《迷踪之地》 第1章 施工队往事 1989年夏天,我从湖北中医学院毕业,分配到市第三人民医院,接着被外派到一个施工队,成为一名工地医生。 施工队正在老家龙口镇的龙口湖修一座跨湖大桥。 龙口湖,这名字听着挺气派。 传说是因湖底沉睡着一条蛰伏的巨龙,整个湖泊就压在它张开的大口之上。又说湖里的水,都是龙吐出来的龙涎。此湖因而得名。 我们的镇子便跟着叫龙口镇。 施工队驻扎在湖畔,卫生条件极差。 浑浊的湖水既是水源也是污水池,滋生了数不清的麻烦。 血吸虫病是家常便饭,很多人贪图省事,喝生水、吃没熟的湖鲜,上吐下泻几乎就没断过。 队里急需医生随行,我便成了那个倒霉蛋。 而浑浊的湖水下,除了血吸虫,还有许多无法解释的东西。因为龙口湖附近总有人离奇失踪。 不过,正是待在施工队,我才认识了女朋友杜雅晴。 杜雅晴是这个年代极其罕见的女工程师,本来是个文静秀气的姑娘,为了方便工作,剪了一头利落的短发,英姿飒爽。 几年的工地生活,让她饱经风吹日晒,皮肤比我这个男的还黑,但她那双眼睛明亮,笑容灿烂,两颗虎牙可爱得要命。 我与杜雅晴的初次相遇,并非温情脉脉,反而充满了火药味。 刚到工地没多久,一个年轻工人因为贪凉,直接从浑浊的湖里舀水喝,结果突发急性肠胃炎,上吐下泻,几近休克。 我正在工棚里给他挂盐水,杜雅晴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她劈头盖脸地质问:“谢天,你是医生,为什么不强制禁止他们喝生水?你知道这会耽误多少工期吗?” 我当时正忙得焦头烂额,闻言也来了火气:“杜工,我是医生,不是监工!我每天在工棚喇叭里喊八遍,告示都贴了十几张,他们当耳旁风,我能把每个人的嘴都给缝上吗?” 我俩就在狭小的工棚里大吵一架。她指责我没有尽到预防的责任,我嘲讽她这个工程师只懂钢筋水泥,不懂脾气秉性。 就在我们吵得不可开交时,那个休克的工人突然发生了严重的喉头水肿,呼吸困难,脸色瞬间憋得青紫。 我暗道不好,这是急性过敏反应! 情况危急,必须立刻切开气管,可这是简易的医疗场所,我手里没有气管套管。 就在我急得满头大汗时,杜雅晴却冷静了下来。 她看了一眼我手里的刀,又飞快地扫了一眼四周,果断从自己的绘图笔筒里抽出一支用完的英雄牌钢笔,拔掉笔芯,用酒精棉飞快地擦拭着笔管,递给我:“用这个!空心的,够硬,能当临时套管!” 那一刻,我心中蓦地一动。 我们对视一眼,联手完成了惊心动魄的野外急救。 从那以后,我俩成了朋友。 我发现她并非不近人情,只是对工程和人命有着同等的责任心。而她也尊重我的工作,时常会露出两个可爱的虎牙。 当时流行戏说乾隆等古装宫廷戏,她就笑着喊我“谢太医”。 工程即将竣工,那天晚上我们都很高兴,在工棚里难得地喝了点酒。杜雅晴也喝了,脸颊红扑扑的,格外动人。 深夜,我起夜,路过她的宿舍门口,发现门虚掩着。 里面没有开灯,却传出一种奇怪的声音。 那是一种仿佛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哼鸣,极其低沉,断断续续,带着一种奇怪的韵律。 我担心她喝多了不舒服,便轻轻推开了门。 月光从窗外洒进来,我看到了永生难忘的一幕。 杜雅晴正坐在床边,背对着我,身体随着那种哼鸣的节奏前后摇晃。非常规律。 她的短发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漆黑,而她的双手,正捧着一个拳头大小的黑色淤泥块。 那淤泥块上,缠绕着几根湿漉漉的黑色细线,像极了雅晴的短发。 但是仔细一看,这黑色细线竟然在疯狂卷曲扭动。 这不是头发。像是黑色的血吸虫。 黑色的丝线,在她指间轻轻地蠕动,甚至缠绕。 她抚摸着黑线,就像在抚摸自己心爱的宠物,姿态虔诚而诡异。我下意识地喊她:“雅晴?” 她的身体猛地一僵,哼鸣声戛然而止。 手里的泥块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她缓缓转过头,脸上带着一种梦游般的茫然,看着我,好半天才聚焦,轻声问:“谢太医?你怎么在这儿?我刚才是不是睡着了?” 她似乎完全不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 我低头想看清那黑色的细线,可泥块掉在地上,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此时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喝多了,看花了眼,也许那只是飘过来的头发。 对于她奇怪的表现,我也只当她是工程压力太大,出现了梦游的症状。 可第二天,我来门口喊她吃早饭,却没人答应。 她的房门虚掩着,我推门进去,里面空无一人。 我问了旁边宿舍的工友,他们都说早上没见过杜雅晴。 后来,还是包工头老赵提供了一条线索。 老赵说昨晚起夜时,看见小杜一个人去了湖边,好像是去测量水文数据。 老赵还提醒她,说晚上一个人去湖边太危险,湖里头不干净。但小杜只说没事,马上就回来。 老赵没多想就回去睡了。 现在想来,她恐怕就是那个时候出的事。 可工地的简易宿舍就搭在湖边,如果真出事了,不可能一点挣扎声都听不到。 除非,她走去了很远的地方。 第2章 消失的她 我心急如焚,沿着湖岸四处打听。 有几个湖边居民说,确实看到一个短发姑娘下了水,但不像是被拖下去的,倒像是自己去游泳,姿态很自然,所以他们也没放在心上。 老赵和工友们都认定,杜雅晴是被湖里的邪门东西拖走了。湖边每年都有人失踪。 派出所的同志来了,也问不出什么,只能定性为失踪,让大家多留意,并在湖边展开搜索。 我慌极了,六神无主,想起昨晚杜雅晴那奇怪的举动,再次走进她的宿舍。 在她床下,我找到了昨晚那个泥块。 它已经干了,看起来就是一团普通的湖泥。 可是,我脑中却清晰地浮现出那几根在月光下诡异蠕动的黑色细线。 难道她的失踪,和这黑线有关?这东西究竟是什么? 附近的渔民说湖中央的芦苇洲有很多奇怪的东西,什么水鬼,什么野人,拖走雅晴的东西可能就在芦苇洲。 于是,我自己冒死登上芦苇洲,可惜一无所获。 其实我计划工程结束后,就跟她一起回家见家长,讨论未来。 可惜伊人不在,天人永隔。 杜雅晴的父母跑过来寻女,哭得昏天黑地。 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见家长。 为了寻找杜雅晴,我主动要求分配回老家龙口镇卫生院,方便在龙口湖附近搜索。 起码,能找到遗体。 每年汛期过后,水位回落,我都会划着小船,独自钻进那危机四伏的芦苇洲,一寸一寸搜寻。 我希望能找到一丝属于她的痕迹。 哪怕只是一片衣角,一个发卡…… 可惜,除了淤泥、断苇和死寂,什么都没有。 有一次,我的船在靠近芦苇洲时突然翻了。 那是一个阴霾密布的午后,湖面平静得像一面黑镜子。 就在距离芦苇洲边缘还有十几米时,湖水突然开始不安地翻涌。 我感到船底传来一阵奇怪的震颤,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水下缓缓游动。紧接着,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撞击船底。 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无情地抛进了冰冷刺骨的湖水里。 湖水灌进口鼻的瞬间,一股腥腻的恶臭味瞬间充斥了我的口鼻。 我拼命划水想要浮上水面,却仿佛有人正死死拽着我的脚踝,要把我拖向湖底的黑暗深处。 慌乱之间,我看到几十具尸体在水中缓缓摆动。 原来不是感觉有人拉我的脚,是真的有人拉我的脚。只不过是死人。 尸体们的眼窝深陷,眼球早已腐烂流失,只剩两个黑洞洞的窟窿。 而这些尸体的皮肤上,全都爬满了密密麻麻的黑色丝状物! 那些东西像活着的头发丝一样,正如同当初月光下雅晴手上扭动的黑头发。 更可怕的是,这些尸体并非静止不动。 它们在水中保持着某种诡异的节奏,一起缓缓转动着头颅,空洞的眼窝齐刷刷地朝向了我。 没有眼球,却给我凝视的恐怖感觉。 紧接着,这些尸体开始向我游来! 它们的动作僵硬而机械,四肢以不符合人体结构的角度扭曲着,却依然能在水中快速移动。 那些黑色丝状物像是蟑螂等昆虫的触须,争先恐后向我伸来。 我惊恐地想要逃脱,却发现自己越挣扎,下沉得越快。 胸腔里最后一丝氧气即将耗尽,意识开始模糊。 突然,我的腰际两侧突然传来两股钻心的剧痛! 仿佛有什么尖锐的东西狠狠刺入了我的皮肉,剧痛让我清醒。 同时,我的身体竟然开始上浮! 那些追逐我的尸体们,也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纷纷后退,重新沉回湖底的黑暗中。 我终于冲出水面,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拼命向芦苇洲的泥滩游去。 爬上岸后,我浑身颤抖着检查伤势。撩开湿透的衣服一看,腰间两侧各有一道弯月状的伤口,正汩汩渗着血水。 这两道伤口的位置和形状,对称得令人不寒而栗。 仿佛是某种巨大生物的齿痕,又像是什么古老符号的烙印。 我瘫坐在芦苇洲的烂泥滩上,望着平静得如同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湖面,心中涌起深深的恐惧。 那些尸体,是真实存在的吗? 而我腰间这诡异的伤口,又是被什么东西留下的? 为什么在我受伤的瞬间,那些水底的亡魂就退散了? 我是不是被什么东西做了标记? 这伤口自此再不得好,反复渗液,难以彻底愈合,看起来像一双眼睛。 此后我再也不敢在别人面前脱光上衣。 我一度怀疑是被水下的尖锐异物割伤或者感染了某种未知细菌病毒。 但是我讳疾忌医,不敢公然去找大医院的专家看病,怕被别人当成怪物,更怕被追问这伤口的来历。 此后我又鼓起勇气去芦苇洲找了几回。 可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些经历,让我对深邃的龙口湖产生了刻入骨髓的恐惧,但对找到雅晴的执念,又让我像生了根一样守在这里。 我不愿意离去,放弃了去大城市大医院的机会,留守在小镇,时不时去龙口湖边搜索,拿着照片向镇上的人打听雅晴。 没有看到雅晴的尸体,就说明她可能还活着。 她肯定就在龙口湖和龙口湖的附近。 我不能离开。一旦离开,就彻底找不到雅晴了。 卫生院的工作繁重而单调,主要就是救治各种中暑和农药中毒、血吸虫感染以及喝了脏水上吐下泻的常见病。 在这样日复一日的守望与徒劳的搜寻中,我认识了王国栋。 他本来在城里工厂打工,可惜一次事故,机器咬掉了他左手的大拇指,只剩九根指头。 为了给家里两个读书的孩子挣学费,他硬是拖着残手,在附近工地上干最重的活。 一晃三年过去了。 有一天,王国栋来看病,却唤醒了我心中深埋的恐惧。 那天是4月17日。 当时王国栋脸色蜡黄,眼窝深陷,捂着肚子,腹痛如绞,直不起腰。 我检查一番,写下病例,开了处方。 患者王国栋,男,43岁,本地建筑工人。 主诉:持续性上腹痛三日,伴间歇性寒战。查体见患者面色萎黄,巩膜轻度黄染,腹壁肌肉呈板状强直,触诊剑突下及脐周压痛显著。 初步判断为急性血吸虫感染。 患者自述三周前曾在龙口湖浅滩作业,符合血吸虫中间宿主钉螺分布区暴露史。钉螺,为血吸虫唯一中间宿主。 按标准处置流程,给予吡喹酮600mg单次顿服,阿苯达唑400mg口服。 血吸虫,是这个年头常见的寄生虫。对付它,我也是轻车熟路。 王国栋当场吃了药。 在他即将离开时,我发现他手臂的皮肤下,鼓起诡异的线状痕迹,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皮下游走。 我连忙叫住他,打算做进一步的检查。 突然! 王国栋猛地僵住了,就像被无形的电流击中。 他略显佝偻的身体瞬间绷直,眼珠不受控制地向上翻去,露出大片浑浊的眼白。 第3章 发状寄生虫 他双手死死卡住自己的喉咙,喉咙深处发出艰难而痛苦的抽气声。 他的身体开始剧烈地痉挛,仿佛每一块肌肉都在与体内某种疯狂的力量搏斗,整个人筛糠似的抖个不停。 呕! 他竟从嘴里喷涌出许多细细短短的黑色虫子,像无数根头发丝! 这些虫子长度不过两三厘米,通体漆黑油亮,仿佛裹着一层粘稠的油膜。 它们在地上疯狂地扭动蜷曲,动作迅捷而诡异。 这不像血吸虫。 因为血吸虫在人体内,通常是纤细的线虫状。肉眼可见时,呈现乳白色或略带灰黄褐色,质地相对坚韧,不会呈现这种油亮的反光感。 我从未没有见过如此浓稠刺眼的纯黑色。 而且血吸虫活动相对缓慢而规律,这虫子却极其迅捷而诡异。 我强压下胃里翻腾的恶心和头皮发麻的惊悚,立刻采取措施! 我抓过一旁消毒盘里的压舌板,卡住王国栋持续痉挛的下颌,防止他无意识咬伤舌头或再次吸入呕吐物。 平常处置类似突发状况,我都很冷静,像是没有感情的医疗机器。但是,今天我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因为我曾经在雅晴身上见过这些虫子! 我深呼吸一口气,缓解激动和不安,对闻声赶来的护士喊道:“生理盐水!大量冲洗口腔!准备新洁尔灭,消毒地面!” 我一边用压舌板,刺激他的咽喉诱发进一步呕吐,试图将可能残存的虫子尽量排出,一边指挥护士用生理盐水冲洗他口腔内的残留物。 王国栋一次性吐完了。 此刻我万分急迫,很想立刻搞清楚这种虫子到底是什么。 出于医生和卫生院的职责,我也要对未知的寄生虫采样,然后向市市卫生防疫站汇报。 于是我戴上手套,用镊子夹起一块浸透消毒液的纱布,试图去触碰地上仍在扭动的虫团。 它们接触到消毒液后,扭动变得更加狂乱。 不过,样本具有快速光敏性,暴露于太阳光后,迅速钻入木地板缝隙。 我打算掀开地板抓虫子。 突然,一个瘦小的身影从门外钻了进来。 他动作极其敏捷,三两下撬开两块地板砖,用两根手指,拈起一条正在卷曲蠕动的黑虫,迅速装进一个西林瓶里,盖紧塞子。 西林瓶是一种用胶塞和铝塑组合盖封口的小玻璃瓶,通常用来装青霉素。 医生护士用完了药,瓶子就随手扔了。 我们这是小镇子,没什么工业,其实都是农民,物资匮乏。有些人会捡回家给小孩子当玩具。 就像一次性输液器,就是那种打吊针的长软管,也经常被人捡走。 没想到,这人竟拿西林瓶来装这种黑色的怪虫。 怪虫在西林瓶里疯狂扭曲。 瓶子装它,倒是很合适。 而此人像是有备而来! 我立刻喝止:“别动!会感染,放下!” 他不管不顾,起身就要走。 我一把抓住他。 但是他跟鳝鱼似的,一下子溜走了。 但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此人叫李学军,我知道他家住哪,就在附近的村子。 看他这架势,分明对这种未知的虫子很了解,我必须去找他问个清楚。 不过,我得先照顾王国栋。 此时此刻,王国栋在剧烈呕吐后,身体痉挛渐渐平复,脸上恢复了一丝人色,只是眼神涣散。 他瘫软在椅子上大口喘着粗气,腹痛暂时消失。 这王国栋吓得够呛,问我,他得了什么怪病。 我说是寄生虫感染,叮嘱他按时服药,对付血吸虫的药好像也能对付它。 王国栋唉声叹气回家。 而我请护士用强力消毒液给地面消毒,完了又用紫外线灯照了半天。 整个下午,我都在琢磨着李学军的怪异举动。 他像是知情人。 我心急如焚,等不及下班,请了个假,直接跑到李学军家。 他家脏兮兮、臭烘烘的,弥漫着一股鸡屎味。 扫了一眼,原来他家养了鸡,鸡窝在堂屋,却不怎么收拾鸡粪。 李学军正蹲在家门口跟人下象棋,见我来了,嘿嘿一笑:“谢医生,您可真敬业,都追到家里来了。” 我直接在他跟前蹲下,问道:“老李,东西呢?” “啥东西?” “明知故问。” “熬药吃了,祖传偏方!” “老李!这是寄生虫!你不说清楚,我就举报你触犯妨害传染病防治罪和危害公共安全罪!” “哎呀,谢医生,别这么严肃嘛。我说,我说还不行吗!别这罪那罪的。我读书少,害怕!” “少贫嘴。快说!” 他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这玩意儿可不是普通的虫子,有人出高价收,活的一条,能给这个数!” 他偷偷伸出五根手指。 第4章 故人来访 “五十块?”我倒吸一口凉气。 在1993年,这可是一笔巨款。 我在卫生院当全科医生,一个月的工资才两百块,镇上小学老师的工资也就一百六。 “收它干啥?”我追问。 “这叫水龙须,也叫水中太岁,壮阳!只有咱们这龙口湖里才有。它平常钻进人身体,吸食阳气,等它再从人嘴里出来的时候,就是大补!有人专门在湖区这边收,死的不要,就要活的。” 我忍不住气笑了。 万事万物,只要跟“壮阳”扯上关系,立马就身价倍增。 “从嘴里吐出来的东西也当药材,不嫌恶心吗?”我问道。 “鸡蛋还是从鸡屁股里出来的呢,恶心吗?”李学军反问。 我被他的话噎住。 “东西呢?”我问道。 李学军把下象棋的人打发走,嘻嘻笑道:“卖了,一顿大酒喝了!” “谁在收?” “商业机密!” “老李,咱们都是老熟人,别玩虚的。你告诉我,以后我再碰到水龙须,就给你留着,你去卖钱,咱俩五五分账,怎么样?你要是不说,我就把它卖给别人,肯定不止你一个人在收!顺便让卫生院的门卫盯着你,以后别想再踏进一步!”我给了个萝卜,又敲了下棒子。 李学军眼珠一转,呵呵憨笑道:“你自己说的,五五分!可别赖账啊!” “你听过我谢医生赖账吗?” “没,没有。”他这才老实交代,“我也不知道那人是谁,只听说叫金老板。听口音,跟录像带里的香港人似的。隔三差五,他会派人开一辆黑色小轿车,停在湖东头的废弃码头。我们把货放在车旁边的木桩上,人躲起来,等车开走后,木桩上就多了个信封,里面装着钱。” “他怎么联系你们?” “没法联系,看见车来了,就能交易。” “这么神秘?你经常能看到水龙须?” “偶尔能碰上。那些从龙口湖里爬出来的人,只要是去看病的,我就留心跟着。因为这虫子喜欢在人身体里待着,一般不出来,一到医院,闻到那股消毒水味儿或者吃了药,受不了,就会从嘴里吐出来。” 我继续追问,但李学军也说不出更多有用的东西了。 得不到想要的答案,我很失望,感觉空落落,忍不住唉声叹气。 这虫子是我这辈子第二次见到,关系到我心中最深的痛和这辈子最大的遗憾。 可惜了,我自己没取到虫子的样本。 唯一的一条虫子还被李学军卖了。 回家的路上,我的双腿沉重了不少。 第二天,王国栋恢复一些,跑到卫生院来对我表示感谢。 我问他还有没有工友同样的病。 他说没有。 我五味杂陈,有些失望。 他又邀请到他家吃席。 “谢医生,我闺女下个月就要嫁人!您一定得赏脸回来喝杯喜酒!您人到就是给我天大的面子,千万别给红包!”他热情邀请我。 我沉默了。 王国栋家在龙口湖旁边。 这片湖泊,有我最美好的回忆,也有我最深的恐惧。 我摸了摸口袋里泛黄照片,下意识叮嘱王国栋最近小心一点,不要去湖边。 他一脸茫然。我就说他现在身体虚,去湖边容易加重感染。 王国栋离开没多久,诊室的门又被敲响了。 进来的几个人风尘仆仆,脸上带着工地特有的疲惫和精悍。正是当年龙口湖施工队的几个老面孔。 “谢医生!好久不见!”为首的是当年的包工头,姓赵。他嗓门洪亮,热情至极。 “赵总!好久不见!”我笑着打招呼。当年他对我颇有照顾。 “我们又有新工程了!这次可是大项目,修长江大桥!工期长着呢!没个好医生在旁边,兄弟们心里不踏实啊!以前合作那么愉快,这次说什么也得请您再出山!” 他不由分说地把一个鼓鼓囊囊的大红纸包,拍在我桌子上。 我心头警铃大作,条件反射般拒绝。态度虽然委婉,但异常坚决。 “赵总,实在对不住,卫生院这边病人多,离不开。您的心意,我领了,但这红包和这差事,我真不能接。” 我把红包推了回去。 就在我们推搡间,诊室门口已经围了几个等候看病的患者。这一幕被他们看得清清楚楚。 一个尖刻的声音立刻响了起来:“哎哟喂!快看呐!医生公然收红包!还这么大个!” 几个好事者跟着起哄。 一瞬间,诊室成了焦点,鄙夷、好奇、幸灾乐祸的目光像针一样刺过来。 我气得脸色铁青,又百口莫辩,强压着火气,好说歹说才把这几位不速之客请了出去。 然而,事情远没有结束。 片刻之后,更让我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 院长亲自推开了诊室的门。 我暗暗吃惊,赵总面子可不小啊,把院长都请来了。 院长却笑道:“别误会。我不是来当赵总的说客的。你去不去施工队,看你自己的意愿。我来找你,是有一项别的项目,需要你协助。” “啥项目?” “国家级的科研!一般情况下,市级的项目都轮不到咱们。这次撞大运了!” 他刻意加重了“国家级”三个字。 “科研项目?”我一头雾水,“我能帮什么?” 院长没直接回答,而是转身朝门外招了招手。 两个人走了进来。 为首的是一个老者,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满头银发、精神矍铄,气质儒雅中透着锐利。 看到他,我心头一震。 他竟然是我大学时的副校长,生物系的老主任,刘秉正教授。 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个精悍的中年人,此人眼睛极大,感觉眼珠子要掉出来了。 第5章 重返芦苇洲 我认识他。他是刘秉正教授的得意门生,陈为民,如今也是教授。 “谢天医生,”刘秉正教授开口了,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力量,“我们长话短说。来找你,是因为你对龙口湖,特别是湖中心的芦苇洲,非常熟悉,而且,与当地特殊生态环境打交道的经验很丰富。” 芦苇洲! 这是龙口湖令人闻风丧胆的绝地。 它并非坚实陆地,而是由厚重淤泥、腐败根系与遮天蔽日的巨型芦苇构成的巨大浮岛,形状随水漂流移,边缘模糊难辨。 洲内是致命的绿色迷宫。 密不透风的芦苇丛下,隐藏着无数深不见底的腐水泥沼陷阱和暗流漩涡。 看似实地,一脚踏空即没顶,所以我们当地叫它鬼见愁。 刘秉正教授镜片后的目光轻轻扫过我,然后向我出示中科院水生所公函。 我扫了一眼排头:KJ93-水调字第047号。 “在三天前,我们一支地质勘探队在龙口湖水域附近失踪了!初步判断,很可能就是遭遇了湖里不知名生物的袭击!人命关天!时间紧迫,我们必须尽快找到他们,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我苦笑一声。 那个鬼地方?! 我又害怕靠近,又经常主动靠近。 为了找雅晴,我可以去。 可是为了找别人,我要斟酌斟酌。 我不想为陌生人玩命。 “对不起,刘教授,我能力有限,而且我对那片湖,有心理阴影。真的帮不了这个忙。”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委婉拒绝。 “我知道你害怕,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但是小谢,恐惧是可以克服的。现在有人命关天!这次我们的准备充分,经费充足。你在卫生院一个月的工资是多少?我们给你开三倍!” 院长在一旁适时地呵呵一笑:“老领导,三倍就想挖走我们卫生院的骨干?太小气了吧?起码五倍!” 说实话,我心动了一下。 这年头,手术刀不如剃头刀,原子弹不如茶叶蛋。 但恐惧的阴影更大。 那芦苇洲也是我的伤心地。 “十倍我也不去。”我咬着牙回答。 刘秉正教授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目光变得更深沉:“小谢,这些钱不仅仅是给你用的。我们了解过,你父母年纪大了,身体都不好,高血压、糖尿病、冠心病……需要长期服药维持,花费不是小数目。以你现在的工资,够呛?” 他的话精准地刺中了我的软肋。 父母日渐佝偻的身影,和病痛折磨下的面容,在我眼前闪过。 “我自己会想办法。”我的声音有些发虚。 “救死扶伤是医生的天职。现在有活生生的人被困在那片死亡水域!地质队的三名队员!他们的家人也在等他们回去!谢医生,你是这里最好的医生,也是最熟悉那片水域的人!我们需要你的专业技能,需要你的经验,去救人!” “救人?” 我瞬间想起了雅晴,想起了自己这些年徒劳的搜寻。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痛苦,我比谁都清楚。 现在,又有三个家庭,正在经历同样的绝望。 刘秉正教授语气放缓。 “时间就是生命,谢医生。” 我心中的恐惧,与救人的职责激烈搏斗。 刘秉正教授又给出致命的一击:“还有一个原因,你不得不重新考虑。” “什么原因?”我心头涌起不祥的预感。 “其实我们一直很关注你。你的女朋友杜雅晴,当初失踪,可能跟我们的队员是同样的原因,都和那湖底的神秘生物有关。而且,杜雅晴,很可能还活着!就在那片芦苇洲上!有人拍到一张照片!” “什么?!”我如遭雷击,大脑一片空白。 雅晴,她还活着?! 被困在那片魔鬼盘踞的芦苇洲?! 副校长看着我失态的反应,嘴角微微翘起,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他掏出一张照片给我看。 照片的环境的确是芦苇洲。 而在照片的边缘,依稀看到一个短头发的女生。 好像就是雅晴! 刘秉正教授介绍道:“照片经公安刑侦技术鉴证,显示短发女性侧影与杜雅晴身高误差≤2cm,耳廓形态吻合度83%。基本可以确定,就是雅晴。” 最终,我艰难地点了点头。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找我?我当年只是跟着工程队,见过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论专业,我只是个普通的乡镇医生……” 刘秉正教授意味深长地看着我,目光再次不经意地扫过我的腰间:“你太谦虚了,谢医生。你的经验无与伦比。而且,你的专业正是我们需要的。野外调查,意外伤害在所难免,我们需要一位胆大心细而且专业的医生随时待命,尤其是在那种……充满未知危险的环境里。” 然而,刘秉正教授那看似无意的视线,始终让我如芒在背。 他到底知道些什么? 难道,他此行的真正目标,不仅仅是救人和调查神秘生物……还有我本人? 因为我腰间两侧,那几处对称的伤口,如同被锋利刀片精心割开却又无法愈合。 此刻伤口在衣服下隐隐作痛,仿佛活了过来,正无声地呼吸着。 我根本不知道这个伤口怎么来的,但是自从意识到它的存在之后,总感觉身体怪怪的,却说不出哪里怪。 这个秘密,我从未敢对任何人提起,连父母都没说过。 我害怕,害怕一旦被发现,会被当成怪物,甚至被拉上解剖台! 在此期间,我查阅了许多书籍,咨询了不少大佬前辈,可惜尚未找到病理学解释。 而据我所知,副校长是个纯粹的学者,温文尔雅的表面下是对未知领域近乎疯狂的探索欲。 而他身边的陈教授,也不是善茬。他是个科研狂人,做了许多可怕的试验,甚至被送进精神病院关了三年。 他们是冲着救人来的?冲着神秘生物来的?还是冲着我来的?或者三者皆是? 刘秉正教授补充道:“对了,这次项目还有一位重要的投资人。一位来自香港的富商,非常慷慨。不过,商人,只是他表面的身份。他对此事的兴趣,恐怕另有玄机。” 诊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我站在风暴的中心。 前方是幽深恐怖的龙口湖,和三条可能危在旦夕的生命。 身后是深不可测的副校长和陈教授,腰间是躁动不安的秘密。 龙口湖,终究还是卷土重来。 为了救人,为了雅晴,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不过,我突然问刘教授一个问题:“那个香港的老板,是不是姓金?” 刘教授瞳孔收缩了一下。 第6章 大舅子也来了 刘教授转而微微笑道:“你消息倒是灵通。明天早上九点,龙口宾馆碰头。到时候你就会知道了。今晚你好好休息,养精蓄税。” 说完他便领着陈为民和院长等人一起走了。 诊室一下子变得安静。 天,不知不觉黑了。 …… 一夜无眠。 窗外天色从浓黑褪成灰蓝,龙口镇在晨光里渐渐醒过来。 远处长江的水声闷闷地响着,像大地的脉搏。 我坐在宿舍的硬板床上,手指头无意识地摸着那张发黄的合影。 雅晴的笑脸在褪色的相纸上还是那么亮,虎牙露出来一点,像个小钩子,把我这些年所有的念想和疼都钩住了。 “她还活着……就在那片鬼地方……” 刘教授的话像钉子一样钉在我脑子里,搅得我翻江倒海。 一边是对芦苇洲刻进骨子里的畏惧,一边是能再见到雅晴的盼头。 这两股劲儿在我心口里拧麻花,越拧越紧。 最后,那点盼头,到底还是把怕给压下去一点。 去!龙潭虎穴也得闯! 我长长吐了口气,压下心口那点翻腾,起身收拾。 动作间,腰两边那两道旧伤又开始隐隐作痛,像有活物在皮底下轻轻拱。 这感觉打从昨晚听说雅晴的消息就格外明显,好像睡了多年的东西被吵醒了。 刘秉正教授约我上午九点在龙口宾馆见面。 龙口宾馆是我们镇上最好的宾馆,五层小楼,倒是有些金碧辉煌的模样。 宴会厅里,刘秉正教授正跟几个人低声说话,脸色绷着。瞧见我进来,他眼镜片后面的眼睛闪了一下,似乎有点欣慰。 “小谢,来了就好。时间紧,咱直接说正事。来,认认人。” 刘教授迎上来,声音沉稳。 他侧过身,把后面几个人指给我。 先指着旁边一个黑瘦黑瘦的老头:“这位是李学军,龙口湖的活地图,这片水的深浅,芦苇洲里的弯弯绕绕,没谁比他更门儿清。有他带路,省力气。” 李学军! 没想到在这见到这位老熟人。 这会儿他脸上堆着那副惯有的憨笑,搓着手,眼神却有点躲闪,尤其对上我眼神的时候,飞快地瞟了眼旁边,含糊道:“谢医生,又见面了。这回全仗您多照应了。” 我压下心里的疑问,冲他点点头。 看来刘教授真是下了功夫,连这种地头蛇都划拉进来了。 刘教授接着指向一个高大汉子。 这人三十五六模样,站得跟枪杆子似的直,脸膛方正,眼神像刀子,穿了身洗得发白的旧作训服,浑身透着股百战老兵的精悍。 他嘴唇抿成一条线,目光平静扫过我的脸。 “这位是杜……” 话没说完,我走过去,叫了一声:“建国哥。” 他是雅晴的亲哥。杜建国。 他那眼神像能扎透我皮肉,直戳我心底的愧疚和无力。 当年在工地,我没护住雅晴,这自责像藤蔓缠了我好些年。 杜建国的鼻子“嗯”了一下,当做回应。 刘教授继续介绍:“谢医生自然认识。其他人还不认识。这位是杜建国同志,武警部队下来的好手,负责咱们这次的安全。” “这位是叶丽娟同志。”刘教授指着旁边一个戴黑框眼镜的年轻姑娘。 叶丽娟个子不高,背个鼓鼓囊囊的工具包,正低头摆弄手里一个小电视机模样的仪器,屏幕闪着幽幽绿光。 “搞水声探测和地质采样的技术专家,玩声呐、采样设备是行家。她也是杜雅晴的同学。” 叶丽娟抬起头,推推眼镜,露出个有点书卷气又挺紧张的笑:“谢医生,你好。雅晴……她提过你。”声音轻轻的,却让我心口又是一酸。 最后,刘教授的目光转向一直坐在角落沙发上的一个人。 那人穿着料子笔挺的深灰西装,头发梳得苍蝇站上去都打滑,手指头夹着根没点的雪茄,正慢条斯理地用块白手绢擦他的金丝眼镜。 他看着五十上下,保养得挺好,气派十足。 感觉大家都在看他,他抬起头,嘴角弯起个恰到好处的微笑。 “这位是金先生,香港来的。咱们这次科考的主要金主。他对长江这片的生态环境,兴趣不小。”刘教授介绍道。 金老板! 我眼皮一跳。 那个躲在后面收水龙须的神秘人! 李学军瞧见金老板,脸上立马笑开了花,腰杆子都不自觉弯下去几分,连声说:“金老板好!久仰久仰,终于见到您真人了!” 金老板的目光在我脸上停了停,那眼神温和,可又像能看进人骨头缝里。 他冲李学军微微点头,又看向我:“谢医生,幸会。希望这点投入,能帮咱们解开龙口湖的谜,找到杜小姐和三个失踪的地质队员。” 人介绍完了,刘教授拍拍手,把大家伙的注意力拢过来:“好,齐了。咱目标清楚:找到失踪的地质队员,探龙口湖芦苇洲的核心区,查清那些怪事。活儿不好干,地方凶险,打架必须一条心。” 他顿了下,目光扫过我们:“出发之前,我得跟大家伙儿提个词儿,UMA。” “UMA?”我下意识重复。这词儿听着陌生。 “Uified Mysterious Animal,未确认神秘生物。”旁边的陈为民教授接过话头,“就是那些经常在传说里听到的怪物,但是面前还没被正经科学界认账归类。尼斯湖水怪、神农架野人,都算。咱们龙口湖,尤其是芦苇洲深处,按老话儿和这些年出的怪事看,肯定也有uma,而且有不少!王国栋吐出来的水龙须,只是其中一种!” 我想起浑浊湖水里晃动的怪影、工友嘴里含含糊糊的湖怪传说、雅晴失踪前捧着那团扭动黑泥的瘆人样儿……的确符合陈为民教授的描述。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家伙什儿必须硬。小陈,带大伙儿看看装备。”刘教授吩咐道。 陈为民领着我们走到宾馆后院一个临时腾出来的库房。 门一开,一股子橡胶和机油的混合味儿冲出来。 里头堆的东西,让我这个乡镇医生大开眼界。 几身特制防水服挂在架子上,料子厚实,接缝的地方压着密实的防水胶条。 一排强光手电码得整整齐齐,灯头老大个儿,一看就知道光柱子贼亮。 一个长条铁皮箱子敞着盖,里头是密密麻麻的屏幕和旋钮,这是水下声呐。 旁边摆着几支怪模怪样的麻醉枪,枪管子粗,边上码着标了不同剂量的麻醉镖。 还有个带背带的铁疙瘩连着粗电缆,前头是两个带绝缘把手的金属棒。有点像我们常见的电鱼的家伙,只不过这个是大号的,电压肯定不小。 几个特制采样罐是双层真空的金属家伙,锁扣复杂,一看就是装危险玩意儿或者滑不溜秋东西的。 急救箱是最大的,敞开着,里面除了止血带、纱布、抗生素、盐水、葡萄糖这些常见的,还有我熟悉的吡喹酮,以及好几支抗蛇毒血清。 边上居然还有便携氧气瓶和小号除颤仪。 这架势,快赶上我们卫生院的急救室了。 “每人一套防水服、强光手电、对讲机、应急救生包。特殊家伙谁用谁管。”陈教授语速快得像打枪,“叶工管声呐和采样,杜建国管安保器械,李学军熟路,谢医生,急救这摊就靠你了。出发前,大伙儿都把自己的家伙摸熟。” 大伙儿开始分头检查装备,库房里叮叮咣咣响,低声说话。 我走到急救箱跟前,习惯性地清点药品,看有效期,很快进入状态。 杜建国一声不吭地拿起一支麻醉枪,动作麻利地检查保险。 李学军摸着那身新崭崭的防水服,嘴里“啧啧”有声。 叶丽娟小心翼翼地调试着声呐,屏幕上的波纹随着她的手一跳一跳。 金老板站得稍远点,静静看着,手里还转着那根雪茄,嘴角挂着点让人琢磨不透的笑,目光时不时掠过我,最后落在那套高压电击家伙上,停了挺久。 刘教授走到我身边,压低声音:“小谢,装备还成吧?有啥特别要的,尽管说。”他那目光,又像是不经意地扫过我腰。 我心里一紧,强作镇定,拿起一盒吡喹酮:“常备药挺全。不过,要真碰上王国栋那种水龙须,这点儿怕不够。” 我顿了下,看着刘教授的眼睛:“你们凭啥断定雅晴在那儿?” 刘教授拍了拍我肩膀:“在不在,去了才知道。眼下最要紧的,是赶紧动身。拖得越久,变数越大。雅晴,还有那三个队员,等不起。” 此时,我看到杜建国走到库房角落,那里有一个用帆布蒙着的长条玩意儿。 帆布下面,隐约是个狭长的铁箱子轮廓。 我看到金属的棱角,上头还贴着些看不懂的标签。 这是步枪? 第7章 不同的发育阶段 柴油发动机突突的闷响,撕开了龙口湖的宁静。 我们一行七人,乘坐一条经过加固的铁皮机动船。 铁船破开浑浊发绿的湖水,朝着远处那片灰蒙蒙的芦苇洲驶去。 船头压着水浪,颠簸感从脚底板传上来。 我站在船舷边,鬼见愁越来越近。 此处的芦苇异常高大,足有三四米。 高耸的芦苇丛像一堵堵厚重的黄绿色城墙,一望无际。。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水腥味和植物沤烂的味道,吸进肺里,又湿又沉。 杜建国像一尊铁塔,沉默地立在船头最前。 李学军缩在船舱里,抱着他的宝贝烟袋锅子,吧嗒吧嗒抽着劣质烟丝。 叶丽娟操作她的声呐设备,屏幕上的绿色波纹随着船行不断跳动,映得她的镜片忽明忽暗。 刘教授和陈为民低声交谈着,时不时在防水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 金老板则坐在相对干净的后排,手里把玩着一个金属打火机,目光平静。 而我,腰间那两道旧伤,随着船身的每一次颠簸,都传来一阵阵清晰的悸痛,似乎提醒着我此行的凶险和埋藏心底的恐惧。 雅晴,你真的在这片死地的深处吗? 船在李学军和我的共同指引下,钻进了一条勉强能容船身通过的水道。 光线瞬间暗了下来。 头顶是交织的枯黄苇秆和残存的新绿苇叶,几乎遮蔽了天空,只漏下斑驳破碎的光点。 水道的宽度时宽时窄,浑浊的水下,腐败的植物根系盘根错节,像无数纠缠的黑色手臂。 四周安静,只有发动机单调的突突声,以及船体摩擦过芦苇时发出的沙沙声。 “停一下!”叶丽娟突然指着声呐屏幕,声音有些发颤,“左前方水下……有东西!” 船速慢了下来。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望过去,浑浊的水底淤泥里,隐约可见半截埋着的金属物件。 “是氧气瓶!”陈为民教授眼尖,立刻喊道,“快!打捞上来!” 杜建国动作最快,抄起船上的钩杆,几下就把那沉甸甸的氧气瓶钩出了水面。 瓶体上清晰印着四个字:地质勘探。 紧接着,又捞上来一个帆布工具包,里面散落出沾满泥浆的地质锤和罗盘。 失踪地质队的装备,出现在这里,绝非吉兆。 刘教授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用镊子从工具包一个夹层里,夹出一个塑料封皮的记录本。 本子被水泡得肿胀变形,纸张粘连在一起。 他屏住呼吸,用镊子尖极其小心地分开湿透粘连的纸页。 “有字!” 我凑过去,勉强能辨认出几行铅笔字: “毛发,到处都是,像活的。” “幻觉。” 我看着这几行字,冷静分析。笔记本上的毛发,应该就是王国栋呕吐出的黑色水龙须,也是雅晴失踪前捧着的扭曲黑发。 不过,幻觉是什么意思? “小心!!” 杜建国一声怒吼,猛地将离他最近的叶丽娟拉开! 几乎就在同时,异变陡生! 几道黑影一闪。 接着,杜建国发出一声闷哼,双手猛抓自己的脖颈! 眨眼之间,他的脖子上多了几缕黑色的长发。应该是从船身右侧的芦苇丛深处激射而出。 速度太快了,根本来不及反应。 这玩意儿跟王国栋吐出来的水龙须很相似,但是长得多。 王国栋吐出来的水龙须如同男人的短发,杜建国脖子上的水龙须如同女人的齐腰长发。 长长的水龙须已经缠住了他的手臂和脖子,像有生命般蠕动着收紧。 我想用镊子夹水龙须,没想到一条细细的水龙须钻进了他的耳朵。 杜建国身子猛地一颤,像被高压电击中。 他的双眼瞬间瞪得滚圆,瞳孔却急剧放大,失去了焦点。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一种极度惊骇的惨白。 “雅晴?!” 他喉咙里发出撕裂般的嘶吼,声音扭曲变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不!放开她!水鬼!滚开!!” 他死死盯着船头前方浑浊的湖水,仿佛那里正上演着无比恐怖的景象。 “别拉她!放手!!” 他疯狂地挥舞着手臂,试图击打那些只有他能看到的“东西”。 “哥来了!哥救你!!” 他抡起粗壮的胳膊,朝着离他最近的陈为民教授砸去! "按住他!他被幻觉控制了!是水龙须的生物毒素!"刘教授大喊。 杜建国此刻的状态,印证了笔记本上那个触目惊心的词,幻觉。 看来他的幻觉就是看到了水鬼,而且把陈为民当做了水鬼。 我从急救包里抽出不锈钢止血钳,朝着缠在杜建国手臂上最粗的水龙须夹去。 咔嚓! 手感极其怪异! 水龙须看着纤细柔软,韧性却超乎想象的强。 止血钳的尖端夹住了它,却像是夹住了一根浸透了水的牛皮绳,又滑又韧! 我咬紧牙关,双臂肌肉贲张,用尽吃奶的力气狠命一绞! 那缕水龙须被我硬生生夹断了一截!断口处,瞬间渗出一股带着刺鼻腥味的粘液。 “好机会!”陈为民教授居然一阵狂喜。 他反应极快,抄起旁边一个特制的双层真空金属采样罐,精准地朝着杜建国手臂上扭动的水龙须罩了过去。 “咔哒!” 金属罐盖猛地扣紧锁死。 几乎就在罐子合拢的瞬间,被关在里面的那截水龙须如同被烙铁烫到一般,疯狂扭动,抽打在金属罐壁,发出沉闷的啪啪声。 “保持清醒!建国!那是幻觉!是毒素!”刘教授死死按住杜建国另一条还在胡乱挥舞的手臂,对着他耳边大吼。 杜建国身体剧烈地颤抖着,眼神依旧混乱而惊恐,但攻击的动作压制住了一瞬。 我大口喘着粗气,后背全是冷汗。 此时腰间的旧伤在激烈的动作下,传来一阵阵火烧火燎的剧痛。 陈为民教授抱着那个还在“砰砰”作响的采样罐,脸色激动得有些潮红,眼睛盯着观察窗,激动道:“快看!它在变!”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金属罐上。 我清晰地看到,罐子里黑色水龙须断口处渗出的粘液越来越多,覆盖了它的表面。紧接着,水龙须一阵剧烈抽搐。 然后,自行从中间猛地断裂开来!不是断成两截,而是一下子分裂成了十几段! 每一段都只有两三厘米长,正是王国栋吐出来的那种水龙须。 它们脱离了粘液的包裹,在狭窄的采样罐空间里,疯狂地弹跳。 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但是努力控制着惊恐,观察罐子里那些疯狂扭动的黑色小虫。 看来王国栋吐出来的短发,和缠住杜建国的长发,是水龙须发育的不同阶段或者不同形态。 而它们引发的幻觉,能瞬间将最坚强的战士拖入最深的恐惧深渊。 杜建国这么坚强的人都被轻易操控,那雅晴和那三个勘察员…… 第8章 火力旺,阳气足 杜建国瘫坐在船板上,大口喘着粗气,脖子上被他自己掐出几道深红的血痕。 刘教授和陈为民一左一右按着他,防止他再次失控。 “吡喹酮是内服的,现在得先喷防护药。”我保持冷静,从急救箱里翻出几罐强力驱虫喷雾,这是对付水蛭和蚊虫的广谱驱避剂。 我对着杜建国被缠过的手臂和脖颈一通猛喷,接着喷船板上残留的水龙须断肢, 嗤嗤的喷雾声响起,带着刺鼻的化学药剂味道弥漫开来。 有效果! 船板上的那截水龙须断肢,以及从杜建国皮肤上清理下来的几缕细小黑丝,接触到药雾后,扭动的幅度肉眼可见地减缓了。 但,它们并没有死。 没有像普通虫子那样蜷缩毙命,只是暂时蔫了。 “这东西抗药性挺强。少喷点,别都喷死了,我还得研究呢。”陈为民居然呵呵笑道。 听到他这话,真想给他一拳。 我继而蹲在杜建国身边,检查他的生命体征,脉搏急促,呼吸粗重,体温偏高。 杜建国眼神涣散,喉咙里嗬嗬作响。 我用镊子清理他手臂上残留的粘稠物。 腰间的旧伤因为刚才扑救时的剧烈动作,猛地传来一阵钻心的刺痛,像有烧红的针在里面搅动。 我疼得倒抽一口冷气,手一抖,镊子尖不小心划破了自己左手食指的指腹。 一滴殷红的血珠立刻冒了出来。 那滴刚冒出的血珠,不偏不倚,正好滴落在我刚刚清理下来的水龙须身上。 本已经变得迟缓的水龙须,如同被投入滚烫的油锅,猛地剧烈痉挛。 接着,油亮的黑色身体瞬间失去了光泽,变得灰败而僵硬。 不到一秒钟,就彻底僵直不动了。 我愣住了。 难道我的血能杀死这东西? 我想起给王国栋看病的往事。 同样的散装吡喹酮药片,别的医生给他,效果平平,王国栋该发烧发烧,该拉肚子拉肚子。 可只要是我亲手递过去的药,哪怕剂量一样,效果总是出奇的好。 王国栋总是说我阳气足,能辟邪,所以专门来找我。 我只当是心理作用或者巧合,一笑置之。 此时此刻我不不由得思索,难道是我的血有抗体? “你果然不一般!” 一声压抑着兴奋的低吼在我耳边响起。 是陈为民。 他不知何时已经凑到了我旁边,眼睛瞪得老大,眼神里爆发出一种近乎狂热的的光芒。 他想要掀开我的衣服,被刘教授一把拉住。 刘教授的眼神同样锐利,充满了震惊和兴奋,但他比陈为民克制得多。 “冷……好冷……”就在这时,杜建国突然蜷缩起身体,牙齿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发出咯咯的声响,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蜡黄。 “杜哥!”我立刻抛开刚才的惊骇,扑到他身边。 他身体筛糠似的抖起来,额头上冒出豆大的冷汗,双手死死捂住了上腹部,痛苦地呻吟:“疼……肚子疼……冷……” 寒战。 腹痛。 这症状……和王国栋很相似,但是比王国栋要强烈得多。 我掀开他的衣袖和裤腿观察,在他手臂内侧和靠近腹股沟的皮肤下,赫然可见几道黑色头发丝般的凸起。 它们像活物一样,在皮肤下地游走。 陈为民叫道:“从耳朵钻进他身体里了!” 我感觉耳朵一阵痒,取过吡喹酮,掰开杜建国因寒战而紧咬的牙关,强行把药片塞进去,用水灌下。 药片刚吞下去不到两分钟,杜建国非但没有好转,反而猛地抽搐了一下,眼神再次陷入极度的混乱和惊恐。 “别过来!雅晴!快走啊!水里有东西。好多水鬼!好多……” 他歇斯底里地挥舞着手臂,仿佛在与无形的恶鬼搏斗,脸上涕泪横流。 幻觉非但没有被压制,反而因为药物的刺激,变得更加狂暴。 我深呼吸,努力保持着冷静。 这时候不能慌,越慌越难处理。 腰间的旧伤再次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仿佛在催促着什么。 我扫了一眼我的食指指腹。 那滴血,瞬间杀死虫子的画面,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赌一把。 我拿出消毒棉签,狠狠心,用力挤压食指指腹。 一滴,两滴……殷红的血珠滴落在消毒棉签上。 “谢医生,你……你要干什么?”叶丽娟惊恐地看着我。 我顾不上解释,用镊子夹起消毒棉签,在杜建国手臂上一处皮肤下黑线游走处,划了一道小口子,将棉签按上去。 十几秒后,杜建国手臂皮肤下那条水龙须,仿佛被冻僵了,不再移动。 我用镊子,把这条水龙须抽了出来。 好长一条,像是一根黑色的长头发,又像是螳螂身体里的铁线虫。 叶丽娟看得一阵恶心,差点吐了。 “谢了!”杜建国虚弱地吐出几个字。 船舱里一片死寂。 只有发动机还在突突作响。 此时我才注意到陈为民望着我,眼睛瞪得溜圆,呼吸都屏住了。 金老板也微微坐直了身体,眼神深邃。 “神了。谢医生。老王说的没错,你身上阳气真足,能驱邪。” 缩在角落的李学军第一个跳了起来,激动得语无伦次,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敬畏。 我用棉球捂住手指的伤口,心中非常惶恐。 我的血居然能克制水龙须! 虽然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是我现在再次怀疑刘教授他们不是冲着uma来的。 他们是冲着我来的。 第9章 吸血毯的惊鸿一瞥 “我没事了。继续开工。”杜建国低声说道。 我们继续出发,寻找雅晴和三个失踪的队员,以及他们所说的uma。 发动机重新启动。 浑浊的水下,腐败的根系盘绕,如同无数溺毙者的枯手。 “等等!”一直紧盯着声呐屏幕的叶丽娟突然提醒道。 她指向屏幕上剧烈波动的区域:“有东西。很大的东西。在水底。好强的热源!” 此时已经是傍晚,光线昏暗。 强光手电齐刷刷扫向声呐指示的水域。 不过,我除了翻涌的泥浆和腐烂的植物残骸,什么也没看到。 叶丽娟形容道:“形状很奇怪不是鱼,不是蛇,也不是龟鳖……它像张铺开的巨大地毯。天啊,至少半个篮球场那么大!” 地毯? 水下铺开的巨大地毯? 我努力想象着这是什么样的生物。 杜建国强撑着坐起,盯着水面。 李学军吓得缩成一团,嘴里念念有词。 “鱼怪!这是龙口湖的鱼怪!” 我趴在船舷,借着强光手电观察。 光柱刺入浑浊的湖水,勉强看到水下一部分。起初依旧是一片混沌的暗绿。但渐渐地,随着光柱的深入扫动,我依旧没有看到地毯,但是看到了毛发。 密密麻麻。 无穷无尽。 我们船下方更深的水域,有一大团黑色水龙须,就像叶丽娟所说的,组成了一张地毯,有半个篮球场那么大。 它们正随着缓慢的水流无声地涌动。 仅仅几根长的水龙须,就让杜建国半死不活。 现在我们的船底下恐怕有几百万根。不过他们现在似乎没有攻击的意图。 “保持距离观察。这个地毯,就是我们要找的其中一种uma。此行我们的主要目的是救人,其次才是研究。先找到雅晴和三个勘察队员。”刘教授神情凝重提醒道。 在无数水龙须的影响下,水下能见度几乎为零,浑浊得如同墨汁。 好在我们能依靠声呐来判断它们的位置。 船小心翼翼地挪动着。 叶丽娟盯着声呐屏幕,额角全是冷汗。 杜建国恢复了一些体力,紧握着麻醉枪。 金老板不知何时站了起来,走到了船边,目光深邃,凝视着墨绿色的水面。 就在我们的船刚刚进入声呐显示的核心区域边缘时,发生一声沉闷到极致的巨响,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船底龙骨上。 整条铁皮船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从水下猛地托起,又狠狠掼下。 船身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呻吟,剧烈地左右摇晃,几乎倾覆。 冰冷的湖水哗啦一下涌上船板。 “啊!”叶丽娟尖叫着被甩向船舱。 杜建国反应极快,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自己却因虚弱踉跄着撞在船舷上。 我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力撞得眼前发黑,腰间旧伤剧痛如裂。 强光手电的光柱在水面疯狂晃动。 就在船身被巨力顶起而离开水面的那一刹那,我看到浑浊的水花翻滚中有一个庞大到无法形容的灰褐色巨影。 它紧贴着我们的船底,无声无息地滑了过去。 它的身躯太过庞大,浑浊的水体又严重阻碍了视线,根本无法窥其全貌。 但仅仅是惊鸿一瞥的局部,就足以让人魂飞魄散。 那巨影的背部,覆盖着厚厚一层浓密蠕动的黑色水龙须。这些水龙须比水底那些散落的更加粗壮,也更加浓密。 叶丽娟所说的地毯应该就是这个东西。 像是一条超大的多宝鱼。 或许这个无数水龙须包裹着的东西就是一条怪鱼,或者说是鱼怪。 “吸血毯!哈哈哈。果然是它。”陈为民兴奋得满脸通红。 刘教授相对冷静,但是也忍不住裂开嘴大笑。 看来他们对这玩意儿有所了解,但是没有把资料跟我们完全共享。 而他们俩果然是科学狂人,看到这种奇怪的生物就高兴得找不着北,忘记了自己的危险。 船身重重落回水面,激起的巨大水浪劈头盖脸浇了众人一身。 那庞大如毯的怪物迅速沉入更深的水底,但它的动作,如同在粘稠的墨汁里搅动了一根巨大的棍子。 无数原本附着在它身上得水龙须,如同被惊动的蛇群,从四面八方,向我们的船只和人员涌来。 速度太快了。 噗嗤。噗嗤。噗嗤! 如同雨点打在船帮上。 船体瞬间被无数湿滑粘腻的黑色细丝缠绕。船头、船舷、船尾……黑色的水龙须如同活藤蔓般迅速攀爬。 嘎吱! 令人心胆俱裂的金属摩擦声从船尾传来。 螺旋桨被大量的水龙须死死缠住了。 发动机发出不堪重负的嘶吼,突突声变得沉闷断续,船只瞬间失去了大部分动力,在原地打转。 李学军第一个中招,几缕细长的黑丝如同毒蛇般缠上了他的小腿。 他发出杀猪般的惨叫,疯狂地踢打。 “滚开!别过来。不是我害的你。”陈为民教授脸上也缠上了几缕。 他眼神瞬间变得惊恐涣散,双手胡乱挥舞,对着空气嘶吼,仿佛看到了索命的冤魂,跟之前的杜建国一样。 显而易见,他也陷入了幻觉。 “水里全是头发!”叶丽娟惊恐地看着自己脚边船板上迅速蔓延上来的黑色水龙须,吓得连连后退,脸色惨白如纸。 就连刚刚缓过一口气的杜建国,手臂上也再次被几缕水龙须缠住。 他的眼神又开始变得混乱,牙齿咯咯打颤,似乎又要陷入之前的恐怖幻觉。 船上瞬间乱成一锅粥。 惊叫、哭喊、歇斯底里的幻觉呓语、发动机的哀鸣、金属被勒紧的呻吟……交织成一片绝望的死亡交响曲。 而水下,那无边无际的黑色水龙须,还在源源不断地从深潭中涌出。 如同来自地狱的魔毯,要将我们连人带船,彻底拖入被毛发覆盖的冰冷深渊。 第10章 谁捅了我的腰子 “稳住!”杜建国的吼声,硬生生劈开这团混乱。 他脸色蜡黄,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可他依旧像根标枪,背脊挺得笔直。 “高压电击!”陈为民提醒道,声音又尖又急,手指着角落里那套连着粗电缆的铁疙瘩和两根绝缘握把。 杜建国没废话,一把抄起那沉重的家伙,甩上肩头,几步就冲到船舷边,对着水下最密集得黑潮,狠狠把两根金属棒捅了下去。 滋啦啦啦啦! 幽蓝色的电弧在水下乱窜,像一群发狂的雷蛇。 被直接电到的水龙须瞬间蜷缩焦黑。 一股蛋白质烧焦味直冲脑门,攀在船帮上的几缕也抽搐着松开了些。 “管用!”缩在角落的李学军居然还有胆子嚎一嗓子。 不过,这下捅了马蜂窝了。 水下那团巨大的吸血毯,被彻底激怒。 船底像是被远古巨兽的拳头狠狠砸中,整个船体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猛地向上抛起。 我感觉五脏六腑都移了位,腰间的旧伤像被烧红的烙铁狠狠烫了一下,疼得我眼前发黑。 冰冷腥臭的湖水劈头盖脸浇下来,呛得我直咳嗽。 船身重重砸回水里,冰冷的湖水又灌进来一截。 无数细密的水龙须,更疯狂地向上喷涌,瞬间就把我们的铁船裹成了黑色的茧。 视线里全是扭动缠绕的水龙须。 “麻醉枪!”陈为民叫道。 我见杜建国正在电击,无暇他顾,便抄起粗管枪,对着水下巨影的大致方向就扣了扳机。 噗。噗。噗。 几支麻醉镖射进浑浊的水里,却做了个无用功。 麻醉镖要么被涌动的水龙须中途缠住,要么勉强扎在那层又厚又脏的毛发层上。 几支镖像可笑的装饰品,挂在毛发丛里晃荡。 更多的水龙须缠上了李学军的脚脖子,他叫得像挨宰的猪。 叶丽娟被绊倒。 杜建国挥舞着匕首砍断几缕,可更多的涌上来。 刘教授拿着强光手电乱照。 金老板还站着,西装湿了大半,居然泰山崩于而岿然不动。 正在我努力想办法驱赶水龙须时,一声闷响,伴随着剧痛,毫无征兆地从我侧脸炸开。 是李学军。 他蜡黄的脸上肌肉扭曲,眼球上翻,只剩下浑浊的眼白,嘴角不受控制地流着涎水。 刚才我脸上挨的那一拳,就是他打的。 力道大得出奇,完全不像那个干瘦的老头,想来是水龙须的力量。 我眼前金星乱冒,身体失去平衡,重重向后栽倒。 咚! 后脑勺狠狠磕在冰冷坚硬的船舷铁板上。剧痛瞬间席卷了整个头颅,温热的液体立刻顺着发际线、脖颈流淌下来。 浓烈的铁锈味瞬间盖过了湖水的腥臊和蛋白质的焦糊。 船板上积着没过脚踝的的湖水,我摔进去,水花四溅。 殷红的鲜血从我破裂的头皮涌出,迅速在浑浊的积水中晕染开来,形成一缕缕蜿蜒的血丝。 就在我的血融入积水的同时,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些恐怖的黑色水龙须,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烫到。 接触到血丝的水域后,那些疯狂扭动的黑丝猛地一僵。紧接着,如同潮水般飞速地蜷缩后退。 它们放弃了近在咫尺的猎物。 船板上,以我摔倒的位置为中心,瞬间清空出一小片区域。只有浑浊的积水和其中刺目的血丝。 李学军打完那一拳后,像被抽掉了骨头,瘫软在地,翻着白眼抽搐。 我的血,像无形的火焰,灼烧驱散了那些致命的水龙须。 然而,我的危机并未解除。 摔倒时巨大的冲击和头部的剧痛让我意识模糊,躺在积水中无法起身,冰冷的积水瞬间淹没了我的口鼻。 但是…… 预期中那种肺部撕裂的溺水感,并没有如期而至。 口鼻被浑浊腥臭的湖水完全淹没,可我……竟没有呼吸困难? 一股冰凉的水流,从身体两侧……不,更确切地说,是从腰间那两道火烧火燎的旧伤处,涌了进来。 同时,一股带着温热的气流,又从腰侧的伤口处挤了出来,在水里形成细碎的气泡。 就像鱼鳃在开合。 腰间像是被捅出来的伤口,此刻正传来一阵阵清晰的呼吸开合感。 它们在吞吐水流。 “谢天!”杜建国嘶哑的吼声穿透水波传来。 紧接着,一只铁钳般的手猛地抓住我的衣领,将我从积水中拽了起来。 “咳。咳咳咳!”我脱离水面的瞬间,口鼻重新夺回控制权。 此时,我发现金老板这老狐狸,不知啥时候戴上了一副密封得严严实实的橡胶手套。 动作还是那么不紧不慢。 他飞快地打开一个特制的金属罐子,罐口带着吸盘,小心翼翼地把罐口,探向动弹不得的水龙须。 罐口猛地一吸,几缕僵直的水龙须瞬间被吸了进去。 “金先生!你干什么!”刘教授猛地扭头,正好看见这一幕。 他镜片后的眼神像被抢了崽的狼。 他一把抓住金老板拿着罐子的手腕,怒斥道:“现在不是采样本的时候。你想害死所有人吗?” 金老板的动作被硬生生打断。 他抬起头,脸上的笑没了,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强硬。 手腕一翻,居然轻易就挣脱了刘教授的手,声音还是那副港腔:“刘教授,冷静呀。机会难得。这些样本,才是真正的价值。至于危险……不正在谢医生掌控中么?” “放你妈的屁!”刘教授彻底撕下了斯文,伸手就抢。 水下那被激怒的巨影,似乎感觉到了阻碍在减弱,开始再次搅动起更汹涌的暗流…… 第11章 最有科研价值的东西 混乱并未结束。 船板上,被我鲜血短暂清空的区域,正在被新的水龙须蚕食。 但刚才的清场给我们争取到了关键的行动窗口。 “快!开船!”刘教授暂时放弃和金老板的争夺,扑向船舵的位置。 陈为民摸出一把锋利的砍刀,对着船尾缠绕得最厉害的几股粗壮水龙须疯狂劈砍! “李学军!搭把手!”杜建国对着蜷缩在角落抽搐的李学军吼道, 李学军对杜建国的呼喊毫无反应。他瘫在那里,身体间歇性地剧烈抽搐。 他的一只耳朵里,可见几缕细小的黑丝在蠕动。 “他不行了!”叶丽娟目露不忍之色。 发动机在陈为民的奋力清理下,发出一阵最为美妙的突突声,螺旋桨艰难地转动,搅碎了部分缠绕的水龙须。 “走!”刘教授猛地扳动船舵。 船身拖着无数水龙须,像一头伤痕累累的巨兽,一点点地挪出。 直到船驶入相对稀疏的芦苇水道,后方那令人窒息的黑色狂潮才逐渐被浓密的苇墙隔断。 发动机的突突声终于稳定了一些,但依旧带着病态的杂音。 杜建国靠着船舷滑坐在地,脸色已由蜡黄转向灰败,眼神涣散,牙关紧咬。 他手臂和脖颈处的皮肤下,那些游走的黑线变得更加活跃,也更加清晰。 李学军的情况更糟。 他已经停止了抽搐,但瞳孔放大,对光线毫无反应,呼吸微弱而急促,体温高得吓人。 黑色的粘液不断从他口鼻和耳朵里渗出,带着一股甜腥的腐败气味。 众人都在慌,我不能慌,我是医生。 我压下心头的恐惧和腰间的悸动,无视后脑勺的剧痛和湿透冰冷的衣服,扑到两个伤员身边。 先做常规检查。 杜建国脉搏快而微弱,体温偏低,腹肌强直板状,这是典型的急性腹膜炎体征。 李学军瞳孔散大,对光反射消失,呼吸浅快,已陷入深度昏迷,濒临多器官衰竭。 “吡喹酮,加倍剂量!抗生素!补液!”我习惯性地说出自己的操作。现在身边没有李护士,我自己快速从急救箱里翻出药品。 药液注入杜建国静脉。 杜建国身体的颤抖似乎减轻了一瞬,但随即爆发出更剧烈的痉挛和混乱的嘶吼:“别缠我!雅晴!走开!水里有东西……头发!全是头发!” 幻觉非但没有缓解,反而因为药物的刺激变得更加狂暴狰狞。 我又给李学军注射。 李学军毫无反应,生命体征继续恶化。 常规医疗手段,面对这种诡异的寄生和神经毒素,效果微乎其微,甚至可能加速死亡。 我握着注射器的手微微发抖,一种巨大的无力感攥紧了心脏。 但我不能停。我是医生。 我没有停下,转而开始对李学军进行心肺复苏。 “你是个好医生。”陈为民教授的声音响起。 他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了砍刀,正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处理着水龙须样本,将它们分别装入不同的特制容器。 他动作冷静而精确,仿佛刚才经历的生死一瞬,只是一场普通的野外采样。 “刘老,”陈为民拧紧瓶盖,举起那个漂浮着黑色细丝的玻璃瓶,“现在可以进行初步分析了。希望有助于谢医生的治疗。” 刘教授点点头,从悲伤的情绪中抽离出来,恢复了学者的严谨:“你先说下你的分析结果。” “首先,”陈为民开口,语气像是在宣读一篇论文,“吸血毯这个命名存在认知偏差。它不是单一生物。是一种极为高效和奇特的 symbiotic relationship。” 我忍不住抗议:“说中文!” “也就是共生体的意思。” 陈为民娓娓道来。 “我们可以做一个简单的模型推演。那头半个篮球场大的巨鱼,是宿主。这些毛发状的寄生体,也就是水龙须,是寄生生物。巨鱼尾水龙须提供移动平台、基础营养和物理保护。而水龙须,则是这套共生系统的攻击端。它们负责利用神经毒素进行捕食、利用物理缠绕进行防御。” 刘教授接口道:“这就解释了龙口湖周边经久不衰的水鬼找替身传说。所谓的找替身,其实就吸血毯的捕猎。第一步:湖水中细小的水龙须钻入人体体内,导致落水者产生幻觉,看到亲人、财富或者别的什么,蛊惑人往湖边走。这是勾引。第二步:粗壮的水龙须附着在落水者身上,开始向宿主方向拖拽。这是拖拽感。最后,幻觉加上被外力拖拽的感觉,就是水鬼拉人的恐怖体验。” 我沉默地听着他们的分析,继续按压李学军的胸口。 陈为民继续说道:“至于王国栋的感染,极有可能是大桥工程惊扰了深藏的宿主巨鱼,导致其背部的共生藻须大面积异常脱落。这些脱落的藻须,被水流带到湖边,寄生在王国栋等人体内。这可能也是当年杜雅晴失踪事件的诱因。” 他说完,船舱里陷入了沉默。 所有的谜团,似乎都有了科学的解释。 他的分析冰冷而精准,像一把手术刀,剖开了笼罩在龙口湖上的恐怖迷雾。 水鬼的传说,找到了科学的生物基础。 “那么,如何对付吸血毯这个共生体呢?”金老板的声音插了进来。 他站在稍远处,昂贵的西装湿透贴在身上,极为狼狈,但眼神依旧锐利,紧紧盯着陈为手中的样本容器。 此时陈为民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 “谢天。” 他突然叫我的全名,语气平淡,却让我背后的汗毛瞬间立了起来。 “谢医生血液表现出的对水龙须的压制效果极为强大。这绝非偶然。可能是长期而反复接触水龙须后,产生的极端特异性免疫反应!是生物进化对抗的奇迹!其机制一旦破解,价值无可估量!” 船舱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带着震惊、探究、贪婪……以及恐惧。 当初我的确在湖边待了很久。 “待在湖边的人那么多,为什么只有谢天医生有抗体呢?”叶丽娟问道。 “因人而异。有的人体质强,能够产生抗体。就好像流感流行的时候,有的人迅速中招,有的人却浑然无事。或者说有的人吃一点点辣就辣的受不了,满脸通红,有的人却能把魔鬼辣椒当饭吃。” “有道理……” “所以,谢天。现在最有价值的研究对象,不是湖里的巨鱼,也不是这些水龙须……而是你。” 他伸出手指,点向我。 我冷冷一笑。 在他眼中,我不再是医生谢天,不再是寻找女友的普通人,不再是科考队的队友。 我是一份活样本。 陈为民向前一步,语速更快:“常规医疗已经无效。要救他们两个,甚至要对抗湖里那个东西,唯一的希望就是你体内的抗体!我建议,立即进行方案A:大量抽取你的血液,尝试分离、提纯血清抗体,进行紧急注射!上岸后,启动方案B:对你本人活体组织取样,进行全面的深度的生理研究,彻底解析这种免疫反应的来源和机制!” 第12章 女朋友的哥哥是条汉子 活体研究! 这个词从一个学者的口中说出,不带任何感情,却比湖底的怪物更让人不寒而栗。 我感觉自己的血液,从指尖开始一寸寸变冷。 腰间的伤口,仿佛感受到了威胁,猛地收缩了一下,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我下意识地捂住了腰。 这个细微的动作,没有逃过陈为民的眼睛。 他的目光更加炽热,像是在评估一件稀世珍宝的价值。 “小陈,你的建议超出了底线。”刘教授的声音响起,但他并未完全否定陈为民的推论,更像是在权衡。 陈为民面无表情,只是微微歪了下头。 那双快速眨动的眼睛紧盯着我,似乎在评估我的抵抗烈度。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时刻,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响起! 咔嚓! 杜建国!他不知何时挣扎着坐了起来,背脊依旧挺得笔直,尽管脸色灰败如纸,冷汗浸透了作训服。 他那只没受伤的右手,此刻正稳稳地端着一把突击步枪,保险已经打开,食指虚扣在扳机上。 枪身反射着船舱里惨淡的光。 果然,那个狭长的箱子装的是人间的真理。 杜建国的眼神涣散,瞳孔因毒素和幻觉而微微放大,但深处燃烧着一簇属于军人的意志火焰。 “我当了十年兵,从来没听过拿自己人刀的道理!” 他喘着粗气,但握枪的手异常稳定。 “我妹妹,还在等他找回来。谁动他,大不了同归于尽!” 冰冷的枪口,浇熄了陈为民眼中那冰冷的科研狂热。 他举起双手,做出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微笑道:“杜队长,冷静。我只是在学术探讨。而且我还说了,是等上岸之后再研究。” 刘教授也上前一步,挡在陈为民身前,对着杜建国沉声道:“建国,放下枪!没人要伤害谢医生!他是我们重要的队员!” 枪口没有放下。 杜建国胸膛剧烈起伏。 我看着杜建国坚定的侧脸,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压过了恐惧和愤怒。 他是雅晴的哥哥。 他在用最后的力量保护我,保护他妹妹唯一的希望。 “建国哥,你不能死在这里。雅晴还在等着。其实陈教授说的方案A很对。我的血能麻痹那些鬼东西,或许能暂时压制杜建国的症状……” “什么意思?” “我是O型血。万能输血者。”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声音尽量保持一个医生宣布方案的冷静,“建国哥,你现在失血休克风险高,而且被感染了。常规治疗无效。我提议,紧急输血。” 刘教授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我的意图:“小谢,这太冒险了!我们不清楚你的血液是否会和他产生未知的排异反应!” “总比等死强。”我从急救箱里拿出一次性输血器材,动作熟练地拆开包装,“我是医生。救人是我的天职。” 简易的输血设备很快准备好。 橡胶管,针头,简陋的过滤装置。 我撸起自己左臂的袖子,露出静脉。 消毒,扎针。 暗红色的血液顺着透明的橡胶管缓缓流出。 另一头,针头刺入杜建国右臂相对完好的静脉,带着我体温的血液,混着那未知的抗体,一点点流入他濒临崩溃的身体。 效果几乎是立竿见影的。 杜建国吐出许多水龙须。 水龙须掉在船板上,蹦跶两下就死了。 杜建国涣散的眼神慢慢凝聚。他握枪的手微微放松,枪口垂了下来,但手指依旧没有离开扳机。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嘴唇动了动,最终只吐出两个字:“谢了。” 李学军那边,我也尝试着给他输了一点我的血。 他呼吸平稳了,但依旧深度昏迷。 我的血,只能暂时压制活跃的毒素和寄生体,无法根除也无法逆转严重的器官损伤。 危机并未解除。 “呃……好多……头发……屏幕上……全是……”叶丽娟突然捂住头。 她身体晃了晃,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眼神开始失去焦距,惊恐地看着空无一物的声呐屏幕。 她也被感染了! 几乎同时,一直沉默站在角落的金老板,身体也微不可查地晃了一下。 他迅速扶住船舷。 他那张总是带着从容微笑的脸上,出现了极力压抑的痛苦扭曲,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看来他也中招了。 但是他能抵抗幻觉的控制。 好强大的意志力! 突然,金老板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伸出手,对着空气做了一个抓握的动作。 “涨了……涨了!买进!全部买进!哈哈哈哈……” 他像是陷入了一场发财的美梦。 船上再次陷入混乱和潜在的危机。两个伤员,两个新感染者,一艘破船。 突然,脚下突然踩到一个硬物。 低头一看,浑浊的积水中,一个小小的银色蝴蝶发卡,正卡在船舷与船板的缝隙里。 我认得它!雅晴经常佩戴的小玩意儿。 我蹲下去,将它抠了出来。 上面缠绕着几根极其细微的黑色丝线。它们像有生命般,在发卡冰冷的金属边缘微微蜷曲了一下。 这发卡怎么会在这里?是被水冲来的?还是……她就在附近? 她可能还活着,但处境……我不敢想象。 “撤退!” 刘教授的声音打破了混乱。 “可是雅晴……”我抗议道。 “所有人都被不同程度地感染了,必须立刻返航,进行隔离治疗。现在无力再战了。” 他走到我身边,看着我手中的发卡,叹了口气。 “我们之前的推测是对的。杜雅晴的失踪,和这种UMA有直接关系。但现在,伤员情况危急,船只受损,我们失去了持续作战能力。立即返航!全力救治伤员,补充装备,分析样本!下次登陆,必须做好万全准备!” 虽然感情上,我不愿意就此离开,但理智上,只能如此。 发动机发出几声不甘的嘶鸣。 小船调转船头,开始返航。 我站在船尾,回头望着那片在暮色中渐渐远去的芦苇洲。 雅晴,等我。 我很快就会回来。 第13章 听说您在湖里显神通了 铁皮船拖着疲惫的突突声,终于靠上了龙口镇的小码头。 岸上早已聚集了一群人。 有接到通知的卫生院同事,抬着担架。 有闻讯赶来的渔民和镇民,脸上混杂着好奇和敬畏。 还有几个穿着制服的干部模样的人,神色凝重。 船刚靠稳,担架就冲了上来。 杜建国被第一个抬下去。 他脸色依旧难看,但呼吸平稳了许多,得益于我输给他的血。 那把枪已经藏起来了。 之前我以为是刘教授或者金老板带来的,没想到是杜建国带来的。 可是他已经退伍了,哪里来的枪? 不过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也不会声张。 李学军的情况糟得多,深度昏迷,口鼻插上氧气管,被迅速送往急救室。 叶丽娟脸色苍白,脚步虚浮,被两个女护士搀扶着。 她眼神还有些涣散,低声念叨着:“数据……全是乱码……” 金老板拒绝了搀扶,自己走下船。昂贵的西装皱巴巴地贴在身上,沾满泥污,但他背脊挺直,步伐沉稳,只是脸色苍白,额角残留着未干的冷汗。 他接过助手递来的干净外套披上,扫了我一眼,随即转身走向一辆等候的黑色轿车。 陈为民教授抱着他那几个宝贝采样箱,动作极其小心。 我最后一个下船。后脑勺磕破的地方简单包扎过,纱布下隐隐作痛。失血加上精神的高度紧张和透支,让我眼前阵阵发黑,脚步有些踉跄。 腰间那两道旧伤在湿冷衣服的包裹下,传来持续不断的悸痛,提醒着我水下那匪夷所思的呼吸感。 “谢医生!你没事吧?”卫生院的张院长冲上来扶住我,眼神里充满担忧,还夹杂着一丝探究。 “没事……皮外伤。”我摆摆手,回头瞥了一眼夕阳下的龙口湖。 …… 我回到卫生院。消毒水的气味熟悉又刺鼻。 李护士帮我处理额头的伤口,冰冷的酒精棉擦过皮肤,带来短暂的刺痛和清醒。 刚处理完,刘教授和陈为民就走了进来。 他们身后跟着两个提着银色金属箱的生面孔,眼神锐利,动作干练,不像普通医护人员。 “小谢,感觉怎么样?”刘教授的语气依旧沉稳,带着关切,但镜片后的目光不停在我身上扫视,尤其在我腰间停留了片刻。 “死不了。”我声音冷淡。 陈为民的目光则直接得多。 “你的英勇和牺牲精神,为这次行动争取了关键的时间和样本。”刘教授坐到我对面的椅子上,双手交叉置于腹前,姿态沉稳,“你的血液里蕴含的特殊抗体,是解开吸血毯之谜的关键,也可能是救治建国、学军他们的希望。” “所以?”我盯着他。 “我们需要你的继续合作。”刘教授语气诚恳,但话语不容置疑,“更深入的研究。我们需要采集你的血液样本,进行抗体分离、提纯和活性测试。这是为了科学,也是为了救人。” “只是血液?”我反问,目光扫过陈为民和他身后那两个提着金属箱的人。他们面无表情 陈为民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光遮住了他的眼神:“初步阶段,是这样的。血液样本是基础。我们需要建立稳定的抗体库,分析其作用机制。当然,为了彻底理解这种特异性免疫的根源,后续可能需要对你的免疫系统、甚至某些特定的接触史区域,进行更深入的生理学观察和微量组织取样,以排除环境诱变或……” “陈教授!” 刘教授打断了他,语气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随即转向我,放缓声音。 “小谢,你放心,所有研究都会在严格的医学伦理和你的知情同意下进行。我们会确保你的绝对安全和健康。这是为了更大的目标,彻底了解那种生物,找到应对之法,找到杜雅晴的下落。她在芦苇洲深处,肯定还没死,可能以某种匪夷所思的形态生存着。你的抗体,或许是联系她、甚至解救她的桥梁!” 雅晴的名字瞬间撬开了我坚硬的外壳。 我低头,从湿漉漉的口袋里掏出那个沾满泥污的银色蝴蝶发卡。 缠绕在卡子边缘的几根细微黑丝已经干枯僵直。 “这个……是在船上找到的。”我把发卡放在桌上,声音干涩,“雅晴的。” 刘教授和陈为民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发卡上,尤其是那几根干枯的黑丝。 陈为民扑了过来,迅速打开采样箱,用镊子极其小心地将那几根黑丝夹起,放入一个特制的透明小容器中,动作快如闪电。 他眼神狂热,自言自语道:“或许能追溯宿主信息!” 刘教授拿起发卡,仔细端详,指腹摩挲着冰冷的金属和水钻:“物证确凿。杜雅晴的失踪,与吸血毯生态高度关联。她极有可能就在那片芦苇洲的核心区域,不过可能已经被寄生了,就好像杜建国李学军和叶丽娟一样。只是不知道寄生的程度。” “我需要休息。”我闭上眼睛,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淹没了愤怒和恐惧,只剩下深不见底的沉重。 “当然,你好好休息。”刘教授站起身,示意大家离开。 陈为民小心地收好那个装着发卡黑丝的容器,又深深看了我一眼。 那目落在我的腰腹位置,停留了一秒,才转身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解开湿透的上衣,那两道对称的旧伤边缘皮肤泛红,微微肿胀,伴随着脉搏,传来一阵阵清晰的微弱起伏感。 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停在门口。 我猛地拉下衣摆,心脏狂跳。 脚步声又远去了。 不知道是谁。 第二天,刚上班,就好几个镇民挤上来,眼神热切又带着点莫名的敬畏。 他们议论纷纷。 “听说……听说您在湖里显神通了?您的血能镇邪?把那水鬼毛都烧退了?” “王国栋那会儿也是您给救回来的!谢医生您真是活神仙下凡啊!” “我家娃子这两天老说水边有东西,哭得厉害,要不您给看看……我给出诊费。” 七嘴八舌的声音瞬间将我包围。 船上发生的一切,显然已经以惊人的速度和夸张的程度在镇上传开了。 王国栋的事迹被重新翻出,我在他们口中,正迅速从一个普通的乡镇医生,向着某种神异的存在转变。 这感觉并不好。 我是个医生,不喜欢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 第14章 我来救你 这一整天,在各路人马的议论中度过。 刘秉正给我打来电话,约定三天后再次出发。 他们需要时间调集更先进的设备。 天黑下班后,我回到宿舍休息,回想着昨天的一切。 突然,腰间那两道沉寂了半天的旧伤,毫无征兆地爆发出撕裂般的剧痛! 我闷哼一声,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服。 剧痛中,我恍恍惚惚看到了龙口湖的芦苇州。 水面上漂浮着厚厚一层蠕动的黑色水龙须,如同铺开的巨大地毯。 就在这片毛毯中央,一个身影背对着我站着,短发,瘦削。 雅晴! 她的身体随着某种无声的韵律微微摇晃,姿态与我当年在宿舍门口看到的一模一样。 下一秒,刺目的强光撕裂了黑暗! 几艘快艇粗暴地闯入画面,引擎轰鸣震耳欲聋。 艇上人影晃动,为首的赫然是金老板! 他穿着黑色的防水服,脸上没有了惯常的从容微笑,只剩下一种猎食者般的冷酷和急切。 他手里端着一支造型奇特的发射器,原来是一把发射渔网的网枪。 “抓住她!要活的!”金老板下了命令。 快艇上的人影立刻行动,探照灯死死锁住雅晴,网枪瞄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异变陡生,吸血毯的本体,那头半个篮球场大的鱼怪浮现出,撞翻了几艘快艇。 而金老板的手下居然带着大口径的反器材步枪,一枪下去,鱼怪鲜血四溅。 雅晴突然发生凄厉的尖叫。 我忍不住大声喊雅晴的名字。 眨眼之后,我的眼前还是熟悉的卫生院宿舍的墙壁。 难道是幻觉? 可是那种感官的冲击太真实了。 金老板脸上的贪婪和那水龙须的狂暴,都清晰地烙印在脑海里。 其实我知道,金老板的野心根本不允许他等待到三天之后才出发。 他可能已经私自行动了。 我抓起桌上的电话,手指因为刚才的剧痛还有些僵硬,但动作稳定,拨通了龙口宾馆刘教授房间的号码。 “喂?”刘教授的声音带着一丝倦意。 “刘教授,是我,谢天。”我保持着语气的平稳,“打扰了。想问一下,金老板还在宾馆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 “他傍晚时说出去处理点私人事务,还没回来。找他什么事?我等会儿转达。” “等他回来再说吧。”我挂断了电话。 听筒放回座机,发出一声轻响。 金老板不在宾馆。 私人事务? 在这龙口镇,深更半夜,他能有什么私人事务? 现在我确定,那不是幻觉。 我已经接受了我的鲜血能克制水龙须这种荒谬的事情,自然也能接受我能产生预测的幻觉。 金老板真的出发去龙口湖了。 时不我待。 雅晴在等着我。 我猛地站起身,打开柜子,拿出急救包。 里面是重新补充的止血带、纱布、抗生素、生理盐水、葡萄糖,还有几支高剂量的强心针和镇静剂。 又抓起一支强光手电,检查电量。 最后,目光落在墙角,那里靠着一把砍芦苇用的厚背砍刀。 刀身沉重,刃口磨得锋利,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冷硬的微光。 我把它抽出来,掂了掂,插在腰后,然后穿上一件外套挡住刀身。 但,这些装备远远不够。 这次要对付的不仅仅是水龙须和吸血毯,还有金老板。 我快步走向杜建国的病房。 推开门,他正半靠在床上,脸色苍白,但眼神比白天清明了一些。 手臂上输着液。 “建国哥。把你的枪给我。”我轻声请求。 杜建国抬起眼皮看我。 他眼神里的疲惫很重,但军人的警觉还在。他沉默地和我对视了几秒。 “金老板可能提前行动了。目标是雅晴。雅晴还活着。我要去救她。”我迅速交代。 杜建国瞳孔猛地一缩,身体下意识地想坐直,却牵动了伤势,疼得他闷哼一声,额上瞬间渗出冷汗。 “你怎么知道?”杜建国问道。 “我看到的。”我诚实回答。 “咋看到的?” “现在无法解释,就好像无法解释我的血能击退水龙须一样。” “我信你。带我去!我……” “你伤太重,动不了。” 杜建国胸口剧烈起伏。 最终,那喷薄的怒火被巨大的无奈和痛苦压了下去,化成一声沉重的喘息。 “小心,一定把她带回来。” “所以,我找你借枪。” “枪?那玩意儿,是个金属模型。沉甸甸的,能拉栓,能退弹匣,看着唬人罢了。里面是实心铁疙瘩。真家伙,我早交回去了。”杜建国严肃道。 模型?我心头一沉,随即又释然。 也对,他退伍了,怎么可能还有真家伙。他是个守纪律的人。 但他那份在船上豁出命护我的狠劲,是真的。 “等我消息。” 我来到龙口湖边。 空气潮湿阴冷,带着浓重的水腥味和植物腐败的气息。 腰间的伤口在湿冷的空气中持续悸动,那微弱的搏动感仿佛一根无形的线,绷紧了,直直地指向龙口湖深处那片黑暗的芦苇洲。 我找王国栋借了他家的小船,将急救包和手电放在船中板的位置,砍刀放在手边。解开缆绳,拿起粗糙的木桨。 小船无声地滑入墨绿色的湖水。 水面只被船头破开一道微弱的涟漪,随即又被浓稠的黑暗吞没。 我划动船桨。 木桨搅动湖水,发出沉闷的“哗啦”声,在这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夜色如墨,小船载着我,孤身驶向那片翻涌着未知和恐惧的黑暗水域。 第15章 水龙须保护的女人 芦苇墙高耸如狱,在夜色中投下扭曲的阴影,将狭窄的水道挤压得如同肠道。 我摒弃了所有杂念,将全部心神都投入到对腰间那股奇异感知的解读上,像解读一份失传的盲文地图。 它不再是纯粹的痛楚,而是一种模糊却执拗的方向感,带着微弱搏动的温度,指向芦苇洲最幽深的腹地。 凭借着多年在鬼见愁边缘搜寻练就的经验,以及对腰间异样指引的信任,我操纵小船在迷宫般的苇荡中艰难穿行。 期间,我在水面上没有看到水龙须。 难道金老板袭击吸血毯的战斗画面真是我的幻觉? 仔细思考了一下,应该不是。 之前金老板真金白银花钱收购水龙须,现在水面上有这么多,他肯定不会浪费,估计死掉的水龙须都已经捞起来了。 终于,我找到了一处隐蔽入口。 扭曲虬结的巨大水生植物根系,覆盖着滑腻的深色苔藓,彼此缠绕拱卫,形成了一道阴森而古老的拱门。 拱门深处,黑暗浓得化不开,一股奇异腥甜的气息扑面而来。 我来鬼见愁芦苇州这么多次,还是第一次看到拱门。 门背后是黑暗的通道。 强光手电打进去,光柱迅速被吞没。 吸血毯和雅晴应该就在门的那一边。 我将小船小心地系在一根粗壮的半沉没根须上,取下强光手电和腰后的砍刀。 急救包斜挎在肩。 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入肺叶。 我弓身,钻进了那由活根与死木构成的拱门隧道。 通道狭窄,布满滑腻的根须,腐殖质的味道几乎令人窒息。 走了约几百米,我感觉是在向下走。 又了几十米后,前方豁然开朗。 原来我站在一个巨大地下洞穴的边缘。 洞顶极高,隐没在黑暗中。 洞壁并非岩石,而是某种胶质化的暗红色物质。 洞壁如同巨大生物的内腔壁,微微搏动着,散发出令人不安的暗红色荧光。 洞穴的地面上,浑浊的地下湖水形成浅滩,倒映着洞壁诡异的光。 然而,这一切的诡谲,都被洞窟中央那庞然巨物的存在彻底压倒。 是它。 吸血毯的宿主巨鱼。 强光下,它的全貌比在浑浊湖水中惊鸿一瞥时更加令人震撼。 它的确形似一条被极度放大的深海多宝鱼,但体型庞大得超乎想象,也的确如同一张超大的地毯。 覆盖它整个背部的,是无数根粗壮或纤细的水龙须。 水龙须紧密交织层叠,随着它庞大的身躯一起一伏,形成一片不断涌动的黑色活体地毯。 果然是共生体。 此刻,这巨兽显得异常焦躁。 它庞大如山的身躯不安地扭动着,搅动起浑浊的水浪,发出低沉而浑厚的嘶吼。 这声音带着一种清晰的痛苦和愤怒的韵律。 靠近它头部一侧的“毛毯”上,赫然有一个脸盆大小的创口! 粘稠的血液正从那里汩汩涌出,染红了周围的水域。 这是金老板的枪打出来的重创。 接着我望向它的脑袋。 那里,坐着一个人影。 杜雅晴。 强光手电的光柱颤抖着,定格在她身上。 她不再是记忆中那个皮肤微黑的短发女工程师。 她的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如同久不见天日的玉石。 湿漉漉的短发紧贴着她的额角和脖颈,水珠不断滴落。 她身上穿着一件极其简陋的衣物,由某种深绿色的水草编织而成,勉强蔽体。 她的双手,正轻柔地抚摸着缠绕在巨兽头部的几根水龙须。 这几根水龙须不同于覆盖在巨兽背部的普通个体,它们显得更粗、更长,颜色更深邃,表面流动着一种近乎液态的暗光。 在雅晴的抚摸下,它们温顺地卷曲舒展,甚至有几缕如同有知觉般,轻柔地缠绕上她苍白的手腕和小臂。 姿态亲昵而依赖。 像是宠物蛇一样。 更多的细一些的水龙须,在她身体周围缓缓摇曳,形成一个微妙的保护圈。 雅晴的口中,正哼唱着一支曲子。 那调子古老、空灵,音节简单却带着奇异的韵律,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安抚力量。 每一个音符都仿佛能渗入灵魂,与巨兽痛苦的哀鸣,产生了某种难以理解的共鸣。 这歌声…… 当年我在大桥工程宿舍的门口,看着她捧着那团蠕动黑泥,听着她哼唱同样的神秘曲调。 “雅晴!”我轻声呼唤。 歌声戛然而止。 雅晴抚摸水龙须的手停了下来。 她缓缓地转过头。 强光手电的光柱清晰地照在她的脸上。 她的眼睛,依旧是我记忆中的形状,黑白分明。 但那双曾经充满活力的眸子,此刻却蒙上了一层深邃的平静。 那平静如同万丈深潭,看不到底,映不出光,只有一片令人心头发冷的空茫。 然而,在那片空茫的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轻轻拨动了一下。 她认出了我。 一丝如梦似幻的微笑,如同水波般在她苍白的唇角漾开。 “谢太医?你来了……” 这是我的外号。 只有她一个人这么喊。 瞬间,我泪流满面。 她的目光掠过我的脸,微微笑道:“你哭什么?” “我担心你。” “这里很安全。” 她微微侧头,环视着周围缓缓摇曳的黑色丝线,声音里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 安全? 我握着强光手电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咯咯作响。 腰间的旧伤,在雅晴歌声停止的瞬间,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仿佛在发出无声的警告。 第16章 蓝血的净化能力 突然,爆炸声传来。 洞穴的洞壁被炸出一个大洞。 “找到了。目标确认。行动。” 一个冷酷的声音通过扩音器在洞窟中回荡。 闻声望去,我看到一艘加装了厚重装甲板的特制冲锋舟。 船头站着一个中年男人。 金老板。 他身后,是七八个手持各种怪异装备的人影。 他们不停的往污中泼洒某种药品。 这种药品驱赶着水龙须。 它们不敢靠近。 我的幻觉果然是一种预测。 金老板真的撇开刘教授来找吸血毯,并且开了一枪。 可能在上次失败的调查中,金老板悄无声息将追踪器打入巨鱼体内,所以能精准找到它。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爆鸣在封闭的洞窟中炸响。 这次我看得清楚。 虽然我是一个医生,但是对于各种枪械武器非常有兴趣。 我认出来这把是巴雷特M82A1,是一款重型特殊用途狙击步枪,采用12.7 毫米大口径弹药。 这款武器,一枪几乎就能摧毁一架战斗机的战斗力。 大口径的子弹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精准地命中了巨鱼另一侧相对完好的躯体。 巨鱼虽然大,但是以血肉之躯也扛不过这现代化的重武器。 暗红色的粘稠血液和破碎的黑色水龙须混合着爆开。 “呜——嗡——!” 巨鱼庞大如山的身躯猛地向上弓起,发出凄厉的咆哮。 整个洞穴都在剧烈颤抖,洞顶的石头簌簌落下,砸在水面上发出沉闷的噗通声。 覆盖其身的厚重水龙须地毯如同被投入滚烫油锅,瞬间沸腾。 无数粗壮的黑丝疯狂地冲天而起,狂暴地扭动抽打,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密集“啪啪”声。 几乎在枪响的同时,另一种非自然的嗡嗡声响起。水龙须瞬间死亡一大片。 我望过去,发现是金老板船上的装备。 我看到?一个类似小型炮管的装置,发出沉闷压抑的轰隆声。 我的耳朵听不真切,但能感觉到胸腔的压迫感和强烈的恶心感。 而这声波炮的目标是巨鱼和水龙须密集的区域。 这是一种次声波眩晕装置,也叫声波炮。 它能产生低频而高强度的声压波。 通常在 10Hz - 100Hz 次声波区域或接近次声波。 低频声波穿透力强,能引起内脏共振,产生恶心、呕吐、眩晕、恐惧等生理不适,甚至影响平衡。 次声波武器的研究一直存在,尤其军用领域探索非致命武器,但小型化、定向化、安全可控的实用装置在1993年还处于研究阶段。金老板居然搞来了一套实验性装置,实力果然非同凡响。 我猜测,这是金老板秘密准备的杀手锏。 不知道他怎么搞来的。 但是应该不稳定或者价格不菲,怕弄坏了。 所以一开始没打算拿出来用。 次声波威力极大。 虽然没有对准我,我也一阵恶心呕吐眩晕。 而这声波炮对准了巨鱼,也就等于对准了雅晴。 雅晴身体猛地一颤,脸上那种非人的平静瞬间被撕裂。 痛苦和愤怒取代了她眼中的空茫。 她纤细的手指死死抠进了身下巨鱼粗糙的皮肤。 一张带着金属倒钩的大网,带着沉闷的破空声,从金老板的冲锋舟上射出,精准地罩向雅晴。 网绳在探照灯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寒光。 所有动作都在电光火石间发生。 巨鱼的咆哮、枪声的回响、声波的低鸣、捕捉网的破空……死亡的协奏曲瞬间奏响最高潮。 “雅晴!”我嘶吼出声,身体比思维更快反应,猛地从藏身的洞壁阴影中冲出,手中的厚背砍刀划出一道弧光,目标是那根网住雅晴的网绳。 就在刀锋即将触及网绳的刹那,几条原本在雅晴周围的水龙须,如同被激怒的毒蛇,猛地朝我噬咬而来。 太快了! 它们远超之前遭遇的任何一次攻击。 滑腻的触感瞬间缠绕上我的右臂、左腿和腰腹。 坚韧如同浸油钢丝。 巨大的力量猛地将我前冲的身体向后扯去。 砍刀脱手飞出,“当啷”一声掉入浑浊的浅水中。 瞬间,浑身多处刺痛。 它们在咬我。 我的视野瞬间扭曲旋转。 神经毒素! 眼前不再是混乱血腥的洞穴战场,而是冰冷的无影灯,接着闻到刺鼻的消毒水味,听到金属器械碰撞的清脆声响。 雅晴! 她被死死固定在冰冷的解剖台上。 皮肤苍白得刺眼,眼神空洞绝望,口鼻插着管子。 陈为民教授穿着沾满暗红色粘液的手术服,戴着橡胶手套,手里握着一把寒光闪闪的手术刀,脸上是那种熟悉的科研狂热。 “住手!”我忍不住大叫,接着恢复了清醒。 原来是幻觉。 水龙须把我当成了入侵者,当成了金老板的同党。 现实的剧痛和幻觉的冲击双重叠加,我的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意识像风中残烛,即将熄灭。 就在这意识沉沦的生死边缘,腰间那两道对称的旧伤,猛地传来一阵灼热剧痛,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被彻底点燃。 此时,我感觉腰间的伤口处喷涌出一股带着奇异草木芬芳的液体。 不是血。 我低头望去。 那液体呈现出一种极其纯净的淡蓝色,在洞穴昏暗的光线下,内部竟然闪烁着无数极其细微的幽蓝光点,如同流淌的液态星空。 这奇异的蓝光液体喷溅到我身上的水龙须。 坚韧无比的水龙须,在接触到蓝色液体的瞬间,发出灼烧般的声音。 它们光滑油亮的表面瞬间失去光泽,变得干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解断裂。 缠绕的力量骤然消失。 同时消失的,还有那几乎将我意识撕碎的恐怖幻觉。 雅晴愤怒而痛苦的歌声陡然拔高,变得尖锐刺耳,充满了命令的意味。 无数狂暴的水龙须在她的引导下,如同黑色的死亡潮水,精准地扑向金老板的队伍,瞬间缠住了几个正在操作声波和网枪的人。 凄厉的惨叫声顿时压过了引擎的轰鸣。 巨鱼拖着流血的身躯,狂暴地撞向一艘冲锋舟。 我低头,看向腰间。 伤口边缘残留着几滴晶莹的淡蓝色液体,正迅速渗入皮肤,只留下一点微凉的触感。 刚才喷涌的剧痛也如潮水般退去,只剩下一种被彻底疏通后的轻松感。 这就是伤口的秘密? 第17章 短暂的苏醒 金老板的队伍快完蛋了。 冲锋舟被狂暴的巨鱼撞翻一艘,上面的人瞬间被沸腾的黑潮吞没,惨叫都没持续两秒。 另一艘也被水龙须缠得死死的,引擎像垂死的野兽在哀嚎。 操作巴雷特的人,被一条水龙须钻进了耳朵,接着冲着声波炮打了一枪。 “扑街!亏大了!”金老板叫道。 几个侥幸没被缠住的佣兵,正疯狂地朝水里扫射。 子弹打在巨鱼身上如同挠痒痒,反而激起更多水龙须的反扑。 他们严重低估了这头受伤巨鱼的怒火,还有雅晴指挥下那些共生体的精准和致命。 吸血毯疯狂地报复。 我没时间看戏。 越来越多的水,随着金老板炸出来的口子涌进来。 “雅晴。跟我走。这里太危险了!” 我冲到巨鱼背部边缘,朝她伸出手。 水很凉,漫过我的小腿。 雅晴猛地转过身。 她张开双臂,像个护崽的母兽,挡在巨鱼头前。 那双刚刚恢复一丝人气的眼睛,此刻又变得冰冷,直直地盯着我。 “不。我不能走。谢太医,你不明白,它不是怪物。它在痛。它在害怕!” 更多的水龙须,在她身边急速汇聚,交织成一道蠕动的黑色墙壁,隔在我和她之间。 其实我也觉得金老板的那两枪和声波炮太过残忍,可是转念一想,有许许多多的村民因为水龙须而丧生。我心中的那些同情便消失了。 此时雅晴再次哼唱起那安抚的调子,试图平息巨鱼的狂暴。 但巨鱼流血的伤口太大了,它的反应很迟钝,焦躁的低吼依旧在溶洞里回荡。 我强压下对那庞然巨物的恐惧: “它在痛?那它知不知道它害了多少人?它把你掳到这里。它还要杀你哥。你哥!为了找你,昨天被几条水龙须钻进耳朵,变得人不人鬼不鬼。他现在就在卫生院躺着,丢了半条命!即便这样,他还是念着你。想要见你。你失踪三年了,你就算不想见我,难道不想见你哥吗?” “哥……”雅晴冰冷如面具的脸上,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 巨大的情绪波动清晰地出现在她眼中。 提到杜建国,像一把钥匙,猛地捅开了她内心深处某个被尘封的角落。 我不知道她这三年是怎么过的,但肯定不是正常人的生活,他无法跟正常人交流。 她的思绪中断了。 那轻柔安抚的歌声,戛然而止。 围绕在她身边的黑色水龙须屏障,明显地出现了一丝混乱。 几缕粗壮的水龙须失去了方向,茫然地扭动着。 我立刻向前又跨了一大步,几乎要触碰到那混乱扭动的黑墙边缘。 “雅晴,跟我回去。我知道你能感应到它,能感同身受。但这不代表你要和它绑在一起。我们离开这鬼地方,然后一起想办法,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建国哥需要你。他需要他的妹妹。我也……需要你回来。” 我再次朝她伸出手。 雅晴看着我的手,又猛地回头看向身后痛苦低鸣的巨鱼。 她眉头紧锁,眼神混乱。 “我不知道。我只觉得,这里需要我。我能感觉到它也需要我。” 她的语言组织能力似乎也退化了,表达不清自己的感受。 “可是你哥哥更需要你。” “哥哥……”她喃喃地重复。 就在这僵持的几秒钟,一声沉闷的炸响从金老板那边传来。 刺眼的白光和巨大的噪音瞬间充斥洞穴,伴随着浓密的灰色烟雾猛地滚出,迅速弥漫开来。 烟雾中,传来佣兵头子嘶哑的吼叫和引擎重新启动的疯狂咆哮。 金老板那艘仅存的冲锋舟,拖着残骸和浓烟,狼狈逃离。 烟雾边缘,我似乎瞥见金老板在快艇上最后回望的一眼。 那眼神穿过烟雾,死死钉在雅晴和巨鱼身上,里面的贪婪和狂热,比之前更盛。 “走吧,雅晴!” 我手依然伸着。 雅晴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她微微叹气,对着那头更加焦躁的巨鱼,发出一连串带着某种韵律的音节。 像是在告别,又像是在极力安抚一个失控的孩子。 巨鱼庞大的身躯顿了一下,发出一声低沉悠长的呜咽。 那声音里,似乎真的带着浓浓的不舍和委屈。 雅晴不再犹豫。 她转身,快步穿过那层因她指令而短暂分开的水龙须屏障,一把抓住了我的手。 “快走。它暂时被安抚了,但支撑不了多久,很快会彻底暴怒。” 她的手很凉,但抓得很紧。 我立刻反手握住,将她护在身后侧。 “跟着我。” 我顾不上捡掉在水里的砍刀,拉着她,转身就朝着溶洞出口的方向,在浑浊的浅滩里深一脚浅一脚地狂奔。 身后,巨鱼那低沉的呜咽声,正逐渐被一种酝酿着风暴般的愤怒低吼所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