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狼?不对,那是我养的小狗呀。》 第1章 神棍啊神棍,我是神棍。 中北云城,因为一面临江,清晨傍晚多有水雾弥漫,飘渺如在云端,因而得名。 灰色调的街道上,多是行色匆匆,面露仓皇的行人。一道道匆忙的陌生虚影相接组成了一条条流水线式的可视化人生,在这些毕生的奔波中,一个停留的人,一声鲜亮的吆喝就显得格外怪异突出。 “走一走看一看啊!有钱的捧个钱场!云城长寿街第一神算子!算的不准不要钱!” 吆喝的神棍满脸的络腮胡子,厚厚密密,但是说话时苹果肌吊得老高,任那被子厚的胡子都遮挡不住他盎然的笑意。他吊儿郎当的摇晃在躺椅上,手上一根竹棍,懒着身子,随手招揽着客人。 “父老乡亲都来这边看一看哈,姻缘生子,朋友交情,钱运财运,福寿前程,我都能看!只有您没想到的,没有我算不成的!” “哎,这位美丽的姑娘,算姻缘吗?哎别走呀。你现在的不是良缘呀!” 姑娘一个眼神都欠奉,径直走过去。跟在姑娘身边的男人路过铺子时悄悄落后一步,横他一眼,眼神凶狠,抬手一划脖子,呲牙咧嘴似个恶犬——让他不要多管闲事。 神棍被吓得噤声,缩紧脖子,迅速瑟缩地垂下眼帘,忙不迭点头。 躺椅不摇了,手中清翠的竹子被吓蔫了,竹棍没再揽客人,叶子都耷拉下来,在地上没精打采地拖了两下。 几息过后,几家店铺后的小道上,骚乱声起。隐约的叫骂声传来耳畔。 “……你他娘的就不是个好东西!” “……丽儿你听我解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那天喝了酒……” “呵,酒?解释?” “……我冤枉啊……” “冤枉?!!那被你骗了的姑娘能是假的???你个落魄户,倒插门!没有我家庇护,就你这样他娘的一点法力都没有的废物!你早死怨邪手里了!今天你就滚出我家!” “丽儿,不要啊!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原谅我一次吧……” “滚!……” 啪—— 也不知道是什么响,声音很大。 低着头的神棍勾起嘴角,心情很好,他晃晃脑袋,竹叶又精神抖擞起来。几支小调从他嘴里流淌出来,竹棍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在地上敲着节拍。 依着他的歌声,倒是有不少人看向他,却还是没有人停下来光顾生意。 其实,他在这里摆摊子,特别还是算命的摊子,着实不太明智,要摆摊子该去贵人区,来这等市集坊间,大多是普通人,任他再怎么揽,也不会有一个客人。这样乱的世道,朝不保夕,没有人有闲心去算一个虚无缥缈的富贵命。 可是神棍不知道,他还是悠哉地晃着腿,摆着这样这样不伦不类的摊子,微调上扬的清脆嗓音听着光亮,与周围格格不入。 “算一个呗,唉!这位公子,您看着就非富即贵呀,但是我瞧您这眉目,怕是接下来会遇到血光之灾,来算算吧,求个安心也好呀。” “哪来的叫花子?!走开走开,别咒我家少爷。”一个十五六岁长相周正的小童举起持剑的手挡了那神棍一下,满脸的嫌弃。 被小童护着的小少爷则是连视线都没有歪斜一下,衣摆生风,一掠而过。 神棍不在意地笑笑,没有强求,准备接着吆喝下一个。 偏头瞬间,一抹紫色恍住了他的眼睛。 ...... “你要干什么?”小少爷皱眉看他,脾气很不好的样子。 神棍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手抽地又拦了一下,他弯下眼尾尬笑几声:“那什么,公子您就看看吧,我给您便宜点。您最近刚出门不是,在家里呆了这么些时日,新出门算算运气呗,免得又是一个五年,您说是吧?” “五年?”少爷来了些兴趣,道:“你还能看出些什么?” “我能看出来的可多着呢,比如灵魂因果,因缘际会,或者什么其他乱七八糟的,我什么都能算!”神棍又嘿嘿笑两下,“但是您得先给报酬……” “怎么?难道我们家少爷还会赖账不成?”神棍话还没说完,旁边的小童先炸了,“就你这种招摇撞骗的神棍。我们没抓了你就不错了!” 那少爷也有些许不爽,但是倒是也没有因此为难他。他拦了一下炸毛的小童,臭着脸道:“你想要什么报酬?” “那个——”神棍不好意思地笑,“不知公子腰间的玉佩能否当做报酬啊?” 玉佩?少爷愣了一下,随即给气笑了,像看什么稀奇生物一样打量他,阴阳怪气:“你眼光还怪好的。” 小童听到他的话,也觉得他简直大言不惭,不可置信地大声嚷嚷:“脑子没问题吧?!就你不知真假的算词,还想抵上这块玉佩的价值?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那肯定是不会让你家公子吃亏的,先听听我的算词呗?”神棍脸上的笑意丝毫不见羞耻和谄媚,那态度让那小少爷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占了大便宜的人。 小少爷用力甩头,将那诡异的想法甩掉,翻了个白眼,觉得这个神棍在消遣他,他再不看他一眼转身就要走。 这时,街头突然传来一声嚷嚷,声音大得整条街都听得一清二楚:“我刚才瞧见了,真的瞧见了!就是官老爷您画上画着的这个人,他就在这边摆神算摊子!” 哟,糟了。 神棍一听到这动静,把脸上的络腮胡子一扒,转手换上了一块新胡子安上,外袍一扒,随手扔给了墙角的乞丐,摊子也不管了,拔腿就要跑。 小少爷被这一招偷梁换柱惊在原地,看着这一翻动作,他思考一番,心说,这的确是个骗子吧,人家都找来算账了。于是抬手一拽,就把将将要跑的神棍拉了个踉跄。 “哎,小公子我说你……” 神棍试着抽回自己的胳膊,死紧。 神棍:…… 就一来一回这么几下,在街头的人就窜到了神算摊子前。 领头的是个声音尖细的男人,一把嗓音尖厉得让人联想到被卡住脖子惊叫的公鸡。身边跟着的六七个粗莽大汉一个赛一个的壮如山,手上操着几把成年人胳膊粗的木棍在手上拍打拍打地走上前将他团团围住。 “公鸡嗓”尖叫:“你再跑?你跑得出这云城吗?” 被几座山围上,神棍看起来反倒不慌了。 他懒懒站直,还像模像样地整整衣领,爽朗地笑,好似方才要逃跑的不是他一样:“哈哈,那我这不是在赚银子攒路费再出云城吗?” 这话说是挑衅没有人不信。 “你!呵!你怕是等不到那个时候,带走。” “公鸡嗓”一抬手,旁边的两个壮汉就上来想拉人。 完啦,要被抓走了。 神棍眼珠子一转,哎呀呀惊叫起来,惊慌失措的左右逃窜,泥鳅似的滑不溜秋。一边逃窜,一边手里的竹棍毫无章法的挥舞着,胡乱的残影像猫逗老鼠似的将几座“山人”结结实实的绊了个人仰马翻,才又转回去,反手就拽住了那小少爷的衣袖。 少爷一惊,抬头看着那个比自己高了不少的人可怜兮兮的缩在自己身后。 这神棍这会瞧着真真是可怜极了,嘴角向下撇着,刚贴上去的胡子也可怜兮兮的耷拉在一边。他带着哭腔道:“公子我看着你一身正气!你行行好,帮帮我吧。我是被他们强买强卖过来的!他们想把我抓去做男宠!男宠啊!我又不是断袖!” 神棍装模装样地抬手用衣袖抹眼睛,凄凄切切,悲惨万分,像是个本该豪情万丈却被奸人所误的未来豪杰:“好男儿志在四方,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我怎肯被逼着做那种——恶心!!下作!!不入流!!——的勾当?求求小公子救救我吧,要不然我就只能,我就只能!” 那神棍四周看了看,看上了隔壁看热闹的人的手上一个手腕粗细的杆子。他挤了滴几滴眼泪下来,哭哭啼啼的:“我就只能一头撞死在那杆子上!以死明志了!” “?!!!”杆子主人惊恐地将杆子丢得远远的。 “......”不谙世事的小公子被这稀里哗啦的一通给说得大脑一时过载,怔在那。 抓住他衣袖的力道其实并不大,他随便一甩就能甩下去,但是听完那神棍说的话,看看神棍的眼睛,再看看对面那凶神恶煞的人,他又不好将神棍甩开了。 这感觉很奇怪,也很莫名,就好像要是他撒手不管这件事了,他就犯下了弥天大罪一样。 深吸一口气,太奇怪了,好像有哪里非常不对劲。小公子闭闭眼,但是他向来是个随心的性子。 于是他恶狠狠瞪了那神棍一眼,却没管攥着自己衣袖的手,转头朝那领头的行礼道:“在下明昇楼少楼主,斛炘。既然这个流氓求到我头上了,那我也得问问清楚,还望不要觉得我逾矩就好。” 那领头的一听是明昇楼的人,原本松松垮垮歪歪扭扭的站姿登时就直了,正了脸色,恭敬许多。他道:“原来阁下是少楼主,小人失敬失敬。只是这其中怕是没有半点误会。这个偷溜出去的贱蹄子就是我家老爷花钱买回去的。买卖得当,钱货两清,如若他并不是真心的,我们倒是也不会强迫他,做工还了钱放走就是了,只是他杀了我们家二少爷!那必须得以命偿命!” “公鸡嗓”的声音抑扬顿挫,说出来的话一字不漏地生飘了十里地,跟说书似的,整条街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斛炘听着紧皱了眉,他及其厌恶买卖人奴的行为,但现在的他却的的确确拿这个说法没办法,按理说,被买了就是主子的人了,就算是明昇阁的人也无权置喙家务事,不过这其间还参杂了人命官司,倒是可以作一番文章。 还在他思考该如何介入时,一道惊雷自耳边炸响,将他唬的一抖。 “什么!!!那恶心的色批怎么可能是我杀的!杀他都嫌脏我的手!公子我跟你说啊!我当时无知无觉的什么都不知道,一醒来就在那张床上躺着了,还被套上了不知道什么奇奇怪怪的衣服,不一会儿那色批就进来了!” 如同比赛般,那神棍的声音更具有穿透性,还很好听,誓要与“公鸡嗓”一较高下。他的话中完美诠释了慌乱、焦急与惊恐。喊冤的声音大得能直冲云霄,无论是音量还是感情都更胜一筹。 “他一进来就对我动手动脚的!浑身白肉晃动——!脸盘如猪——!眼眯成缝——!鼻孔朝天——!嘴大如盆——!瞧着就——恶心!!!那胯.下没二两肉!的东西——竹签!都不如!那也能拿出来显摆,还要我违心地夸他威武。那真真是把我恶心透了!我就抬手打晕了他,然后逃出来的。我可没杀人啊。” 这段话的停顿处听着很微妙,像是在假公济私地骂人。但是那神棍满脸无辜,神色惊慌,眼含泪水,攥着斛炘衣袖的手颤抖得剧烈,是个人都能感觉到他要被吓死了。 斛炘听得满脸不自在,感觉四周的目光都成了让人面上发痒的毛毡子,张张嘴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他被神棍方才露骨的话噎得一时不知说些什么,他自小周围的人都温文尔雅,言辞考究,就没有见过如此粗鄙大胆直言不讳的人。 神棍满脸希冀地看斛炘,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这位公子,方才是我不好。我不该看着你是个有钱人家的公子,就想着上来讹你的,但是这人真的不是我杀的呀,我哪有那么大的胆子呀!这,这杀人是要偿命的!我求公子给我清白!” 斛炘:“......”这到底是个什么品种的人才? “你!你胡说八道,我们公子就是被你给害死的,你是杀人犯!你个贱人!” “公鸡嗓”要气死了,神棍的嘴劈里啪啦地倒腾出一马车的话,马车还是千里快马在拉。他几次欲插嘴无果,只能在最后把方才的憋屈全吼了出来。 “你!你你你你你!才胡说八道,就我这小身板能搞得动你们家那坨状如肉山的白猪肉吗?”神棍语气委屈极了。 “你休要侮辱我家少爷!” “我在陈述事实!” 两边各执一词,把斛炘脑袋搅得头都大了。他揉揉额角,忍了半天的火气和被压了五年的怨气直直冲出来。 “闭嘴!!!!都别说话!”斛炘满脑子官司,来回呼吸几下,“既然是出了人命官司,这又是在明昇楼的地盘,我还差点被他讹了,那就是与我有关,我就掺上一脚。”他似乎也知道这借口十分牵强,于是就先下手为强,抬手招来小童,“飞星,传信回去给母亲说我在这云城待上几天。也劳烦这位。”斛炘看着“公鸡嗓”不知怎么称呼。 “公鸡嗓”谄媚地道:“小人云城赵家管事,卢贵。” “好的,卢管事劳烦您转告赵家,要叨扰一段时日了。” 卢贵抬手,一个大汉就弯着腰退了出去。卢贵伸手指了指身旁牵来的马车:“劳您大驾,我们赵府那必然蓬荜生辉,那就请您上马车?” “嗯。”没再客气,淡淡的点了点头,抬步要上去。 单一个“嗯”字。神棍挑眉,这小少爷挺傲气,那明昇楼的地位应当相当不简单。 神棍垂下眼帘,乖顺地抬脚要跟上斛炘,却被一个大汉拦了下来:“那是贵人坐的,你跟他们坐后面那辆去。” 那怎么行?看了一眼身边几个大汉,他默默估计了一下,现在的他在马车那样狭小的空间里,根本不可能打赢他们!要是跟着他们坐,自己才真的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于是,神棍嗷地一嗓子就出来了:“公子啊!公子!我要跟您坐一辆马车,我只相信你!我不相信他们,他们要是对我起了色心怎么办?虽说这样说不好,但是我长得其实还挺好看的。” 斛炘被那一嗓子嚎得又吓了一跳,上马车的脚都踏空了半步,险些摔下来。他额头青筋突突地跳,火冒三丈地转头过去,刚要开口骂。却在看见神棍那张脸的时候,诡异的安静下来。 的确是很漂亮的一张脸。 没了威胁,那用来伪装的胡子扒了下来,显露出神棍的原貌来。 他长得其实很是端庄大气,眉眼温润,眉梢眼角时常噙着仿佛怎么都消不下的暖融融的笑意,身段极好,隽长高挑,气质奇特,是让人见一面就忍不住放松警惕去信任他的类型,很让人有好感。 除了看起来身体不好之外没什么可以指摘的地方。 火气诡异地消了下去。 ......其实那神棍说的不是没有道理。脸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被揭下来之后,说那神棍长得比他更像是个少爷不会有人不信的。 “那不行。”卢贵恶狠狠地瞪他,抬手就要去推,“也不看看你是什么身份!” 看着那双皱皱巴巴黝黑暗沉的手就要往有着那样一张脸的肩膀上推去,斛炘皱眉,在抬头看了一下卢贵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时,还是不忍直视,率先开了口:“你上来。” 随后就一句话都不想多说,顺着飞星撩开的帘子钻进了马车。 马车最多只能坐两个人,要是再坐进第三个人就稍显拥挤了。于是卢贵只能退出来坐到后面一辆马车上。 二人擦肩而过时,卢贵面色青绿,却死撑着高昂着头,用鼻孔看人的仿佛高人一等的姿态,狠推了神棍一把——没推动。 神棍瞧上去很是得意,轻蔑的笑笑。他比卢贵高了一个头,于是他挑衅地低着下巴,看他,露出一个灿然的笑容,而后伸出小指往下一倒。没去看卢贵是什么反应,翩然离去,钻进了马车。 马车的空间不大,神棍进去的时候那少爷恨不得离他八丈远。神棍不在意,摇摇头,笑着寻了个地方,坐下了。 “你叫什么名字?” “穆囚月。” “穆囚月。”他一字一顿的念着,念了两遍,末了没什么意味地笑了一下,“名字还挺雅。” “那是万万没有您高雅的。”穆囚月笑着道。 “……”恕他直言,他自己看自己的名儿都没瞧出什么高雅的地方。 斛炘“呵”的冷笑一声,闭上嘴,闭上眼睛靠在车壁上,彻底没了交谈的**。 车内的安静让穆囚月难得感到安宁,他静坐一会,抬眼打量斛炘,长得很少年气,看着也才十八岁的样子,少年的轻狂,莽撞和那样难得的简单和纯炙在他身上可见一斑,说不过被被惹恼了,就靠在车壁上生闷气。穆囚月笑着看他一会,那少爷应该是察觉到视线,将怀中的长剑抱上一下,挡住脸:“看什么看!” 穆囚月还是笑,却没有再看他。他回过头,靠上车壁,掀开帘子,探出一点头,朝外看去。街道依旧匆忙,熙熙攘攘。按理来说,刚才的那场闹剧应该可以被民众津津乐道最少一个月,但事实却是,好像没在这片死水里掀起任何波澜。 街上依旧没什么谈天交流或是些轻松些的声音,方才少数围观的人也很快散去,更多的人是避之不及。所有人都像在恐惧着什么东西会突然出现然后自己就会没了命一样,每个人都紧绷得仿佛下一刻就要断掉的弦。 街对面,一个瘦长男人和另一个男人擦肩而过,两人平行时不小心触到了胳膊。 那一瞬间两人的反应截然相反,却没有一个人的反应是正常的。 前者是一点反应都没有,鬼魂一般晃悠过去。而后者则是反应巨大,甚至是相当神经质的护住了身边的妻子,抱头蹲下,脸上的惊恐喷涌。几息后,四周安静,瘦长男人走远,男人才抱着妻子松懈下来,疾步离去。 周围的人见怪不怪。街道上的行人,紧绷,忧虑,凝重,心事重重。甬长的街道上,行人稀少,看不见一个孩子,甚至都没有看起来未婚的男女,像一座没有希望和盼头的死城。 穆囚月看着这景象,久久不语,也没有放下帘子,就这么看了一路。 长寿街离赵家有点距离,马车咕噜咕噜的行驶了许久才在赵府门口停下。 [加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神棍啊神棍,我是神棍。 第2章 我不想拿起那根鞭子 “凶手!你是凶手?你是吗?!”声音尖利刺耳。 他们一下马车便迎面而来一个穿着华贵、配饰奢侈的妇女。女人跌跌撞撞,逮到一个人就嘶吼着质问,披头散发,妆容被泪水晕花,看着惊悚,情状宛若疯子。 “凶手在哪里?!是谁杀了我的儿?把凶手交出来,我要杀了他,我杀了他!!!!” 穆囚月和斛炘下意识往前一步,想要扶住这位伤心欲绝的母亲,却在碰到她的前一刻被卢贵拦住,随后那名妇女被紧随其后的一个年长的男人和一个看起来二十多岁的男子拦了下来。 年长的男人动作粗暴,抓住女人的手腕就往后一扯,险些将女人扯倒在地。 “真丢人!”年长男人喝道。 这男人大概有四五十岁,堆了满脸的肥肉,谄笑让脸上沟壑纵横。他走上前来,充满歉意对斛炘道:“内子无状,见笑了见笑了。” 斛炘伸出去的手在空中顿了一下,不动神色地收回,回道:“无妨,我瞧着令夫人状况不太好。” “是啊,小儿子前日方才离世。”他语气叹惜,“这不,还在院子里停着灵呢。拙荆一时无法接受,所以这几日才疯癫了些,我这就遣人带她下去休息,绝不惊扰少楼主。” 说完,身边侍奉的两个丫鬟就一人钳制住了那赵夫人的一只手臂,连拖带拽地将赵夫人扯进了内院。 赵老爷和大少爷连看都不往那边看一眼,态度恭谨,只顾地将斛炘引去正厅。 穆囚月和斛炘对视一眼,抬步跟了上去。 进去的一路上,穆囚月四顾打量着,赵府院子相当豪华,雕梁画栋,一路假山溪流,走入正厅更觉金碧辉煌。 待客间里,玉器瓷器古迹文物跟陈列展似的,将整个前厅挤得满满当当,原本宽敞的地方挤得拥挤不堪。 坐上楠木雕花鎏金椅,上好的细雨松针被沸腾的水往下一滚,雨季松林般飘然的香气弥漫了整个正厅。 赵老爷率先开口:“前因后果,管事已经差遣人跟我说清楚了,这其实也都是家务事,还劳烦斛少楼主前来一趟,我们赵府真是受宠若惊。” 或许是因为都一个老男人了,还眼波荡漾,跟献媚一样。斛炘听他说话听得浑身难受:“跟人命相关的事便是大事。既然我旁边这个流氓求上了我,又是在明昇楼管辖地内,那我便是要管上一管的。” 赵老爷重重点头,长长赞叹一声,抑扬顿挫的表达和“公鸡嗓”简直是一脉相承,甚至夸张成分还要更胜:“少楼主大义呀!小小年纪如此气度不凡、气宇轩昂、凛然大义!果真不愧是明昇楼下一任楼主,我等在明昇楼的管辖下,那都是安居乐业欣欣向荣啊!我们一直是很......” 长长一段,冗余又没什么内容。斛炘皱眉,不耐烦听这些官话和奉承,但却也没有打断。 好不容易熬到他听完,斛炘不动声色地将话题回正:“我来这儿是为了二公子离奇死亡一事,不知此中细节可否详谈。” “唉,不急不急。这细雨松针可是淮南来的好货,您尝尝?若是喜欢,走时我给您装几袋回去吧?”赵老爷端起茶杯向前敬了敬,满是讨好。 然而,斛炘没抬茶杯,也不接话,就这么看着他。 气氛沉默几秒,赵老爷讪讪地笑了,将茶杯放下:“其实这也没有什么好谈的,凶手一目了然啊,那时就是这下等人为了逃出去,一下打在了我儿子的脑袋上,那自然就是没命了的。” 穆囚月瞪大眼睛,委屈得大声反驳:“我只是把他打晕了!” 被一个眼里的垃圾臭虫接话,赵老爷勃然大怒:“这里哪来你这下等人说话的份!” 斛炘碰都没有碰桌子上的茶,扯了扯嘴角:“浅浅一击并不致命。而且断案定是不能只听你一面之词的,既然这流氓跟我喊了冤,那各种细节我必然是都要了解清楚的。我手下就没有糊涂案。” 被驳了面子,赵老爷有一瞬间的不自然,不过很快就又满脸堆肉,笑道:“这是当然的,少主手下怎么会有断不清的案呢?” “那你说说吧,二公子死的当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唉,就是当天把那下等人买了回来,谁知他突然暴起伤了我儿子便夺门而去,我家小儿子都没来得及救治就一命呜呼了。” 说得跟之前那一番话没有区别。 “你胡说,我根本就没有杀他,而且我醒的时候是在一张床上,还被你们套上了一件衣不蔽体的布料。当时我的手还被布捆着!我逃出去的时候四周都有把手,哪有那么轻易?” 有了斛炘这块免死金牌来狐假虎威,穆囚月言语相当放肆,虽然语气可怜,但是脸上却带着戏谑的笑,满眼看好戏的性味,甚至怀疑他在故意接赵老爷的话,就是为了欣赏赵老爷和他这个“下等人”对话时扭曲的面目。 赵老爷七窍生烟:“黄口小儿!无知短浅!不知好歹!不知好歹!”他双眼横竖,转头对斛炘谄笑着义愤填膺,表情杂糅扭曲,“那就是一个身份低微作风下作的下等人,他的话有什么可听的?” 一口一个下等人! 斛炘心中默念几次不要气不要气,他现在不能发作,这群蠢货不值得他再重蹈覆辙。深深呼吸了几下,终于压住了蓬勃而出的怒火。他知道在这个所谓的赵老爷口中是问不出什么了。 不再耐着性子打太极:“行,大概的我都了解了,劳烦赵老爷请个人带我们去看一下令公子的尸体。” “哎,好好。我这大儿子也是个一表人才的人,如今法力修为也是不低,我就让他领着少楼主去看一看。你们年轻人之间也好交个朋友,交个朋友嘛。” 虽然斛炘忍住了没骂人,但他实在是不想再接这个赵老爷的话了,头都不想点,他赶紧逃似的起身就走。 穆囚月和赵家大公子也都跟着出去了。 赵大公子的身形不似他的父亲和弟弟那般壮硕,反而有种谦谦公子的意味,更像他的母亲。 “你叫什么名字?”斛炘问赵大少爷。 “在下赵仁。” “行,赵公子,你将我们领去停灵的地方便自行去吧。我自己看一会儿。” 斛炘准备到了地方就将赵仁打发走,他现在生怕这也是个一肚子废话的人。 “好的。” 灵堂离正厅有些距离,但万幸的是这赵大少爷并不多话。到达目的地后,也是干脆利落的道别,便离开了。 斛炘着实松了一口气。 “不再问问?”穆囚月笑着推开灵堂的门,转头问他。 非常理所当然的将穆囚月当作开门的小厮,斛炘目不斜视地抬脚走进去:“有什么好问的,他们赵家上边的人统一了口径,问也问不出个三七二十一来。” “哦。”穆囚月耸耸肩膀,问,“那你打算怎么办,你难道要相信我吗?仅我一个人的话也算是一面之词哦。” “多大脸面,油嘴滑舌的流氓也没什么可信度。”斛炘斜眼瞟他一下:“他们想跟我攀点交情,肯定会要留我今天在这宿一晚,今天晚上随便绑个人,利诱一下真话都能吐出来了。” 还以为这是个及其正派的世家子弟,没想到这行事风格还挺荤素不忌。 “那赵家的可就容不下那个人了。”穆囚月笑嘻嘻,撑着脸看他。 斛炘一个眼神都没施舍给他:“明昇楼养得起一个扫撒。” “行吧。” 穆囚月一下跳过门槛,晃晃悠悠地在灵堂里寻了个能坐的地儿,一屁股坐下了,一只手支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斛炘推开棺材,对着那堆叠的肉山上看下看。 过了好一会。 “看出点什么来了?小公子。” 斛炘皱眉:“面目安详,身上无伤,只头上有一小处撞击,这应该就是你说的,把他敲晕的那一下,但绝不至死。除此之外再无伤痕,唇色无异,不是中毒。那他这是怎么死的?” “这么奇怪?”穆囚月闻言也将视线放在了那厮身上。微眯起眼,一瞬的,他的左眼瞳孔深处紫光一闪,隐隐约约的灰败之气从那具尸体上渐渐升腾。 是正常的死气,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穆囚月放下心,准备收回法力,突然几缕毫不起眼的血色雾气抓住了他的视线。 血红色如同绞杀般丝丝缕缕地死死缠绕在专属于死人灵魂的灰败颜色上,不易发现,他也从未见过。 这是什么? “这人身上有怨邪邪气。”斛炘的语气骤然严肃。 怨邪是什么? 穆囚月看到斛炘的手中正拿着一个椭圆形状似表盘的物什。一缕血色丝线从表盘中钻出来,连上了那具尸身。然后穆囚月就看见那尸身上不寻常的血红雾气顺着那根丝线尽数吸入了表盘之中。 “怨邪?”穆囚月小声嘟囔,心中疑惑,但面无异色。 “看来这一趟来对了,幸好我带了怨邪标。”斛炘面色微沉,“既是与怨邪有关那必然不会那么简单。一定会有下一个受害者,来人!” 门口随侍的佣人应声而来,斛炘对她说道:“让今夜所有人提高警惕,府内有怨邪作祟,我会在周围布下防护法阵压制它的力量,但还是会有一定危险,告诉府内的人,有任何异状,无论大小,来唤我。” 那侍女听罢,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哆嗦,面色惊恐,连回应都做不到,便连滚带爬地跑出灵堂传信去了。 “......”穆囚月看着侍女的反应若有所思。 “如此如临大敌啊?”他状似无意地调侃一声。 “如临大敌才是正常的,像你这样,听了我刚才的话还反应如此平淡的,都不会是普通人。所以此间事了,你最好跟我讲清楚你的身份。不然就只能请你明昇楼走一趟了。” 两人视线对上。 哦豁。 穆囚月嘴角卷起,不甚在意的想。 完啦,被注意到喽。 两人下榻的地方叫财宝阁,听说是整个赵府第一华丽的待客之处,占地及广,阁府堂屋都极尽奢华。财宝阁的房间不少,但是为了保护穆囚月,斛炘主动要求两人住在同一间房, 月爬柳梢头,人静黄昏后。一夜平静安宁,财宝阁里斛炘怀中抱着他那把从未离身的长剑,靠在外间的软榻上休息。里间,穆囚月躺在床上,视线落在床顶上,雕花繁复华丽。 雕刻着——一朵由高山夹缝中生长的花——花叶脉络凸起花瓣下凹,整朵花像一个不详的符文,诡异又艳丽。 这时一朵紫色小花从他的耳后探出来,蹭了蹭脸颊,于是穆囚月也伸出手蹭蹭它,它又缩回去。 他睁着眼,回想方才的场景——他们刚询问完那名叫小林的婢女,斛炘就让守在赵府周围的飞星将她带了出去。 莫名的,他先是笑了一下,然后笑意慢慢收敛。 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又或许他只是看着床顶的花在发呆,总之一夜未眠。 一夜未眠的后果就是早上哈欠连天。 斛炘看着他,百思不得其解:“外间那软榻那么别扭我都睡得还不错,你房里那张床还不够舒服?你还认床啊?” “嗯嗯呢,对啊。”穆囚月无懈可击的笑加上懒懒困意和眼角的水珠,看上去无端勾人,可惜对面是个不解风情的人。 “我比较认床,床上最好有一个香香软软的美人给我抱着睡,我才睡得着。” “......”神经病流氓。 早饭过后,两人准备去四周转转,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但一声突如其来的尖啸让所有计划都被打乱。 “老爷!老爷他!他!他死了!”来传话的侍女满脸惊恐。 ---- 同样是及其符合赵府风格的名称,赵老爷的院子叫富贵间,是整个赵府最高最大的,以此显示他至高无上的权利威严。 他们到现场时,赵老爷的尸体已经被移到灵堂去了。 要求保护现场的斛炘暴怒:“不是说都别动吗?!谁让你们动的?!” 院子里伺候的下人早在他们来之前就齐齐站在院子里,低着头,一声不吭。 一听见斛炘的怒火,条件反射一般的,所有人都表情麻木地齐齐跪下。 穆囚月和斛炘都一愣,虽然他们昨天听过一耳朵,说富贵间里当差的下人是整个赵府规矩最好的,安静本分,从不出错,礼数及其周全。当时没当一回事,却是没想到如今是这个效果。 膝盖撞地撞的震天响,把斛炘响得一惊,他突然就不知道要说什么了:“跪什么跪,都站起来。” 唯唯诺诺,颤颤巍巍,没人站起来。 “不是,为什么啊?动不动就跪人。财宝阁的人是,昨晚那姑娘也是,现在还是,都站起来啊,到底有什么好跪的?”斛炘完全无法理解,他觉得整个赵府,都是让他无法理解的东西,包括里面的每个人,都超出了他的认知,他脑瓜子突突的,这样的情况让他发火都不行。 “你想让他们站起来?”穆囚月问。 “是啊。”斛炘气恼。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这还需要原因?” “以你的身份,不应该有很多人跪你吗?” 斛炘觉得穆囚月说的话匪夷所思,甚至还怀疑他居心不良地要败坏他和明昇楼的名声:“你不要乱讲啊!我们明昇楼从来不搞那一套的!让人跪来跪去才是有病好吗?而且本少楼主这辈子只给恶人当爹,旁人没那个资格!” “这样啊。”穆囚月看着跪了一地的人,静了一下,随后眉眼弯了弯,“那你知道要怎么让他们站起来吗?” “怎么做?” “像这样。” 啪——! 是鞭子落地! 声音比方才跪地的声音要响得多。 鞭子摆放在室内主座旁,质量很好,入手贴合,很有质感,血腥气从上面飘散开来。 这一声鞭子将所有人惊醒,所有人都愕然地看向那个嘴角笑意缱绻的男人,再瑟瑟发抖地看向他手里的鞭子。 鞭子甩得力道不重 ,地上连一道痕迹都没留下,没有飞石溅伤人,但它让所有人看向他。 他笑着,声音不大,甚至语气像是哄劝,但他让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站起来。” 富贵间所有人,仰头看着穆囚月脸上的笑意,寒意攀上脊柱,冷汗一点点渗透。 唯唯诺诺,颤颤巍巍,但是这次是站起来。 斛炘呆住,愣愣地看向他,穆囚月转头朝他展颜一笑,四目相对,他伸手将鞭子递给他,他接住。 “少楼主,想叫醒已经被训得没了尊严和反抗意识的狗,只靠善心和愤怒是不够的。”他拍拍愣着的小孩,“还需要一根鞭子。” “你......” 穆囚月说完这句话后,好像全身力气都耗尽。他没再看斛炘,从他身边走过,带着一阵风进了里间。 [撒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我不想拿起那根鞭子 第3章 我好久没当好人了 等斛炘收拾好复杂的心情进来,穆囚月已经在室内找了个舒坦的地方坐下了,正撑着脑袋补觉。他嘴角挂着的那抹笑意似乎是习惯性的,自初见起,就没落下来过。 斛炘看他一会,什么都没说,转过头看向床榻边。 里间晕厥过去的赵夫人被侍女半抱着扶住,安置在了椅子上。 他身后乌泱泱跟进来一群人,都是方才在外面跪着的人,人很多,但是在这样的大房子里一点都不显得拥挤。 斛炘先是查看了一下现场,果然,已经什么都看不出来了。他转身面对那群人问道:“是谁发现的?在哪里发现的?什么时候发现的?怎么死的?谁来跟我说一下。” 所有人哆哆嗦嗦瑟缩,不敢回话。 斛炘头疼地扶额。他指了一下衣着不太一样的一个小厮:“你说。” 被点到的林大膝盖一弯就想跪下回话,被斛炘手中的鞭子晃得一抖,只好省了:“禀,禀告大人,是今天早上。我是老爷门口守门的大林,早上巳时我见老爷还未起身,便想着进房伺候。进去就瞧见老爷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叫也不醒,伸手去一试就发现他浑身冰凉,已经没了呼吸。” “是谁让你们移动尸体的?” “夫,夫人和,和大少爷,他们说不忍让老爷如此不体面,想要尽快敛了。” “他们......”斛炘直觉有什么不对劲,但是又没什么头绪,只好暂且放过,“你们老爷,他昨天晚上都做了什么?” “这......”大林眼神躲闪,犹犹豫豫地闪烁其词。 “我们没人知道他做过什么。”这时,赵夫人出言打断了大林。她悠悠转醒,半倚着正扶着她的侍女,紧抓住她的手,满脸的沉痛欲绝。 斛炘:“为何?” 穆囚月突然开口:“夫人没有跟赵老爷住在一间屋子里吧?” “你怎么知道的?”斛炘问他。 “第一个发现赵老爷死亡的不是夫人。” 不知道穆囚月是什么时候开始听的。他一只手揉捏着鼻梁,一手放在腿上把玩着腰下的衣摆布料。他思考时喜欢摸索些东西,于是飘摆的布料便成了趁手的东西。他垂着眉眼,眉眼依旧含笑,漫不经心地下结论:“您恨他。” 赵夫人骤然抬头看向他,目光如炬般横扫过去。 穆囚月闭眼,不动如山。 斛炘若有所思。 赵夫人浑身一震,眼中的悲痛逐渐夹杂着流露出一些恨之入骨的浓黑来:“是,我恨他,我难道不该恨他吗?他负了我,他背叛我,他对我暴戾以待,于是我便不愿再与他住一间屋子。你们也看见了他是怎么对待我的,我这么做没有一丝半毫的错处。” “这是当然的,您有选择的权力,我们尊重您。但是我们也希望您可以不要因为一些私人原因向我们隐瞒细节。您应当知道怨邪的危险性,按现下的情况来看,很可能整个赵府都会鸡犬不留。”穆囚月眼眸睁开,眼眸中似有漩涡。其间的温暖让赵夫人忍不住沉溺其中。笑意宛如初升朝阳,是扎破黑夜的光,却毫不刺眼,嘴角卷起的弧度温柔,令人控制不住要交付信任。 赵夫人眼神有一瞬间的迷离,整个人恍惚了,却在一瞬后又恢复清明。 “我,我不知道......我不......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都说了没有人会知道!这个杀千刀的畜生!亏心事做多了!总怕鬼来敲门,身边就没几个可以贴身伺候的!他要做什么我们怎么知道!” “再说了。”赵夫人笑,脸在一瞬间看起来诡异极了,“死啊!我巴不得他死!都死了,才干净。” “你......”斛炘被笑得一悚,汗毛都竖起来。 突然不知道该如何问下去了,斛炘觉得自己可能是昏了头,竟然求助地看穆囚月。 穆囚月也不知瞧见了没有,他半垂着眼帘,手上绕着不知哪里来的紫色风信子,虽然满脸笑意,但神情蔫蔫的,也不晓得是因为困还是什么,一副不想说话的样子。 斛炘叹口气:“算了,夫人说不知道,那就是不知道了。我们先去看看尸体吧。” 穆囚月站起身,揉捏着手里的花:“那就劳烦这位林大带我们走一趟吧。” 闻言,原本柔弱靠着侍女的赵夫人猛地站起来,连忙道:“我大儿子如今便在灵堂,我叫他来领诸位过去,我还有点事儿找林大。” 穆囚月慢悠悠地走到门边,笑言晏晏地回身看她,极没眼色地刨根问底:“什么事儿啊?” “…就,就是收拾老爷的遗物跟着下葬什么的,老爷平时喜欢什么我也不知道啊。” “啊,那没事。就给我们领个路而已,耽误不了多久。我们到了就把他放回来,您不用担心耽误下葬。不是还停灵七天的吗?来得及。” 赵夫人笑容勉强,看着他们,却也没法再说出什么阻拦的话来。 去灵堂的路上,斛炘看了穆囚月好几眼。 穆囚月在后面揉着眼睛,没看他,懒懒散散:“看我干嘛?问吧。他有事没说,你有事想问他,你们‘情投意合’,我成人之美啊。” “......”斛炘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开始习惯这个人胡说八道的风格了。无言的看了穆囚月几秒,随即移开眼,问走在前面引路的林大:“你有什么没说的?” “没,没有。”林大膝盖一软。 “站着!” “是,是。” 低着头,不敢直视,不敢说话。 “......”斛炘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竟然第二次看向穆囚月。 穆囚月也讶异地挑眉,看了他好一会。看得斛炘自己都觉得他是有毛病才会这样做第二次,穆囚月才大发慈悲地抬手拍拍他的手:“鞭子我已经交到你手上了。” “......” “你才是有鞭子的人,你知道怎么做的。” “......”他静了几息。 再睁眼,斛炘上前走几步,不疾不徐。 “林大。”他喊他,示意他抬头。 “......我是明昇楼少楼主,远远不是一个赵家可以比拟的,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让你有机会去到明昇楼,靠自己的劳动,安安稳稳地活着,不用再低头弯腰,天天下跪。” 他讲的时候很平和,他很静地看他,他可以看到大林眼睛里微微动摇的神色,但是却有什么东西死死地扯着他,让他没有办法下定决心。 鞭子在手中晃着,摩擦地面发出蛇一样的声音:“你帮我,没有人可以动你,但是你不帮我,如今的赵夫人也不会再放过你了。你选哪个?” “......”林大死死咬着牙,双手反复抠扯着皮肤,极度焦虑的样子。 穆囚月看看他,轻飘飘地砸出一个炸弹:“你的妹妹已经做出选择了。” 林大瞬间抬眸,眼神惊恐:“别,别动她!” 穆囚月还是很困:“没动她。二少爷院子里的贴身侍女,小林,十六岁,脸颊上一颗痣。我们昨晚见过她,她把握住了机会。” 林大看看斛炘,再看看穆囚月,眼神晃动,怀疑,犹豫,踌躇,最后坚定:“我说!大人,我说!府里的人都知道赵夫人恨老爷,所以都很忌讳提起老爷。但我是老爷的随身小厮,老爷的行踪我一清二楚。我可以给您说。” 斛炘点头:“你说。” “老爷昨日见了诸位之后,便回房处理族中事务。在睡前要了一位男宠,一直到晚上子时,随后便将人送回去,再往后便休息了。” “男宠?”斛炘表情都失去了管理。不是因为那赵老爷竟然喜欢男的,而是他居然在他的小儿子头七都没过的时候迫不及待地行房事? 哇哦。穆囚月一下感觉自己不太困了,扒拉了一下挡住他的斛炘道:“赵家这三个男主人是都好男风吗?” 林大斩钉截铁:“是的。” “哇哦,这下有趣了。” 斛炘怀疑地看过去:“什么?” “这一家竟然没有一个男的喜欢女人诶!” “......”斛炘沉默一会,“你在八卦?!” “没办法,太困了,问点有意思的精神精神。” “......”实在不知道要说什么,只能不搭理他,斛炘回身问:“还有吗?” “回大人,没有了,昨日我一直在旁随是半刻都不曾离开,不会有疏漏的。” 斛炘:“好,我知道了,你先回夫人那儿吧,我之后会安排你的。” 林大左右踌躇一下,嘴唇张合欲言又止,却还是什么都没说,退下了。 等林大走远了,斛炘问穆囚月:“你怎么知道他和昨天那个姑娘是兄妹?” “啊,不知道啊,或许是因为名字?” 名字?林大小林? “......你是太困了?”编的理由除了离谱又加了一个敷衍。 “是啊。” “......”斛炘:“你到底怎么知道他们是兄妹的,他们长得也不相像。” “我算出来的啊,我是神棍。而且我还知道他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妹。”穆囚月得意挑眉,在前头倒着走,笑容满面。 “那你真厉害……” 两人安静一会。 穆囚月打了个哈欠:“我还以为你会一鞭子抽上去。” 斛炘翻了个白眼:“你的‘鞭子’是这个意思?” 穆囚月泪眼朦胧地笑:“是啊。” 斛炘:“你放屁。” 穆囚月新奇:“哇哦,脏话!” “......”神经。 并肩而行了一段时间。 “那什么,总之......谢谢你。”斛炘扭扭捏捏的,声音很小。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你一会不犯贱会死是吧?” 穆囚月觉得冤枉:“没有啊,这次真的是你说话的声音太小了。” 斛炘没信,但还是粗声粗气地再说了一次:“谢!谢!你!” “啊?谢什么,不用谢,我本来就想抽他们。你跟他们磨磨唧唧的,我觉得烦。都耽误我进屋补觉了。” “......”斛炘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脾气还挺好的,他努力用尽可能平静的声音道,“告诉他我们有能力跟压迫他的势力对抗,给他反抗的底气和安全感,这是第一根‘鞭子’。将自己作为现下紧迫的威胁,在心理上推他们一把,成为他们选择反抗的借口,将罪恶感和自己做出选择的压力和恐惧转嫁到我们这些‘敌人’身上,这是第二根‘鞭子’。你是这个意思是吧?” “嗯嗯嗯,你说得都对,你超级棒。”穆囚月困得意识都要不清楚了,跟魂似的从他身边飘了过去。 斛炘:“......”他就不应该多此一举觉得这个人的不正经还有可救之药。 但没过一会,一句话也跟魂似的飘了回来:“你以为这是什么高尚的办法吗?小少爷,这可不是帮助,是胁迫。用这么卑鄙的办法,就不要冠以仁慈的名义了,都不是什么好人。” 斛炘愣了一下,那句话在心里犹如一盆冷水浇下。他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看穆囚月的背影,心情有些复杂。 穆囚月在前面挥手:“走吧,走吧,我还想睡觉呢!” 顿了一会,斛炘三两步跟上,点头,一件一件事数:“......我们赶紧去灵堂看尸体,看完还要见大少爷。赵夫人不是个老实人。林大和小林作为下人总是有些不知道的。这位大少爷知道的估计不少。然后我们还要去赵府后院看一眼,昨天小林说二少爷在死前叫了后院一个男宠。今日的赵老爷也叫了一个男宠,或许其中有什么联系。” 穆囚月语气轻飘飘的:“是啊是啊,我们赶紧去,要去后院看了呀!赵家唉!整个云城最大的世家。他们家的后院,那可是比云城最大的青楼红袖馆还要百花齐放,妖艳多姿的吧?我们可以去好好一饱眼福。” 斛炘:“......” 突然,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穆囚月又不困了,笑嘻嘻,吊儿郎当,满脸不怀好意,“小少爷,你今年几岁了?有喜欢的人了吗?去逛过馆子吗?有没有什么喜欢的类型啊?全都跟哥哥说,哥哥帮你留意,算算你的姻缘啊。” “……”斛炘,“你闭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别啊,我算得真的挺准的......” [垂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我好久没当好人了 第4章 赵大少爷惨死 灵堂门口的柳树抽了芽,初春的生机在还未回暖的寒风里瑟瑟发抖,不知道能不能熬过这倒春寒。 “什么?他不在这里?”斛炘眉心凸起来。 “是的,大少爷来灵堂跪了一会儿便觉得悲从心来,恸极攻心,没一会就回院子里休息了。” 穆囚月:“他什么时候走的?” “走了有一个时辰了。” “一个时辰......”穆囚月跟在斛炘后头喃喃到。 “怎么了?”斛炘回头瞧他。 穆囚月摇摇头,左手搓着腰间的布料:“没什么。只是觉着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 “说不上来,一种感觉。算了,我们先进去看尸体。” 原本只停着一具尸体的灵堂,如今填进了第二具,白色丧幡挂的更多了些,让原本还看着宽敞的悼念空间变得狭小逼仄,显得有些寒酸。 一天前还在面前阿谀奉承,废话连篇的人,如今嘴已经闭上了,紧抿着,苍白的。属于死人的灰败在他身上飘散开来。 或许是因为事发突然,时间紧急,赵老爷仪容的整理并不精细,衣衫和头发还凌乱着,不服帖也不端庄,让整个人看起来很潦草。与生前那副,浑身上下穿金戴银的体面样子判若两人。 斛炘看着这样的尸体,先前心中奇怪的预感有了落点:“她们想要隐瞒什么?” “查清楚就知道了。” 穆囚月走过棺材,还是坐在上次进来的位置,看着斛炘对着那具尸体细细端详。 “怎么样?” 斛炘拿出怨邪标,果不其然,一缕红线连上了那具尸体。 “还是怨邪。”他上手同样检查了一下,“还是没有任何其余的伤口。” 穆囚月并不意外,随手抓起贡台上的一个苹果咬了一口,酸涩的汁水爆炸似的在口中飞速扩散开来,他的表情一瞬间扭曲,被酸得一个激灵。 那一刻的他都不困了,舌根泛着酸苦,古怪地勉强维持着脸上的笑容,无言两秒。 这赵夫人是真恨赵老爷啊,够酸。 他撑着满面笑容,将剩下的苹果往嘴里塞。 “你有什么想法?”斛炘看向他,有些不习惯突然安静下来的某人。 “......”穆囚月将嘴里最后一口苹果咽下去,终于松了一口气,“嗯?没有啊,我只是在想一件事。” “什么事?” “你们用什么方法彻底杀死怨邪?” “......灭怨咒。”斛炘的眼睛第一次带上了震惊的情绪,他不可置信地看他一眼,“你很奇怪啊,我感觉你就好像没有生活在这个世界一样,常识空白得离谱,什么都不知道。你什么人啊?” “嗯,我说我就是不知道你信吗?”穆囚月笑得不太正经。 斛炘看他。 “好吧好吧,我知道我现在没什么可信度。但是我是真的不知道。”穆囚月稍微认真了些,“我没有记忆,一醒来就在这个地方,逃出去之后就遇到了你。别的我什么都不记得。” 以往的经验告诉斛炘,他不应该相信他,但是穆囚月的态度看起来太真诚了,实在不像是假的。他又将信将疑了,他看着他,也没说到底信不信,一会儿过后便收回了视线。 有些自暴自弃:“随便你,反正该知道的总会知道的。” 这时,灵堂外的柳树被一阵剧烈刺骨的寒风吹得瑟瑟发抖。 一阵强烈的、不详的预感从穆囚月的心里升腾,昨夜床顶那朵古怪的花突然在他的脑海里闪了一下,心脏一瞬间被揪起。 “遭了!大事不好了!大少爷他!——” 外头传唤的小厮大喊大叫地跑去正厅,被斛炘闪身一把拦下来,他问:“大少爷怎么了?” 面前的小厮瞳孔放大,呼吸剧烈急促,瞳孔剧烈收缩,像是看见了及其惊悚的东西。 定睛看到斛炘后,小厮都快要哭出来:“太好了!您在这!大少爷大少爷!他被鬼上身了,一直在说有火,有大火在烧他!低喃着热,烫,要被烧死了!如今正在床上打滚!您快去看看吧!我要去通知夫人,还要让人去传大夫!” 斛炘一松开他,那小厮便一溜烟窜出去。 穆囚月从地上跳起来,看他,眼底说不好是什么情绪:“走吧,去看看。” “嗯。” 等他们赶到大少爷的院子时,已经没有了想象中的凄厉叫喊,只剩下静默。 房间里已经被侍女仆从围了个水泄不通。等二人挤进去,他们就瞧见赵大少爷浑身无力,瘫铺在床上,浑身剧烈地发着抖,眼珠狰狞得要从眼眶脱落出来,眼白被烧成血淋淋的红色,整个面目皱在一起,像一团被使劲揉捏过的宣纸。 他的手指小幅度地抽搐,想要抓挠床榻上的布料,却在伸屈到一半时无力的松懈下来。 小厮将他从床上扶起,想要喂一点水,赵大少爷却如同一张没了骨头的面皮,里头灌着晃动的水一般软趴趴的。一杯水喂下去,他连吞咽都做不到,水从嘴角凝成一缕水流,浸湿了一片衣襟。 “还救得了吧?”穆囚月站在床前问。 “救不了。”斛炘不想看眼前的情景,于是转过头,“一但怨邪开始杀人,那么作为猎物的所有人,一个都活不了。” “……” 突然,床上的面皮开始抽搐,非常剧烈的,及其剧烈的抽搐。 那张俊秀的面皮几乎要拧成一块抹布,眼眶倏忽凸起,脸颊红的发紫,他看着极度痛苦,嘴巴张着想要嘶吼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一丁点声音都听不到。 这像是一幕黑白默剧,四周都是诡异的寂静,毛骨悚然。 旁边照顾的佣人被吓得浑身盗汗,伸手一捞却发现如今能捞起来的,真的只剩下一张面皮了—— 皮下的血肉骨头没有了它该有的柔韧,在手下,如同一股股水流般来回涌动。他们用手抓住他的胳膊,手中便只能捏到两层薄薄的皮,中间的骨血一股脑涌上两头,将手指头胀的鲜红巨大,宛如下一秒便要破裂涌出血浆。 怎么回事?! 佣人们尖叫连滚带爬的远离床边。 这时的赵夫人终于姗姗来迟,她披头散发,猛地扑到床边抓住儿子的手。她泣不成声,眼眶通红,剧烈起伏的胸膛宛若破碎的鼓。 大少爷的眼睛死鱼眼般凸起撑大,他死死瞪向他的母亲,嘴努力的挪动,轻颤妄想着动弹,却再也没有办法控制它吐出任何一个字节。 死死瞪着的眼睛,睁着,睁着......终于,连细微的震动都没了。 终于,他死了。 狰狞而沉默,痛苦而无声。 死后的身体仿佛沸腾的水逐渐流淌变冷,凝固结冰,最终他的身体在肉眼可见的速度下,恢复了正常身体的形状。看不出一丝伤痕,浑身干净得连汗水都没有。光看这样安详的尸身,不会有人猜得到他在生前受了多大的痛楚。 他们方才目睹的一切都像是一场幻觉。 “啊!——”凄厉的呜咽。 赵夫人趴在床上失声痛哭,“为什么?为什么啊?夺走我的一个孩子还不够,要带走我的两个孩子?!” 斛炘不忍地上前一步,想说两句话安慰一下。 还未来得及说出口,他就看见有浓稠的恨意破土而出,在赵夫人身上歇斯底里:“都是因为他!!!都是因为他!我们家所有的灾祸,所有的!都是因为他才招惹来的,他就是个灾星,是个怪物!” 穆囚月微眯双眸:“您说的是谁?” “那个妖怪!妖精!他就是灾祸!”赵夫人怒目圆瞪,猛地转身跪在了斛炘脚下,扯着他的衣摆哀求道:“求求您求求您,少楼主!他是杀了我全家的罪魁祸首,你一定要杀了他,您要帮我杀了他,要报仇,我求你了!” “您冷静一下。”斛炘想将赵夫人扶起来,却拗不过她执意跪在脚边,“你先带我们去看一下,如果她真的是杀害您丈夫儿子的凶手,我们绝不会姑息。” 赵夫人听不进去,磕着头,厉声大叫:“他是!他是!” 斛炘试图讲道理,但赵夫人现下根本无法沟通,他表情难得有些无措,将视线投向了穆囚月。 穆囚月抬了下眉,从善如流地开口:“走吧,您带我们过去,我帮您杀了他。” 斛炘:“……” “谢谢您!谢谢!”赵夫人放开了攥着的衣摆,连连扣头道谢。 她站起来,仪容溃散,跌跌撞撞的就迫不及待地领着他们出了赵大公子的院子。 他们已经是不知第几次走在赵府的连廊里了,穆囚月发现,赵府的景致看似考究精致,实则却呆板压抑。整座赵府都是别无二致的柳树,毫无差异的长廊,大同小异的金玉摆设。 巨大的重合与雷同把如今的赵府衬得更加诡异——这里如同一座没有出口的迷宫,鬼气森森,阴风阵阵。 走过这段长廊,他们回到了富贵间。赵夫人推开一道十分隐秘的暗门,他们才发现正对着床的方向,有布满一整面墙的一个封闭的收藏品柜。 柜子里的物品摆放错落有致,这可以说是整间房子里最有格调的地方了。 “他在这里藏了那个妖孽将近十五年。” 穆囚月和斛炘闻言,不约而同地看向她,没来得及追问。 在前方带路的赵夫人,毫无征兆地上前一迈,与此同时,强大的法力从掌心倾泻而出。 疯狂的,四周桌床震颤,摆放的较小的东西全都倒飞出去。风旋集于掌心,赵夫人身上的金银装饰被风浪击溃,四散摔落,考究的发型被彻底吹散,褐色长发疯狂舞动,广袖鼓进自由的风—— 那一瞬间,她像只即将展翅翱翔于天际的青鸟。 这是个根本不该属于这里的背影。 穆囚月紫色的瞳孔里映照着的不只背影——它在这金碧辉煌的笼子扑腾挣扎,濒死哀鸣。 她是个一直是困于这里,困于躯体的灵魂,最后却是在这种情况下呐喊出了自由的本质。 斛炘上前一步将穆囚月护到身后,防止他被误伤。 穆囚月眨眨眼中干涩的水花,没什么精神地合上眼睛,好像又打了个哈欠,理所应当地躲到斛炘后面。 数十息过去,赵夫人破坏了墙上的法阵机关,一道暗门从墙后面打开,一道漫长黝黑的甬道后,在他们面前出现了一个与卧室差不多的房子。 衣柜桌椅屏风梳妆镜,家具一应俱全。精细雕刻的床,足够柔软的织物被褥。所有的物件都延续了赵府金灿灿的风格,却比外面的庸俗要雅致多了,像是被房里的人自己收拾过。 这是有人生活的痕迹。正在众人打量着这被开辟出来的空间时。一点响动从他们右侧传来,一个男人抱着一捧紫色的风信子出现在他们跟前。 长发及腰,并未束冠。 如瀑墨发被笼在一侧松垮编成麻花垂在左肩,其余发丝微微凌乱,更显朦胧,略显春色。 眉目如青黛远山,正经抬眸看人时有些上三白,眼尾上挑显得凌厉迫人,薄唇清冷,右耳一枚紫色玉石坠在耳畔。 雪白的人抱着一捧紫色的花。 他像是被藏匿起来的神明。 [爱心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赵大少爷惨死 第5章 只一眼,摄魂掌魄 男人打量他们几眼,从容地掠过他们,旁若无人地将手中的花插进桌上的花瓶里。一朵一朵细心拢好。 穆囚月看着他,移不开眼睛。 漂亮且从容的东西都很危险。 那双墨黑眸子骤然回转擒住了穆囚月的。 他很危险。 “果然是你。”赵夫人怔怔地盯着他,疯癫地大叫:“是你!那束风信子,紫色的!赵世明画上的是你!赵仁画上的是你!赵义画上的还是你!!!你就是个妖怪!妖精!!!他们被你毁了!!!毁了!” “整个后院都是你,都是你!他们疯了都疯了!恶心,令人作呕!”赵夫人大步冲上前,沉寂许久的法力在一夕爆发出来。她身形飞快,收掌成爪,向男人的心口掏去。 那一瞬爆发的速度,没人来得及拦住赵夫人。 “别杀她!” 穆囚月鬼使神差地冲着那双眼睛喊。 男人看向他,没有回话。兀自收回了原本要伸出去的手,但同样的,他也没管急速向他靠近,直到近在咫尺的女人。 他在看什么? 穆囚月心底没由来的一阵心焦。 不过几秒,眼见女人已经到了男人跟前,男人却还是一动不动,穆囚月不知道这跟自己刚才喊的那一声有没有关系—— “小心!” 男人听到了。 话音刚一落,他就伸出手,一截白色鎏金的布料从腕间绽开,犹如迸发而出的瀑布。十米长的水袖尽数延展,宛若游龙般环绕住他,水袖末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严严实实地捆住了女人,女人甚至都来不及反抗,就被送到了男人面前。水袖封住了女人的嘴,没了嘴,女人只能用眼睛传达她的癫狂与愤怒。 男人看了她两眼,很快没有兴趣的移开眼睛,转而看向穆囚月,他面无表情,歪了歪头。 “你是谁?”三字而已,如鸣佩环,轻灵仙音。 好好听!穆囚月眼睛一亮。 他是乐修,对音色韵律别提有多挑剔了,但是这声音竟是让他心荡神摇。 “我叫穆囚月,小公子,你叫什么名字呀?”像是人贩子的语气。 “段衔音。” “哇,真好听。”表情很是沉醉,不知道是说声音还是名字。 斛炘:“......” 段衔音直直地看他:“你过来,我把她给你。” “好啊。” 穆囚月看着段衔音,迈出一步想要上前。 斛炘一惊,眼睛瞪大,一把拉住他:“喂!你干什么?!别过去!他给你一下你就没了!” 斛炘的手紧紧攥穆囚月的手腕,生怕他再往前一步。 “......” 段衔音抿唇,眼睛从穆囚月的眼睛缓缓下挪,一寸一寸,划过鼻梁,嘴唇,喉咙,衣襟,腰封,下摆,最后停在斛炘拽住的穆囚月的手腕上。 斛炘被那眼神灼得一激灵,下意识地放开手。 穆囚月没注意到这其中的暗流涌动,他宽慰斛炘道:“没事的,他很乖,不会有危险的。” “?”斛炘满脸不可置信:“你的脑子还正常吗?,这人怎么都看不出‘乖’这个字吧?!” 穆囚月:“真的,真的,而且我算过了,不会有危险的,我能保护好自己,更何况赵夫人现在不能死。” 斛炘还是满脸不赞同,他不信这个半吊子骗子算的命。而且他也有原则,任何时候,不能让普通人去冒险。 穆囚月有些着急: “再不行我不是还有这张脸吗?我可以色诱啊,这可是大杀招!百分百的成功率呢!” 他满脸真诚。 ……斛炘看他,再看段衔音。懂了,色令智昏。 这边僵持不下,那边的耐心也达到了临界值。 “到底想不想要她?” 穆囚月:“要啊,当然要!” 段衔音看他:“你来,我就给你。” 穆囚月:“好啊好啊。” 穆囚月走得飞快。 斛炘不可置信地看向没能拉住穆囚月的手。 走得近了,穆囚月看得更清楚—— 段衔音浑身雪白,长得很高,应该比他高了近两个头。他眼帘下垂,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如雪山之巅的雪域之狼,野性和淡漠压在冷然的眸子里。 他本该像雪域的神一样神圣不可侵犯,但是事实是他十分勾人——他淡色的下唇正中恰恰点了一颗殷红的朱砂痣,像老天误落的一笔,却令整张清冷的脸平白添了艳色惑人。 穆囚月一步步走进。 水袖不动声色地将穆囚月纳入环绕的范围,水流般滑腻的触感擦过穆囚月裸露的皮肤,有些痒。 段衔音走进他,试探性的探出头,像是狼在确认同伴一样嗅闻他的气味。 他的鼻尖嗅穆囚月头顶的发,点他的额头和脸颊,最后探到了他的脖颈处。 斛炘看得指尖深深压进手心,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砰砰狂跳即将破胸而出。 他看到段衔音咧开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宛如狼捕食的犬齿。 “穆囚月!躲开!——” 斛炘脚尖点地,掠步而前,法力在手中汇聚。 然而喊声和脚步一起戛然而止。 那一瞬,埋在颈间的头忽地抬起,那双眼睛抓住他,悚然的眼神迅猛地死死咬住他的喉咙,狼的凶唳在耳畔炸开。斛炘头皮炸起,整个人都空白一瞬。 等他缓过神,他才发现母亲给他的保命法器竟然主动开启了。 穆囚月! 斛炘慌忙看去,想象中鲜血淋漓,气绝而亡的场景并没有出现,方才一个眼神就将他创飞的男人,现在却像一只小狗一样抱着穆囚月,在他怀里安安分分地趴着,任由穆囚月揉他的头和脸,甚至发出了一些黏黏糊糊的声音。 斛炘揉揉眼睛,斛炘目瞪口呆,斛炘不敢相信,斛炘怀疑人生。 “......穆囚月?” “嗯?怎么啦?”穆囚月背对着他正揉着段衔音的脑袋,心情很好。 斛炘感觉到语塞,难道他要说这个现在跟个狗崽子似的人刚才还跟头恶狼一样要咬断你的脖子? “那个......”斛炘注意到段衔音从穆囚月怀里探出一只眼睛,眯起来看他一眼,不像警告也不像威胁,很没有意味的一眼。非要说的话,看起来有点得意。 得意?他得意什么? 不懂,但他还是要说:“他刚刚要咬断你的脖子,你赶紧回来,要小心他!” “他?咬断我脖子?”穆囚月沉浸在和美人贴贴的氛围里不可自拔,对于斛炘提心吊胆的提醒完全不以为意,“就他那点小力气,也就能留个牙印了。” “什么?”斛炘怀疑自己的耳朵有问题。 “什么什么?”穆囚月转过身想面对斛炘,却被段衔音一把揽住。 穆囚月安抚地拍拍他的手臂,又揉揉脸,段衔音才不情不愿地松开了。 斛炘自认为是个很有担当的人,就算现在的情况有些诡异,但是穆囚月一个普通人,也没有法力,他得保护好他:“穆囚月,你只管跑,我肯定会救下你!” “什么救不救的?”穆囚月莫名其妙,“你看。” 他抬手将脖子上覆盖上的头发撩开,一个泛红却绝对不至于出血的牙印清晰可见。 “这个,他就留了个标记,没什么大事儿。” 斛炘:“???......哈?先不说别的,这个行为难道正常吗?” “嗯......可爱,咬我一下而已嘛。”穆囚月没有发现自己说的话,已经到了惊世骇俗的程度了,“而且我也咬了他一口。” 这下,斛炘怀疑这个世界癫了,很真诚的发问,“他可爱?你让他咬?你还咬他?!你脑子突发恶疾?还是他从空气里给你灌了**汤?” 还可爱?! 那匹狼现在还在用“下一秒就撕烂你”的眼神扫射他! “应该都没有?”穆囚月看着他笑。 “......”这下他知道那匹狼在得意什么了,斛炘彻底服气。 穆囚月:“你过来呗?” 斛炘果断拒绝:“不要,他不杀你,不代表不杀我,我打不过他,我才不冒险。” “他不会伤害你的。”穆囚月转头看身后的人,“对不对?” 段衔音看他两秒,冷着脸点头。 “真乖!” 斛炘:“......”所以?! 虽然但是,他们最后还是坐到了一起。 斛炘看着已经完全癫狂的赵夫人,皱眉:“这我们怎么问?整个赵家只剩下她了,若是这条线索断了就彻底断了。” “别着急,我有办法。”穆囚月伸手翻出一朵小花,花朵躺在手心,很小,差不多就一个拇指指节大小。正紫的颜色,深紫的脉络,散发着月亮般盈盈的辉泽。穆囚月指尖丝丝流水般的银丝缠绕上花瓣,纹路逐渐清晰显现——是一只眼睛。 斛炘已经麻了:“你有法力?” “是啊。” “那你被赵府那几个喽啰追得那么惨。” “我弱嘛。” “......” 斛炘选择闭嘴。 紫色的风信子悬空,缓慢地融入了赵夫人额心,花脉烙印上皮肤。 做完这些,穆囚月面色苍白了些,有点喘:“我将她的灵魂唤醒,她可以清醒一个时辰,足够我们将事情问清楚了。” 说着,赵夫人就醒了过来。 双眼睁开。 那是怎样一双眼睛呢? 果敢,坚毅,张扬,高傲,是一双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沦落成癫狂混顿的赵夫人的眼睛。 “你们好。”她先是梳理好了自己的头发,再整理好衣服,镇静地抬眸看他们,“我叫孟天。” “你好。”穆囚月笑看她,“很高兴认识你,孟小姐。我们可以问你一点问题吗?” “当然可以。”听到穆囚月叫她孟小姐,孟天心情很好,她下巴点了点,“就当答谢你让我做回了孟天。” “赵世明和您的两位儿子的死亡,您知道什么线索吗?” “当然,他们是我杀的。”孟天看着他们的眼睛,语气平静。 斛炘闻言一惊,不解其意:“可是他们是怨邪杀害的。” “因为我跟怨邪做了交易。我帮它找到明昇楼的人,它帮我杀了那三个人。” 斛炘被震住,眼睛瞪大:“什么......” “你们想听吗?”孟天眉宇间英气勃发,一股潇洒不羁的江湖气,“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穆囚月道:“当然,只要你愿意。” 孟天笑了,有些生疏地摆出高傲和肆意。虽然生疏,但是这样的神色,却好像本就该是自出生,就长在这张脸上一样,那么熟悉而契合。 她看着他们,眼神遥远,语气也遥远,遥远到了恍若隔世的往昔。 “我叫孟天,中北云城孟家嫡长女。出生那日,正值上元节佳节,举族欢庆......” [小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只一眼,摄魂掌魄 第6章 一血,南风十里楼 我出生那日,正值上元节,举族欢庆。父亲母亲给我取名——孟天。 ——“我们孟家的女儿不输男子!一样顶天立地!就叫孟天!” 当年的学堂夹杂着书香的风将书页翻动,纸页摩擦的声响淹没在孩提时期的欢声笑语中。 ——“天儿,今日都做了些什么啊?” ——“我今天在好好读书!夫子夸天儿了!天儿还保护了被欺负的同窗!天儿是不是很棒!” ——“是!我们天儿最棒!” 十六岁的少女,妄想的未来是一人一剑一壶酒,一步一招一人间。 ——“夫子说我们天儿要出师了,天儿想好以后要做什么了吗?” ——“爹娘,女儿不孝,想出门闯荡,一路惩奸除恶,灭怨除邪!还望爹娘准允。” ——“好!好孩子!不亏是孟家的继承人!” ——“天儿,无论遇到什么都不要怕,一直向前走,爹爹娘亲永远支持你。” 双十年华,侠肝义胆,除强扶弱。但谁知,曾救之人是寒冰眠蛇,中山之狼。 ——“爹娘!爹!娘!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孟家!让我去吧!他们只是要我而已,我去了就可以保住孟家!保住你们!” ——“天儿,他要什么都可以!但是我们决不会让他糟蹋你!” ——“爹!娘!我不该救他!我不该救他的!” 二十又二,三个“好”字,许掉了孟天的未来。去时飘渺单薄,终余飘零一生。 ——“你自己一个人来的?” ——“我来谈判。” ——“哦?” ——“我要当正妻。” ——“好。” ——“不许娶妾。” ——“好。”那人似笑非笑。 ——“放过孟家。” ——“好。” 七月廿二,宜嫁娶。孟家独女上嫁赵氏独子,十里红妆,乐声震天。没人注意盖头下的水泪妆痕。 ——“女儿拜别爹娘!” ——“天儿,不后悔吗?赵府没有剑,没有酒,也没有人间。” ——“爹,娘,这是天儿的选择,天儿不后悔。” 赵府没有剑,没有酒,也没有人间,甚至......没有孟天。 ——“赵夫人又有喜了!” ——“有人拜请赵夫人。” ——“......赵夫人......” 安分守己,雍容华贵,绵延子嗣,走动人情,撑好赵家颜面,这些是赵夫人应该做到的,至于那副画...... ——“赵世明,你喜欢男的?” ——“怎么?” ——“你只是需要一个孩子和挡箭牌,为什么非得是我?” ——“因为你好玩。” ——“......” 三十而立,那一年,孟家灭了门。她以为她没了棱角——这是她第一次在赵家拿起她的剑。 ——“赵世明!”剑是她幼时那把,它架上了赵世明的脖子。 ——“怎么?” ——“你说过放过孟家!” ——“我是放过了啊,但是赵家需要孟家的那条航线,你的父母又太固执,他们想见你。太麻烦了,不是吗?” ——“八年,八年啊!孟家满门一千五百余人!!!!!!!!我要杀了你——!” 砰—————— ——“把夫人关进幽室,手脚绑住,别死了就行,什么时候乖了什么时候放出来。” ——“赵世明!我操你大爷的!”“有本事啊你!关我!等我出去我杀了你!”“老娘削了你的脑袋,给我全家报仇!!!”“你不是人!你这个畜生!你个疯子!”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你们都疯了吗?” ——“......谁来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爹娘,我害怕。 ——“爹爹娘亲,天儿想回家。”“这里好黑,没有光,一点都没有。”“爹爹娘亲,天儿什么都看不见,天儿想出去上学堂了。”“天儿好饿,天儿想吃春卷了,爹娘明天就是天儿十六岁的生日了!”“天儿没有衣服穿,天儿好冷啊......” ——“......” 少女回到十六,少女年方不惑,但却满身疑惑。那样生不如死的十年过去了......除了赵府,没人知道赵家有了一个疯了的赵夫人。 过去很痛苦,痛苦到那样一个简单澄澈,只想着仗剑天涯,扬善除恶的侠女成了浑浊不堪的赵夫人。 “后来我被放出来。那时的我已经疯了,记忆混乱,颠三倒四。早年生的两个孩子都大了,但是关我什么事?我恨他们,他们出生后我甚至没见过他们,他们被父亲教着,很仇视我,但我不在乎。” 孟天眼神自始自终都清醒而坚定,眼中是孤注一掷,她知道她永不后悔:“但是当我有一天收拾书房时发现,当初他们要孟家那条航线,竟然只是为了更方便在不影响家族名声的前提下,偷运一批像......特殊的娼妓回来。甚至他们还利用这条航线拓宽产业,进行人奴贩卖。那一刻,我清醒了一瞬,就那一瞬间,我知道,我要杀了他们。” “于是断断续续地,我开始利用我短暂的清醒时间布局。” 没发现孟天飞速略过的一瞬停顿,穆囚月在脑海中将这段时间来有疑问的点一一串联:“所以,卢贵没再出现是因为他是你的人,你把他送走了。斛炘的行踪是你故意打听的,我是你几次三番暗箱操作故意放走的,我们的相遇也有几分是你故意为之。你要完成这场交易,你要所有人的命。” 孟天:“猜得不错。” 斛炘安静一会,没有自己被计算卷进来的愤怒,只是问:“但是这样有可能将很多无辜的人拉进这场死局,赵府不是所有人都修灵的。” 孟天沉默,她看到了斛炘眼中的怜悯,她忽然觉得自己可悲,可怜,可笑。 她死命撑了一辈子的肩背和高昂的头终于微微松懈下来:“孩子,我老了,不再年轻,不再是过去。孟家的孟天死在了二十二岁,留下的只是赵夫人。即使是现如今的我,也不过是个你们强行净化的过去的影子而已。” “......” 她深呼吸,收拾好心情:“现在我成功的把你们引到了这里来。他们都死了,这就是我的目的。” 穆囚月:“它是怎么找到你的?” “大概在去年九月份吧,我在睡梦中进入了一个虚幻的世界,它跟我提了这个交易,我当时其实什么都没想,如果能同归于尽对我来说或许也是个很奢侈的结局了。” 斛炘:“它为什么要让明昇阁的人来这里?” “这我不知道。” 听着他们的话,穆囚月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怨邪是没有意识的吗?” “没有。”斛炘看他一眼,“据我所知是没有的,但是几百年过去了,有变化也不是不可能。如果他们真的存在意识的话,这将会是一个颠覆性的噩耗。” 穆囚月道:“但是这样也很奇怪,如果它有意识的话,它应该能够了解清楚明昇楼是专门对付它们的地方,那它还将明昇楼引过来做什么?给自己找刺激?” 孟天摇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但是他们说过,让我把你们引过来之后,让你们去见一个人。” “谁?” “欢龄。”孟天笑笑:“你们去吧,说来有趣,他进赵府后院的时间也是去年九月。” 沉默一会,没有着急离开,穆囚月看着她问道:“你要走了吗?” “是啊。”孟天笑道。 穆囚月点点头:“这样啊。” 斛炘茫然不解:“去哪?什么意思?孟小姐要跟我回明昇楼啊。” 孟天:“你还有什么没问完的吗?” 斛炘:“没有,但是你得跟我们回去,毕竟你跟怨邪有了联系,还杀了人。” “不了。”孟天轻笑。 “你是害怕吗?”斛炘看着她,“但是你要跟我回去的,跟怨邪有关的都要严肃对待,至于裁决,我们也会酌情评估你的情况的,毕竟是赵府先干了这些恶心的事。恩仇报怨,天经地义。” “不是啊,我没说要逃避责任。毕竟,即便是假的,我现在也是孟天。” 孟天笑了一下,一个转身,浑身法力外溢,衣装都飘起。 她看着眼前的镜子,能轻而易举的看清楚镜子里熟悉的眉眼,眉眼凌厉细长,素色干练的装束。她抬起袖子,嘴咬住袖口,刺啦——一节布条被撕扯下来。 长发没有繁复精致的首饰,只有一节碎布挽起的马尾。 她低低呢喃—— “我是孟天。” 说完她笑起来,笑得眉梢眼角溢满而出的矜贵高傲。 她问他们:“我美吗?” 斛炘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不知如何应声。 穆囚月倒是跟着孟天笑起来,大声赞扬:“美啊!你可美了!你是广阔草原上翱翔的鹰隼,有搏击长空的力量。” “是啊,是啊!我是鹰隼,我是孟天!我可不是赵夫人那捞什子疯婆子,和旁人口中的怨妇。我不是那个样子!我不该那样活着!” “我出生时是孟天,我死的时候也是孟天!”萦绕孟天周身的法力爆裂开来,一朵朵血色花朵盛开又消失。 她看着穆囚月,笑得很开心,她要回家了:“谢谢你,让我做回孟天,不然我害怕我爹爹娘亲会认不出我了!” 穆囚月还是弯着从未放下过的嘴角,像是在送一个朋友回家一样平常:“......再会,很高兴认识你,孟小姐。” 孟天突然朝他扔了一个东西,飞快地,急速地,穆囚月还没来得及接住,就被横过来的手拦住。 段衔音拿着那把钥匙仔细查看后才交到穆囚月手里。 看到他的举动,孟天先是眼神复杂的注视段衔音,但很快移开眼,深吸一口气,笑开了。 她打趣地看他们两眼,笑得不怀好意:“作为感谢,送你们一份礼物吧!很有意思的!在我房间的梳妆匣子里!——” 砰———— 一阵耳鸣。 心脏炸开,红雾升腾,无影无踪。 过去的离开,现在的定格。 她说完所有,放下一切,遥远的风从梦开始的那一端飘飘荡荡的晃悠过来,歌声轻轻的,柔柔的,薄薄的。 草儿床前探,鸟儿窗边停,问问宝贝在哪里?在娘的怀里...... 他们看着眼前盛大的献祭,献给十六岁的少女。 —————— “穆囚月,我没看错吧?!赵二公子死前睡.过欢龄,赵老爷那时叫去的男宠也是欢龄,赵大公子在死前也睡.了欢龄。这也太匪夷所思了,他们三个?他们?同一个人?!难以置信!而且那时他们的儿子弟弟父亲才死吧?他们简直,简直!” 斛炘说的时候都卡了一下,他刚开始还因为孟天的死沉默低落了许多,但是毕竟是小孩子,看了孟天梳妆匣里的那封信后,什么东西都暂时抛掷脑后了—— 里面内容的猎奇程度让他三观狠狠震动了。他搜肠刮肚,硬是没想出一个合适的词去形容,“太——反正,反正就是那样!” “他们喜欢背.德?” 斛炘愣了一下,僵硬的转头看向出声大胆的人。 “?”段衔音没什么表情的扭头,“怎么了?” “没,没事。”只是没想到你会这么问。 “不知道啊。”穆囚月漫不经心地笑,“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指不定那人是什么绝世大美人呢,让人神魂颠倒也不一定。”穆囚月抬抬眼,抬手捏一把段衔音的脸颊,“毕竟这里已经有一个案例了,对吧?万事皆有可能嘛。” 段衔音乖乖点头。 斛炘:“......?” 他们迈步进入了赵府后院,果真和穆囚月想的一样,这里就是按照青楼的规格去建的。一砖一瓦,一楼一阁都艳俗得伤眼睛。 他们一进去,原本还在休闲聊天的人全都一窝蜂的涌过来,脂粉香气随着步履包围了周围的空气。 “爷是来饮酒,还是寻欢的呀?” “爷看看我,我是不是好看极了!” “我房里有好些有趣的东西,爷来玩吗?” “......” 好容易躲开这些蜂拥而至、热情的男男女女,斛炘在穆囚月背后躲得严严实实,满脸窘迫,一副打死也不出来的样子。 穆囚月动也不动地看他笑话:“怎么?你竟然还真是不通人事?大户人家的少爷不是都懂得早吗?” 斛炘憋得满脸通红,说话都结巴:“这跟大不大户人家有什么关系?我!我才十八!刚刚成年而已!去什么青楼!你!你快点,快点说清楚啊!” 穆囚月抱臂笑他:“这么狼狈?你自己不会说啊,躲我背后算什么本事?” 斛炘:“你快别看我笑话了,你身边那位寒气迫人的都有不怕死的敢靠近了,等我们都被围得走不动道了,那才是真的好笑!” 穆囚月闻言,往他们四周一看,果然已经快要围得水泄不通了,几个大胆的姑娘已经快挨上段衔音的手臂了。段衔音也在一个劲地往他身后钻,正眼巴巴地看着他,瞧着可怜极了。 穆囚月:“......好好,我来我来。” 上前一步,像模像样的行个礼:“诸位公子小姐,我们找欢龄,不知可否告知去处?” “找欢龄啊?”人群自行散开,其中走出来一个身姿高挑,体态丰盈的女子,大红衣衫,泼辣非常:“这般彬彬有礼,还以为是什么正人君子,没想到也是被那狐媚子迷得五迷三道的浪荡子。” “姑娘何出此言,这人风评不好?还是你们有矛盾?”穆囚月笑问。 “不是,他人蛮好的,不过干我们这一行的,狐媚子都命苦。”女子抬眼看他们,眼角眉梢都带着媚态,“我们在赵府过得挺好的,也不用跟在馆子里一样什么客都接。这赵家子虽然花样多了些,却是一月一两回而已。我们兄弟姐妹,都没什么利益竞争,自然没有矛盾。” “你们就没有想做姨娘的?”斛炘冷不丁一问。 “姨娘?”这女子笑得前仰后合,她身边的人们也有不少掩唇笑起来,“我们是什么人?被卖去的贱皮子,朱唇千人尝,玉臂万人枕的烂货。这样大的人家,会要我们?哪怕是做个姨娘!”她抹抹眼角笑出来的泪,“往日不是没有人动过心思的,都死了,没人想死的。” “......怎么这么说自己,言语作践自己的尊严?你们不在乎的吗?”斛炘听着女子说的话直皱眉。 尊严?女子没有回话,也不觉得羞辱,不觉得冒犯,只是似笑非笑地瞧他两眼。 穆囚月:“听方才姑娘的意思,来这的人多的是找欢龄?” “是啊,自从去年九月他被送来后,这后院就再没进过人,赵府的老爷和两位公子几乎是天天来寻他,再没进过旁的院子。”姑娘摇摇头,有些唏嘘,“原本来时就瞧着身体不好的样子,如今更是被糟蹋得没有人样了。” 不欲再多说,她给他们指了路:“东边最里间那个就是他的住处,你们三个......缓着些弄,也不要三个人一起,他应该受不住了。”她犹豫一下,却还是自嘲一笑,“罢了,若是旁人我定是不敢说的,聪明的都明哲保身,但是瞧着你们不是那样的人,是我多嘴了。”说罢,转身挥挥手带着一干人离开了。 斛炘听得满头雾水。 听得懂的人脸皮几里厚,也只是沉默。 穆囚月喊斛炘:“回神,走了。怎么,看那姑娘太美瞧呆了?你喜欢这种泼辣类型的?” “你又调笑我!”斛炘愤愤地追上他们,“我只是不理解。” “不理解什么?” “他们怎么瞧着一点冲劲都没有?” “冲劲?”穆囚月好笑地看他:“你指的是什么?” 斛炘思考了一会,却万分苦恼:“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那是因为你觉得怎么说都不对。”穆囚月拉过身边人的手,往他手里放了一朵风信子。段衔音瞧他一眼,他对他笑,他便也不由自主地弯了一瞬眼角,没说什么,收拢掌心,接下了这朵花。 斛炘还等着听穆囚月的说法,结果他半天不说话,就光顾着在那跟段衔音眉目传情:“你倒是将话说清楚再寻你的风月啊!大庭广众,朗朗乾坤,那姑娘说得不错,果真浪荡!” “哎呀呀,别气啊,我都招。”穆囚月还是嬉皮笑脸,但话里却难得正经了:“眼界如此,性格如此,境遇如此。如何活着,如何生存,那是人的选择—— 世间人千千万,你是明昇楼少楼主,自小有着最高的眼界,有最优渥的资源,享受最正统的教育,所以你有底气、有余力、有拯救天下的志向,有力争上游的冲劲,并且可以只为着你的理想。 但他们不一样,他们只为活着。现下整个人间都惶惶,他们活着就万般艰难。自小学着那些把戏,安稳是毕生所求,安于现状才活得不累。” “所以啊。”穆囚月走在前头,感叹一声,“我一直觉得出生平凡甚至卑贱的人,有勇气畅想远方,比我们这些拥有理想其实并不奢侈的人更加可敬。因为那意味着他跨越了出生时便有着天壤之别的眼界,资源和教育,平起平坐。” “他们没有无限试错的底气,所以要用孤注一掷的勇气去凑。” “你不能强求一个出生就在泥潭的人想象出广厦千万。温饱而后书,达后兼济天下。现实是,在有些人的世界里,‘达’的概念都不曾出现过。你会遇上许多只为活着的小人的,这便最是无可奈何。给予适当的宽容,习惯并接受......” 穆囚月边说着上前,推开那扇红衣姑娘指给他们的门,却在开门的一瞬间噤声,脸上第一次褪去了所有的笑意。 斛炘跟在他身后,正思考着那一番话的含义,见他停住,不明所以,便越过他朝里看去。 “怎么......”了。 只见,房间里端正地坐着一位男子,白衣雪白,青丝披散,他正对着门口,像是在专门等着谁一样。 但令他们不寒而栗的不是他的举动,而是他的长相。 他长得美极了,过于清瘦,白雪披身,一颗血红朱砂点在男子下唇正下方。 从远处看,迷迷糊糊的,竟与段衔音像了六分。 “难怪。”段衔音开了口,“他是整个后院里与我最像的了。” 穆囚月接上:“所以他们不再买人了,因为找不到更像的了。......你什么时候被关在这的?” “好久了吧,好些年了,都记不清了。我应该是被他们从哪一家青楼买回来的。他们用于禁锢我的法器其实不怎么样,但它太特殊,没法从里面破坏。我逃不出去,但是我没让任何人碰到我。”他眼帘垂下去,越说越委屈,看着穆囚月,眼珠子**的,好像要哭出来。 穆囚月还没来得及安抚一二,床上坐着的人便有了动静。 血红雾气从眼前人的七窍奔涌而出,浓郁的血色,几乎瞧不清是那人的血还是在他身上的怨邪邪气。红雾聚集发出重鸣,混顿不清。 这时,穆囚月身前,一把刀突然闪忽着显出雏形,还等不及几人惊异,那刀便倒飞而出,一刀划在聚集的红雾上,随着那裂口出现,那重鸣骤然清晰—— “南风十里楼,万人魂灭地。枯骨魂来归,红艳妆泪血。” 第7章 桂花糕最好吃! 嗡—— 无数色块斑斓闪烁。 血腥糊住喉口,鲜红笼罩视网膜,动弹不得,像顶着千斤万吨的重压,用尽浑身解数,左眼才得见一丝光明,艰难地往外看血糊糊的世界。 光影晃动。 窒息,迷茫,无措。 耳边巨浪滔天冲刷着仿佛厉鬼一般凄惨尖啸的嘶喊。 “月亮!月亮!穆囚月!!!你去哪!你不能走!” “不要!穆囚月!我恨你!我恨你!!!你听见没有!我杀了你!” 声音忽远忽近,画面迷蒙虚幻。 穆囚月觉得自己被密实地压困在一方匣子里,连稍抬手指都艰涩万分。 他恍惚着沉浮,脑中思绪纷杂,被裹挟着向前,他轻飘得像近在眼前却如何也抓不住的羽毛,不留神就被惊动。 倏忽,无数喧哗尖叫在脑海里如台风过境呼啸而过,仿佛在暴风雨中的海浪尖端,被忽得扔上天际又重重的摔在海面上,几乎是粉身碎骨了。他浑身剧痛,好像每一个细胞都在悲鸣。 陡然他从浪尖上摔下来,世界都静止了一瞬,他只在水面停留了一秒,转眼又被张牙舞爪的滔天巨浪卷进黑黢黢的深海,呼吸不得。 一股热流喷洒在脸上,灼人得犹如岩浆。 “杀了他!杀了他!!” “你去吧,我们都求你了,我们求求你了!” “他死了天接地就会稳定下来!他死了我们就活了!” “反正他也不想活!” “你去死啊!!!!!!!!” 一道声音平静死寂如潭,炸破天际,在深渊里却宛若晦暗的希望打在心上: “月亮,我恨你。” 恨? 恨?!!! 穆囚月的手猛地攥紧被子。被子成了张牙舞爪,嶙峋入云的恶鬼,趴在他的身上,探头就窥见了深渊的端倪。 砰—— 木头砸向木头的一声巨响,锥子一样凿进身体,连带着“被子”这个深渊巨兽一起没了生息。 那声响动是开门声。 穆囚月先是恍惚地看着眼前粗糙的房顶,缓了好一会神,才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撑着坐起来。 往门那边一看便看见飞星端着一个盘子跟在斛炘后头,段衔音站在他们对面。两方在门口那扇摇摇欲坠,几近报废的门板前分庭抗礼,嚣张对恃着。还有一位身形干练的姑娘不甚在意的搬了个椅子坐在他们中间,啃着一个梨子,津津有味地看戏。 “这么热闹?在欢迎我?” 穆囚月这声音一起,那边还剑拔弩张的两人一下就窜到他床前来。斛炘表现的尚还克制,段衔音就半点不矜持,直接趴上床,滚在了穆囚月怀里,穆囚月懵逼地顺手顺了一下怀中脑袋的头毛。 “我这么受欢迎的?不就是睡了一觉?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也太神了吧。” “睡了一觉?”斛炘站在一边不满地大声声明,生怕他听不清楚,还加了重音强调,“你晕了一天!一天!” 穆囚月:“啊?” “啊什么啊?!你自己的身体自己没点数吗?要不是天光说你没什么大碍,只是法力透支加上身体不好所以晕了而已,我都觉得可以给你买棺材了!就你那看起来一副在地下呆了八百年的死人样,病殃殃的,我们才走几步路?从赵府出发到这诺城不过三十公里公里,你在城门口就晕了,我都以为你是在故意消遣我!” 穆囚月原本还在沉浸在“自己弱到这种地步”的震惊中,但看见斛炘那样脸红脖子粗,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他就很想笑。被一个小辈这样苦口婆心的教训,感受还真是别样。 斛炘看到他就气不打一处来:“笑笑笑,笑什么笑!什么时候了还笑,你快死了你知不知道!” 穆囚月:“好,别生气,你不是很注意形象的吗?快收收神通,如此吹胡子瞪眼,像头老牛。” 斛炘确实是没想到他这么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还有心情逗他,气笑了:“您老人家别三天两头的晕我就谢天谢地了,不是说老人家觉少吗?您倒是睡眠质量赛猪强,随时随地倒头就睡,你说说您老的品种,我好留意留意,给您卖个好价钱。” “好好好,知道了就告诉你。”穆囚月敷衍他。摸着怀里的脑袋,还捏捏他的脸,揉搓着怀里的人面向他,“所以你们在门外那般气势汹汹是在干嘛?” 段衔音被从柔软的腹间捞出来,很乖地、眼神定定地看他,但细看却逃避着没有聚焦。 斛炘则是别过头,眼珠子四处飘飞。 “他们现在倒是觉得幼稚丢人了。我来告诉你吧。”像是戏看够了,坐在门口的女孩将果核扔掉,拍拍手站起来,“我叫洛天光,和斛炘从小就认识。” “姑娘身份应该不简单?” “谛听阁少阁主。” “久仰久仰。” “久仰个鬼。”洛天光毫不留情地拆他的台,用的还是斛炘做的“铲子” ,“斛炘说你连如今的两大世家都搞不清,还久仰,糊弄谁。” 穆囚月嘴角一牵,一点不尴尬地冲她打着哈哈:“小少爷真是太不厚道了,竟然揭我老底。” 洛天光看他,没说话,过好久,她偏开目光,道:“他们今天各自得了一种点心,正争辩哪一样好吃,想让我做裁决,我推辞了,他们就想着来找你了,你们自己看着办吧,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说完,也不等他们应声,便自行跳窗走了。 穆囚月挑眉,看洛天光消失的背影——这姑娘好像对他有些意见。 没放在心上,他转过头看向他面前的两位:“有吃的?那再好不过,我刚好饿了。”穆囚月温润地挂着嘴角,莫名欠揍,“哪个好孩子扶我一下吧,老人家没力气,起不来。” “你是老人家,谁信啊?你看着就跟我一样大好吗?你还真用它做筏子。什么粪坑杆子都顺着往上爬,半点不挑。”斛炘收回看往窗户的目光,翻个白眼,不想搭理他。 穆囚月刚要打趣,在他怀里的段衔音却迫不及待了,相当积极地立刻翻了一个身,扭头就将穆囚月一把抄腿抱起来,跟抱小孩似的,三两步来到放着盘子的桌子边坐下,把人放在自己怀里摆好,让人靠坐在自己怀里,从自己的食笼里拿出一叠糕点,殷勤地喂到穆囚月嘴边。 穆囚月被这一连串熟练的动作打了一个措手不及,脸上罕见的有些发热...... 穆囚月险之又险地偏过脸,躲过那一口要喂到嘴里的糕点。莫名地想瞟一眼斛炘这个小孩的反应,可不能为老不尊给人家小孩带坏了。 斛炘瞧着段衔音的一系列动作,瞠目结舌,暴跳如雷:“你竟然想用这样不入流的把戏让穆囚月承认你的糕点好吃?!狡诈狡猾!诡计多端!” “......” 一番折腾,终于,穆囚月吃上了东西,还加了几道菜。 两人的点心官司最终由“各有千秋”结案。但是从表情上看,能看出穆囚月还是更属意段衔音的桂花糕,为此斛炘愤愤不乐。 段衔音坐在穆囚月身边殷勤地布菜,趾高气昂地在跟他炫耀,如同一只翘尾巴的大白猫——段衔音怎么想的不知道,起码他在斛炘眼里是这样的。 稍微填了填肚子,穆囚月问起正事:“你家那边怎么说?” 闻言,斛炘也正色了,坐到一旁喝了一口茶润了嗓子,道:“最近疑似有特大怨邪潮来袭,明昇楼的能调出的人手基本都外派了。谛听阁那边,阁主退居幕后,天光掌舵,可方才你也看见了,连天光都出来了,说明谛听阁的人手也不够。我们的援助没那么快来,现下这个案子只能靠我们自己。” 斛炘摸摸茶杯上的花纹,声音有些沉默:“至于线索,昨日飞星探来了‘南风十里’的消息,飞星,你来说。” 飞星和斛炘很像,看起来脾气都不好,但谈到正事还挺踏实的:“是。之前就探到‘南风十里’的名号在中咸地区诺城出现,而‘南风十里’是指诺城的一所及其出名的短袖伶人馆,里面伶人的舞乐技艺在中咸地区的十里八乡是出了名的,无数‘贵人’一掷千金为博美人一笑,是个标准的销金窟。” 穆囚月低头喝了一口段衔音盛给他的汤,而后点点头:“慕名前去,人来人往,鱼龙混杂,我们想进去探查点东西应该还是简单的?” 飞星摇头:“恰恰相反,怎么进去才是如今我们最大的问题。” 穆囚月看向他:“嗯?从何说起?” 飞星道:“正是因为这个十里南风楼是诺城方圆十里最出名的短袖伶人馆,当地或四周的豪强,都将此地作为了附庸风雅以示显贵的象征之一。也正因如此,这十里南风馆的准入门槛就非常之高,首先要缴纳一定的保金,再是要连续一年召伶人外出表演,消费要达到上万两,一年过后方可获得进入十里南风楼的资格。” 穆囚月放下碗,从身边人手上接到了一块手帕,擦了嘴角,评价:“奢靡。” “......” 看着旁若无人的两个人,斛炘不知道要先无言哪一个:“现在是让你评价这个吗?” 穆囚月点点头:“慢。” 斛炘皱眉:“对!太慢了。除了飞星要在外接应,我们都要尽快进去搞清楚事情原委。怨邪之事十万火急,这次情况又如此特殊,若是等酿成大错就晚了。而且我们不能用明昇阁的名头行事,一遇上那群‘贵人’,其中牵涉就太大。” 他考量很周全,语气也嚣张:“不过此事后续倒是不麻烦,可以交给明昇楼善后。毕竟那个时候就算他们有什么意见,木已成舟,他们也没那么大脸面跟明昇楼翻脸。但是要是在查清楚前就让那群人知道我们要动他们的蛋糕,百般阻挠,烦人的很,我们就会连基础的调查都推进不下去。” 吃饱喝足,穆囚月的脸色总算是没那么像死人了,挑眉笑吟吟的看他:“我有一个办法可以一试,就是不知道斛少主能不能拉得下您尊贵的脸面了。” “什么?” “你附耳来。” 斛炘皱眉,将信将疑地望着那张看起来不能再真诚的笑脸,犹豫着弯下腰。 穆囚月眼中满是得逞的不怀好意,轻声说了几句。 “啊?!” 几只鸟雀惊吓扑腾,差点从屋檐上栽下来。 斛炘睁大眼睛瞧穆囚月的戏谑笑意,神色从惊疑,脸红,犹豫,思考,最后不得不承认这个办法有道理。 他结结巴巴:“……我,我先说好,卖艺不卖身。” “放心。”穆囚月挑眉,“有我和段衔音的脸明珠在前,轮不到你卖身。” “……” 不要脸。 [吃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桂花糕最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