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姑殿》 第1章 神坠万悯山 “话说这世界原为一体,古神班古一斧劈开混沌,浊气沉淀为地,清气上浮为天。 非清非浊、既清又浊之物化为万物生灵,自此天地初开,黑白分晓,万物繁衍生长,千年万岁直至今日。 这人,乃是万物之长,食五谷杂粮,生七情六欲;一旦有念想有心愿便会生出信仰;万事万物如果被信仰、受供奉,便会修炼出超脱世俗的非凡之力:这便是神仙精怪的来历。 要说到神仙,那可就多了去了!相传天边有位天圣君,地上生了地圣君;两位至尊从混沌初开便在了,与天地同寿。两位圣君神通广**力无穷,追随者不计其数;所以正经神仙分了两派,天庭一派,地界又一派。” 农历三月三,人间庙会日。 三月三的慈姑殿,拂晓便已人头攒动。 远近香客纷至,虔诚将香火贡品举过头顶,怕被别人挤出差错来。此时香火拢聚,袅袅直挂云头。长秋县樊禾镇万悯山巅慈姑殿是方圆百里最大、香火最旺的山神庙。每逢人间重要节日,特别是山神庙会,附近百姓都要赶来朝拜许愿。 久而久之,万悯山脚乃至半山腰都有附近商贩摆摊叫卖;出于山神威严,没人敢在山上开荒建房展开店面,大都是便于移动的推车或者背篓箩筐一类的简易摊位。所以慈姑殿的庙会更像是一个山野集市。 赵玉明其实不太喜欢这种日子:人来人往又吵吵嚷嚷,像地上的蚂蚁密密麻麻还像枝头的麻雀叽叽喳喳。他吸吸鼻子,眉头轻拢:今日的香火格外浓重;此物宜细水长流方能促进修为,陡然受之过多实在无益。百无聊赖,他隐了身形懒洋洋瘫在香樟最大的树桠上,脚耷拉垂下,有一搭没一搭晃着。树下百晓生的小摊围着一圈人听他掰扯神话故事,赵玉明听着,哈欠连天。 “倒不知这位慈姑娘娘,神属天阙还是地界呢?”有人疑问。 众人都望向这位百晓生,眼神闪烁,期待答案。 百晓生收扇道:“相传咱们这位娘娘,是天地滋养所生一株慈姑草,后在一场天灾中救活了众多性命;天灾之后,百姓休养生息之时感念慈姑恩情,特集物筹力建造现在的慈姑殿,连年香火供奉慈姑娘娘成为山神,庇佑这一方生灵。慈姑娘娘既不跻身天阙也不神属地界,她自成一方神圣。” 众人听罢,心中对这位山神殿下更生敬畏之情。 赵玉明鼻息轻送,心中轻笑:慈姑要是知晓有人这般传颂她,莫不是要鼻子翘上天。 忽地西方天边一处橙光流星般曳尾划过,赵玉明警惕起身,盯着这道光由远及近,直直坠向万悯山头,却无任何声响。少时,他只感树干震了震,随即有股神力涟漪般袭来,掀起阵阵狂风,飞沙走石,吹得摊贩招牌幌子四散,集市众人迷了眼。 待大风停息,树上早无赵玉明身影。 万悯山阴,鲜有人迹。 赵玉明循着神力波动和鸟群喧闹纷飞的方位,潜至山腰;还未见是何方神圣,只觉神力越来越烈,周围的草木被压制得弯曲无力。 “此人神力浓郁纯净,又从天而降,想必位天界的神君。” 赵玉明这样想着,拢拢衣袖,脚轻点树枝靠得更近,直至看清神力波动源泉。 只见一位青衫男子盘坐石上调息,周身神力波动逸散,显然是中了什么招儿,神力抑制不住往外跑;赵玉明放缓呼吸、侧首细细打量:此人双目微阖,面色清朗,形容俊逸。果真丰神俊朗!赵玉明轻轻合掌,在树上摆了个安逸放松的姿势,专心致志地瞧着下边这位神君一点点调息收敛神力。 不消半刻钟,青衣神君调息完毕,将浑身逸散的神力敛得严严实实,乍一瞧,只当是风度翩翩一位贵公子哥儿!公子哥此刻深吐浊气,眼眸缓缓睁开,明亮清丽。赵玉明努嘴上下颔首,面上全是对神君殊色的欣赏:好一双明眸,简直神采奕奕、顾盼生辉。 神君好似有所察觉,忽地抬头望向赵玉明,不动声色。但下一秒疑惑之色在眼中一闪而过:近处对面树杈上蹲着一物,细看是个人;这人面容秀丽非常,神态却十分猥琐:右手托脸、左手搭膝,侧头饶有兴趣地盯着他自己。青衣神君和此人对视良久,对方败下阵来,转身顺着树干滑到地上,稍稍整理仪容,站在树下面带着意味不明的微笑向自己稽首,神君打量着他,嘴角微动。 赵玉明稽首完毕起身,向神君开口: “在下万悯山慈姑殿赵玉明,敢问神君尊姓大名?”语气礼貌又亲切。 神君心中有些惊异:自己明明早已将神力屏蔽了外人,这人如何察觉自己踪迹?并且精准找到自己还猜到了身份?他随即又想到慈姑殿中人向来低调,修为深藏不露乃是常态。 神君淡淡颔首回礼:“足下有礼,本君乃西天庭神君霍源,奉天圣君律令巡凡。却不想途中受袭坠落此山中,多有叨扰,实非我愿。” 赵玉明笑嘻嘻摆手:“好说好说,不知神君调息如何?” “无碍。”霍源摇头,黑亮的眸子暗暗环视周围环境。 四周草木葱郁,有高树亭亭如盖,叶子将阳光撕碎落下斑斑点点,虫鸣鸟叫不绝于耳。是鲜有人至的荒郊野外、深山老林,十分适合提前藏在树上,待人经过时,扛着家伙事儿跳到脸上,恶狠狠地吼道:此树是我栽! 霍源扫视一圈后垂眼默想:我好像记得应该是这样。 赵玉明见俊俏神君正在低眉顺眼思忖,眉毛一挑,正要开口,一只金雀落在他的肩上,抖了抖羽翼,偏头对他滴溜转转眼珠。 赵玉明扯了扯嘴角:来得真是时候。 金雀可不管赵玉明不满表情,小喙对着天外神君张张合合:“贵客到此,有失远迎!何不到偏殿一叙?” 霍源闻此回过神来,看着赵玉明肩上的金雀:“这位是?” “慈姑。” “失敬,山神殿下。那小神便恭敬不如从命。”霍源拱手,礼数十足:“劳驾足下引路。” 第2章 程至慈姑殿 万悯山并非巍峨雄立,单看是一座普通山头,但整个山岭连绵百里,山中灵气氤氲,草木葱郁、生灵汇聚。 慈姑殿就坐落万悯山巅。主殿被树木掩映着,远处只能瞧见殿顶上的青瓦和一角飞檐。 霍源立在青石板阶梯上,歇了口气,远远望着青瓦飞檐。身前引路之人察觉到霍源驻足,转过身子,肩上还歇着那只金雀,赵玉明看着青石板上的神君,像是栖枝的青鸾,眼睛弯弯道:“在下本想引神君步行至殿中,好欣赏一番山中风光,想必是神君久居天阙,来去多用法术,脚力生疏了。” 青鸾收回目光,回望赵玉明,眼中毫无波澜:“阁下当真洞幽察微;万悯山确实风光无限,今日一饱眼福。” 对了,是狐狸。明明表现出了万分好意,却好似雾中花难捉摸,原来是一只笑吟吟的狐狸。霍源心想:这狐狸故意步行引路,是试探、考验还是为难?不过无需使用神力,也好。 赵玉明转身继续引路,步子慢了些。 青鸾觉得这是一只将事情能做到天衣无缝的狐狸。 霍源适才勉强压制住逸散的神力,现凭脚力走了近一个时辰,体力有些告罄,神色微微恍惚中仿佛回到还是凡人时光。越接近山顶殿宇,林中便起了习习凉风,将引路者身上若有若无的檀香掠到霍源的鼻息中,一身薄汗转冷,这才清醒了些。 半炷香后,石板路尽,不大的平坦地坝映入眼帘。地坝尽头,主峰山巅屹立。地坝左边立有围栏扶手,藤蔓环绕丛生,隐约能看出是半圆木,再往外便是山崖;右边则坐落着山神殿,古朴雄伟。 赵玉明在一对爵头红漆门前停下,向内轻推,转向霍源解释:“这是慈姑偏殿后门,今日乃民间庙会日,眼下正殿内香客众多,不便从正门进,神君请见谅。” “不妨事。”霍源了然。 赵玉明跨进木门槛,霍源紧随其后。 偏殿后院很大,有一方清水莲池占据大半院头,现下才至三月,又是山顶之地,池中尽是缺口的圆叶平铺水面,细看才能发现几只莲花苞尖尖半探出莲叶之上;剩余的院头,地上生了棵绿树,树干打水木桶般粗细,倒是能往高处长,势头几乎赶上了殿顶。树杈上牵了根麻绳,晾了床被褥。 赵玉明顺着霍源的目光轻轻开口:“是拒霜,七月才会开花。” 霍源点点头,跟着赵玉明穿过后院。 步入内庭,里面还有一颗拒霜树,树下站着一位黄纹白衣女子,身形高挑,眉眼英气,气质清丽。赵玉明肩上黄雀扑棱扑棱飞向她,欢喜地落在女子轻抬的食指上。女子笑意盈盈,声如珠玉:“小神君!有失远迎。” 霍源赶步上前,谦逊回礼:“天庭方渚宫霍源,见过山神殿下。” 慈姑摆摆手:“嗨!我这偏殿生在世俗人间,不比天宫清规尊严,小神君在我这儿大可不必拘礼。” 赵玉明松松垮垮地倚柱,朝慈姑嘻嘻一笑:“慈姑你是不知道,这神君举止端庄得很,山中步行一个时辰不见他仪态懈怠。” 慈姑白了赵玉明一眼:“你以为人人都如你一般?” 又转向霍源:“我这神侍散漫得很,神君莫见怪,这边走,中堂一叙。” 堂屋内标配八仙桌太师椅,莲花香炉内檀香缓缓升起。 小童在堂内早备好香茗瓷盏,手持托盘垂目轻步退至堂外。 三人入座,慈姑作势请小神君品茗,自己端起瓷盏,突然想起什么:“嘶!小神君,你伤势如何?” “劳殿下关怀,不碍事,只是神力有些溃散,需要花些时日运转休整。” “天界的巡凡使代天君行监察之职,我倒是好奇是哪方的势力如此大胆,竟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堂而皇之袭击神君你?”赵玉明放下杯子望向霍源。 霍源轻叹:“说来惭愧,那人本事了得、气息隐秘,我毫无防备,待到其在我背后嗤笑出手,才迟迟惊觉。” “那人的招式术法你可识得?”慈姑问。 “从未见过,想来不是一般术士精怪。”霍源摇头回答。 “这倒是奇了。天界的巡凡使无非是巡视天庭神仙的辖地,是你们天庭内部的监察,如何会惊动旁人?且那人不偏不倚将你打落在万悯山,莫不是想把我慈姑殿拉下一起搅混水。啧!”慈姑说到这,感觉现在的后生真是坏极了。 赵玉明插话:“巡凡使应是低调行事,但神君初见就与我自报家门,想来还是十分信任我吧。” “慈姑殿下德高望重、声名远扬,圣君早有交代,历届巡凡使若是途经贵地,便理应前来拜谒,所以小神不敢有隐瞒。” 慈姑大悦:“谬赞谬赞。小神君你这差事怕是第一回吧?” 霍源回道:“正是。” “巡凡事关紧要,天君却也只派你独自下凡?” “是我毛遂自荐,请命巡凡。” “自从上任巡凡使回天庭述职闹了那么一出,现在这差事倒是个烫手山芋了。” “......”霍源垂眼瞧着杯中沉底的雀舌有些出神。 慈姑继续说道:“例行公事应不会有什么差池,但神君你孤身一人首次巡凡,还未走远便堪堪受袭,我属实忧心。” 霍源正襟危坐:“殿下不必忧虑,我定会加倍谨慎、不负圣命.......” 慈姑没等霍源说完,道:“我给你指个人跟你一道,”端着瓷盏的手抬向赵玉明:“这小子懒散了些,但是个伶俐的,路上可以帮小神君你分分忧。” 赵玉明又惊又喜、上蹿下跳:“慈姑你果真愿意放我下山!” 霍源惊但不喜:“殿下,神侍向来是主神的左膀右臂,怎能指派在小神手下做事?” 慈姑大手一挥:“无妨,该他历练历练。” 霍源哭笑不得:“小神奉命巡凡,实难向圣君交代,待我回禀圣君,殿下再做定夺也不迟。” 慈姑略微思索,放下瓷盏:“好说,稍待我上去一趟向天君商量商量。” 赵玉明见二人各怀心思,施施然回座接着品茗。 农历三月,大地回暖,春雷始鸣。 远处天空乌云聚集,由闷雷开道,气势汹汹往近处而来。山脚商贩匆匆收拾小摊准备打道回府,山中百姓纷纷呼朋唤友加快下山步伐。山顶偏殿中的三人也听到了雷声,慈姑余光暗暗扫向赵玉明:只见其呼吸稍稍紊乱,面色微变;霍源垂下眼眸,捏着杯子不知不觉地用力到指腹泛白。 慈姑转面笑看霍源:“山雨欲来,看来小神君得在我这偏殿稍留些时日了。” 霍源放下瓷杯颔首:“殿下,我正有此意,想借宝地休整几日。” “所谓‘好雨知时节’,便是如此嘛!”慈姑哈哈一笑。 霍源察觉赵玉明神色有异:“神侍这是?” 慈姑不语,神色淡然吹了吹杯中茶水,慢悠悠呷了一口。 润雨淅淅沥沥打在殿顶年久的瓦片上、窗外常绿的树叶上、还有赵玉明晒在后院的棉被上。 赵玉明缓过神来,拍案起身大叫:“不好!我的被子!” 第3章 恨铁不成钢 赵玉明冲到后院,棉被已被雨水浸湿大半,湿哒哒地蜷在晾衣绳上,他一边哀嚎:“哎哟,年底的新棉花,简直湿透了!”一边心疼地捏了个诀将棉被里的雨水除去,“沾了水就不软和了,也没有阳光的味道!” 将被子收回房内,赵玉明心情不悦,焉搭搭回到中堂。只剩慈姑还在堂内,赵玉明扫了一圈,问:“那位俊俏的神君呢?” 慈姑眼皮都没抬:“去客房安顿了。你做什么叫人家爬了一个时辰的山路?看不出来他神力滞怠、体力不支吗?” 赵玉明心里直喊冤,摊手道:“想来他们天庭的神仙傲气得很,他若无其事,我又能如何呢?我就索性让他不用神力爬山嘛。” “是吗。你平日里移位诀倒是掐得勤,现下就不会了?”慈姑缓缓抬眼。 赵玉明眼神飘忽,局促哈哈:“......啊这是因为我对这位霍神君一见如故、倍感亲切,想要带他一览万悯山无限风光!” 慈姑白眼一翻,懒得听他乱放屁:“眼下我要上去一趟,你且好生招待那小神君,再莫怠慢了。” “知道了知道了,我可是以礼相待得紧。” 慈姑瞧着赵玉明嘟嘟囔囔良久,又招了立在门前两个童子入堂来: “还(huan)明,相宜。” “殿下。”童子上前答道。 “这小子我不放心,要你俩多劳心些,我去去就回。”慈姑轻轻叮嘱。 “殿下尽可放心。”相宜回答,十分稳重。 “是。”还明向来话少。 慈姑点点头,起身从袖里乾坤取出拂尘搭于臂间,掐诀遁了身形。 赵玉明见状,向俩童子咧嘴笑了笑又哈欠连天,伸着懒腰往堂外踱:“那就有劳二位师兄,能者多劳嘛!” 还明不语,只是点了点头;相宜嫌弃的“切!”了一声:“你就不能反省反省?吊儿郎当。” 赵玉明对相宜师兄的嫌弃之情早就熟视无睹,准确的说,是恨铁不成钢。 赵玉明当年刚在殿里化形时,相宜欢天喜地,称赞赵玉明乃是玉琢一般的容颜,定会是个温润如玉的性子。起初赵玉明还规规矩矩跟着相宜、还明两师兄潜心修行,后来不知是与哪些山野精怪、狐朋狗友厮混起来,性子愈发顽劣。当看到赵玉明在后院里自己的原身上爬上爬下折枝簪花掏鸟蛋套绳晒衣服的时候,相宜脸色跟他的叶子一般青绿。 再后来,赵玉明偷跑到山下开了眼界。一日夜里,赵玉明披着明丽月色归来,酒气冲天,在后院中脚步轻浮凌乱,晃到莲池边上,见池中一轮银盘便要去捞;相宜不耐烦喝住他,赵玉明转而摇到树下,手扶树干作势要呕,相宜暴起,一掌将赵玉明扇到廊下,赵玉明就地昏睡到翌日晌午才悠悠转醒。 于是相宜又在某日夜里猫在树上守着赵玉明出了后院门,尾随他到山野席间将其捉了个现行。相宜人身虽是少年模样,道行却是万悯山首列。所以看着相宜仙君小臂青筋暴起揪着赵玉明衣领,礼貌地微笑着向在场精怪说明来意准备离开时,在场一众面面相觑、纷纷自觉让道。 赵玉明拼命向大家递眼色:救我狗命! 一众面露难色,眼神悲怆:是个惹不起的主,你就安心去吧! 至此,相宜每每想起“定是个温润如玉的性子”和自己当时的喜悦之情,便不禁拳头捏得梆硬,只觉当日定是中了“一叶障目”的孽术,这根本就是一根朽木、一坨烂泥! 赵玉明毫不在意相宜对他的态度,转头嬉皮笑脸的就去赴了相宜口中“山野精怪、狐朋狗友”的夜宴。 万悯山在夜幕中不似白日那般烟火气息浓厚,月色银辉铺陈在林间小路,山中氤氲雾气裹挟粼粼灵气乍现,甚至肉眼凡胎皆可视察。赵玉明轻车熟路行于林间,午夜正值林中精怪活跃之时,出游、觅食、修炼、谈情、交易等等皆有,时不时有熟精熟怪打照面,赵玉明都乐呵招呼问好。 “神侍郎!又月夜赴宴啦?”一精怪道。 “正是,正是。”赵玉明答。 “玉郎,这次莫要被相宜仙君揪住咯,哈哈哈哈哈哈哈!”另一精怪打趣赵玉明,跟着一群精怪开怀大笑。 “放心,这次定不会!”赵玉明信誓旦旦。 赵玉明就走到了小道尽头,一处石壁赫然矗立。石壁上青苔密布,藤蔓丛生。赵玉明伸手扶下一朵白色夕颜,他朝着花朵轻声道:“烦请通报,赵玉明前来赴宴。” 少时,石壁上阵法闪烁显现,阵法所覆盖的石壁部分渐渐变得透明柔软,像是水波一般:是道帘门阵。赵玉明抬腕掀起水波帘门,探头快步进入。石壁阵法渐暗后消失无迹。 穿过帘门,霎时林中静谧一扫而净,丝竹入耳、人声鼎沸,金杯玉盏、灯火辉煌,琼筵飞花、走斝飞觥,好不热闹! 赵玉明一露面,一位蓝衣妙龄女娘迎来,嗔笑道:“玉郎教我家主人好等!请随我来。”赵玉明苦笑跟上前:“可不是殿中师兄看得紧!” 穿过一众举杯畅饮的精怪,小女娘将赵玉明引至宴席中央,一位宾客背对他席地而坐,散发及肩、身材紧致精悍,坐姿肆意潇洒,一轻盈佳人在其案前翩翩起舞,某种乐器发出有规律的“叮叮”声响,像是为舞步伴奏。待赵玉明走近,看清这宾客上半身倚在案几上,一手托腮,一手捻筷在金杯沿上打着节奏。 女娘上前倾身通报:“主子,玉郎来了。” 这宾客慵懒抬眼,却是一位英俊女郎,眉眼深邃、野气十足;她撂下筷子在桌案上,将金杯拾起送至唇边,挑眉道:“玉郎君,好久不见。您莫不是屈服了相宜上仙的淫威,潜心修行,将我等‘狐朋狗友’抛诸脑后了?” 玉郎讪笑,握拳清嗓:“咳,人间庙会嘛,近日殿内事务繁忙,实在无暇抽身。玉郎在这给华英大人赔个不是......”说着作势要向华英拱手鞠礼。 “免免免!”华英将手中琼浆一饮而尽,摆手道:“我这荒野小妖,怎的受得起仙君此等大礼参拜,怕要折寿。” 赵玉明笑嘻嘻挨着华英盘腿坐下,华英顺手将满斟的玉盏推给他:“听说你们慈姑殿来了位大人物?” “上界的小神君,模样俊俏,傲气凛然。”赵玉明并没着急喝酒,只捡了眼前的珍馐垫垫肚子,嚼嚼嚼:“慈姑叫我跟他一道下山游历,眼下竟有些舍不得你们了。” 华英顿了顿,笑道:“竟不知玉郎还有此等良心?慈姑莫不是......” “模样俊俏的小神君?!”跳舞的华袍佳人不知何时伏在二人身后,惊呼:“连玉郎君都说俊俏,那定是极品!” 华英掏了掏耳朵,不耐烦道:“老子都要被你震聋了。” 赵玉明往外挪了挪,让出一人位置,向来人举杯:“梦清的舞姿真是‘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越发精进了。” 梦清就势往两人中间一坐,爽朗大笑:“玉郎啊玉郎,你说你走了,谁还来这样哄我开心呢?” “阮梦清,你以后能不能不要鬼鬼祟祟冒头,然后在我耳边吱哇乱叫?”华英横眼盯着他:“老子一个不留神可能会揍你。” 阮梦清委屈大叫:“谁叫你停了拍子?”又转向赵玉明,骨节分明的手撑住明艳的脸蛋,向他邪魅一笑:“怕是只顾和玉郎讲话,就将我这旧人弃之如糟糠了罢!” “呵,我可不像某些人,惦记俊俏神君。”华英气极反笑,讥讽道。 赵玉明则感觉背脊发麻:“阮郎梦清!收了你的神通吧,一个男子能妖媚成这样,我......我,说实话,我有点想吐......” 华英幸灾乐祸:“看来玉郎一碗水端得四平八稳,现在要逗我开心了。” “我一只狐狸精,妩媚点又何妨?有言道:山猪吃不了细糠!”现在轮到阮梦清气呼呼,前些年对诗文上心,他下山扮作举子参加过秋闱,现在正好用上了。 赵玉明正要安抚,旁桌宾客探头辩解道:“阮郎你又胡说,俺老朱吃得了!” 第4章 一睹英俊容 旁桌宾客此言一出,满座哄堂大笑。 赵玉明和华英碍于正主就在眼前,只能死死控制住面部表情,侧过微微抖动的身子。两人避开眼神对视,默契地碰杯饮酒。 阮梦清探出半个身子侧头朝旁桌嚷道:“老朱!就你话多,罚酒!要不然我就找灵秋给我做主去!” 朱夫人灵秋是个直爽泼辣的性子,多年前跟阮梦清不打不相识,现在倒是一对知心好友,见了面家长里短都要聊上半天。老朱爱妻如命,自然惧内;要是阮梦清告了状,那可有老朱好受的。 老朱吃了瘪,连说带笑将杯中清酒一饮而尽:“好好好,阮郎莫要再嚷,我喝便是。” 阮梦清吃软不吃硬,见状也不再嚷,撇撇嘴,坐回了原处。 “方才就觉得这次夜宴似乎有些不同”赵玉明适时转移话题:“这才察觉,怎的这样明亮?若是月光的缘故,这盘盏银箸上的刻雕花纹、梦清服饰上的暗纹,断然不会如此清朗。” 阮梦清道:“是前阵子华英不知从哪处搞来颗明珠,明明只有半掌大小,夜里竟能明光耀眼,照得暗处如白昼一般。” 真是奇了,赵玉明道:“果真?是个宝贝!” 华英手指一处,懒洋洋道:“喏,在那儿。用三层云纱盖住了,不然我看着刺眼。” 赵玉明顺手指处一瞧,有一座一人高的铜鎏金莲瓣烛台,中间圆珠凸起,三层雪白色云纱覆盖其上,下摆轻柔垂着,流光溢彩。 “就算是南海产的鲛珠相比,也不过如此了。”赵玉明赞叹。 夜宴过半,三旬酒后。 赵玉明和阮梦清已经歪歪扭扭靠在一块,俩人达成一致,一人一句:“微醺,微醺。” 华英海量且向来克制,并没有醉意。 “我倒是好奇这次巡凡使,究竟是怎样的俊俏模样?” 赵玉明想了想,认真地说:“像是月下的青鸾,遗世独立。” “长得像只鸟啊?”阮梦清“啊”地一声。 “又像是林间清风山中明月一般。”赵玉明又补充道。 “文绉绉酸掉牙!请君讲人话。” 阮梦清“切”地一声。又摇头晃脑凑到华英跟前:“有咱们华英大人好看吗?” “诶,你个狐狸莫要拉我下水。”华英手指抵住阮梦清额心往外推,及时出言制止。 赵玉明也翻身凑过去打堆堆:“倒不如,你跟我去瞧一瞧?” 阮梦清觉得这主意甚好,连忙道:“是是是!我须得亲眼一观。” 华英只觉头疼:“你当慈姑殿是胭脂铺还是学堂啊?你说进就进。” “这不是有神侍郎嘛。再说了,我就不能去参拜参拜山神殿下?”阮梦清抱臂自信道。 华英耸肩:“那你就去吧,到时你要是被相宜揍得满地找牙,赵玉明可不敢保你。” 赵玉明反对:“此言差矣。相宜师兄对我虽是严厉了些,但接人待物可谓宽厚。” 阮梦清催促道:“哎呀!走走走,一饱眼福,莫要跟她掰扯。” 说罢,连推带拉将赵玉明掳起,穿过宴席走到石壁处,画了个帘门穿梭阵,出了夜宴场,顺着赵玉明的来时路往慈姑殿赶。 夜空明月高悬依旧,林中精怪往来如常。 阮梦清本就热烈开朗,现又带着醉意,每每遇上熟人都要上前招呼片刻: “逛夜市啊?” “今夜这灵气浓啊,白日香火多?原来如此。” “哟!您这墨宝我瞧着不寻常!背后用化水写了符文?怪不得呢。” “我就纳闷你小子怎的没来喝酒,原来是佳人有约~” 一路东探西瞧,俩人从山腰磨磨蹭蹭到偏殿后门已是凌晨时分。 山巅凉风袭来,俩人猫在门外圆木栅栏处,酒醒大半。 阮梦清赶紧拉住赵玉明道:“可不能这样明目张胆,要低调些。” 赵玉明点头赞同,灵机一动:“不如捏个化形诀,再施个障眼法?” 可行!阮梦清捏诀化成一只玉簪落在赵玉明掌心,赵玉明再施法双重防备后,将其插入发束中,蹑手蹑脚推门进了院门。 甫一进门,赵玉明就瞥见有一人影在池边,心中叫苦不迭:该不会这么倒霉吧? 定睛一看,又松了一口气,还好,是还明师兄在洒扫。 “还明师兄早。”赵玉明谦恭地打招呼。 还明待赵玉明进来时就察觉到了,但懒得理。听到赵玉明上前搭话才停下动作,手拄着扫帚,上下打量赵玉明一番,最后目光停在赵玉明头上那根簪子上。 赵玉明讪笑,还明开口道:“你从廊下过,快些回房,相宜眼下在前殿。” 声音清脆,语气却老成。 “得嘞。”赵玉明连连作揖告退,快步过廊回房,风风火火换了身衣裳。 簪子在赵玉明识海里道:“还明仙君真如传闻中这般沉静内敛。” 赵玉明理了理衣袖,若无其事踏步出门,他在识海里回答:“还明师兄是个不爱理闲事的淡泊性子,生来就是修无情道好苗子。” “啧,若是少了这七情六欲,活在这世间那得好生无趣,无情道法真无情。”簪子感叹道。 “大道无情,方得始终。天地间的规矩总需要无情道法来执行恪守。”赵玉明转入假山曲径,曲径通向西厢客房。 “不愧是慈姑殿中人,觉悟甚高......”簪子不知是夸赞还是调侃,反正被打断了。 “阿玉师弟,哪里去?”相宜悄无声息出现在身后,年少的音色幽幽发问。 二人皆是一惊,赵玉明吸了口凉气,僵硬转身哈哈:“相宜师兄早,我转转,消食。” 只见相宜抱臂站在赵玉明身后几丈远,奇了,将才只觉他人在耳边质问。 “消食?殿中修行者皆已辟谷,师弟莫不是又去偷食了殿前的贡品?”相宜漂亮的凤眼稍稍眯起。 赵玉明暗叫不好,心中警铃大作:“非也非也,我我我是在山下......”糟糕!慌不择言。 “你又下山去了?”相宜声音沉了些。 玉簪都看不下去了,在赵玉明识海里道:“玉郎啊玉郎,你怎么这般慌张!镇静啊镇静。” “好吧,其实我想去看看那位神君。”赵玉明泄了气,实在不擅长撒谎。 “客人现下正在客房院中调息,不宜前去惊扰。”相宜缓声道:“阿玉,你近来修行着实懈怠,今日就在殿内,不许乱跑。” “好吧。”赵玉明焉了巴拉的往回走,和相宜擦身而过。 相宜的目光紧紧跟随他,待他走过,不见背影,师兄不可察觉的轻叹一声。 还明适时出现,看了一眼赵玉明消失处,又瞥了一眼相宜,淡淡地说:“他怕不会如此安分听话的。” 相宜道:“阿玉老是耍滑头,修为又不到家,若是下山游历真遇到麻烦,可如何是好?” 还明开始洒扫此处,头也不抬:“倘若是一切顺利,就算不上游历;倘若真有麻烦事,那自有阿玉自己的解法。况且......”还明顿了顿,将假山上的枯枝拨了下来:“他不是还有同伴么。” 相宜闭眼,单手揉着太阳穴:“你看是可靠的样子吗?” “我的亲娘咧,玉郎,你跟相宜仙君回话,好比那耗子见了狸猫一般。”玉簪在识海里笑道:“我真是开了眼界。” “就属你站着说话不腰疼。”赵玉明没好气回道:“你要是被他般质问试试?” “至少比你镇定吧?”簪子自信回嘴。 赵玉明“切”了一声,没再言语,默默左拐右拐钻进一处杂物间,又从背阴小窗处爬出,轻轻跳下。 “诶诶诶?”簪子发问:“这是往哪处走?” “你不是想要一睹神君英容吗?这条道偏是偏了点。”赵玉明回答。 簪子轻笑:“你这岂止是偏啊,我说你像耗子吧。不过,那相宜仙君不是叫你好好呆着吗?” 赵玉明回嘴:“那他还叫我少跟你打交道呢!” “那玉郎的情谊还真是让我动容~”簪子假装感叹道。 “少来!”赵玉明才不吃这一套,说着脚尖轻轻点地,上了屋顶:“是这了。” 赵玉明趴在瓦片上,簪子顺着赵玉明目光看去;隔壁西南方向的院墙面爬满了藤蔓,地面石板缝隙钻出朵朵紫色小花,墙角落着一口竖纹大陶缸,缸口布满绿苔,缸内铜钱草盎然,灰黑色小鱼水中游弋。 晨光漫洒院中,三步石阶上偶有水痕但一尘不染,描金蓝琉璃冰裂纹窗棂在晨光中更显通透,窗下有一人在蒲团上盘腿而坐。 霍源依旧闭目调息,却不似赵玉明与他初见那般。 此刻霍源沐浴晨光熹微,吐纳轻松规律,神色自若泰然,仿佛天地间灵气皆为他所吸收运转。霍源眉眼舒展,两簇睫毛沾上金色晨光,薄唇轻启吐纳,双手相持自然垂放于腿上,身姿庄严挺拔,加之背枕冰蓝色琉璃光彩,神性非常。 “天外神姿,叹为观止。”阮梦清仿佛忘记自己现在是只发间玉簪,屏气凝神看了好一番才缓缓评价。 赵玉明不语,却若有所思。 “不过,”玉簪有些迟疑道:“这神君,我瞧着有些面熟,但思来想去,的确没有跟天界打过交道。” “不知为何,我初见他便觉得他格外......亲切。”原来不止赵玉明他自己一人有这样的感觉。 “是不是这位神君在人间有过宫观庙宇,我们说不定见过他的神像?或者天阙上的神仙应该就是芸芸众生的面相。”玉簪这般推理。 “倒也不无道理。”赵玉明点头赞成。 第5章 程启慈姑殿 “这神君,好看是好看,但比起华英那还是略逊一筹。”簪子道。 虽然是玉簪形态,但是赵玉明已经想象得到阮梦清一脸自豪的样子,摇头道:“你这是人情世故,不算不算。” “我这是用事实说话!”簪子反驳道:“倒是你,一眼就觉亲切,不是见色起意是什么?” 一人一簪趴在屋顶青瓦上掰扯起来。 这时,另一道女声在两者识海里响起:“小神君天人之姿,华英更是瑰姿玮态,二位莫要再争了。” 慈姑立在客房院墙外,打趣一般瞧着在屋顶探出大半脑袋的赵玉明。 赵玉明双眸一亮,笑意盎然地飞身落地,蹦到慈姑面前:“慈姑!这就回来了?” 慈姑道:“要不然呢,还要蹭人家天君一顿饭吗?” 玉簪此刻化作一位衣冠典雅、风度翩翩的执扇郎君,向慈姑恭敬行礼:“阮梦清见过山神殿下。” 慈姑莞尔:“小友不必多礼。” 赵玉明问:“天君可同意了?” 慈姑回答:“好说歹说、软磨硬泡,是勉强点头了。” 赵玉明雀跃:“果真?” 慈姑耐心点头肯定:“千真万确。眼下只需霍小神君恢复如常,不日便可动身。想来他现下应是收到传令了。” “方才我俩在屋顶时,见他于神力凝聚有序,吐纳轻盈,我瞧着这巡凡使定是恢复得差不多了......”赵玉明有几分忘形。 “咳......”一声尴尬咳嗽来自阮梦清的提醒。 “咳。”另一声清冷咳嗽带着相宜的微微愠气。 阮梦清已经退出赵玉明身旁数丈远,“啪”地打开纸扇遮了半张面,作势欣赏墙边花簇,生怕被波及。 相宜总是无声无息出现,仿佛是把悬剑,总能精准找到赵玉明,尤其是他不守规矩的时候。 赵玉明往后瞧,相宜脸色如常,但周身释出的气息十分凌厉,不守规矩的师弟只消一眼,周身汗毛直打颤,默道不好!连忙滚到慈姑身后躲灾。 慈姑忍俊不禁,上前给相宜抚背顺毛:“好了好了,相宜消消气。阿玉下次不会了,是吧,阿玉?” 赵玉明在慈姑身后小鸡啄米:“是咧是咧,不敢再有下次!” 相宜却不吃这一套,转头不看二人:“殿下断不能如此溺爱阿玉、为他开脱!不守规矩、翻墙上瓦,岂是修行之人所为?”相宜轻叹一声,又回头,平日柔顺的眉目皱成一团:“且近来阿玉懒惰贪耍,修行并无半分精进。” 慈姑听出相宜忧心大于愠怒,便敛了笑意,温柔且认真地说:“相宜所言甚是,我实不该这样护着阿玉,我跟你赔个不是,啊?” 赵玉明听得一愣一愣的:“慈姑?”试图呼唤起她的偏爱。 相宜冷冰冰道:“阿玉,到殿前思过;晚些时候我会来考你修行。” 赵玉明惨叫:“不是吧?可我的这位好友......” 阮梦清赶紧道:“不打紧不打紧,神侍郎修行重要,我这就下山去!殿下、仙君,告辞。” 说罢,便匆匆秉扇行礼离去,头也不回。 赵玉明张了张嘴:“喂......” 相宜不语,只望着这个万念俱灰的师弟,对方瘪瘪嘴,踢踢踏踏地往前殿去了。 两人望着远去的背影,慈姑开口安慰相宜:“我知你忧心,但慈姑殿中的修行之事绝不单单是在清净处冥思参道,还少不了这尘世间的历练。阿玉迟早要走这么一趟的。” “何须下山游历?在殿中自然有我们护他周全,他只需安心修行,道行只深不浅。”相宜摇头:“巡凡使尚有差错受袭之时,若是再遇上这黑手,阿玉自保且难......” 慈姑定定地看着赵玉明不情愿的背影转入回廊不见,道:“我意已定,相宜无需多言。” 相宜垂眼:“殿下......” 慈姑摆摆手:“你去吧。” “是。”相宜见木已成舟,应了声缓缓行礼退下。 赵玉明磨磨蹭蹭到前殿,在堂前找了只蒲团盘腿坐下,庙会日已过,慈姑殿闭,四下清净无人。赵玉明仰望着慈姑的神像立在殿中,身姿丰盈,衣袂精繁;面容饱满,慈中带厉;眉眼细长,庄严肃穆。据两位师兄所说,慈姑原来生长在万悯山的一眼山泉浅池边,在天灾中凭一己之力庇佑了万悯山脉绵延范围内的所有生灵。但几百年过去,物换星移、众生迭代,慈姑的故事被传说神化,除了殿中几人,凡尘世人见过慈姑真身的,寥寥无几。所以当今所有慈姑殿内的神像模样和慈姑本人面容大相径庭。殿中的塑像,那是众人心中的山神。 赵玉明闭眼调息,但一回想起刚才发生的事情,鼻息开始变粗、心中骂骂咧咧:好个阮梦清,临阵脱逃的狐狸精!越想越气,干脆怒目圆睁。 定睛一看:结果人阮梦清就凑在跟前,大眼瞪大眼。 赵玉明措不及防,脖子往后缩了缩:“你凑这么近做什么?” “我瞧你吐息有恙,怕你走火入魔。”阮梦清合扇指了指赵玉明丹田处。 赵玉明轻哼:“你不是下山去了么,怎么还在此处?” 阮梦清找了只蒲团坐下:“缓兵之计。相宜仙君明显是针对你,我就不能往刀口上撞嘛。” “作壁上观!”赵玉明一个白眼:“不知先前是哪位大放厥词,说是见到相宜师兄要比我镇静。怎地落荒而逃?” “你可就不要五十步笑百步吧玉郎。”阮梦清满不在乎地摇扇。 玉郎又阖目,气息渐稳:“你也听到了,晚些时候师兄会来殿前核查我修行,要是我过不了关,麻烦就大了。” 阮梦清觉得赵玉明是当局者迷,轻笑道:“放心吧,相宜仙君表面看似对你严厉,实际对你爱护有加的。” “那这般关怀给你要不要?”赵玉明听罢眉毛一挑。 “你可别身在福中不知福吧,这样的师兄不知多少人求都求不来。”阮梦清撇嘴。 “梦清你可下山去吧,我现下是没闲工夫和你谈天说地。”赵玉明变换各种手势捏诀,温习确认每种术法,以免师兄抽查时意识浆糊,手指打结。 这回轮到阮梦清张了张嘴:“好你个薄情郎!竟吆喝我走。” “你这不是已经见过俊俏神君了嘛。”赵玉明在空隙间掀起一只眼皮瞧着阮梦清:“我眼下是泥菩萨过江,顾不得你。” “华英说得果真不假!罢了罢了,你且好好温习着吧,我这就走了。”阮梦清起身居高临下瞧着盘坐在蒲团上的人,转身作势要走。 顿了顿,又回头道:“你此次下山游历,虽说有天上神君一道,但真正世俗凡尘远比这山中纷扰复杂。且出了万悯山,便多是天庭和地界的辖域,你要谨细些。” 赵玉明睁眼望着阮梦清严肃犹豫的脸,点头道:“多谢梦清,我记下了。” 相宜来前殿时,晌午已过。 赵玉明在蒲团上困顿至极,眼皮打架,身形摇摇晃晃,眼瞧着支撑不住往边上倒,一只手将他肩头稳稳把住,随后扶正。赵玉明眼皮往上努力一掀:两位师兄都来了。还明半蹲着,把手还搭在他肩上一脸平静看着他;相宜则端正立在赵玉明面前,一脸无奈。 赵玉明从蒲团上弹起来作乖巧状,睡意散得一干二净:“二位师兄,我已经准备好了。” 还明起身点头:“今日我们不进行考核。” 赵玉明听清楚了,但没有反应过来:“嗯?” 相宜开口:“阿玉,你稍后回房收拾好行装,巡凡使已与殿下讲明,明日便可动身。” 知晓不久便能下山,但没想到这样快,赵玉明心中有些意外,但是只要两位师兄不考核,那就感天谢地。 “好嘞!”赵玉明一身轻松,相宜看着他小鸟似的蹦出前殿,还明又半蹲下将散乱的蒲团摆放整齐有序。 翌日清晨,赵玉明同霍源一道,走后殿院门准备启程,慈姑、相宜来送行,还明还要洒扫所以没在,这很符合还明师兄一贯作风,赵玉明抖抖行囊想着。霍源还是很有礼节,一一向相送的俩人道别。 慈姑笑眯眯道:“我这位神侍就有劳神君你多费心,可以随意使唤,历练到位就行。” 霍源回道:“慈姑哪里话,既然圣君应允神侍与我一道,便是同伴。想来神侍同行相助,此次巡凡必将会更加顺利,我们一定和睦相处,并肩同行......” 不愧是天上的神仙,说话定水不漏,圆滑得很,赵玉明将行李甩进袖中乾坤想着。 见二人话说的差不多了,赵玉明开口催促:“走了走了,再不走赶不上下一家晌午饭了。你说是不是,神君?” 神君转身回道:“我已辟谷,不用去赶午饭。” 相宜道:“神君,他的某些废话大可不必理会。” 霍源朝相宜轻轻点头,走向赵玉明:“神侍郎,我们启程吧。” 赵玉明道:“慈姑、相宜师兄,我真走啦。” 慈姑点点头:“你去罢,遇事不要慌。” 相宜摆摆手:“万事小心,早去早回。” 于是,赵玉明、霍源二人又从慈姑殿后殿启程,踏上原来步行上山而来的青石板路下山去。 第6章 借宿小木屋 俩人沿着来时路又走了两个时辰才到后山山脚,上了官道。 和霍源的平淡不同,起初,赵玉明来劲儿得很,上蹿下跳,左顾右盼;几个时辰一过,待到精力告罄,又是一副垂身耷手的样子,他一瞧身边人气定神闲、面不改色,来了疑问:“神君,你怎会这般有耐力?莫不是偷偷用了术法!” 霍源摇头答道:“非也,是神侍郎你太过兴奋,一路损耗精力过多而已。” 赵玉明又问:“那为何我们不能用术法,我们目下要去哪里,我捏个传送诀罢。” 霍源还是摇头:“不可:一来此行是巡凡,须得敛性遁意,亲临步量,俯仰细差,所见方能真切;二来术法有竭尽时,不可随意挥霍使用;这第三点,我料想你也明了,我先前使用术法赶路,可能些许张扬,这才招来了黑手暗算。” 赵玉明听罢,收了预备捏诀的手,道:“神君所言甚是,是我思虑不周。” ...... “神君,此行巡凡路线作何安排?”启程前夜,慈姑领着赵玉明上霍源所在的客房院子赏月闲谈。 “现今人间分有三洲七国,皆有天庭信众分布,南方两洲偏密集,北方大洲香火虽不及南边,但也有宫观殿落修建,因而三洲都要巡游。原定路线由西南丛洲两国开始,自西向东、由南北上走遍七国。此前我只巡完同恩国,就到了万悯山,所以明日应向太真国启程......”霍源应是收了天君传令,向慈姑、赵玉明二人细细解释说明。 赵玉明最听不得这种毫无起伏的一长串话,眼神失焦、神游天外:这神君嘴巴叭叭叭地讲啥呢?“什么什么三洲七国?”赵玉明走神走到直接将心中所想吐出。 一出声,赵玉明反应过来,有些尴尬局促;慈姑则无语闭眼,估计是觉得她让赵玉明在书阁里都白呆了。 霍源的话语被赵玉明出声打断,却很平静地转向他,进行新一轮的解释:“三洲乃是北方尧洲、西南丛洲和东南荔洲;七国分属三洲之下,北方尧洲有三国:权荣、丹台和玉霖,西南丛洲有两国:同恩、太真,东南荔洲也有两国:常宁与惠安。慈姑殿就坐落在西南群山同恩国和沃原千里太真国的交界处,硬说起来,万悯山脉也属西南群山之一。” 慈姑赞许点头:“神君见多识广且知无不言,不愧是天庭中人,学识这样渊博,阿玉跟着你定受益良多。”旋即又转头变脸:“阿玉,这一趟历练,理应谦逊有礼,敏而好学,若是这些基本学识都提升不了,那你就莫要宣言师从慈姑殿了。” ...... 赵玉明现在苦着脸一如昨夜:“本想着此趟下山多说也就个把月便可回殿,以现在神君所说,看来是任重道远。” 他又瞬间明了,难怪梦清和相宜师兄对他有那般神情、叮嘱和担心,原来如此;只不过当时赵玉明一心专注眼前事,没有过多去思虑揣摩。但赵玉明转念又一想:我本就不是心思玲珑之人,及时没有眼前事,也不一定能察觉;定是察觉也不会多花费心思的。 霍源见其身心皆怠、若有所思,宽慰道:“神侍郎莫要忧心,你应是久在万悯山中,不曾真正步入尘世;凡间尚有众多精彩可贵之处是你从来没有见过的,既然来到俗世凡尘历练,倒不如好好体验一番,定对修道参悟大有裨益。” 安慰得当,赵玉明扬脸一笑:“也罢,好不容易被慈姑指派下山,那就好好游历游历!” 霍源点头欲语,赵玉明话锋又一转:“只不过,虽说我已辟谷,但离了慈姑殿,术法又不能滥用;我方才耗费好些精力,现下真如凡人一般,有些饥饿困顿了。” “虽是官道大路,但此处鲜有民居,只能留意路边的野果了。”霍源顿了顿,瞧着西落的太阳道:“时辰不早了,我们先继续赶路,在日落前找一处地方落脚吧。” “得咧。”赵玉明打起精神,学着霍源安心赶路,不似之前那般活泼好动。 待到夕阳西坠、明月东显,二人行至官道岔路口,见不远处有农田阡陌,走近细瞧,其间作物皆青绿,长势平庸。 赵玉明往更远处看:小屋几座在农田尽处星点分布,有河沟蜿蜒环绕,他转头对霍源道:“那头有人家住处,只有一家尚有烛光炊烟,想来其他村民都已歇息,我们去那一家投宿试试?” 霍源点头道:“也好。”二人便借着日月光辉交错、沿着田埂穿过农田,跨过河沟上的几根木头小桥,来到炊烟升起的人家门前。 霍源上前轻轻叩院门:“主人家?” 主人家没有回应,一阵嘹亮犬吠倒是先响起,很嘹亮,传出小院,跨过门外来人,在田野间飘荡,引得其他小院也传来阵阵犬吠回应。霍源等犬吠稍退,再叩了叩门。家犬本以为来人早被呵退,没想到人还在门外,这简直就是**裸的挑衅:敢不把老子放眼里!便更加费力、凶狠狂吠。 赵玉明在霍源身后听着怒火中烧的犬吠,甚至觉得他是不是故意的?因为恍惚瞧见霍源嘴角有意无意的上扬,单只一瞬,看不真切。 屋内烛火晃了晃,传来响亮又警惕的少年声,他先是安抚院内烈犬:“大虎乖,低声些。”后又询问院门外来人:“哪位在门外?” 院中大虎吠得收声了些,但还是断断续续发出凶狠的低吼。 霍源回应道:“这位小兄弟,我与师弟二人下山历练,路过此处,想借宿一晚。” 院内的少年继续出声,但不是回答霍源:“阿姐,应该是两位道长在敲门,想要借宿。” 是两姐弟,还有一只暴烈的护家犬。 阿姐朗声道:“阿弟,去开开门,让他们进屋歇歇脚罢。” 木门门栓被取下,“吱呀”打开一道细缝,露出一双警惕明眸细细上下打量门外两人。 霍源负手而立,礼貌点头。赵玉明向门内挥挥手,露齿开朗一笑。 少年确认来人穿着举止的确是修行道人,慢慢将门敞开,他侧身让出门口,做了个请进的姿势,随后转身往院内走。 霍源道:“多谢。”跟着少年进了院子,赵玉明紧随其后。 院落小旧但整洁有致,院角有树结香一人多高,上面栖着几只鸡,结香树下摆着几个破烂得只剩下半部分的竹篾背篓,搭着厚厚稻草,是鸡窝。 院内大虎在另一处院角,有锁链套颈,一瞧陌生人进院,便拱起腰腿、绷直锁链,龇牙咧嘴、嘴筒皱起,看样子又准备发作雷霆之声。 少年朝大狗轻轻道:“好大虎,这是客人,不要吼。”大狗又瞬间变乖,对着少年摇摇尾巴,一只前爪对面前的空气抓了抓,呜咽几声,回到了稻草狗窝卧着。 赵玉明格外注意霍源反应:面无波澜。 真奇怪,还以为刚刚霍源不太喜欢狗,故意戏弄,结果现在赵玉明见他毫无反应,跟那群结香树上睡觉的鸡一样,充耳不闻。 少年领着赵玉明二人进了小屋,正对进门有一张四方饭桌,两条高脚长凳,桌上一只烛台居中,烛光因有人走动带来的气流影响摇动。烛光微弱,但屋内并不昏暗,赵玉明循着光亮源头看去:右手边是一座四方火塘,中央柴火燃烧正旺,火光温暖明亮,在噼噼啪啪的轻声爆裂中有节奏舞动。燃烧柴火的边缘,煨着一个铁壶和一个小铁罐,也许是因为长年火边使用,外面有厚厚的黑色锅灰,只有罐攀被手提来提去,被盘得锃亮;内有白气从罐口和罐儿盖的缝隙中钻出,传来白米饭的香甜;一只长长的火搭钩悬于梁上,下方末端挂着一只铁锅,里面的菜香浓烈、扑鼻而来,翻动的锅铲被一只匀称有力、小麦色的大手稳稳把住,是少年的阿姐。 阿姐余光察觉屋内人影晃动,手中动作继续,转头对着来人一笑:“两位道长来得巧,饭菜马上就好,劳烦先到那处净手。”说着手指着屋子最里面,靠墙摆放着洗脸木架,木架上放着一只小木盆,盆缘搭着麻布手巾,少年早已在一旁手提铁壶往木盆里倒热水,腾腾热气直往房梁上窜。 霍源礼貌行礼道谢:“我与师弟二人原只想借宝地歇脚,本就多有叨扰;不想姑娘与这位小兄弟这般盛情款待,在下感激不尽。” 赵玉明赶忙作揖附和:“感激不尽!” 阿姐温柔一笑:“道长您太客气了,来者即客;况且你们二人看起来比我阿弟大不了多少,这样年纪轻轻就下山游历、惩恶扬善,是好样儿的。想来门中师友、家中亲朋,定会牵肠挂肚。既然有缘叩门借宿,我与阿弟自当尽地主之谊。” 这时阿弟淡淡出声:“道长,来洗手。” 赵玉明撸起袖子一马当先:“好嘞,有劳小兄弟!”库嚓库嚓就跨过去,在木盆内一阵狂搓,完事将手巾顺起擦干手、三五了事。 霍源则缓缓走近,就着同一只木盆,细细洗了起来;赵玉明擦净了手,将手巾递给霍源,只见他双手在水面上轻轻弹指沥水,再接过手巾擦起来。 赵玉明狡黠一笑:“有劳师兄倒水~” 霍源瞧着赵玉明,仿佛是在评价他适应身份挺快的,轻轻点头说了声好,端着木盆就往外走。 阿姐正在案板前盛菜,见状道:“道长,浇到结香树下就行。” 霍源应了一声,走出屋外。 赵玉明上前热心帮忙,甜甜叫到:“阿姐,我来帮你。”说着取来抹布擦净桌子,将碗筷在四方桌上摆好,两碗热菜也被殷勤地端上了桌。 第7章 月下美人浴 屋内俩姐弟、俩师兄弟,四人上桌吃饭。 赵玉明端起碗就是狠狠刨饭,阿弟睁大眼睛:“小道长你这是饿了多久啊?” 阿姐往赵玉明碗里夹了菜:“小道长,慢些吃。” 赵玉明塞饭时,霍源在一旁轻声抱歉:“我这师弟修行还不到家,并不会辟谷之术,加之赶了大半天的路,所以饿得狠了些,让两位见笑了。”霍源这是点我呢,赵玉明心想,但毫不在意,继续埋头干饭。 阿姐笑笑:“不妨事,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阿弟平时要是饿急了,冷饭都要抓上一把塞嘴里。” “我哪有?”阿弟有些耳朵有些泛红,嘴巴埋在碗里,小声抗议。 “道长你也吃些,不要拘谨,”阿姐见霍源只端坐于桌前却不动筷,向他解释道:“老爹去城里找活做,前段时间找人找口信说今天归家,所以多做了饭菜;但现在天黑他都还没到,想来是因为什么事情在城里耽搁了,所以你俩就放心吃吧,饭菜都还有着呢!” 霍源微笑回应:“多谢姑娘,但在下刚入辟谷境,修行实在困苦,所以实在不宜纵口欲贪食,我怕又要跌下境界来。” 阿姐一声长哦表示理解:“你看我这乡野之人不懂修行之法,道长莫要见怪。” 霍源摇摇头,正要开口。 “无妨,师兄对吃食不感兴趣,他看着我们吃就行!”赵玉明就笑嘻嘻替他回了话。说话间他抬头对上霍源的目光,加之其似有似无的微表情,仿佛是重新认识了赵玉明一般。 阿姐被赵玉明逗笑了:“这小道长倒是风趣幽默得紧。” 一顿饭下来,赵玉明吃得半饱就开始插科打诨,阿姐被赵玉明逗得咯咯直笑;阿弟置身事外、默默夹菜添饭;霍源则目光平静地看着几人。 但赵玉明能感觉得到这平静的目光大多数时候停留在自己身上,时而不经意间对上对方的目光,就会被其玄色眸子美住,好比一汪墨潭,波澜不惊,深不可测。 饭后,赵玉明又很殷勤地收拾碗筷、帮忙洗涮。完事儿四人又转移阵地,围坐火塘取暖。 不似炒菜那般热烈滚烫,这时的火光燃烧得温柔轻盈,时不时柴禾噼啪轻爆,激起火焰上方点点火星漫散飞舞。四人定定瞧着火光都入了神,没再言语。 橙色的温暖火光映照在赵玉明和霍源的脸上,被阿姐细细打量着,半晌后她开口问道:“二位道长是亲兄弟吗?” 赵玉明有些诧异:“阿姐何出此言?” “方才烛光微弱,看得不大仔细;现下火光明亮些,细细瞧着,你们两人眉眼间有三四分相像呢。”阿姐歪头偏向赵玉明解释道。 阿弟闻言也偏头来回认真打量比较两位道长面容,不一会儿便赞成点头:“还真是诶!” 赵玉明心下恍然大悟,直言怪不得,但面上却是惊喜之情:“阿姐简直好眼力,一路历练,只有你是第一人认出我俩是兄弟!” 阿姐谦虚道:“哪里哪里,我只不过见二位道长容颜俊秀,多瞧了几眼罢了。” “那——阿姐,我与兄长,谁的面貌更胜一筹?”赵玉明玩心大起,指了指文静的神君,狐狸尾巴都舞到霍源的脸上了。 阿姐心下了然,笑道:“你们俩人虽眉眼相像,但你的兄长面容气质更加清冽,小道长你生得更加秀气,若是穿上姑娘家的衣裳,我定分辨不出。至于谁更胜一筹嘛......难分伯仲。” 这个阿姐,跟赵玉明一样会端水。 阿弟出声问道:“还不知二位道长尊姓大名?” 阿姐先介绍自己和阿弟:“我叫李宣儿,阿弟叫李会。” 赵玉明瞥见木碗柜上的一只装小菜的碟子,笑眯眯回道:“我们两兄弟姓陈,我叫逸之,兄长叫迭之。” 阿姐重复名字赞叹:“陈迭之、陈逸之,真是好名字。” 赵玉明明朗一笑:“大俗大雅,大俗大雅。”余光瞟到霍源神情微动,大抵是觉得他胡言乱语张口就来,脸不红心不跳的,罢了,赵玉明不在意地收回余光,懒得去想。 四人围着火塘夜谈直到夜稍深,阿弟早已哈欠连天,在阿姐的轻声催促中洗漱回屋睡下了。 赵玉明和霍源俩人原被阿姐招呼安排在她老爹房中歇息,但俩人推辞,直言修行之人只需在堂屋内打坐入定便可,不必占用卧房。阿姐拗不过,只好随了他俩人去,往火塘里添柴禾也回歇下了。火塘边只剩“师兄弟”二人找了个合适的位置打坐入定。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赵玉明阖目入定,忽有细微扑腾之声在耳边响起;愈来愈近,声音从一只耳边慢慢移到鼻尖处;更近了,鼻尖传来扑腾空气传来的轻微气流攒动,赵玉明眉头靠近了些;最后这东西直接落在了赵玉明鼻梁上,密密麻麻的触觉随即传来,赵玉明眉头又舒展开:原来是一只小虫儿。小虫就歇在了赵玉明鼻梁之上,他没睁眼,却觉眼皮前忽明又忽暗。 过了半刻,赵玉明实在不能忽视眼前这忽闪忽闪的小虫,叹了口气,缓缓睁眼,这小虫就在鼻梁正中央,他不得不用充满智慧的斗鸡眼看一看,同时抬手用食指轻轻将小虫挑了下来。 难怪,是一只萤火虫,倒也不怕人,乖乖待在赵玉明食指尖,腹部还在不急不忙地忽闪忽闪。 赵玉明举着它想要凑近再看看,这小虫却起飞,在漆黑的屋子里时隐时现。他盯着小虫留在空中的断断续续踪迹,方向是朝着堂屋大门去的。 应该是不小心误入房中,找不着出处,赵玉明想着,转头看看一旁闭目入定的霍源,蹑手蹑脚起身走向大门,小虫果然停在大门上忽明忽暗。他轻轻取下门栓,开了一条小缝,旋即有凉风灌入。 赵玉明悄悄话一般催促小虫:“小家伙,我给你开了道缝儿,你且去吧。” 小虫极通人性,赵玉明话音刚落,就往门外起飞。 可是这才刚入三月,山野间还是有些寒凉的,这小虫要在哪里避露御寒呢?赵玉明突然想到:这小虫莫不是飞到屋内火塘边取暖的?那我这样将他放出,岂不是造孽! 赵玉明又将大门敞开了些,探出半个身子欲寻那只萤火虫。 但随即被门外的景象讶异住了:数以万计的萤火虫在门外一同忽闪忽闪,它们并非毫无章法的飞舞,准确地说,是在空中有序排列停留着,从赵玉明面前开始,绵延在院中,蔓延到院墙外,越过空旷的田野,长长长,长到赵玉明扶着大门踮脚极目远望都瞧不见尽头。 月光清明,旷野泼墨。绵延的清辉小虫们排在一起,好似那天幕银河垂爱大地,又好比美人肩上披挂的细纱,于风中轻盈飘逸。 此景甚好,赵玉明想,就是细看不得,闪得眼睛花。 当然,赵玉明也分不清哪一只是被他放出门外的小虫,总不可能将这些小虫尽数放入屋内吧。想来现在有这么多同伴,应是热闹非凡,可以与它的亲朋好友抱团取暖。 于是赵玉明轻轻合上大门,插上门栓,转身走回打坐原处。 啊?赵玉明瞪大眼睛又是一惊:一个“赵玉明”正在原处、原模原样、原姿原势,阖目打坐入定! 这不是我吗?怪哉!赵玉明心中诡异之感翻涌蔓延。 “神君!”赵玉明低声喊道,深更半夜,要是大叫惊醒了两姐弟,他们若见了这般情形,指不定要出什么岔子。赵玉明思忖着,又低声叫:“神君,霍神君,霍源!” 霍源没有反应。 赵玉明着急地查看了神君的两只耳朵:没有耳屎,也没有虫子,很干净。 霍源听不到赵玉明在喊他!莫不是在这个节骨眼入了深定? 赵玉明一声“得罪了!”高亮手掌作势就要扇醒霍源。下一瞬,赵玉明眼见自己的手掌小臂生生穿过霍源的衣裳身体,纹丝不动,秋毫无犯。 赵玉明逐渐反应过来:不对!是他的身体穿过了我的手臂,我是魂状,我游魂了!!怎会如此?我修行时都有慈姑和师兄们护法,基底、肉身、魂魄都是一步一步、一环扣一环扎扎实实修炼而来的,不应游魂出状的。 一般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回去来着? 书到用时方恨少,赵玉明挠挠头,只恨没有在书阁好好静心阅读,也不会在这里干着急。 试一试一头创进身体里! 赵玉明念头一闪,便开始了动作:高高跳起,再落在“赵玉明”身上。 很遗憾,结果失败,“赵玉明”穿过了赵玉明。 是不是方向跟姿势不对?再试一试其他的动作。 “白鹤亮翅!” “手挥琵琶!” “单鞭!” “云手!” “双峰贯耳!” “高探马!” “闪通臂!” “海底针——————————” “......”赵玉明喉咙和心都有些累了,收了声,止住了动作。歇息,先歇息一下。 就在这时,一只萤火虫穿门而入,忽闪忽闪,扑闪扑闪到了赵玉明面前。 “啊?”赵玉明一惊未平一惊又起,后又恍然大悟:“啊~” 他心中有了些思绪,想要即刻验证,于是抬手欲接住着面前轻舞的小虫。 果不其然,小虫停在赵玉明指尖处,稳稳当当。 “当真是你小子搞的鬼!”赵玉明眯了眯眼睛轻声斥责:“欲意何为?” 话音一落,小虫又起振翅向门外飞去。 赵玉明了然:“你想带我去哪里?” 废话,它要是能开口说人话回答,赵玉明要被骇得寒毛直竖。 只见它又在木门上停留,等着赵玉明。 赵玉明“切”了一声,甚是好笑。乡野精怪多了去,想他玉郎也是惯打交道的,搞这出,当他赵玉明是傻的吗? 老子就不去! 赵玉明一屁股盘腿坐在“赵玉明”旁边,看也不看那只小虫。等到天明,霍源出了定,自会发觉赵玉明游魂,定能将其召入体内。 小虫在门上待了约半刻,见赵玉明并无动静,便施施然飞回,在赵玉明面前游晃。 赵玉明掀起一只眼皮道:“去了才有鬼。” 小虫置若罔闻,继续晃悠。 赵玉明头转向一侧,抬手驱赶:“我说了不去。” 小虫绕过他的手,持之以恒。 赵玉明有些不耐烦了:“小虫,我可要发飙了。” 小虫一如既往。 赵玉明气上心头,这不是萤火虫,分明是一只屁股发光的苍蝇。 于是一把就捏住了这虫子,恶狠狠朝它喷气:“我一只手就捏扁你。” 虫子继续不紧不慢在赵玉明两只手指间忽明忽暗,像只暗夜里忽闪忽闪的眸子。 一人一虫就这样僵持着,直到赵玉明捏着的指尖传来幽微暖意。 服了,怎么会有你这样儿的?赵玉明放开小虫,嘴角动了动:“那你带路吧,赶紧的!” 小虫被捏久了,忽的被放开,没反应过来,直直往地上坠。 “喂!”赵玉明忙不迭用手去接,没接着,快落到手上的时候,小虫又扑棱起来了,飞向门外。 赵玉明无言以对,看了看旁边入定的霍源和“赵玉明”,天明前应该能回来,于是起身跟着小虫出门去了。 这萤光飘带还在屋外,在半空中起伏闪烁。刚才的小虫又出现在视线中,没有融入它的大家族,反倒是单独飞舞引起赵玉明重新注视它。 小虫沿着萤光飘带蔓延的方向飞去,赵玉明跟在后面,飘出了院外,跨过了小河沟,穿过了寂静原野,朝着山坳的方向游荡去。 又要进山啊?明明才刚下山,不过这是哪座山来着? 应该出了万悯山的范围了,莫不是其他山头的精怪发现我俩进了他们的地界? 各路修士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应该不是修行者所为。 但是这游魂术却是道法之术,虽说偏邪了些,精怪纯粹,必不屑此法。 若是来自地界某个门派的修士,倒也说得过去。 明明是西南两国交界处,天庭信徒、修士众多,地界修士来此处岂不多有不便? 想不通,看看再说。 赵玉明既跟着萤火虫们魂游山野,自己的思绪也魂游天外。 萤火虫们飘飘摇摇从山谷而来,赵玉明轻轻散散向山谷而去。 进了山谷,视线没了群山的遮蔽,赵玉明将谷中景象一览无余。 谷内雾气氤氲,依稀能见不远处,最低洼处,有一汪浅潭,是这飘带的尽头,在月夜间波光粼粼。 莫不是要引我入水?难道是只水鬼! 赵玉明隐约传听见水声波动,缓缓飘近了细瞧:哪是什么浅潭!是一眼大温泉。难怪周围水汽环绕充盈。 再近了一瞧:哪是什么粼粼波光!是水面上浮浮沉沉闪闪烁烁的萤火虫啊!简直就是谁施了禁术,将天边的银河拐下凡间,圈在这眼泉水间。 诡异,太诡异!赵玉明心里直发毛:就不该跟着来。 心里这样想着,魂魄作势悄悄往后退,几欲先走。 那只引路的小虫不知从赵玉明身后冒出,大摇大摆从他耳边擦过,直直飞向那眼温泉。赵玉明目光跟随小虫,它仿佛在温泉水汽中格外明亮了些。 小虫飞过处,氤氲水汽散开了些,直到赵玉明瞧见这小虫亲昵地落在了一只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尖上,这手从温泉中抬起的,还带着晶莹的水珠和缱绻的水雾。 手?人手!赵玉明瞪大双眼,刚刚没怎没发现,这温泉中有人!水鬼吗? 适才光顾着看萤火虫,赵玉明这才注意到,他刚刚快飘到了温泉边上,而在温泉的另一边,一人**着身形,身材健壮,肤色古铜,黑丝如瀑,正惬意在泉里泡着! 这人顺着小虫飞来的方向望向赵玉明。只见他抬起双臂向后支撑着温泉边缘,抬眼歪头打量着一脸局促的来人。 看身形应当是名男子,但由于水汽,赵玉明看不清他的面容与表情,动作倒是很安逸慵懒,没有被人打扰的不悦。 赵玉明是真的服了,本来还以为是什么山野精怪作祟,腹诽道:这小虫搞这么大阵仗就是为了邀请另外一个男子来看它的主人月下泡温泉?!也太无聊了点吧? 赵玉明无语且尴尬,想了半天,扮傻子罢,毕竟他真的傻乎乎跟过来了:“在下跟着这只小虫神游而来,不知尊驾在此,望尊驾宽恕冲撞之罪。我这就离开。” 对方听罢,漫不经心地轻笑开口:“怎么,看完就想走?” 赵玉明气笑了:“倒不是我有意为之,实则小虫驱使。”这虫子听谁的,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合着这人要给我来场仙人跳是吧! 那男子笑意更盛:“阁下是说,一只小虫子就把你胁迫来了?” 此时水雾又散去了些,男子在萤火虫间,如众星捧月。眉眼深邃,鼻梁挺拔,面骨棱角分明,英俊过头的面容冲击而来,因为被赵玉明的说辞逗乐,一边浓眉高高挑起,琥珀色的眸子里尽是玩味的笑意。 赵玉明管他帅得多惨绝人寰,反讽道:“实在是在下不知被什么阴毒之人施了邪术游魂出窍,这才被尊驾的爱宠挟来。” “此人果真阴毒。”泉中男子啧啧摇头,赞叹道。 天下竟有这般脸皮如城墙转弯一般厚的人,赵玉明心底也“赞叹”道,也许不是人。 半夜在山卡卡里洗澡,还教虫子引人游魂来看,这是人干的出来吗? 第8章 到达康宁城 不是人,那就是狐狸精! 赵玉明灵光一闪,想起阮梦清曾用月下轻舞这招拿下过某位镇边大将。 但随即他又迟疑了:梦清身材容貌向来雌雄难辨,那位将军应当是在朦胧月色中将他误认成女子,一见倾心;可眼前这厮,分明是个血气方刚的男儿郎,我这穿着打扮、声音样貌和行为举止,哪一点像女娘啊? 赵玉明眉头忽拧成一团:莫不是本冲着阿姐去的!结果我与霍源俩人恰巧昨夜投宿,而小虫蠢笨,将我当成了阿姐招来此处,引魂饲主? 若赵玉明二人并未途径李家小院,那以阿姐凡人之躯游魂,多半凶多吉少了。 “幸好幸好。”赵玉明神游天外时就把不住嘴关。 “幸好什么?”对面那人好奇托腮问道。 赵玉明苦笑:“幸好......尊驾有超然脱俗之质,想来必有庙堂之量,定不会为难在下。” “哦~”对方轻笑出声,满是揶揄:“我只当是来了个登徒子,不想你的口齿倒是伶俐得很,莫不是这些花言巧语也对着那些姑娘家说过?” “误入此境,实非我愿。”赵玉明心中呐喊:我真没想过跑这么远来看男人洗澡! 但面无改色,一脸真诚继续道:“此话我只对尊驾一人说过。” 对面身形一顿,旋即水雾弥漫,神色遮掩不查,但音色如常:“那我真是,受宠若惊。” 赵玉明敏锐察觉气氛不对,作势要走,但礼仪周到:“那在下便不扰尊驾清净,这就告退。” “你......”那男子欲言却被打断。 “叮——” 赵玉明却闻磬击之声,如冰棱落珠清脆叩灵,好似天边传来,又在识海盘旋。 瞬而又闻有人低声念咒招魂:“魂兮,归来!” 一张燃烧的符箓自空中浮现,隔在温泉二人中间,随即又向着赵玉明面中袭来。 速度之快,赵玉明躲避不及,下一息,符箓扒在了赵玉明脸上,炽热的的温度蔓延至全身,魂体经脉尽显,随后符箓发力,将赵玉明脑袋狠狠往后一怼! 赵玉明口鼻被封,不能动弹,无处借力,只能就势直直倒下,余光瞥到对面还在温泉里的人:正气定神闲望着赵玉明。 倒下之时,四周景象扭曲、有物换星移之状,赵玉明见过:是走马灯。 周遭事物变化太快,搞得赵玉明眼花缭乱、天旋地转,他干脆阖目不管外界。 再一睁眼,赵玉明便已回魂入身,在地上打坐,只见霍源半跪在身前,两指神力微闪,对赵玉明抵额检查。赵玉明扫视周围,屋内一切如常,火塘火光微弱,窗外天色半明。 空气中还残留一点幽微的焚符气味,赵玉明了然:应该是霍源出定后察觉赵玉明游魂出窍,燃符将魂魄召回。 霍源见赵玉明睁眼,身形往后放松了些,收了手问道:“你感觉如何?” 赵玉明活动活动身子,并无不适:“感觉真实极了。” 霍源见他还能插科打诨,便知此人身体无碍,问道:“你怎会半夜游魂?” “不小心中了自恋男狐狸精的咒术,游魂被他支来的虫子引了去......”赵玉明没好气道。 “是有人故意施术?我竟察觉不了半分。”霍源疑惑。 “我瞧你那会儿应当入了深定,我叫不动。”赵玉明猜想。 “我没有。怕有不测境况,我自巡凡始就不入深定了。”霍源摇头。 “那这狐狸精道行深厚,都能绕过你的探觉。”赵玉明惊叹。 “他没对你做什么吧?”霍源问。 “倒没有为难我,就老远把我引去看他洗澡。”赵玉明道。 霍源笑了笑:“看来是一场风花遇。” 赵玉明手掌撑双膝站起来,抻了个懒腰,活动活动手脚筋骨,佯装委屈:“神君你说的轻巧,要是你的符箓再来晚些,我这魂魄怕是要被这精怪吃得一干二净!” “神侍郎哪里话,我是怕你玩得忘了时间,提醒你罢了。”霍源也立端正起身来,故意说台面话。 赵玉明大悦,果然身边人遇到他贱兮兮都会趋于同一种口吻神态,简直亲切无比! “我想,应是那精怪想要引阿姐去的。”赵玉明一想到这里,神情变得严肃。 霍源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没有哪个精怪能够蠢到分不清凡人和修士。既然道行能高到绕开我,那就不会引错人,他分明就是冲着你来的。” “我?保不齐真被那家伙看上了我这张俊脸。”赵玉明摩挲下巴,觉得也不是不可能。 霍源看着他,没说话。 门外渐有沙沙声响,应是主人家早起洒扫小院。 赵玉明取下木栓打开房门,是阿弟在院内。他正放下扫帚,将一旁的簸箕里的黄菜叶洒到院角,嘴里还“咕咕咕”地唤着鸡群,转头瞥见到赵玉明门内露脸,打了声招呼:“小道长早。” “阿弟你也早!”赵玉明踏出房门笑赞,顺便又伸了个懒腰,余光扫视小院,发现角落昨夜那只不太友好的大狗不知所踪。 赵玉明疑惑出声:“咦,这只大狗哪里去了?” “大虎吗?白日里一直在院子里看家,晚上我们就会它放出去玩儿。”阿弟解释道:“早饭点就会回来的。” “噢~”原来如此,难怪昨夜赵玉明游魂出窍,也不见它叫,压根儿就不在! 屋顶炊烟袅袅,赵玉明进屋一看,是霍源趁他俩在外面说话的功夫,已经将昨夜的残灰复燃,添上柴禾,塘内火势旺盛。 阿弟也进屋来,洗净了手脸,有条不紊地准备吃食。 赵玉明又开口:“不想阿弟你小小年纪,就能操持家务。” “小道长你看起来也没比我大多少,也能下山游历。” 可比你大不少呢!你爹都要叫爷爷。赵玉明伸手扣扣额角,瞧着眼前这小孙子,人倒是不大,回起话来倒是有条有理。 霍源洗漱完毕就到院子里去了,赵玉明瞧着应该是又换了个地方吐纳去了。 阿弟往火塘的红灰里埋了地瓜土豆。半炷香后用火钳掏了出来,往地上摔了摔,去除了表面的柴灰,分给了赵玉明。 “不等阿姐吗?”赵玉明接过热乎乎地土豆。 “阿姐下田去了,早上就咱仨。”阿弟则掰开了地瓜。 “这么早啊。”赵玉明嘴里土豆还冒着热气,含糊道。 “趁日头还不大早点出门,等到晌午就回来休息。”农家一直都是这样的。 “那还真是辛勤。” “这还不算农忙,所以还好,要等到阿爹回来的时候,那才是有的忙。” 两人就这样就着地瓜土豆含含糊糊有一搭没一搭聊着,直到大虎在外玩得尽兴归来,摇着毛茸茸圈圈尾巴,吐着舌头就进屋来,将地上的地瓜皮土豆皮一扫而光。 眼瞧着朝霞万丈,旭日将要东升,赵玉明二人也已收拾妥当,准备启程。 阿弟捧着一个包裹从房内出来,双手递到赵玉明面前:“我知道迭之道长辟谷,特意为逸之道长你准备的,几个酥饼,在路上饿的时候垫肚子。” 逸之道长双手接过干粮,鼻子抽抽、眼含泪花:“谢过阿弟,真是有心。” 赵玉明将小包裹别在腰间,又在自己的行李中翻找出一个香囊放在阿弟手中:“在下无以为报,只有师门自制平安符傍身,能驱邪避灾。阿弟你且收好。” “多谢逸之道长,”阿弟虔诚接下小囊,用手指了个方向:“你们往这个方向,沿着官道走,几日便能到县城。” 二人辞别陈家阿弟,沿着县城方向,继续上路。 眼瞧着木屋小村在身后越来越远,拐弯之后就遮掩在了群山之中,再也不见。 赵玉明突然开口:“我应该多给几个平安符,万一有其他东西呢?” 霍源道:“无妨,晨间我已经在小院周围画了个镇宅法阵,不出意外的话,可保此家人三十年无虞。” 什么时候的事?赵玉明想到霍源趁他与阿弟二人在屋内时,出去了一阵子,原来是去画法阵了,称赞道:“神君考虑周全。” 霍源点点头,接受了赵玉明的赞叹,脚步不停。 两日后,随着路上来往行人越来越多,路边景象越来越繁华,二人来到了阿弟口中的县城:康宁。 赵玉明立在城门口,搭手仰视高大坚固的城郭,墙体由砖石筑砌,城墙上塔楼和垛口一高一低相呼应,再环顾四周,另有在岗兵士和巡逻队伍分布在城墙上和城门口。 “这县城竟有部曲。”赵玉明轻声道。 霍源点头:“嗯,康宁算是个边境大县,往西走到达太真和同恩两国边境,直行距离最近也只有七十里。两国有贸易往来,所以此城繁华,常住的百姓和军士人口就有七八万之多。” 城门士兵查验通行贴,俩人照葫芦画瓢施法变出了来,笑眯眯地递给士兵大哥。 这士兵接过帖子看了行文,又上下细细打量了俩位修士一番,没见异常,嗯了一声,示意放行。 二人正要踏入城内,又被那位士兵喊住:“且慢!” 他走上前来道:“二位道长,市口有告示,可移步一观。” 霍源拱手回道:“多谢大人提醒,我们便去。” 士兵摆摆手,示意他们进城去,又转身回岗。 “叫我俩去看告示?”赵玉明边走边问。 “应该是看我们修士身份,与告示有关。且去看看也无妨。”霍源观察四周道。 一进城便是康宁城的主道,足足有三丈宽,街道上人头攒动,亦有宝马香车来往,街道两旁店家摊贩比比皆是,偶有杂耍引得路人惊叹叫好。 赵玉明久在山中修行,哪见过这般热闹街市,东瞧西望,心中稀奇得很,兴奋道:“果真繁华!仅是一个边境城市便如此,那太真国都得有多繁荣辉煌。” 霍源认真瞧着城中车水马龙、市井阗咽,听到赵玉明言语,继而愣神,没有答语,眼中异样一闪而过,被赵玉明捕获。 赵玉明转头瞥到“王婆糕点”,手指白发婆婆的点心摊,轻拍霍源肩头:“师兄!买点吃的!” 霍源点头道:“好。” 第9章 府苑邪怨现 赵玉明一手捧绿豆饼,另一手往嘴里塞着碗儿糕,嚼嚼嚼。 霍源则轻车熟路往市口走,赵玉明紧随其后,俩人一前一后走着。 赵玉明快步赶上,探头问道:“你不问问路吗?万一走错了呢。” 霍源摇头回答:“不用,我很久前来过,城中格局大致我记得,没有变。” “哦。”赵玉明缩头回身。 走了一会儿,赵玉明碗儿糕还没吃完,身前的霍源脚步放缓,和赵玉明并排慢行。 赵玉明往前瞧,二人已经到了市口,一面斑驳矮白墙立于此处,斑驳处皆是原本告示张贴痕迹。 告示墙前分站着两位官差,外面围着一圈百姓。赵玉明二人身形都高,越过一圈人群头顶看到了最中央新帖出不久的红边告示。 “好像是知县的儿子得了怪病,挺严重的。”身前一位大爷悄悄跟身旁的婆婆说。 婆婆语气较重:“听说被邪祟上身了,现在不成人样......” “要我说呀,现世报!你说黄知县怎么生了这么个......”大爷嫌弃道。 “别说了!一把老骨头还嘴碎!”婆婆轻声呵斥大爷,连拉带拽和大爷走远了。 赵玉明和霍源对目相视,心领神会,都上前一步填补空位仔细看告示内容。 “爱子遭难,重病缠身,药石不济。现奉白银万两泣募能人异士除邪解灾。”赵玉明轻声念道。 这时旁边一道女声轻哼:“白银万两?看来这小小知县也不简单。” 赵玉明侧目,一女子负长刀而立,抱臂于胸。感受到来自身侧的目光,转头对赵玉明挑眉问道:“我说的对吧?道长。” 赵玉明下意识点头,但随即又摇头:“侠女,在下不敢妄下定论。” 侠女笑笑:“小道长入世不久吧。” 赵玉明这次坚定地点点头。 霍源对赵玉明附耳道:“此事蹊跷,我得揭榜。” 说罢,不待赵玉明作反应,霍源踱步穿过人群走上前,抬手作势就要将告示揭下。 赵玉明又见另一侧有一身影闪上前去,伸手捏着告示另一只角,和霍源同时揭了榜。 是方才在身侧犀利言语的女侠!好快的身法。 众人“喔——”惊叹。 两个官差见一下子两位高人揭榜,惊喜不已:“二位!道长,侠女。既然两位都揭了榜,想必都是身怀绝技。请随我们走一趟!” 女侠朗声道:“劳烦大人带路。” 霍源开口:“我还有师弟同行,请稍待。” 赵玉明不等霍源转头找他,一个箭步跳到了几人跟前:“人齐了,走吧。” 两位官差在前引路,后面三个高人闲庭信步。 一众步行过街市,经过一处古宅,霍源脚步放缓了些。 赵玉明直接停下问引路两人:“官差大哥,这宅子跟两旁房屋相比,风格也太陈旧古朴了些吧?但是却被人维护的很好,一尘不染的。” 年长的的官兵回身开口介绍:“这是杜家府邸,响当当的将门之家,百年前最后一子为国捐躯,杜家因此断了血脉。当今天子也姓杜,所以黄知府特别拨派人手打理维护。” 侠女再次犀利开口:“天高皇帝远,这样拍马屁怕是捞不到半点好处。” 赵玉明心道你可真敢说,想必是奇技傍身。开口道:“还未请教侠女尊姓大名。” 侠女拱手道:“幸会,免尊姓祝,单名一个鹤字。不知二位怎么称呼?” 赵玉明例行介绍:“我二人同门师兄弟,在下陈逸之,这是我师兄陈迭之。” 霍源望着古宅斑驳的匾额,听到赵玉明帮忙介绍自己,收回目光朝祝鹤礼貌性点点头。 旁边官差大哥试探道:“我说,咱就先不停留了吧,黄少爷还等着三位呢。” 祝鹤道:“所言极是,正事要紧,走吧。” 待到三人赶至县衙,进了衙署后宅,却见还有一人立在厅中等待知县。 此人背对厅门,正负手瞧着厅中一副对联,他身形修长,宽肩窄腰,身着墨色修士服,黑衣黑靴黑发,站在暗处只要不笑露齿定不教人察觉。他应是在城中某处也看到了告示来到府中。 那黑衣修士听到背后脚步声,转过身来,一双棕色眸子恰恰对上了赵玉明,看不真切,赵玉明仿佛瞧见那人眼底深处的笑意。 赵玉明注视着那人目光又扫过了身旁的两人。的确是有笑意,赵玉明确定。因为下一瞬,黑衣修士就上前来,对着三人轻轻一笑:“看来不止我一人看到告示揭榜而来。” 祝鹤也笑:“我倒是很好奇什么恶疾需要奉上万两白银。” 黄知县就在这时忙手忙脚穿过庭廊赶到厅内,她身形矮胖,一身华服,胸膛因为疾行和过于激动而呼哧呼哧地上下起伏,身旁一位瘦高的女侍紧紧搀扶着她的手肘。 “想必几位便是城内揭榜之人吧?”知县轻轻拱手行礼,露出肥胖手指上几只金银翡翠戒指。 赵玉明跟着霍源回礼,其余二人点头回应。 霍源道:“我与师弟二人下山游历修行,到城中歇脚,路过市口,得知令郎患疾,特来相助。” 黄知县点点头:“不知二位道长师从哪门哪派?” 霍源道:“师从莲云山清阳观。” 神君甚至可以面无表情胡言乱语,赵玉明心想。 黄知县明显没听说过:“想必是仙门正派。”赶忙转移话题,朝着祝鹤道:“这位女侠倒是气质非凡。” 祝鹤眯眼勾唇道:“知县大人,草民从小江湖闯荡,奇疾异病见过不少,良医偏方倒也会一些,想来能派上些用场。” “好好。”黄知县最后看向那位黑衣修士。 修士抱臂颔首,淡淡道:“我乃一介散修,来出一份力。” “诸位到来,我揪着的心就放下了些。我那儿前几日还活蹦乱跳的,不知在哪里招了一身怪病,看遍城里城外的大夫,药都不知用了多少剂,都无济于事。现今水米不进、神情恍惚,在榻上不成人样了......”黄知府说着,心疼得哽咽:“当娘的,恨不能替他受这罪!还请几位高人想个法子,救救我这可怜的儿呐——”黄知府老泪横流,身形止不住颤抖,女侍一手扶着她,腾出另一只手奉上丝帕为其擦拭眼泪。 霍源道:“请知县莫要忧虑过度,除邪祛祟乃是修行者本职,既然我们揭了榜,便会全力救治公子。” 祝鹤道:“黄知县,不是你哭诉的时候,你这儿子到底病情如何?能否让我们一见,也好诊断。” 黄知县连忙拭泪,拍着女侍的手背道:“是是是,我真糊涂了,糊儿,快快领贵客到瑄儿的屋里去,去诊断。” 女侍领命,向赵玉明一众抬手作请姿势,走在前面带路。 赵玉明一路跟着,发现这府邸大而宽阔,雕梁画栋皆为大漆螺钿暗纹,奢华低调。 越走越近,赵玉明愈加察觉丝丝邪怨之气侵袭而来,好似游蛇攀附肌肤,引得汗毛直立。 余光一扫其余人等,霍源似乎也感受到了,眉头微蹙;祝鹤神色倒是如常,目光上上下下打量走过的每一处。 而那散修,那散修正隔着一众回望着赵玉明,明明没有任何表情,可赵玉明就是感觉这目光带笑,没有丝毫敌意或者揶揄,就是纯粹的笑意,像是水,轻轻淌过,明明只是水而已,却能侵蚀大地留下蜿蜒曲道。 赵玉明先行收回目光,因为目下还有更明显的事情要做:众人面前是一座厢房,从外部看来十分富丽堂皇,但是房内邪怨之气猖獗,玄光大作,大有冲天之势,硬是看得赵玉明双唇紧抿。 女侍糊儿开口:“诸位,这便是我们家公子的厢房。” 祝鹤嘶了一声:“这房子看起来怎么阴森森的?有点不对劲。” 大侠,何止阴森森啊,邪气入体了都!赵玉明暗暗在袖中给祝鹤捏了个辟邪诀。 糊儿被说得脸色一绿,旋即又恢复如常,吞吞地问:“是不是瑄公子病气太重了?” “装神弄鬼!进去看看就知道了。”祝鹤说着抬步往房内冲,大大咧咧作势要将房门拍开。 “祝女侠!......”赵玉明开口想要阻止。 “且慢......”同时听到霍源也在叫停。 祝鹤不愧是走四方的习武之人,动作迅猛,就在电光火石之间完成,房门被大大敞开。 刹那间,房内邪怨之气如蛊盅蛇虫汹涌异常,门开之时,蛊盅裂开缝隙,其中汩汩邪怨化出一张张狰狞面孔,像是饕餮盛宴被人扰乱,雷霆大怒!它们发出刺耳挠骨的尖啸,皆争先恐后抢头而出,冲向门口扫兴的来者。 赵玉明心头一紧,暗叫不好,和霍源同步出手,一个捏诀加强了祝鹤身上的辟邪诏,一道明光将祝鹤护住;另一个则执燃符箭步而上,掷燃符落在祝鹤面门前,黄纸烧为灰烬,符文在空中停留并迅速膨胀扩散,眨眼间将整个厢房包裹,随后金光迸射,叫人眯起双眼;屋内的尖啸瞬间变成更加痛苦的哀嚎,冲天的邪怨被冲天金光取代;金光之中似有双双尖爪想要破诀而出,但又随即被符文焚成焦烟。慢慢地,屋内声响渐弱,邪怨慢慢退却,直至空净。 而这些只发生在祝鹤开门的片刻之间,祝鹤非修行者,肉眼凡胎并不能看见邪祟之形,所以她只听见赵玉明两人叫出声后,迅速做出了某些动作,比如一个箭步追在她身后掐指捻诀。 但好歹也是江湖闯荡之人,回头瞧见赵玉明二人严肃动作神情,肯定察觉出了异样:“抱歉两位道长,在下莽撞了,是不是有什么邪祟在这房内?” 霍源动作大些,他堪堪收了身形,点头道:“黄公子房内有邪祟恨怨冲天,你开门之时便冲你而来。” 祝鹤反应过来,拱手道谢:“多谢二位道长出手相救!” 又道:“这房中只有黄瑄,这人生着病还这么大怨气呢。” 赵玉明道:“定有蹊跷。” 那散修倚柱抱臂问女侍:“黄瑄什么时候生的病?” 糊儿也看不见邪祟,但一听刚才几人对话,也能推断出她家公子真是鬼怪上身了,被那散修一点,脸色煞白,没了血色的嘴唇轻颤,胸膛上下起伏着,眼神却对不上众人,左右闪躲。 第10章 府苑邪怨现 2 祝鹤应是个性子直的,见那女侍吞吞吐吐尽是闪躲之状,跨步上前,抬手轻轻握住糊儿的手腕,目光直视她双眼:“糊儿,你跟说我实话,你家少爷这副模样,是不是另有隐情?” “......不,不不!不是!明明晨间我们给少爷喂药时还好好的,当时屋内哪有什么邪祟,也并不阴森!”糊儿被祝鹤的目光灼得双耳通红,突然一个激灵:“对了,少爷!少爷他怎么样了......” 赵玉明这才想起屋内还有一个病人,祝鹤也是。 二人连忙进屋快步到黄瑄塌前,霍源不知什么时候早就坐在床边,正在垂目给黄瑄搭手把脉。 屋内药味弥漫,已经浸透了床幔被褥和床上的人,眉眼凹陷,骨瘦如柴,毫无生机。 赵玉明、祝鹤和怯怯进屋的糊儿,三人放缓动作,呼吸浅浅,静立在塌前,等着霍源切完脉。 散修倒是不往床榻边挤,在屋内信步,时不时拿起某个有趣的玩意儿把玩一番,面上意味不明。 “脉象浮散无根,稍重按即消失,如风中残烛,”霍源将黄瑄的枯手轻置被中,收手放于膝头,摇头道:“我方才探其鼻息,气若游丝。” 糊儿听罢抬手捂住嘴巴。 “可有病因?”祝鹤问道。 “这便是诡异之处,我并未探出黄公子身上有任何病灶。”霍源起身,靠近赵玉明、祝鹤两人轻声道:“与其说是重疾,还不如......” “倒还不如说是阳气被抽干了。”黑衣散修这会又溜达到众人身后,截断霍源悄悄话,朗声道。 糊儿不知是被身后突然的发声惊着,还是被这朗声的内容吓到,身子一哆嗦。 散修压低身形和声音,凑到女侍耳边,眼睛却盯着赵玉明,道:“你们家知县就着一个宝贝儿子吧?病重卧床竟也没个人塌前伺候。” 糊儿惊慌四下找寻:“是有几个下人侍奉的,现也不知何处去了。” 祝鹤上前一步隔开二人,抱臂道:“好好说人话,不要跟个魔头一样吓唬小姑娘。” 散修挑眉,摊手撇嘴:“心虚罢了,我言语万分正常,它不是听得清清楚楚吗?” 两人在屋内气氛剑拔弩张之时,窗外有黑影徘徊,赵玉明道:“谁在屋外?” 只见那黑影慢慢出现在门口,一位明艳动人的女子用着试探的眼光打量着塌前几人,双手端着托盘,有冒着热气的药罐和精致的瓷碗银匙。 糊儿上前接过托盘道:“煎药这种事,姑娘大可交待下人去做。” 那女子摇头温柔道:“这药先前不知经了多少人手,我怕有差池,反倒对瑄哥儿不利,我要自己看着才放心。” 糊儿又道:“姑娘自己煎药倒罢了,怎么好留少爷一人在房内,也不差下人守着。” 女子叹气答:“瑄哥儿病中性情日益无常反复,早间用过药之后尚恢复了些许元气,便冲天抢地,撵散了下人,后又睡下,我这才去了小厨房。” 祝鹤问道:“这位是?” 糊儿回答道:“这位姑娘是上谷侯家的小姐。” 糊儿又反过来介绍:“这几位是大人请来为公子诊断的高人。” 女子眼中闪过欣喜,行大礼拜见:“淑龄见过几位高士,还请高士救救我这苦难的表弟!” 霍源问侯淑龄:“侯姑娘你是说,早些时候黄少爷还有气力驱赶下人?” 侯淑龄点头道:“喝了些药,瞧着气顺了点,面中血色上来了,还能撑起身子来唤我......” 她说着将目光投向病榻中人,瞧仔细了表弟现在却是面如死灰,侯淑龄美目圆睁,瞬间蓄泪,惊呼上前:“瑄哥儿!怎么会这样?” 霍源轻声道:“侯姑娘,稳住心神。” “药!”侯淑龄突然起身端上已经放在桌上的汤药,坐在床沿用勺子给黄瑄送服。病人牙关紧闭,口唇僵硬,莫说是汤药不能进,就连气息都难出。 黑褐色汤药沿着黄瑄唇边不断淌下,沾湿了他白色里衫,也在被褥上留下斑斑药渍。 侯淑龄连连擦拭,手抚着黄瑄瘦削的脸庞,眼泪夺眶而出:“瑄哥儿,快张嘴,喝了药就没事了。” 祝鹤靠近赵玉明附耳悄声道:“约莫是她瑄哥儿回光返照了罢?” 赵玉明神色凝重,悄声回道:“我猜也是的。” 那散修突然凑到二人头边轻笑,也悄声道:“你们当刚才的邪怨是死的吗?” 祝鹤立马移开身子回归距离。 赵玉明则回头发出清澈的疑问:“不是被我师兄的符箓给焚尽了么?” 转头差点和那散修鼻尖碰鼻尖,赵玉明温热的鼻息尽喷在了那人脸颊上,倒是对方将气息控制的极好,一点都感受不到。 散修笑眼瞧他:“那你看病榻上人好了吗?” 赵玉明窘迫揉着鼻头、后撤一步。 也就是说,方才如此声势浩大的焚灵符,仅仅只将邪怨逼退躲藏。 霍源观察完厢房,道:“师弟,二位,病房中无需太多人,移步房外再议吧。” 一行四人来到廊下,祝鹤问:“这样把他们三人独自留在房内,没问题吧?” 霍源摇头:“无妨,我已在房内布下结界。” 祝鹤继续道:“这邪怨这般厉害?” 霍源道:“一般邪怨乃是怨念汇结而成,并无神识。而这处邪怨知晓暂避锋芒,隐藏踪迹,想必已经生出意念神识,不好对付。” “那这东西岂不是能够隐附在某处、或者某人身上?”祝鹤拧着眉头道。 “确有可能。”霍源答道。 怪不得黄瑄阳气干涸,定是被这邪怨附身吸干了,赵玉明道:“师兄,你适才把脉时,可有察觉黄瑄体内是否邪气?” 霍源摇头:“除了阳气衰竭外,并无任何异样。” 祝鹤道:“那就是在屋内的其他人身上咯,道长你这一道结界,可不就遂了这邪祟的愿。” 赵玉明轻笑解释:“我师兄的结界可不是一个罩子而已,但凡它泄出一丝气息,就能被结界锁死。” 霍源向着那散修道:“我瞧道友刚刚在屋内排查,可有什么发现。” 那散修翘腿凭栏倚坐:“物件摆设倒是没有异常。” 赵玉明凝重道:“若是找不出邪怨来,黄公子这般模样,定是活不过明日。” 祝鹤问:“不知三位道长有没有法子将这邪怨揪出来?我肉眼凡胎看不见这东西,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 那散修道:“好说。” 话毕,起身靠近祝鹤,骨节分明的双指在她眉心轻轻一点,橙光轻闪,分两路扫过明眸。 散修动作很快,完事祝鹤才做出反应:“喂!有点修养没有,能不能先征求允许!” 霍源安抚道:“祝姑娘,不必担忧,这是同感咒。这位道友将他的双目所观通感于你,这样你也能看到他所能看到的东西。” 祝鹤勃然小怒马上就被安抚:“原来如此,是我唐突了。” 赵玉明担心祝鹤之前没有见过那些东西,倘若稍后猝然一眼,怕是会三魂没了七魄,开口道:“女侠,我教你一诀。若是你见到了承受不了的东西,闭眼念诀即可。” “师弟道长,你道心仁善,在下感激不尽;但也莫要小瞧了本......姑娘嘛。”祝鹤笑着拍拍赵玉明肩头,凑近道:“这样近距离一瞧,道长你模样当真俊俏,教人喜爱得紧!”。 散修在祝鹤背后幽幽道:“你若是真遇上了什么东西,逃命要紧。” 祝鹤收手转身,皮笑肉不笑:“我知这位道长说的虽是好话,但这言语方式,怕不是修的无情道?” 散修冷哼一声:“我修的是‘魔头道’。” 这散修记仇得很。三人听罢,面中表情皆表明同一想法。 “邪怨不会凭空生出,定是发生了什么,他们有所隐瞒。”霍源道:“事到如今,只有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才能找出原因,对症下药。” 散修道:“话是这么说,万一他们吞吞吐吐拖个半天,要等到你问清楚因果,人早就没了。” 赵玉明点头:“师兄,道友言之有理,我们可以在屋内逐个排查。” 祝鹤摇头:“按照你们之前说的,这怨邪狡猾,藏匿得踪迹不可寻,要排查也太难了吧。” 赵玉明道:“虽然狡猾,但在邪祟里,这类算是一根筋,但凡缠上一人,便要缠到死。黄公子现在尚还有一口气续存,它是不会走远的,肯定还在房中。这位道友方才讲房中物件没有异常......” 散修立即接话:“物件没问题,那就是在人身上。” 赵玉明道:“而现在屋内除了病榻上的,就只有两个人。” 祝鹤又道:“你怎么就确定物件没问题呢?不是那玩意儿能藏起来吗,你碰一碰就知道不在?” 散修手指微动,道:“我一碰便知。” 最后霍源拍板:“那好,目下事态紧急,我们可兵分两路,我与祝姑娘找知县大人;师弟,你与这位道友回房中排查,但莫要唐突了两位姑娘家。” 赵玉明赞同这个决定:“嗯,刚好祝姑娘和道友有道同感诀连着,有什么事情两边都可以知道。” 剩余二人也没有异议,霍源叮嘱赵玉明:“万事小心。”四人便分头行动。 赵玉明与散修并肩行于廊下,赵玉明开口问道:“不知道友如何称呼,总不能老是道友、道友这样叫吧。” 他身形高大,赵玉明看他得侧头微仰。阳光透过廊前镂空雕饰,在散修脸上投下蜿蜒复杂的光影,好似戴着精巧花纹的面具,随着步伐走动,散修脸上的面具也在变个不停,唯一不变的是他那好看立体的侧脸。 散修转头面向赵玉明,嘴角微扬:“叫道友确实生分不少,” 光影花纹面具恰恰露出散修的双眸,先前初见时,赵玉明远瞧着是棕色的,现在阳光正好落在那双眸中,简直是一对世间无双的琥珀,此刻正倒映着赵玉明的脸。 那双琥珀的主人轻声道:“在下参盏,望道友慈悲指教。” 第11章 贴额感而同 赵玉明望着对方双目有一瞬出神,愣愣点头道:“好说,好说!” 参盏反问:“你呢?” 赵玉明才想起没有自报家门,便将之前取的名字再讲了一遍。 参盏念道:“逸之、迭之。” 缓缓笑了笑:“好名字。” 俩人再次回到黄瑄房间,病人被药汁沾湿的衣裳已经换掉了,侯淑龄正坐在床沿边上用面巾擦拭着黄瑄的脖颈。糊儿注意只有他俩,上前低声问道:“怎么只有二位道长?” 赵玉明回道:“我师兄和祝姑娘去别院查看情况。” 糊儿道:“这邪祟还没有被除掉吗?” 赵玉明道:“还有些残余,恐躲灾府中某处害人。” 糊儿面色稍缓,赵玉明又道:“两位姑娘,眼下你们在黄公子身边照料不离,我需要在二位身上施道护身咒,可挡邪祟侵袭。” 侯淑龄转头,发髻中的步摇叮铃作响:“邪祟?” 参盏冷哼:“那你以为,黄瑄怎么成的这幅样子。” 侯淑龄语气有些锋利,疑问道:“小女子听说邪祟是怨气所化,冤有头债有主,怎么会害到他的头上?” 参盏道:“你倒是见多识广。” 侯淑龄摇头道:“哪里,我只是读了几年私塾,识得几个大字,想来天理应是如此。” “天理的确如此,所以你好好想想那病榻上的,到底有没有做过什么?”参盏接话道。 侯淑龄面色如常,但言语间已有轻微不悦:“道长你这是什么意思?” 糊儿见状,上前轻声劝道:“姑娘,全城大夫都没有诊断出少爷的怪病,现在这几位道长又出手相助,我们就听他们的吧。” 侯淑龄犹豫一番,收起不悦,点点头:“那就有劳道长了。” 赵玉明便上前给一客一仆捏了个护身咒辟邪,随着赵玉明手势变换口中念词,一道蓝光从他指尖发出,蹿到受咒者眉间,消失在她们身形间。 期间赵玉明顺势探查两人身上的气息,皆是寻常凡体不错,哪怕是一丝一毫的邪气都没有。 赵玉明保持手势,面中稍露疑惑之情。侯淑龄问:“道长?可有什么问题。” 赵玉明恢复神色如常,微笑道:“并没有。”不露声色向参盏使了个眼色,对方心领神会。 参盏移步于病榻对面的桌案前,瞧着一架子的文玩道:“陈兄,你过来看。” 赵玉明快步走到参盏,随手拿起一只文玩手串佯装细瞧,识海里参盏声音响起:“没有发现吗?” 密言术。 赵玉明在识海内轻叹口气:“没有丝毫邪怨气息,大抵是逃遁了,早已不在这间屋内。” 参盏道:“那就难办了,康宁城这么多地方,此物又善于隐匿,一时半会儿怕是找不出来。” 若是不在这屋子里面,黄瑄应该还可以撑上一段时日,性命暂时无忧。 冤有头债有主,话是没错,但难保不是邪祟一时兴起选上的猎物,赵玉明担心要是他们一行人在这儿,那邪物便到别处去祸害人,亦或者一直潜伏着,直到找到机会将黄瑄的阳气给吸干。 赵玉明坚定道:“一定得把它找出来,或者说,引出来。” 参盏顺手接过手串,有指尖轻轻碰到赵玉明的掌腹边缘,冰凉轻柔。 参盏也佯装打量手串,掂着就盘了起来:“怎么个引法?” 你倒是不当自己是外人,随便盘起手串了,赵玉明一把拿回手串,放回原处:“当然是放诱饵引蛇出洞,再请它入瓮。” 参盏瞧着空无一物的手,表情微动,双手背后,观察其他物件,又问:“还请逸之道友详说。” 赵玉明不答,想起另外两人:“不知师兄和祝姑娘那边如何了?” 参盏眉毛一挑,周身灵力微微波动,阖目道:“倒是从黄知县那了解不少,想来应该是有些眉目了。” “此话怎讲?”赵玉明问道。 参盏靠近俯身贴近额头道:“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灵光一闪,赵玉明眼前一白,不由得眯起眼睛,再一睁开便是在另一个房间内。 此刻他正坐在圆桌前,面前摆着茶具;邻座是霍源,坐姿笔直,对面则是黄知县。 是祝鹤的视角,他现在和祝鹤同感,能看到祝鹤眼里的一切。 只见霍源开口问道:“知县大人,我几人已几乎能够确定,令郎并非染有恶疾,而是邪祟缠身。所以一般的药石是没有效果的。” 黄知县惊慌道:“道长,那这可如何是好啊?” 霍源沉吟片刻,抬头认真道:“如果能弄清楚黄公子近期经历,大概能够推断出这邪祟是从何而来。大人可知黄公子是什么时候出现异样的?近期或者在这之前是否与人结怨?” 黄知县皱眉思索一番,缓缓道:“瑄儿大约是几日前,约莫五六日前便有身体不适、精神萎靡之状......至于仇家,道长,我们这些拿俸禄的,无非就是按照律法和朝廷旨意办事,加之瑄儿性格不好,得罪的人不在少数。倘若现在想想有谁想要陷害瑄儿,着实想不出是谁。” 祝鹤追问道:“黄知县,黄瑄现在被邪祟摄尽阳气,性命垂危。他近日去过何处?做了哪些事情?与何人来往?烦请如实告知。” 祝鹤是一个直击事情要害的女侠,赵玉明心中暗暗赞许。 黄知县闻言面色有些难挂,不好意思言明:“他平日里贪玩些,和他的朋友们一起......出去玩乐。” 赵玉明心道:怪不得那时老伯那样说话,原来正主是个纨绔子弟,那斗鸡走狗、结交契弟、喝花酒争缠头应是不在话下了。 黄知县又无奈道:“我就这一个儿子,我公务缠身,所以对他放纵娇惯了些。” “那不知他的朋友们是否也有像黄公子这般状况的?”霍源问。 黄知县摇摇头:“我这几日派人去其他府中打听了,无有一人像我儿这般。” 祝鹤道:“近日你府中可有怪事发生?” 知县回道:“这......府中倒是没有什么怪事发生,但是与本府相距不远的杜府旧宅倒是近来怪事连连。” 霍源道:“还请知县详说。” 知县继续回忆:“这还得从天君殿说起......” 天君殿,顾名思义是供奉天圣君的宫观,坊间也叫圣君庙,但圣君有两位,所以官方更多分别尊称为天君殿和地君殿。南方两洲较之北疆,天庭的信众广多,所以一般供奉的多为天圣君。除了圣君外,天地两界能被民间供奉的神仙,少之又少。 话说半月前,康宁县衙出资银钱数十两,告示招募瓦工木匠数人,修葺天君殿,须赶在农历三月三庙会日前完工。 如果参与天君殿修葺工程,一来官府报酬较为丰厚,二来能积攒功德,得天君神泽福气庇佑。所以告示一经贴出,城中工匠争先恐后,不出半日便募满了所需工匠。 天君殿修葺事宜进行十分顺利,七八日便完工,距离预计工期少了好几日。黄知县瞧着那杜家老宅年久,便差这一众工匠进了老宅,将这座年头久远的老房也好好修缮保养一番。 谁料这些工匠师傅们,不甘府衙所给报酬,在天君殿修葺的那段时间,偷偷密谋,将殿中的功德箱和天君像内金身给挪换了,私藏在了杜宅中。 杜宅修缮工程完毕当日,待监工巡视检查完毕、放发薪酬并遣散工匠后,他们又偷偷潜入,聚在杜宅隐蔽里屋瓜分所窃金块钱财。 黄知县傍晚处理完公务后来到杜宅观览,意外将这一伙窃贼抓了个现行。知县勃然大怒,就地将几人审讯完毕。没成想在将犯人从杜宅押送打狱途中,天空紫惊雷,地面瓢泼雨。风雨交加的夜间,犯人乘机逃窜。翌日清晨,官府接到报案,老农放牛时在城郊外发现了几具焦尸,散落在一棵被裂雷劈穿的松树下。 “我当时差了主簿去辨认,尸体皆已焦化呈碳黑之色,面目已不可辨别,但观现场焦尸数量、身形还有周围散落的物件,可以判断是那几名工匠。” 说到这里,黄知县一脸余悸:“百姓们都说是天圣君得知此事,动了雷霆之怒,降下天罚。” 祝鹤评价道:“听起来就是一起寻常盗窃案和雷劈意外,称不上怪谈。” 赵玉明赞同地点头。却忘记这本是通感祝鹤所观,自己还在黄瑄房间和某人抵额而立。 一点头,便生生撞上了对方的额头,撞处有些微痛,更多是因为尴尬情绪传至额间的发烫。 赵玉明扶额后退半步,面带歉意看着参盏,对方站直身形,倒是表情从容,眉毛一挑,目光越过赵玉明,停在更远处。 赵玉明顺着他的目光转头一瞧,在病榻旁伺候的两人定定地往他俩这边瞧,脸上表情虽很克制,但两双美目微圆,眼神中满是惊异与探询...... 坏了!刚刚赵玉明和参盏通感时没注意场合,主要是动作过于亲密,怕是要被她们当做怪人看待了。 赵玉明日常打哈哈:“哈哈哈,两位姑娘莫要见怪,这是术法的一种。” 两位姑娘对视一眼,侯淑龄先反应过来,扶着糊儿的手笑道:“是我等久在闺阁,不曾见过如此术法,还请两位道长见谅。” 糊儿随即也附和道:“是是是,我却没见过这等架势,孤陋寡闻、孤陋寡闻。” 赵玉明面上继续礼貌微笑点头,识海里问参盏:“道兄,这同感诀应该还有其他法子通感他人吧?” 参盏道:“自然。” 顿了顿道:“可以执手通感。” 赵玉明:“额,那还是等和她俩汇合之后再详问吧。” 这位道友是有两把刷子的,可这些术法施展在他这里怎么这般怪异?莫不是遇到了个邪修! 赵玉明摇摇头,心道:邪修也未必,大千世界,没见过的奇异之处多了去了,不可因一招半式就胡乱猜测对方来头。 “眼下我们又当如何?”参盏声音传来,淡淡的。 第12章 四人访古宅 赵玉明思虑一番,道:“去找师兄和祝姑娘,了解全部的来龙去脉。” “贪官污吏我见多了,那知县虚与委蛇,嘴上怪事说与外人听,但仅凭几具凡人的焦尸,未必能够滋怨。”参盏不屑道。 赵玉明瞟了几眼旁人,心道:这老哥真敢说实话,也不怕吓着姑娘家。不过,瞧着这大宅院奢华无比,连仆从丫鬟穿着都体面得紧,更别说主人家的吃穿用度,这府宅中的开销花费如此之大,康宁城虽算繁华,但毕竟是边境县城,一个知县的俸禄怕是供不起其中两成,那其他的钱从哪里来的,想必明眼人一看便知。 他这般想着,手上动作却是不停:将桌上倒扣的茶杯摆正,倒满了清水,随即又取出符箓,催动灵力,在心中默念了个聚阳护气的口诀,刹时将黄纸符箓炼成红灰落入杯中。完事端着符水向侯淑龄和糊儿解释一番后,让黄瑄服下了。 又向着两位姑娘叮嘱道:“我二人方才检查了房中各处,并无异样,想必是那怨邪元气大伤,仓皇逃离,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找上门来。现下两位只需将黄公子周密照顾,便会有很大可能康复。” 两位姑娘欣喜得连连称是。 赵玉明点点头,转面低声同参盏道:“外面说话。”说罢,便向房中另外俩位行礼告退。 参盏慢慢悠悠跟上,俩人又到了方才大家商议的庭廊。 赵玉明欲先开口,参盏道:“我们倘若一直守在屋内,那邪怨定不愿现身。若是佯装走远,留黄瑄在房中,它定会趁此时复返,我们就能伺机将其诛灭。” 赵玉明笑道:“英雄所见略同!” “只有一点,”参盏貌似情绪有一些变化:“你如何能够保证怨邪出现之时,便到屋内施法?”好像是因为夸了他是英雄? 赵玉明眉宇间满是自信与显摆:“别的术法我不敢说,倒是这移位诀在万.....我师门里头,就没人能胜我一筹。” 参盏笑道:“哦~当真如此,那我便拭目以待。” “你且瞧着吧......”赵玉明道:“先和师兄他们汇合再说。” 说着赵玉明捏诀传密言与霍源道:“神君,你们现下何处?我俩来与你汇合。” “刚从知县处出来,我也正有此意,我们在府衙门前汇合,同去杜宅一探虚实。”霍源说了他的打算。 那杜宅果真有怪?赵玉明心中诧异。 赵玉明和参盏赶到衙门时,另外俩人已经在门口的石狮子旁站着了,郎君儒雅,女娘潇洒,赏心悦目。 赵玉明道:“俩位久等。” 祝鹤爽快开口:“不妨事,我们也才前脚刚到。” 四人于是一道往杜宅出发。 祝鹤道:“我们方才从知府口中打探到怪事......” 参盏淡淡道:“工匠行窃被滚滚天雷劈成焦尸。” 祝鹤:“诶?你如何......原来如此,你们也全都知道了吧。”她的疑问在嘴里说到一半就停了,估摸想起了那同感诀。 赵玉明纠正道:“我们也只听到了一半,不知后半截那知县讲了些什么?” 祝鹤于是向俩人囫囵复述后半截,大抵就是自从那件事情之后,周围的住户在晚上总能听见杜宅怪声连连,晚上路过的打更人和夜巡的官差都碰到过一群黑影凌空而过。更有甚者,四下街坊竟能闻到从杜宅传出的烧焦的气味。周围百姓夜间不敢出门,都传是工匠怨魂不散,在老宅子里作祟。 祝鹤道:“主要是这老宅子也好长时间不住人,一点活人气都没有,长久以往阴气聚集引来其他东西也不是没可能。” 霍源道:“若真如知县所述,那些工匠遭天雷所劈,应是魂飞魄散,神形俱灭。” 赵玉明接着道:“所以如果是真被雷劈,就不会有焦尸怨魂;反之若是真有焦尸怨魂,那就不会是死于天雷。” 祝鹤开了眼界:“此中竟有如此道理。” 参展出声:“天庭的神仙都日理万机,修的是大道无情。你觉得他们会在意两个毛贼盗取某个金身吗?” 话糙理不糙,可赵玉明总觉着参盏语气有些刺挠,但转念一想,他说话仿佛就这个调子。 参盏继续道:“就像这国天子,会在意一个边境小城里的杜家祖宅吗?” 祝鹤一下就明了:“这倒是哈。所以那几个工匠并非死于天雷,而是另有隐情。” 霍源走在最前面,祝鹤话音刚落,他就停下了,点头道:“没错,所以要来这里一探究竟。” 几人一路捋顺思路,不知不觉就到了杜宅,驻足在只有几步的大理石阶前,望着传闻中诡异不断地老房子。 宅子刚被修葺过,这些工匠手艺精湛,都是用仿古的手法将最细密的边角都完复得极尽非常。 赵玉明跟在霍源身后,看着他沉稳的背脊挺得笔直,脚步却有些迟疑地、一步一顿地踏上石阶上。赵玉明步伐要大些,走完石阶就跟上了霍源,与他并肩。霍源侧脸线条顺畅、脖颈洁亮细腻,簇簇睫毛微颤,面无表情用漂亮的眸子打量着走过的老宅的每一处。 不简单。赵玉明心想:准是故地重游,定有渊源。 不知是感受到赵玉明暗中观察的目光,还是听到了赵玉明的心声。霍源转过面来,直视赵玉明的方向。 赵玉明连忙撇开走失在霍源身上的眼神,往四面八方都虚晃一瞟。 结果瞟到自己身旁的黑影:参盏静悄悄地呆在近旁,很近,赵玉明一转头就能看见那双琥珀瞳孔里倒映着自己的俊脸。 可能是一身玄衣,加之天色渐晚,衬得参盏脸色略微有些青黑。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赵玉明脑子里马上就跳出来这个词。 “哦咦——你们三个眉来眼去做什么?” 祝鹤负刀抱臂立在几步外,歪着头一脸不明所以地发问。 赵玉明噎了一下,指着面前厚重的木门道:“女侠,这朱门怕是要三人合力才能推开了。” 祝鹤笑出声:“小道长,且容我一试。” 前面并列一排的三人给女侠让出路来,女侠阔步来到门前。只见其双手扶门,双足扒地,在一瞬使力,两扇俩人高的朱门“轰轰”一阵,缓缓打开。 赵玉明赞叹道:“女侠好臂力!”将才的话是他胡咧咧的,不曾想祝鹤力拔山兮气盖世,只一下就将两扇门推开了。 祝鹤径直跨过门槛进了宅子:“过奖!” 三位男子,一位若有所思地打量四周,一位神色淡然闲庭信步,赵玉明则紧跟祝鹤身后,警惕性提高了些,毕竟这侠女风风火火,就怕暗处的东西趁她不小心突袭。 进了大门,一座约半丈多高的假山座于庭前,将来人的目光隔绝在门口,庭内景象皆不可察。 赵玉明跟着祝鹤往右面走,霍源和参盏则走了左边。 四人绕过假山,来到庭中,屋舍古色古香,视野豁然开朗,准确来说是院内空空如也,一件摆设也没有。 霍源轻轻道:“太空了。”他在自言自语。 祝鹤接嘴:“是有点,估计好东西都被搬走了。毕竟这宅子几百年了,里里外外翻新,哪有什么旧物件。” 霍源正色环视四周,后又对赵玉明三人道:“传闻中的古怪,一般都发生在半夜,我们暂时在这里待到午夜,且看它究竟是个什么名堂。” 赵玉明道:“趁现在时辰还早,我们可以在宅子里转转,熟悉熟悉环境。” 霍源道:“这宅子分布和知府府邸相似,但要大一些,此刻天光晦暗,怕是要在里面绕圈子。” 参盏抱臂道:“你倒是宾至如归,可我们几个第一次来,需得观览一番。” 霍源沉默片刻,抬眼道:“也罢,大家需提高警惕,早些在此处汇合。” 赵玉明疑问道:“......我们要分头行动吗?” 霍源摇头道:“你们三人一起,我就在此处等你们回来。” 随后又向赵玉明密语道:“我方才收到圣令,需离开片刻,你万事小心,我去去就回。” 赵玉明了然,点头道:“无妨,那我们三人就游览游览这百年老宅。” 祝鹤一脸兴奋,推着赵玉明往前:“走走走。” 参盏则不置可否,面色冷淡、慢慢悠悠跟上赵玉明、祝鹤俩人。 夜色渐浓,弦月缓升。银辉斑斑,廊道微辨。 三人已在宅内转了一阵,其间布局果真与知县府邸无二区别,但杜宅至少有两个黄府大,分有好几个庭院,甚至还有专门的花圃与武场。但宅子内很干净,一尘不染,一物没有。百年老宅没有人气,却能保护到现在的样子,得几代官府花费心思;要是屋内的摆设物什一并保存,不知调用多少人力财力。 老宅卧入夜幕,静谧肃穆,赵玉明想她历经数百年风雨,见过青衣白丁来往,看着堂前飞燕聚散,百年前宅内若有宴会,定是高朋满座、热闹非凡,估计前人没想过此地会有此般孤零冷清之时...... “你们快来看!”祝鹤清丽的嗓音挥散庭内冷寂,不知瞧见什么,高声呼朋唤友。 赵玉明赶紧上前,只见祝鹤指着一屋庭前,他定睛一看,地面有一道符箓阵法残迹,隐在鹅卵石间,不易被人察觉。 “一道用过的残阵,这样隐秘,你是如何察觉的?”赵玉明先解释后问。 “奥,我适才走过此处,被什么东西晃了眼,就来回走了好几遍这里。”祝鹤指着背上的长刀:“我这刀鞘外边嵌几个珠子,有光照到到这珠子上,被我发现了。” 说着祝鹤又指了指残阵正前方,一棵枝繁叶茂的石榴树拔地而生,她道:“有光从树上来,你们仔细瞧。” 赵玉明和参盏听罢,一齐偏头细瞧石榴树,参盏先发现缘由:“有东西在枝桠上,能反光。” “嗯,我也看到了,但今晚月色实在晦暗,瞧不真切,待我上去细看。”赵玉明说完便三两下跳上了树。 到了那处枝桠,一面铜镜融嵌其中,镜面上画着一道朱砂符箓,赵玉明借着月色认真辨别,心中一动:是一道镇化符。 第13章 联手把怪打 “你看见了什么?”参盏在树下望着问赵玉明。 “......一面画着镇化符的铜镜。”赵玉明回望着参盏,沉声道。 镇化符,顾名思义,镇生人魄化死者魂。 一般来讲,能用上镇化符,要么就是邪祟执念过深不愿被度化,就要用强硬手段解决,避免邪祟成魔祸患一方生灵;要么,就是画符之人执念过深,非要对方魂飞魄散。 说人话:要么是对付邪祟的,要么是邪祟要对付别人的。 简而言之,一般用不上,用上了就证明事情棘手。 “镜子?怪不得有光。”祝鹤点点头。 “镇化符?倒是有趣。”参盏也点头。 赵玉明跳下树,轻轻落在两人面前,细细观察起地面上的痕迹,朱色暗淡残缺,乍一看的确会被误认为是一道已经催动过的法阵,实则是铜镜上的符箓在月光的映射之下,投到地面,而今晚下弦月色微弱些,所以有些细节不明朗。 “我瞧那铜镜磨损程度,不像是很久远的事情。”赵玉明对着二人道。 “这个宅子多年无人居住,铜镜是近段时间的。有没有可能是因为那些怪事,知县命人弄的。”祝鹤推测道。 “那铜镜是镶嵌在树枝中、融为一体的,普通县衙官差做不到。”赵玉明摇摇头,继续道:“只有会些术法的道人......” “亦或者是生了神志、修为较高的精怪,还有执念颇深的邪祟也能做得到。”参盏接过话茬。 祝鹤又道:“万一那知县命令的人就是一个会术法的呢?” 赵玉明赞同,回道:“你说的对,也未可知。” 祝鹤看着地上的符箓阵法,啧了一声:“不知是什么仇怨,要施下如此法阵。” 参盏抱臂倚树,问道:“你行走江湖,这等事恩仇之事没见过?” 赵玉明发现参盏这人说话做事总是懒洋洋的,走哪靠哪,简直比他自己还要散漫,甚至还有些嘴欠,但不是对着赵玉明。 祝鹤撇嘴:“我是在感叹。” 赵玉明打住她俩:“未知全貌,不可妄断,更何况我们现在一概不知。” 参盏微微一笑:“道友说的不错。” 祝鹤估摸觉得自己被区别对待了,干脆就白眼一翻,转移话题道:“按照知县的说法,那几个工匠毙于郊外树下,若是要镇魄化魂,那这符咒法阵也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赵玉明道:“嗯,且这古宅久不住人,所以这个阵法大概只能用于化魂。” “你是说,这里不久前死过人?”祝鹤皱眉道。 参盏借力站直悠悠道:“的确死过人。” 祝鹤横眼过去:“喂......你这散修怎么回事,不要老是吓唬人呐!” 随后神情又缓和些:“.....说起来,你叫啥?” 一阵沉默。 赵玉明哈哈打破沉默,相互介绍道:“这位道友叫做参盏,女侠芳名祝鹤。” “喔—”祝鹤点点头,丝毫没在意之前尴尬的气氛,继续问道:“那么敢问参盏道长,你是如何断定此地死过人呢?” 参盏瞧着祝鹤求知若渴的脸,眉眼冷淡,随手捻指化诀,灵力微微波动聚团,随即扩散至三人所立之地周遭。 灵力扫向地面四周,几团人形黑雾浮现,就在三人面前的鹅卵石子地面,在铜镜折射的符咒光影所落之处。 赵玉明微微拧眉:“果真。” 祝鹤惊异道:“两位道长,这些黑乎乎的东西......” 赵玉明解释道:“是尸气。凡是尸体摆放之地,不论时间长短,必有尸气侵蚀残留,只有程度轻重之分;方才参盏所捻乃是尸形诀,可使尸气现行。” “那还有没有什么术法是可以追溯尸体来源的?”祝鹤问道。 “倒是有招魂的术法,但此处法阵怕是早已将死者魂魄化得荡然无存了。”赵玉明叹息摇头。 祝鹤思量道:“这么说来,此处的鬼魂并没有作祟的机会,那古宅里外发生的怪事就另有其人.....另有其鬼。莫非真是那几个工匠?” “凡人身死,魂魄会被地界灵力拘在原处不能游荡,那几个工匠如果是在郊外死的,如何怨魂会在这座老宅久久不散?”赵玉明越想越觉事情蹊跷,疑点重重。 祝鹤听罢,满面愁容:“现在好了,邪祟没找着,黄瑄没治好,工匠的死存疑,现在又在宅子里发现了尸气,真是一团乱麻。” 参盏道:“那你还揭榜。” 祝鹤撇撇嘴:“也只想到兴许是什么怪病而已,失策、失策。” 赵玉明无奈:“现下,也只有等那邪祟现身......” 话音未落,远处布在黄瑄房中结界和符咒皆有邪祟猛然出现的剧烈反应,波动只一瞬,便传到赵玉明识海,他浑身汗毛竖立,堪堪垂下眼帘掩饰情绪,嘴角却抑制不住上扬,兴奋道:“来了!” 祝鹤听罢,警戒四周,一手作防御姿势,一手返到脑后握住刀柄预备拔刀,厉声问:“在何处!” 赵玉明掐诀施法,道:“黄瑄屋内。” 与此同时,参盏站直身体,快步上前一把紧紧抓住作势施法瞬移的赵玉明,正色道:“我跟你一道。” 赵玉明不假思索:“好。”反手抓紧参盏,转头正要对着祝鹤交待。 祝鹤却抢先出声:“你们先去!救人要紧,我随后就到。” 赵玉明快言快语:“万事小心!”眨眼间,法术施成,俩人眼前光芒闪现,祝鹤古宅皆为残影,下一瞬,便到了黄瑄房内。 屋内邪气滚滚,直扑二人面门。赵玉明迅速扫视周遭:侯淑龄倒在床边,生死未卜;卧病不起的黄瑄现正站在榻上,单手扼住糊儿脖颈。他披头散发,脸色惨白,眼下乌青,眼神却凌厉邪毒,糊儿在他手中完全窒息到仰头瘫软,只剩双手费力扣着对方扼住她咽喉的手。 黄瑄猩红的眼睛盯着屋内的不速之客,朝着他俩诡异地咧嘴一笑,举起手中的女侍挡在自己身前,扯着嘶哑的嗓子幽幽道:“两位道长,这样突然闯入我的地盘,搅了我的雅兴,真是好没有礼貌!” 说罢,它用另外一只手抓住糊儿的手腕,抬起来摇晃几下,像是在跟来人打招呼,探头在糊儿耳边道:“你说是不是?” 糊儿尚存一丝意识,听到黄瑄在她耳边冷冷低语,不禁全身战栗,嘴巴张了张,喉咙只能发出两声呜咽,眼神迷离,泪水顺着脸颊淌下。 赵玉明见状,眉梢微压:“嚣张。” 参盏在一旁附和道:“是有点儿。” 说时迟那时快,赵玉明捏诀瞬时召出法器,飞钺显现在赵玉明掌心之上高速旋转,他将法器顺势甩出,后脚赵玉明也跟着飞钺跨步直击邪祟面门。 那邪祟见赵玉明法器袭来,立马凶相毕露,举起女侍对准法器,想要挡住飞钺。 赵玉明变化手势,飞钺立马急停,上下分为两个绕过女侍,左右夹击背后操控之人。 谁知黄瑄跳起躲避飞钺,又狠起将手中的女侍摔向地面的赵玉明。赵玉明从袖中乾坤里取出拂尘裹住糊儿的腰腹,卸力接住她,半跪在地上检查她的气息伤势。 黄瑄见赵玉明分神,隔空召动赵玉明背后架子,反手往下一压,架子和上面的所有物件抖动着砸向地上两人。 赵玉明一惊,立马反应过来,挥动拂尘横扫来物,霎时所有背后飞来的物件皆化为齑粉,顷刻间弥漫在房屋之内,挡住了双方的视线,只剩烛光摇曳在粉雾之中,忽明忽暗。 赵玉明趁机粗略检查了糊儿伤势,阳气被摄去了好些,脖颈出被掐出股股红指印,双目失神、嘴唇乌紫,冷汗湿透衣裳,但人还有气,也没有其他外伤,估计是被吓得不轻。 造孽!赵玉明心中责骂道。从袖中乾坤里掏来掏去,摸出一瓶丹药,扶起糊儿服下。 这时,忽听得对面传来轻蔑一笑,是参盏。 接着一阵法器激烈打斗,掺杂着几次术法灵力波动,再后来就没了动静,邪气瞬间消散。 赵玉明有些疑惑,还有一点点担忧,唤道:“参盏?” 对面回道:“我在。” 赵玉明放心了:“你如何了,可有受伤?” 参盏笑道:“无碍。” 赵玉明问道:“黄瑄呢?” 对面没有回话,一阵风起,所有窗户“啪”地大开,屋内的漂浮的粉尘尽数被卷到屋外,烛火疯狂摇曳,屋内视线逐渐清晰。最后烛火趋于平静,赵玉明也看清了对面:参盏随意坐在木椅上,玄色道服一尘不染,橙黄色烛光染浸他的侧脸,另一半侧脸在光影中晦暗不明,眼睛望着赵玉明,烛火倒影在平静的眸子里默默燃烧。 参盏这才回道:“它在这里。” 黄瑄?赵玉明摇摇头找回重点,这才留意到黄瑄就跪坐在参盏的椅子旁,双臂被绳索捆绑,脑袋耷拉着,脑门儿上贴着符纸,没有挣扎,一动不动。 赵玉明瞧着这光景,道:“早知道友你有如此神通,何必我莽撞出手?”分不清是夸赞还是发酸,应该两者都有。 参盏似乎心如明镜,摇头道:“此言差矣,若非逸之率先牵制消耗,我难寻时机出手。” 赵玉明听罢,心中爽快,盖棺定论:“如此,那便是我俩配合默契。” 说完便转身查看昏迷倒地的侯淑龄,谁知赵玉明刚一蹲下,准备探她鼻息,地上的人杏目突睁,倒把赵玉明骇了一大跳:“侯姑娘?!” 侯淑龄眨眨眼睛,缓缓起身。 赵玉明暗中施法探查,并无任何邪气附身入体,试探道:“侯姑娘,你这是?” 侯淑龄爬起来,活动活动筋骨道:“道长见笑了,我在装死。” 第14章 大意中诡术 “啊?”赵玉明看着眼前大家闺秀熟练地扭动脖子、伸展手臂。 参盏笑出声,跷起二郎腿:“你倒是个聪明的。” 侯淑龄也笑着接受:“道长谬赞。” 说罢,她便走上前去看着倒地的女侍,打量的目光冷淡,语气也冷淡,她问赵玉明:“道长,这婢女伤势如何?” 赵玉明回道:“身体无大碍,休养一段时日便会痊愈。只不过她遭此横祸,怕是会神志异常,长期惊惧。” 侯淑龄居高临下瞧着糊儿,评价道:“倒是便宜她了。” 赵玉明不解:“何出此言?”但此间必有隐情。 侯淑龄不答,反倒是踱步到黄瑄面前细细观察其状态,反问赵玉明:“道长揭榜之前,在城中可探到百姓对我这表弟看法如何?” 赵玉明将糊儿安置好,起身道:“评价不太好。” 侯淑龄点点头:“我进府前,也早就听闻知县府的公子乃是十足十的纨绔子弟,吃喝嫖赌一样不落,伤天害理次次有他。” 参盏道:“倒是自己往火坑里跳。” 侯淑龄苦笑:“道长虽尘缘已尽,但想必也知人在尘世、身不由己的道理。世家联姻,向来如此。” 赵玉明心中似乎有些眉目了,但不是很确定,于是追问道:“这黄公子是否真如传闻那般?” 果不出所料,侯淑龄长叹一声:“我终日惶恐,却也无济于事。一直到马车停在黄府门前,我在车内踌躇紧张,却听到马车外有少年朗声笑问:‘表姐淑女,千里迢迢而来,一路舟车劳顿,莫不是舍不得这一方香车天地?’,后又见帘门轻启,一只手骨节分明,缓缓摊在空中,我就这样被他有礼有节地接下了马车。” 侯淑龄回忆完,转头望着赵玉明认真地讲:“道长,那日天朗风疏,一个比我小三四岁的少年,生得明眸皓齿,笑出春风得意,你相信他能干出传闻中伤天害理之事吗?自我见他的第一面,就不相信了。” 赵玉明正斟酌字句,参盏说出他的心声:“你这是一见钟情和情人眼里出西施。说些有用的。” “可事实也的确如此。自我到府上,发现瑄哥儿行事规矩,醉心古物金石,不似传闻那般劣迹斑斑。倒是这婢子,深受知县信任重用,平时狗仗人势、趾高气昂,甚至对瑄哥儿说话都颐指气使。瑄哥儿脾气好,也便由她去。目中无人也就罢了,她还打着瑄哥儿的名号,在外面招摇撞市、坏事做尽!”侯淑龄说到这里,气愤不已,似有咬牙切齿之声:“后来脏东西找上门,遭罪的却是瑄哥儿,好好的一个人,被折磨得不成样子!” “一介家仆,狐假虎威说得过去,可是这藉自家公子之名在外为非作歹,怕没有那个胆子吧?”赵玉明越听越觉得离谱。 侯淑龄听到赵玉明的质疑:“道长,小女子所言句句属实,绝无欺瞒。” 难道黄瑄本人不在意自己的名声吗?知县居然也能容忍?还是说侯淑龄在为黄瑄开脱? “那只好让黄瑄自己坦白了。”赵玉明看着跪在地上的黄瑄,说出最直接的解决办法。 参盏心领神会:“你要揭符?” 赵玉明点头:“没错。他身上被你捆了缚灵索,加之先前师兄在屋内降的结界,想来应是逃不了。” 参盏轻松道:“无妨,即便逃了,再抓回来便是。” 那之前它藏起来的时候咋抓不出来?赵玉明觉得参盏在说大话。 “道长,千万别伤了瑄哥儿。”侯淑龄低声恳求。 赵玉明不敢保证,所以没有说话,沉默走到黄瑄跟前,他现在就像是地上一片焉掉的菜叶儿。赵玉明伸手将他额前的符稳稳揭了下来,过了几息,黄瑄并无动静。 侯淑龄在赵玉明身后探出头,轻声唤道:“瑄哥儿?” 话音刚落,黄瑄浑身一颤,继而大口大口呼吸着,仿佛刚从水里闭气出来,猛地一睁眼。他应该是瞧着自己身子被捆,想要动弹却不得,缓缓抬起头来,俨然是一个病恹恹的凡人模样,眼神一扫之前狠厉,此时充满惊疑,委屈得哭:“表姐,发生了什么!做什么将我绑起来?” 侯淑龄欣喜,作势上前,想要扶起黄瑄:“是瑄哥儿,这回是瑄哥儿清醒了!” 赵玉明面无表情将侯淑龄拦住,紧紧盯着黄瑄,侯淑龄会意,但还是想要争取一番:“道长,万一真是瑄哥儿怎么办?” 黄瑄见状,怒道:“你等是何人?竟敢这样作践本公子!” 转而又向着侯淑龄呜咽求救:“表姐、表姐!快给我解开,我好疼,我浑身都疼......”好如一只落水狗崽。 话还不等黄瑄说完,只见他胸口一动,脖子一梗,便生生“咳”的一声,咯出大一口乌血。刹时,他浑身受不住力,侧倒在了地上,原本苍白的脸色更加死灰。 同样脸色苍白的,还有侯淑龄。她瞪大双眼、六神无主,哪还管是不是邪祟,一把推开了赵玉明拦住的胳膊,惊叫着扑向倒地吐血的黄瑄。 侯淑龄跪坐在地上,心疼地将她的表弟扶起,愈加恳求地望着赵玉明:“道长,我确定这就是我的表弟,不是什么邪祟、什么邪怨。你行行好,施法解开绳子罢!” 参盏起身站在赵玉明身旁,道:“据我所知,你入府不到半年。你对他了解多少?你又怎知不是邪怨装出来的?” 侯淑龄眼中满是不忍:“可是,这副身体经不起折腾了......道长,你先帮忙看看瑄哥儿身体现在怎么样了?” 赵玉明轻叹一声,走近蹲在俩表姐弟面前,抬手用双指探住黄瑄颈脉,还在微微跳动;转而又把起他的手腕切脉,正如先前霍源所说,脉象虚浮,似有若无。 赵玉明又暗中用灵力试探,黄瑄体内确实没有半点邪祟之气,真是诡异!还能跑了不成? 黄瑄狠狠呕血几口,现在面上神情痛苦,五官像是桌布被人揪了一手,都扭在正中央成了一堆。 瞧着黄瑄本人被如此折磨,赵玉明心中实在不忍,想再确认怨邪早已遁迹,于是便身子探前去些,抬手拨开了他的一只眼皮。 结果,这时黄瑄的眼睛瞬间血红,眼神又如之前那般狠毒凌厉,现在还多了一丝狡黠,紧紧盯着赵玉明双眼,嘴里一字一句道:“好道长,你中计了。”紧接着,黄瑄瞳孔中央闪现一块不规则的青光,倒映在赵玉明双眼中,愈来愈亮、越来越大。 赵玉明心下直叫:“不好!”连忙用手将对方的眼皮合上,然后紧紧掐住黄瑄的上下眼皮在一起,同时紧闭双眼、想要上半身保持后仰,拉开距离。 但为时已晚,在那之前,赵玉明就已经看到那阵青光,现下只觉天旋地转、浑身无力。后仰的姿势再没有力气保持,还好一只手紧紧掐住了黄瑄的眼皮,这才没有倒下。 赵玉明便又借力往前回正,不知是用力太大把黄瑄的上眼皮又扯开了,还是他自己睁开的,总之赵玉明借力回正后,双眼又正正好对上了黄瑄的那只发出不规则青光的眼睛。 赵玉明哀嚎:“我真服啦!” 太快了,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参盏反应很快,迅速将符纸“啪”地一声狠狠拍在黄瑄面中,邪祟顿时消停,瘫软在侯淑龄怀中。 待参盏转身稳稳将赵玉明扶住,赵玉明早已中招,现在轮到他来当焉了吧唧的菜叶儿了,力气全无眼神迷离扒在扶他的人身上,他有气无力道:“坏了,不慎中了这怨邪诡术......” 参盏的声音从赵玉明头顶传来:“我方才过来扶你,也瞥了一眼那青光,现下怕也是中招了。” 赵玉明迷迷糊糊辨听,确实声音虽然镇定语气却虚浮.....好厉害的青光。 想他赵玉明,好歹也是堂堂慈姑殿神侍郎,刚下山就中了诡计,实在挂不住脸...... 目下俩人都中招了,只留侯淑龄一人在邪祟旁,可千万别出事...... 祝鹤......罢了,只凭脚力赶来怕是要些时候;只是不知霍源何时才能来? 赵玉明在结结实实倒地之前,思绪发散乱舞,但最后意识实在撑不住,两眼一黑、双脚一软,便不醒事了。 耳边只传来侯淑龄慌张喊道:“道长......”越来越远,越来越远,身体好似坠入群山幽谷,耳边还有回音萦绕。 “道长——道长?”这声音又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越来越......雄浑。雄浑?赵玉明双眼紧闭疑惑皱眉,偏头想:莫不是这诡术会对听力有影响。 但紧接着,耳边雄浑声音又传来,很兴奋:“哎嘿!有反应,有反应!” 另一道声音响起:“是是是,老子也瞧着了!” “俺也看着了,他听得见,可怎么就是不见醒?”又是一道陌生声音。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还有脚步声越来越近,沙哑的声音道:“诸位,腾个位置。我掐他人中试试!” 说着,赵玉明鼻尖依稀感受到有东西接近他的人中,但又瞬间停滞,应该是被人阻止了,果不其然,那沙哑声音问道:“你做什么?” 雄浑声音回道:“你手劲儿一向忒大,这要是弄疼了道长咋办?” 沙哑声音无奈道:“哎哟老李,说你是门外汉吧,我家那位女郎中说过:掐人中乃是醒神开窍、调和阴阳,你知道啥意思不?就是要把人中,诶,这么一掐,他就疼得弹起来,这一弹起来,人不就醒了嘛!” 周围其他声音茅塞顿开,一同道:“哦——” 老李笑道:“你这老秃瓢,脑袋灵光呢!” 又是一阵窸窸窣窣,大概是有人在撸袖子,接着沙哑声音道:“行了行了,别耽搁了,我掐了嗷!” ......什么人,农夫吗?莫非晕倒后被人扔到荒郊野外?赵玉明默默听着,还是睁不开眼,但明显感到身体没有之前那般瘫软无力,反倒是轻盈许多。 这时,赵玉明人中被人狠狠掐了一爪,仿佛要把他的上唇给撕掉,尖锐的疼痛闪电一般,直直击赵玉明天灵盖儿:疼疼疼!疼的赵玉明一激灵,两腿一蹬,眼皮一掀,抬起右手将掐人中的手扫开,竟真的如那沙哑声音所说,赵玉明蹭的一下从地上弹起来,也不顾周围人物,捂着人中在原地急踏步、一阵冲天哀嚎,心中却道:果真如此奏效! 待到赵玉明疼痛消减,动作消停,一位身板结实,不矮不高,皮肤粗糙的中年男人上前来,拱一拱手,笑眯眯沙哑:“道长,刚刚得罪了,我这是想着能唤醒你,你可莫要怪罪我们。” 这人戴着头巾,应该是老李口中的“老秃瓢”,便是他掐的人中,气力不凡。赵玉明摆摆手,露出他红肿的人中,小心使用嘴唇:“在下岂敢怪罪,若不是各位壮士出手相助,我哪能这般活蹦乱跳。” 说完赵玉明就后悔了,这听起来简直就是在阴阳怪气嘛! 可对面一群人听罢,皆哈哈大笑,看那神情,皆是发自肺腑。一人上前来拍拍赵玉明肩膀道:“小道长,我们呐,都是些乡野粗人,哪里堪称得壮士,你呀,叫我们老哥就行!”这声音是老李没错了,老李同样皮肤黝黑,牙齿却白净,一笑起来脸上有一大一小两只酒窝,很是亲切。 “老李,你小子都能当小道长的爹了,还在我们面前装嫩,哈哈哈哈哈哈!”另外的壮士嘲笑道,引得其他人也开怀大笑。 赵玉明跟着一起浅笑,开始暗暗观察其周围的环境。刚刚只顾着疼,没注意到现在竟身处房间之内,是昏迷时所在黄瑄的房间,但布局却有些不同,没有那些陈设古董的展架,却多了些竹马、陀螺、蝈蝈笼等孩童玩意儿。此刻应该也是晚上,房内烛光摇晃,纸窗外月色明亮。 究竟是什么地方?赵玉明干脆开口问道:“各位老哥,请问这是何处?几位何故在此?” 听罢,众人皆隐去笑容,老李回道:“道长,说实话,我们也不知怎么到这个地方的,只记得之前在城里干活,后来就无缘无故就在这里了,就在这个房间里,不知道是什么地方,总之就是很古怪,门窗不开,怎么也出不去。” 秃老哥接着道:“也不知道在这里呆了多久,反正嗓子都喊哑了,也没个人来。” 刚刚取笑老李的老哥也道:“结果这秃子不信邪,刚刚又扯着嗓子吼了几声,我们也没注意,转头就发现小道长你睡在地上。” 老李问道:“道长,你是怎么来这里的?” 赵玉明心道:我是被那青光眼一看,到了此地,难道这几位老哥也是看了青光眼?那参盏应该也会到这里,这会怎么又不见他呢? 赵玉明回道:“在收付邪祟的时候大意中了它的诡术,被摄到了这里。” 对面一阵冷气狠吸,老李忧心问:“难道我们也是被邪祟摄来的?” 秃老哥道:“**不离十!你想想,我们这几号人,五大三粗的,平常人怎么可能把我们一并绑来?况且我们怎么也走不出这鬼地方,不是邪术是什么?葛老三、周骡子,你俩抖什么抖?” 葛老□□驳:“不是老子抖,是这个怂蛋——”他推了一把周骡子:“这小子抖成筛子,挂在老子身上,连带老子一起抖。” 周骡子哆哆嗦嗦:“我害怕啊,连这位小道长都中招了,那鬼东西这样厉害,我们几个平民百姓,那不是它的盘中餐呐!” 秃老哥白了周骡子一眼:“你小子白长身上这些膘!胆子还没放屁的地方大!” 第15章 久在樊笼里 周骡子跃跃骂之:“你的大,你两处都大!行了吧!” 秃老哥噌地上了火,无发也冲冠:“你大爷的死骡子,你再说一遍!” 周骡子马上缩回葛老三身后躲起来,嘟嘟囔囔、骂骂咧咧。 秃老哥一听,手指着周骡子,不耐烦地“嘶”了一声,作势上前。 老李连忙拉住秃老哥:“秃瓢,行了,不要内讧,让道长见了笑话。” 赵玉明立马道:“不碍事不碍事,喜怒哀乐,人之常情。” 嘴上这么说着,脚下不停在房间踱步,眼睛忙着打量屋内陈设,心想:这房间有门有窗,怎么这几位老哥被困在这里出不去?于是他走到门前,将两扇门试探性一推,出现一道门缝,所以门并没有被锁上。赵玉明疑惑更深,索性将门全部推开。待到赵玉明看清门外,眼睛惊得大了几分:竟是此处房内景象!房内几位壮士大哥站在那处,一个背影正推门往外看,这不是赵玉明自己,又是谁! 老李上前道:“小道长你瞧,明明窗前明月光,可一开门却是这幅景象。” 此时门外的“老李”也同时上前对着门外赵玉明的背影说出这句话,像是一面镜子复刻所有人的一言一行,但犹如蛰伏角落暗处的视线在偷窥。 这样的景象,这样的角度,赵玉明心里琢磨着,顺着假设的偷窥视角往后瞧去,却是一面梨木书案,案面置着墨宝。 赵玉明眨了眨眼,撇过头不假思索就向外面大步走,走进门外的房间。下一秒他便出现在了房间内的梨木书案前,正对面的房门也大开着,也是同样的房内景象,同样的陈设,同样的房内几人,同样的梨木书案前赵玉明的背影。 几位老哥仿佛早有预料,在赵玉明出现在梨木书案之时,就已经转过身来,等着赵玉明从那里出现了。 赵玉明又猛回头:书案墨宝皆静默。于是赵玉明眯眼偏了偏头,便又迅速奔现门外,下一刻又出现在书案前,也不停,又跑向门外,又出现在另一边,继续跑向门外。几位老哥自觉给道长让出跑道来,在边上站成一排,目光和脑袋都随着赵玉明的身影左右横摆,结果赵玉明越蹿越急,直至几个老哥的脑袋来回横摆出了残影,赵玉明才悠悠停下。 周骡子招架不了,赵玉明余光瞥到他悄悄跑到房间角落轻呕了几声,嘴角按耐不住。 呕完之后,他缓缓直起腰来,一手扶着柱子一手朝赵玉明连连摆手:“小道长诶,这些我们之前都试过,根本就跑不出这房间。门窗都一样!”剩下几人也忙不迭点头,表示这是无用功。 赵玉明心下有数了:“我们现在是被困在阵法里面了,叫樊笼。” 老哥几人面面相觑,葛老三揣手问道:“小道长,啥是樊笼?厉害不?咱们是不是出去不了了?” 一般的困人的禁制术法,只会圈定一个固定的地方,上上下下都与外界隔离,阵法内的空间可大可小,阵法存留的时间也可长可短,根据施法人的法术等级而定,能够习得此术法的门槛不高,因此大多数修道者都会。可是太过简单,只能困住一些法力低微或者普通人,遇到稍稍法力高强的,对方便一眼就找出阵眼来,随手捻个诀或者祭出法器便破了。所以修士们都纷纷埋头专研,将阵法布得复杂,把阵眼藏得隐秘。于是便有了连环困术、循环禁制等等。普通连环术,就是几个阵法空间相连,空间内所有东西都是一模一样的,所以人在其中会以为是陷入了某种幻术,怎么也走不出去,除了破除阵眼外,只要不停地往外探索,是能够走到阵法边缘从而破阵。樊笼就属于中游连环术,是首尾相连的空间禁制,便就是没头没尾、没有尽头,只能找出阵眼将其破坏。 赵玉明作了长长的、细致的解释,对面几位老哥如同私塾里的学生听夫子授课,表情似懂非懂,赵玉明下结论:“一般厉害,找到阵眼,就能出去。”又像是对这几人的保证,让他们安心。 秃老哥试探着举手想要提问,点头赵玉明示意他问,秃老哥道:“我是这么个假设哈,小道长,你说有没有可能,有没有人他不通过阵眼,直接将困住他的法阵给打破呢?为什么非要遵守这个找阵眼的规矩呢?我刚刚听你讲的,那这个阵眼就像是房间的一把锁,找到了就能开门,但是我们也可以把这个房间的屋顶掀飞,把窗户砸开,我们也能出去,对吧?” 赵玉明点头道:“理论上是可行的,但此举耗费灵力法力非常,难说强行破阵后,灵力枯竭,阵外又有人蹲守,此时岂非是任人宰割的砧板肉?” 秃老哥恍然大悟,道:“明白明白,对方要的就是以逸待劳,被困之人要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出去遭遇黑手,那还真是惨。” “那这阵眼儿,长啥样?一般在哪里,怎么找?”老李接着问道。 赵玉明回道:“阵眼能大能小,有活的也有死的,可能在明显处也可能在隐秘处,没有规律,只能硬找。” 老李扶额:“这要是能找出来,非得猴年马月了。” 赵玉明宽慰老李道:“莫慌,我这里有符箓,能测物件法力。”他伸手在袖中乾坤里捣鼓着,取出几枚墨字符箓,分发给几位老哥:“布阵者须向阵眼注入法力维持阵法,所以阵眼一般来说是有法力的,此符箓一旦挨上阵眼,墨字便会消散。” 老李等人接过赵玉明的探灵符,便开始分散在房间里四处搜索探寻。 赵玉明也细细观察房内物件陈设,构建和黄瑄房间大致一样,装潢也与黄府风格如出一辙的奢华,绝不是下人卧房。但是房间多有小孩的玩耍把式,莫非是黄府中的孩子房间?赵玉明又摇摇头:但侯淑龄只是到访黄府,二人尚未婚配;也没有听人提起黄瑄有姊妹弟兄,怎么会多出一个孩童的厢房呢? 一个孩童房间作樊笼,布阵人为什么会让一个孩子的厢房变成困住人的地方?赵玉明伸手拾起地上的蝈蝈笼,打量了一番,是空的。便随手掷出门外,然后笼子便轻巧地落在了书案上的宣纸上,不住滚了滚,发出细微声响。 赵玉明定定看着那书案,眼珠一转目光又落在那半人身长的竹马上面,他弯腰捡起,掂了掂。随后又将竹马也扔了出去,这次竹马“啪”的一声重重砸在书案上。 这桌子...... 赵玉明踱到桌前,方才都是背对桌案,没有留意到案面上有一大叠宣纸,他翻了一遍,张张皆有字迹,笔锋顿挫尚未成熟,略显稚嫩。应当是这个房间的小主人的笔迹。 赵玉明看到最上面那一张宣纸,尚有大片空白。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看来这位小友最近学的功课是先民诗歌,但只写了一段零一个字,若是一字一字细细对比,字迹是越来越敷衍和漫不经心,赵玉明嘴角勾起:看来这孩子按耐不住其玩耍之心,像上下翻飞的燕儿一样飞到天边去了。 突然赵玉明一念闪过:“原来如此!” 几位四下翻找的老哥闻言回头瞧着赵玉明一脸兴奋,满脸疑惑。 赵玉明笑嘻嘻解释道:“我有一个不错的想法。” 说罢拿起镇纸将写了一半的宣纸好好铺平,提笔在砚台里沾了沾墨汁饱满,赵玉明想要把这孩子没写完的功课补上,结果毫笔接触宣纸的那一刹,法力涟漪微微传到指尖。 赵玉明心道:找到你了! 周围一众看着赵玉明在书案前奋笔疾书、笔走龙蛇,更加疑虑,秃老哥问道:“小道长啊,你是想要画符箓么?” 周骡子呸了一口:“秃子,你瞎啊,小道长分明是在写诗啊!” 老李抚须点头,满眼是对赵玉明的欣赏:“好字!铁画银钩,挥洒自如,自成一派!” 葛老三道:“看来小道长是在困境中诗兴大发啊,可见其心性乐天坚韧。”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赵玉明也完成了最后一笔,这首诗歌完完整整呈现在宣纸之上。待到他好好欣赏完自己的好字,抬头便看到门外月色幽幽倾泻院中。 老哥几人顺着赵玉明的目光朝外看去,皆是惊讶之色:“门外景象变了!” 葛老三第一个冲出门外,没有像之前那样出现在书案前,而是留在了院中,他高声朝里面几人喊:“诶嘿,能出来了!” 老李欣喜转向赵玉明:“小道长,这是不是证明阵法破了?” 赵玉明放下笔,点点头:“大概是的。” 周骡子不解:“可是我们哥几个刚才并没有找到阵眼呐,这阵法是怎么破解的?难不成是因为小道长你写了一首诗的缘故?” 赵玉明哈哈一笑:“周老哥机智过人,正是如此。” 周骡子还是不解:“小道长又是如何得知这首诗歌便是阵眼?” 赵玉明道:“是这房间自己告诉我的。” 为什么一个孩童的房间被布阵人用来当做樊笼来困人呢? 因为他自己觉得这个房间本来就是一个樊笼。 房间里的陀螺、竹马和蝈蝈笼等一些孩童玩具,就证明房间的主人年纪尚小,而书案上一叠叠诗歌抄写,说明这孩子正在接受老师授课。像他这般年纪,正是三五成群、嬉笑打闹的时候,岂能收住玩心,安分端坐于案前抄书练字?若是屋外阳光明媚、草长莺飞,或是听到同龄人在外面沸反盈天,那心中更是好比有爪子在挠!连字都敷衍的歪歪扭扭。这对于孩子来说,不是樊笼又是什么? 但也不是不能出去玩耍,只要完成功课便可。书案上的诗歌没有抄写完整,功课没有完成,所以每次从大门出去,都会回到房间内,准确地说,是被强制拉回到书案前。 “所以我想,这个书案一定有蹊跷。果不其然,就发现了没写完的半首诗歌,于是我就试一试将它补完整,完成课业。结果真让我给找到了出去的阵眼。”赵玉明便将自己的思路一一解释给了老哥几个。 第16章 万象走马灯 此时门外景色已恢复正常,月色疏朗,所以院内兰草嘉树皆一清二楚入眼。 与黄瑄院内景色别无二致,就是这些树细小了些,最多不过四指粗细;而黄瑄园中的树木约有十指宽,亭亭如盖。 房内几人都来到院中,仔细打量着院内环境。 秃老哥低头观察地面,抱臂啧了一声,用脚踏了踏其中一块砖石:“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哪位的院子?你们看地面通铺的石料,上好的虞山料子,结实紧密不透水,每一块都切割完好,边缘整齐。这哪是平头百姓能用得上的?” 此时的老李在院内大漆圆柱周围转了转,仰头望着廊上惊叹道:“这镂刻工艺精美绝伦,其中暗纹不是画上去的,而是裁螺钿镶嵌而成!八成怕是富贵人家的院子。” 葛老三道:“康宁城里有钱的就那几家,但我们也不跟他们这些豪绅接触,怎么会被弄到这里来?” 赵玉明听着几位老哥的观察与推测,越发确定这就是黄瑄的院子,他没有被怨邪卷到别处。可是,为何不见参盏与其他人,为何是这几位老哥在房间内?究竟出于什么原因会把他们掳来? 赵玉明这样想着,嘴里却是对几位老哥赞不绝口:“看来几位老哥是行家,眼尖得厉害。” 秃老哥摸摸头巾哈哈一笑:“谬赞啦小道长,不过是吃饭的本领罢了......” 还没等秃老哥话语完毕,院内突然冲出一道小小的黑影,“呜呜”叫着,不知从哪个方向来的,动作很快!像是故意躲在暗处,找准时机偷袭,也有可能是赵玉明顾着琢磨事情,没注意到有东西进门。 总之,待众人注意到这个黑影时,都吓了一大跳,以为破了阵法出来,真的有东西在外蹲守,藏身暗处时刻准备着收割,于是纷纷散开,不想中招。 待到黑影跑到月光亮处,众人才看清:居然是个衣着华丽小公子!只见他捏拳拭泪,低声呜呜哭着,跑到树下后,越哭越气,竟用拳头狠狠砸向树干。小小的树枝树叶随着拳头落下簌簌轻颤,估计是太过用力,砸疼了自己的手,这孩子收回拳头一瞧,可不红彤彤的嘛!这下可好,心里伤心,拳头红肿,愣神一瞬后,仰天哭得更加撕心裂肺了。 葛老三原本看清是一个小孩横冲直撞后,气呼呼叫到:“喂!你这小屁孩!” 估摸是小孩沉浸在自己莫大的悲伤中无法自拔,故意充耳不闻背后某位陌生伯伯的呼喊,亦或者根本没听着。 结果众人看着这孩子哭得这样伤心,便默默生出怜爱之心;没想到这孩子脾气如此火爆,竟用小手锤树,看着他那略显滑稽的模样,众人心中又觉十分好笑。反正刚刚看到黑影的惊怕与谨慎消散了大半。 只有赵玉明在心中疑惑,自家院子里出现好几个陌生人,这小人儿竟然如此淡定,一点都害怕或者好奇,还是说这孩子太过迟钝,压根就没有察觉他们? 葛老三也消了气,无奈地笑道:“孩子,啥事儿要哭得这么伤心呐?” 小公子还是背着他们,在树下抽抽搭搭,肩膀也跟着一耸一耸。 葛老三感到奇怪:“哟?这孩子哭得这么认真!” 于是他又清了清嗓子,高声道:“孩子!孩子?......那小孩儿!树下那个!” 没反应,还是在一抽一抽地哭泣。 老李也觉得奇怪:“这小公子,莫不是个聋儿?” 赵玉明心中暗道不对劲,手里暗中捏起一个诀。 葛老三有些不耐烦了,快步上前,伸手想要拍拍小公子的肩膀。眼瞧着就要走近拍上了,院外一阵厉声嘶吼尖叫划破月空,充满凄厉怨恨。众人耳膜皆被刺得疼痛,龇牙咧嘴。那孩子也立马停抽泣的动作,背脊立刻挺得僵直,猛地冲着尖叫声传来的方向看去,后又像方才出现那般迅速跑走。 葛老三手停在半空,注意小孩儿突然又开始往外跑,灵敏地往旁边一闪,没有让这孩子撞到他,剩下的众人也是又纷纷闪开让路,除了赵玉明。 赵玉明身体往旁边微微一让,仔细看清了这孩子的容貌。待到小孩儿跑过身旁时,他不露声色地伸出手掌,试着触摸他,果不出所料:小孩儿身体是虚影,直直地穿过赵玉明的手掌,一刻不停,毫无察觉地跑了出去。 赵玉明看着小孩儿跑过自己身边,对几位老哥道:“跟上他!” 说罢,便也快步跟着孩子小跑出去。 几位老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且刚刚诡异尖叫表明院外显然有些不好的东西或者事情,心中皆无措且慌乱,但眼下也没有其他办法,也只好快步跟上赵玉明。 就这样,一群人跟着这华服小公子出了院子,在廊下快步走着。 老李快步上前用手肘碰了碰赵玉明:“我说小道长,怎么跟着一个小孩子身后跑,有什么门道吗?” 赵玉明手肘碰回去:“门道大着咧。” 周骡子也快步跟上,在赵玉明另一边探头:“小道长,怎么个说法?” 赵玉明目光紧紧跟随小公子,一边问道:“你可知,这是何处?” 周骡子道:“富贵人家,段家?高宅?黄府?小道长你既已得知,快不要再卖关子了。” 赵玉明答:“是黄府。” 老李再次确认:“是本县的黄知县的府上?” 赵玉明点头:“正是,知县府上公子重疾缠身,我与师兄到府上为他诊断,发现是邪祟作怪,打斗中就到了此处。” 秃老哥在身后奇怪道:“前两日才见那黄公子在城中,生龙活虎,怎么看也不像是有大病的样子啊。” 周骡子开口:“怪不得我们会莫名其妙出现在黄府,原来是因为邪祟。可是这邪祟将我们几个半截入土的大老爷们掳来做什么?莫非要圈起来留着吸阳气!”说罢便将自己身上外衫拢紧了些。 赵玉明只觉这周老哥想法天马行空,却又有些道理,被他的反应搞得哭笑不得。 周骡子自顾自说着,想起来前面的小公子,一副探究的语气:“可是我也没听说这黄府还有位小公子啊,黄知县不是只有黄瑄一个独苗苗吗?” 赵玉明道:“确实只有一个独苗,但刚刚你们也看到这孩子的脸了吧。” 葛老三“哦”的一声:“说起来,的确看到了这孩子脸好眼熟,想起来和那黄瑄长得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我知道了,这是黄瑄的私生子。黄瑄还未娶亲,所以只能藏在黄府中,不与外人道。” 秃老哥笑出声:“你怎么不讲这是黄瑄的亲弟弟啊?我瞧着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周骡子出言否定:“黄知县丈夫早没了,再也没结亲。再生一个和黄瑄一模一样的,属实不可能。” 这时老李却出声换了个话题:“我说,你们不觉得奇怪吗?这孩子刚才明明就能听到那尖叫声,说明不是聋儿,可是我们几个跟了他一路,也说了一路,声音虽不大,但也没多小,这孩子怎么充耳不闻,跟个没事人似的?” 老李话音刚落,还未等剩下的几位老哥做出反应来,众人身后传来一阵稚嫩清冷女声:“少爷,您往哪里去?” 前面疾跑的小公子脚步顿了顿,没有停下来,继续跑。 老李道:“你瞧你瞧,他能听见......” 话没说完,一个约莫十岁出头的女娃从老李的背后穿到身前,追了上去,嘴里喊着那跑走的小公子,丝毫没有察觉有几个他们几个大活人站在面前。现在应该是身后了。 老李双目瞬间圆睁,手指发抖指着刚刚跑过去的女娃,又指了指自己的胸膛,又指着那女娃,双唇抖动硬只是憋出一个字:“她她她!!” 她她她居然能穿过我的身体! 其余老哥皆吓得不轻,疯狂点头,表示刚才他们也看见了,那女娃直接穿过了老李的身体,但不知是谁的原因,所以都点着头往后退了半步。 老李看着哥几个如此动作,双目怒睁,颤抖的手指又指向他们,又抖动双唇:“你你你!!!” 你你你们这几个没义气的狗东西! 赵玉明又是哭笑不得,上前来扶住老李的手臂道:“不要怕,我也碰不到他们。不是你的问题。” 老李转过身来感激地瞧着赵玉明,双目噙满泪水,不知是眼睛瞪久了还是被赵玉明感动的,抖唇道:“我我我.....” 我我我太感激小道长你站出来为我发声。 赵玉明看着老李手势表情,就能把他嘴里结结巴巴没说出的话猜得七七八八。 他笑着宽慰老李:“不客气,应该的。” 其余老哥一赵玉明都说没事,便都围上来讪笑看着老李。秃老哥摸摸头巾,嘿嘿两声:“老李,对不住,不是秃子我不相信你,实在是刚才那场景忒吓人,我平头百姓,哪见过这?” 老李面微露愠色,哼了一声,没出声。 周骡子也嘿嘿道:“简直惊悚,吓得我汗毛直立!” 葛老三一脸认真对着周骡子道:“你刚刚挂我身上的时候,我只怕你小子被吓尿。现在看看你小子□□还是干的,我就放心了。” 秃老哥被葛老三这番话给逗得哈哈大笑,老李也没憋住,“噗”一下笑出声,赵玉明也想笑,但死死控制住了嘴角,不动声色。 周骡子则大骂葛老三:“你放什么狗屁!”佯装生气锤了葛老三一拳,葛老三受拳连连后退。但两人看着老李被逗笑了,面色明显放松了许多。 方才紧张的气氛被这两对头活宝缓和了许多,老李才想起来问赵玉明:“小道长,方才那女娃娃咋能嚯的一下穿体而过?是不是......撞鬼了!” “那小男娃也有问题,他仿佛看不见也听不到我们。”周骡子补充道:“这个地方也太古怪了!” 赵玉明点点头:“是万象走马灯。我们此刻应该还在阵法中。” “走马灯?!”众人皆惊呼。 葛老三问道:“是他们说的那个,人快死的时候看到的东西吗?” 赵玉明道:“万象走马灯是一种幻象法阵,被困于法阵之人仿佛身临其境,却不能接触到走马灯中的人,所以他们看不到也听不到我们。走马灯大多是某人的记忆,是他亲身经历的已经发生的既定事实。” 秃老哥疑惑道:“那这是谁的走马灯啊?为什么要我们来看这人的走马灯?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赵玉明看着跑远的一大一小两个娃娃,道:“是黄瑄的。” 第17章 强取豪夺姻 万象走马灯,其实是一种记忆幻术,陷入其中之人有身临其境之感。因为是某个人所经历过的已经存在的记忆,所以外来者在其中无法真正参与幻境的故事之中,只能作为旁观者跟着某人的主观视角一同经历。 “所以方才那小男孩儿听不到也瞧不见我们,那小女娃会穿体而过,就是这个原因。”赵玉明领着众人跟上那俩个孩子,一边为各位老哥解释方才怪异情景。 “所以我们是刚出了一个阵法,又进了一个幻境吗?”老李语气衰衰,就差把倒大霉写脸上了。 “小道长,我们要怎么从这幻境中出去呢?”葛老三问。 赵玉明道:“若是在幻境中呆久了,虚虚实实假假真真难辨,要想取人性命易如反掌,但眼下这人却迟迟没有动手,想来定有其他意图。既然此人想要引我等进入走马灯,那何不将计就计,说不定就有出路。” “所以这位小公子他到底是?”周骡子问道。 “就是小黄瑄。”赵玉明回道。 “黄瑄小时候?难怪,我就说怎么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葛老三点点头。 老李不解:“那为何我们哥几个会在黄瑄的走马灯里?我们跟他也没有什么交集。” 赵玉明摇摇头:“你们再仔细想想。” 话音刚落,众人也跟着黄瑄和那小侍女停在了另外一个庭院门口。 黄瑄胸膛起伏呼吸深深望着院内情景,侍女正要开口,被他斜了一眼,后者便噤了声。 老李抱臂指点:“这小子,对女娃眼神凶死了,以后肯定找不到媳妇。” 人不仅找着媳妇了,还挺死心塌地,赵玉明心想。 周骡子往前探头:“他看到啥了?咋站在门口不进去?” 仿佛听到了周骡子的话,黄瑄像是下定决心,脚步沉沉往里迈。 院子里,几名家奴模样的壮汉围成一堵人墙,小黄瑄挤不进去,也不言语,换到了另一个方向,沿着回廊走到正房侧面台阶处。众人跟着从侧方看去,正房门外一桌一椅一人,那人坐姿懒散,绫罗绮丽,纤纤玉指在桌上一下一下敲着,眼神淡漠地盯着台阶下、被人墙围堵着什么人...... 黄瑄快步跑到那人身边,怯怯喊了一声:“娘亲。”眼神却不住地往台阶下瞟,一人披头散发躺在院子里不动弹,浑身污浊与血迹,身形依稀可辨是位男子。 “我勒个去,这不是年轻时候的黄知县吗!”秃老哥惊呼,引得另外几位老哥也附和: “没错就是她,黄知县年轻的时候可严肃!本来好好一个年轻女子,成天却板着个脸。” “你懂个球,她身为知县,就要严肃认真,这叫官威。” “现在这场景,看来是在审犯人咧!” “嘶,什么犯人要在自己院子里面审?” 此问题一出,众人都好奇那犯人的身份。 “瑄儿,不要看。”黄知县随手端起白瓷茶盏抿了一口,淡淡提醒黄瑄:“你会梦魇的。” 但黄瑄已经看到了,此刻一脸惊恐与难以置信,声音打颤:“娘,地上的是,是爹吗?” 众人都一惊:“啥玩意儿?”都把惊异同情的目光投向地上的人。 周骡子道:“这这这黄知县把自己丈夫当犯人审呐!这是做了啥?” 葛老三道:“都说黄知县丈夫早年暴毙,都以为是匪寇拿他复仇开刀,没想到是黄知县自己搞死的。” 黄知县不置可否,反问黄瑄:“他对你万般嫌弃,方才又对你说那样的混账话,瑄儿,你还关心他吗?” 黄瑄抿紧嘴唇,攥紧双拳,表情复杂:“可是,你这样算动用私刑吗?” “我可没有用刑。”黄知县摇头轻哼一声,眯眼瞧着地上的人:“是他自找的。” “那他死了吗?”黄瑄向黄知县确认。 “快了吧。”黄知县回答。 “黄!和!民——”一阵尖锐的咆哮从角落袭来,声音之愤恨凄厉,恨不得将对方食肉寝皮。这咆哮直掀众人天灵盖儿,是方才他们在黄瑄院子里听到的同一人发出的。 黄瑄眼神暗了暗,及其不悦地盯着人墙的某处角落。原来人影绰绰将一个娇小的女娘掩在暗处,这女娘束手束脚,被家奴按住想要拼命动弹挣脱,奈何人小力娇,无济于事。 这女子面容姣好,穿着朴实低调,眼神却直勾勾瞪着台阶上好整以暇的淡漠女人,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狗官!强取豪夺、草菅人命!” 黄知县反而一笑:“哦?我强取豪夺?”,她翘起二郎腿,脚尖轻轻指了指地上的男子:“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个人,是我的相公。你和他私会被我抓个正着,如今倒要反咬我一口吗?” 几个老哥表情精彩:“原来是这男的偷腥!家丑啊,怪不得要说暴毙呢。”随后便投以地上男子嫌弃的目光。 那女娘愤恨道:“胡说!我俩原是青梅竹马、情投意合!谁知你个狗官收买他父母,强行成婚!这不是强取豪夺是什么!” 周骡子道:“原来早年坊间关于这黄知县的传闻竟然是真的!” 秃老哥猴急道:“啥传闻啊?” 老李也点头:“这么说来,我也略有耳闻。” 秃老哥更急了:“啊呀!你们倒是说说啊,我都急死啦!” 多年前,黄家还只是和城中其他大门大户一样,靠着边境往来贸易积攒了殷实的家底,但到底还是商贾家族,一样得看官员脸色行事,不论大小日子无一例外都是送礼的佳节,历代如此。可传到了黄和民这儿,事情就变了。黄和民自小天资聪慧,不仅饱读诗书能言善辩,下笔更是如有神助,就连塾中不苟言笑严厉苛刻的老夫子读了她的文章也动容得连连称赞。黄和民虽称不上有经天纬地之奇才,那也是卓然超群。 事实也是如此,黄家几代经商,可黄和民却大手一挥独辟蹊径,考起了举人。结果只一次,就中了!从此名列吏部候补知县,时任知县正值不惑,要等黄和民候补上,猴年马月。于是族中长辈便劝黄和民赶一赶春闱,往上再走。黄和民倒好,另一只大手又一挥,干起了经商老本行,搞得那叫一个风生水起,会试硬是再也不考。可商贾家中哪缺这些个银子,好好一个读书入仕的苗子就这么不往上爬了,长辈们连着那老夫子一齐吹胡子瞪眼,却也拿她没办法。 可巧的是,不到一年,时任知县被当朝巡查官员查处贪腐渎职、弹劾下马。 黄和民同年继任康宁知县。 众人都道,黄家出了个经商又当官的才女,究竟什么样的男子才配得上黄家女呢?谁都没想到,就这么一个卓然超群的人物,爱上的是一个城外小村里的穷小子! 话说这黄和民甫一继任,她这个新官的三把火第一个烧的就是流寇。两国边境管理敏感,定有某些山林鞭长莫及,其实两国都心照不宣,那些地方鱼龙混杂,难以管理,还不如就维持微妙的现状。这些个地方,康宁城边上不远就一个,叫作走马道。 走马道两侧险峰危壁陡立,其间狭道仅容数人,有两国叛军或逃犯至此占峰为寇,凡有人、货从中过,那必是落石簌簌、扬尘大作,恶笑漫天、刀斧横道。待到尘埃落定,狭道只剩瘦马几匹呆立,“走马道”,名副其实。方圆百姓谈道色变,皆绕道而行。 流寇见守株待兔不成,便三五成群时不时抢劫周边村庄,好如豺狼下山进羊圈,逼得周边百姓背井离乡、农田荒废。这些流亡的百姓要么跟着也落草为寇,要么逃进城中卖身到大户人家为奴为仆。康宁城虽是商业繁华,不依靠农税,但长此以往,定也会影响往来贸易。往任知县提起流寇皆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待到巡查官员到此,已是沉疴,故而巡抚使将此事连同其余罪证一同上报朝廷,圣颜大怒,知县落马,新人继任。 新人继任,从容地接过了这个烫手山芋。黄和民先是秘密上书请来朝中某位校尉暗中操练民兵,自己则对外谎称卧病,实则乔装潜往走马道周边村庄打探情况。黄和民伪装极好,最后竟真混进了流寇山寨之中潜伏数月之久! “等一下,她不是秘密行事吗?那你是如何得知的?”秃老哥打断道。 周骡子十分不悦地啧了一声:“我当时在场,我是她府上的那根柱子,行了吧!你说还是我说?” 秃老哥笑嘻嘻:“你说你说。” 黄和民在寨中潜伏数月,将这伙流寇底细、寨中布防和险峰地形都摸得七七八八,暗中与府衙通信,决定在某个朔夜摸上险峰,围剿寇寨。 计划周全,兵强马壮。按理来说是不会出岔子的。 黄和民在潜伏期间,结识了一人,名叫高磬。流寇将他一家老小都掳来做苦力,老的浆洗或炊食,小的垒墙削箭砍柴背货打杂。她初见这小子黢黑精壮,灰头土脸,一头犟驴。 当时高磬因为才被束手束脚绑回寨中,不肯屈服,红眼绝眦,身体倔强又僵硬,即使马上草寇皮鞭上身也没有半分动摇。匪首在交椅上嗤笑,一个眼神示意手下向他家人挥鞭。高磬霎时作势上前想要护住家人,结果身形一动,背后剧烈一鞭袭来,将他打翻在地。高磬眼前一黑,耳边传来家人痛苦尖叫,他这才假意服软,趴在地上满嘴尘土道:“求您高抬贵手!”匪首当然不信他这一套表面功夫,抬手便叫手下把高磬丢到笼子里饿了好几天后才把他放出来。 黄和民被指派和高磬一道制箭,黄和民点头哈腰送走草寇,转头与高磬搭话。高磬眼皮都不抬只闷头干活,一点都不想和这新来的打交道,好好的人不当,偏要上山做畜生!所以黄和民只能靠自己摸索,待到草寇来查收箭枝时,黄和民的数量明显少得很,再点头哈腰也无济于事,一阵马鞭劈头盖脸就落下,疼得黄和民颗颗冷汗直往外冒,蜷在地上半天才缓过神,颤颤巍巍爬起来又继续干。 经了这一遭,高磬才知黄和民也是半路被流寇强掳上山来做苦力的,因为自己的误会疏离间接导致黄和民白白受了皮肉苦,他心里面很不是滋味儿。于是误会解除,高磬由于心中愧疚,平日在干活的时候就更照顾黄和民一些,一来二往,二人便生出了别样的默契。 “这倒是场好戏。”熟悉的声音从赵玉明耳后传来,戏谑又疏离。 是参盏,不知怎的,明明才认识相处不久,突然在这幻象中听到他的声音,莫名安心几分。 第18章 擒贼先擒王 哥几个沉浸知县的恨海情天中,突有一人背后冷不丁评论,都被吓了一跳,纷纷猛回头。 只见月光下有一道人着玄衣紧挨着赵玉明,一人积石如玉,另一人列松如翠。 那玄衣道人抱臂,微微向几位老哥颔首,算是打招呼;哥几个满脸好奇凑到赵玉明跟前:“小道长,这位是?” 赵玉明礼貌介绍:“这位是我的一位同伴,也是修行之人,我俩一前一后着了道,也就一前一后到这里。” “噢噢噢那也是道长了。”哥几个拱手回礼。老李语气高兴了些:“想来两位道长在身侧,定能平安归家。” “你个老小子,想家了哇!”秃老哥一手搭上老李肩上,安慰拍了拍。 “也不知道我姑娘、小子在家咋样。”老李轻轻叹气,从衣裳口袋里摸出一只银钗,上有蝴蝶振翅栩栩,流连花丛,他道:“这玩意儿我看城里的姑娘都喜欢戴,咱也给姑娘买一个!” 周骡子玩笑道:“你那小子呢,不也买一个?” 老李轻轻收好银钗,哈哈一笑:“一个小子要什么要,几个大饼打发了!” 赵玉明自老李拿出银钗目光就定定落在其间,待到老李收起便垂下眼眸。参盏靠得赵玉明更近些,语气轻轻悄悄:“若道友也想要支银钗,在下也愿意给你买一个。” 赵玉明被逗笑,眼眸一眨便收起所有情绪,轻拍参盏肩头:“却之不恭!道友可要言而有信呐。” 参盏道:“一言为定。” 这时,一位年迈医者被家仆带来,穿过人墙,立在庭中,向黄和民口称草民欲行礼跪拜;黄和民叫住他:“林伯,不必多礼,你看看他伤势如何?” 林大夫须发花白却精神矍铄。他应了一声,便蹲下拨开高磬披散在脸上的乱发,探了探鼻息,又一声“劳驾”知会一名家仆将高磬翻了个身,使其面朝上。高磬痛苦闷哼一声,再无声响。 尖叫女子又开始尖叫:“混账!动手轻些!” 林大夫头一偏,不知是被尖叫声刺的,还是刚好要拿东西。他展开针灸包,抽出银针在高磬的身体部位细细扎治起来。 葛老三摸不着头脑:“按理说,这两人同甘苦共患难,情感应该深厚才对,怎么这高磬要移情别恋,落得这样下场?” 周骡子摇头:“非也,按照常理,应该是两人患难与共,互生情愫,可......” 可那也只是常理而言,这世间多的是非常理。 高磬不知道黄和民是新任知县,更不知黄和民密谋剿匪。高磬只知,那些被掳来的百姓,要么出逃被抓折磨死,要么没日没夜干活累死。他和家人沦陷贼窝,一介草生,至死不能翻身。他钦佩黄和民的乐天态度,明明深陷泥沼,每日还是奋力干活,费力讨好。人人都道黄和民那小子谄媚极了,可谁又不是为了为了一条生路,高磬只觉他黄和民乐观极了。但高磬性子要强,断不会也学不来人前阿谀奉承,所以他能想到的余生就是熬,暗无天日地熬。 剿匪队伍操练得如火如荼,年轻的官兵们渴望建功立业,士气高涨、势在必得。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黄和民深知天时地利,人和才是根本,官兵们的士气不能再三等待,所以她在黄昏时刻密信传出,下了命令发起进攻。 依赖黄和民在潜伏期间收集到的可靠情报,剿匪队伍轻车熟路摸上山,在暗夜中发起奇袭。官兵个个训练有素,皆披坚执锐,所向披靡,势如破竹!不出半个时辰便将整个山头都拿下! 那校尉是战场上退下来的,也想过过瘾,便带头冲锋厮杀,不想这帮流寇哪能比得上战场兵马,三下五除二就给收拾得妥妥帖帖。他命人安顿好寨中无辜百姓,执长枪驾着高头大马睥睨着匍匐一地的俘虏,仅一眼便心道不好:不见那匪首与新任知县! 黄和民确实潜伏得毫无破绽,情报也打探得真实。她将这山头情况摸得七七八八,却不是十成十。 狡兔三窟,匪首老奸巨猾,又怎不会为自己留一条后路呢?当他被震天的刀箭喊杀声中惊醒时,慌忙收拾细软带上美姬,从后门出,想通过机关门逃之夭夭。 黄和民早料到这厮要从后门溜走,在他慌慌张张摆弄机关之时,黄和民从暗中现身沉声道了一句“恭候多时了”,便提剑上去作势要杀了这匪首,匪首一掌将美姬薅至身后,抽刀接招。但黄和民平时经商念书,甚少练功,而这匪首也是实打实一路爬上去的,只几招便把黄和民打伤在地,黄和民心笑太高估自己,现如今是喉头翻腥,两眼发黑,不堪一击。匪首表情瞬间变得轻蔑,他道是什么样的暗卫高手在此埋伏,本已经做好拼死一搏的准备,没想到竟真有人能有如此熊心豹胆拦住大爷的去路!说罢便挥刀斩下,黄和民见状拼命挪动想要躲避。就在大刀落下的一瞬,电光火石,一阵挠耳尖锐的撞击声传来,黄和民努力定睛一看,一双大手持铁锹将那大刀挡下,宽阔的背影将黄和民遮住。黄和民眨了眨眼,辨认出来这是那只倔驴高磬。 倔驴一身蛮劲儿,硬生生接下那砍来的一刀并将匪首震开老远。他见匪首拉开距离,立刻转身蹲下紧张查看黄和民伤势,却被黄和民一把捏住高磬手腕制止,和他对视道:“还死不了。”黄和民这才发现,明明是没有月亮的朔夜,这倔驴的双眼彷佛盛满星光,熠熠于黑夜和她的心中。却不想就在这短短时刻,美姬看准时机,打开机关门与匪首溜之大吉。 黄和民心中将这匪首的祖宗问候个遍,推开高磬,挣扎起身研究机关想要追上。高磬见状极为不解,双手紧紧扣住黄和民肩膀问道:“逃了便逃了,官家剿匪,你一个平头百姓凑上去做什么?方才我见其他人都逃下山,就你不在。要不是我来得及时,你小命就搭上了!” 黄和民扭开高磬手掌在肩上的钳制,继续解密机关:“擒贼先擒王。如果这次让他跑掉,斩草不能除根,便会卷土重来,留着他是个大祸患。那.....官家之前所有的布局都将前功尽弃。” “什么布局?你......”高磬十分有百分疑惑:“你是不是想要抓到那狗东西向官家邀功?那也得有命受啊,你这不是去送死吗?” 蠢驴!黄和民白眼一翻,将机关一扭,密道门轰轰打开,她拔起一支火把作势要进入黑漆漆密道追人,转头道:“放心,我最惜命了。机关我已破坏,这道门不会再合上。高磬,我要你去与外面领头的官兵汇报此处,带人驰援。”说罢便迅速钻进黑暗之中,留下高磬在原地张了张嘴。 “喂!颐指气使!平时都是高兄高兄地喊。真当自己要立功啦!命都不要!” 赵玉明评价道:“这黄知县当真是有勇有谋。” 参盏面无表情盯着走马灯中的黄和民,不言语。 老哥几个无不赞同:“是个人物!” 赵玉明问:“那后来呢?” 后来,不知是那匪首过于自信地以为没人追上就放慢了速度,还是黄和民死命跑,到底是追上了。 黄和民一路追出密道,视野豁然开朗,再往外出几十里就是边境。一条小路杂草丛生,远处两个人影相互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往前,黄和民轻轻放下火埋在沙土中,猫着身子跟上靠近。只见那二人停在树下,匪首吹燃了火折子,随即一阵咈哧咴咴之声传来。树下栓着马匹,马背上包裹的绣着异域花样。 黄和民嘴角升起一丝轻笑,心道:倒是准备周全,可惜啊。她躲在暗处握拳抬臂对准其中一人,发出一支锋利袖箭。可惜是插翅也难逃! 袖箭冲着美姬破风而去,匪首反应不济,来不及抽刀格挡,只得下意识用肉身挡下这一箭。袖箭直击胸口,没入身体半支,他闷哼一声,警惕望着袖箭射来方向,竖耳听着风吹草动。反手将刀抽出,另一只手将美姬护在身后。美姬好似有所察觉,问道:“沙冬青!你怎么样?” 沙冬青压住痛苦,嘶哑到:“无碍,有人追上来了,我来拖住,你上马先走。” 美姬不假思索,撑鞍穿蹬准备上马。忽然又一支袖箭从另一个方向袭来,沙冬青这次有了防备,奋力挥刀砍断那袖箭。但这次是一前一后两支袖箭,待沙冬青砍下第一支时,第二支便深深扎入他的肩头。沙冬青吃痛一声,美姬身形一滞,但还是继续上了马。下一支袖箭边射中了她□□马匹的后腿,马儿又惊又痛,嘶鸣着反复弹跳想要甩掉腿上的异物。马背上的美姬死死扣住缰绳,跟着马儿颠来倒去。地上的沙冬青身中两箭,穿着粗气想要靠近受惊的马,控制住它,却险些被马蹄踏中。沙冬青满脸担忧,喉间发出一声低吼,挥刀砍断了马匹的一只前腿,可怜的马儿前后肢无力支撑,摔倒在地痛苦呻吟。美姬也跟着倒下,被沙冬青稳稳接住。 沙冬青沉声道:“夫人,请上另一匹马。” 那美姬却摇摇头:“沙冬青,来不及了......” 话音刚落,袖箭射中了另一匹马的屁股上,那马立刻抬蹄嘶噪,扯断缰绳跑远了。沙冬青面色青黑,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混账!我要将你砍为齑粉!”说着说着便口吐黑血,虚弱地跪坐在地。原来他不是被气得脸黑,是中毒了。 美姬皱眉看着沙冬青,长叹一声,朗声道:“如今后路已断,我自知死路一条,不会再逃,阁下何不露面?” 黄和民猫在灌丛后检查身上袖箭:已尽数使用。马匹和沙冬青皆不中用,增援应该很快就到。 于是黄和民慢悠悠站起身来,负手缓步至小路上,走到离美姬还有十几丈的地方停下,嘴角微翘,拱手道:“阗兰夫人,久仰大名。不曾想能在这里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