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蕊》 第1章 枯花 方家二小子死了。 这个消息如同惊雷炸进平静的方家村;县衙来的官爷们将方老头家院子围了个水泄不通,进进出出,来来往往,好不热闹。 家家户户紧密关注,生怕错过一点新闻以至于少说几句八卦。 “平霖姐!平霖姐你在家吗?” 海平霖的房门被敲得震天响,门外丫蛋焦急的声音极具穿透力,海平霖想装作听不见都不行。 “来了来了。”海平霖撸起袖子,打开房门。 初冬的早晨能冻死人,但丫蛋只穿着一件薄袄,甚至连最喜欢的红头绳都没系;脑门上渗出了汗,气喘吁吁。 海平霖连忙让丫蛋进屋,丫蛋咕咚咚闷了两大碗水,才堪堪喘过气。 “咋了,发生啥事了?”海平霖歪着脑袋与丫蛋平视;丫蛋袖子往嘴巴一抹,大嗓门震天动地:“俺娘让我来告诉你,你相公死了!” 砰!海平霖重重往丫蛋脑袋上捶了一记:“我还是大闺女,还没过门呢,那叫未婚夫。” 丫蛋龇牙咧嘴:“那是重点吗!好好好,你未婚夫死了!” 海平霖一愣:“咋...咋死了?” 丫蛋看见海平霖的眼眶迅速变红,随后目光呆滞地挪向里屋;她急得直跳脚:“别发呆了俺姐,快走吧,大家伙就等你了!” 海平霖如梦初醒,抄起棉袄披上身,跟着丫蛋冲出房门。 一条健硕的黑犬从狗屋里挪出来,大大地打了个哈欠。 “兔子,看家嗷!”海平霖对黑犬高呼一声,兔子摇摇尾巴,表示知道了。 丫蛋拉着海平霖的手,回头看了一眼兔子,问道:“俺咋感觉兔子又胖了呢?” 海平霖俩腿倒腾得飞快:“兔子啥时候瘦过,狗就应该壮实点,辟邪!” 海平霖的院子建造在鲫鱼岭脚下,离方家村有些距离,姐妹俩一路跑得火花带闪电,不到半个时辰就望见了村庄影子。 这一路上海平霖思绪万千,她虽对这个父母生前指腹为婚的未婚夫没有感情,但按照丫蛋不知有多少添油加醋成分的描述中,方家二哥死得极惨,死不瞑目,血都被放光了。 最吓人的是,他的血都齐刷刷流向北方,不偏不倚,古怪的很。 北方... 海平霖皱起眉,差点被丫蛋一脚绊倒。 “平霖姐别发呆了,快点走吧。”丫蛋一蹦三尺高,恨不得拎着海平霖跑。 方老头家院子周围里三层外三层站满了人,官府的衙役们举着棍杖阻挡人群;被众人簇拥的是哭得昏天暗地的方老头。 老伴和大儿子早逝,只剩这一个儿子,还没了。 丫蛋扯开嗓子喊:“大家伙都让让,平霖姐来了。” 村民们纷纷回头,仵作也站起身;海平霖跑得脸红脖子粗,支着膝盖呼呼喘了半天气。 人群里有相熟的阿婆低声哭泣:“可怜的霖娃子,以后可怎么办呢?” 海平霖眼珠一转,拿出了路途中反复琢磨的动作与嗓门;她拼命往人群里冲,大家给她让路,于是她看到了院内的景象—— 血腥味冲天,混着猪圈的恶臭;方二的尸体倒在院门三步之外,面色死白,嘴巴大张,眼球好似要从眼眶里蹦出,仿佛死前看到了什么极度惊惧的事物。 手脚僵硬扭曲,手指呈现出一个诡异的姿势,齐齐指向北方。 海平霖一下子呆住了,丫蛋的描述一点都没有添油加醋,即使已被清理过,但地面上残留的血迹仍然如同一柄利剑,刺向北方。 海平霖下意识回头看向北面,透过人群,只有蜿蜒的远山与苍翠的树林。 管不了那么多了,村民们和方老头还在看着,海平霖忍住恶心想吐的冲动,双膝一软,紧接着嚎啕大哭。 “二哥,二哥啊!”海平霖哭得肝肠寸断,荡气回肠,“你走了我可怎么办呐!” 众人七手八脚地扶起海平霖,而她伤心得无以复加,身体瘫软,怎么也扶不起来。 方老头颤巍巍地过来,拉着海平霖的手。 海平霖边哭边说:“伯伯,二哥去世了,我给您养老送终。” 方老头淌眼抹泪,爷俩哭成一团。 有人被这感天动地的一幕深深感染,戚戚然流下泪来。 “霖娃子本来就是个孤女,如今能依靠的未来相公也没了,这可怎么办?” “谁也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啊。” “霖娃真是个重情有义的人呐。” ... 丫蛋扑到阿娘怀里,不住地抽泣。 听着众人的夸赞与同情的声音,海平霖差点憋不住笑。 连面都没见几次的两个人,怎么就能要死要活地哭一场,这些人脑子有毛病吗? 且不说方家老二是出了名的游手好闲,她海平霖与他只是父母定下的婚约罢了;还没过门呢,怎么就伤心欲绝了? 但海平霖知道,自己大大哭上一场就是村民们派丫蛋叫她赶快来的目的。 村子里的生活太平静了,如同一摊死水;冷不丁出现一个涟漪,大家自然要狠狠看上一回热闹。 至于方家至亲的悲痛,自然也是大家茶余饭后的下酒菜,惋惜地叹上一句可怜就已经是乡里之间最和气的表现了。 衙役们将方老二的尸体蒙上白布,抬上板车,海平霖挣扎上前试图抓住方老二;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将她哄了回来,看着衙役们将方老二的尸体带回县府调查。 只不过方老二的死状太过怪异,大家仍然没有散开。 海平霖哭得有些乏,但碍于大家的目光全都聚集在自己身上,又不能停;实在是要累死了。 所以海平霖一盘算,用一个极为虚弱,极为力竭的姿势翩翩然倒下。 在身体倒地的一瞬间,她突然看见方老二死去的地方,有一片花瓣。 这花瓣色若黄金,状似牡丹;飘然落在方老二的血迹上,被清风卷起打了旋儿,飞向鲫鱼岭的方向。 没有人发现这一小片花瓣,但海平霖内心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恐惧吞没了她的神识,她甚至忘记现在要装晕的动作,一个打挺蹦了起来,将想要扶起她的丫蛋吓了一大跳。 “平霖姐,你咋了?” 海平霖的心跳狂跳不止,仿佛要跳出胸腔;她感到身体发冷,呼吸急促,像是被什么东西掐住了咽喉。 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 难道传说是真的? 海平霖觉得头晕目眩,双腿一软,双眼发黑,竟真的晕了过去。 月光透过苍白的云层,将黑色坟包衬得更加诡异,仿佛古老的人头骷髅;风徐徐而过,带起阵阵暗绿幽光。 海平霖漫无目的地游荡在墓地中,手里捧着一支待放的金色花苞。 她在墓碑之间轻盈起舞,枯枝残叶是珠玉金翠,麻衣布鞋是华美霓裳。 油亮墨黑的麻花辫随着动作旋转起舞,她走向北方。 海平霖是在丫蛋撕心裂肺的哭声中醒来的。 她抬手捂住自己的耳朵:“没死也要被你哭死了。” “平霖姐,吓死俺了。”丫蛋鼻涕过河,“你突然昏过去,俺以为你要跟方二哥去了呢。” 海平霖弹了一下丫蛋的脑瓜门:“还没到那个时候呢。” 丫蛋捂着脑门:“那你为啥昏倒?” “因为...”海平霖垂下眼帘,她回想起昏厥时做的梦。 金色花苞,月夜墓地。 如果阿爹讲的传说是真的,那么... 海平霖内心十分纠结,她摇了摇头,终于下定了决心。 “我要走了。”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把丫蛋弄得一愣:“啊?” 海平霖看着丫蛋,沉声道:“你知道黄金蕊吗?” 丫蛋摸摸脑袋:“俺不知道。” 海平霖目光沉沉:“阿爹生前给我讲过,传说中,在瘟疫大灾之年,世间会生出一种珍物,得之可解天下疾苦,世人称之为黄金蕊。” 丫蛋听得一愣一愣。 海平霖接着说:“但更多人认可的说法是,世现黄金蕊,灾祸伴生。” “啊...”丫蛋似懂非懂,“然后呢?” 海平霖翻身下地,从里屋捧出一个花盆。 花盆里有一株窈窕的花,枝叶修长纤细,娇翠欲滴;顶端是一团含苞待放的花苞,花瓣流光溢彩,仿佛鎏金安卧,辉辉不似人间物。 丫蛋不禁看呆了,眼底满是惊艳神色;她忍不住伸出手,想要触碰这凝香芳华,却被海平霖一把抢了回来。 “啊?啊?咋了咋了?”丫蛋眼神恢复清明,海平霖面容严肃道:“不要碰,这是邪物。” 丫蛋反驳:“这么美的花,怎么会是邪物呢?” 海平霖将花盆重新藏到里屋,拽着丫蛋的胳膊推开仓房的门。 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扑面而来,丫蛋被辣得睁不开眼睛,捂着鼻子一下摔到地上。 这是仓房内所贮藏的食物发出的味道,菜类焦黑干枯,而猪肉和禽肉就像蜡油般化开,沿着木板的缝隙流淌,酸朽的气息炸开,白色与红色的腐物爬遍房梁。 丫蛋直接吓呆了,海平霖捂着鼻子将她又拽回屋子。 呕!一进屋,丫蛋就吐得昏天暗地。 “半月前,我上山采药,偶然间发现一株枯花。”海平霖说,“当时不知想了什么,我就把它带了回来。” 枯花虽败,但形状美妙,海平霖本就喜欢花草,更是喜欢得不得了,爱惜地将枯枝种到最好的花盆里,日日用淘米水浇灌。 这枯枝的恢复速度极快,海平霖本来还以为是自己与花有缘,或是养花技艺高超,还在沾沾自喜。 “从带回这花那一天开始,我发现仓房里的食物开始腐烂,起初我并没有放在心上,直到...” 直到在一个满月的午夜,海平霖尿急醒来,竟发现摆在窗台上的花盆不翼而飞,仓房处还传来声响。 海平霖吓的,以为进了小偷,便抄起弯刀,猫着腰来到仓房根儿。 于是她看到了此生最离奇的一幕—— 花盆不知何时出现在房顶,银辉月光化成绳索,紧紧缠绕上花枝的根与叶;桎梏愈收愈紧,花枝竟像有生命般左右扭动,极力挣扎。 这怪诞的景象属实把海平霖吓得不轻;她揉揉眼睛又看了看,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呢,要不然怎么看见月光和一支花在打架。 但很快她就知道这不是在做梦,因为花枝突然像是吃痛一般开始猛然挣扎,月光绳索颓然破碎,化作点点星落在她的院子里。 如果海平霖没有看到这场闹剧,星辰璀璨而落真的是一幕很美的风景。 鲫鱼岭下只有一户人家,海平霖还是个孤女,这真的有些超出她的理解范畴。 丫蛋目瞪口呆,海平霖额头渗出冷汗:“那时我才知道,每夜的月光都会试图杀死这枝花,但都失败了;花会吃掉我仓房里的食物,变得越来越鲜亮。” 她发现,花格外喜欢吃肉。 海平霖的仓房只有猪肉和鸡鸭鹅肉,腐烂的速度越来越快,花越来越生机勃勃。 每每睡眼朦胧时,总见鬼灯一线,露出绝色的一瓣娇花。 漫漫腐烂气味中,她甚至看见了幻象—— 伏尸千里,血流成河;尸体的形状千奇百怪,断臂残肢凝着猩红的余血,泥土吸吮着黏腻软烂的血肉,发出嘶哑的长鸣。 海平霖也试图拔掉花,但花枝就像金刚伫立一般死死长在花盆里;用火烧,用水泡,扔到荒郊野外,最后都会完好无埙地回到她的窗台。 日子一长,海平霖也无可奈何。 心一横,反正也是孤身一人罢了,死了就死了,那又怎样。 但今日在方老二的尸体边,花瓣出现在那里,海平霖惊觉,难道黄金蕊开始吃人了吗? 海平霖睁开布满血丝的双眼:“所以我必须得走。” 得在黄金蕊完全绽放之前离开这里。 黄金蕊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月光要杀死黄金蕊? 为什么方老二的血和梦中的自己都前往北方? 丫蛋知道海平霖不是在闹着玩,她抱住海平霖的胳膊,一把鼻涕一把泪:“别走,俺就你一个玩伴,你走了,俺咋办?还有兔子,你难道连兔子都不管了吗?” 兔子卧在海平霖炕下,哼哼两声。 “别哭了,我还会回来的。”海平霖把丫蛋从自己怀里撕下来,胡乱给她抹了两把脸,按住她的肩膀一字一句道:“今日跟你说的这些事,一个字都不要告诉别人。” 海平霖的眼睛略微上扬,带着狼一样的锐利;不笑时,眼底仿若藏匿着寒潭。 丫蛋重重地点头,钻进她怀里不撒手。 姐妹俩唠嗑一直唠到日头西下,回家时丫蛋扯着海平霖的手迟迟不肯放开。 “俺之后还会见到你吗?”丫蛋问。 海平霖一笑:“当然。” “那你走了之后会去哪?” 鲫鱼岭荒野杂乱,血红的夕阳低垂,像一张大嘴吞天没地;远方传来孤猿的悲鸣,空旷深远,糜烂而美丽。 海平霖抬起眼,望向遥远的北方。 第2章 人皮稻(一) 月亮像是被钝刀子割出来的伤口,血红的,弯弯的,挂在漆黑的夜幕尽头。 海平霖躺在床上,目光盯着窗台上美艳夺目的光彩,眼神里流露出不安。 能够解天下苦难的奇物珍宝此刻就在这间坐落于朱洲东南方的农舍里,任谁也想不到。 兔子脑袋一甩,强势地拱进海平霖怀里;温热的狗味儿钻进鼻腔,她安定了许多。 翌日天刚蒙蒙亮,海平霖收拾行囊,锁上房门准备离开。 兔子叼着她的裤脚不让走,海平霖想了想,把一个轻一些的包袱系到兔子宽厚的背上;兔子尾巴飞速摇成残影,欢快地汪汪叫了好几声。 走上官路需要路过方家村,丫蛋果然信守承诺守口如瓶,要不然按照丫蛋娘的性格,不出一刻钟,全村都得知道海平霖要走。 昨天还为未婚夫哭天抢地呢,今天竟然就走了? 海平霖绕到房后,给方老头留下一袋银子,假装是天降之财。 趁着村庄还未苏醒,一人一狗悄悄离开。 太阳渐渐升起,将天边染成一片温润的玉色,黑夜的阴影尽数被驱散。 天气出奇的好,海平霖穿的是新做的布鞋,柔软轻便,脚步也轻快起来。 兔子神采奕奕,昂着圆溜溜的脑袋,走起路来大屁股一扭一扭,活像打了胜仗的将军。 海平霖一笑:“傻狗,出远门高兴死你了。” 傻狗汪汪叫,屁股扭得更欢。 向北最近的是梨县,这是海平霖的第一个目的地。 她腰间系着一个竹匣,匣里放置的是传说中的黄金蕊。 这真是一株奇珍,如果它没有给海平霖带来怪异的话。 她还记得儿时自己窝在父亲的膝上,听声音从头上响起:“这世间存在太多痛苦,有的是天给的,有的是人给的。” 小小的海平霖想要抬头看父亲的脸,却被父亲的大手挡住眼睛:“黄金蕊,能解痛苦,亦会带来灾祸。” 海平霖咬着手指头:“阿爹,黄金蕊到底是什么啊?” 父亲模糊的脸庞在烛火下沉沉不清,但她知道父亲笑了:“有缘分的话,等霖儿长大自己去找寻吧。” 不久之后父亲就去世了,海平霖彻底成为孤女;黄金蕊的故事就此沉寂于儿时的记忆。 而今黄金蕊就沉睡在她的腰间,她又想起父亲的话。 她孤身一人,身边只有一条黑犬;她要向北走,也许找到梦中的墓地,黄金蕊的真相就能水落石出。 就当是旅行了,海平霖安慰自己。 “啊——救命啊!” 兔子的嘴塞满稻草,五花大绑地躺在板车上;海平霖双手被反绑,趁着还没被堵嘴之前扯嗓子呼救。 绑她的是几个干瘦的农人,男的女的都有;海平霖一嗓子威力不小,但四野空旷,并无甚用。 “别喊!你这个该死的拐子,老实点。”一个皮肤黝黑的年轻人狠狠敲了敲板车,喝道。 “拐子?”海平霖眉毛竖起,疑惑大叫,“我不是拐子!” “你带了个大狗,鬼鬼祟祟的,不是拐子还能是什么?”年轻人双手叉腰,也竖起眉毛。 “哈?”海平霖简直无语,“你眼睛是瞎吗?” “你!”年轻人撸起袖子就要上前。 这时旁边一直在沉默的老人开口说话:“搜她的包袱。” 年轻人看了海平霖一眼,窜上板车,夺过包袱打开。 一包银子和些许铜板,一套藏蓝色的厚棉衣裤,两双新棉鞋和其他游人必备的药丸用具。 就连兔子身上的小包袱也没放过,里面装的是薄一些的衣物。 海平霖气得七窍生烟,“这下相信我不是拐子了吧?我要去梨县,就路过这!” “那...”年轻人说话都有些结巴,“那你腰上还系个匣子,一定是迷小孩的药!” 完蛋。海平霖心里一惊,即使这群农人应该没有见识,但是万一有个识货的,真就是完蛋了。 年轻人的手慢慢伸过来,海平霖呼吸急促,脚一蹬,尖声大叫:“别动我的匣子!” 众人一愣,有人神情激动,指着她大喊:“果然是拐子!” 海平霖拼命挣脱束缚,但也抵不过盛怒的年轻人力气巨大,匣子被一把抢过。 海平霖心如擂鼓,眼睁睁看着匣子被缓缓打开。 天地寂静,海平霖咬紧牙关。 旅途还没展开就要止步于此了吗? 年轻人表情变了一瞬,有些惊讶。 “里面只有一个枯枝子。” 众人围了过来,只见匣子里装着一个花盆,盆里是一株枯败的花枝,蔫头耷脑的,焦黄干脆,毫无生气。 大家脸色变化,海平霖也懵了。 她把黄金蕊给捂死了吗? 平时用火烧都烧不动的玩意,不到两个时辰就给弄死了? 亲娘啊,那她还找不找梦里的墓地了? 大家的目光看过来,似乎都不理解为何一个枯枝子会被她如此紧张。 千钧一发之间,海平霖眉一皱眼一闭,鼻子微微一动泪水便哗哗流下;她的声音带着颤抖,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这是我阿爹生前留给我的最后一样东西,你们冤枉我是拐子,还抢走阿爹留给我的念想,呜呜呜。” 年轻人讪讪地缩回手,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 几个年纪稍长的女人面露尴尬,连忙上前给她解绑,并将匣子重新系上她腰间。 兔子秃噜噜抖抖毛,白了众人一眼,一屁股坐到海平霖身前。 “姑娘,实在是抱歉。”老人拄着拐杖走上前道,“最近来我们村的拐子太多了,丢了好多孩子,有所冒犯,还请见谅。” 海平霖动动肩膀,心里还想着黄金蕊枯萎的事;她抹了一把眼泪,十分大度的摇摇头:“没关系,能理解。” 年轻人走也不是退也不是,杵在原地直笑。 老人转头对他说:“阿措,给这位姑娘道歉。” 阿措摸摸脑袋,给海平霖鞠了个躬:“姑娘,实在抱歉。” 海平霖摆摆手,表示原谅。 被这么个人高马大的健壮青年鞠了一躬,海平霖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老人笑了:“姑娘真是心慈,如果不嫌弃的话,请到我们村吃顿饭再走吧。” “不必了,我自己带了干粮。”海平霖拒绝道。 刚被这群人劈头盖脸吼了一顿,任谁也不敢再停留;海平霖牵着兔子两只立起的大耳朵,朝众人点点头,背起包袱就要走。 众人也不强拦着,只朝她挥了挥手。 这时海平霖听到一个小女孩有些难受的声音:“阿娘,俺脖子又开始痒了。” 这声音很像丫蛋,海平霖站住了脚步。 妇人蹲下身扒开小女孩的衣领,果然见女儿细嫩白皙的脖子又冒出了发黑的硬刺。 小女孩不停地挠,把脖子都挠破了。 妇人有些着急,刚想招呼老人来看看,就见海平霖和大黑犬走了过来。 海平霖将包袱全放到兔子背上,兔子四条腿一紧,而后稳稳地将包袱托了起来。 她蹲下身说:“给我瞧瞧。” 妇人有些疑惑:“姑娘懂医术吗?” “略懂些皮毛,我阿爹是郎中。”海平霖扒开小女孩的衣领,“我从小替我阿爹采药,耳濡目染,小病小灾还是会看的。” 大家全都围了过来,低头看着海平霖在小女孩脖子上看来看去,又上手抠了抠。 小女孩被弄得有些痒,直缩着脖子笑。 海平霖也不恼,将抠下来的一点硬刺托在掌心,对着阳光瞧了瞧。 她皱起眉头:“这好像是...” “是什么?”妇人焦急问。 海平霖皱眉咬着嘴唇,歪歪头:“我也不敢确定。” 大家围站成一圈,阿措站在海平霖身前,目光落在她搭在身前的麻花辫。 海平霖皮肤很白,从小上山采药也没有被晒黑;最俊的属她的一双眼睛,不笑时如乌蓝深潭,笑起来就像春回大地,万物生辉。 丫蛋曾在夫子那偷听到一个词,用来评价海平霖 ,叫做明眸皓齿。 海平霖没有感受到阿措的目光,她眉心一下子舒展开,紧接着又陷入不解的沉思。 其实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海平霖的眼睛里涌现一些惊疑,与又觉得自己是傻|逼的情绪。 就在此时,远处突然传来汉子焦急惊怕的呼喊:“爹!柱子丢了!柱子丢了!” 此音一出,围着海平霖的众人就像炸了窝一样,尤其是那位拄着拐杖的老人更是一个踉跄,一下跌在阿措怀里。 汉子跑过来,双眼通红,气喘吁吁:“柱子丢了!” 海平霖站起身,露出身后正到处嗅闻草地的兔子。 汉子眼神一亮:“谁家的大狗?” “是这个姑娘的。”老人说罢,一下子想到了什么;执起海平霖的手,老泪纵横:“姑娘行行好,把这条大狗借我们用用,说不定能找着孩子。” “对对对,狗能跟随气味,说不定能找到柱子!”阿措十分着急,用祈求的目光看着海平霖。 海平霖垂下眼,眼前的情况拒绝是不行的,孩子丢了是天大的事,其他的都得往后站站。 她摊开手掌,看着掌心里坚硬的黑色硬刺,思索片刻后点点头。 “多谢你了姑娘。”老人用力握了握海平霖的手,转头对汉子说,“带柱子的衣服了吗?” “没想到能碰到狗啊,姑娘跟俺们到村子里找一件吧。”汉子急得满头大汗。 海平霖背上包裹:“那快走吧。” 大家快速往村子里跑,老爷子跑不了,阿措便一蹲身将老人背起。 兔子紧紧跟随在海平霖身边,一步不离。 村落在一片稻田地旁,依山傍水,农舍建筑鳞次栉比,本该是午饭时辰,但全村没有一家的烟囱升起炊烟。 大家伙都聚集在村东头的一户院子里,院内是一个妇人在哭,嘴里念叨着柱子丢了。 “娘子,爹回来了。” 人群自动分出一条路,每个人脸上都表现出极为担心的模样;汉子带着众人跑进院子,妇人见他回来,一下扑到汉子怀里。 “好好好。”汉子安抚着妇人,“爹和阿措他们碰到个姑娘,这姑娘会医术,还有条大狗,咱们一定会找到柱子的。” 妇人看了看海平霖,扑到她面前,拉着她的手哭天抢地:“要是姑娘的狗真的找到了柱子,俺就是给你当牛做马也甘心啊!天这么凉,柱子,俺的柱子啊。” 汉子冲进屋找孩子的衣物,老爷子长长叹了口气,手有些发抖:“这已经是村子里丢的第十三个孩子了,怎么都找不到,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 “村长别担心,这次有现成的狗,一定会找到柱子的。”阿措安慰道。 海平霖问:“什么叫现成的狗?” 老爷子回答:“丢孩子之前是丢狗,半个月之间全村子的狗都没了,养一个丢一个,最后全村一条狗都没有了。” “俺们也到邻村借过狗,但最近的村子离这也有十多里路,等狗来了,啥都晚了。”阿措叹气。 海平霖想了想,抬起眼问道:“柱子是几时发现丢的?” 妇人立刻道:“柱子心野,总喜欢跑出去玩,俺不让他去,他就翻墙跑了,俺追也追不上,一转眼柱子就没了!” “那就是还没丢太长时间。”海平霖又问“丢的孩子一般都是多大的?” 阿措回答:“都是十来岁的。” 汉子找到了孩子穿过没洗的短衫,海平霖将衣服包到兔子脑袋上,兔子鼻子的轮廓在衣服底下动来动去,最后汪了一声,表示记住了。 太阳低悬,照亮一方山后的稻田;昏黄的落叶四处飞旋,鸟鸣凄厉沙哑,好似孩童的哭声。 几乎大半的村民全都出来寻找孩子;“柱子!柱子!”的呼喊声此起彼伏,妇人扯尖嗓子呼喊,半晌就失声而叫不出音来。 兔子走在最前方,鼻子在地上拱来拱去。 天气不算冷,人心却悬起拔凉。 海平霖也跟着大家,双手拢到嘴边高声呼喊;阿措走在她身后,默默地用身体为她挡住了冷风。 突然,兔子抬头汪汪大叫,撒腿跑向北面的稻田。 大家看到了希望,纷纷跟随兔子向北边跋涉。 初冬的稻田地已经收割完毕,只剩光秃秃的一些顽固根系;还未下雪,黄色入眼满面,荒凉的气息扑面而来。 兔子在一处圆窝前停下,汉子一个箭步上前扒开稻草,果然在底下发现了柱子今早穿的棉袄。 但棉袄上满是破洞,棉花凝成了团,白花花一大片,妇人一下子嚎了出来。 “柱子的袄衣在这,那孩子肯定就在附近。”老爷子高兴得拄着拐杖,呼呼喘气。 大家欢呼雀跃,四散分开寻找孩子。 海平霖站在原地,她的目光从棉袄挪开,沉沉落在旁边的稻草堆上。 第3章 人皮稻(二) 昏黄的夕阳低垂,如同恶鬼的眼睛俯视人间。 村民们一直找到天黑,都没有找到柱子;甚至连柱子的其他衣物都没有发现。 柱子爹筋疲力尽,柱子娘眼神都呆滞了,楞楞地抱着柱子破碎的袄衣。 兔子的鼻子都快铲进土里了,在非常努力地搜寻气味。 海平霖累得不行,喊了一下午,嗓子仿佛要冒火。 老爷子紧皱着眉头,苍老干瘪的嘴唇一说话都直哆嗦,他环顾了一圈同样力竭疲累的村民们,下了决定:“都回家去。” 眼看着天渐渐黑透,村民们虽然担忧,但还是你瞅瞅我,我瞅瞅你,散开各自回家。 柱子娘跌坐在地,她想哭,但嗓子已发不出任何声响;一天里她的泪水流干了,双眼肿胀猩红。 “找不到了...”妇人头发凌乱,机械地摇头,喃喃道,“找不到了...” 相比之下,柱子爹的精神还算稳定,至少没有崩溃;他扶起柱子娘,声音沙哑得近乎泣血:“咱们回家。” 柱子娘张大嘴,紧紧抱着袄衣,手脚还在挣扎;柱子爹一把捂住了她的嘴,连拖带拽地往家挪。 “姑娘,真是辛苦你跟我们一起找孩子了。”老爷子的泪还在眼眶里,却还是客气地对海平霖说,“至少找到了孩子的衣物,他爹娘也能有个念想。” 海平霖不解:“念想?不再找了吗?” 老爷子咽下苦涩的泪,摇摇头:“夜里太危险了,孩子肯定是没了,可大人还得活着啊。” 兔子垂着尾巴倚在海平霖腿上,伤心地哼唧。 “什么意思?”海平霖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不妥,于是改口道,“这样啊。” 老爷子并没有计较她的无礼,只是露出勉强的笑,指了指村庄的方向:“天黑了,姑娘不嫌弃的话,就来我家住一晚吧。” 天已经黑透了,云层太厚,今夜没有月光。 如果没有阿措手里举着的火把照明,当真是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浓夜。 海平霖点了点头:“那便叨扰了。” 三人一狗向村庄的方向前行;海平霖从老爷子的口中得知,此村名叫顺庄,家家户户都以种稻子为生,偶尔到梨县买卖物品,基本上是个封闭的古老聚落。 顺庄很早就开始丢孩子,最开始以为是有拐子出没,所以青壮年们组成护卫队,日日夜夜在村庄周围巡逻,可还是阻止不了孩子们一个接一个消失。 阿措恨恨道:“孩子们就是被饿鬼掳走了。” 老爷子用拐杖捣了一下他的脚,神色严厉:“不许跟客人说这些。” 阿措嗷地一声蹦起来。 “饿鬼?”海平霖问,“那是什么?” “没有什么,年轻人以讹传讹罢了。”老爷子似乎不愿提到这件事情;海平霖也不多问,她仍惦念着黄金蕊枯萎的事,心存忧虑。 老爷子和阿措住在村东边的一间三室土房,与柱子一家只隔了一条路。 “寒舍简陋,姑娘莫要嫌弃。” 老爷子拄着拐杖,看得出已经很累了,腿脚不便,阿措便扶着老爷子一小步一小步地走。 海平霖客气道:“房舍无论华丽还是简陋,只要能遮风挡雨就好。” 院落不大,好在被收拾得干净整洁;柴火码得十分工整,院子里养着鸭鹅,却没有什么腥臭味。 海平霖惊讶:“好干净的院子。” “平时都是阿措打扫家里。”老爷子拍了拍阿措的手背,“他是个好孩子。” 阿措疲累地笑笑,扶着老爷子走进院门。 兔子乖乖地跟在海平霖身边,鼻子一耸一耸,仔细嗅闻院子里的气味。 笆篱之后的鸭与鹅见有大狗进院,纷纷引颈围观;兔子大大汪了一声,一时间鸭嚎鹅叫,战火纷飞,倒是把兔子吓了一跳。 “都给俺闭上嘴!”阿措高呼一声,院内顿时鸦雀无声;喊完阿措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海平霖,低头摸了摸脑袋。 兔子委屈哼哼,趴在地上不肯起身。 海平霖拉着它的大尾巴,把迎风流泪的大黑狗哄了起来。 阿措有些羡慕:“姑娘和你的狗感情真好,之前俺也有一条狗,陪俺一起长大的,已经很老了,可后来它就丢了。” 海平霖薅了两下狗毛:“狗丢了也是完全找不到吗?” 阿措点点头:“是,孩子丢了可能还会寻到衣物,狗丢了就啥也寻不见。” 海平霖还想问些什么,老爷子便走了过来。 “别跟客人说这些事!”老爷子拄了两下拐杖,作势就要抡阿措;阿措一个箭步闪开,边喊边往西屋跑:“俺去给客人收拾屋子!” 老爷子拉着海平霖坐在院子的树桩上;火把烈烈燃烧,只能照亮一方角落,对面传来柱子娘的哭声。 老爷子重重叹了口气,又摇摇头:“都是作孽啊。” “这都是怎么回事?”海平霖问。 老爷子看了她一眼。 显然老爷子不愿说,海平霖摸摸鼻子,尴尬地转移话题:“呃...您就别叫我姑娘了,叫我霖娃好了。” “霖娃?”老爷子神情有些疑惑,想了想问道,“哪个lin字?” 海平霖回答:“天降甘霖的霖。” 老爷子一顿,随后手竟有些抖:“你那时说,你父亲...不,令尊是郎中?” 海平霖点头:“是,我从小就替家父采药。” 老爷子面露欣喜:“你是不是姓海?” 海平霖有些惊讶:“您怎么知道?” 老爷子抬起手抹了一把眼泪,哆哆嗦嗦:“你是海大人的女儿。” “海大人?”海平霖歪歪头,“家父只是个郎中,怎可称为大人?” 老爷子摇了摇头:“称令尊为大人并不因官职,是海大人对阿措有大恩。” “阿措?”海平霖更不明白了,“什么大恩?” “既然你是海大人的女儿,那我就不瞒着你了。”老爷子将拐杖放在地上,眼里闪闪有泪光。 “阿措不是我的亲孙子,他是我捡来的,从小养到现在,也算是半个亲孙子了。” “有一年,阿措生了一种怪病,全身长黑色的硬疙瘩,吃不下饭喘不上气,眼看就要死了,村里的郎中谁来都说治不了,让我赶紧准备后事。” 老爷子提到这些,大大叹了口气。 “养个孩子这么些年,真是舍不得就这么死了,我就让柱子爹去梨县找好的郎中,但没有钱谁会来?我以为这孩子肯定保不住了,正巧海大人游历途径这里,看到了阿措的病。” “海大人妙手回春,一文钱都不收;不到三天就把阿措身上的黑疙瘩除了个干干净净,竟再也没犯过。” 老爷子讲完,海平霖高兴又难过。 高兴的是听到了父亲生前的旧事,又难过父亲病逝,自己成为孤女。 “如今令尊怎么样?身体还好吗?”老爷子又抹了一把眼泪,关切问道。 海平霖一顿,神情悲伤:“家父两年前就去世了。” 老爷子点点头,有些伤神:“人吃五谷杂粮,生死自有天命,霖娃子,莫要太伤心。” “令尊能有你这样的女儿,此生已是有莫大的福分了。”老爷子安慰她,又问:“令堂如何?” “我阿娘...”海平霖垂下眼,“我从小就没见过她。” 云层退散,月亮露出半张面容,轻盈盈落在海平霖的头顶,像是为她戴上一支静谧柔和的发簪。 老爷子叹气:“人生在世,苦海无边。” 阿措跑了过来,兔子屁股一抬就扑到他腿上,大舌头甩出来舔阿措的手心。 “爷爷,给姑娘住的房间打扫好了。”阿措摸了摸狗脑袋,憨厚地笑。 老爷子站起身,看海平霖的目光添了些许慈爱:“霖娃子,早些歇息吧,要是饿了,就让阿措给你准备饭菜。” 海平霖礼貌道了声谢,老爷子转身走进了主屋。 阿措抬手挡住兔子的舌头攻击,脸蛋飞出两团红晕,但因皮肤黑所以不太明显:“姑娘肚子饿吗?” 海平霖刚想摆手拒绝,但肚子响起的咕噜噜声却出卖了她。 声嘶力竭地喊上一下午,不饿才怪。 阿措抿嘴一乐,眼睛弯弯;他推开兔子,声音变得轻和起来:“姑娘稍等,俺去做点吃的;或者你来厨房里等着也行,外面怪黑的。” 海平霖寻思也行,柱子娘的哭声确实有点瘆人,她说声有劳了,便和兔子俩钻进了厨房。 厨房里仍是干干净净的,碗是碗锅是锅;桌子擦得锃亮,海平霖甚至能在上面的反光中看见兔子围着阿措打转。 海平霖偷摸打开匣子,黄金蕊仍是干枯死状,花苞不复光彩,和她刚捡到时一模一样。 好娇气的珍物,海平霖嫌弃地想,她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叶子,突然感觉指尖一点刺痛;举起一瞧,手指竟被叶上的刺扎出了血。 什么时候长的刺?方才还没有啊,海平霖皱起眉。 下一刻,一滴鲜血顺着枯黄的花枝慢慢流淌进土里,竟瞬间被泥土吸收殆尽;紧接着,本来状似萎死的花枝慢慢直起,竟有了一丝焕发生采的迹象。 我的亲娘啊,这玩意真是吃血肉的。 海平霖心里一阵无语,她又挤出几滴血,浸到耷拉着的花苞上,恢复的速度果然加快了,短短一刻钟便完全直起枝与叶。 “不给了。”海平霖对黄金蕊无声念叨着,“再给怕你直接开花。” 黄金蕊抖抖叶子,仿佛表示知道了。 海平霖合上匣子,阿措将两碗热气腾腾的汤饼端上桌,还给兔子找了干净的盆,往里倒上一些兑了凉水的饭。 绿油油的小白菜覆在汤饼上,面汤飘着油花,一个蛋包摆在最中央,洁白的蛋清包裹着金灿灿的蛋黄,如同云朵。 海平霖低头闻了闻,味道鲜香,没有毒。 阿措摸摸脑袋,有些羞涩:“不知道姑娘喜欢吃什么,就煮了阳春面,还请姑娘不要嫌弃。” 海平霖食欲大动,简直要被香迷糊了;她夸赞道:“真的太香了,你手艺真的很好。” 听她这么一说,阿措脸红得更甚,顺着脸蛋一路到了耳尖。 兔子吃的乱七八糟,俩后腿支得稳稳的,嘴筒子插进盆里,却仍有肉汤从它的嘴巴子旁边飞溅出来。 海平霖举起筷子,一抬眼发现阿措的碗里没有蛋,不但如此,汤饼的形状也不规整。 都是农家出身,海平霖自然知道蛋是个好东西,并不是常得的。 于是她在开始吃之前,用筷子将自己碗里的蛋划成两半,夹起一半放到阿措碗里。 阿措连忙拒绝,想推开海平霖的胳膊,伸出手来又缩了回去:“不不不,姑娘你吃吧,你是客人,俺...俺不喜欢吃蛋。” 海平霖将那一半荷包蛋强势塞进阿措的碗最底下:“本来我就是叨扰了,而且今天你使的力气最多,还是要多补一补。” 阿措抿了抿嘴唇,好似感动,慢慢点了点头。 海平霖塞了一片白菜进嘴:“而且,你叫我阿霖就行。” 阿措又点了点头。 两人面对着面吃饭,海平霖想起老爷子的话,于是咽下嘴里的东西,问道:“你儿时生的那场怪病,是什么感觉?” 阿措愣了一下,随后想了想:“不疼,就是感觉身上痒,从里到外地痒。” 早上在官路旁边那个小女孩脖子上长出的黑色硬疙瘩;海平霖心里有个猜想,但很快就被自己否定掉了。 她又问:“柱子的事,真的就不再找了吗?” 提到这个,阿措的脸上浮现出愤恨的神色:“柱子肯定是被饿鬼抓走的,爷爷他们都不信。” “饿鬼?”海平霖疑惑,“是吃不饱饭的人还是?” “是鬼。”阿措狠狠夹断了一条汤饼,“大家伙入夜后不再找柱子了必须回家,其实就是因为饿鬼;在梨县的新县令上任之后,饿鬼就出现了。” 海平霖没有说话,起初她也不相信鬼怪之说,但看见方老二的死状与传说中的黄金蕊现世,现在她对志怪之说心存敬畏。 只不过饿鬼之说太过玄乎,海平霖只看着阿措,没有接茬。 阿措见她好似不相信,他左右看了一圈,压低声音:“饿鬼吃孩子的血肉,俺亲眼看见的。” 烛灯噼啪作响,门板被风吹动发出当的一声;柱子娘的哭声幽幽响起,兔子从饭盆里抬起头,警惕地看向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