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任爱吃回头草》 第1章 回国 清脆的一声“叮铃”。 咖啡馆门口进来的男人高大英俊,穿着挺括的黑风衣,瞬间吸引了不少目光。 周玱的存在感总是很强。 哪怕从前一无所有的时候,也总有很多人围着他。 乔煕收回目光,没有招呼周玱,低头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搅咖啡。 面前有人落座,周玱招呼服务员,随意地瞥了乔煕搅咖啡的手一眼,点了一杯和乔煕一样的卡布奇诺。 场面一时寂静,乔煕点了点金属勺子,放在托盘边上,这才抬眼看人,笑道: “好久不见,周玱。” 男人没应声,双手交握放在桌上,沉默的视线带着不动声色的打量。 乔煕的笑有点挂不住了,憋着一口气对视半天,率先扛不住,移开了视线。 说实话,以前的周玱没这么没礼貌,也没这么有侵略性。 一场无形的交锋结束,周玱往后一靠,也笑了:“是好久不见了,看来你过得一直挺好。” 来了! 乔煕打起精神,笑容恰到好处,转了转手上的夸张大钻戒,带点无奈地点头:“嗯,他对我很好。” 周玱轻点桌面的手顿了顿:“哦?你结婚了?” 乔煕有点不好意思:“嗯。他虽然大我不少,但是人很好,很心疼我。” 周玱的咖啡来了,服务员弯腰放杯子,被周玱突然的一声冷笑吓得一抖,咖啡上的拉花晕开了些。 乔煕笑着示意服务员没关系。 又问周玱:“你呢?这回回国发展有什么打算吗?是要定在国内了吗?” 那一瞬奇怪的情绪周玱收敛的很快,他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乔煕,又是一阵沉默,最终道: “我很快就走。” “乔煕,祝贺你,得偿所愿了。” …… 就这么几分钟,乔煕怀疑对面的椅子都没被周玱坐热。 目睹周玱出了门,乔煕垮下肩膀大松一口气,龇牙咧嘴地缓了缓假笑太久僵硬的脸。 分手多年的穷小子前男友功成名就归来打脸…… 这种剧情,乔煕绝对不允许发生在自己身上! 一口把咖啡灌完,昨天晚上加班到两点,虽然妆容精致,实际上乔煕现在眼皮都褶皱了三层。 气没松全乎,闹钟又滋儿哇地叫了起来。 划掉闹钟,乔煕叹气,抓起包包认命起身。 服务员的笑容比刚刚的乔煕还要亲切端庄,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一旁:“女士买单吗?” 乔煕点头,接过账单,不动声色地暗吸一口气。 付完钱,乔煕指了指对面那杯无人问津的卡布奇诺一眼,微笑:“我很喜欢这个味道,这杯帮我打包吧。” 这回我一定细细品尝,看看这个镶金的卡布奇诺到底是什么神仙味道! 该死的周玱,不喝你别点啊! 服务员小姐笑容依旧,端走咖啡利落打包,看上去对这种要求很是熟练。 ...... S市的晚高峰永远这么要人命,出租车在艰难地噗呲两下后再也没挪动。 乔煕从后视镜看了看百米外的咖啡馆招牌,叹了口气,从大几万的包里拿出自己几十块的通勤包,将钻戒摘下放进丝绒盒子妥贴收好,塞进包再确保拉链完好,又将还带着标签的外套叠好,和大包一起收进纸袋。 深吸一口气,拉开车门。 开始狂奔! 偌大的S市每天都有千万人在为了生计奔波。一个穿着高跟鞋提着纸袋在街上狂奔的女人…… 也算不得什么风景……吧? 周玱收回视线,助理的声音带点紧张:“抱歉周总,这边来得少,没想到会这么堵。” "没事。" 周玱点进将湜朋友圈,只有一条婚礼九宫格,放大主图,宛若手上显眼的夸张钻戒,他不久前才见过。 在一个胆小鬼的手上。 …… 好不容易旋进地铁站,乔煕谨慎地将纸袋捂在胸前,在晚高峰的地铁车厢里悬空,胸前的电话响起,乔煕艰难地往下扫了一眼,来电显示“扫黄队先进队员”。 是若若的电话。 终于赶在关门前还了衣服,乔煕拐进药店买了点膏药和创口贴。 坐在音乐广场的长椅上脱了鞋,一边拿棉签摁脚后跟,一边和宛若打电话哭诉。 “我还是穿不习惯高跟鞋,太踏马地疼了!今天穿这破鞋子挤地铁,小美人鱼来了恋爱脑都要疼萎缩!” “谁叫你死要面子活受罪,不想被打脸直接拒绝见面就好啦!” 宛若在那边咔嚓咔嚓吃零食,毫无同理心,突然咔嚓声稍停,她八卦兮兮地低声问: “乔煕煕,今天周玱真的信了你嫁了个老男人啊?” “不知道。”但乔煕希望周玱信了。 “我觉得应该没信,学神的智商,想也不会被你骗到,你说你还这么大费周章的演戏到底为啥啊?” 乔煕顿在原地,是啊,到底为啥呢,要这么折腾自己演一出这么自欺欺人的戏。 事实上直到现在,乔煕的脑子都是白茫茫地一片,乔煕记得今天的周玱,周玱的冷冽,周玱的陌生。 这让乔煕很难将周玱和十八岁的周玱联系起来。 乔煕一边涂着软红膏一边也觉得好笑起来:“宛若若,我今天这一串行为,真的很像会被打脸的恶毒女配诶!” “就是那种会被主角光环闪到,在地上嘤嘤嘤哭泣,追悔莫及的恶毒女配哈哈。” 宛若不悦:“说什么呢乔煕煕,谈个恋爱分手了怎么就恶毒了?好聚好散怎么还玩不起呢?” “若若……和谁在玩呢?” 突然插进来地男声温柔动听,乔煕立马严肃起来,对着手机展开批判:“宛若若,你又在吃薯片了是不是,怀孕了不要吃垃圾食品!早点睡觉,我先挂了!” “等等等等,将湜你别发神经,乔煕煕你给我等着……” 挂掉电话,乔煕长出一口气,靠在椅背上抬头看霓虹灯闪耀的天空。 明明是不夜城却到处都是梦。 翘起脚指头挂着高跟鞋,前脚掌好像也起了水泡,但这只能回家处理了。 手机弹框,划了工作群的推送,还有兼职公司催交策划稿的信息。 叹了口气,贴好创口贴起身。 乔煕晃了晃咖啡纸袋:“梦醒啦,镶金卡布奇诺,和我回家加班吧。” 虽然死要面子活受罪,但是就这样吧,乔煕和周玱,就应该在六年前打住。 第2章 初遇 但如果命运真的这么听乔煕的话,乔煕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表弟和乔煕打电话要钱的时候,爸爸已经在医院里住了两天了。 和公司还有兼职公司请了假,乔煕连夜坐车回了H市。 从前一年四季看得厌烦的地方,上了大学就看不到春秋了,等到了工作,就只剩下了冬天的记忆。 作为南方城市,H市的一年四季不够分明,秋总是很短,H市中心医院的庭院里是个大家设计的地标,特意留了一片秋景,正中间就是一颗重金买来的银杏树。 乔煕风尘仆仆地提着行李箱进了医院,急匆匆的脚步在一楼景观台停下。 庭院中心现在正热闹着。 周玱正在长枪短炮的包围下,站在这棵银杏树前和笑容满面的肿瘤科主任握手合影。 乔煕收回视线,拉了拉围巾。 也对,周玱现在发达了,应该回来看看。 毕竟周玱在这里,呆过很久。 ...... 乔耀国同志今年刚退休,闲的没事干要跟陈玲女士去跳广场舞,结果下楼太急摔了一跤,出师未捷身先死,医生打了石膏,建议还是再观察两天。 乔老头向来聒噪,嚷嚷着要出院,乔煕还不知道他那点小心思,和医生一唱一和,安抚他,有医保,花不了多少钱。 等医生一走,乔煕抱起胳膊眯眼,怀疑的视线来回扫视老乔同志:“老实交代吧,好端端的怎么要跟陈女士去跳广场舞了?” 老乔不是向来最看不起和女同志在广场上扭来扭去的男人了吗? 总不能真是退休了闲出屁来了。 老乔同志支支吾吾,视线游移。 乔煕一拍病床栏杆:“乔耀国同志!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知不知道你多大年纪了啊,你这个年纪最怕摔跤了知不知道!” 旁边病床阿姨好奇地看过来,老乔连忙朝女儿招手:“哎呀你小声点!过来过来。” “什么叫我多大年纪了!你爸刚退休,正是重启人生的时候!” 虽然老乔落魄了,住院的水果还是一茬一茬的,乔煕拿起个橘子,犹疑:“那你真是想去跳广场舞了?” “大男人跳那玩意干啥啊!”老乔低咳一声:“这不是最近你妈她们队要去比赛,换了新舞种了嘛,要跳什么什么交际舞。” “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妈这种大美女,一天天的群狼环伺啊,我这不得盯紧点,哎你是不知道,她们队里有个姓李的老头,都还没退休呢,一天天混在女同志舞蹈队里,还是个什么什么指导,我这种有钱有闲的退休贵族,陪陪老婆跳舞不是很正常的嘛......” 老乔同志的絮叨逐渐自信,看来马上又要说服自己了。 乔煕懂了,老乔这是自卑了。 年轻的时候就是个小打工仔,后来运气好当了煤老板,三十来岁取了十里八乡的大美女,还小了他整整十岁,现在又穷又老了,陈女士还是五十一枝花,危机感蹭蹭蹭上来了。 虽然乔煕也奇怪过,但是:“老乔啊别担心了,几年前你干傻事的时候陈女士没和你离婚,现在也不会跑的。” “而且就算陈女士不要你了,那肯定不会不要我!” “胡说什么呢!没有我哪来的你,你妈是那么拎不清的人吗!” “怎么胡说,妈妈更喜欢我这还有疑问?你除了几个臭钱还有啥,现在臭钱都没有了!” “那必不可能,你以为你妈看上的是我的臭钱吗!那是我这个英俊潇洒朴实能干的人!” “怎么又吵起来了。” 父女两日常斗嘴还没个胜负,陈玲女士推门而入,穿了一件驼色大衣,带了个大大的保温杯,老乔回头看女儿:“看到没有,蓬荜生辉!” 乔煕赞同点头,这危机感确实该有。 陈女士冷笑:“我可真是荣幸了,让你的病房蓬荜生辉,折腾到最后还不是我来照顾你!” 老乔老实了。 陈女士又看乔煕:“你说你,家里能差这几个钱?是你表弟那个蠢蛋不会跑医保,大半夜的坐车多累啊,你爸还没下病危通知书呢!” 乔煕也老实了。 老乔嘟囔:“哪有这么咒自己男人的.....” 乔煕转移话题:“哇,好香啊,妈妈我想死你啦~” 陈玲女士打开从家里带的牛骨汤,还在埋怨表弟多嘴:“不就是这几天的事了,还叫你回来干嘛?” “这来回跑一趟,又费钱又费力,还耽误事儿……” 乔煕捧着碗喝汤,打断妈妈的话,豪气挥手:“等我再工作两年,给你们买个电梯房,不爬这个破楼梯了!” 老乔同志鼓掌:“好!这才是正确的解决方法!不愧是我乔耀国的女儿!有气魄!” 陈女士把手里的抹布啪一声丢乔同志脸上,没好气:“买买买哪来的钱,现在房价一天天涨起,煕煕在外面多累啊!你别添乱了行不行!” “就是就是,老乔你添什么乱!” 乔煕站远了些,嘲笑完老头,又拿了碗去走廊尽头热水房洗。 关上门隔绝了吵嚷声,乔煕垮下脸,又请好几天假,那个烦人的龟毛男肯定又要叨叨叨了。 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饿不死人的困难都不是困难! 转身,乔煕忍不住眯了眯眼,秋天的夕阳还是有点刺人,有个高大的身影站在走廊尽头的窗前,背着光。 乔煕看不清对方的脸。 但乔煕知道,那是周玱。 十六岁的周玱,也喜欢站在那儿。 . 十六岁的周玱,不是个爱出风头的人。 但在学习成绩衡量一切的学生时代,只要一个人成绩好,就会在所有人眼中自动增加一切美好滤镜buff,所以周玱的长相再出众一点。 周玱就会成为,绝大部分人的,情窦初开的对象。 然后在周玱明明打得很一般的篮球场上,收获一堆尖叫。 乔煕很不喜欢参与这种活动,闷热,吵闹,还会很丢脸。 因为强行拉乔煕过来的宛若,会顶着她那张清冷的小脸蛋,发出按理来说人类听不到的分贝:“将湜!!!!上啊!!!快投啊啊啊!!!!” 年少的乔煕认真分析过: 这应该是某种战略,什么声东击西,围魏救赵之类的。 和将湜班打对抗赛的周玱恍然大悟,深以为然。 当然后来乔煕接受周玱的贿赂叛变,捂了宛若的嘴,周玱他们还是没打赢,就是另外的战略了。 但在和周玱还不熟的时候,周玱对乔煕来说,就只是月考放榜时候最前面的那个名字而已。 甚至能留下印象也是因为乔煕总是自信的,嗯,盲目自信地从第一排开始找自己的名字。 然后挤到立牌中部和挤到立牌尾部的宛若一起沉默地离开案发现场。 那个时候,乔煕还是个倔强的人,喜欢死磕。 由于乔同志和陈女士的家庭教育充满了主观性,喜欢盲目鼓吹。 导致了乔煕对自己极其错误的认知和高度膨胀的自信。 老乔认为自己已经在财富上光宗耀祖了,坚定认为乔煕就是那个在学历上光宗耀祖天选之子。 于是别名乔耀祖的乔煕同志小小年纪被委以重任,沉浸在学习的海洋里,拒绝一切社交,幻想自己哪天出现在榜上第一排,老乔搁门口放鞭炮的场景。 唯一的娱乐活动来自宛若若的强行安利夫人出逃文学,以及篮球场看将湜打球。 初中的时候这种勤奋很管用,乔煕是高分进的市高。 但是到了高中,乔煕总感觉自己某条输送知识的管道被堵死了,勤奋也不管用了,尤其高二上学期一结束就要分班,理化再赶不上只能去“没出息”的文科班。 越努力越心急越没用。 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乔煕挑灯夜读。 突发阑尾炎进了中心医院。 虽然乔煕反复和老乔解释,这和知识无关,知识是无辜的。 但老乔同志还是独裁地在乔煕住院期间拒绝提供任何学习资料,抱着宝贝女儿心疼:“哎哟我们老乔家光宗耀祖靠你爸已经做到了,读那么多书还不是来给我打工,不学了不学了,我们煕煕混吃等死一辈子吧!” 乔煕:...... 手术第二天医生让乔煕多走动,防止肠粘连,老乔回了公司,陈女士守了一夜在补觉,乔煕就龇牙咧嘴地扶着墙溜溜达达出了病房。 然后在走廊尽头,看见了拿着小板凳坐着背英语的周玱。 说实话,乔煕当时并没有认出周玱来,只是觉得眼熟。 毕竟在这之前乔煕只和宛若看将湜打球的时候扫到过球场上的周玱,而周玱那个时候还没抽条,打球也……挺烂的。 一边带耳机背单词的一边分心鼓掌的乔煕完全没留意过他。 如果当时有人指着场上又丢球的男生说他是年纪第一,大概乔煕会更印象深刻。 而在当下,这是乔煕第一次,听人说英语感觉到了悦耳,并且模模糊糊能听明白是什么意思。 乔煕精神一振,难道阑尾才自己学习路上最大的反派,它一走,自己就打通了学习的任督二脉? 事后很久很久,甚至到今天,乔煕都在后悔自己当初扶着墙激动地向周玱走过去的这个行为。 因为当乔煕靠近窗前,周玱疑惑地抬头看过来,乔煕准备友好开口的瞬间。 乔煕放了一个屁。 一个响屁。 一个会让医生欣慰,让乔煕连夜入土为安的, 响屁。 第3章 懦弱 乔煕不记得周玱当时的表情了,因为人在灵魂出窍的状态下对世界的感知是很模糊的。 她顶着冒热蒸汽的脸,用上了这辈子最大的努力,平静地说: “同学,你说英语挺好听的。” 然后在假装沉着冷静实际慌慌张张地转身逃离时,牵动伤口,“嗷”地一声叫了出来。 热蒸汽没有了,乔煕疼出了一身冷汗,周玱也终于回过神来,丢了书上来扶乔煕。 最后疼的两眼昏花的乔煕是被周玱扶回病房的。 陈女士对着周玱一顿夸一顿谢,又唠叨了乔煕半天,问乔煕出去干嘛了整这么狼狈。 乔煕用尽最后的力气,恳求地看了一眼周玱。 她乔煕的尊严,不能被一个屁,毁了。 ...... 医生来的时候乔煕已经渐渐灵魂归位,说伤口没事,又问乔煕排气了没,乔煕一瞬间哽住了喉咙,医生以为乔煕没懂,又耐心问了一遍: “就是今天放屁了吗?” 好了好了知道了求求您闭嘴! 乔煕眼睛一闭正要开口,就听一声轻笑: “排过气了。” 乔煕抖着唇看过去,周玱看着乔煕,嘴角微微勾起,笑得三好学生样。 不是,您怎么还在啊? 最后周玱是被陈女士强塞了一袋水果送走的。 然后当天晚上乔煕就知道了周玱是周玱。 源自于陈女士强悍的社交能力,同病房快出院的阿姨说起周玱充满了怜惜: “哎哟周玱可是个好孩子,他妈妈在八楼肿瘤科住了好久了,他就到七楼搞学习,是骗他妈妈他回家了。” “平时是周玱小姨来照顾,课余时间都是周玱在这儿,一个半大小子,做检查跑诊室,可利索了!” 陈女士在一旁唏嘘不已。 乔煕躺在一边,突然开始回想起今天见到的周玱。 周玱沉稳得不像他们同龄人,也很耐得住寂寞,一个人默默坐在医院的走廊尽头读英语,写试卷,就算有阳光照着周玱,他的神情还是隐藏在阴影里的,像一只被黑暗压住的鸟儿。 但周玱很坚强。 黑暗被周玱抗住了。 细细想来,今天周玱最生动的表情就是帮乔煕和医生说排气的问题了。 啊,可恶,脚指头又蜷起来了。 ...... 第二天在同样的时间同样的位置,乔煕又看见了周玱。 也许是大人对周玱的唏嘘冲淡了乔煕对周玱的是她黑历史证人的认知,乔煕居然又磨磨蹭蹭地凑过去了。 周玱的装备很简单,一个折叠小板凳和一个大大的黑书包。 周玱就站着,微弯着腰在窗户向内侧凸起的瓷砖上写英语试卷。 这回周玱正对着夕阳,乔煕从侧后方只能看到周玱镀着一层碎金的侧脸,还有低垂下长长的睫毛,骨节分明的手拿着笔动得飞快。 乔煕一下子被周玱碾压试卷的英姿所震慑,屏住呼吸等着周玱写完。 然后就见周玱突然停下,笔尖点了点试卷,直起腰回头看向乔煕,似乎回想了一下: “乔煕?” 乔煕讪讪点头:“你不用去上晚自习吗?” 周玱蹲下来翻书包:“我有特批。” 乔煕理解点头,应该的应该的。 一时有些尴尬,乔煕有些羡慕地看了看周玱窗台上的试卷,说了句废话:“写英语试卷呐。” 周玱看了看乔煕,却摇了摇头:“不是,我在抄英语试卷。” “哦……啊?” 周玱从试卷下抽出第二张一模一样的卷子,晃了晃:“我英语不太好,认真写太费时间了,直接抄了比较快。” 他太自然了,乔煕一时之间有些恍惚,这就是学神吗?我等凡人看不懂的行为模式。 乔煕又瞥到周玱手里刚拿出来的数学试卷,一时感觉到知识的召唤,小心开口:“那这样的话,你的试卷能给我写写吗?” 周玱有些诧异地看乔煕一眼,迟疑地递给了乔煕。 乔煕又借了支笔,快乐地也靠到瓷砖上去,阑尾滚蛋走,知识滚滚来,哎嘿! 来来来,第一题! 乔煕:…… 乔煕拿着笔在草稿纸上顿了半天,转头看周玱。 周玱拿着语文书挡了自己下半张脸,但声音里还是传出了伤乔煕自尊的笑意,委婉道:“嗯……这是老师特意给我出的卷子。” …… 少年人的友谊建立起来总是很快。 老乔公司里乱七八糟的合伙人下属一茬接一茬地送水果礼盒,乔煕转身拿了又去进贡学神,写周玱的试卷顺便得到一二指点。 说来奇怪,乔煕也讨教过班上名列前茅的几位,但他们要么无法从逻辑上说服乔煕,要么无法从精神上照顾乔煕,不像周玱这样,略略提点一下就能精准击毙乔煕的知识通道障碍。 一时之间,乔煕将周玱奉为知己。 他好懂我! 于是周五傍晚,宛若拉着将湜来看乔煕的时候,乔煕坐在自带小桌板的轮椅上,周玱站在乔煕旁边,两个人背对着走廊奋笔疾书。 好半天,宛若才开口:“乔煕煕,你不是没有学习资料,让我给你带吗?” 乔煕头也不抬,手感正好呢:“若若你来了,这是周玱的,你坐一会儿,我快写完了。” 等乔煕心满意足地放下笔,就见宛若和将湜两人也搬了凳子,坐在乔煕和周玱身后炫哈密瓜。 嘴里还在嘀嘀咕咕:“这两人怎么回事?” “不知道,若若少吃点,等下肚子疼。” “没事儿,好甜,你也吃一块。” 乔煕看着互喂瓜果的两人皱了皱鼻子,虽然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但也不用这样吧,感觉怪怪的。 乔煕打断那种黏糊糊的氛围,和宛若要试卷。 宛若若没理乔煕,反而先笑眯眯地和周玱打了个招呼:“嗨~周玱同学。” 周玱礼貌地点了点头,对将湜打了个招呼。 乔煕正要介绍人,闻言奇怪:“你们居然认识吗?” 宛若没好气:“拉你看了那么多次比赛,每次戴你那个破耳机!玲姨说了,让你多享受青春,少读死书!” 乔煕侧头看了周玱一眼恍然:“你也打球啊?” 还以为学神忙于学习又常驻医院没有这种活动呢。 乔煕还在回忆篮球场上那一群混乱人堆里哪里有周玱的身影,宛若已经笑眯眯地转向周玱了:“周玱同学怎么会认识我们乔煕煕呀,你们这几天一直在一起吗?” 周玱咳了一声,乔煕立马回神戳了一下他的腰,给了他一个恳切的眼神,好兄弟,我们可是有坚固的革命友谊的! 他们的认识经过要是被宛若若知道,她至少笑乔煕十年以上! 周玱捂着腰,忍笑:“嗯……因为乔煕同学,非常好学。” 宛若插着腰来回扫视乔煕和周玱,发出了她看夫人醒悟文学时的怪笑。 乔煕给将湜使眼神:“管管她!” 结果这家伙和宛若如出一辙地笑眯眯,和乔煕摇头:“管不了。” 乔煕一时觉得,在场四个人,只有自己受到了伤害。 那时候的时光总是带着暖阳滤镜,现在回想起来都会不由自主翘起嘴角。 那时候很容易满足,快乐也很简单,靠着窗台写一套试卷都能快乐很久。 那时候,也很久远了。 . 今昔重合,曾经欢声笑语的少男少女,变成了如今沉默站在窗前的两个成年人。 想起自己立的贪财好逸拜金女人设,乔煕一时之间有些厌倦,所以撒谎的代价总是这么漫长,六年前的谎,今天还要为它买单。 乔煕好像回到了和他初见的那个傍晚,不知道如何面对尴尬的局面。 于是乔煕故技重施,拿着饭盒冷淡地点了点头,就要直接越过他进水房。 没有成功,他一把轻握住乔煕手,声音却带着冷意: “乔煕,你还是这么懦弱,所以现在连装都不装了吗?” 乔煕深吸一口气,鼻腔里都是消毒水的味道,很难闻,让人想吐。 但乔煕是笑着侧头看过去的:“周先生,请你自重。” ...... 最后乔煕还是没有洗成碗,自以为非常冷艳高贵地回了病房。 一进门,发了半天呆才发现病房里平时叽叽咕咕的声音一点儿也没有。 乔煕抬头看过去,陈女士低头刷手机,老乔左顾右盼,最后还是没忍住看向乔煕开口:“煕煕啊,刚刚那个,是周玱?” 陈女士立马啪地拍了他一掌:“不是让你别问吗别问吗??你哪儿来的这么多话啊你!” 老乔捂着手委屈嘀咕:“我就不信你不好奇。” 陈女士转头看乔煕:“煕煕啊,别管你爸说屁话。” 又话锋一转,“不过你也确实老大不小了,该谈谈恋爱啦……” 妈妈的话戛然而止,她起身过来,踮脚轻轻抱了抱乔煕:“没事儿啊没事儿,煕煕没事儿啊。” 老乔的声音突然变得模糊起来,刻意地大声抗议:“谁配得上我们家煕煕啊!煕煕专心搞事业,男人没有几个好东西!” 乔煕靠在妈妈肩上,在模糊的视线中才恍惚意识到,自己该不会一直都是这幅要哭不哭的样子在面对周玱吧? 第4章 周莉阿姨 晚上乔煕窝在被窝里和宛若若打电话,她安抚乔煕: “没事儿,你当初一个响屁他都能喜欢你,现在这点尴尬算什么!不就是在前男友面前装富又被拆穿了嘛哈哈哈……” 乔煕啪地一声挂了电话,她就知道,当初不应该在分手的时候和宛若喝到烂醉,什么话都往外讲! 乔煕在床上翻了个身,侧头看窗外的路灯,又想起在医院的那段时光。 现在想来,其实也不长,不过一个多星期,乔煕却在记忆中将它们不断拉长又拉长。 . 周末的时候乔煕第一次见到了周玱的妈妈。 乔煕在中央庭院来回溜达,第n次偷偷摸摸看银杏树下坐在轮椅上的女人。 她仰着头,两手放松地搭在轮椅两边,漏出来的手腕很细很细,脸上盖了一本书,戴了一顶毛茸茸的帽子,边缘漏出一点头皮,灰色的风衣里是蓝白的病号服。 年少的乔煕不懂,只觉得这个画面应该出现在什么享有盛誉的电影里,而不是在小小的H市中心医院里。 乔煕蹲在花坛边撑着下巴看,最后还是扛住良心的谴责偷偷摸摸拍了一张分享给宛若。 宛若在短信里和乔煕啊啊啊尖叫,突然头上投下一片阴影,乔煕抬头。 周玱逆着光,乔煕看不清他的神情,但听上去是笑着的:“乔煕,你在这里干什么?” 乔煕连忙给他比“嘘”,扯着他裤腿往下拽,周玱一头雾水地和乔煕一起蹲下。 又一头雾水地顺着乔煕的手看过去,乔煕笃定道:“那肯定是个大明星!” 他看了会那边,又回过头来意味深长地看着乔煕,突然笑了,很难形容那一瞬间的感觉,大概就是他突然融进了背后那个电影画面,镜头给他打了柔光。 而乔煕却是他唯一的观众。 乔煕感觉到一股热气涌上来,又开始戳他胳膊:“你你你笑什么??” 他越笑越开心,轮到乔煕一头雾水被他拉起。 他拉着乔煕走到大明星身边,突然伸手拿走了盖着的书,乔煕一时没拉住他,顿时倒吸一口冷气,真的是个大明星啊!这个颜值!绝对是大明星吧!! 然后就听周玱无奈开口:“妈,天冷了,别这样睡。” 乔煕反过来抖着手扯着周玱,突然有了一种莫名的紧张感。 妈? 谁的妈? 周玱妈妈长相是偏英气的,即便没有眉毛,也自带一种神奇的硬气场。 她没有立马睁开眼,适应了会儿才看向他们,然后, 吹了一个长长的口哨~ “崽崽,交女朋友啦!” 乔煕懵在原地,好像,突然从英式浪漫片场转到了香港古惑仔街头。 这就是,周玱妈妈? ...... 周玱妈妈坐正,露出个爽朗的笑,向乔煕伸手:“你好,我是周莉,周玱的妈妈。” “嗯……你可以叫我莉姐。” 从来没有被大人这么正式的对待过,乔煕连忙伸出双手去握,这才发现自己和周玱一直握着手。 乔煕刷的甩了周玱的手,欲哭无泪地握着周玱妈妈:“您好您好,我是周玱的朋友,我叫乔煕。” 周莉仰头大笑起来,笑到后面开始咳,周玱给他拍后背,很是头痛的模样。 她咳完又笑看乔煕:“我知道你,乔熙熙,周玱天天提一大堆礼品盒上来。” “刚刚你路过我好几次,我一直等着你上来和我打招呼呢。” 原来自己偷偷摸摸的行为一直被当事人看在眼里,乔煕顿时更紧张了,热气一阵一阵地往上冒。 周莉看着肉眼可见慢慢变成大番茄的小姑娘,又是一阵大笑。 乔煕捂着脸求救地看向周玱,却见这个人眼里也全是笑意。 乔煕心里一瞬间闪过课本里的话:......大家都笑着,真是快活极了。 除了我。 ...... 周玱妈妈爽朗健谈,乔煕和他们一起到了八楼的病房,又见到了周玱的小姨。 周玱的小姨叫周桃,眉眼中能看出和周莉阿姨的相似之处,但是她的眉心总是皱着,眼尾向下,看上去比周莉阿姨这个病人还要疲惫,她交代完周玱就匆匆忙忙又回家做饭去了。 好看基因大概是相似的,周玱其实和周莉长得很像,乔煕后知后觉得感到奇怪,自己怎么没反应过来呢! 最后乔煕揣着两个梨和周玱一起下了七楼,到护士站他把试卷给乔煕:“你不要在意,我妈就这样,其实她很好的。” 乔煕使劲摇头又点头,羡慕地看着他:“莉姐,好帅!” 他愣了一下,又笑了,拍拍乔煕说会帮她转达。 现在想来,乔煕第一次对美的概念觉醒,就是从周莉阿姨身上开始的。 在这之前,所有人在乔煕眼中,都只是长了鼻子眼睛而已,乔煕不懂学校女生男生对宛若和将湜的窃窃私语,更不懂在乔煕面前磕巴的男生未尽之言。 乔煕借着学习之名每天跑到八楼欣赏自己的女神,即便后来乔煕出院了,也经常在周末去探望。 周莉阿姨却以为乔煕是冲着周玱来的,一脸意味深长的笑和周玱一模一样。 那是个热闹的秋天。 但是,周莉阿姨,是肺癌晚期。 那也是她最后的秋天。 …… 因为学期末的时候就要准备分班意向,在周玱的帮助下乔煕的英语和数学突飞猛进,自信满满地准备选理科。 月考成绩也果不其然地往前窜了几十名。 老乔给乔煕包了个大红包,让乔煕提了水果去看望周莉阿姨。 “周玱啊,你这回可以拿到奖学金吗?” “嗯,小姨别担心,我问过班主任了。” “助学金也申请了吧?” “申请了。但要下个学期才能到账。” “这么久?” 随后又是一声深沉的叹息。 乔煕站在门口,感觉自己来的不是时候。 于是只好提溜着东西蹲到走廊尽头的窗下,打算拿英语单词背一会儿,过一下再假装刚到推门进去。 可是打开小本本,脑子闪过的都是周玱弯腰在窗前写试卷的身影,以及逗完乔煕后哈哈大笑的周莉阿姨。 直到周玱也在乔煕身边蹲下。 乔煕侧头看他,脱口而出: “周玱,我有钱。” 他一愣,乔煕回神,使劲糊了一把自己脸,猛地起身:“我去看看阿姨!” 蹲太久又起太猛,乔煕瞬间天旋地转,眼前一片漆黑。 踉跄地往后一倒把周玱直接砸地上。 他护着乔煕倒在地上龇牙咧嘴:“乔煕煕,你慢点起身。” 乔煕连忙从他身上起来:“对不起对不起,周玱你没事吧!” 他实在瘦了点,才经不起乔煕砸。 乔煕嘀咕:“太瘦了太瘦了,周玱你太瘦了!” 他握了乔煕手从地上起身,拍了拍衣服:“我这是长个子,胖不起来,没事。” 突然又认真地看向乔煕,抿了抿唇开口:“乔煕,我用不着你的钱。” 虽然迟钝,但乔煕也意识到,这是这个早熟少年小心翼翼守护的某种东西。 乔煕扣了扣礼盒带子,觉得自己的红包拿不出来了。 ...... 周莉阿姨总是不像个癌症病人,即便她头发眉毛都掉光光,也只会让人觉得这是她的个性特征。 乔煕和她分享自己成绩进步的事情,狠狠夸周玱,她笑眯眯听着,突然哦了一声,问道:“周玱是不是成绩很好来着?” 乔煕瞪大了眼睛:“他可是年级第一诶!” “数学老师单独给他出试卷诶!” 周莉阿姨就笑:“他都学成呆子了!一点也不好玩,管这管那的!” 乔煕认为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表示抗议:“我要是年级第一,我爸放的鞭炮能把老乔家炸平了!” 周莉阿姨就又笑,那个时候乔煕已经很少听到她的大笑了,深秋的阳光已经没了什么温度,周玱坐在窗前削苹果,这些细细碎碎的场景,基本就是乔煕对那个病房里最深的记忆了。 . 早上醒来的时候,乔煕看着天花板缓神,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太记得清周莉阿姨的具体相貌了,只剩下在记忆里不断沉淀的感触。 起床灌了一大杯温水,明明前一晚不知道几点才睡下,今天还是到点就醒了,这该死的打工人作息! 接了个陈女士的电话,乔煕带上她叮嘱的外套,还有老爸的衣服,收拾收拾准备出门。 路过H市一中,乔煕下了车,决定去吃一下记忆里的炸麻球,那个时候陈女士管乔煕的一日三餐,早餐根本不可能出现这种油炸食品,乔煕就买一个分一半给宛若,自己尝个味道。 后来,这个人就变成了周玱。 已经过了早自习时间,校门口有点冷清,乔煕提着袋子到了摊前,老板居然还记得乔煕,麻利地往锅里下了几个面团,问乔煕:“怎么回来了?还是一个麻球?” 乔煕笑着摇头,比了个耶:“回来办点事儿,今天要两个麻球!” 老板笑,好心提醒乔煕:“你家那位刚刚买了哦,你还要吗?” 乔煕一怔,下意识就明白了他在说谁,第一反应是大老板居然也来亲自买早餐? 想开口解释,我们已经分手很久了。 但又觉得没有必要,于是只好笑笑。 老板也没有多问,乔煕提着两个热乎的麻球往公交车站走。 习惯性地把麻球捏瘪撕成两半,乔煕瞅了眼,决定还是先吃馅多的那一边。 身边有辆黑车缓缓停下,车窗降下去,一声“咔哒”的解锁声。 乔煕顿了顿,咬了口麻球,继续往前走。 车上好像传来一声闷响,乔煕在站台凳上坐下,隔着车窗,周玱紧绷的侧脸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