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的情书》 第1章 非日常意外 Cut.1 九月,初秋午后一两点钟的阳光不那么刺眼地透过窗户,在地上留下个动态的影子,纱帘轻忽地飘了两下,影子便消失了,风停了,外面开始淅淅沥沥的下雨。 灰白的装修,适宜的温度,恰到好处的熏香,热气蒸腾的洋甘菊茶,钢笔摩擦在纸张上的沙沙声。 戴书远安详地陷在躺椅里,试着将五感在这间屋子里彻底放松着。 “最后一个问题,最近还会做那个梦吗?” 戴书远睁开眼,将目光放到墙面的钟表上,时针跟在分针屁股后面,拖沓地转了一周,他在心里倒数,三、二、一…… 电子沙漏终于响起提示音,戴书远站起身,颇有些仓促,好似这间屋子里舒适的一切都在驱逐他,包括他的心理医生。 他回答:“会,但很少。”说着整了整短夹克的衣襟又道,“谢谢您,下次我会准时到的。” 才怪。 戴书远想,他回去就要告诉钟冀,不要再随便给他找江湖骗子了,一点儿用处没有不说,反倒害得他将诊所的行程都看成了压力。 戴书远站在写字楼楼下的街边,雨才停不久,空气潮得他难受,让他不禁开始怀疑,若城到底是不是一个正经的北方小城。 他随手掏出一支烟叼在嘴里,还没想好要不要点火,他就看见了那个男孩儿。 瘦弱干瘪,十二三岁的模样,背着硕大的书包,两手插在口袋里,鼻青脸肿的在站牌下等公交车。 戴书远叼着烟双手插兜路过他,磨蹭着从街对面的便利店里买了支最便宜的打火机,出来时,那个男孩儿依旧站在那儿。 他刚要点燃嘴里这支烟,又突然想起医嘱和钟冀的碎碎念,四处寻找垃圾桶的时候,目光却总是不自觉往那个自带防护罩的孩子身上去。 男孩儿仿佛与世隔绝,小学门口卖炸货的阿翁,一步之隔与他穿着同样款式校服向妈妈撒娇要买新裙子的小女孩,脚边被风窣窣吹起的梧桐叶子……这些都映射不进他的瞳孔,他死死盯着公交车来的方向,时不时还要回头看看斑马线对面的行人灯。 戴书远自认不是个天才型演员,这话在他上周的获奖感言里也出现过,台下人听他自谦,他自己陈述事实。 他缺少演员最需要的共情感,看上去还不错的脸,加上得天独厚的模仿力让他在娱乐圈能够有口饭吃。 戴书远想起每次接剧本之前,钟冀帮他写的密密麻麻的人物分析,还有各种情绪应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最开始的时候,这些他都不能自己领会,只能靠钟冀示范给他看,他再去重复,医生多多少少也看了几年,现在的戴书远也只能算是主流意义上的半个正常人。 他看见那个街对面的男孩,从他身上读出了前天自己在镜子里看到的东西。 那时候的戴书远站在医院应急通道的消防栓前,隔着几个大红字看镜子里的自己,他脸上写着死气沉沉,整个人仿佛罩了一层灰色的滤镜,眼里是无所谓的沉寂。 他看着自己,好像看着永远走不出去的深山,潮湿绵密的细雨,灰突突的云,把他一直引向深渊。 行人灯亮了,戴书远一脚踏进新积的水洼里,又叼着烟走回去,把映在水洼里自己的脸甩在身后,最终停在踟蹰不前的男孩身边。 男孩依旧在公车来的方向和行人灯之间切换目光,戴书远又在那目光中看出了犹疑不决,往生还是赴死的煎熬。 行人灯变红的时候,飞奔出去的男孩被戴书远一把抓住帽兜,青紫的小脸回头看向他,戴书远说:“嗨,需要超级英雄的签名吗?” 咖啡厅里烘着空调的热气,在这初秋的天气里既不过分热气腾腾,又冲散了粘人的潮湿。戴书远站在吧台前结账,压低了帽檐回头看那个在门外站得笔直的男孩儿,男孩儿拒绝跟他一同进来喝一杯暖和的热牛奶又或者热可可,管他是什么,总之男孩拒绝了他温暖的邀请,在认出他是《飞车救星》的主人公之后。 这电影算是戴书远评分最差的作品,从名字开始戴书远就浑身写满了拒绝,但在钟冀苦口婆心的劝说下,戴书远还是接下了这样一部充满了儿童幻想的英雄主义作品。 没有奖项,票房惨淡。 院线大概也就上了一周,不过凭借这部作品,戴书远在CCTV6的助力下,勉强在儿童界混了个脸熟。 他刚才搭讪前想的没错,没有小男孩儿能抗拒英雄的光芒。 “您的热可可和冰美式,欢迎下次光临!” “叮铃铃……” 男孩听到风铃轻响回过头,戴书远正用一侧肩膀挤开咖啡厅的玻璃门出来,他把右手递过去,男孩向上瞥了他一眼。 “你的英雄牌热可可,拿着。” “你一点也不像他。”男孩伸出细瘦的手接过杯子。 戴书远吸溜一口冰美式,找了块还算干燥的大理石,一屁股坐在街边的花坛边上,说:“怎么说?”小地方有小地方的好处,若城没几个人认得他,又或许他根本没有想象的那么红。 “你看起来什么也做不了,”男孩停顿了一下,又说“你什么都不想做,你不会拯救世界,也不会拯救小孩。”男孩坐在离戴书远半臂远的地方,双手捧着热可可吹气。 戴书远得意的笑:“但你认出我了。” “果然大人都喜欢骗小孩。” “戏剧可不是欺骗。”戴书远想继续说什么又觉得他跟一个小孩说这些没什么用,只能换了话头道:“你跟我小时候很像。” “那我以后也会变得跟你一样吗?” 戴书远惊呆:“你想长大以后变得跟我一样?” 男孩转头看了戴书远好一会儿,直到戴书远从男孩漆黑的瞳孔中看见倒映的自己时,男孩终于开口:“现在的你……我不想。但《飞车救星》里的可以。” 戴书远突然有点恶劣的说:“那可怎么办,电影是假的,这个不怎么好的我才是真的。” “所以我不想长大了。”男孩低头慢腾腾的喝了一口,“也没人希望我长大,我妈说我长大了一定跟我爸一个样,是个没用的东西,我也不想长大后跟我爸一样,那样的话长大一点儿也不好。” 戴书远忽然得意不起来了,靠虚假的英雄光芒拯救小孩子这个想法太愚蠢,他不禁自嘲起来,自己居然也像个无头无脑的拙劣大人一样,妄自揣测自以为浅显易懂的孩童心思。 英雄的光芒不是简单的憧憬,而是救命稻草般微弱的希冀,而他戴书远不配**裸戳破这个少年的希冀。 “如果我……变得好了起来,就跟《飞车救星》里的他一样,你愿意长大吗?”像我一样,可是像现在的戴书远一样真的是一件好事吗,戴书远不敢定论。 男孩站了起来,“我该回家了,我妈妈还在家里等我,虽然她总是骂我,但我还是要回家,再见。” 戴书远看着男孩跑远的背影许久,又坐在潮湿的街道边思索了半天,却最终什么决定也没做。 戴书远想,在自身难保的境地下,至少我让他放弃了在今天死亡,希望他能有无数个明天,没有定数的,没有人下通牒的,虽然有烦恼,但至少不用倒数着过剩下的日子。 戴书远外出归来,合衣把自己摔进酒店的床垫里,外套里怀兜里的硬纸卡随着他的动作掉在床上,戴书远拿起手机给钟冀发完报告行踪的消息后,摩挲着硬纸卡开始无所事事,看着天花板想着今天在梧桐街遇到的那个孩子,这张硬纸卡是那个孩子跟自己道别时,从校服兜里掉落的,一张恶俗的烫着金边的名片。 名片背面印着二维码,躺在酒店床上的戴书远打开微信扫了扫,蹦出一段视频,视频里的PPT剪辑模式简直让人眼瞎。 旁白词温婉平和:“……本所承办多种纠纷,当您对婚姻……合同、破产……当面对生死离别,我们的心愿莫过于让后人尊重自己的选择……我们拥有专业的遗产律师团队,愿为客户在遗产继承规划方面提供相关法律支持……欢迎来电或直访,明光律师事务所,期待您的到来。” 随着音乐的渐缓,视频戛然而止,戴书远在突然黑屏的手机上看见了自己扯起的嘴角。 他突然有了决定,也许自己应该有一份遗嘱。 同时也有了定论,那个孩子还是别像自己一样了吧,毕竟戴书远就要死了。 第2章 非日常意外 Cut.2 “诶昨天热搜看了吗?吓得我,我还以为戴书远真的当场毙命!” “呵,你第一天刷营销号吗?别一惊一乍的,吃饭的狗都有不被打搅的权利。” 齐韫左手饭团,右手鱼丸,嘴里吸溜着甜牛奶,又是便利店午饭的一天,打工人打工魂。 齐韫瞟了几眼身边女同事聚精会神正在刷的微博,戴书远晕倒的视频铺天盖地出现在首页,看的齐韫脑袋也跟着疼。 “这就算没病也摔出病了吧?” “靠得近的粉丝都说听见她哥哥的头骨着地的响儿了!” “虽然有点刻薄但我还是要说,”对面男同事便当扒的勤快,“这好像是他出道以来热度最高的一次了。” “诶诶诶,工作室出律师函了!黑红也是红啊,那些趁机恶评的人不知道又说了什么恶心话。诶这落款好眼熟啊,这不是咱若城第一大所的总部吗?” 齐韫奶都没咽下去,凑过去一看,果不其然是欣元,看来她的好姐妹尉迟枭这是又冲在了吃瓜第一线,艺人诶,这得收多少钱! 不过齐韫暂时还没工夫八卦,毕竟她下午还要被迫带实习生,据说是主任的亲侄子。吸管被她咬的像磨牙棒,有的尉迟枭在吃肉,有的齐韫连汤都没得喝,还要给主任奶孩子。 没汤喝的齐小姐拿出手机刷刷划了两下,给其中一个发戴书远晕倒小视频的营销号随手点了个赞。 齐韫改完下午第一份诉状的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手边的拿铁还冒着丝丝的热气,她端起来吹了吹,颇为优雅的嘬了一口,被烫得呲牙咧嘴。 隔间外面吵吵闹闹,她正急着去茶水间的冰箱里找冰块,却被突然的敲门声卡在门口,前台小妹妹满脸通红,紧张得结巴了起来:“齐……齐律,客人找”。 齐韫捂着被烫的嘴巴,往后退了两步让出了门口,一个高大的男人就山一样杵在了门口。这人戴着墨镜,又穿着一套颜色夸张的西瓜红运动服。 戴书远看着捂嘴的齐韫,轻笑了声,摘了墨镜,摆出一副[我都懂]的表情道:“别紧张,我确实是那个戴书远。” 齐韫依旧捂着火辣辣的嘴:“……” 紧张你姥姥。 刚被烫得不轻的齐韫还没来得及降温,又被前台两杯热咖啡摆在了面前,她和戴书远坐在接待室的会议桌前,一人一边,齐韫从戴书远硕大的墨镜片上看见了自己的倒影,心虚想道:早知道中午就不应该给那个破营销号点赞,这人看上去精神就不大正常。 有道是送上门的钱不赚是傻子,有傻子的钱不赚比傻子还傻子。 齐韫认命打开笔记本开始做接待笔录,明光是个刚成立不久的小所,平时除了离婚和道交的案子就是各种合同纠纷占大头,标的额一般般,既不能让人一夜暴富,也不至于饿死,齐韫在这里能混到免费办公室,格外心满意足。 她手指动作飞快,略过姓名和性别直接问道:“戴先生贵庚?” 戴书远自从打完招呼就又把墨镜戴上了,衬着一张白瘦的脸更小,齐韫腹诽他装模做样。 “三十二。” “请问戴先生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如果涉及诉讼,可能要提供下您的住址和相对方的详细信息和住址。” “不是诉讼,遗嘱问题。” “好的,明白,您遗嘱副本带了吗?” “我的遗嘱。” 齐韫被打断话茬,敲字的手指突兀地停下,抬眼看着对方的墨镜很诚恳的说:“啊?” “我是说,我要写遗嘱,是我的遗嘱,我要死了。” 齐韫被戴书远冷静的口气吓得心脏“咚”的一声,与她点赞的那个视频里出现的头骨着地的声音一般无二。 她左手食指和拇指蹭了一下,斟酌的问:“那——我给您讲下我们的收费标准?” 万人有万难,不管戴书远是精神病还是绝症,她齐韫都没工夫细品这份苦难。 “不急,我可以先付50万,你们给我提供一个详细的可继承遗产的类别和总额,还有——”戴书远顿了一下,“还有法定继承人有哪些,如果我要遗赠需要做什么,遗嘱我需要见证加公证,等到这一切做完,我会再付50万。” 齐韫没懂,或者说她没完全懂,于是她说:“资产明细可能需要您这边提供,至于法定继承人您……” 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我需要你们查,我不确定他们有几个人,是不是还活着。” 齐韫头疼道:“尽调可不好z——”做字还没说完,又被戴书远打断。 “差旅费另算,期间发生一切的费用都由我承担。” 齐韫看见自己的眉头映在戴书远的镜片上,没忍住微微抽动了一下,然后她自认为露出了一个得体礼貌的微笑说:“好的,戴先生,这是我的联系方式,方便我们日后随时沟通进度,至于前期费用,出门左手边,前台会带您去财务室刷卡。”齐韫递出一张名片。 戴书远突然轻声笑了一下,端起尚留余温的咖啡杯,一饮而尽道:“不用了,齐律师的联系方式我已经有了,合作愉快。” 戴书远站直了身体,伸出右手,齐韫还没想通戴书远这么个大明星如何得知自己的联系方式,就也伸出右手握了上去。 她回道:“合作愉快。” 管他有病没病呢,毕竟戴书远这一百万的苦难,倒是值得了解一下,齐韫想。 齐韫收到入账提醒的短信时,已经是第二天,她正在家里吃晚饭,原本被催婚的烦躁心情在看到入账时很是熨帖,即使是税后也足以让人心旷神怡的数字。 齐韫咬着筷子露出个令人惊悚的笑来,一旁来蹭饭的尉迟枭皱眉看她说:“阿姨,我看齐韫这样子不大好,明天相亲还是别去了,吃饭再给人家吓着。” 齐母闻言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宝贝闺女,一脸花痴样的盯着手机,像盯着自己的爱人。 “啧,看什么呢?赶紧好好吃饭。” “当然是看我命中注定要一辈子在一起的爱人。”齐韫退出手机银行,刚给齐母转过去10万块,心情异常不错。 “我看看谁啊?别是你幻想出来的吧?”尉迟枭上手抢手机,屏幕被四只手扒拉进微博页面,戴书远一表人才的手机广告页面赫然出现。 齐韫心说:这也能行? “合着你三十岁了还追星呢?”齐母无语,只能选择给齐韫夹一筷子番茄炒蛋。 “你什么时候喜欢的戴书远,我竟然不知道?”尉迟枭一脸难以置信,毕竟她最了解齐韫的喜好类型,追星也绝不是戴书远这款。 齐韫对这个无关紧要的乌龙感到无奈,只好说:“我喜欢的明星千千万万个,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行了吧?” 她吃了一口菜又突然想到什么,转头问尉迟枭:“你们律所有没有戴书远的住址或者个人资产信息之类的?我看他前阵子发律师函不是你们总部的章吗?” “魔怔了吧你?”尉迟枭伸手探她额头,“咱可不兴干这私生饭的事儿啊!” 齐韫翻个白眼说:“私生你个头啊!” 尉迟枭:“这是重点吗?重点是客户**禁止泄露你搞清楚好不好。” “哦。”齐韫低头扒饭,“妈,明天相亲我不去了啊?” 齐母闻言放下筷子说:“你好歹给你阿姨一个面子,人家儿子要见一面说了几回了,总不能次次都不见吧?” “有什么好见,我又不喜欢他。” “呵,你喜欢的就能见了?”尉迟枭在旁边冷笑一声说:“阿姨你是不知道,齐韫八成是母胎单身久了,有情感障碍。上大学的时候特喜欢一个学长,追着人家屁股后面跑了一周,后面人家答应她的表白,她说人家太容易喜欢人了,转头就走,就别说追她的了,不管是谁,都是一句‘谢谢你值得更好的’直接大结局,要说她没什么大病我都不信。” 齐母倒是不知道这事儿,这么多年只当女儿没有人喜欢,也不开窍,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 “你怎么回事?” “嗐,凭本事单身,不配拥有爱情呗,还能怎么?”齐韫吃饱了,开始收拾碗筷,漫不经心道:“妈我刚打你卡里10万块钱,别忘了给姥姥还上。” 齐母刚要张开的嘴又闭上,好像默许了她又一次拒绝相亲的举动。 饭后尉迟枭拉着齐韫出来续摊,俩人外套里面都穿着家居服,溜达到小区附近的便利店,拎着两罐啤酒坐在店门口的花坛边上,像两个不得志的无业游民。 “你哪来的钱?” 尉迟枭刚才当着齐母的面没好问,齐韫的经济状况她是知道的,家里的房贷还差二十多万,齐父生前的医药费用也是入不敷出,全靠齐韫外婆顶着。齐韫的收入也算不上高,律师界里算低的,一年能有个5万净收入都算不错,再加上她实习期的纯支出留下的债,怎么能突然还上姥姥的钱? “出卖灵魂,一夜暴富了呗。”齐韫看着天,灌了口啤酒,黑漆漆的一个星星也没有。 “你干嘛突然神经兮兮的?” 齐韫“啧”了一声,“突然接了个优质客户,就有钱了。” “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案子啊?”尉迟枭狐疑,若城这小地方,倒不能说没有有钱人,只是碰上的几率太小。 “客户**,禁止泄露。” 尉迟枭翻了个白眼,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无语凝噎。 齐韫倒不是故意的,她确实和戴书远签了份保密协议,该遵守的职业道德还是要遵守的。 “叮”的一声,微信提示音突然响起来,齐韫翻出页面,看见一个前阵子微信扫码添加的陌生人,名字是一串英文字母,她当时只当是名片广告有了作用,增加了一个爱装逼的潜在客户,为此还在朋友圈大发特发了几天办案经历和普法软文,以证明自己足够专业,此时却有点心中惴惴。 DSY:[天水路碧翠澜苑3栋,明天九点半,麻烦帮我列个资产清单。] 齐韫:[好的,戴先生。] 本就只有三分醉的酒醒了两分,剩下一分挣扎想到去翻戴书远的朋友圈,看到一片空白。又忽然觉得这个小区名字异常熟悉,只是她喝了酒的脑子一时半会也反应不过来。 还是尉迟枭凑过来瞄了一眼,才惊道:“这不是钟望他哥的房子吗?” 第3章 非日常意外 Cut.3 齐韫开车到碧翠澜苑的时候被拦在了园区外,保安脸上挂着礼貌疏离的微笑迎接她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等得到戴书远同意的电话打回保安室的时候,已经是十分钟以后,齐韫把车停在外部人员专用的收费停车场,总觉得自己的小破车像进了刘姥姥的大观园,她人从园区门口又走了十分钟,才总算到了戴书远家的3栋。 碧翠澜苑建设时间较早,独栋别墅之间的间距能够保证足够的**权,又占着市中心的地界,寸土寸金,绿化搞得像植物园,湖里还养着几只天鹅,齐韫扯起一边嘴角自嘲,算计着一百万能不能买下戴书远家半个厕所。 贫民齐韫按下了门铃,贵族戴书远开门迎接。 齐韫刚在真皮沙发上坐下,还没等感受到金钱带来的享受就被戴书远摞在茶几上的一叠文件堵了个结实,她心里默念了几遍专业素养,认命的拿出笔记本电脑。 大理石茶几的高度和沙发差不多,齐韫先是探着身子翻了几页材料,又觉得实在是费力,习惯性就想坐在地毯上找个合适高度办公,动作做到一半瞥见戴书远正看着她,半蹲状态下的她像个壶铃硬拉到一半还没抬起腰的人,于是她只好略显尴尬的支吾道:“这……茶几太矮……” 戴书远没什么表情的点头道:“请便。”自己起身往厨房方向去了。 齐韫这才终于盘腿坐下,顺手摸了把纯羊毛地毯,感慨金钱的伟大。 茶几上的文件有些散着,有些还装在邮政的文件袋里,它们好像是已经经历过了主人的简单巡视,但主人并没有多少耐心,只是匆匆看过几页,便草草放在这里。 齐韫把袋子里的东西一股脑掏了出来,掏出了五本房产证、七份机动车登记证书、几张银行卡,剩下几叠A4纸分别印着出资协议和租赁合同等一系列资料,她摇摇头打开了excel。不知道戴书远在厨房忙活了什么人生大事,等到戴书远端着咖啡转回来的时候,她已经做完了表格,正在网页上冲浪。 “假的。” 戴书远在齐韫背后冷不丁出声,齐韫手里的蓝牙鼠标不受控制的飞了出去,页面正停留在一则报道戴书远和某位女演员即将合作新剧的新闻,紧接着下面一则便是戴书远红毯昏倒的视频,齐韫莫名感到心虚,只好抬头说:“戴先生,我根据您提供的证件和材料已经整理好了资产清单,您可以确认一下,但好像缺了这栋房子的证照。” “这是我朋友的房子。”戴书远依旧没什么情绪,走回自己原来的位置坐下,呷了一口咖啡,眉头皱了起来。 齐韫心说这演员着实不容易,人都要立遗嘱了,还喝苦美式消水肿呢,况且这人瘦的浑身上下根本找不出需要消肿的地方。 工作已经做完,齐韫给戴书远在心里留下了个不善待客的评价,进门这么久,主人只管自己喝了咖啡,却连白水也没给她一杯,齐韫起身礼貌道:“既然今天没什么事,我就先——” “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戴书远打开微信翻看齐韫发给他的资产清单,“这些东西都是,齐律师跟我有缘,取了个好ID。” 齐韫尴尬的脚趾抠地,她爱钱缺钱需要赚钱,微博也取了个本质为钱的名字,她想到戴书远刚才应该看到了自己的ID,但没想好戴书远这么嘲讽的原因,到底是为自己年纪轻轻却要写遗嘱感慨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只好讪讪的说:“对,有缘,哈哈哈,有缘。” 不料戴书远紧接着说:“戴律师未卜先知,看来早就预料到我快死了。” 齐韫莫名奇妙,戴书远这人口气平淡,表情也让人琢磨不出来是喜是怒,她眼珠转了一圈突然定在了电脑屏幕上,那条戴书远走红毯的小视频右下侧的大拇指正红得遗世独立,谁能想到铺天盖地的营销号,今天刷到的偏偏又是她之前点过赞的那条。 齐韫“啪”的一把合起电脑,扯出微笑道:“手滑、手滑,您千万别见怪,对不住,而且这个真不是今天点的,我不可能——” “我不见怪,我早就习惯了,我只是希望齐律师以后作为我的律师能够尽心尽力就够了,时刻关注我也算是尽职的一种。” 戴书远似是终于批完了齐韫交的作业,抬起头对她笑了一下,齐韫心里奇怪的感觉更甚了,不过她想也许是人大限将至,精神不正常,说话阴阳怪气也是应该的。 齐韫绕过茶几往前走了几步捡起鼠标,边收拾边说:“戴先生如果对清单没什么意见,就按照这个来,存款变动都是小问题可以随时修改,那今天我就先告辞了。” “等等,还有件事,帮我找个人。” 戴书远起身跟着齐韫走到门口,好歹还知道送客。 齐韫一愣,在玄关处站定,疑惑道:“什么人?” 她是律师,不是侦探,能做尽调但做不了人肉搜索啊! 但戴书远却说:“只有你能找到,你一定能找到。” 齐韫看着戴书远开始翻裤袋,翻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烫金边名片,令人眼熟的俗气,齐韫分明记得她递给戴书远的名片他并没有收下。 “是个小男孩,你一定认识他。” 戴书远的语气突然变得焦急了起来,像是忙着交代,他大喘了一口气,汗珠顺着太阳穴淌下。 齐韫吓了一大跳,怕这人遗嘱还没立上就原地去世,她犹豫着握上戴书远的左臂试探问道:“戴、戴先生?您没事吧?戴书远?戴——!” 戴书远猝然晕厥,整个人歪倒在齐韫身上,齐韫像是因为看多了红毯视频,对这场面颇有些ptsd,心里居然还有时间庆幸,还好这次扶住了戴书远,没让他磕到头。 钟冀赶到市中心医院的时候,戴书远已经转醒,正在病房里输液,钟冀拉门进来,嘴里说着:“谁送的你?还知道安排个单间。” 戴书远左手老实挨针,右手臂搭上额头,闷声说:“我的律师。” 钟冀头上三个问号,公司全体放假,最近根本没跟欣元律师事务所联系过。 “你才到若城几天就找上律师了?有资质吗?别是个半吊子图你人傻钱多。再说你找律师干嘛?你该找的是医生,医生懂吗?” 戴书远听见“半吊子”这三个字突然轻笑了一声,想起了齐韫那山寨律所似的广告小视频,他说:“图不图我傻不知道,但是挺图我钱的。” 钟冀叹气,不想在无用的人身上浪费时间,问道:“人呢?我去谈下解除合同的事儿。” 此刻的“半吊子”律师齐韫正在住院部缴费窗口感受祖国人口的兴盛给她带来的温暖。 排队排了半个小时才缴上费的齐韫怀疑她这辈子跟医院有不解之缘,当初齐父住院时的场景又一幕幕晃过眼前,齐韫使劲闭了下眼,再睁开的时候,手在风衣兜里摸到了戴书远塞给她的名片。 齐韫拿在手里正反面打量了几下,终于在背面印二维码的位置看到了一滩紫色的墨水痕迹。这支笔不常用,除非哪次开庭忘记带黑色碳素笔才会拿出来救急写草稿,前一阵子因为漏墨水染花了她一个皮包内里,早就被她扔进了垃圾桶,这名片也应该是那会儿才染上的颜色。 “小男孩……”齐韫自言自语着。 她好像要想起什么来了,却又差一点,她站在住院部的大厅里,人来人往,仿佛全世界只有她一个人是静止的。 外面突然下起了雨,齐韫早上出门前看过天气预报,万里无云,她没带伞,来往的人们似乎也被天气预报耍了一通,纷纷拿着手里仅有的遮挡物跑进雨里。 “安宁,是他。” 齐韫终于想起了那个被她遗忘在记忆角落里的男孩,那个不值一提的法律援助案件,闭庭之后她在离开公判庭前对安宁说:“好好生活,一切都会好的。” 齐韫见到她的小当事人时,刚喝完手里的咖啡,整个人被激发的肾上腺素顶了个精神,她决定好好做个人,不管法援的补助是不是少的可怜。所以当她见到眼眶青紫,脖颈可见范围还挂着新结痂的划伤的男孩时,她的正义感就好像被从天而降的瀑布从头到脚淋了个透彻似的,灌满了身体。 “你好,我是齐韫。”齐韫选了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开场白,并递上了自己的名片。 “我知道,他们说你是来帮我的姐姐。” “准确来说是来帮你的阿姨,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实话,完全的实话,明白吗?” “明白的,”男孩儿抠着短秃的指甲,漆黑无光的瞳孔看着齐韫道:“我已经12岁了,我是故意的,我会被判刑。” 会见室的窗户朝北,下午的阳光从西侧洒进来一半,整齐的从金属栅栏上切割开阴阳面,阳光落在齐韫身上,但齐韫还是觉得浑身发冷,她看着对面阴影里的男孩,喉咙滚动了两下:“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该知道实话和想说的话分别会带来什么结果。” 抱着无罪辩护的心来,总不能灰溜溜的回去,齐韫穷,但不赚没有名目的钱。现场调取的证据很明确,加上案发当时家里的门开着,邻居的证言证词也很充分,问题就在于,这个孩子自身,他坚持自己是故意杀人。 “他喝醉了,我怕他打我,我故意推他的,我知道那后面有新钉的钉子,那是妈妈为了给我挂奖状用的,奖状被他砸了,砸在妈妈头上,玻璃碎片差点划到我的眼睛里,我想活着,所以我杀了他。” “人没死。”齐韫手里的笔转了几个圈,在资料夹上敲了几下。 男孩儿脸上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瞪大的双眼一眨不眨的看着齐韫道:“不可能!我杀了他的!” “你和妈妈长期遭受被害人的家庭暴力,事发当时醉酒的被害人正在对你的妈妈实施殴打,你放学回家刚好看到这一幕,上前想拉开被害人,但力气悬殊,你只好用尽全身的力气撞倒被害人,致使被害人头部撞到身后墙上的钉子,大脑皮层受损功能缺失,也就是说植物人。”齐韫拿着手机翻出之前在医院照的彩印照片。 “我是故意的。”男孩儿坚持。 齐韫皱眉道:“你猜谁帮你的报的警?你妈妈当时因为被殴打重伤晕厥,爸爸受伤不省人事,你吓得六神无主,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你都来不及关门,互联网时代啊小朋友,你的邻居阿姨们不仅好心为你报了警,还帮你全程录了相,证据确凿,现在没看过那段视频的人才是少见。” “我……” “为什么撒谎?”齐韫打断了他,她步步紧逼,觉得自己正义的天平闪闪发光。 男孩儿最终看了眼窗外,又看了看齐韫,叹了口气说:“对不起,我不会再撒谎了。”然后就再也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一周后的庭审顺利结束,齐韫在笔录上签完字离开公判庭之前,对男孩儿说:“好好生活,一切都会好的。” 离开一分钟后她又从走廊返回,在包里划拉了一番,终于找到了那张仅剩的名片,可惜被该死的紫色墨水染了色,显得更加庸俗。 她把名片交给安宁,告诉他:“有事随时可以联系我,保重自己。”然后她走出法院,顶着已经被染花的包冲进了绵绵细雨里。 第4章 非日常意外 Cut.4 钟冀和齐韫在戴书远的病房狭路相逢,齐韫左手里捏着票据和名片,右手还放在门把手上,眼睛盯着钟冀,话却是问得戴书远,她狐疑道:“你经纪人?” 钟冀挑眉:“你律师?” 戴书远在他们两个之间来回扫了两眼,疑惑道:“有什么问题?” 齐韫和钟冀两个人面面相觑,倒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就是觉得这场面需要解释,但又不知道怎么解释才能简单易懂。 两厢沉默后,终于还是齐韫先开了口,她指着钟冀左脸下颌角处的青紫惊疑地说:“冀哥你让人打了?” 戴书远这才注意到钟冀脸上那块不太明显的痕迹,打量了两秒钟又转头看向齐韫,疑惑的眼神像个求知若渴的好孩子。 钟冀抬手似遮非遮的放在左脸上,表情无奈又酸楚,拉着齐韫到了走廊里,留下戴书远一个人挂吊瓶,向来除了拍戏没什么表情的他,不自觉的挑起了眉。 “你那朋友什么品种?花木兰转世吗?”走廊里,钟冀指着自己被打伤的下颌骨给齐韫看,“无冤无仇的下这么黑的手!” “你说尉迟枭打的你?”齐韫一脸难以置信道:“你俩在哪碰上的?” 钟冀叹了口气,萎靡不振道:“拳馆。” 要说起二人这仇,还要从戴书远刚到若城那天说起。 初秋,九月,若城,齐韫在跑案源的路上丢失了最后一张设计感乏善可陈的名片。彼时的她并没有在意,甚至异想天开希望天上掉的不是硕大的雨点,而是一个个金馅饼,直直砸到她头上解救一下她少得可怜的存款才好。 尉迟枭一边翻卷宗一边听耳机里齐韫天马行空的闲扯淡和与往日并无不同的抱怨。 “你要不要跟我去算个八字?不然塔罗牌也成?我怕不是若城收入最低的律师吧?什么情况这儿这么堵!”齐韫在前面一个十字路口等红灯,双手死握在方向盘上,强忍着疯狂按喇叭的冲动。 “早就跟你说雨天别溜光明街走,你不信啊。等你到我门口,我都到家进入深睡眠了。”尉迟枭看了眼手表,“还有十分钟下班啦大姐!” 齐韫:“知道啦!诶通了通了!二十分钟我保证到!老钟那家伙都坐店里催三遍了,神烦!” “就给你十分钟的机会啊……喂…喂???”尉迟枭翻了一个无比熟练的白眼,不知道齐韫这家伙说完自己想说的就切断通讯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 齐韫,女,时年30周岁,每天被她妈催恋催婚催生娃,目前就职于若城倒数第十名的小破律师事务所,当然,用她的话说:“这可是我用了五年的行业经验总结出来的排名!可信度很高的!” 拿到执业证的第五年,依旧跑案源的时间是出现在庭审直播里时间的十倍不止。 尉迟枭,女,时年30周岁,齐韫刚大学毕业实习期认识的人生损友,若城排名第三的律师事务所金牌律师,两个法农当初并没有意识到社会的毒打会有多疼,齐齐走上律师这条不归路。 不过据齐韫后来说,她是神经大条反应迟钝并没有意识到世界对她的恶意,而尉迟枭则是压根儿挨不着社会的毒打,家境殷实,模样秀丽,齐韫由此给尉迟枭冠上了迪士尼在逃公主的恶俗称号。 从前尉迟枭听见她这么调侃还会追出个十米开外,闺蜜也做到七年之痒了,现在听了也无感了。 钟望在后厨里忙着颠勺的时候,齐韫和尉迟枭终于姗姗来迟,一脚跨进了这麻辣十三香味儿的一亩三分地。 大红色的牌匾上“我钟意你-虾”几个大白字时不时滚动闪烁七彩镭射霓虹光。店里面积不大不小,厅里摆了五个小方桌,每桌几个塑料凳,左侧还弄了三个小包间,长马板凳四边把包间的小桌围得严实,一个扒虾的店弄得像个撸串的店。 齐韫:“好家伙……老钟这品味,怎一个绝字了得?你说是不是?”齐韫打开冷藏柜拿完啤酒的功夫,身后的尉迟枭就不见人了。 “老钟!咱家花木兰呢?”齐韫掀开后厨门帘,一股混着麻辣鲜香的热气扑鼻而来,直接给她熏了个喷嚏。 “干嘛呢干嘛呢!后厨重地,闲人免进不知道?”钟望掀起围裙抹了一把头上的汗,贴头皮的板寸锃光瓦亮闪着汗光,递给齐韫一盆刚出锅的十三香味儿的小龙虾,“喏,端三号桌去。” 齐韫撇着嘴接过来,“怎么呀钟老板,连个包间都不给坐?抠得你!”说着就往6号包间进,帘子还没等掀开,就跟尉迟枭怼了个正着。 “哎!悠着点儿!我这虾!”齐韫侧身护了下虾,“你倒歇得快,挺会找地方直接进包间,杵这儿干嘛,让我进去啊?”尉迟枭满脸通红,一脸的无以言表,没动地方。齐韫探了下头,正巧那头伸出一只手抬了下门帘。 “钟冀?”齐韫歪头不解。 这边钟望端着另一盆蒜香味小龙虾凑过来,“齐胖你和木兰公主能让个地儿吗?哥你先把齐韫那盆端进去,咱这店大地儿大的,干嘛呀都搁这儿挤着。” 尉迟枭难得的语塞,抬手在钟望和钟冀之间比划了半天,一脸便秘朝钟望问道:“你什么时候剃的头?” 钟望立马反应过来了,“嗨,认错人啦公主大人?这我哥,好几年没回来了,这不今天我开业,正巧他在老家,就叫来当帮工啦,不用白不用嘛!” 钟冀面无表情来回在钟望和尉迟枭中间扫了一眼,接过齐韫手里的虾盆一声没吭就进了包间。 齐韫瞧气氛不对,连忙打圆场道:“理解万岁,他们家两兄弟走那种比较极端的路线,虽然是双胞胎不过是异卵,冀哥话不多,但人还是很好啦。” 尉迟枭在心里翻了今天给齐韫的第二个白眼,跟齐韫认识七年,顺带着认识了齐韫的光屁股发小钟望同志五年,早就将钟望这个只闻其名从不见其人的双胞胎哥哥抛到脑后去了。 况且这哥哥话多不多不一定,毕竟刚才在包间里还跟她说了好几句,人好不好也不好说,毕竟刚说的那些话也不像个人话。 齐韫和尉迟枭进门的时候,钟冀正在包间里摆弄那个不怎么灵光的电风扇,一边内心腹诽钟家二少爷开店连个空调也不给装,一边担心独自被扔在酒店的戴书远有没有老老实实呆着。 正琢磨到怎么跟老板打报告说戴书远要退圈的时候,后背传来的一股冲击力吓得钟冀差点直接飞升,如果不是尉迟枭开口开得快,估计他已经一个过肩摔把人撂倒在地了。 尉迟枭:“钟望……” 钟冀一个挑眉预感大事不好,同时八卦之心顿燃。“我不是钟望”的我字还没被递出舌尖,就被尉迟枭的“你先别出声,听我说完”打断。 钟冀心里打鼓,人被抱着,看着头顶的电风扇面色沉静,内心戏已经拍了108集,甚至想到了回去把这事儿跟戴书远当笑话讲的时候,戴书远会不会说出一句“我这辈子还没拍过这么恶俗的剧本”来。 “掐头去尾也认识了5年了,被你们公主来公主去的也喊出优越感来了,所以我今天就想耍个性子。”钟冀感觉腰间的衣服被拽得更紧了,如果不考虑气氛,钟冀此时就会开始长篇大论的分析女主角和男主角此时此镜的内心戏是什么,好让戴书远那个情感障碍的家伙不至于被娱乐圈淘汰得太早。 “我喜欢你,钟望。” 钟冀:“……”我弟何德何能! “虽然我知道你一直对齐韫有好感……” 钟冀:“?!!!” “但现在不是都说嘛,竹马是敌不过天降的……” 钟冀在心里点点头,不觉将双臂抱在胸前,职业病发作,脑中分析了一圈儿大热的偶像剧,倒的确是这流水的剧情。 “虽然齐韫对你没感觉,当然这并不代表你不好……” 钟冀:“……”好家伙——! “你在我这儿,就是全世界最好的,我说这些也不是想让你马上做什么决定,就是希望以后,哪怕有一点点你都能先考虑我,我——” “……人呢?” “厨房重地闲人免进不知道啊!” “……抠得你!” 尉迟枭从来没有觉得钟望和齐韫拌嘴的声音有这么刺耳过,也从没有哪一刻这么深刻而又真挚的领悟到“社死”的内涵,脑海里甚至转起了回顾人生的走马灯。直到钟冀拉开她因过分惊讶而僵硬得忘了收回去的胳膊时,才清醒的认识到自己抱错了人,表错了意。 “嗯……虽然是挺别开生面的相识,不过还是……你好,钟冀,希冀的冀。”尉迟枭看着面前伸过来的手,目光沿着胳膊向上停留在钟冀的脸上。 不那么像又有些相似的五官,比起钟望更加柔和的轮廓。 尉迟枭没去握那只示好的手,于是钟冀从手指慢慢回勾收了回去,说了日后想起来无比后悔的一句话:“虽然有点失礼,不过我还是想问一下,您比较喜欢迪士尼哪位公主?” 第5章 非日常意外 Cut.5 尉迟枭也没想到,在别开生面的社死相识之后,短时间内居然还能遇见钟冀,何况这个短时间是真的很短,连一周都没到。 若城虽然不大,但也不至于冤家路窄得这么离谱。 尉迟枭喜欢选一个工作日的上班时间来拳馆练拳,作为独立律师的她就这点好处,时间相对来说自由,不用周末跟着一帮996抢地方,但不防今天若城回来了个自己给自己放假的钟冀,俩人还是同一个教练。 教练站在两个人中间,不好意思的挠头解释:“哎呀,怪我,给你们发错日期了,钟先生应该是明天的下午三点,怪我怪我,要不——这机会难得,一起对练几回合?” 钟冀连忙推辞笑说:“这不好吧?量级和性别都不一样,这不欺负人嘛,是吧?” 尉迟枭本来也是想直接拒绝,但听着钟冀字里行间满满透露着上位者的自信感,她的胜负欲也被激了起来。她紧了紧手上的绑带,脸上带着友善的笑意说:“我倒是不介意,不过钟先生不愿意也不用勉强,我也怕胜之不武。” 钟冀挑眉略显惊诧,男性在骨骼和肌肉量方面本就占优势,更何况他是练过的,虽然业余,但对上同样业余的异性,总不至于会占了下风,没想到尉迟枭还是个铁血公主,不撞南墙不回头。 于是钟冀说:“对练嘛,行,点到为止。” 尉迟枭:“可以。” 俩人拉开了架势,教练在中间手臂向下一挥,尉迟枭率先冲向了钟冀,几个基本拳法被对方游刃有余的接下之后,尉迟枭后退了两步,突然笑了,她问:“钟先生是练的散打?” “没事练着玩而已,看样子尉迟律师也是?” “不是,”尉迟枭抬起双臂挡了钟冀突然横扫过来的腿,紧接着矮身从钟冀还未收回的腿下晃身,迅速接近钟冀背后,钟冀在惯性的作用下回身的速度比尉迟枭慢了半秒钟,而就在这半秒钟,钟冀的左下颌角被尉迟枭一个肘击击中,他没想到尉迟枭来真的,踉跄两步表情震惊。 尉迟枭接着说:“我练泰拳。” 教练的哨声赶忙吹响,讪讪喊着:“点到为止!” 钟冀被气笑了,他揉了揉下巴,没想到认错人这事儿对尉迟枭影响这么大,她好像对自己意见挺大。 “顺便回答你的问题,”尉迟枭扯了绑带甩了甩拎在手里,“我最喜欢花木兰。”钟冀这才知道自己踩了颗闷雷。 听完全程的齐韫不禁摇头鼓掌,要不是病房不能大声喧哗,她简直想给钟冀放一段拉德斯基进行曲,给他颁个最具戏剧性倒霉奖。 “冀哥,还是你头铁,佩服。” “啧,少揶揄我,你怎么成他律师了?” 齐韫眨了眨眼,没先回答,而是试探问道:“里面那位,是真的要死了吗?” “瞎说什么呢!”钟冀左右看了两眼,见没什么人关注才说,“就是病了。” “那他找我写遗嘱?”齐韫平铺直叙交代道。 “什么?” 钟冀一脸很铁不成钢地愤恨道:“他可真是有种脑干缺失的美啊!” “那红毯晕倒那事儿,网上都传的沸沸扬扬的,转天他又得了奖,这现在可是实红的人,你不带人上横店赚钱,还把他带回若城,要干嘛啊?” “找钟望看病。” “他脑子真有病啊?”齐韫手里还握着缴费票据,指着病房的门恍然大悟道,“怪不得他这人说话既没上下文,又没感情,还没逻辑。哦,把我这票子报了。” 齐韫把票据塞给钟冀,钟冀没心情看,顺手揣进兜里。 齐韫一巴掌怼到钟冀肩上说:“这是正事儿!还有我今天油钱没找你报呢!” “你掉钱眼儿里了?” “戴大明星不差这点钱吧?再说了,我这是服务客户,我当事人说了,期间产生的一切费用由他承担,我今天可是又干公事还接了个私活啊,赶紧的,油钱!” 齐韫手一伸,钟冀“啪”一声拍了上去,“别整没用的,我找你就是解除委托合同的,违约金多少我给你。” 齐韫急了:“我当事人可是个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他没发话,我不干,你也不是我的合同相对方,你主体不适格,再说了——”齐韫突然话锋一转问道,“他有什么好朋友吗?” 钟冀眼球转了三圈说:“我吧?” “他咨询我遗赠的事儿,我估计八成是得遗赠给最好的朋友吧?”齐韫循循善诱道。 “嘶——”钟冀摸了摸下巴,说:“这我还真是受宠若惊。” 齐韫一巴掌拍在钟冀后背:“别浪费人家一番苦心啊!” “什么苦心?”拉门声响起,戴书远举着吊瓶出现在二人面前。 齐韫回头大惊失色:“回血了你!” 只见戴书远的血已经在输液管里回了半米来高。 护士拔针的时候,齐韫偷偷摸摸在钟冀耳朵边吐槽,只闻其声不见其嘴动:“你带这艺人可够糟心的啊,美是真美,脑干也是真缺失,点滴打完都不知道按铃叫护士。” 钟冀微笑,唇齿不动低声道:“闭嘴吧你可。” 戴书远不动声色的瞥了齐韫一眼,他在病房里举着吊瓶贴着门口站桩,门外二人说了多久,他就站了多久。 从那个二维码破广告到微博点赞,再到她和钟冀的关系,戴书远站桩期间认真思考了一阵,在过往的生活经历里试图找出一些蛛丝马迹,来证明这些事情的普遍性,可惜他找不到,只觉得这些巧合凑起来比他拍过的剧本都要离谱。 吊过针后,折磨戴书远的剧烈头痛已经缓解了许多,他看着钟冀和齐韫小声争论着什么,突然感到心烦意乱。 “齐律师请回吧,资产清单没什么问题,有别的需要我会再联系你。” 戴书远没什么情绪地说,但却令听的人都感到冷漠,就连刚起身的护士都没忍住多看了他一眼。 “就这?”齐韫倍感离谱,她转头看向钟冀,一整个无以言表。 “他是说,今天谢谢齐律师,辛苦你了,哈、哈哈。” 钟冀瞪了戴书远一眼,忙给他找补,想着这家伙怎么还带退步的?这么多年了,客套话少说也得说过几千句了,今天这是要干嘛? 齐韫本来想着自己的客户,毕竟是收了钱的,没礼貌算什么呀,卧薪尝胆才能功成名就啊!公事公办嘛,谁不会呢?于是齐韫突然大方的给戴书远鞠了个90度的躬,直起腰后说:“麻烦戴先生把我今天的油钱和垫付的费用报一下,票据在您经纪人手里,啊,对了,”齐韫从兜里把那张染色的名片掏出来举在戴书远面前说,“戴先生未卜先知,我确实能找到这个人,如果有需要我会再联系您。”齐韫睚眦必报,跟一个精神病讲什么武德? 戴书远看了她一会儿,接过正对着自己面门的名片,轻笑了声说:“好。” 等齐韫走后,钟冀揣着双臂靠在窗台上审视戴书远。 “怎么?” “你写遗嘱?” “嗯。” “你有病啊?” 戴书远一愣,然后莫名其妙说:“这个确实。” 钟冀被噎了一下,无奈道:“你还知道自己真有病啊?你还笑得出来?” 漫长的沉默充斥在二人之间,过了一会儿戴书远突然问:“什么时候?” 钟冀:“刚刚齐韫想暗杀你的时候。” “我有吗?我没有、吧?”戴书远不太确定,毕竟他的情绪值一直很低,在不刻意提醒自己要模仿一个正常人的时候,他不会释放任何情绪,更别说莫名其妙的笑。 “戴书远,你必须跟我去见钟望,你还有得救。” “救得了一救不了二,没什么区别。” 话说到这儿,钟冀突然想起齐韫的话来,他问:“我是你最好的朋友吗?” 戴书远一脸见了鬼的看着他:“算是?” 钟冀突然双手掩面,戴书远差点以为他要哭了,问他:“你怎么了?” 钟冀:“只是很感动,”他把脸从手掌中抬起来说,“你要遗赠给我什么?车子还是房子?虽然这些年我们东奔西走受了很多苦,但其实,我家里很有钱的,你也不必这么煞费苦心——” “我没有。”戴书远一脸迷茫,然后笃定的说,“这个我真的没有。” 钟冀:“……” 路上开车的齐韫突然打了一个喷嚏,怀疑有哪个小人骂自己,等红灯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她打开天窗感受了下秋夜的冷风,突然瞥见渐圆的月亮,才想起再过两天就是中秋节,那月亮从云层里冒头,短暂的雷雨把天空冲刷了个透彻,冷白色光晕映着街灯,齐韫长舒了一口气。 “还挺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