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虺[悬疑]》 第1章 葬礼 八月,灰蒙蒙的天将沉甸的**兜在胸腹,整片天空便显得更加沉重压抑。 让人哀伤的音乐声突兀地响起,室内成片的黑西装们低着脑袋,要么掩面看不清脸色,要么脸色也和室外的天一样阴沉,满堂见不到一点笑脸,就好像这里是谁的葬礼。 “接下来,开始汪丹翎先生的遗体送别仪式。” 哦,也确实是葬礼。 宾客依次在遗像和棺材前道别献花,之后都会来到两个年轻人的面前,真心或者礼貌性地对对方说上几句宽慰的话。 “节哀啊,子意。” “是啊,人死不能复生,你这样,老汪泉下有知该有多难过啊。” “谢谢叔,我就是,没控制住…”汪子意抬手用袖子擦了擦脸,他才十九岁,大学的通知书和父亲的死讯几乎是同时砸在了头上,想来心里的滋味只有他自己知道。 就见他只是抬起头朝着遗像的方向看了一眼,眼眶就倏地变得通红,只能拿外套袖子一遍遍地抹过自己的眼睛,嘴巴里再也说不出完整的话,完全地沉浸悲伤里去了。 悲痛欲绝的情绪在空气里传播,看见汪子意恨不得哭昏过去的模样,来宾们难免感同身受地想到自己家里的老人,又或是自己去世后家里的孩子该怎么办,眼眶也跟着发热起来。 “不好意思各位,小意他实在是太伤心了,还请大家谅解,也谢谢大家今天不辞辛苦,来送父亲最后一程。”原先在和其他宾客说话的女人走了过来,将汪子意掩面痛哭的样子挡在了身后,接过了对方的社交工作。 她个子高挑,黑色的西装领服帖在肩膀两侧,头发整齐得扎在脑后,显得清爽又干练,做事说话的模样明显比后面那位染着红毛的小伙要稳重地多。 来宾对她更熟悉一些,姑娘叫汪子禾,同样也是汪老先生的孩子,在前几年从汪丹翎手里接过了重任,成为“章我”新的掌舵人 小伙还能当成自己家的傻孩子,但对上这位已有一家之主气势的女士,来宾们的讲话用词也庄重了许多,不过不少人还是发现,汪子禾的眼眶也红着,。 再怎么早熟的青年才俊,面对生离死别时也和常人没什么分别。 仪式逐渐步入尾声,客人们离场。 有个小男孩在离开时再次看向了礼堂,顺着两排排场极大的花圈,孩子看向了最前方和棺材摆在一起的遗像。 照片上的爷爷年纪在五六十,两鬓已然斑白,岁月的痕迹转换为松垮的皮肤和无处掩盖的皱纹,但打理精致的仪表却让他看起来精神不错,依稀可以让人想象出他年轻时不凡的相貌。 年轻时或许英俊的老人拥有着一双细长的眼睛,和他的子女都不同的眼形,他的目光深沉幽邃,哪怕明确地知道自己在看的是一张照片,但和那已经定格的视线对视的一瞬,心中却还是不可避免地生出了“他好像会活过来” 的错觉。 “小诚,愣着干什么?不舒服吗?”小孩的母亲蹲下拍了拍孩子的后背,那孩子恍然从睡梦中惊醒,一个猛扎扑进了母亲的怀里,母亲一头雾水,抱着孩子一边哄着一边赶紧走出去。 “还行,比他爸小时候好多了。”孩子的父亲开车去了,留下来的爷爷奶奶看着孙子的样子忆起了往昔。 “那会是老汪的爹刚走,我们带着他爸去了葬礼,结果那孩子看见了棺材就开始哭,说里面是空的,得亏老汪人好不计较,不然,哎呦…” 孩子母亲在谈恋爱的时候听孩子父亲提起过一些往事,说他小时候生了没来由的怪病,还是老汪先生介绍的名医才救回一条命,自己儿子在出生没多久后没来由地发高烧,也是这位汪丹翎先生帮忙找人看过,这病才好起来。 汪老先生是他们一家的恩人,不然他们也不会五口人都从隔壁市千里迢迢地赶过来参加仪式。 “唉,老汪前几年身体看着还挺硬朗的,你说,这怎么突然一下就…” 昏暗从天边尽头蔓延过来,遥远的云层里依稀看见了月亮的轮廓,下午的时候还是下了场大雨,到现在也没有彻底停下,细小的水流流淌在沥青路面,少见地,傍晚的洋城清静下来。 站在门前台阶上的汪子禾撑开一把伞,想把弟弟也包揽进去,却发现他已经比自己高出了许多,是个大小伙子了,一时沉默后,她把手中的伞递了过去。 被晚风一吹,汪子意的脸上被泪水磨破的皮肤就又疼了起来,他抬手在自己的脸上抹了一把,恰好和姐姐递来的伞错开,可等他磨磨唧唧地把手放下,汪子禾的伞还是架在他的头顶。 “拿着。”汪子禾的声音也是哑的,但她的神色却很平淡,平淡地让人怀疑那泛红的眼眶不过是笼络人心的作秀。“李叔在停车场等你,实在找不到,就给他打个电话。” “…那你呢?”汪子意搓了搓鼻子,还是没把伞接过来。 “我还有事,就先不回去了。”汪子禾刚说完,衣袋里的手机就配合地响起,她顺势接通,用眼神示意汪子意拿了伞快点走。 汪子意看着躲在屋檐下打电话的女人,眉头皱起地还想说些什么,但是对方眼下的乌青堵上了他的嘴,离着他姐手掌两指远的地方握住了伞柄后,汪子意走进了雨幕里。 “…我在听,你继续。”直到弟弟的背影再也看不见了,汪子禾才收回眼神落在自己的鞋面,溅起的小水珠跳跃到皮鞋尖,而后很快下落,留下水渍。 “嗯,明天下班前把新方案给我,现在先去休息吧,辛苦了。”汪子禾说着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她这两天没睡好,头疼的毛病开始犯了,但要她做的事情还有许多,还没到休息的时候。 那个人,好像也经常揉太阳穴… 汪子禾的手指一顿,她的目光茫然了一瞬,再重新回神的时候,视线里出现了另一双被雨珠爬满的鞋面,那是双黑色的球鞋。 她抬头,有些惊讶地发现汪子意折返了回来,他撑着自己先前给他的伞,手里拿着另外一把崭新的折叠伞。 “…李叔买的。”明明是送人东西的那个,汪子意却别扭得很,他小臂的整个衣袖被浸湿,但依然执拗的把伞递到姐姐的眼前。 雨珠噼里啪啦地落在伞面上,汪子禾眨了眨眼睛,她的记忆还停留在自己上大学之前,那时的汪子意还是不到自己胸口的小屁孩,但现在,自己得要踩着两个阶梯才能和当初的小屁孩平视了。 这一刻她才真正理解了“时光飞逝”的含义,接过雨伞的手都有些发软,一句谢谢卡在嘴边,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回去了记得喝感冒冲剂。”她只能借用过去的经验,摸索出如今的回答:“你淋了雨,小心生病。” “嗯,你,你也注意休息。”汪子意像是终于完成了任务,肩膀松懈了下来,熟悉又陌生的背影很快又再次消失在了雨夜。 汪子禾一个人站了许久,电话早被另一头的人挂断,但她迟迟没有放下,直到头疼再一次袭来,她才带着雨水的冷气回到室内。 棺材被转移到了一间别室,关上身后那道门后,淅淅沥沥的雨水和沙沙作响的树叶就都听不见了,只剩下她一人的室内落针可闻。汪子禾走到棺材前站定,表情郑重地抬手在上面敲了三下。 室内的灯光关了大半,显得有些昏暗,但阒寂却很快被让人牙酸的“咯吱”声取代,就像是久不上油的门窗,像是摇摇欲坠的乳牙。 “叮——”几声东西落地的清脆声响,长钉在棺材的周围落下,即便是有所预料,汪子禾还是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但来不及等她做好接下来的准备,那涂着深色油漆的棺木盖子就无声地漂浮在了半空。 光线见缝插针地进入棺材内部,率先被暴露的是一只左手,那只手上的皮肤平整光滑,没有一点褶皱斑点,只在无名指与中指的指缝间有一颗黑色的小痣,毫无疑问,这并不是一只属于老人的手 棺材盖荡下的阴影像黑纱一样褪去,平躺在棺材里的人也露出真容。 那是个青年,年龄看着比汪子意还要小上一些,他留着一头略长的黑发,一直垂到了颈窝,遮盖了他面庞的棱角,让青年看上去有些阴郁和中性,他的眼睛像是不适应光线般眨动了几下,随后扶着棺材起身坐起,身上面料柔软的黑色中山装在腰腹堆叠出褶皱,飞鸟的暗纹在灯光下变化着色彩,直到他轻巧地翻身落地,没发出一点声音。 他额前的刘海在起落间被扬起,额头中心有一个红点闪过,但很快被落下的头发遮住,只留下一双和那遗像如出一辙的细长丹凤眼。 但眼前抚平衣服褶皱的人显然年轻过了头,那身黑色中山装对他来说太过老气,就像个穿了父亲衣服去参加毕业典礼的高中生。 汪子禾低下头,掩盖自己眼中的复杂,她知道眼前的少年人确实就是自己的“父亲”,也知道他与她之间的“不同”。 整理完衣服的汪丹翎抬起头,和汪子禾的视线交错,他默不作声地偏过视线,过了许久后才开口道:“没出什么意外吧?” “没有,仪式举行顺利,没有人发现异常。”汪子禾下意识地用汇报工作的方式开口,这样的模式让她轻松了不少:“子意也没有发现,请您放心。” “好,辛苦了。”汪丹翎微微颔首,他在打招呼地期间突然抬手,修长的手指迅速探向汪子禾的面门,汪子禾来不及避开,只能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却只感觉有一点暖意顺着她的眉心汇入四肢躯干,就像盖着太阳晒过的被子一觉睡到了自然醒,她的衣服变得干燥,身上的疲惫与不适也消失地一干二净。 “我…”她有些惶恐,为这份她不能理解的力量,也为她刚刚想要躲避的想法,只是再睁开眼睛,却发现眼前的人不见了,一旁的棺材也重新盖上。长钉也牢牢钉在上面,就好像它从来没被打开过,那个神秘莫测的人也不过是她的幻觉。 …结束了。 空无一物的世界里,她听见了什么东西碎裂,落地的声音。 汪子禾并不是第一次听见这种声音,在目睹雷雨天的怪异咆哮声里一闪而过的兽影的时候,在看见月色下食用着爸爸的“妈妈”的时候,在盯着纸盒里爬过自己手臂的蟑螂的时候。 在此前人生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理解不了这些,只是发现了自己与他人不同,只能无助地,恐惧地,直到那人用温暖的手掌拍抚她的后背,就像他们初次见面的那个雪天。 然后——她某一天察觉到了,自己所见的父亲和别人口中的不一样,汪丹翎在她的眼中没有老去,在疑惑和不安堆积中的日子里,她在镜子里窥见了汪丹翎的背影。 那里没有人类,只有被黑白羽毛大片交织簇拥的人形。 再然后,汪子禾的噩梦变了。 脖子上冒出尖刺的“妈妈”刨开爸爸肚子的画面又重新出现在她的梦里,再后来,那些尖刺化作羽毛,“妈妈”回过头看向房间角落里的她,那张脸变成了汪丹翎的模样—— 她失去了安稳的睡眠,逃离了她的第二个家,极力避开和过去有关的一切,直到三年前,在毕业的前一年,她收到了一条阔别已久的讯息。 “我准备在三年后‘死去’。” 她大概一辈子也忘不了那一天,自己应该年过半百的父亲却用着和自己弟弟差不多年纪的脸庞,目光深沉地向自己传达着他的“遗志”。 “之后,给公司换个新名字,你喜欢的名字,还有,照顾好自己和子意。” 【这样,我们就互不相欠了。】 她已经不太记得自己当时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也不太记得这1000多个日月里具体发生的事情,她努力地把自己绷紧,却在此刻乍然断了弦。 “啪嗒。” 水滴落的声音落在她的衣领,汪子禾回过神,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离开殡仪馆,她没有叫车,只是双手捧着一个沉重的木盒,只影单行地走在湿漉漉的路边。 天空不知什么时候彻底暗了下来,自己不知什么时候也走了很远,但身上灰烬味道依然没有散去,汪子禾抬头,发现雨早就停了。 “啪嗒。” 又有水滴落下,汪子禾抬手摸上脸侧,摸到一片冰冷,看着自己湿冷的掌心,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那是她的眼泪。 她抬手用袖子擦过自己的脸,长舒一口气后,汪子禾拿出手机点了几下,过了十分钟后,一辆轿车停在了她的跟前。 汪子禾抱紧了怀里的盒子,弯腰坐进了车里。 直到那车尾的灯光被拖拽着彻底离开了那块沥青路面,路边的被压下的枝桠才回弹到正常的位置,细长的黑影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融入黑暗。 开文啦!祝大家中秋快乐!国庆快乐!假期期间会日更,希望大家多多支持(亲亲)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葬礼 第2章 闯入者 钢筋水泥的丛林中,修长的漆黑身影在楼顶暂留一瞬后就跃至下一处高楼,天台小憩的野猫被细碎的声响惊动,它抬起头,橙黄的瞳孔里只倒映出云层间撒下的稀薄月光和动作间,那略显宽松的外套下勾勒出的精瘦腰背。 不断起跳翻越后,漆黑的江面出现在了汪丹翎的视线里,眼前唯一通路是一座跨江大桥,人造的灯光均匀分布它的周身,就像是漆黑水面里伸出的手掌,无声无息地抵御着阴沉的夜空。 汪丹翎站在教堂的屋顶,他收回视线,转头看向了身侧微微摇晃的鸽子风向标,那褪色的风向标虽被雨水淋地湿漉漉,但它毕竟没有羽毛,风一吹,便又吱吱呀呀地旋转起来。 它已是今非昔比,汪丹翎还记得这最开始是一只白色的鸽子,它的翅膀上有雕刻起伏的羽毛纹样,栩栩如生,但如今这面上的漆皮退了干净,露出被岁月腐蚀的金属本身,花纹也被锈迹覆盖,像增生的疤痕。 不过想来也是,这只人造的鸟儿已经在此处站了五十年的哨了。 他闭上眼,表情沉静而平和,随后,他向前迈步,任凭身体像是断线风筝一样向地面摔去。 穿过的风试图托起他的身体,长发飞舞着拍打在脸上,汪丹翎只觉得衣服在坠落途中变成了身体的囚笼,而很快,束缚的感觉消失了,急促的风声也变得缓和,汪丹翎重新睁开眼睛,入眼的一切都变得遥远且渺小,他低头看着那一条发光的履带,那上面的汽车小的像芝麻粒,汪丹翎的后背与灰色天幕紧贴在一起,像是有条无形的滑轨正带着他飞行,只有在路过云层缝隙间的月光时,才能在他后背看见一对翅膀的虚影。 以深沉的夜色为遮蔽,汪丹翎在高空快速越过,等眼中的景色变化为矮小的民居后,他飞行的高度开始降低,在一片远离市区的临江住宅区内无声落下。 这里有他早年间买下的一栋住宅,但本人却几乎没在这里住过,更多是借给有需要的朋友当安全屋使用。 最后又回到这里,何尝不是一种缘分。 也实在是太久没来了,他不太记得房子具体的位置,所幸他留下的标记和屏障还在,循着灵力的痕迹,他这样无声地经过一栋栋房屋,它们大多门窗紧闭,细密的水珠堆积在窗台,直到濒临崩溃,才涕里趿拉地坠落到地面。 自己“死亡”的消息还要和几位朋友通知一下,以后也不太可能再回来了,几处房产也可以变卖,然后,然后,还有什么要做的吗? 汪丹翎觉得有东西在从肩膀上卸下,但这样的减重并没有给他带来丝毫的轻松,只觉得好像有什么在逐渐消减干瘪下去。 五十五年...事了拂衣去,却仍是两手空空,多么虚无,没有价值的岁月。 只可惜还没等他发出叹惋的气息,此行目的地便已经到了。 眼前是淡色的石砖和铁栅栏组成的围墙,通过围栏之间的缝隙,可以看见里面的前院和二层独栋,而视线穿过他们,就能看见别墅后的水流,那里流淌着和江面异曲同工的漆黑。 前院里的树抖掉了叶子上的水珠,枝桠伸长了些替主人开了门,在汪丹翎走进院子后,那枝桠又自动把门关上了,院子的其他花草也在夜风里轻轻摇摆,像是在欢迎他的归来。 这些原本观赏用的草木在汪丹翎力量的多年滋养下有了些许不同,但远远未到化形成精的地步,它们现在更像是汪丹翎灵力的分身。 于是,他根本来不及感受和故居久别重逢的喜悦和雨后的清新森冷,开门前脑里在想的所有事情,都挤得一干二净,整个人被劈头盖脸的血腥味砸的晕乎乎的。 汪丹翎的表情一下变得严肃,这栋房子周围有他布下的结界,没有他的标记便无法入内,难道是有朋友受伤了来此避难?可如今的世间是千百年难有的和平,同类们不是像他一样伪装融入了人间的生活,就是避世不出,上哪能弄出这么重的血味? 还是说…“剑犁”又来了? 汪丹翎心下一沉,立刻探出神识扫过整栋房子,随后他发现,一楼浴室的窗户是开着的,而窗台和地板瓷砖上都残留着干涸的拖拽血迹,血迹还很新鲜,感觉就是几小时之前留下的。 那些血迹蠕动着盘旋而上,房子的一切的内部结构都清晰的反馈到他的脑海,就在他的神识顺着血痕蜿蜒而上来到二层的主卧时,额角处突然像是被狠狠地砸了一记,传来一阵剧烈的刺痛,他的神识被迫中断。 汪丹翎抬手揉着自己的额角,眉头紧蹙地似乎在思考什么,很快他放下手臂。同时,只听见二楼阳台的位置传来一阵玻璃炸开的响声!而院落里汪丹翎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只见他正踩着二楼围栏,轻飘飘地跳落到阳台上。 扬起的墨发间出现了几缕雪白,露出的额头上,红色圆点变得清晰,而在汪丹翎的身边,由院落里的植物们汇聚而成的撞钟木四散开,原先落在上面的玻璃摔回了地面,像沙子一样滚动着互相碰撞。两侧房屋没有任何动静传出,一切的异响都被封锁在了结界内。 “谁在里面?” 破碎的窗户仍在被重力撕扯着摔落,细长得像花瓣般的枝叶簇拥在汪丹翎的脚边,替他扫清地面的玻璃渣,掩盖着月亮的乌云终于被吹散开来些许,水一样地月光照进房间,但即便失去了屏障,室内深处依旧一片漆黑,其中并没有声音传出。 没有得到答复的汪丹翎走进黑暗,语气变得更加冰冷:“我最后再问一次,是谁在里面?” 闯入者没有惊动结界,甚至反伤了他的神识,到底是误入歧途的朋友?或是实力凌驾在他之上的生人?但不管究竟是哪种,毫无疑问,对方对他展示出了敌意。 来者不善。 突然,汪丹翎朝着房间某个角落看了过去,身边弓起脊背的植株也如同利箭般朝着他有所感的方向刺出。 然而就在即将刺中的时候,那些攻击在空中诡异地停住,就这么一瞬,再度攻击时它们便只刺中了轻飘飘的一团,枝条拔出,好像带出了什么东西,轻微地搅动起空气。 能够干扰自己,对方也是属木行? 思考间,更多的植物被汪丹翎操纵着化为攻势,来路不明的敌人就算能挡的了第一波,第二波,但紧跟其后第三波,第四波却是它无法对抗的,很快,干扰的时间缩短,植株也有了击中的实感,并且凭借着这几次试探,汪丹翎也抓到结界内一道不同的灵力流向,干扰着攻击的灵力并不落在那些植物身上,而是来自根系的泥土。 原来是土行,他心下有了答案。不过就现在的情形来看他的成果大概是用不上了,和最开始对抗自己神识扫荡的力量相比,对面的敌人实在是太过于弱小,与自己之间的实力差距显而易见,抓获对方只是时间问题。 可从进了这间屋子开始,汪丹翎的眉毛就没放松过,原因无他,这间屋里的血味实在太浓了,铁锈的腥气有新有旧,汪丹翎一时无法想象要怎么夸张的出血量才能造就这样的气味。 并且更荒诞的事情是,不管新旧,这些血迹的味道都如出一辙,它们来自同一个主人。 而且…还有一股味道躲藏在血腥味之下,一股呛人的气味,带着燃烧的焦糊…汪丹翎总觉得这股味道很熟悉,自己一定是在哪里闻到过。 被熟悉的味道包裹,却怎么样都无法从记忆中找出由来,少见地,烦躁爬上汪丹翎的表情。 但就在此时,他后脑突然传来一阵刺骨的冷意,汪丹翎下意识地偏过头去,只觉得脸庞一热,痛觉随后而至——他的脸被划破了,喷出的血液溅上他的睫毛,转瞬就要滴入眼眶。 汪丹翎并未迟疑,腰胯用力,被带动着旋转半圈的身体甩出胳膊,惯性让血珠砸进他的眼眶,指尖也堪堪捏住了那袭击他的武器,但还没等他拿到跟前查看,手指捏住的东西就“咻”地散开,只留下一滩冰凉在掌心。 这是…水? 他疑惑间,幽蓝色的光亮就在眼前爆炸开来!植株快速地回防替他阻挡伤害,但颜色奇异的火焰将整间房屋作为了燃料,没有开灯的室内,火焰代替了人工的星星将整栋房子照的透亮。 汪丹翎左眼的视线内的一切事物开始变得血红,但却让这些火焰在他左眼里变得正常,但它们没有温度,吞噬燃烧着周围一切的同时,还带着附骨之蛆般的冰冷,汪丹翎从植株的缝隙间窥见了房间的面貌,这里原来应该是一间卧室,此刻内部的装潢和家具都在方才的战斗里毁的面目全非,原本应该是紧闭的房门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燃烧的大洞,纵火者已经趁机逃跑了。 汪丹翎本想去追,但一片,两片,许多燃烧着的羽毛从他眼前飘落,是从被植株划破的被褥里泄露的,但它,它们并非雪白,掺带着或暗沉或新鲜的血迹,更多被血水浸透的羽毛沉重地飞不起来,但最后,都只有被燃烧成一团团残迹的命运。 汪丹翎和那些羽毛对视,火焰和焦黑倒映在他的瞳孔,他微张的嘴唇颤动,终于找到了那股熟悉的来源。 是啊,这股将肉和血液都燃烧殆尽后才会产生的,呛人的焦糊味…他怎么能忘了? 沉寂已久的夜空中突然又有惊雷炸响,一霎之间,整座城市都变成了黑白影片的截图,随后,大雨倾盆而下,无数人从梦中被惊醒,着急忙慌得关上未紧闭的门窗,随后又糊里糊涂地睡回去,黑夜里,伶仃的行人抬头对着天气骂骂咧咧,随后撑起雨伞或是躲进檐下,遥望着回家的路。 第3章 蛇妖 惊雷乍现,已经逃到一楼来的纵火者也被这声雷吓得呆立在原地,细长的影子短暂被映照在墙壁之上,之后很快没入黑暗。 她应该尽快恢复镇静,继续逃跑的,但骤然炸裂的强光似乎对她造成了很大的影响,那细长的身影在黑暗里骤然倒地,但依然再强撑着匍匐前行,客厅里开始有奇特的漏风声回响,和与雨声交错,仿佛这房屋承受不住风雨,发出即将倒塌的哀鸣。 那细长的身影在匍匐的前行中碰到了阻碍,她伸出手摸索,又四处敲了敲,确认了更薄弱的位置后,她抱住自己的双臂,支撑起身体,狠狠地,用自己的躯体抵撞在先前确认的薄弱点上。 客厅里的绿萝叶片也跟着开始颤动,但很快它的抖动频率变得异常,快速地抽条生长开来,那花盆承受不住根茎的生长碎裂开来,那身影一怔,头下意识地朝着声音传出的方向侧去。 倏地,爆发似生长的绿叶转瞬之间交织成了一张覆盖整个客厅的天罗地网,那人根本来不及反应,即刻被绿网压制住,黏在门板上动弹不得。 二楼燃烧着的卧室里,绿色的浪潮从窗外涌入,那蓝色的诡异火焰烧掉了先遣兵,但紧随而来的植物如同巨啸拍岸,轻而易举地将房间内的火势全部湮灭。 汪丹翎掸去了跳上衣角的火苗,缓步下至一楼客厅,他的头发又变长了些,垂到腰部的发尾雪白一片,眼瞳也变得赭红,他的脸侧伤口血肉和血液翻涌,很快皮肤重新变为平整,他抬手抹了把快淌到脖子里的血,顺手想要擦到衣服上,但手却在半空停住,最后,他带着这一手的血走进客厅。 绿网开始收缩,像套圈一样一节节地,将粘在墙上的人捆地结实,汪丹翎按下室内一盏壁灯的开关,暖色的灯光在深夜里还是显得有些昏暗,但也能将靠在门板上的那位看的大概。 汪丹翎看见了大片铺散开的血色虬结,仔细看发现那是被血迹粘黏在一起的头发,而从枝叶囚笼的大概形状和间断里能看见纤细的手臂。 “…蛇妖。”最后,汪丹翎低下头,看见了那妖精身上最显著的特征——本应该是人类双腿的位置,却被一条两米长的黑色尾巴取而代之 从楼上的气味和血迹判断,这蛇妖的伤势不轻,在楼上和自己的战斗应该用尽了她最后的灵力,逃跑时居然只能用肉身撞门,此刻她背靠着门板脑袋低垂,连呼吸的起伏都是微弱的,但劈裂的指甲依然扎进了捆缚的藤蔓里,撕扯着身上的束缚,。 “冷静些,我不想杀你。”藤蔓把蛇妖整个托起,放在了客厅的沙发上,汪丹翎自己则隔着茶几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就像是主人在招待登门拜访的客人,只是蛇妖身上的束缚和汪丹翎脸上的烟灰,让两位主客之间的氛围看起来格外剑拔弩张。 “我有些问题要问你,答清楚了,我就帮你疗伤。” 汪丹翎后背靠在沙发背,双手搭在交叠的大腿上,姿势看着放松,十指却是紧扣在一起。“你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房子里?” 他看着眼前的蛇妖,生怕漏看了对方的一点小动作,而那蛇妖隔了许久才抬起头,那像干抹布一样的头发顺着她的动作滑到脸颊两侧,露出一张被血迹和尘土覆盖的年轻女性面孔。 她看着在人类的20岁左右的年纪,有着相当不错的五官,但承载着它们的面孔瘦削地干瘪下去,苍白的侧脸上有一大片挫出来的伤口已经结痂,红白交错的血痂上还沾着灰黑色的脏污,那蛇妖大约是没什么力气,掀开眼皮都有些费劲,看向他时,她就像近视眼一样眯起了眼睛。 蛇妖那薄薄的嘴唇张了张,没有声音发出,血迹代替字音从她干裂的嘴角溢出,像一粒粒红色的虫子争先恐后地爬出她的身体。 滴答,滴答,鲜血和雨水同时滴落,漏风声又响了起来,但那声音的节奏开始加快,变成了一串破碎的哨声。 汪子禾小时候有段时间喜欢折纸哨子玩,而那些吹不响的纸哨子就会发出这样的声音。 汪丹翎的眼皮直跳,他猛地站起,抬腿走到了蛇妖的面前单手托住了对方的下巴,蛇妖的眉毛皱起,想要挣脱汪丹翎的手,但两人之间的力气过于悬殊,汪丹翎依然牢牢锁住了她的下颌,想要掰开蛇妖的嘴查看情况,但他的手指在下巴处到湿润的触感,汪丹翎略做权衡,还是用另外一只手按在蛇妖的后脑,指尖摸到几块和皮肤不同触感的硬质凸起,也许是鳞片。 这么想着,汪丹翎小心翼翼地仰起对方的头,优先检查脖颈。 他看见了蛇妖下巴处一连排隐藏在皮下的淡青色鳞片,那些鳞片零星地向下漫延,颜色逐渐变深,也逐渐浮出,抵挡在皮肤的上层。 而将鳞片的踪迹截断的,是一根根缠绕在脖子上的棕红布条,那些仓促撕下的布条粗细不一,已经彻底被血迹浸透,就连蛇妖的衣领也变成了僵硬的血块。 那些绷带在刚才的逃跑中更是已经彻底跑偏,一条布带甚至还卡进了脖子上的伤口里,汪丹翎想把那条布带拉出来,居然拉不动,他心里不妙的预感加重,谨慎地将托着蛇妖后脑的那只手再向下放了一些,随后,他就看见蛇妖的脖子在他的眼前裂开了。 裂开了?!汪丹翎立刻停止了手掌下移的动作,眼疾手快地将那条被夹住的布条扯出后,他手指一动,将那勒着蛇妖脖子的布带切断,伤口闭合。翠绿色的叶片立刻贴上了脖子的断口,首尾连接地在脖子上围成了一个圈,血水依然从缝隙里挤出,只是滴滴答答地在沙发上落下几滴后,空间里再没有水滴的声音响起。 但刚才看见的画面却不停地在汪丹翎的脑子里回放:薄薄的上下两块肉皮甚至还有些不舍地拉出连接的血丝,随后被涌出的血液冲垮,那伤口的边缘平滑地不可思议,搅乱了常识里人类和食用动物的边界,鲜活的血肉和器官之间,那根白色的骨头格外显眼,汪丹翎还看清了留在骨头上的清晰划痕。 从他的目测来看,这蛇妖的脑袋差一点就要上下分家了。 汪丹翎的呼吸变得滞涩,他手里的动作放轻,双手和臂膀护住蛇妖的头部和肩膀,用一个近似保护的姿势让对方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抱歉。”重新开口,汪丹翎发现自己的嗓子哑的像另一个人,蛇妖双眸紧闭,身体因为疼痛而抽动,冷汗在她的脸上留下一条条清晰的痕迹,她发不出声音,身体被钳制,因此无人察觉她先前的嘶喊,或者本能露出牙齿的示威。 感受到靠近的体温,她先是一颤,随后很快张口咬在了汪丹翎的手臂,但汪丹翎没有察觉到痛觉,只觉得外套被扯动,他低头看去,看见了裂开的嘴角内流血的牙龈,配合着虚张声势的蛇信,但他唯独没有见到完整的牙齿,就算有,也只是被连根拔去的洞口包围着的零星的粗糙断口。 “我现在分些灵力给你,你自己配合体内运转。”说完,汪丹翎就开始不断地朝着对方身体里输送灵力,他的力量并不是专注于治疗这个方向,但妖精有灵力补充,再重的伤口都能自行运转妖丹修复起来。 可蛇妖身躯依旧是紧绷的,呼吸短而急促,植物的绑缚已经形同虚设,但蛇妖因为疼痛而剧烈的挣扎也从未停下。 “…冒犯了。”汪丹翎眉头紧锁,他的神识借着灵力的探入查看起蛇妖的经脉和内府,但每探查到一分,汪丹翎的面色就会变得更加阴郁。 她的伤太重了。除了被劈开的脖子,身上还有多处骨折和内出血,如果这是个普通人类,怕是黄泉路也走上三趟了,而汪丹翎的灵力根本无法在蛇妖的体内通畅运转,总是堵塞碰壁,哪怕他强行打通这些阻隔,疏通的收效也少的可怜,而就在这个过程里,他发现了更严重的两个问题。 灵力运转到这蛇妖尾部的时候就像撞上了一堵混凝土的墙再也无法前进分毫,而汪丹翎试图调动着蛇妖自身的灵力一齐冲击阻碍时,却发现自己找不到对方的妖丹了。 一般来说,修出灵智的妖精都会拥有自己的妖丹,妖丹平时会帮助积攒灵力,在遭遇致命伤害时,妖丹会自动吸收周围灵力,辅助身体快速修复伤势,而女孩的妖丹不见了,也就意味着她的灵力无法被积蓄,长此以往,她体内的灵力会散尽,而这些得不到修复的致命伤会即刻恶化,到时,等待她的命运只有一条。 “你——” 窗外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再一次停下,汪丹翎的意识从震惊里回笼,他才刚开口,就发现蛇妖正看着他。 她看不见,这汪丹翎在方才的探查中已经确认清楚,年轻女孩模样的蛇妖视觉里漆黑一片,但不确定是彻底失明还是因为夜晚的关系。 而她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纤长的淡色的睫毛在苍白的皮肤上投下影子,遮掩着其下灰色的眼珠和布满红血丝的眼白,鲜血不断地从她的嘴角溢出,隔着一层袖子,汪丹翎也感受到了温热粘稠的血液,但很快的,那点温度就消失了。 与此同时,女孩那支撑到极限的眼眶里落下一滴泪,砸在了汪丹翎的手背上。 而那滴眼泪顺着引力划过汪丹翎的皮肤,和她主人原生的一部分相遇了,尾巴像是受到刺激一样挥舞起来,细长的尾端像鞭子一样抽向汪丹翎的面门,汪丹翎侧头躲过,伸手抓住了那像活鱼一样的蛇尾,漆黑的尾巴也仿佛找到了目标,一瞬将汪丹翎的手掌圈圈勒紧,好像在绞死仇敌的喉咙,但行动间,却只在汪丹翎的手掌心留下黑色的粉尘。 从手心反馈来的触感和汪丹翎印象里蛇鳞的滑腻大相径庭,更多是粉质的粗糙触感,汪丹翎注视着粘在皮肤上的黑色粉尘,或者,用碳化的烟尘解释更为恰当。 他这才注意到,蛇妖的尾巴并没有鳞片该有的光泽,整条尾巴都是死气沉沉的黑色,而那烧焦的油脂和火焰的残余却挥之不去,引线从此处被点燃,直至在汪丹翎的脑海中爆炸。 【我会带领大家活下去,至于你,就死在这吧!叛徒!懦夫!】 【叛徒!懦夫!】 几乎要撬开天灵盖的头疼再次来袭,但汪丹翎腾这次不出手来按揉自己的太阳穴,也幸亏于此,否则他恐怕会难以忍受地把手指戳进脑袋里来阻止这股疼痛。 意识模糊间,蛇妖在漆黑里感觉有温热的水落在脸上,一滴一滴的,是下雨了吗?她的眼睫震颤,唇角偶然尝到了点雨水的味道。 咸的,苦的,涩的。蛇妖的身体早就到达了极限,意识也朦胧一片,她有些恍惚地松开了嘴,没头没尾地想到:这好像是眼泪。 “卧槽!”愣神间,门外传来的喊叫唤醒了汪丹翎,他低头查看自己臂弯里,蛇妖再次闭上了眼睛,但这次,她是因为体力不支昏迷了过去,他也来不及放下对方,就听见了门外噼里啪啦的单口相声。 “不是,这楼怎么黢黑黢黑的,烧起来了?我艹不会是他们上次走的时候谁把烟头丢这了吧!冤枉啊汪老板!我都加了一个月的班了!这缺德带冒烟的事绝对不是我干的!我检举,我揭发!肯定是柳树那小子!他上次还拿您的房子泡妞被我当场揭穿了!汪老板我——哇啊!!“ 穿着白大褂的女性刚一只脚踏进屋子,整个人的动作就停止在了半空。 她个子不高,年纪看着在三十前半,剪齐到耳边的头发干净利落,却还是削减不了她表情的夸张。 她看着眼前:深夜不开灯的别墅,表情阴郁眼眶泛红的年轻(前)总裁,年轻总裁怀里双眼紧闭的少女(蛇尾!),地上的碎花盆,戴着的蓝牙耳机如同看图写话一般地播放着有声读物。 【深夜,熟睡中的医生在一串电话铃声中被惊醒,等他匆匆赶到别墅的时候,就看见凉薄和愠怒在总裁的脸上混合,他双目赤红地坐在床边,但却像骑士一样守护着躺在床上,伤痕累累的少女——】 而现实中,真的是红眼珠的汪丹翎红着眼眶看向自己的时候,穿着白大褂的女性咽了口唾沫,犹豫着把另一只脚也收了回去。 “你这,我这…来的真不是时候啊,哈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蛇妖 第4章 女孩 痛…… 她睁眼的时候,率先感受到的是是一片白茫,以及来自眼前的刺痛。 但很快,更多,更鲜明的痛觉从身体各处传来,挤压至肺部,在这样的感知里,就连呼吸都成为了一种酷刑。 止咬器卡在她的嘴里,无法顺利下咽的唾液噎住喉咙,堵塞的咳嗽就像无头苍蝇般在她身躯的囚笼里冲撞地头破血流。 金属器械的碰撞声响起,她的脖子上突地激起一层鸡皮疙瘩,下意识地转头朝向了声音发出的方向,但根本来不及看清什么,她的脑袋就被强行扭回来,皮圈牢牢地固定住她的额头和脖颈,从身体各处传来的桎梏收紧,白光逐渐变得刺眼,霎时在她眼前炸裂开来。 她只能看见模糊的人影围拢在她的四周,只能察觉他人的俯视逡巡于自己的身体表面,她感觉自己就像一块被端上餐桌的肉,忍受着尊严和自我被剥下,任由着他人品尝自己的恐惧。 她极力维持着自己摇摇欲坠的精神,试图用意志对抗看不见的命运,但残忍的银色光芒依然笔直地落下—— 眼皮上传来热度,女孩一下苏醒过来!她慌乱地坐起,但只撑起一瞬,她就因为躯体内外的疼痛快速跌落回去,后背与柔软的东西撞到一起,心口传来被牵扯的感觉。 女孩有些急促地呼吸着,但是空气里,只来来回回荡着一只气球漏气的声音,她颤抖地伸手摸向牵扯感传来的方向,手掌下并没有传来皮肤或衣料的触感,她的手指被什么包裹住了,只能模糊感受到锁骨下方有个半个巴掌大的凸起,可具体到底是什么,她并不知晓,那东西同样被掩藏在一层层厚厚的包裹之下。 这时候,女孩才意识到,她的眼睛睁不开了。 发颤的手指地爬上脸颊,再顺着往上,她触摸到了自己的眼睛的位置。 她想要睁眼,但有什么东西包裹在她的眼睛上,并不重,也不是她可以用睁眼去对抗成功的力量。 虽然手指隔着一层层的束缚,但幸运的是那闭合的眼皮之下,她依然摸到鼓起的弧度。 她狠下心来,集齐所有力量控制住了自己指尖,揪住了那之前盖在眼睛上的东西,意外地,扯下来的东西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 失去眼睛上的束缚后,她用力眨了眨眼睛,可视觉里依然漆黑一片,女孩的呼吸一下变得滞涩,良久后,被包裹的指尖代替眼睛检查起了她自身的情况。 额头也被裹住了,闭上的眼皮下仍旧有东西在滚动,轻轻地施力按压,也能感受到其中确实存在着一个小小的球体。 她的眼珠还在。 意识到这件事情后,女孩才一下放松下来,剧烈起伏的胸膛归于平缓,她这才有余力去观察自己现在所在的环境。 她能感觉到此刻自己正躺在什么东西上,那触感格外的柔软和陌生,虽然疼痛还在,但如影睡醒的血腥味消失了,压在后背的头发也重新变得柔顺,丝滑地擦过脸颊,滑到肩膀,女孩的鼻尖动了动,她嗅到了淡淡的香味。 好舒服...好像没那么痛了? 她迷迷糊糊地意识到了有人帮助了自己,也更加执着着检查自己的变化。 她身上现在穿的是一件短袖,不被衣物包括在内的脖颈和胳膊上也同样缠着些什么,除了锁骨下方的凸起,她的身上好像没有多出什么变化 一想到这,胸口的冰凉存在感就愈发强烈,女孩觉得自己的手臂没有力气,她无法支撑起自己的身体,只能就这样躺着继续完成自我检查。 直到,那有些发抖的手指顺着摸到大腿的位置。 那里传来的也不是记忆里的触感,更奇怪的是,她丧失了对此的知觉。 腿部没有像其他被检查的部位一样,传来被触碰的感觉。 眼皮上被按压的触感消退,适应了疼痛,但女孩克制不住地牙齿打颤,她试着侧躺在床铺上,曲起自己脊背,去够自己脚踝。 有什么东西碰上了她的手掌,可她依然感觉不到自己下半身的存在。 发抖的手掌硬撑触摸下去,纱布让她指尖传来的触感变得模糊,但她依然明白那触感和她身体的任何一个部分都不一样——那是一个椭圆的一体的长条,有着她两只手都握不住的沉重底部,她不敢相信地又摸了几回,认知到了事实。 这不是人类的腿。 女孩嘴巴下意识地睁大,发出无声的嘶鸣,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突得把手指伸进自己的喉咙压迫舌根,试图催吐出可能还留在肚子里的什么东西。 仰躺让她的唾液堆积在口腔,在呕吐之前先一步阻碍了她的呼吸,她只能翻身趴住,弯下后背去配合自己的手指,但催吐却总是无法顺利进行,她的肚子里没有东西可以到达咽喉,鼻子里却率先感受到酸楚, 舌头无法工作,被酸味过分刺激的喉咙想要咳嗽,她却只能发出和濒死之人无差别的呻吟,代替了她腿存在的东西也发了疯似的在床单上刮蹭,空气里传来呼呼的破风声,就像是有人在挥舞着一条细长的鞭子。 床边有东西被掀翻在地,落地的杂乱声音里能分辨出液体和金属,她的胸口乍然传来一阵刺痛,好像心脏被攥住了差点扯出胸口,手臂隔着包裹传来了湿润的触感。 “我去,姑奶奶!”突兀地,一道惊愕的声音传了过来,女孩的脑子还没转回来,就被突如其来的力量完全挟制了,她的催吐被终止,整个身体被摁回了原先躺着的地方,双手被按在脑袋两侧,胡乱挥舞的“尾部”也被一条腿夹住。 她想要仰头反抗,脑袋也被那人的脑袋抵着撞了回来,额头传来的痛觉让她手脚一下发软,头脑再次变得眩晕。 “姐姐,你是我的奶奶,亲奶奶!你知道我昨天晚上花了多久的功夫才给你把这脖子给缝好吗!我加了一个月的班了,好不容易才休息两天!两天!已经快一半的时间花在你身上了,你不给送锦旗就算了!我就去楼上闭上眼睛眯一会的功夫!你就给我整这死出!哎呀——老天呐——我就是想来个看不见人的地方渡过我的假期!为啥嘛!啊——我的命好苦啊————” 这一边,穿着白大褂的女性正用标准的嚎丧试图震慑住跟前这位几乎把整只手吃进嘴里的蛇妖,她双眼紧闭,生怕睁眼就看见什么血腥场面,但等啊等,也没等到底下压着的妖精有所反抗,于是壮起胆子悄摸睁开一只眼睛偷看,结果一看,那蛇妖脑袋一歪,居然又昏过去了。 好像是被她撞晕的。 “唉你真是,唉我草了!”看着一边摔倒了的输液架和女孩身上重新染上鲜血的衬衫,女性气地手抖,在心里把某个不在场的人骂了一百二十遍后,她重新给女孩做了次检查。 还好,蛇妖没把植入体内的导管拔出来,只是胸前的创口被扯开了些,其他部位的绷带也在挣扎间变得松散,不过和昨晚的工作量相比,眼前的状况完全是小菜一碟。 绿色的藤蔓从床底爬出,它们分工合作,有的将倒地的输液架扶起,有的收拾起地上摔破的旧营养液袋子,溶液和划成两块的毯子,卷着抹布拖把水桶进来开始打扫卫生,有的从外面拎进来新的短袖和医药箱,根本不需要做出指挥,一切就在井然有序的复原中了。 清洁完成,将体外的导管重新在蛇妖的皮肤上固定后,女性由着那些藤蔓取走了沾血的棉签和绷带,消毒过后,接上新的营养液。 确认再没有异常后,女性总算卸下一口气,她瘫在床边的小沙发上,看着藤蔓忙前忙后地做最后的打扫收尾,隐秘地体会到了权利的快乐。 她很想使唤这些小东西给自己捏个肩捶个腿什么的,但还是有心没胆,一瞬间放松下来后,接连加班的困意又重新席卷上来。 虽然不是人了,但她还是要睡觉的。 确认无事后,女性打着哈欠离开了这个小房间,但这次,她没敢再上二楼休息,也没再把门关上,走出一楼的客卧后,她就近躺在了沙发上小睡一会。 虽然情绪夸张了一些,但刚才那段嚎丧的内容可是一点没夸大,她是真的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所以这一睡,她就超出了自己的预期,再一睁眼的时候,窗户外边的天已经暗下来了。 “...操!”意识到自己一半的假期就这么转瞬即逝后,愤怒,悲伤,痛苦,千万种情绪挤满了女性的脑海,最后,浓缩成了一句叹息从嘴角泄出。 啊..辞职吧。她背靠沙发,双眼无神地看着窗外,今天晚上的天气倒是不错,没有云也没有雨,皓月当空,是个辞职的好日子呵呵呵...但辞了,她考证的钱不就白花了吗? 删掉刚打在脑子里的此致敬礼,刚想坐起身,女性蓦地发现茶几左边的单人沙发上多了个影子。 “卧槽!”她腾地一下就从沙发上坐起,甚至情绪过于激动,她的耳朵旁边还冒出了几根羽毛,但很快,在发现了“影子”的真实身份后,那些羽毛就又都收了回去。 “汪老板,你不要大半夜地一句话不说干坐着,很恐怖的好不好?” 第5章 疑云初现 少年人没有回答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 他的穿着和昨晚相比变得简约许多,和他的外貌更相符了一些,但黑衬衫的衣领依然整齐地扣好了每一颗扣子,黑色的长发搭在他的肩膀两侧,像是披肩的穗子,冷淡的表情又有了和相貌不符的深沉,于月光掩映下,他如一尊尘封已久的玉像。 汪丹翎手上还拿着一叠传单,翻动间,灰色的麻料外套向下滑落,露出衬衫的袖口和他在月色下雪白的手腕,布料宽松的白裤子顺着他双腿交叠的动作自然垂坠,衬得他手中那几张纸片的身价陡然升高。 空气里一时只剩下纸张翻动的声音,隔了好久,有气无力的女声才再次出现。 “汪老板,你考虑转行做模特吗?”穿着白大褂的女性好像想到了什么有趣的画面,颓丧的嘴角勾起,有些神经质地笑了起来:“反正您最近也没事了,我辞了职给您当个经纪人,然后辛苦您用幻术变个脸,咱们各个经纪公司转着骗一圈,拿到钱了转头找个深山老林里待个五十年再回来,然后再来一遍呵呵呵呵呵呵…” “瑶芯。” “…我开个玩笑,开个玩笑。”瑶芯摆了摆手,像是在展示被修剪过的翅膀。“我刚全款买的房,现在跑路,太亏了,我不干。” 客厅里没有开灯,只有月光做了光源,朦朦胧胧地点亮了屋内,汪丹翎微微侧过头去,转到了客卧开启的房门,开口道:“她怎么样了?” 这个“她”,不言而喻地指代着这个屋子里第三个活物。 “睡着了,中间醒过来一次。”瑶芯的手在茶几上摸索,摸到了先前自己丢在那里的眼镜,把眼镜重新戴上后,她的情绪也稳定下来:“刚醒的时候有点激动,之后又昏过去了。” 这话说完,瑶芯还观察了一下汪丹翎,确认对方对蛇妖是怎么昏过去的不在意后,她轻咳一下就继续说了下去。 “咳,醒过来以后,她第一件事情是检查身体和催吐,你之前的推测是正确的,她确实还留有神智,但我们之间没有产生对话,所以我不确定在这样的身体状况下,她的精神状态是否还健康。” “尽快确认,或是让她的状态快点稳定下来,我有话要问她。” “行。” 说实话,刚才答应的时候瑶芯的良心还是有些隐隐作痛的,昨天晚上检查出的伤口,方寸短暂会面时见过的空洞眼珠,这些都在她的脑海里来回播放,但是她刚买下的房子的钱大半是汪丹翎给的,看在那笔巨款的面子上,就算汪丹翎现在要求说搭把手帮忙一起埋尸体,瑶芯觉得自己最多也就犹豫两秒。 对不起,我就是这么一个底线脆弱的人。 汪丹翎没有去看她变幻的神色,继续问道:“眼睛,妖丹,还有那身烧伤是什么情况搞清楚了吗?” “她眼周没有明显的外伤,要么是先天失明,要么是很久以前的旧伤。”瑶芯说得有点嘴巴干,正四周环顾着呢,就发现自己手边放了瓶未开封的矿泉水,藤蔓正从她的脚边撤回到沙发底下。 妈的,怎么跟个蟑螂似的。 心情复杂地润完嗓子,瑶芯回答了之前未完的第二个问题:“妖丹的踪迹一点没看见,但她的内府是完好,而且还能保持半个人身,明显不是正常情况,我监测了一下她血液里的的灵力走向,发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虽然很微弱,但是那蛇妖体内的灵力总体不减反增。” 听了这话,汪丹翎抬眼看向她:“你的意思她能靠自己重塑妖丹?” “嗯…也有她最开始就还没结成妖丹的可能,得要更多的数据和更详细的化验报告,我没怎么遇到过这类情况,咳,而且,养病啊,更重要的是充分的休息,保持身心的愉悦…” 瑶芯捡起了刚才掉在地上的医者仁心,说了两句,她就觉得汪丹翎上下扫了她一遍,似乎在用眼神谴责他说了一通废话。 狗东西,瑶芯在心里悄悄翻了个白眼,面上依旧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当然,如果你能给她变一颗妖丹出来,只要一个星期,我保证她立马能下地走路,连跑20公里不喘气的。” 她这算是气话,毕竟对妖精来说,妖丹就是起死回生的第二条命,汪丹翎要真有这么神通广大,见谁能给谁变颗妖丹出来,也就不需要找她这个只懂医术的小妖精来帮忙救治了。 “至于尾部的烧伤...”说到这里,瑶芯沉吟片刻,随后开口的声音变得谨慎了许多:“我不敢处理,我劝你最好也别去动,她是蛇妖,哪怕修为不过百年,但只要能修出人形,鳞片的防护能力也比一般的妖精强的不是一星半点出太多,更别提你说的这蛇妖自己就有火行的能力,那能伤到她的火绝对不是什么凡物。” 瑶芯不知道这蛇妖什么来历,汪丹翎留着她又要干什么,她知道汪丹翎找她治疗就是不想把这事声张出去,所以,她也委婉地表达了[你从哪找的大麻烦]的意思,她想,在人类职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的汪总一定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等会一定会再多给她一笔钱当封口费。 这时,日理万机的汪先生终于舍得放下他手里那一沓的纸片,瑶芯以为他要发表总结,等了很久不见下文,才发现对方好像是在发呆。 心里痛骂完臭爱摆谱的资本家,闲等着也是无事,瑶芯就伸长脖子去看汪丹翎手里的东西。 那是一叠照片,可能是距离太远,屋内的光线太暗,也可能是摄像设备不好,她始终无法看清相片里的主体物长什么样,只能看见黑漆漆的一个长条。 什么玩意?这老小子出门这一天里是去偷了谁的便检吗? “你看出来什么了吗?” 汪丹翎乍然出声吓了瑶芯一跳,她立刻把探出去的上半身缩了回来,打着哈哈道:“没呀,没仔细看,刚看到了一眼,就一眼。” “嗯。”没想到汪丹翎应了一声之后,就直接丢了半沓照片过来,瑶芯慌慌张张接住,低头一看,落到自己手里来的照片换了顺序,摆在最上面的照片整个画面都是一片漆黑。 瑶芯抬头看了眼依然不予作声的汪丹翎,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低头用手机屏幕的灯光照亮了手里的照片,可当真的看清照片里是什么东西的时候,她的手机差点掉在地上。 就只见两个黑洞洞的眼窝正透过相片望着她,远比人类明显和突出的鼻骨下有张几乎裂开到脸颊两侧的漆黑大嘴,口腔内部空无一物,只有骨头上爬上的焦黑暗示着它生前遭受的一切。 “你他妈…!”瑶芯还是没忍住骂了出来:“你有病啊!大半夜的拿着一叠焦尸的照片往那一坐装雕像,你的脑子被车撞坏了吧?!” 她一口气说了太多,变得有些气喘吁吁的,等瑶芯平静下来了之后,汪丹翎又说了一遍之前的问题:“你看出来什么了吗?” “没有。”瑶芯没什么好气的说道:“都烧成这样了,光看照片能看出个屁。” “嗯…”汪丹翎应了一声后,手指顶在下巴上思忖片刻,瑶芯瞅准机会,立刻站起身朝着二楼冲过去,开什么玩笑,她难得地双休,才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有钱人的奇怪趣味上! 想到自己昨晚来时收听的有声读物,瑶芯猛地甩了甩脑袋,她决定还是老老实实上班,远离这群神经病的有钱人,免得被扯进什么奇怪的风波里去。 但只剩一脚踏入二楼前,她回头看了眼一楼的客卧,那里房门大敞,昏暗的房间内没有传出一点声音。 “后半夜交给你了,我要去睡觉,不过要是有什么搞不定的问题可以来叫醒我。” 站在二楼的门口,瑶芯还是留了一句话,毕竟汪丹翎肯定会付钱给她的,赚外快嘛,不寒碜。 她有什么错呢,她不过是被一袋子钱砸醒的小保安,被威胁着和凶手一起挖坑而已。 “那休息三十分钟,之后麻烦你跟我出去一趟。” 瑶芯的脚步声停住,在心里默念了十遍“市中心大平层朝南临近商场医院地铁站”,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声:“好的——” 结束了就回家,自己就是想在大别墅里幻想一下有钱人的氛围,幻想也有罪吗!她为什么要遭受这些! 听着那串噔噔噔的脚步声彻底远去后,汪丹翎又重新拿起那些照片,像是坐久腿酸,他时不时地又会用拳头指节敲击自己的大腿缓解疼痛,他的眉头紧锁,好像手里的东西让他苦恼万分,以至于手指捏住相片的边角也变得皱巴巴的。 良久,他从照片间拿出了一张被夹在其中的卡片,那是一张宠物店的广告,除了宠物用品的宣传外,还写着【凭此证明,宠物洗护可打八折】。 汪丹翎没有犹豫地将广告卡撕成两半,他的手指被纸张的边缘划破,混杂着灵力的血液滴落,却在纸面上荡漾出水波般的纹理,汪丹翎并不吃惊,他注视那水纹消散,然后那张卡片就沸腾起来,悬浮在半空,薄薄的纸片像是一团泥巴一样,被无形的力量加工,逐渐缩小,变硬,最后落回汪丹翎的掌心时,它变成了一张硬纸贺卡。 【尊敬的客人,根据您的订阅与特殊请求,本次的“晨报”如下。】 【两则不幸的消息,八月一日于禹江区被发现一具狐妖的尸体,实际死亡时间不明,死因不明;南山区的牛妖在八月十日渡劫失败,尸骨无存,让我们为他们默哀,也请居住在附近的客人注意出行安全。】 【七月中旬至八月上旬期间,共有五位妖族进入洋城内,由于您是付费会员,我们为您收集了五只妖精的详细信息,如下所示......】 【恕我们能力有限,目前没有在洋城内搜寻到您需要的那位蛇妖,但如果能提供血液,鳞片等含有对方气息的事物,或许我们能带给您更多的消息。】 【另外,“剑犁”已经抵达洋城。】 【感谢您一直以来对“晨报“的支持,祝您生活愉快。】 等到汪丹翎阅读完毕的瞬间,手里的卡片自动融化,在他的手心分解干净,那触感就像融化成雪水的蚕丝,很快便什么都不剩了。 他闭上眼睛,就这样靠坐在单人沙发上休息。 夜阑更深,晨曦微露,汪丹翎好像成为这栋房屋的化身,不论时间如何变换,前进,他们保持着同样的安静,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维持在清醒和混沌的边缘。 形影相吊,如同每一个无人问津的深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疑云初现 第6章 城守金乌 清晨,霞光万道,连着两天的晴朗天空让洋城的居民们在周末一起床就收获了绝好的心情,但这其中大概不包括南山区浦路小区的住户们。 原因无他,只因为两天前的夜里,小区内某一栋的楼被雷劈了,顶楼直接烧了起来,整个小区当晚鸡飞狗跳,没一个人睡上了好觉。 这其中造成的财产损失自然不少,而更要命的事情是事后的调查中,顶楼的住户,一位独居的男性失踪了。 看着那被炸开的房顶,满屋已经是焦炭的家具,谁都不觉得他能逃出来,但又说没找着尸体,也不知道对方是当晚没有回家,还是被烧成灰了。 短暂的唏嘘过后,失踪的男人变成了他人的饭后谈资,奇闻异事,变成了索赔中的砝码,那人平常独来独往的,小区里也没有谁和他走的特别密切,大伙甚至叫不出他的名字。 只有收发快递的门卫小哥还有点印象,那是个脸上有刺青,脾气却很好的中年人。 浦路小区外,隔了约两条街的一间花店内,店员完成了今日的第一单生意,他将包好的花束交给了面前的男人。 八月的洋城,光膀子都嫌热的天气里,这人穿了件棕色的风衣,里面甚至还有件高领。店员止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多看了对方两眼。 男人的样貌并不是时下流行的审美,他留着一头爽利的黑色短发,皮肤偏棕,眼窝深邃,鼻梁高挺,看起来严肃又锋利,他的身材也很高大,肩宽窄腰的,要是耳边再别个什么通讯耳麦,他看起来就和电影里的特工没两样了。 但可惜,他左耳上只挂着一枚金色的三角耳钉,款式材质看着也普通,像是喷漆伪装的廉价制品,和对方的气质格格不入。 “谢谢。”男人的声音低沉,他的做派有些复古,是拿了皮夹子出来付的钱,他将花束包揽在单只臂弯中,转身后,门口的风铃响动,他带着扬起的风衣下摆一同消失在了室内。 走出门后,男人摸出口袋里的手机来看了一眼,确定没有收到新消息后才收回手机再次迈开步子,朝着自己的左手边走去。 今天是周末,路过公交站台时,男人看见各色的人群。 周末加班的成年人,相约出游的少年人,两手各抓着父母曲起小腿荡秋千玩的孩子,相邻同种族间却有些微妙地相斥磁场,却又无所顾忌地和手机里的同类交谈着,宛如被一锅炖下的米面粉条。 他与热闹或忙碌的人们擦肩而过,目的明确地走到尽头后再次左转,这次不过几步,他就看见自己的目的地,一家摆着露天桌子的早点铺子。 铺子的年头不小,红底的招牌边缘有些褪色地泛黄,上面的白字却像是新换上的,新旧相加,显出几分不伦不类的和谐,门口的桌椅至今没有配套,方木板的交叉腿折叠桌,配着一张红色的塑料凳和一张有靠背的竹椅子,活脱脱地一组被强扭在一起的一家三口的写照。 卤肉的味道不断地从店内飘出,鬓角发白的店主原本已经开始闲的玩手机了,但看见男人走过来后,他立刻打起了招呼:“小同!小同,一个月没看见你了,咋了,工作忙出差去了?” “去给朋友帮了点小忙。”男人在早餐摊子前停下,和店主说话时,他看着没那么严肃了,神态轻松了些许,他视线在店内转了转,问道:“徐姨今天不在吗?” “看外孙女去啦。今天放假嘛。”老店主乐呵呵地笑着:“你怎么说,早饭吃了没?要不我给你下碗面。” “我还有点事。”男人抬了抬自己臂弯里的花束,但随即又想到了什么说道:“我能在您这打包两份面吗?晚点我再来取,今天的鲜牛奶还有剩的吗?” “行,没问题,那面我晚点再给你下,省得捂了。”老店主说着,伸手打开了一边的泡沫箱子,里面装着温水,泡着两袋袋装牛奶。 “一袋草莓的,一袋酸奶的,你要哪个?” “嗯…都要吧,拿面的时候一起放进去就行了。” “行,那面什么口味,就还牛肉面?” “……今天,鸡蛋面就好了,谢谢。” 与老板道别,继续走着,也离浦路小区越来越近,蓝天白云的衬托之中,那漆黑的楼房便格外醒目,就像澡堂里赫然走进了一个穿着西装的人,突兀又不合时宜。 而浦路小区内,为了防止二次灾害造成更多伤亡,所有的居民被转移了出去,小区也早就被封锁,但无论是看守,路人还是各种设备,都没有发现有一个人堂堂正正地跨过了警戒线,正步履平缓地走到了事发地点的楼下。 男人抬头看着顶楼,流云从他的眼底飘过,他的眼睛是暗金色的,那瞳孔里仿佛镶嵌进了一轮太阳,涌动着无情的灼热,他的神情有些复杂,但还没表达出什么,眉头先一步皱起。 上面有陌生的气息。 一息间飘来的一片乌云如鲲鹏般将太阳遮蔽,早就失去屋顶的顶楼被夺走光亮,残存的温暖也很快逝去,黑色的靴子踩在焦黑的残垣上,风衣的下摆扬起,男人棱角分明的下颌紧绷着,暗金的眼珠倏地转动,看向了不远处的地面。 那里应该是原本的客厅位置,现在入眼时已是一片焦黑的残垣,上面摆放着一捧花束,淡色的包装里,包裹着团簇着的白菊与□□。 这让男人低头看了眼自己怀里的花束,他准备的不是菊花一类常用于纪念逝者的花卉,那花也不是白色黄色这类的有肃穆含义的颜色,那是一束绿牡丹,嫩绿色的,花瓣重叠紧密,形状看上去像个绣球,堆叠在一起的时候看着郁郁葱葱,就像——一颗卷心菜。 男人笑了一声,有些无情,又掺着感慨,这里除了自己之外没有出现第二个会喘气的,想来对方是预感到自己提前离开了。 “你人缘是不是不太好啊?”男人自言自语,或是调侃某位已不在此地的亡灵。 他迈开步子,走到那捧菊花的前方,俯下身把自己怀里的花束放下去的同时,他的眼睛被一片反光扫中,被刺激得短暂闭上一瞬后,他侧头避开,伸手朝着反光的源头探去,拨开花瓣和绿色,他摸到一部手机。 什么情况?不小心落下的? 还没等他想明白,来路不明的手机就亮起了屏幕,是一通未知号码的电话。 失主找过来了?男人接通,将电话凑到耳边,但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对面传来声音。 “您好?” “幸会,同皓先生。”等自己率先开口后,那边才传来了动静,金属偶尔碰撞到陶瓷杯壁,对方应该正处在一个空旷的房间里,让那陌生男性声音听上去空旷又醒目。 “留埌的朋友?”被叫出本名,男人并不感到意外,他拨弄着那捧菊花的细长花瓣,和自己的花束相比,更早出现的菊花却显得更加鲜活,就好像还长在土里似的。 “这是你的手机?落在这了,需要我给你送过去吗?” “不必了,您留着就好。”电话那头的人语气礼貌,说的话却有些奇怪:“我不曾见过留埌先生,照着俗世的规矩准备了些东西,希望不会冒犯到。“ 什么跟什么?同皓眼里闪过不悦,他瞥了一眼手里的电话,松开花瓣,语气有些严肃地问道:“你是什么人?” “闲人一个,比不上城守大人日理万机。”对面喝了口什么,随后说道:“差点忘了,还没恭喜您喜得千金。” 话音刚落,霎时间,洋城内的空气一下变得滞涩,好像冬日里连绵数日的阴雨,将阴冷和黏腻的触感侵入骨髓,暑气弹指间消失地一干二净,让原本在大太阳下行走的路人松了口气之余,也有些疑惑地抬头看着变幻莫测的天空。 “你想干什么?”同皓的声音变得很低沉,即便是略带失真的电话通讯也无法削减他言语中的压迫,而汪丹翎放下手中的咖啡杯,视线穿过店内的玻璃窗,看向林立一旁的居民楼,高处,某户人家的阳台窗户紧闭,想来其中的主人还在享受周末的懒觉。 “我没有恶意,只是想提醒一下您,刚出生的孩子吸收能力较弱,容易消化不良,最好还是不要喝牛奶。” “不过,神鸟金乌的孩子情况太过特殊,普通的养育方式可能并不适用,我建议您最好还是带着孩子去做一个详细的检查。” “‘喜鹊’医生怎么样?我听说您一个月前去找过‘百晓生’想找到她的行踪,是在为孩子的出生做准备吗?” 最后一个字音方才脱口而出,一团火焰骤然凭空出现!滚烫的热浪扭曲了屋内一切事物的形状,形如猛禽的火焰一眼锁定了唯一坐在房间里的汪丹翎,势如破竹地朝着汪丹翎扑了过去,势要啄穿对方的脖颈。 一阵翻天覆地地响动声中,桌子,边柜,餐具,这个不大不小包间里的东西几乎都被气浪掀翻砸向墙面,就连撒出来的咖啡也挥发殆尽,只在墙纸上留下褐色的斑点。 火光散去,同皓显出人身,一片狼藉的房间里唯有那张椅子还在原地,且房间里原本的人也不见踪影,他有些恼火地揉了把头发,手臂放下时,从高领里冒出的那一节脖颈上,金红两色的交错纹路也淡了下去。 就在他准备离开时,一张名片随风而来,悬停在同皓的眼前,他抬起的右手。手背上出现金红两色的纹路,指尖隐隐有火光围绕,而就他准备烧毁那张纸片的时候,那该死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同皓这才发现,那手机没有被他的火焰烧毁,只是背面变得格外滚烫,他翻到手机背面,发现上面多了碳化的黑印,而没有沾上碳粉的中空位置,勾勒出了一根羽毛的形状。 “鹤妖…”暗金色的眼眸微眯,同皓并未在自己的记忆里找到对应的妖精,鬼使神差地,他下意识看了眼那人留下的名片,金色的瞳孔一下缩紧,他紧紧地将那张名片握在手心,任由吵嚷的铃声在耳边酝酿烦躁,同皓的眉心紧缩,拳头不由自主地攥得更紧。 时光漫长地像是过了一个世纪,最后,他还是接通了来电。 “‘喜鹊’医生的联络方式您应该收到了,能感受到我的诚意了吗?城守大人。” 这一次,电话那头率先打了招呼,但对方的主动让同皓的脸色愈发阴沉:“我凭什么要相信一个拿孩子威胁我的小人?” 大概是没有想到同皓会这么直白,电话那边的声音短暂地停顿,随后像是没听见一样继续开口说道:“您的牛妖朋友,留埌先生,我对他的离去深表遗憾,但是,那么一位能暂代你城守之职的大妖,能控制住天雷的伤害不波及凡人的高手,难道会毫无准备的面临天劫吗?嗯,您肯定也觉得这其中有猫腻,不然不会在这么忙的时候,特地亲自来一趟案发现场。” “再废话我就挂了。”放屁,同皓本能的不喜欢对面的妖精,一口一个大人先生,但做的事却看不出一点对他人的尊重,阳逢阴违,道貌岸然,他迟早要把这鹤妖缉拿归案。 “''百晓生''死了。”电话那头,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预定了牢狱之灾的鹤妖用轻飘飘的语气抛下一颗重磅炸弹:‘’死因是脖颈处的致命伤,尸体在死后遭到了严重的焚毁,死亡时间是七月十一号...好巧,正是您出城的第二天凌晨。” “你怀疑我?”饶是不擅长咬文嚼字如同皓,也读出这句话里的意有所指,他的声音变得怒不可遏,那本就没消退干净金色纹路又再次在他的脸上复现。 “当然...虽然我很想那么说,但您应当是清白的。”像是为了让洋城的居民不再被变幻莫测的天气所困扰,这回电话另一端的回信非常迅速:“就像我一样。” “你?呵。” “不用这么大敌意,城守大人,我只是个来向您检举揭发的普通市民。”面对同皓不屑的轻嗤,那厢,在洋城晴空万里的天空下,隐藏于人群中的少年人眉目无悲无喜,他低敛着眼眸,连一点情绪也吝啬展示。 “倒是您,有人在您的管辖地无所顾忌地动手杀人,现在死的只是妖精,如果有一天,他们对普通人动手的话...你又要多几年刑罚?” 第7章 第一次接触 床单上的温度逐渐退去,有节奏的虫鸣取代了其他声音成为了环境的主旋律,室内气温也逐步降低, 现在,夜晚来临了。 躺在床上的女孩眨了眨眼睛,她的刘海已经阻碍到了视线,但她毫无所觉,唯有在干涩时眨动眼皮,眼底皎洁的月华才会轻轻晃动。 头顶上方应该有扇窗户,窗户并没有关严实,白天的时候,偶尔风会穿过缝隙,吹动窗帘,带来炽热的温度,但很快与室内的空气同化,阳光会透过玻璃,落在她躺着的床铺上。 眼前是漆黑一片,靠着听觉和体感的方式,女孩判断出自己现在大概在一间卧室内,一间有着窗户,柔软床垫的正常的卧室内。 但是,正常?什么是正常,什么又是不正常? 女孩的身上盖着一块薄毯,锁骨下的凸起处,犹有断断续续地传来冰凉,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却清晰地感觉到了有什么东西融入了自己的血液里,左侧,滴答声有节奏地从高处传来. 她尝试过去触碰锁骨下的凸起,但才刚一抬手,就发现隔了层被子,自己好像被结结实实捆住了。 其实不用这样的,我现在连胳膊都抬不起来。 女孩好像有些累了,她闭上了眼睛,像是短暂的休息后,她又强撑着睁开眼睛,手臂和胃里都传来隐隐的痛觉,这倒是帮助她对抗了一些脑袋里的眩晕感。 我怎么会在这里?这里又是哪里?我是,我.... 无法用视觉捕捉实物的烦躁和黑暗所能联想到的恐惧感盘旋在她的心头。而右侧,好闻的,淡淡的香味传来,这香味容易让人联想到太阳晒过的被褥,新课本的油墨味道,拥抱,,一切让人觉得美好和温暖的事物。 可为什么呢,为什么我会把这一些事物联想到一起,我又是什么时候做过这些事情? 脑袋里传来胀痛和眩晕,她隐隐察觉到,这些是昏睡的前兆。 苏醒,靠着床单被褥的温度判断天黑,昏睡,这就是有意识以来这几天,她的日常,而今天,已经是她清醒时间最长的一天了。 或许是感到了清醒的来之不易,今天,她没有顺从的闭上眼睛,而努力睁大着,和看不见的空气对峙着。 可身体在叫嚣着困顿,进而让眩晕和疼痛愈演愈烈,就在她努力抵抗睡意的时候,隔着门板传来了人说话的声音。 “你不用刻意伪装。”说话的男性听上去很年轻,但说话方式总有种和年纪不符沉稳:“你有正常的人类工作,有普通的社交关系,杀了你,那城守至少要再背上一百年的圈禁,他不会做这种不划算的事情。” “那东西准备好了放着就行,时间到了我会来取,之后联系就用这个号码。” 脚步逐渐变近了,是照着她的方向来的。 她变得莫名的紧张,有些害怕地闭上了眼睛,可心跳如擂鼓,这么多天她就没听见过第二个人的动静,这个说话的人到底是从哪里出现的? 就在刚调整完呼吸,她就听见了门锁被拧开的声音,手指无法自控地蜷缩起来,那平稳的脚步走进了室内,对方没有掩盖脚步的打算每一步走完,木头地板间传来细微的咯吱声,随后,那声音在她的脑袋旁边停下。 她一下连嘴巴都有点发麻,差点装不下去。 很快,头顶传来轨道滑动的声音,窗帘的摇摆停止了,来人关上了窗户,之后传来了椅子被拖动的声音,对方关上了窗户后居然没有离开,而是就这么在床边上坐下来。 没等多久,她就听到那人用平淡的声音说道:“这些天休息得好吗?” 她顿时紧张地连呼吸都忘了,藏在毯子底下的手掌捏紧床单,打算就这么装下去直到对方离开这里。 可她的伪装在来人眼里好像不曾生效,那人笃定她能听见自己的声音,继续自顾自地说道:“我想你应该还记得自己是从什么地方侥幸捡回了性命,但幸运不会一直眷顾你,你总有被厄运找上门的那一天。” “我理解你现在对外界的不信任和恐惧,自欺欺人也是种治愈心伤的手段。” “但眼睛看不见了,还要装作听不见,你,对自己的遭遇,对自己受到的伤害,一点去报复的念头也没有吗?” “我可以帮你。” 房间内,窗帘暮地轻轻地飘动起来,躺在床上的女孩睫毛颤了颤,她睁开眼睛,灰色眼珠转动向坐在床边的人,半耷拉的眼皮眯成一条缝,像是审视眼前的人。 即便知道她看不见,汪丹翎依然产生了眼前之人和自己对视的错觉。 蛇妖脸上的血污洗净,挫伤也已经结痂,完全展露的外貌和他预想中的略有不同:她眼角眉梢的线条是柔和的曲线,但因为瘦削而格外削尖的下巴和单薄不见血色的嘴唇让她看起来格外漠然和锋锐。 苍白的皮肤上,浅色的眼睫上下眨动着,像是在风雨里振翅的蝴蝶,低垂下去时,纤长的睫毛在皮肤上投下深浅不一点光影,唯有那头垫在她背后的长发依然缺乏打理,因此显得有些杂乱,但至少不再像抹布了,多余的青灰色长发从床沿垂落,就像晾晒着的水草。 如果不是胸膛还会起伏,恐怕此刻她更像一副素描,或是一张褪色的照片。 之前的清洁和疗伤主要是瑶芯做的,最近他又一直在外面忙碌,认真算起来,这是汪丹翎第一次看清蛇妖的样子。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汪丹翎。”汪丹翎搭在腿上的手指动了动,那遍布床上的藤蔓缓缓地退了下去。 女孩如果能看得见,她就会发现这间房间的内部并不像她想象中那般只有日升月落作伴的冷清,她的床板下,四周的墙壁,天花板上,都爬满绿色的藤蔓了,那些藤蔓的叶子像蛇信一样微微晃动着,监视着房间里这条真正的蛇。 旁观了一切的汪丹翎手指有节奏地点在自己的大腿上,见蛇妖对他的名字反应平平,汪丹翎视线下垂,续上了先前未完的话:“你的识海里有打伤你的人种下的标记,只要陷入睡眠,他们就可以通过梦境追踪到你的位置。” 蛇妖的呼吸忽地一滞,汪丹翎抬眼看过去,发现她的眉头紧皱,好像在向他询问“那?为什么她前几天睡着的时候没有引发任何问题?” “你很聪明,事先在脑海中布下了防护,但你妖丹已毁,体内的灵力负担疗伤已是极限,那道屏障撑不了几次了。” 说完,汪丹翎还顿了顿,像是为了让蛇妖好好消化自己说过的话。 “当然,我可以帮你抵挡标记的侵蚀,但我不会把它们驱逐出去,必要时候,我还会纵容标记的加深,最好,能让那人定位到你的位置,直接找上门来。” 汪丹翎所说的话似乎对女孩造成了极度的困扰,眉头越锁越紧,她动了动胳膊,发现身上的束缚不见后,她抬手摸向了自己的脖子。 她好像做过很多次这样的动作,只是抬起胳膊的瞬间,零星闪过的画面都让她难以抑制地打颤。 口腔里的舌头软绵绵地一动不动,女孩艰难地咽下了嘴巴里堆积的唾液,脖子上那道针脚细密的伤口涨起又消退,几欲破裂的感觉一闪而逝,那里不存在喘不上气的窒息,她的指尖没有涌出温热的粘稠液体。 她还活着,基于此,她愿意和这个人聊一下。 “e.a..”汪丹翎听见了那气若游丝的声音,努力地挤出不成调的话语,他低头看了眼自己双腿,站起身,又往前走了几步凑近了蛇妖一些。 但没等他做出什么,才刚走到床边,汪丹翎的手腕就被蛇妖一把攥住了。 虽说是“攥”,但蛇妖几乎不剩什么力气,汪丹翎想要挣脱开非常的容易,但看着对方紧抿的血色都看不见的嘴唇,他还是没甩开她的手。 忍受着手掌被上下摩挲了好一阵,那蛇妖才终于摸到汪丹翎的手掌心,随后,一根被绷带包裹的手指在汪丹翎的手掌心画下扭曲的一笔一划。 她这是在…写字? 汪丹翎的眼睛睁大了些,他有些意外,他本意是想看看蛇妖的恢复情况,对方能保持住清醒对收获来说已经足够,没想到居然已经能开始书写了。 看来,至少脑子恢复得还不错。 这样想着,汪丹翎的目光看向蛇妖左手边的床头,那里摆放着一只莹白如玉的陶罐,内部盛放着金黄色的果冻胶质液体,即使隔着一段距离,汪丹翎也能闻到那股香味。 这是瑶芯特制的香油,为了这小小的一罐,瑶芯从他这里要走了一堆天材地宝,据她的说法,除了养神静气外,这香油还有舒缓神经和麻醉的效果。 看在效果不错的份上,汪丹翎打算对她的中饱私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身体抱恙的蛇妖写出的笔画还是不稳定,以纸笔的功能性来要求手也有些过于勉强,她写了好几遍,汪丹翎才读懂她的意思,可才刚看懂,他的后背就僵住了。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片刻后,汪丹翎像是确认般的再次看向床铺上的蛇妖,从那双强打精神的灰色眼睛里读到了充分的疑惑后,他这才将信将疑地说道:“识海印记,一种能通过梦境干扰你智识的术法,你不知道吗?” 殊不知,此刻的女孩心里也满是困惑,她本就不清醒的头脑这下更是昏昏欲睡。 什么识海,什么印记,是最近的流行用语吗?还是说,这里是什么□□,所以说话才要用到这种黑话? “你——”汪丹翎看着女孩真情实感迷茫的神情,鼻尖微微耸动,目光再次看向了床头柜上的香油。 第8章 ‘青\’小姐 “哈哈,汪老板,怎么又来打电话了?你都孤家寡人了,总不能还因为小孩半夜偷吃外卖吃坏了肚子来打扰我睡觉吧?什么?你怀疑我的药油有问题?我**你个****你***我*!我三年了才有个双休!不是在帮你救人就是在熬药,年纪大了睡眠不好可以去买点保健品,你是退休了!我明天还要上班呢!” 汪丹翎把手机拿远了些,等到瑶芯那边平静下来后,他还是和手机保持了一定的距离,继续先前的话题:“她好像失忆了,你确定你的东西没有问题的话,那么七天前她第一次苏醒的时候,你有发现什么异常吗?” “mei——”瑶芯的额角莫名抽疼了一下,勾出她在大脑的角落里尘封的记忆,一个“没”字卡在嘴边,先前单方面抨击汪丹翎的气势消失的无影无踪,变得支支吾吾起来:“也没,就,呃,确实吧,那个,发生了一件小小小的事情,我不小心跟她头上撞了一下...” 汪丹翎一时无言以对,他抬手在自己的眉心按了按,而电话另一头的瑶芯变得战战兢兢的,她明白了自己搞砸了什么,试图从汪丹翎的语气里察觉出事情严重与否,但她努力竖起耳朵,也只听到了一声叹息。 “就这样吧。”他说道:“你休息吧。” 随后再没有任何声音,汪丹翎挂断了电话。 瑶芯:??????? 啊?不需要她现在赶过去,也不需要她找出解决办法,汪丹翎什么意思?是觉得她没有用了又知道的太多,准备杀她灭口了? “杀千刀的大妖。”躺回被窝的瑶芯看着天花板,在心里好一顿骂:“一个两个都不爱长嘴,把人都当它们肚子里的蛔虫使了,什么东西。” 一想到她之后又要去面对另一个大妖,瑶芯只觉得心气不顺,一连好几个翻身都觉得浑身难受,毫无困意。 于是第二天,她顺理成章地顶着两个黑眼圈去上班了,当然,这些事情,活在今夜的人们还不会知道。 挂断电话后,汪丹翎回到屋内,月光和他都静悄悄地,床铺上的人手指动了动。灰色的眼珠转向了他的方向。 明知道自己看不见,还习惯用眼睛去确认对方的位置,这样的习惯...她的视力原先应该是正常的。 总结出一条对方的新讯息,汪丹翎站在床边,低头和那双看不见的眼睛对视同时,开口说道。 “你的记忆出现了一些问题,所以可能会对我说的话感到困惑,但我希望你明白,我不想杀你,否则,你现在就不应该还躺在这里。” 汪丹翎这话说不算客气,但也很简洁,至少女孩有多多少少地被说服,心里抗拒的情绪稍微降低,她听见那个有些年轻的声音继续说道:“我会帮助你找到幕后的凶手和真相当然,这不是免费的帮助,同样,我也有些事情需要你的协助。” 这是合理的,利益交互就是要有来有往才更安心,听到这些话,女孩这些日子以来心里的焦虑总算散去了一些,但她仍是有不能理解的地方。 自己现在这样,能起到什么作用呢? 听着汪丹翎往前行进的脚步声,女孩粗略估计,对方现在应该就停在那香气的附近,刚想再找点什么东西写字,她突然发觉,萦绕在房间内的香味在不知不觉变得愈发浓烈。 她的眼皮愈发沉重,只是想要睁眼就要使出千钧的力气,女孩抗争了一会,最后,她还是败给了这具困顿已久的身体。 床铺上的呼吸声变得平缓且均匀,汪丹翎收回自己的手,陶罐内的液体只剩下了一半,血水嘀嗒着从汪丹翎的掌心滴落,金色的透明药油也变成了暗沉的橘红,房间内变得浓郁的香气里,也多了几分铁锈的腥气。 掌心的血肉闭合,汪丹翎的手臂垂回身侧,汪丹翎看向窗外,夜空晴朗,今夜没有下雨,皎白的月光从窗户流进室内,印在女孩双目闭合的侧脸。 “但在此之前,我有些东西需要确认一下。”说完,对着月色,汪丹翎闭上了眼睛。 他解开了些自己周身无形的屏障,放出自己的部分神识,有些生涩地控制神识与香气互相融合,待到连他也察觉不出神识的具体性状后,“咻”得一下,他的意识就溶解了。 汪丹翎觉得自己像是化成水的冰块,没有方向的四处漂泊,直到,他觉得流进了一套模具,“身体”再度变得凝实,他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再度变成了冰。 等到再次睁眼的时候,眼前明亮眩目的光,但这光芒并不像夜晚的灯火,它有温度,也更明亮。 这是阳光。 “自己”坐在车厢里,脑袋靠在侧边的窗户上,身体随着列车的行进而轻轻摇晃,震得整个人都有些发麻,而窗外,茂密的树丛从眼前飞速掠过,在遇到较矮或是不茂盛的树木时,太阳又会见缝插针地落到“自己”的脸上,时间应该临近傍晚,那颗天空上的圆球染上了橙黄色的光晕,不再那么耀眼,但直视着它的时候,汪丹翎还是会觉得刺眼,眼睛像是不适应一样快速眨动了几下,随后,泪水从眼角滚落,他看见一只手擦过眼角,眼前的景相出现了轻微的偏移,汪丹翎这才发,视线的边缘还要一圈框,“自己”带着一副眼镜。 那只手和他的手相比,骨架偏小,手指纤细,指甲尖端带着些不整齐的起伏,看上去,这副身体的主人这时候有咬指甲的习惯。 汪丹翎看着那双手落回膝盖上,“自己”身上穿着的衣服像是二三十年前流行的款式,但全部都是崭新的,连脚下穿着的鞋子也是。 但“自己”好像觉着有些不自在,双手落在膝盖不久,又互相紧扣在一起,“自己”又很快抬头看向了太阳,但右手指节被揉捏的触感依然清晰的反馈上来。 是在难过,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汪丹翎来不及分辨,就觉得“自己”左边的胳膊猝不及防地被拽住,这具身体离开了玻璃窗,同时,汪丹翎的眼前变得一片漆黑,周围的一切都归于沉寂。 起初,汪丹翎还以为这就是这段记忆的后续,蛇妖的胳膊在被拉起后遭遇了袭击,之后昏迷了,所以他现在所见所感受的才是黑暗。 但他很快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蛇妖当时的穿着有明显的时代感,这段记忆应该是更远之前发生的事情。 那这段漆黑...是她记忆里的空白吗? 但留给汪丹翎猜测的时间没有多久,很快,他的眼前就重新出现了新的一副景象。 景象在晃动,“自己”在走路,脚下是深棕色的家装木地板,服装也换成了居家的舒适衣物,怀里抱着一个快递盒子飞快地跑进一间卧室,这间卧室应该是才住进人没多久,书桌和床头柜上没有东西,就连打开的衣柜里也是空空如也。 汪丹翎看见蛇妖在床边坐下,快递盒拆开前,他捕捉到了快递单收件人的位置上,有一个的“青”字。 这是,那蛇妖的名字吧。 后面好像还有字,但“自己”显然对盒子里的东西更感兴趣,动作着急地把快递打开,里面是一个文件夹,夹着的几份报告单,而在文件夹的上面,摆着一个深蓝色封皮的证件,那证件一只手大小,纤细的手双手捧起了那个证件,动作珍而重之,汪丹翎注意到她这时的手指甲平整圆润,也看清了那证件封皮上的烫金图案。 ‘厚德载物,自强不息’,还有这个图案,是校徽?...这是学生证?这蛇妖做过学生?什么时候的时候,是初中还是高中? 总算是找到一点和对方身份有关的线索,汪丹翎尝试将这个校徽记下来,但不等他再次看清,他感觉到眼眶一热,眼睛的视线一片模糊,那蛇妖捧着学生证,就这么哭了出来,鼻子上的镜框将那些眼泪兜住,她摘下眼镜,不断的用手背擦拭眼泪,但泪就像流不尽似的,“自己”哭了许久也没有停下的迹象。 被迫跟着一起流眼泪的汪丹翎感受到了这个术法的弊端,在心里无声叹息着:改掉了咬指甲,怎么还是喜欢哭鼻子。 这段记忆里的“哭戏”实在是太久,久得汪丹翎觉得自己的眼周也开始疼了,这蛇妖又喜欢盯着太阳看又爱哭的,难怪眼睛不好。 好在,身后紧闭的房门突然被敲响,就在“自己”准备回头看过去的时候,汪丹翎的眼前一黑,记忆的断层又出现。 现在,他基本已经确认蛇妖的记忆的真的出现了问题,这些不连贯的断片证明了一切。 虽然残缺的记忆也不是没有收获,但汪丹翎心中还是难掩诡异的感觉。 而之后出现的记忆,更是证实他的想法。 他借着那双眼睛,来到了校园;铃声响起时,“自己”侥幸从没关紧的铁门缝里钻了进来,背后的斥责很快被前方同学的声音模糊;在深夜的回家路上踩住的薄薄积雪;在毕业照里被揽住的肩膀;和文具一起被放在桌面上的红色香囊,上面是金色丝线绣着的“金榜题名”.... 那些带着点点闪光的片段不断从他眼前闪过,即便有的只是短短几个画面,但其中的温馨和满足也是十足传达给了他这个旁观者。 他现在能确定,蛇妖“青”从前大概只是个混在人群生活里的普通妖精,不知道遭遇了什么无妄之灾,在变成了现在的惨状。 可看的越久,汪丹翎的眉头就锁的越深,他知道奇怪在哪里了——这些片段里,竟然没有一点和妖精有关的事情。 这人,难道连自己是妖精的事情也一起忘记了? 事情变麻烦了,但知道了这件事,汪丹翎对现状也有了更多的把握。 长时间停留在他人记忆里终归还是会对自身产生些负面的影响,就在汪丹翎准备撤离的前一刻,他又看见了眼前出现了新的场景。 又是在列车的车厢内,但这一次“自己”在奔跑,两侧的座椅飞速朝着身后掠去,那些座椅上明明坐满了人,但他们都好像没看见走道上狂奔的“自己”,只是一如往常的休息或是交谈,完全无法想象这样和平环境里,到底能有什么东西,促使她要这样惊慌失措地奔逃。 汪丹翎原以为这是最开始那次列车的后续,但这节列车内的环境更贴近汪丹翎这几年对列车印象,女孩身上的衣服也不一样。 以此为证,它们确实应该是两段不同的记忆,那,这一次的记忆会是蛇妖被袭击的场所吗? 汪丹翎观察的同时,身体主人的逃命仍在继续,那蛇妖一路跑过了快五节车厢,速度依然没有一点下降,但就算她体力惊人,也是即将来到车尾,前方已经没有给她逃跑的地方了。 但记忆里的灾厄连绝望的时间都没有给她,汪丹翎觉着背后一股热浪袭来,这具身体的主人也察觉到了,连下意识回头的功夫都没有,她本人连带着潜入这段记忆里的汪丹翎,一起被深红近黑的火焰拍在了车尾的墙壁上。 “啊——!”凄厉的惨叫犹如杜鹃啼血,火焰舔舐着掌心,发丝和皮肤被焚烧的痛感让汪丹翎一瞬恍惚,分不出这此刻叫声来自她的耳边,还是自己的回忆深处。 但是,唯有一件事情汪丹翎心知肚明。 是他,就是他,肯定是他,这样的火焰,这样的术法—— 思绪翻涌间,汪丹翎听见了一阵脚步由远及近,那鞋底踩过一块铁质的踏板,脚步声介于清脆和沉闷间的声响,来人站在这节车厢的入口,那人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在车尾的火焰里蜷缩成一团的“自己”。 明明身体的主人一动不动着,但汪丹翎第一次干涉了记忆里原本的规律,他在熊熊烈火中转过头,想要看看,那个人的脸是否就是他想的那张脸。 但在他违背了原有记忆的瞬间,他身上的火焰,身下的地板,一切构成空间的记忆部件都在顷刻在粉碎崩毁。 汪丹翎的身体不断溶解着下坠,不等他控制住自己的神识从此地退出,忽得,他觉得自己的脖颈处传来一阵紧勒的窒息,随后,他整个人被甩飞了出去。 直到“嘭”的一声响,后背狠狠地砸在了房间的门板上,顺着跌落回地面,汪丹翎才意识到自己回到了现实里。 但下一刻,更多的痛苦席卷了他,他的双腿骨头像是被人打断,碎成了一节节的软泥,而皮肤的表面,这些天裹挟着他的辛辣刺痛像是闻着血味的蚁蟥,顺着缝隙将皮肤一寸寸的扒开,内外叠加着用疼痛将他灼烧。 但汪丹翎知道,他的腿没有受伤,他的烧伤不在这里。 他没有立刻站起身,而是眉头紧锁着抬手按在了自己的腿上,脸色惨白地如同墙灰,直到慢半拍的植株们匆匆爬过来将他搀起,汪丹翎才有力气,去擦掉自己满脸的虚汗。 他抬起头,就见那蛇妖强行支撑着坐起,又无力摔跌回床铺,只有那双眼睛还在盯着他的方向。 灰色的眼眸里,有着竖立如针尖的瞳孔。 马上要到3w字啦[加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青’小姐 第9章 争锋 女孩像受惊的猫一样弓起脊背,她的气息急促又凌乱,刚才起身的同时,她身上的薄被甩飞,扑到了床旁的输液架上,那架子直接蒙头歪倒了下去,发出落地的重重声响。 幸好今日的输液已经结束,她身上的管子已经和架子上的空吊牌分开了,不然....好不容易酝酿出一点睡意的瑶芯医生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寒战,惊魂不定地安慰自己,这是空调打得冷,只是空调太冷了。 而方才汪丹翎潜入她记忆的时候,青来不及为醒来后的现实感到恐惧,就被拉入惴惴不安的梦境。 意识变得朦胧,女孩只觉得一阵恍惚,但她眨了眨眼后,眼前不再是一片漆黑,但那些碎片的记忆只是在她的眼前略过一瞬,于梦境的终点睁眼时,她看见的是自己的双手,是随风摇曳的裙摆下,那一双属于人类的脚踝。 我的腿?我的眼睛?回来了? 她诧异地想去摸自己的脸,还来不及流露出欣喜,巨大的热流就将她压倒在地,无法躲避的撞击让她眼前再次黑暗下去,挣扎着想要爬起时,能够支撑自己的双腿已经不在了。 她被倒吊着拉拽升空,就像菜市场里的鱼,滚烫的气流和呛人的烟灰不断拍打在她的脸上,她竭力呼吸,也在加速窒息。 有什么东西在燃烧吗? 直到那熟悉又陌生的味道萦绕鼻尖,和记忆里蒙尘的某处互相连接后,她才意识到了:在燃烧的是自己。 绝望又恐惧的叫喊又不断地从四面八方回弹,堵塞进她的耳朵里,那是自己在凄厉地尖叫,可渐渐地,她连自己的声音也听不见了,只能感受到有人的手指抵在她的脸上,从下巴到额头,笔直地画了一条线。 【闭嘴。】 冰冷,阴森,仿佛一切让人不适的集合,黏腻和烟熏火燎的窒息爬上口鼻,求生欲让女孩挣脱身上的束缚,躯壳重回自己掌握的下一秒她就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夺回痛觉的那一刻,她在现实里重新睁开了眼睛。 女孩眼皮迟缓地眨动,她还躺在那张床上,快速跳动的仿佛跃出胸腔的心脏铭刻着她方才的遭遇,眨眼间,她听见了窗外莫名暴起地一声雷响,本就未平的心跳瞬间收紧,她转头看向窗外,眼角余光却发现在自己的床头立着一个人影。 一瞬间女孩脊背发凉,只以为自己还没从梦里苏醒,脑海下意识产生的恐惧让她迫不及待地想让对方远离自己,但她才刚挣扎着坐起,就觉得有一阵风从眼前呼啸而过,连头发都被拍在了脸上,她有些害怕地闭了闭眼,就听见“哐”地一声巨响,什么东西砸在了卧室的门口位置。 女孩小心翼翼的睁开眼睛,却发现眼前再次变回一片漆黑,她还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惊惧之下产生的肾上腺素褪去,她无力地跌回床铺上,只是用眼睛死死地盯着卧室门口的位置,试图起到一些威慑的作用,她信号不良般的气喘在小小的房间里四处回荡着。 “不想喉咙再裂开一次的话,先冷静下来。”骤然响起的男声让女孩的身体更加僵硬,她认出来这个人的声音,正是那个自称“汪丹翎”,先前和她说了一堆怪话的男性。 想到这里,女孩后知后觉地想起了睡着前的记忆,意识一下子变得清醒,想到闻到香味后的昏迷和恐怖的梦境,她下意识生出戒备,有些警惕地远离汪丹翎的方向。 重新站起的汪丹翎并不着急,他也在打量着蛇妖,等着女孩的呼吸不再如溺水之人一般急促后,他才开口说道:“刚才的不是梦。” 女孩的头猛地转了过去,黑暗中,她听见那个男声用平静到有些残忍的语调说道:“那是对方在你的身上种下的印记产生的幻觉,既能用来完成追踪,也是一种折磨你的手段。” “''青''小姐,你忘记了很多事情,我理解你的恐慌和不信任,但我希望你明白,‘有人要杀你’这件事上我绝对没有欺骗你,在维护你的性命安全的这件事情上,我是你绝对的同盟。” “所以现在,请回答我一个问题。” 女孩,或者说“青”,在听见这个名字从汪丹翎的嘴里说出来的时候猛地瞪大了眼睛,她是还残留着部分片段式的记忆,但,这个人是怎么知道的?难道,其实他们两个认识...做梦呢,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过于乐观想法冒出的那一刻,要不是胳膊实在抬不起来,"青"都想抽自己一巴掌,她有些艰难地支撑着重新坐起,刚想张口又马上闭上,在她不知道该如何传达自己的想法的时候,有东西圈住了她的手指,拉着她的手抬起,搭在了某个平面上。 “在这上面写吧,我能看的见。”控制着叶片递到“青”的跟前,汪丹翎又重新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这一次不再是手指,他将整个手掌按在了大腿上。 "你听过‘褚煜’这个名字吗?" 不知为何,在听见汪丹翎说出“褚煜”这两个字后,“青”只觉得空气的流速都变慢了些许,她的手指短暂地犹豫过后,开始在叶片上书写,她察觉到了这次的纸张那单薄的触感,书写的动作格外小心,而汪丹翎也全神贯注地感应着她的答案,但最后“青”写出的结果,却让他大失所望。 [我没听过,你说的这个名字。] “确认是没有听过,还是不认识。” [我不知道。]写下这句,“青”也有些惭愧,她很快又用手指磕磕绊绊地写道:[谢谢你救了我。汪丹翎先生,我这么称呼你吧,你为什么,要救我?] "你当时血流了一地,很快就要命不久矣,我总不能见死不救。" [那为什么不报警,不去送我去医院呢?] “你想被送去动物园?还是被解剖”汪丹翎的话意有所指:“你不会不知道自己的腿现在是什么样子吧?” “青”愣了愣,随后伸手摸向自己记忆里双腿的位置。 最开始,她的表情是疑惑的,但随后的继续探索中,腰□□那一体的触感让她眉头紧皱,而后她的手指被鳞片的缝隙夹住时,她脸色快速变得苍白,神色惊恐地收回了手,剧烈颤抖着的肩膀将自己的手臂夹在了怀里,有些神经质地用力揉搓着自己的手掌,像是想要拼命抵消那种触感。 汪丹翎的手指动了动,很快变有藤蔓圈住了她的手腕阻止她与自残无异的行为,但她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眼珠像被一杆撞散的台球一样四处乱窜,随后,她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仅剩下能自由活动的手掌抓住了汪丹翎的叶片,胡乱又惊颤的写到:[我的腿呢?这是什么东西?这不是我的腿!我的腿去哪了?] “这就是你的腿。”汪丹翎语气冷淡:“只不过它现在变成了尾巴了,蛇妖。” 这一次,女孩怔愣地时间更长了,就好像汪丹翎说的话不是中文是天书,如果有的选,她一定会不顾一切地从离开这里。 但遗憾的是,连“腿”都不曾存在的如今,她只能呆坐在这里,承受着世界观的破碎与重建。 “你可能会想说,你有在人类中生活的记忆,但这样的经历对妖精这一点都不稀奇。”汪丹翎看着她的样子,尽量详细地解释道:“只要能修出人形,我们和普通人类并无外表上的差异,只要自己有这个意愿,只要愿意接受世俗的束缚,妖精能轻而易举地混入人类的社会。” “而且,你觉得普通人脖子被切开一半,还能好好地坐在这里吗?” “青”抬起头去看他,写下的东西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但是,现在的医学发展很快,现在这条尾巴...很可能是别人移植给我的...] “你觉得自己昏迷了多久了?”汪丹翎用近乎不近人情的方式打断了青的挣扎:“八月十日到八月十七日,只有一周的时间,这段时间时间你的脖子,你断掉的骨头,甚至表皮上的伤口都没好全。” ”那你凭什么会觉得,别人的尾巴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和你的身体严丝合缝?” 时间像纱布里过滤的泥水,粘稠又缓慢,袖口外,女孩的手臂被雪白的绷带包裹,就像缠绕着瘦削的木柴,此刻,它们像是支撑不住身体而开始轻微打颤。 想到那记忆里动不动就落下的眼泪,汪丹翎低头看向自己的鞋尖,长久的沉默过后,室内才再次响起说话的声音:“你应该也有想问的问题,问吧。” 没有血色的嘴唇嗫嚅了几下,“青”只觉得自己的胳膊在转眼间间变得重如千钧,只是抬起它都变得困难万分。 她脑袋里的记忆完全是一团浆糊,但那些为数不多能想起的片段里,她依稀能觉出一些甜蜜的滋味,虽然不记得了,但她也知道,现在的状况是不对的。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究竟遭遇了什么?她又为什么要承受这些? 颤抖的手指攥紧成拳头,她捏紧了眼前的绿叶,而汪丹翎也没有催促她,只是短暂休息般闭上了眼睛,良久后,等到另一端再次传来异动,他才睁开眼睛,感受着蛇妖新一回写下来的话语。 [你刚才说''我们''...你是妖精?还有谁是?] “对。”藤蔓散去,女孩的双臂都恢复了自然,汪丹翎点了点头,耐心地解答道:“之前你听见的,那位和我打电话的朋友就是妖精,你的治疗也是她负责的。” 这你是怎么知道!青这下是真是觉得背后一凉了,尽管胳膊上盖着一层层那么厚的纱布,她还是觉得自己的皮肤上的鸡皮疙瘩立了起来,就在同时,有东西爬上来她的手臂,甚至安抚性地摸索了两下,她惊恐地撤回自己的手臂,也觉得有什么东西“咻”地从身边爬过。 如果不是没办法,她现在一定叫出来!可受限于身体,她只能像是抓住救命稻草地抓着绿色,在上面飞快地写道。 [那是什么东西!] “你的尾巴,它只是在安抚你,不用在意。” 尾巴尾巴尾巴,就不能不说这个字吗? 青一阵地头疼,但她也明白,事情已经发生了,再逃避也不会有好处。 对,想想好处吧,如果多了条尾巴,多了条尾巴,能有什么好处,好处...好处?完全没有啊! 尾巴到底有什么用啊,她现在走路都走不了!就算能用尾巴走路,她又能干什么,用尾巴走路的人难道还能逛街吗! 一瞬间,她的脑子里甚至出现了一个左右手都抱着购物袋的人,在超市里指挥别人把新的购物袋挂在自己尾巴尖上这样的一个——好方便的画面。 有了现实的依托,青突然一下子平静了许多,但当尾巴再一次下意识地缠上她的胳膊时,她还是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寒噤,悄无声息地再次收回了自己的手。 但同时,冷静下来的大脑让她意识到了一些先前忽视的问题。 [为什么我没有办法感受到尾巴的知觉?] 是的,在刚才的接触里,反馈给青的只有手臂被尾巴触碰到的知觉,“尾巴卷住了手臂”的知觉并没有一起被反馈过来。 “因为你现在用的营养液和房间里的香油里有麻醉效果的药物吧。”汪丹翎依然耐心地回答着,但青第一次从他的语气里感受到了一些含糊的意味,但很快,汪丹翎给出的解释就让她暂时无暇顾及这些小细节了。 “你的烧伤很严重,所以需要大量的药品来镇痛,等之后药效过去了,你的触感就会恢复正常了。” 烧伤..."青"裹满了绷带的手下意识地拳头紧攥,想到那场被火烤的梦境,心底更是一片惊涛骇浪。 她还记得一些知识,比如皮肤对于身体的重要性,也记得大面积的烧伤是极难处理的体外伤,都这样的了,她居然还能活下来?还有这条灵活的尾巴,她难道真的不是人吗? [汪丹翎先生,你说过,会帮我找到凶手,又说过,需要我的协助。] [凶手是那个“zhu yu”吗?你为什么会觉得是他?] 碰撞振动的气流,虫子爬过的窸窣,包括本来轻微的呼吸声,瞬息间,房间内的一切声息都远去了。 但在汪丹翎的注视下,那女孩的手指依旧在绿叶上书写着。 [你们认识?还是彼此有旧怨?如果真的是他,我们也找到了他。] [你准备杀了他吗?] 说话呀小汪怎么不说话了?[墨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争锋 第10章 人鱼 青没有得到她想要的答案。 写下那句话后,声沉影寂,空气都被冻住了一样,她不由得打了个冷颤,也察觉到了自己行为的鲁莽,但她并不为此感到后悔。 双臂的绷带,脖颈处的伤口,失明的双目,和无处不在的危机感对应的,是她没有有效的行动能力和信息获取渠道。 但身上的伤口和残忍的“梦境”是实打实存在的,自己正处于绝对的劣势之中。 她感激汪丹翎的救助,但她确实不了解汪丹翎,她连对方的模样都看不见,又怎么去分辨哪一句话是真的,哪一句话是假的。 所以,她至少想确认汪丹翎的底线,对于他人的越界,对自己秘密的被探究,汪丹翎能容忍到那一步,她也能为自己的未来多一点把握。 但很可惜,汪丹翎还是什么也没说。 不对,他其实还是说了点的。 “今天就到这里,你该休息了,蛇妖。” 青还想还写点什么,但是被她当做书页的叶片收回,身上再次传来束缚的感觉,脑袋一挨在枕头上,她就又闻到了那股过于浓郁的香气,睡意再次占据了清明,她用力眨了几次眼 ,最后,还是败给神秘的香油。 下次醒了以后,我要想办偷偷给把它倒了。 在入睡前,青有些郁闷地想道。 好在,这一次的梦境里,她没像先前一样再梦到自己被火烧的场景,但醒来后,香味也几乎消失地无影无踪,她试着动了动,发现先前的绑缚不在了,耳边没有滴答的声音,现在也没有在输液。 于是她支撑起自己的身体,用胳膊托着身体往床头柜的方向靠近,好歹在倒下前把头搭在了柜子上,只是这才爬这一会,她就已经手脚发软,胃里和关节的深处都传来不间断地酸涩和刺痛,就显得至今没有任何反应传来的下半身就像完全不存在似的。 她趴了好一会,直到身上没那么疼了,才伸出手去摸索,但几番尝试之下,她发现床头的柜子上空无一物,那香油应该被拿走了。 无神的双目盯着空气里的某处,她发现自己的耳朵很好使,过盛的听力辅助她快速适应了这样什么都看不见的状态,快速到自己都开始怀疑,她的眼睛是不是从前就出了问题。 从前...想到这个词,青下意识地张开嘴,但她照旧发不出任何声音,颤抖的手掌向前探去,可触碰到的,依然不是她记忆里人类应该有的双腿。 【它现在变成了尾巴了,蛇妖。】 她的手背颓然地滑落到床单上,但那条看不见的,无法感知的尾巴,却像安慰她一样的钻回她的手掌心。 青像是被烫到了一样,微微缩回了手但随后,她又很快放弃,只是这么一动不动坐着,任由静谧里的浮沉落在她的发梢。 如果我是妖精,我真的是妖精的话......如果连那些碎片一样记忆都是错觉的话...... 连名字都残缺的“我”,还剩下什么? 只是想着想着,她靠在床头柜上,又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而这一次,她不再那么幸运了。 再次被烟熏火燎里的窒息和阴测测的恶意逼近,惊醒的青耳边被嗡鸣声围绕,她着急地想推开跟前的东西,这一下却险些把自己推到了地上,若不是墙壁上的藤蔓眼疾手快地圈住了她的肩膀,她的脑袋已经和地板硬碰硬了。 不知过了多久,青再一次听见耳边传来有节奏地滴答声,她以为那是点滴的声音,但在眨了眨眼睛后,她才意识到那是下巴上滴下的冷汗。 藤蔓窸窣地凑到青的身边,它们分工合作,几个把青拉回床铺上,其中一片叶子还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刚想转头给她把被子也盖上,它的叶梗子就被人一把拉住。 小叶子回头,就看见那只被绷带包裹的手勾住了它的,青抬起脸,汗水将她过长的头发粘在脸颊,看上去狼狈又脆弱,但那只手上灌注了她全身的力气,小叶子一时都抽不开去。 没有张嘴的小叶子和说不了话的蛇妖干瞪着眼,最后,它委屈巴巴地向身边的同伴求救,而同伴藤蔓接收到她的型号后,一路从这个一楼的小房间去到了二楼的主卧。 现在的凌晨两点,但室外的太阳仍然没有升起,不去看钟表,完全想象不到,一天已经过去时了。 藤蔓来到二楼的主卧时,房间内的灯已然开启,暖黄色的灯光照亮了室内,墙壁上的血迹,打翻的桌椅,流淌着血液的大床都消失了,一干二净的屋内让人很难相信这里七天前的模样。 只是重新完成清洁的卧室内没有再添上新的家具,重新打蜡后的模板只是空虚地反射着来自天花板的光晕。 藤蔓在光滑的地板上蠕动着,随后它趴在了卧室内的浴室前,探出身体,有礼貌地敲了敲门。 浴室内,以玻璃做格挡的淋浴间里,汪丹翎正赤身站在花洒的下方,昏黄的光线与蒸腾的水汽让这个封闭的空间里温度比一墙之隔的卧室还要高出一节,水流划过金属水管的表面,将倒映其上的精瘦的男性身躯缩成一点,随后跟着其它水流一起汇入了下水道。 黑色的长发在被浸湿后,就像黑色的触须一般黏在了汪丹翎的后背,他伸出手,将脑后的头发抓成一束,而在手指划过后颈时,汪丹翎摸到了一块触感和质地不同的褐灰皮肤。 那块褐灰向下漫延,直至爬满了他的整块后背,谁都能看得出来,它曾遭遇过怎样的灼烧。 时至今日,汪丹翎还能回想起自己的后表皮在高温下皱起收缩,变成如今那一条条在自己的后背上起伏的黑红或乳白的疤痕,他不记得的自己的皮脂和头发燃烧的味道,也在方才女孩的记忆里重温了一遍。 他抚摸的动作顿住,脑海里不禁回想起那行仿佛要刻进他的灵魂深处的话语。 【你准备杀了他吗?】 汪丹翎不傻,他知道这是青的诘问和目的确认,为了保证一切顺利,他应该在那时顺着对方的意愿把话题进行下去。 可事到临头,他发现,自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恨褚煜吗?从前是恨的,现在...确认那道火焰后带来的情绪冲击,倒是被蛇妖用尾巴勒着他脖子甩出去的那一下给摔干净了。 “时间会治愈一切。”人类的老话是这样说的吧。 但是,这已经不是他们二人之间的私人恩怨了,明显惨遭虐待的蛇妖,那两个孩子也还在这里,如果是褚煜,如果真的是他... 修剪整齐的指甲刮过那块触感诡异的皮肤,汪丹翎沉默地睁着睁眼睛顶着脚下的瓷砖,水划过眼角,就像两行眼泪。 最后,那只手臂像是脱力般地下垂在他的身侧晃荡了几下,在瓷砖地面上甩下一长串的水渍。 骨节分明的手拧开水龙头,在动作间,指缝间的小痣短暂暴露在光线下又很快重新隐蔽,淋浴间的门被拉开,而同时,浴室也悄悄打开了一条门缝,植株贴着瓷砖成群结队地蜿蜒而上,很快将浴室打扫地一尘不染,一切使用的痕迹都消失的一干二净。 擦去水汽,重新恢复清晰地镜面倒映出汪丹翎的侧脸,有些阴郁的眉眼转头看向了镜中的倒影,镜中便倒映出了他的全貌。 但只是与自己短暂对视一瞬,他就很快转过头去,皮肤上传来的湿润感也飞快消失,头发垂落回脸颊的两侧,汪丹翎拿起准备好换洗的衣物穿戴整齐,双手插进后脖颈与头发的间隔之后,将恢复干燥的头发挑出领口。 镜面忠实反馈着他的一切,他因热度而拥有血色的皮肤,他苍白的嘴唇,以及那头发短暂离开后脖颈时,那从后背蜿蜒而上的,在脖颈处余留一角的深红疤痕。 走出浴室,汪丹翎在房间门口被一株藤蔓缠住了脚踝,他认识它,在吸收汪丹翎灵力的小家伙里,这株奇长的藤蔓和另一株长了满串叶子的藤蔓已经有了初步的灵智,用不了几年,它们也许就能真的成精了。 为了表示尊重,汪丹翎没有再操纵它们二个,也把监视蛇妖的重担交给了它们。 于是被长藤蔓扯着,连头发都没来的及扎起来的汪丹翎下到了一楼,在犹豫了一下后走进那间客卧,一进去,他就看见那蛇妖紧张地双手抓住叶子的藤条,而叶子先一步恢复镇定,已经开始悄悄地给躺在床上的蛇妖编辫子。 “有什么事?”挥手示意叶子不要玩闹,汪丹翎看向侧躺着的青,那条尾巴倒是比它的主人先一步给出回应,尾巴尖动了动,随后下意识防备般地向后缩了缩。 而青本人,发现在汪丹翎来了后,她手里抓着东西不再往外去,而是向内回收,那东西甚至主动钻进了自己的手里,在强迫着她张开手心后,就静静地伏在她的手掌下。 这感觉...好像是昨天的“纸”。 但现在,有比这件事情更重要的事情,压下心中的疑惑,青支撑着自己坐起,抬手在叶片上写到:[我想继续聊我们之前没讲完的事情。] [我又梦到有人在追杀我了。] 汪丹翎看着她写完字,又看了看窗外,今夜的风很大,悬挂于夜空的月牙时不时就会被路过的乌云遮盖,光华变成了短路的手电筒一样时隐时现,他低头,又看了眼青如霜打般的脸色,伸手在她额头上轻轻一点。 “他暂时不会找到你了。”汪丹翎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毫无波澜,但指尖处传递的力量却让青的全身都变得温暖起来。 “睡吧。” 这一次睁眼醒来的时候,青察觉出周围的环境有了变化。 她坐在那里,擦肩而过的空气吹动了她耳边的头发,带走寂静的停滞,热度穿过衣物,直观地传递到了她的皮肤上。 在躺着时候,偶尔也会有相似的感受,但现在的感觉却更加直接,骤然一下升高的温度和闷热,和皮肤上传来的滚烫,种种感觉互相协作,勾连起了青脑海里名为“阳光”的认知。 意识到这点后,树上的蝉鸣,叶片碰撞的沙沙声,树荫遮蔽和植被茂盛的地方才会有的特殊味道,感知一点一滴地积累,四周的轮廓逐渐变得鲜明起来。 [现在,是夏天吗?] 当汪丹翎再次收到长藤蔓的通报来到小楼的后院,站在青的面前时,就看见叶子乖乖躺在对方的手底下,将她写下的字传递回来。 她现在坐在一张椅子上,那条被烧成漆黑的尾巴从她膝盖上的毯子下滑出,舒服地草地上缓慢地在青的身侧盘成一圈,她苍白的皮肤在室外也显得没有那么病态,整个人气色好了不少。 看来她休息的不错,汪丹翎心想。 只过去一天,她的字已经算写的有模样了,称得上一句工整,甚至字与字之间还有留出来的空隙。 她应该接受过系统性的教育,汪丹翎心里有了判断,看来那张学生证也不是单纯的装样子。 “是。”说完,汪丹翎又看见小叶子调转方向,青又开始写起什么来,手指写字的速度太慢,而且太用力,他还能看见小叶子后背透过的印记。 [关于“zhu yu”的事情,你还是不能说吗?] 汪丹翎心情复杂地看着她,但这一会,他没对视上蛇妖的眼睛,她低着头,就好像要把眼前的叶子盯穿似的。 …看来不止学校教育,家庭教育也不错。 汪丹翎无声叹了口气,随后道:“他,算是嫌疑人,但我手上的嫌疑人不止他一个,关于他的事情,现在并不重要。” 那就是不想说,但这一回,汪丹翎没有再拒绝解释,多少能证明,他和这个“zhu yu”关系应该不算好。 事情比她想象中的要顺利,青总算是在心里松了口气,在汪丹翎来之前,她已经自己盘算了许久,果断绕过这个汪丹翎暂时不想提的话题,她流畅地书写道: [那能告诉我一些关于其他嫌疑人的事情吗?还有,你是怎么确定他是针对我下的手而不是随机挑选下手目标的?] 汪丹翎赭红的眼珠向上转动,看见了青捏住了小叶子的边缘:“八月十日晚上,你一身重伤出现在这里,被我发现后,几乎是前后脚,洋城内又死了一只妖精。” “很巧,对方的身上也有火烧过的痕迹和锐利的刀口。”汪丹翎垂下眼帘:“我去确认过了,尸体被大面积焚烧过,利器伤口已经不可分辨,但使用的火焰术法是同一种。” “很明显,在你逃跑后,幕后凶手不但没有离开这里,还在这座城市里堂而皇之地继续残害妖精,但他如果是个纯粹由喜好催动的即兴杀人魔,现在死亡的妖精数量还是太少了。” 青点头,算是认同了汪丹翎的说法:[你之前说过,妖精想要在人类社会生存需要遵守人类的法度,那你们一定有自己的监管者,凶手并不知道我的记忆出现了问题,对方难道不怕我找上那些监管者,回去将他们一网打尽吗?] 但写完,她就意识到了什么,因为谜底就在谜面上,一个杀人犯,在有明确的司法机关存的情况下,在第一个受害者逃跑后,他能立马去杀第二个,几乎完全不在乎追捕和惩罚。 [有人,在庇护他们,对吗?是谁?那个在我之后被杀害的人,是什么身份?] 汪丹翎看见小叶子被她的手掌越攥越紧,忍不住拍着她手臂求饶,那手掌才意识到自己过于紧张得行为松开了动作,那叶子也是记吃不记打,抖了几下,将身体重新舒展开后,又回到了女孩的手掌下。 “我先回答你第一个问题,是。”在藤蔓为他拖来的椅子上坐下,汪丹翎招了招手,那藤蔓就又游回了屋子里,在对方回来的这段时间里,他整理了自己的外套和衬衫的褶皱,观察着青的眼睛里有止不住的赞赏之色。 “本地城守,''金乌''同皓,他做城守的时间超过四百年,而且,他还是是先天火行的神鸟血脉。” 等等,四百年?!是课本里提到过的,“被射下来的太阳”的那个金乌? 从记忆里发掘出信息的青抬手掩盖了嘴巴,但无法控制住自己瞪大的眼眶。 神话里的“太阳”,还是活了四百年的人,不对是“妖精”,这些东西,原来都是存在的吗? 但一想到自己现在人身蛇尾的样子也很符合一些神话描述,青有点过热的头脑又“咻”地一下冷却,开始能关注到汪丹翎话语里的其他问题。 [请问,城守”是什么?妖精的警察吗?] “你可以这么理解,但''城守''不止这么简单。"汪丹翎解释道:[他是这座城市里妖精们的法官,国王,只要是生活在这座城市里的妖精,没有谁可以挑战他的威仪,''城守''在自己的领土里有对一切妖精的处决权,作为恶势力的保护伞来说,他绝对够格了。” “至于在你之后被杀害的那位,确实也不是什么简单人物,他叫塯琅,是只牛妖,除开这些身份外,他是同皓的副手,某些时候,他可以替代城守本人。” 那群人连执法者的代理人都敢杀? 青双眉紧缩,神情上是掩盖不住的焦虑,她掩着嘴巴的手逐渐攥紧,空着的那只手四处摸索了几下,很快,有东西主动抵住了她的掌心隔着一层绷带传来的支撑和阴凉感感觉让青安心了不少。 对,这样就能说得通了,如果是同皓在背后推动了这一切,那么那位叫塯琅的城守副手会死就并不奇怪了,因为只有他不会害怕被城守追责,人怎么可能自己通缉自己。 有了一个明确的目标后,她挡在下巴前的手终于放下,另一手收回前,她还在那冰冰凉的东西头顶摸了摸,在心底悄悄说了声谢谢。 这样一连串下来,她终于将心底的波澜平息,但同时,心里又有新的疑惑浮起。 [可为什么,会盯上我?] [如果那位城守有你说的这样只手遮天的权力,他或者他们,为什么会盯上我这种普通人,他们不应该知道我才对。 ] 理由。 她想去相信谁需要理由,别人的伤害也一定有个源头。 为什么会盯上她?青对此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或许你们之间有你暂时想不起来的仇怨,又或者只是恰好路过,不幸目睹了他们的秘密惨遭灭口。” 汪丹翎靠在椅背上,藤蔓从室内卷来了他的手机,那上面又多了几条信息,他扫了一眼,挑出一条点开,同时并没有停下回复蛇妖的问题:“但不管怎么样,你都是对他们很重要,你经常会梦到的那个被追杀的梦境,那是一种施展起来极为繁琐的术法,想要解开,唯一的方法就是杀了施术者,对方赌上自己的命,都不想让你逃脱他们的追踪范围。” “青小姐,恐怕你比自己想象还要有价值的多。” 这样的描述让青感受到了本能的不适,她轻微地蜷缩了身体,而这样的移动,让她的半个脑袋探出树荫,暴露在了正午的太阳之下,她眼皮半耷拉着,一对细眉微蹙,但青灰色的发丝在阳光下闪烁着让人炫目的光彩,原本有着冷淡感的面容平添了光华,多了几分艳丽的之感。 汪丹翎恰好在此时再次抬头,他短暂愣住,随后恍然般地睁大眼睛,单手拖住自己的下巴,他盯着蛇妖的脸看了快一分钟,直到青也察觉到微妙的不对劲,用那双空洞的眼睛望向他的时候,汪丹翎才收回手,语气沉吟着开口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你知道人鱼吗?” [裂开]国庆结束了…希望大家上班上学顺利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人鱼 第11章 闹鬼的施工地 在早一些的时候,白虹区是洋城最热闹的地方,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居住在它腹地的人们老去,城市的活跃一点点逝去。渐渐的,它变成了大家中的老城区。 所以,当三年前,三百里美术馆凭空建成的时候,确实在沉寂已久的白虹区激起了不小的水花,但很快,不便的交通,有限的游览项目就拖起了后腿,比较于聚光灯下美丽画作和器具,还是家门口新开的超市优惠更加实在实用。 而现在,外壳出现龟裂的美术馆外围又围上了灰黑色的网布,内里时不时有人声的喧哗,钢材的碰撞声传出,周围还搭起临时的居所和办公室,一开始还好,但是天长日久的,面对持续不断的噪音,来自附近居民不友好的声音逐渐增多。 更何况,最近附近闹起了奇怪的过敏,好些人都出现了症状,更别提现在是暑假,来祖辈家里玩的心肝宝贝们脸上胳膊上都出了大片的红疹,可去医院又什么都查不出来,可把家长们急坏了。 也不知道谁先开的口,一来二去,这过敏症状就和工地联系上了,大家怀疑是工地里施工所使用了不合规的建材造成了这些,举报信纷至沓来,工地和住民间争执不休,闹着闹着,等到了一纸暂停施工,等待检查的通知。 此刻,午饭的时间刚过,空荡荡的手脚架和器械在地面上投下细长的倒影。在这个时间点,工人多在空调间里休憩,少数聚在外面的也都戴上了口罩。 中年男人是最后一个吃完的,他放下餐盘,拿了牙签,边剔着牙花边朝着门外走去。 他皮肤黝黑,身材健壮有力,臂弯里还挂着一个明黄色的工帽,他是个小工头,和人擦肩而过的时有不少人主动和他打了招呼,他也一一回应着,直到回到了一旁的临时搭建的住所,打开房门后,呛人的烟味扑鼻而来,中年男子方才挂着的笑容倏地顿住,他一下目露凶光,抄起挂在胳膊上的明黄色工帽就朝着房间里烟雾最浓密的地方掷了过去。 “啊!”那明黄小帽砸中了一个染着黄毛的脑袋,小黄毛的身体一下歪斜,手指间夹着的半截烟直接掉在了床单下,他一下什么也顾不得,立马抬手将烟头拍在了地上,完了,心疼地看完自己床单上烫出来的洞,对着走到窗户前的中年男人抱怨道:“老舅你干嘛啊!” “干嘛?我打烂你的屁股死小子!”中年男子拉开窗户,几阵闷热的夏风带着汹涌的热浪将那呛人的味道裹住,一路穿过这间摆着两张床的窄小卧室一路去到门口,房间里的味道总算散了干净。 中年男人松了口气,一把把小黄毛也拽了起来拽到窗前,打算让热风把他的脑子吹醒,但看着传单上的洞还是没忍住骂骂咧咧戳了戳:“跟你说了别抽还抽还抽!你什么情况,耳朵聋了?和你爹一样吸个肺病死了就老实了!” “谁会和那东西一个死法啊!” “小孩子别一天到晚把死字挂在嘴边,快呸掉!” 那不是你先说的吗?纵使还有一肚子气,但揉着自己还在隐隐作痛的脑袋,小黄毛也没再开口反驳,被老舅强摁着在窗口站了一会通风后,他抬手抓着额前的头发往后绺,有些烦躁地说道:“老舅,咱这活还能干下去吗?” “有什么干不下去的?”中年男子一脸不解,随后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嗐”了一声,宽慰的手掌把小黄毛瘦肉的肩膀拍的左摇右晃:“别担心检查,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斜,又没做亏心事怕什么?这事很快就会过去的,你别想东想西的,要是没事干就打会你那个游戏,别再抽烟了,听到没?” “不是这个!”小黄毛有些焦躁地舔了舔嘴唇,明明是大白天,窗子外的阳光还直愣愣地落到他身上,可他还是不自觉得打了个寒颤:“老舅你,你就没听说,你就什么风声都没听到吗?” “你这孩子讲话干嘛埋埋汰汰的,有屁快放!” “这里晚上闹鬼啊!”这一下喊的声音太大,小黄毛自己都吓了一跳,他立马做贼似地朝外面看去,确认没见到人影后,他拉着他舅往室内退了一点,随后压低声音说道: “是个白裙子的女鬼!好多人都看见了,就在咱们外边那条道上,明明两边路口都被封上,但每天晚上她就是来回在那里来回晃荡,你叫她她也不回应,但是一靠近,她就消失了!” 中年男子愣了一下,他是第一次听见这回事,他突然想到今天中午自己会这么晚才吃上饭,是上面的领导耳提面命让他做好监督,不要再让工人最近晚上偷偷溜出去乱逛,他最开始还以为是因为最近的过敏风波,上头怕有人外出沾着病传染给其他人,重新开工后拖慢本就被延误工作效率。 现在这么看,不会还有这闹鬼的影响吧? 说起来这工程也够倒霉的,先是最开始负责人调任,随后就起了和周围居民的矛盾和这个怪病,而且新来的负责人性格怪癖,和大伙相处地非常不愉快,更何况前几天打雷下大雨的时候,他们原先搭建完成的部分建筑还倒塌了,再算上现在这出闹鬼,简直是让人怀疑工程是不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妨着了。 “你别跟他们混在一起,那群人就是喝酒喝花眼了说的胡话。”中年男子在这行做了有些年头,也知道大部分的老板都有些迷信,但他总不太愿意相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要不然,他那好赌五毒俱全的姐夫就该早该被老天收了去,白白让他姐姐吃那么多年的苦。 “可,我真的看见了!”小黄毛的声音又有些压不住,他伸手抓着自己像枯草一样的头发,浑身哆嗦地不停:“就在昨天晚上吃晚饭的时候,我想找个安静的地方给我妈打电话,结果刚出围栏,我就看见对面的马路上有个女的在看我!就是那个穿白裙子的!” “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我看的很清楚,那会天还没黑,老舅,那女的比你还高,脸好白,头发也是白的,长得都躺地上了...”他有些语无伦次,几乎像是梦呓一样想到什么说什么,但脑内关于那天的记忆却一点点清晰起来, 对,他就是因为那头奇异的,像绸缎一样的青灰色长发,在夕阳下有着绚烂光彩的头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随后,他就看到了—— “她没有腿!老舅!她裙子底下的是条蛇尾巴!比她人还长的蛇尾巴!” 看着外甥惊恐样子,对家人的关心还是胜过了一直以来的坚持,中年男人只是犹豫片刻,就继续问道:“后来呢?你还看见什么了?那女鬼,呸,她没有拿你怎么样吧?” “没,我,我见她有尾巴,我立马就跑了,就是手机摔坏,被我磕了个角...”说到这里,本来还在牙齿打颤的小黄毛大概是想到自己摔成了蜘蛛网的手机,一下悲从中来,连对女鬼的恐惧都冲散不少。 “不过,怎么办啊舅,你说这里是不是真的有什——” “笃笃。” 突兀地,两道敲门声响起,比室内的人声,窗外的空调噪音更先一步在人耳旁边响起,舅甥二人下意识地停止说话,齐齐地转头向门口望去,看向那个站在门口的西装男人。 “闫,闫先生...” 即便和对方共事过一段时间,但每次见面时,总是会控制不住的心惊肉跳。 无他,只因为这位闫先生的外貌实在有些惊世骇俗。 仔细一看,谁都会发现他的身材细瘦干瘪,根本撑不起身上的西装,脸上的眉骨和颧骨也过于凸起,头脸和眉弓上的毛发稀疏,皮肤上呈现出诡异夸张的褶皱,一对眼珠也即将从眼眶里呼之欲出,比起人类,他的长相更容易让人联想起科幻电影里的外星人。 他的眼珠似乎格外灵活,那大颗的眼珠就像弹球一样在眼眶里随意转动,将这间方寸之地彻底无死角的检查一番后,他的目光打开的窗户上停留,稀疏的眉毛弓出明显不满的弧度。 “开着空调就把门和窗都关上,别浪费电。”嘶哑的声音从那张无法分辨出形状的嘴唇里吐出:“还有,禁止在宿舍里抽烟,自己去找财务交罚款。” “好,好的,不好意思啊闫先生。”两人立马转过身去,关窗的关窗,扫地的扫地,直到听见“砰”得一声关门的巨响,舅甥俩回头看见了紧闭的房门,这才松了一口气,双双在床铺上坐下。 “吓死个人。”小黄毛只觉得刚才的冲击和昨天蛇尾女不相上下,他抹了把背上的虚汗,嘟嘟囔囔地说道:“不是他自己说的,那疹子是洋城里最近闹流感的症状,让大家伙外出都要带上口罩,怎么他自己不戴啊?他这张脸才是最应该被遮住的吧?” “他也是呆在办公室里不经常出来,大概觉得没必要吧。”中年男人也紧张的不行,他想了会还是叮嘱道:“你别去和你那些朋友乱说,秦先生说过了,闫先生是之前生了场病才变成这样的,少在背后议论人家。” “行,我知道了,诶,还是秦先生比较好相处,他怎么突然就被调走了啊?” 声音随着闭门逐渐消失,太阳从至高的顶点滑落,光线也在西沉里被染上橘红,鬼祟和魍魉从缝隙里爬出,昏暗的开始一点点侵蚀人间。 黑色皮鞋踩在地面却没有声响,仿佛来人没有重量,连浮沉都不曾被被惊动,而他行走的直线前方,树木的遮蔽下,漆黑的蛇尾和青灰色的发丝互相交叠着,纠缠在一起,以缓慢地速度圈出一个圆形。 而圆圈盘起的中央,更粗壮的漆黑色尾巴支撑在随风摇摆的白裙下,那条尾巴的主人像是没有注意到有人在靠近自己,只是静静注视着对面被铁皮围起,隐约能看见几辆吊车尖端的工地 有尾巴的支撑,这位最近在三百里美术馆施工地内部赫赫有名的“女鬼小姐”大概能看的很远,很清楚。 但这有什么用? 没有表现出任何恐惧,来人忽地嘴角夸张上扬,露出连排的锋利牙齿,无声的脚步继续向前,他甚至抬起手,打算扯住她的头发,扯下那高高在上的脑袋。 他只是才触碰到的瞬间,指尖就传来针扎般地疼痛,他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的指尖不知何时扎着一根翠色的松针,但才一眼,那松针消失不见,痛觉也一闪而逝,如果不是血洞还留着,先前眼见得一切就像是幻觉。 随后,阴冷和审视的视线落在了他的后颈上,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中了陷阱、立马矮身跳过几步,避开那朝着他的脖子割去的叶片,扬臂回身,也将一道水刃朝着长发蛇妖的方向打出,直指她光洁无瑕的咽喉—— [让我康康]锵锵,那么女鬼小姐是哪位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闹鬼的施工地 第12章 “幽灵” “咳咳,咳——阿嚏!小张,你有纸巾吗?” “噫,你离我远点。” 浪花的白沫拍打夕阳下的如黄金般的细沙,在沙滩外的石制观景台上,两个年轻站在搭起的画板前,两人都是刚上大学的年纪,一男一女,女大学生留着马尾,为了应付海风特地穿了件外套,男大学生留着长发,穿着确是和女生截然相反的要风度不要温度,他穿得上无袖背心,甚至在今早二人碰头时,对女大学生发出了无情的嘲笑, 因此,对于对方感冒前兆的咳嗽和喷嚏和伸出的求助之手,女大学生小张露出了嫌弃的表情,随后将自己口袋里的包装纸巾朝对方的脸上扔了过去。 “谢谢啊小张,还是你好,小意都不回我消息,他都不愿意出来见我们,呜呜...” “...小李,你知道小意家里刚出了事情吧?在人家这么伤心的时候你还去打扰他?” “知道啊,但你不觉得正是因为他一个人在悲伤难过,我们作为朋友才应该给予他家人般的关怀吗?” “人家姐姐还活着呢,怎么一个人伤心难过了。”小张被他气的头疼:“还有,海边哪里暖和了?你说要来这里写生,太阳都快落下了,你怎么一笔没画啊?” “现在是夏天啊,海边多凉快,还有就是,嗯,那个,其实...”小李突然变得羞涩:“我昨天,在这里看见了一个女孩子......” “我回家了。” "别啊!你不要留我一个人啊!"小李一扭身抱住了女孩预备离开的腿:“我不敢去和她说话!你帮帮我嘛!” “所以,你为了一个名字也不知道的女孩,昨天晚上连打二十个电话骗我出来写生,现在还想让我给你做僚机?”小张气得人都在发抖:“我看着很闲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看她长得很漂亮--不要用看垃圾的眼神看我!我就是想找你帮忙请那个女孩做模特!” “只是做模特?” “对,就是做个模特。”小李隐瞒了自己想要偷偷先和对方接触试试看的想法,一脸正经地看向小张。 “行吧。”小张踩了两下地板,表示算是愿意留下帮忙了,让对方不要再抱着她的腿求饶了:“不过你说你是昨天看见的,你怎么能确定她今天也会来?” “诶...?” "...你没想过这个问题?" “...嗯。” “姓李的我要和你绝交!” “小张!张姐!我求你,再等一会!我昨天也是这个点看见她的,再等一会她说不定就——哎有人!人来了!” 小张循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就见在远处的沙滩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坐着轮椅的女孩。 作为大城市,洋城对特殊人群的设施福利一直做的很好,还有对特殊人群的出行减免政策,所以在公共场合出现一个坐着轮椅出行的人并不稀奇。 但就算是在海边,现在也是夏天,坐在轮椅上的女孩实在穿的过于严实了,她好像大病初愈,整个人都依靠在轮椅的后背上,仿佛没有骨头;她头顶着一顶宽檐的白色帽子,双眼的位置架着一副墨镜,下半张也被口罩遮掩的一干二净,只简单勾勒出她下巴的外轮廓。 帽檐下,女孩青灰色长发好似绢布般披在她的肩膀上,而上身浅色的披肩遮掩住了她的脖颈和身形,宽大的衣袖下摆才露尖尖的手指也显而易见的带着手套,白色的长裙像柔软的花瓣一样贴着她的身体曲折,但摇晃的裙摆和轮椅的踏板之间空空荡荡,让她像个在沙滩上游荡的幽灵。 小张无意识地吞咽了口口水,她不得不承认小李的眼光真是不错,眼前的女孩虽然看不到脸,但那严实的穿搭和病后脆弱给人的感觉相得益彰,颜色特异的头发和空荡荡的裙摆又为她增添了非人的神秘,尤其在此刻,夕阳西下,在碎金沙砾与金光浪涛声中,茕茕独立凝望海面的,如同褪色一样的轮椅少女,单论起氛围,确实是很值得一画的模特。 “但人家遮着脸,你就这么画也不需要去问对方是否同意吧。”晚风吹动女孩裙角和头发的画面太美好,小张不是很想去主动打破。 “我就是想画她的脸啊,我昨天看到了。”小李突然变得很激动:“昨天晚上来散步的时候看见她的,那会还离得近,所以我看见了,她当时好像很难过,所以拿下墨镜和口罩偷偷哭了,我就看见她的脸了,哇你是没看到,真的好漂亮的脸,哭起来也好漂亮。” “所以人家难过在哭,你就在旁边看人家哭,还看呆了,呆到人家走了也没有上去问一句能不能做模特?”小张回头,她的眼神变得有些嫌恶,她现在真情实感地觉得对方是个变态了,搞不好还是个有施虐倾向的变态。 果然还是绝交吧。 “没有啊!我想拿餐巾纸给她擦眼泪的!就是我低个头的功夫,她就不见了。”小李拼命地为自己辩解着,突然,他又是伸手一指:“你看!她又不见了!” 小张猛地一回头,就看见那片沙滩再次变得变回来光秃秃地一片,如果不是还有一道车辙印子,她真的会以为那女孩的存在是一个幻觉。 可,她真的存在吗? 小张做过义工,她带着需要轮椅的小孩出来散心过,轮椅并不是非常方便的出行道具,而且这里是沙滩,正常有人推着用轮椅在上面行走都寸步难行,更何况她还是一个人来的,对,她出现的时候也没有迹象。 “喂,你说,不会是闹鬼了吧?” —————————————————————————————————————— “姚大夫,明天见。” “明天见,回家注意安全。” 下班时分,和瑶芯挥手告别的同事走进地下通道,和这座城市里其他庸庸碌碌的人类,挤在一起,变成了地下铁专供的沙丁鱼罐头。 最近不知道是吹来了哪阵风,莫名来了好几起严重过敏的病患,她和同事们忙前忙后的,连着好几天都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大概是辛苦工作换来的福报,今天的瑶芯很幸运,她准时下了班,下班的时候还没下雨,就在她以为自己终于时来运转的时候,该死的资本家汪丹翎先生给她发来了短信联络。 【今天下班前在地铁口等一会,把东西带上。】 这人以前是不是混过□□?怎么讲起话来这么违法犯罪的。 瑶芯腹诽着,她可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医生,做药救人就是主打一个救死扶伤,从来不干杀人越货的勾当的。 哎,就是那可怜的小蛇妖,怎么落到汪丹翎手里了,她认识那老东西好几百年都没见她谈上恋爱,一看就压抑地很严重,希望汪丹翎看在人家还病重的份上手下留情。 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脑子被霸总强制爱情节污染地很严重的瑶芯小姐正在闭眼合目祈祷着,猝不及防地,她感受到了自己的小腿被人狠狠撞了一下,她痛地后跳两步,刚一睁开眼想要看看是谁不长眼睛的乱撞人,却在睁眼时看见了一个坐在轮椅上,穿着严实的女孩。 扫过对方带着的墨镜和裙摆和踏板之间的空档,瑶芯也有些无奈,对方出行不便,估计也不是故意的,自己较真就显得有些小气了——等等,不对,看不见的,不能走路的人,还有这个头发的颜色! 就在她打算这么忍过去的时候,脑海突然灵光一现,而就像是为了告诉她答案,轮椅上的女孩探出了身体,而随着她的动作,墨镜的位置微微偏移,瑶芯看见了那双无神的灰色的瞳孔。 草!疯了吧汪丹翎!你怎么能让一个瞎了眼的病人自己一个人跑市中心! —————————————————————————————— “蛇妖”单薄的嘴唇弧度上扬,露出只有形式的微笑,直到那道水刃飞至她的眼前,却并没有割开“闫先生”想象中的血肉,“她”的身躯化作七零八落的树叶稀里哗啦地砸落到地面,像一场枯黄的雨。 “呼...呼...”跳开的瘦小男人趴伏在地面,那件不合身的西装已经沾上了尘土,但他已经顾不上这些,连胸口剧烈的起伏都来不及抚平,他晃晃悠悠地站起,喉咙里深处传来闷哼的声音,大口的鲜血像自来水一样从他的嘴巴里喷出,踢里塔拉地一齐落地的,还有一截同样流血的手臂。 他的眼皮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单薄,单薄地近乎透明,眨眼的动作变成了给眼珠短暂的敷膜,待将眼球全部裹上粘液后,又湿漉漉将它们地吐出来。 舒润的眼珠转向这具身体的左臂,本就不合身的袖管变得空荡荡的,只是一阵风吹过都会左右摇摆个不停,不断地有液体在晃动间被甩落至地面,而他的脚边,横陈着一条手掌几乎完全腐烂的断臂,青紫色的皮肤边缘卷起,小臂以下的皮肉藕断丝连,只剩几根泛黑的骨头。 鲜血从末端平整的切口流出,血迹在地面蜿蜒,直至流淌到那人脚边,将那双锃光瓦亮的皮鞋紧紧圈起。 瘦小的怪异男人收回视线,他手指颤抖地拿出手机,不知道拨通了谁人的电话,开口的声音嘶哑,包含着压抑不住的愤怒。 “是我,我看见那条臭长虫了,妈的,这活是谁做的,放跑了就算了,不是说那蛇妖已经废了吗!她怎么还能用灵力!” 对面不知道说了什么,瘦小男人短暂愣住,表情随即变得扭曲,再开口的声音依然满是怒气,但始终缺少了底气:“我早就说那疯子该被处理了,现在好了,你们谁也奈何不了他!被自己养的狗爬到头上去,你们这群废物!” “那蛇妖能这么快就恢复,不是藏了后手,就是背后有人,而且她在这附近徘徊了好几天,明摆着就是冲着''展览''来的!你少在这里和我耍嘴皮子,别以为以为自己现在不在这就能置身事外,我告诉你,''展览''现在肯定来不及了,事情要是完不成,我们一个都吃不了兜着走!” 电话那头的电流底噪有有了起伏,瘦小男人的脸色这才好上一些,但语气依然很急促:“嗯,汇报上去,还有,我受伤了,需要休息!” "...什么叫我和你换个任务!你自己把人跟丢了!凭什么要我来擦屁股!...''就剩一个地方没有看过了''?那,还行,你等会就过来,反正那群傻子人类也喜欢你,呵,都是喜欢在人家背后嚼舌根的货色,臭味相投。” 挂了电话,瘦小男人又往地上啐了一口,地上又多了一滩带着碎牙渣子的血花,但很快,不管是血水还是肉块,都像是融化的雪水一样,消失在了细缝的阴影里。 “妈的。”瘦小的男人扭了扭脖子,那条他的空荡的袖管莫名地鼓胀收缩,几下抽搐之后,一只展现的手掌穿过了那条袖口。 “今天要来的不是我,估计就死定了。” 不过...他甩着新长出来的手臂,心中有疑惑渐起。 那条跑掉的蛇妖,是木行的妖精吗? 紧张紧张,主线开始了 最近开始上榜单了,会继续日更,欢迎大家来评论互动!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幽灵” 第13章 相遇 【你知道人鱼吗?】 那天,在说出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后,青看向汪丹翎缓缓地摇头后,同时追问着写道:[人鱼是什么?] “没什么,随便问问。” 显而易见的推卸说辞,青将自己残破的记忆力搜肠刮肚,只能模糊想起一些半身人半身鱼尾的美丽女人模样,而她的下半身,那条蛇尾正盘踞着躲在长裙下。 这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凶手难道有什么收集癖,他们在收集人鱼?因为找不到,所以抓了自己做代替品? 但是明白了对方不愿意,青明白自己问不出来。 随后,在汪丹翎询问她还有什么想问的,青犹豫了片刻,写下了一句:[你之前说这里是“yang”城,请问是哪个字?怎么写?] "三点水,海洋的''洋''。"看着青任然一头雾水的模样,汪丹翎站起身,站到了她的半臂远的位置,开口道:“麻烦把手伸出来,对,手心朝上。” 青照做了,一层绷带隔绝两人的体温,也弱化了一些触感的传达,汪丹翎不免要写的用力一点,因此他同时也托住了女孩的手背。 他的样貌停滞在人类青少年的时候,手掌也比成年男性的要单薄,但握住女孩皮包骨头的手时,他的手指不自觉地收拢用力,又不动声色地轻轻放开。 阳光从汪丹翎的后背切下,照亮了青一半的手心,汪丹翎低着头,在她的手掌心一笔一划地写下了一个“洋”字。 青收手,笔画的感觉还停留在掌心,她单手握拳放置于膝盖上,举起来另一只手继续书写道: [我可以出去,去洋城里走走吗?] 她以为汪丹翎不会答应的,毕竟放她单独出去需要信任,而信任需要对彼此的了解,而显而易见,他们对彼此的了解近乎为零。 “可以。”但出乎意料的,汪丹翎的回答很快速,而且是肯定句。 “我会给你找架轮椅,电动的,''叶子''会跟着你。”不仅如此,汪丹还提供了出行道具和随行人员,加上先前的事情,让青产生了“他难道其实是个很好说话的人”的感觉。 “不过,能告诉我你想去哪?要去做什么?” [没有想具体去的地方,但是我想试试看到处走走,我能不能想起一点事情。]对于他的问题,青早就有所准备:[还有,如果看见我单独行动,对方说不定会有所行动。] “你不怕他们动手吗?” [怕。]青很干脆地承认了:[但万一,我的亲人在找我呢?如果我一直在呆在里,他们要怎么找到我,而且你说了,我们是盟友,你会保护我的安全,那么我来做诱饵引他们出动,也能让你快点抓到他们吧?] 青说完这句话,又等来了汪丹翎漫长的沉默,她隐约捕捉到了一些汪丹翎的性格轮廓,比如,他其实很有耐心,什么问题都会尽量回答,这些话可能正确,也可能有所遮掩;但在面对不想回答的单向选择题时,汪丹翎的沉默,也是一种变相的“是”。 最好,对面的汪丹翎发出一声叹息。 "注意安全。" 很多事情青还不清楚,但汪丹翎先生大概是一个好人,一个奇怪的好人。 甚至还有这身行头,也是对方提供的...青将帽檐压的更低了些,“叶子”藏在她的披肩下,通过把手上的按钮调整着轮椅的方向,又过了一段时间后,她为数不多还露在外的皮肤感受到了闷热,现在,她应该离开"地下铁"来到户外了。 [可以再带我去海边看看吗?]在“叶子”上写下这么一行字后,青就觉得自己的手掌心被挠了挠,之后,轮椅的方向变了。 这两天,她游荡在城市中的许多地方,医院,学校,小区,公园,她能清晰地察觉到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她过好的听力将远去的闲言碎语也带到她的耳边。 有人惋惜她年纪轻轻就“断了腿”,有人嫌弃她都这样了还要出门碍人眼,有机车路过时会在她身边故意按响鸣笛,看她露出慌乱的表情后哈哈大笑着骑走,也有人在过马路时提醒她红绿灯的时间,亲切地和她指路。 但不管是好坏,都只会陪她走完这短暂的一段路,预想中的敌人没有来袭,幻想中的亲人也没有找到她,她就像个漂泊无依的幽灵,和所有朝着目的地在奔走的人们擦肩而过。 她很难描述自己的心境,但在昨天,她第一次出门,走进这座城市,顶着劳累和身体各处传来的痛楚过完一天,却要无功而返的时候,她突然没来由的有点想哭。 第一天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什么都看不见,失去了双腿和记忆的时候,她都没有现在这么难过。 她知道不会那么快就有收获,知道不能心急,但是一想到自己作出努力后,像今天一样的失败可能才会是常态,她就止不住地想要落泪。 等她好不容易忍住了流泪的冲动时,却发现“叶子”把她推到了一个今日未曾拜访过的地方。 她听见了更辽阔的风吹过耳畔,鸟类的翅膀有力地拍打着空气,和海水拍打礁石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将一阵阵的咸涩气息吹到她的鼻尖。 像是感受到她的情绪低落,“叶子”又牵上了她的小拇指,轻轻扯了扯,但是在吸引她的注意,等青真的低头看过去的时候,它又把自己引以为豪的宽大叶片卷成细长的一条,模拟着平常会它的表面爬过的爬虫,一拱一拱地在青的手背上爬行。 它看见这些一天天变得肥嘟嘟的小家伙总是会很高兴,它希望女孩也能高兴起来。 但很遗憾,它毕竟只是灵智初开,还理解不了青看不见了这件事。模仿了好一阵都没有收获反应,“叶子”一下陷入失望,软塌塌地用原型趴回了女孩的手背上。 青不明所以,只是微妙地感觉到了一点来自“叶子”的失落,她抬了抬手指,把“叶子”撑起来一点,又很快落下,重复几次,小小的“蹦极”让它又恢复了兴奋,亲昵地蹭在青的手边。 好像个小孩。 青无声地笑着,她用手指回应“叶子”的热情,任凭海风拂面,带走了跟随着她眼角的笑意流下的泪珠。 今天,同样是一无所获的一天,但再次吹到海风的青,倒也学会开解自己了。 其实,现在这个情况也不算坏,至少她还活着,至少,亲人不用为她现在遭遇而感到难过,前提是,她真的还有亲人在世。 苦笑一下,青开始思考起其他的问题。 如果,自己真的是妖精,像汪丹翎先生说过的嫌疑人之一城守金乌是先天火行,“叶子”应该也是身为妖精的汪丹翎先生的特殊能力。 那她呢?自己如果是妖精的话,也应该有自己的“行”,有自己的特殊能力才对。 在黑暗里,青将自己的双手抬起,她尝试去想象,去握住,用自己的双手去创造说明,但让人遗憾的是,整整五分钟,除了穿过手套的海风,她的手掌没有感觉到任何东西。 ...哈,还是不行。 青在心底讪讪地笑着,她笑着自己的矛盾的心理,又希望自己是没有特殊力量的人类,这样,她就可以心安理得地信任那零星记忆里的安全感,但被无力和焦虑裹挟的时候,她又希望自己是妖精,至少,她能有和恐惧作战的力量。 但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是在躺在床铺上还是坐在此刻的海边,她打不出火苗,也搓不出闪电。 天边而来的暗红和亮橘色的光晕退下她的裙角,墨镜的边角反射出的光点开始变得黯淡,海岸边,高高在上的路灯接二连三地亮起,即便无法看到这些,但飞鸟不再路过她的耳朵,鼻尖闻到了更多的湿重的咸味,海风也带上了更多的冷意和寂寥,此刻,凉爽为夏季带来了黑夜的前奏。 “叶子”的枝条主动去勾了勾青的手指,示意她该走了,而青的手垂落回膝头,再度抬起的手指有些虚浮地写道: [嗯,走吧。] 那栋房子,现在竟然成了她唯一可以确认的东西。 夏天的夜晚总是姗姗来迟的,等瑶芯回到家,那轮太阳也才落下去一半,就像一只半睁半合的眼睛,投射着睡眠不足般的光线。 她换上舒适的拖鞋,把包和脑子一起丢在了餐桌上,整个人往沙发上一躺,盯着天花板放空自己的大脑,等到在工作中坏死的脑细胞修复的差不多的时候,她伸手抓住了沙发的椅背,就像恐怖电影里努力爬出水井的女鬼一样努力地把自己带出柔软的沙发,历经千难万险,她成功了,她现在从躺在沙发上的姿势变成了趴在沙发的椅背上。 另一边,绑着一条竹编挂件的手机也一点一点地从瑶芯的背包里被托了出来,慢吞吞地来到了主人的手边。 【资本家:能给蛇妖安排做一次脑ct吗?尽快。】 看清上面消息的一瞬,瑶芯差点把自己的手机甩出,随后等等着屏幕重现暗下去后,瑶芯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倒映其上的脸,一时间竟然没有回复的勇气。 【找工作人员】,【打电话给认识的人】,她说得有点含蓄,也不知道那蛇妖有没有听懂自己对她如何从汪丹翎身边逃跑的暗示,毕竟“蟑螂”还在边上,她只能说到这样的程度。 瑶芯现在又希望对方可以找到更靠谱的求助对象,又希望她别那么快逃跑,自己今天才和她接触过,如果那蛇妖立马真的跑了,汪丹翎要是开始调查,自己的嫌疑真的大到离谱。 哎,看着也不像什么坏孩子,真是可怜,不知道是从哪里来,也不知遭遇到了什么才会受折磨,还要被汪丹翎软禁,哎,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啊... 不过,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毕竟蛇妖看着状态好了很多,说明汪丹翎对她还算可以,而且那家伙连凡人小孩都养活了两个,应该还没有丧心病狂的地步... “人类小孩?那只鹤妖还抚养了人类?” 本来还在默默祈祷的瑶芯被从来没听过的男声吓了一跳,黑白二色的羽毛瞬间冒出,顷刻爬满了她整个后颈,连手臂上都连成了一排。 她知道自己很不禁吓,时不时地会露出两根羽毛,但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过,不对,不是因为受到了惊吓,说话的那个男人,他是故意,他故意放出神鸟血统的威压——! 瑶芯的额头冷汗涔涔冒出,她清楚明晰地感知到了自己的家里出现了一个极具威胁的存在,她甚至知道对方此刻就坐在自己的背后的单人沙发上,但她回不了头,她甚至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 ...屮!该死的大妖怪!放个屁都要用扩音器搞得满城皆知的基因病!该治!我迟早要把你们都给绝育了! “原以为你们只是单纯的有交集,现在看来,你和那个鹤妖交情颇,‘喜鹊医生’,你早年多次私下行医救治''剑犁''名单上的通缉犯,如今还涉嫌包庇妖精豢养人类,是打算在洋城的地牢里过完下半辈子了?” “哐当”一声巨响,手机从瑶芯的手掌掉落,屏幕在落地后摔出蛛网的纹路,而瑶芯本人,则因为进一步加重的威压痛苦地蜷缩起身体,连肺部和心脏都像是被放置在液压机下被压成了薄片,呼吸功能几近报废,所有的气堵在咽喉口,她第一次感觉到了脑袋里液体的流动走向,也第一次知道,原来人类会在空气里窒息。 就在瑶芯觉得自己的的脑袋要爆炸的前一刻,她感觉到自己的脸被一双手捧起,恍惚间,她还闻到了一股花香味。 最开始,她还只能闻到一丝淡雅脑袋香气,但很快,那香气愈发的浓郁,浓郁地有点让人觉得恶心了。 谁,什么味道,难道说,还有谁在她的家里? 惊恐激活她的求生本能,瑶芯惊惧地睁大眼睛,可她发现——那双捧起她脸颊的双手,是她自己的。 “消消气吧大城守,她快晕过去了。” 甚至此时,这个在房间回荡的陌生女声,也是从她自己的嘴里发出来的! 感受着双手掌心处传来的嘴部的震动,瑶芯心里惊骇万分,但这几个特点勾引出了她记忆里的某处,她好像,不对!她见过这个术法! “‘寄...生’”明明是自己的嘴巴,但只是说出两个字,瑶芯就像使出了万力千钧:“你.......是...谁?” "居然还能说话,你倒是比我想象的要厉害一点。"瑶芯看见自己的手掌继续不受控制地向上爬升,指尖离她的眼珠越来愈近。 “安心睡吧,不会杀你的,大城守还指望你救他老婆孩子呢,只是,你的那位鹤妖朋友做的太过了,居然跑人家家门口搞人身威胁,只能先委屈你给他消消气了,乖,老实一点,不然会很疼的哦~” “你话太多了。”单人沙发上,同皓的眉头紧皱,但他还是收敛了自己身上的气息,让那只喜鹊不再被迫蜷缩着身体,等到手臂和后颈的羽毛都缩回体内后,“瑶芯”直起腰,伸手将方才动作搅乱的头发打理整齐,又背着身将自己身上的衣服整理一遍。 等她回过头,和同皓面对的端坐着时候,那张脸上露出了瑶芯不曾展露过,和她的脸极端不适配的甜美笑容。 瑶大夫——[可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相遇 第14章 暗流 夏天的傍晚总是漫长的,而对于一个失去视觉的人来说,时间就变得格外漫长和难熬。 为了不再找到凶手前先在黑暗里焦虑致死。青学会了耳朵观察,尽管在人多的公共场合她还做不到耳听六路,但面对这栋她自苏醒以来一直呆着,为数不多能给她提供安全感的房屋,青的耳朵已经可以捕捉到很多的细节。 比如,此刻,在“叶子”刚把她推入客厅的时候,她就注意到了,汪丹翎现在不在这栋房子里。 虽然很神秘莫测,但汪丹翎先生其实很会体贴别人,比如,他能做到寂静无声的行走,但在青清醒地时候他总会发出脚步声来提醒自己他的位置,在她睡着后,也绝对不会被任何声音吵醒,她的房间每天会在睡前通风,又会在睡前被关闭,被子和枕头也有被太阳晒过的味道..等等,如此种种细微到有些诡异的体贴,青把他们全部归结于汪丹翎拥有着特殊能力。 所以,如果汪丹翎先生现在不在了,她会不会很危险? 青变得有些紧张,却在此时,她听见了什么东西没按下的动静,很快,一段声音从她耳边播放起来。 【有新的情况,疑似是凶手的人行动了,我要去监视一下,会晚点回来。】平淡的语气,这些天她听惯了的汪丹翎让人安心的声音。 【你早些休息。】 之后,青等了很久,都没有再等到下一句。 就这样,就没有,不需要她做些什么吗? 她有点委屈,没来由地有了哭泣的冲动,连她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地冲动,第一天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什么都看不见的时候,失去了双腿和记忆的时候,这两天顶着劳累和身体各处传来的痛楚无功而返的时候,她都没有像现在这么难过。 她知道不会那么快就有收获,知道自己不能心急,但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的迈出一步,她的努力变成无用功,这透明无声的拒绝就像在告诉她,失败才是她人生的常态。 这个瞬间,她觉得自己身上的伤口好像这辈子都好不起来了。 莫名的动力促使她举起来双手,她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痉挛发抖,但她始终执着地将自己的双手高抬。 如果,自己真的是妖精。 像汪丹翎先生说过的嫌疑人之一城守金乌是先天火行,“叶子”应该也是身为妖精的汪丹翎先生的特殊能力。 那她呢?如果是自己妖精的话,也应该有自己的“行”,有自己的特殊能力才对。 在黑暗里,青将自己的双手抬起,她尝试去想象,去握住,用自己的双手去创造什么,一点点,什么都好,哪怕是一滴水,一个火苗,什么都好—— 但让人遗憾的是,整整五分钟,被“叶子”褪下手套后触摸到的空气,她的手掌没有感觉到任何东西。 ...哈 青在心底笑着,她笑自己先前在汪丹翎不在后对自己安慰的担忧,恨自己自己的矛盾的心理。 又希望自己是没有特殊力量的人类,又希望自己是妖精。 希望可以心安理得信任那零星记忆里的安全感,等待他人的拯救,但被无力和焦虑裹挟的时候,能有与恐惧作战的力量。 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她感受到那些沉重的衣服离开自己,随后她被架起,原本在座椅上堆叠的尾巴被重新拉长,她重新躺回来那张限制行动的床铺之上, 就在这时,她听见自己的耳边传来了水袋晃荡的声音,那大概是她今日份营养液,裹着脖子的披肩被松开了一些,她感受到自己锁骨上方的那节导管被拨动,消毒,而后与另一根导管连接的时候,“咔哒”地拼合声让她觉着自己的心脏也跟着痒了一下。 铁轨滑动的声音混在其中,她也终于在黄昏的尾声里,感受到了来自窗外的,落在她侧脸的余晖。 听着耳边滴滴答答的声音传来,知道了输液再次开始的青感受着那股熟悉的汇聚至心口的凉意,“叶子”把凉丝丝的膏体涂到了青的人中上,她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草药香味,很快眼皮上,的沉重感再度来袭, 青转过头去,感受着脸颊上逐渐火热的温度和眼前的一片灰暗,最后,她表情黯淡的垂下眼帘。 其实没必要做这种多余的事情,她想到。 除了这里,她根本无处可去。 等瑶芯回到家,那轮太阳也才落下去一半,就像一只半睁半合的眼睛,投射着睡眠不足般的光线。 她换上舒适的拖鞋,把包和脑子一起丢在了餐桌上,整个人往沙发上一躺,盯着天花板放空自己的大脑,等到在工作中坏死的脑细胞修复的差不多的时候,她伸手抓住了沙发的椅背,就像恐怖电影里努力爬出水井的女鬼一样努力地把自己带出柔软的沙发,历经千难万险,她成功了,她现在从躺在沙发上的姿势变成了趴在沙发的椅背上。 另一边,绑着一条竹编挂件的手机也一点一点地从瑶芯的背包里被托了出来,慢吞吞地来到了主人的手边。 【资本家:能给蛇妖安排做一次脑ct吗?尽快。】 看清上面消息的一瞬,瑶芯差点把自己的手机甩出,随后等等着屏幕重现暗下去后,瑶芯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倒映其上的脸,一时间竟然没有回复的勇气。 【找工作人员】,【打电话给认识的人】,她说得有点含蓄,也不知道那蛇妖有没有听懂自己对她如何从汪丹翎身边逃跑的暗示,毕竟“蟑螂”还在边上,她只能说到这样的程度。 瑶芯现在又希望对方可以找到更靠谱的求助对象,又希望她别那么快逃跑,自己今天才和她接触过,如果那蛇妖立马真的跑了,汪丹翎要是开始调查,自己的嫌疑真的大到离谱。 但,想到那双手,想到临别前最后那个小心翼翼的笑,瑶芯总觉得莫名地良心不安。 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毕竟蛇妖看着状态好了很多,说明汪丹翎对她还算可以,而且那家伙连凡人小孩都养活了两个,应该还没有丧心病狂的地步... “人类小孩?那只鹤妖还抚养了人类?” 本来还在默默祈祷的瑶芯被从来没听过的男声吓了一跳,黑白二色的羽毛瞬间冒出,顷刻爬满了她整个后颈,连手臂上都连成了一排。 她知道自己很不禁吓,时不时地会露出两根羽毛,但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过,不对,不是因为受到了惊吓,说话的那个男人,他是故意,他故意放出神鸟血统的威压——! 瑶芯的额头冷汗涔涔冒出,她清楚明晰地感知到了自己的家里出现了一个极具威胁的存在,她甚至知道对方此刻就坐在自己的背后的单人沙发上,但她回不了头,她甚至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 ...屮!该死的大妖怪!放个屁都要用扩音器搞得满城皆知的基因病!该治!我迟早要把你们都给绝育了! “原以为你们只是单纯的有交集,现在看来,你和那个鹤妖交情颇,‘喜鹊医生’,你早年多次私下行医救治''剑犁''名单上的通缉犯,如今还涉嫌包庇妖精豢养人类,是打算在洋城的地牢里过完下半辈子了?” “哐当”一声巨响,手机从瑶芯的手掌掉落,屏幕在落地后摔出蛛网的纹路,而瑶芯本人,则因为进一步加重的威压痛苦地蜷缩起身体,连肺部和心脏都像是被放置在液压机下被压成了薄片,呼吸功能几近报废,所有的气堵在咽喉口,她第一次感觉到了脑袋里液体的流动走向,也第一次知道,原来人类会在空气里窒息。 就在瑶芯觉得自己的的脑袋要爆炸的前一刻,她感觉到自己的脸被一双手捧起,恍惚间,她还闻到了一股花香味。 最开始,她还只能闻到一丝淡雅脑袋香气,但很快,那香气愈发的浓郁,浓郁地有点让人觉得恶心了。 谁,什么味道,难道说,还有谁在她的家里? 惊恐激活她的求生本能,瑶芯惊惧地睁大眼睛,可她发现——那双捧起她脸颊的双手,是她自己的。 “消消气吧大城守,她快晕过去了。” 甚至此时,这个在房间回荡的陌生女声,也是从她自己的嘴里发出来的! 感受着双手掌心处传来的嘴部的震动,瑶芯心里惊骇万分,但这几个特点勾引出了她记忆里的某处,她好像,不对!她见过这个术法! “‘寄...生’”明明是自己的嘴巴,但只是说出两个字,瑶芯就像使出了万力千钧:“你.......是...谁?” "居然还能说话,你倒是比我想象的要厉害一点。"瑶芯看见自己的手掌继续不受控制地向上爬升,指尖离她的眼珠越来愈近。 “安心睡吧,不会杀你的,大城守还指望你救他老婆孩子呢,只是,你的那位鹤妖朋友做的太过了,居然跑人家家门口搞人身威胁,只能先委屈你给他消消气了,乖,老实一点,不然会很疼的哦~” “你话太多了。”单人沙发上,同皓的眉头紧皱,但他还是收敛了自己身上的气息,让那只喜鹊不再被迫蜷缩着身体,等到手臂和后颈的羽毛都缩回体内后,“瑶芯”直起腰,伸手将方才动作搅乱的头发打理整齐,又背着身将自己身上的衣服整理一遍。 等她回过头,和同皓面对的端坐着时候,那张脸上露出了瑶芯不曾展露过,和她的脸极端不适配的甜美笑容。 第15章 画室 一天真正的结束,往往与时间无关。 一盏,两盏,三盏,相近的,远离的,从市区里的商场和办公楼开始,到高矮不一的民居和楼房,小小窗户里,代表着人生活痕迹的灯火接连着熄灭,无声地带来了夜晚终结的信号。 而在更偏远的地方,这一天的结束则来的还要更早一些。 今晚的夜风很大,灰色的云极速在无垠的夜空上流走,只有偶尔才见得稀疏的月光落回地面,宽阔的土路上,一侧是被尘土和小广告双重覆盖的电线杆,一侧是连成一片的高矮不一的民房,虫鸣是长久的伴奏,偶尔插入狗叫声,也算是一段颇有趣致的夏日曲调。 但很可惜,此时此刻来到此地的“闫先生”并没有这样的心情。 他正站在一栋民房前,已经换了身西装,用那双过大的眼睛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建筑,虽说只有单层,但在这片荒郊野岭中,眼前带着院落围墙的小平房已经算的上是豪宅。 他伸出那只皮肤颜色明显更加苍白的新手,抬手在民房的围墙前门锁上摸了一把,看着自己手上的积灰,那没什么毛发的眉弓一下又耸出了新的弧度,不知道第几次不满的打量起四周来。 这里早十几年就被划进了拆迁的范围,说是要修建机场,但后续不知道什么原因搁置了,如今,机场已在别的地方建成,房子里也多半是人去楼空,连带周边的商业也荒废下来,住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估计连个外卖都点不着。 “骗鬼的吧,那女人怎么可能住到这种地方来?”虽然这样抱怨着,但“闫先生”还是推开了那扇大门,卡在门把手上的那把大锁哐当一声落地,像豆腐一样在在地面摔了个稀碎,随着“吱呀”的细响和空气里抖落的微小灰尘,这扇不知道多久没有打开的木门就这样晃晃悠悠地开启了。 从门口到房子之间,间隔了一个能放下两台轿车大小的院子,院子面上看着打理和很整齐,靠墙的位置摆满了盆栽,每个盆栽上还贴着花卉的标签,不过大概是因为过季和长久没有浇水的缘故,那些盆栽里的植物都看不见花卉,只剩下光秃秃的草茎,所剩不多的叶子也都耷拉下去,枯黄的卷边从内而外的向内收敛。 “闫先生”只是扫了一眼,随后没有再关注那几盆时日无多的草木,他抬腿直径迈向了房屋,屋门没关,这次不需要做什么,他直接走了进去。 只是才一脚踩进去,他就听到脚下传来了“噗叽”的粘稠爆浆声,生涩的粉尘和长久积攒的阴冷霉味从封闭的环境里扑面而来,“闫先生”下意识地抬手掩住了口鼻,他低头,借着门外的恰巧来临的月光,他抬了下腿,看见了自己的鞋底沾上的绿色颜料和地砖上的爆开的颜料锡管,他的额角明显浮起的青筋开始剧烈的抽动。 他伸手在墙壁上摸了摸,在电灯开关的位置反复按了几下,顶上的灯泡一点亮起来的迹象也没有,“闫先生”不知道第几次啧舌,掏出自己的手机来,借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功能的光环顾了一圈屋内。 饶是对屋子里的环境有过一些猜测,但当真的看见的时候,“闫先生”的灯光还是轻微的摇晃了一下。 从外面看,这屋子里面原本应该是有三间隔间,但现在,所有的墙提都被打通,将近140平米的房间里畅通无阻,一进门,中间位置被各种各样的画具堵的干干净净,不止他的脚边,那些用尽了或是才拆开的颜料管和没绷上画布的木框散的满地都是,右手边的空地是贴墙摆放了一圈的巨型书架和一张长桌,每个书架都是能够到天花板的尺寸 ,而每层之间的书架间隔也是特殊定制的,而塞满它们的是各型各式的画册。 从中间和右边的布置来看,这里大概是一个画室,只是缺乏主人的打理,才显得有些杂乱无章,无处下脚。 但是左边,却是孑然无关的摆设——那里摆着一个落地的水族箱,一个几乎占据了这间大厅三分之一的水族箱,那东西的体积实在是太过于庞大,完全不像是普通家庭用来养鱼的尺寸,更像是水族馆里才用得上的展览箱。 那个大型的水族箱大概是很久没有换过水,深色的藻类爬满了内壁,只能在最上端看见微微晃荡的水波和漂浮在上的不明物体,散发着一股复合的难闻气味。 但对此,“闫先生”那双巨大的眼珠只是失望地在地面上的空白画框上逡巡过一圈,就抬腿绕过地上那堆画具杂物,快步来到了画架的正面,想要去查看上面摆着画框。 还好,有画就行,只要有一张那个女人的画,就能把展出糊弄过去... 他满脑都是想象中的画作,走过去之前嘴角就裂开了笑意,可才抓着画框拿到眼前,他的嘴角笑容立刻开始衰减。 只见那画布上被人用深色的颜料龙飞凤舞的写满了狗爬般的大字,“闫先生”最开始还以为是草稿,但仔细分辨后,才发现那上面写的是:【今日我没有心情画画】。 "哐"的一声巨响,那画框泄愤似得从他的手里被投掷出去,飞出去的画框在击中了水族箱的玻璃后,背面的绷紧木条分崩离析,而那面玻璃只是被砸中的地方出现了向内凹陷的圆形裂纹,它并没有就此碎裂开来,依旧还保持着原型。 看见这一幕,“闫先生”气地从喉咙里滚出来一声闷沉的笑声,他抄起了手边的画架掷了出去,一个画架还不够,画笔,颜料盘,置物架,地上那些木框,一切可活动的东西都被他抓着朝着水族箱的方向扔了过去,乒乒乓乓的重物落地声在屋内反复炸响,直到那块巨大的落地玻璃终于被砸碎,碎裂的声响被汹涌而出的污水吞没,一片片玻璃被冲刷着掉落,最后,那些浑浊带着腥气的水流干,只留下几条水草缠在那锋利的玻璃边缘。 “呼...呼...”停下动作的“闫先生”喘着粗气,手机手电筒的灯光在水波里晃动着,他的背不知道何时驼了下去,脸上的褶皱变得更加夸张,只是这短短几秒,他就变得就像个佝偻的老人,那口尖锐的牙齿上下互相挤压着咯吱作响,他现在的样子看着比白天的时候还要恐怖的多,眼珠上的那层薄膜已经完全后缩到看不见了,黑色的瞳孔已经将眼白完全挤占,被戏耍后诞生的怒火已经将他完全异化成了穿着人类衣服的怪物。 直到,一大片空荡荡的水草纠缠着玻璃片撞向了他的脚边,他近乎全黑的眼珠咕噜噜地转过去,望着玻璃上那块被冲刷的出来能供人进出的大洞,倏地,他的理智回笼,身形重新恢复了正常,甚至有闲情逸致开始整理自己的衣着。 “对...差点忘了。”他将脖子上松开的领带重新收紧,尖牙收敛,唯有嘴角露出的弧度还暴露他不曾褪去的残忍:“那条鱼的血,应该还留着备份吧?" 那个臭女人把那条鱼宝贝的跟个眼珠似的,她们肯定还待在一起,,只要通过血液找到那条鱼,画不是要多少有多少,等完成了这笔,那女人也就没用了,她们两个还不是只能任由自己宰割? 在脑子里完成了一整套的抽筋扒皮,“闫先生”的心里舒畅了不少,他在心里哂笑着自己的失态,他居然会为了这种事情失去了体面,果然和粗俗的人呆久,被传染到了那股下等人的陋习。 等完成了这项工作,他就可以再去申请一次“淬炼”...对了,还有那姓秦的王八蛋,这老小子油奸耍滑办事不力,连找人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呵,这种废物,也就只有那颗妖丹还能派上点用场了。 “闫先生”逐渐平静了下来,开始一点点将自己衣服上的褶皱履平,确认自己的体面依旧后。这才闲庭信步地走到另一端的大排书架前。 他将手机的灯光支在了长桌上,打算在走之前做一次最后的检查。 当然,他并不打算去阅读人类的书籍,只是挨个把每本书从书腰的位置拎起,在半空中抖擞几下,确认没有夹着什么东西后就随手丢在了地上,原先排列整齐的书本被他打乱,那些昂贵的画册,精美的书籍,在他眼里似乎毫无价值,就这样任由它们被污水泡软,所有的图案和字迹都在水中溶解,变成了一团团真正的废纸。 这样的破坏一定程度上缓解了他先前那种反复被耍的坏心情,因此,“闫先生”没注意到有东西藏在他往身后砸书的动作中,顺着那些渐起的小小水花,朝着他的方向缓慢地生长起来。 “唔!”在清完一排柜子打算转身的时候,“闫先生”的脖颈处突兀地传来了被勒紧的窒息感,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抓,双臂却在抬起的瞬间也被紧勒在前胸,连双腿也被未卜先知地紧缚。那股外力完全没去考虑被缚者的感受,它不断地收紧,迫使着“闫先生”的身体像球一样向内紧缩,两块肘部骨头压迫向他自己的腹部,似乎打算强制地让他将自己的身体捅个对穿。 但“闫先生”并不慌张,西装下,他的躯体开始软化,透明的粘液从衣角滴落,皮鞋和手表也先后摔在了地面上,他的手足开始缩小,逐渐变得透明,用违反人体常识的方式卷曲团起,手脚上皮肤原先的纹路被舒展,重构,变成了一个个小小的吸盘。 不过数秒,他从一个人类,变成了大型章鱼。 今天吃炭烤章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画室 第16章 算账 在变异完成的瞬间,“闫先生”的他的袖管,裤腿和领口在瞬间变得空空荡荡,绑缚着他的东西也是瞬间一松,只有灯光微弱的水面上突然有一道黑影闪过。 而就在那道黑影即将越出大门的时候,门外的风停止了,于是水波,流云,也跟着停住,世界就像被按下了静止键,而等流云再动,月光重新洒落在地面的时候,黑影化作重物,狠狠地砸在了先前在发泄里飞溅到门口的断木上。 “咕...咦啊...”“闫先生”,或者说原先是“闫先生”,如今只是长着七条触手的章鱼怪物正躺在地板上痛苦地抽搐着。 那章鱼怪物周身长度在120cm,肿大的头部却直接占据了一半的,它忍受着浑身上下莫名其妙传来的疼痛做着挣扎,眼前却突得被一片黑暗笼罩,它吃力地转动自己巨大的眼珠,望向黑暗的来处。 来人背对着月光,又站在高处低下头俯视着他,但距离太远,还在疼痛折磨之中的章鱼怪物没有余力去观察那人的相貌,只能辨出那人有着一头黑色的中长发,和一对像白瓷一样的耳朵。 章鱼怪物在这一瞬忽然对来人的样貌很好奇,或许是愤怒催促着它去看清仇人的相貌,或许是天然对皮相的渴望,但它的触手才抬起一点,从远处发出着窸窣声响的东西就将它所有的触手捆住了,这被绑缚的感觉似曾相识,和之前在书架前袭击的东西一模一样。 现在,它能够借着月光看清楚了,绑着它的那些东西,原来是那些从水族箱里流出来的水草,这个人操控了水草来控制它,对方也是妖精!等等,妖精,水草,木行的妖精! 大概那那颗大脑袋确实不是装饰,它很快摸到了一些关窍,怨毒的声音大声道: “是你——!” “你的伤这么快就好了?明明你的妖丹已经被我们——” “嘘,安静。”章鱼怪物的话语被打断,那是刻意伪装过的声音,分辨不出男女,只能察觉出其中的冷意,自下而上的传来时,让章鱼怪物的身体也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你没有听见吗?” “听到,什么?” “那根针叶的种子,它埋在吸收你血液里的养分,发芽,漫延的声音。” 那话语并未落地,原本还在挣扎的章鱼怪物动作停止了一瞬,随后像是为了掩盖恐惧,它发出了近乎嘶吼的喊叫:“不可能!我防住了!我把那只手砍掉了!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会中你的招数!” “确实,幸亏你防住了毒素,不然如果你直接死在那里,于我而言也是个麻烦的。”章鱼怪物忽地觉得有一股锐利的视线在自己的身上游离,那没有感情的审视驱散了他依仗为勇气的愤怒,它恐惧地蜷缩起自己的身体,但那些个水草强制着将他的触手向外拉开,所以,它那断掉的碗口根本没法隐藏,它不敢再去看对方,像是想藏起自己一般的低下头,但在黑暗里,它听见了上方传来的一声轻笑。 “连这点侦查手段都没有,看来那“幻魇”的印记不是你下的。” “...你等着!死娘们!我们不会放过你的!”被揭露伤口的羞耻让唤醒了章鱼怪物的自尊,它恼羞成怒地叫喊着:“对,就算你杀了我也没有用!你迟早会被噩梦逼疯!我已经把你的事情汇报上去了!我要看着你被扒皮抽筋!我要你给我陪葬!” “先管好你自己吧。”那声音依然没有波澜的响起,同时,章鱼怪物恍惚间觉得自己身上的痛楚缓解了很多,就在它以为,这是对方的疏忽,这是自己的生路时——“噗”地一声,什么东西穿破了他的皮肤,而他的两眼之间,出现了一根带着透明粘液的树杈。 “忘记告诉你了,那颗种子会在灵气最充裕的地方发芽。”终于,那阻挡在门前的人动了,他迈开脚步,走进过来屋里,来到那张被书架包围的长桌前,安然无恙摆放着的手机灯光扫过他的侧脸,如果那七条触手的章鱼怪物还有力气抬头,就会发现那根本不是他以为的女蛇妖,而是一张年轻男性的面孔。 年轻男性——汪丹翎的双眼再次变成了赭红色,他拿起摆放在桌子上手机,摁灭了光源,眼前被短暂笼罩进黑暗的同时,水流带来了什么东西,轻轻地撞到他的脚边。 等眼睛适应了月光后,他低头,看见了漂浮在水面上的,沾染着血迹的西装外套的碎片。 “穿上了人的衣服,守着体面,但仍然做着残害同族的恶事。”汪丹翎就像是自言自语般地说道:“你的修行有何意义?” 章鱼怪物没有再回复他的话,因为更多的,更粗壮的树枝从它的口器位置生长出来,它的嘴巴被撕裂,它的喉管则早就先一步地被挤破,而更多的,大小不一点枝桠也先后地从他的眼眶,吸盘,其余身体的各个部位上冒了出来,很快,一条长度在120cm的触手章鱼怪物,或者说一只章鱼精,就这样被一株开着花朵朵小树苗取而代之了。 汪丹翎嗅了嗅,分辨出来了,这一次种出来的是梨花。 在这时,他也确认完了手机里的消息,这台机子的消息似乎每隔一天都会清空,而现在还没到零点,所以,今天的信息被汪丹翎保留了下来。 之后可以通过这台手机伪装成他们的内部人员,截取更多的信息,收好手机的汪丹翎又将目光投向了门口的小梨花树,仔细看过去,还是能分辨出一些章鱼精存在过的痕迹。 汪丹翎步伐缓慢地朝着梨花树的方向走去,但越是靠近,他就越能察觉到,那棵树上有股与众不同的味道。 [那些花粉,我也没有碰到过!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会中你的招数!] 想到对方先前的死前绝响,汪丹翎双眼微眯。 如果“闫先生”就这么死了,用着暂且不知由来的【花粉】当做被“蛇妖”袭击的物证,他直接伪装潜入也未尝不可。 不过...汪丹翎看了自己的手机,先前给瑶芯发过去的消息有了回应,对方让他明天上午带着蛇妖去她工作的医院找她。 现阶段,还是优先医治蛇妖的失忆和失明,虽然她不曾表示出什么,但是汪丹翎还是能看出来,她对于无知和黑暗的恐惧。 汪丹翎决定暂且放弃潜入的打算,反正时间也不早了,再检查看看“闫先生”的尸体上有没有什么遗漏的信息,今天就先到这里吧。 不过除了“闫先生”和他背后的势力,居然还新出来“花粉”...那城守就算是醒了也是照样派不上用场。 而就在汪丹翎即将靠近“闫先生”的残躯时,他敏锐察觉到了一丝危险的预感,指尖微动,那棵梨花树就急速的疯长起来,树干和枝桠化作护盾,在汪丹翎转身朝向正门的同时,在他的周身外围牢牢包裹出一个圆形。 几乎是他做完防御的下一瞬,灼热滚烫的气息扑面而来,木头燃烧的哔啵声在耳边不断的炸响,借机而入的风声像一双无形的大手不断地撕扯着他外层的护盾,只是三个眨眼的时间,外层的梨花树就被烧的连碳灰都没剩下,他视线里的黑暗被炸裂的火光取代。 汪丹翎的眉宇一下变得阴沉,哪怕表体的灵力不会让他被灼烧,但那气势惊人的热浪依旧将汪丹翎的身体吹的摇晃了几下,他的额发被吹散至脑后,眉心的红痣在火光里被映照的愈发血红。 这火焰气势惊人,但目标准确,只冲着汪丹领的方向喷涌而出,不过很快,那火焰的喷涌速度变得缓慢,并不是因为施术者的乏力,而是…一道看不见的气墙将那火焰慢慢推了回去。 汪丹翎站在气墙后,一步一个脚印的走出这间屋,待来到院子里后,他伸手,五指抚摸上气墙,随后像是抓住了什么,振臂一挥,那砌墙连带着面前的火焰都在顷刻间烟消云散。 汪丹翎回过头,看着被熔解的差不多的大门和半个屋顶,和门口地板上那个只剩下一团碳印,又眉头紧皱地抬头看向夜空。 月亮的前方,说曹操曹操就到的男人漂浮在半空,大敞着的风衣在他的身后猎猎作响,此刻,他的双手和露出的那一节脖颈上都爬满了金红色的流动字纹,而后那些字纹流向了他的手掌中火焰包裹的金色长枪,此刻,天地间的万点光辉都汇集于他的枪尖,连月华都在顷刻间黯淡失色。 汪丹翎神色不变,也没有逃跑的打算,只是仰天望着将月亮取而代之,杀气腾腾的城守金乌,他重重地叹了口气。 罕见地,刻薄的情绪成为了他此刻脑海里的主旋律。 真好奇,这些神兽血脉是不是都是近亲结婚? 不然这些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蠢货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小汪:[裂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算账 第17章 第3个受害人 大概是药油的效果,这一觉,青睡得很安稳,汪丹翎先前的保护也还在生效,今天,惊恐的梦境也没有找上门来,她本来应该就这样安稳睡到第二天的清晨。 但在某个瞬间,她倏地一下醒了过来,就像是映衬着她的骤然惊醒,她的心跳也莫名加快,像是面对危险预警的战鼓。 她努力调整着变得急促的呼吸,不自觉地将眼睛和嘴巴都睁大了一些。 她躺在那张已经熟悉起来的床铺上,耳边的滴答声不再,今天的输液应该结束了,但此刻,这个房间里又萦绕着一股味道,但不是药油的草木香,而是一股香味,一股浓郁到有些呛人的香味。 她模糊地推测着,但处在香气的包裹之中,两侧的太阳穴异常快速地跳动着,胸腔内的胀痛和呼吸困难的感觉也愈发明显。 直到听到那漏风的暗哑从自己的口中传出,青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她立马用双手掩住了自己口鼻,但依然缓解不了那种只要呼吸就会产生的疼痛。 到底是怎么回事?有其他人闯进来了?“叶子”呢?汪丹翎先生回来了吗? “呀,你的脖子出血了。”猝不及防,空旷的房间内响起一道女声,虽然她已经极尽温柔,但青还是被唐突出现的她吓到了,激起一阵剧烈的咳嗽。 青偏过头去,想要把咳嗽声掩藏在枕头里,却还是被人抓住了肩膀,自己的脑袋按在了谁人的臂弯里,捂着口鼻的双手被扯下,双耳里传入剧烈的心脏跳动声。 好吵,为什么人的心跳声能吵成这样,简直就像一个人身上装了两颗心脏一样。 青正咳嗽着与那人挣扎的时候,窗子被打开了,夜风将先前呛人的气味吹散开来,鼻尖嗅到的味道变淡了许多,同时,她隐约觉得这香味有些熟悉。 “是我,别怕。”再仔细一听,就连这个声音,青也有一点熟悉,她下意识地抬起头,在一片黑暗里寻找熟悉感的来源。 “你还记得吗?我们今天在地铁站见过一面的。”像是看出来她的疑惑,将她揽在臂弯里的女性温声解释道:“我还帮你推了一段轮椅,记起来了吗?” ...对,是这个声音,也是这个味道,青记得,但她为什么会在这里?还有尾巴,她看见自己的尾巴了!为什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青的后颈冒出了层层冷汗,但那双手正温柔地拍抚着她的后背,抱着她的女人轻轻摇晃着身体,就好像一个真的在安慰孩子的慈母。 不知道她的手法高明还是基因里对这种关爱的渴望,青总算是没有那种快窒息的感觉了。 但脖子上,发胀发热的痛楚却愈发明晰,她颤巍巍的手指落在脖颈处的绷带上,果然摸到了温热和湿润两个触感杂交的液体。 出血了.... 她眉头紧皱用手按住了自己的脖子,低下头减少活动,以防伤口被进一步的被扩大。 没关系,血不是多,伤口应该不大,只要小心一点,不会裂开的... “我帮你看看。”那只手停下安抚的动作搭在她的肩膀上,声音也变得严肃起来,青觉得自己的手被挤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触感更粗糙,也更温暖的手。 青倒吸一口冷气,她脖颈上的绷带被解开,上面的半干的血液被跟着一起拉,伤口边缘的皮肤像是被一起扯下般传来痛感,除此之外,青还感觉到,有一股带着血腥味的热流从她脖颈处的裂缝里喷涌而出。 但这样的恐怖的体感没有持续下去,那只粗糙温暖的手沿着她的脖颈划上了半圈,伤口处肿胀和血流随着她的动作,开始出现了明显的缓解和降温,她感受到自己皮肤在蠕动,血液在回缩,脖颈上冷热交替的感觉逐渐平息。 随后,她的表皮体温互相调和,随后,那些从脖颈的伤口流入体内的阴冷消失,喘不上气的真空感消失,那些疼痛,那些一直以来困扰着她的异样,只是这么一下,居然就这样,消失了? 灰色的空洞眼睛因为惊讶而瞪大,她又自己伸手确认了好几遍,确认除了那条像蜈蚣一样只手摸不完的长疤痕外,她的脖子已经变回来严丝合缝的模样。 这是,怎么回事? “e,a,呕....” 青迫不及地尝试发声,却在开口的瞬间从嘴边呕出一口鲜血,她急忙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也听见了手的主人依旧严肃不减的声音。 “先别急着说话。我只是治好了皮外伤,神经还长没回来,你还需要休息。” 在青无言地点了点头后,对方就不再捂着她的嘴,青又反复确认般的伸手去触碰了自己的脖子,正想尝试着能不能活动舌头的时候,她听见对方声音变得急促起来: "虽然很想再给你点时间自己消化一下,但现在有点来不及了,我们得离开这了。” “蛇妖姑娘。”开口,对方这个称呼就让青一阵心惊肉跳:"我叫瑶芯,是汪丹翎的朋友,也是妖精,最开始给你治疗的也是我,今天我们会在地铁上遇到,也是因为汪丹翎的安排。” 怪不得,一下,青对很多事情都恍然大悟,如果真按这位“瑶芯”女士所说,那么之前汪丹翎先生那么轻松地就同意让她出行就有了解释,就像汪丹翎今天有别的要紧事要做的话,她的存在可以帮助他完成一些事物的传递。 但一旦明白这个,青的心中就有微妙的刺痛感,她是真的想要去信任汪丹翎,所以哪怕有恐惧和不安,她也去传达了自己的真实想法,她以为他们姑且算是合作伙伴了,可为什么连接头送药这件事情都不能告诉她? 而且,既然他的朋友有这个能力,为什么最开始的时候瑶芯就不把自己的脖子完全治好? 青不想去质疑给自己的救命恩人,但瑶芯就像看出了她心中所想,她把青又扶起了一些,似乎预备把她从床带下去。 “你是不是很好奇,我为什么不在最开始就把你治好,对吧?” 青一怔,听见了自己头顶传来的一句叹息:“不是我不愿意,是汪丹翎在威胁我的,他不让我治好你。” “他说了,用不着治好你,留着一口气在就行了,他害怕你恢复了之后就不好操纵了,我看着一直都觉得良心不安,你知道吗?我怀疑他才是这幕后一切的真凶!” 看着青不可置信的表情,瑶芯加快着语速补充道:“他是不是和你说,伤害你的人是火行妖精,洋城里除了你之外,还出了两起疑似火行妖精使用锐器杀人的事件?还和你说,凶手可能是本地那只先天火行的金乌大妖?” 两起?原来除了她和塯琅之外,还有一个人遇害? 有第三个受害人?那个人又是谁?如果还有受害人,汪丹翎为什么不告诉她,这一切的幕后凶手可能不是同皓?他为什么要隐瞒这些事情,是不是他自己才是—— 青立马低下头掩藏起自己脸,她明白了自己先前大概率被汪丹翎诱导了,但现在,这个女人也在诱导自己,她知道自己面上藏不住事情,也害怕对方根据她的表现改变说辞,于是她只能藏起脸,为了获取更完整,中立的信息。 “但他一定没有告诉你,金乌从七月十日开始就外出了。”瑶芯随后而来的重磅消息让她无比庆幸自己刚才的行为,“直到八月十二日之前,他才着急忙慌的赶回来,为的是祭拜前天死去那位受害者,他那位表面上“不幸被天雷劈死”的朋友。” 城守外出过?为什么?是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明?但不在场证明对妖精来说真的有用吗?如果不是城守灭口,那么塯琅又是怎么死的?谁敢杀城守的人? 许是一下思考的太多,青开始感受到了大脑里传来阵阵发胀的疼痛,但她依然迫使着自己的继续思考下去。 还有,被汪丹翎藏起来的“第三位受害者”,那人又是什么身份? ———————————————————————————————— “轰——” 火焰被拔地而起的巨树拆散,火光分叉开来,好似无数条被挑飞的火龙直冲着夜空而去,却在撞上了某面看不见的墙壁后,四散为短暂的烟火,而外围的黑暗寂静依旧,似乎不愿被搅扰分毫。 光线,声音都出不去,这么短的时间就能将结界布置完全...不愧是“城守”。 不过,只用这短的时间,你用什么换了结界的完成度,是硬度?还是范围? 汪丹翎赭红的眼珠视线下垂,院墙的角落里,那原本濒死的盆栽不知何时已然变得青翠欲滴,承载着它的陶土盆微微颤抖着,好像有什么几欲破土而出。 而他的背后,那原先就被拔起的树木只是眨眼间已有参天之势,它正在飞速逼近着那堵看不见的天幕。 汪丹翎的眼角余光就是在此时捕捉到了飞驰而来的金光,他抬手挥动,粗壮的旁生枝桠瞬间斜插而下,将投掷而来的长枪阻挡在外,但那通体金色的长枪依然前行,执着地贯穿了枝干本身,锐利的尖芒几乎挨到了汪丹翎的眼底。 汪丹翎极速往巨木的身后退去,而同皓化作流光,与那占据了整个院子的恐怖巨树激烈的碰撞在一起,沾上了火苗的叶子就在哀嚎间被率先焚毁,而火焰的主人反手握住自己的长枪,足下一蹬,借力翻身地同时拔出长枪。 他双眼里流转的金光更盛,他的身体像一张被拉开的弓箭,金色的纹路以更加旁边,更恢宏的气势汇入那柄长枪,此时此刻,他确如传说所言,成为了此间唯一的太阳。 “破——!”同皓的厉喝与破风声混合,那柄长枪以远超先前的气势和光芒再度投掷而出,而这一次,极速带来的重压让它势如破竹,空气里传来音爆的节节炸响,所有前去阻拦的枝干在劲风中寸寸断裂,亮如白昼的火焰将它们舔舐转化—— 于地动山摇的震响里,巨木像燃烧的巨人般拦腰截断,它被截断的半身轰然倒地,火光蚕食着它的身躯,升腾的热风扭曲着墙壁和房屋的形状,让砖石之间的间隙噼啪作响。 闪着金光的长枪仍然带着尖啸的风声飞驰着,留在空气里的金光拖尾依旧在微微震颤,最终,那枪尖与将院墙旁的那棵盆栽彻底粉碎。 那株不知名的植物被点燃,但是诡异的是,火焰在将它燃烧殆尽后,没有继续燃烧其他东西,而是顺着钻入泥土之中,甚至是更深的地下,就像追踪着炸弹的引线,灼热的滚烫和爆炸般的剧烈响声从地下传来,院落里,水泥地面的缝隙间隐隐有愈发刺眼光芒析出。 同皓从空中落地,长至小腿的风衣在热浪间上下翻飞,他于这炽烈之中如鱼得水,只是招手,那长枪就自动弹回他的手中,自下而上的光芒加重了他的眉宇间的阴霾,那对金瞳在火光中犹如真金淬火,带着动人心魄的寒芒斜过面前的空地,那里空无一人,随后,他的视线扫向屋顶。 他最开始的那记攻击已经将这屋子的前门毁的差不多,而随后这场短暂的争斗,又几乎将这间屋子的房顶掀翻,而那只讨厌的鹤妖依然毫发无损,就这样轻飘飘地落在被暴露在外的一条房梁上。 不,还是有受伤的,大概是先前的躲闪不及时,他的侧脸在刚才的战斗中被划出一道伤口,流出的鲜血像绽放的花朵般停驻在他的肩膀上,向外翻卷的皮肉已经焦黑,就连内部的肌理也呈现出惨白,但同皓看得很清楚,那幅皮肉在蠕动——哪怕很缓慢,自己的火焰所造成的那道伤口依然愈合。 而高处,有着年轻面孔的鹤妖却眉头紧皱,他好像对自己的遭遇很是不解,不顾脸颊上的伤口还在滴血,他语带疑惑地开口道:“请问阁下尊姓大名?我只是途径此地想要借个空舞歇歇脚,就遭您如此对待,您不觉得需要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吗?” “呵,我也正巧,有些事情想要问问你。”轻嗤从同皓的嘴角泄漏而出: “汪丹翎,65年4月生人,祖籍湘水,四十五年前随其父迁居洋城,三十年前父亲亡故后,继承其名下公司''章我'',公司经营国际贸易和品牌运营等多种业务,本人曾多次获得各项荣誉扶持的优秀企业家,于20年8月因突发性心脑溢血离世,享年55岁。” “请问这位生平在百科上记的一清二楚,自己给自己当爹,十几天前刚死的汪丹翎先生,你现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被两面包夹芝士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第3个受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