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斗倾酒》 第1章 雨夜 雨势浩大,战马踏破水镜,镜花乍起,寒风呼啸,如利刃刺骨,零星几人向城中赶去。 ———— “三年宴”药铺后院。 草药的味道弥漫四周。屋檐底下,薪柴发亮,竹制摇椅嘎吱作响。 “天转凉了,也不知道山上怎么样了……”摇椅上少年的声音稚嫩,带着未谙世事的傲气 不巧,一阵踏马声由远处传来,打扰了宁尚溪的思念家乡的心情。 声音似乎在附近渐渐停下,宁尚溪刚想起身离开,门就在这时被人大力踹开。 躺在摇椅上与一群人对视片刻,宁尚溪莫名其妙笑了一下:“有事?” 为首的男人上前,黑色的袍子遮住大半张脸,在动作时,即便幅度很小,但甲胄间的摩擦声在寂静的夜晚却无比清晰:“旧朝奸细,奉命捉拿。” 没等那人说完,宁尚溪早就转身一溜烟跃出院子,速度极快。那群“官兵”在片刻愣神后迅速反应过来赶紧追上去。 男人站在原地缓缓侧首,看向宁尚溪出逃的方向,出声询问:“先生,他真是长明楼的掌事之一?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 一道身影从暗处走出,衣着光鲜,只看一眼便知道此人的来历并不小,说话口气也实在算不上和善:“抓住来问问不就知道了?” “……弟子只是觉得,他不应该浪费我们的时间,陛下的耐心等待不起。” 身影发笑,态度傲慢,像是对“陛下”这个人并不在乎:“怎么会?行了,你只管去抓人,记住不要打搅到别人休息就行。” “知道了。”男人习惯了这样的对话,并没有任何不满。 宁尚溪毕竟年纪小,对着一群久经沙场的士兵毫无优势,只能任由他们缩短距离。于瞬息之间追上的黑衣男人,在这时拔出森白的利剑,以破空之势袭来。 因为距离太近,宁尚溪只能用身体硬生生接下。剑没有阻碍地刺穿他的血肉,染红了烟灰色衣裳。 宁尚溪捂着伤口退后几步,红得发亮的血从指缝流出来,一路向下,直到渗进泥土里消失不见。 “还在等什么?绑好了带回去。”黑衣男人收剑回鞘,平淡如水的外表下,是不可忤逆的威严。 “萧拂生,你怎么不就地斩杀我啊?” 宁尚溪轻描淡写,几乎是连表情都没有地问出这句话时,在场的所有人都以为他疯了,这是干什么?嫌死得不够早? 萧拂生闻言微微愣住,士兵公事公办地上前把宁尚溪结结实实捆了起来,他也不反抗,就安静地看着萧拂生。 半晌回神,萧拂生在他平静地甚至有些可怕的目光中果断转身:“带走。” 回程的马车略显高调,宁尚溪的眼神停留,熟悉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凭君,我们多久没见了?” 宁尚溪在说话声中闭上眼睛,这声音熟悉得很,现在他连听都不想听到:“方来都,你怎么跑地上来了?” 方来都的笑声传入耳中,光是听着就让人不爽:“那还不是为了你的事?” “我要求的?”宁尚溪终于肯睁开眼睛看方来都,语气却没有好到哪里去。 方来都没和他多费口舌,伸手把他推进马车,在吩咐完萧拂生后也跟着坐了进去。 “去哪?”宁尚溪直接开口问道 方来都还在不紧不慢地调整坐姿,眼睛上下观察着他,半晌才反问道:“你怎么这时候跑下山来了?还受伤了?” 宁尚溪回视他,有这么一瞬间方来都觉得自己被鄙视了。 “下个山而已,你们这么紧张,是因为旧朝的事?”宁尚溪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 “不过我很好奇,长明楼的情报四通八达,我翻遍了所有,关于旧朝的事就只有……”宁尚溪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马车外的萧拂生就打断了他们之间的对话。 “先生,长公主派人来传话,说是让您和……这位公子进宫”萧拂生的声音低沉,似没有感情一般执行任务。 宁尚溪看了方来都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在看向他的时候对口型骂人。 方来都对此表示非常无辜:“我怎么知道他们发什么疯,想一出是一出。” 本来他们说是不让宁尚溪在山下到处乱窜,遇见旧朝的人,才骗萧拂生来抓人的,来这一出,是又想让他见了? “去吧,你不是想知道你的另一个父亲是谁吗?”方来都这句话来得突然,宁尚溪心头一震,张着嘴好半天说不出话,就好像是一直藏匿着的东西被人发现时的茫然无措。 宁尚溪的眼睛又一次看向方来都,只是这一次认真又带有这个年纪的幼稚:“你不要骗我。” “骗不骗你不是我的事,但我能跟你保证一定会和这件事有关。”方来都收起平时的张扬个性,终于罕见地有了长辈的样子。 不久,马车缓慢停下,掀开车帘,矗立的庞大建筑群出现在眼中,宁尚溪下车都没抬头看一眼,直直向宫门走去。 萧拂生跟着方来都,眼神却一直停留在宁尚溪身上,语气里强压着好奇:“先生,凭君是他的名?” 方来都低声轻笑两声:“不是不是,这是他的乳名,亲近的人都知道,可能因为你和他不太熟悉,你误会了。” 走在前面的宁尚溪脚步稍顿,看样子是听到两人的交谈声了,但并没有打断他们的交流,毕竟背后说一两句话,又不会怎么样。 他们一行人没有先去紫宸殿面见皇帝,而是去长乐宫也就是长公主藤东式的寝宫。 长乐宫华丽奢靡,一砖一瓦都泛着金光,连民间少见的丝绸,在这只是占多数的装饰。 方来都上前和女官说明来意,她没有任何迟疑躬身让他们三人入殿。 繁华宫殿内,藤东式侧身斜靠在紫檀木榻上,身边的贴身宫女低着头,模样、声音尽现恭敬:“殿下,人来了。” 藤东式抬头略带审视的意味看向三人,明明是个仰视的动作,却感觉有种被高山包围的压迫。 “方来都,辛苦你把凭君带来,可他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藤东式说话很慢,每个字在说出来的时候带着无形的威压。 萧拂生上前:“长公主殿下,这是我的过错,先生他……” “好了,凭君留下来,你们该去哪里去哪里。”藤东式的表情没有明显动怒,萧拂生知道虽然她并没有追究责任,可从语气中就透露着对此事的强烈不满。 两人的离开,华丽的长乐宫恢复原有的状态,宁尚溪见两人已经离开,便没有再拘束,走上三层铺着软绸的阶梯,没有规矩地坐到紫檀木榻上:“藤姨,把我抓过来有什么重要的事?” 藤东式抬手示意,身边的贴身宫女端上来一个模样怪异的锦盒,锦盒表面光滑细腻,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怎么要打开它。 “天景盒?楼里最大机密给我?”宁尚溪的眼神从盒子转向藤东式,呼吸不自觉加快。 没等她回答,起身赶忙接过天景盒,弯腰抽出藏在靴子中的短刃,不待起身就从盒面上一个不起眼的小缝插进去,盒盖咔吧一声升起,盒子里面孤零零躺着一封崭新的信件。 “这是?” 藤东式扶额,深吸一口气向他解释道:“这是云苍离开山庄前留下的信,让人送来让我转交给你的,他的东西不用天景盒用什么?” 宁尚溪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眼神里的惊讶藏也藏不住,立刻翻看这封信,落款是在三天前,他刚到建康的时候,阿爹这个人最不喜欢出门,尤其是他不在山庄的时候,怎么这次一反常态,留下信就走了? “这是今天送来的?”宁尚溪向上去看信的内容,可刚看这第一眼就愣住不动,半天才从嘴里听到声音:“任务!?” 藤东式闻言瞬间抬眼看向宁尚溪,诧异道:“这……不像他啊。” 宁尚溪蔫了吧唧地靠坐在紫檀木榻边,脸朝向别处,说出的话死气沉沉的:“我就知道……他趁我不在家自己去玩了,还不让我闲着。” 藤东式示意女官退下,自己要单独和宁尚溪说几句话。 “什么任务?让你去喂鸡?” 宁尚溪没有抬转头看她,举起信又确认一遍才回答:“他要我去北方。” ……两个人讨论了半个时辰,无奈,藤东式让他去找南朝的皇帝,也就是藤东式的弟弟藤衣成。 紫宸殿内,藤衣成和一位红袍男子分上下端坐在高位之上。藤衣成的一双眼睛在两个人之间转来转去,光是听着方来都的叙述就头痛得厉害:“你是说把人刺伤了,但人生龙活虎的?” 紫宸殿外宁尚溪前进的脚步停了下来,身边的宫侍刚想开口询问,在那一瞬间他捂着肩膀,颤抖着伸手示意扶自己。 宁尚溪在搀扶下颤抖着进入紫宸殿,一见到藤衣成,他便放开宫侍的手,砰的一声跪在地上马上要断气似地恭敬请安。 “恭请陛下圣安。” 殿内的五个人沉默许久,藤衣成身边坐着的红色衣袍男子轻咳一声,解围道:“看来每个人对伤痛程度的认识不一样,但在我觉得这位小公子好像伤得比较重。” 藤衣成见宁尚溪旁边的小宫侍像个木头一样杵在那里,心中一阵抽搐,赶忙出言:“快,快扶他起来。” “谢陛下。”宁尚溪艰难站起,伤口因为大动作拉扯裂开,惹得他隐忍地抖了一下。藤衣成见他这样,恨不得直接把这个活祖宗摁在地里,就求他别再到处跑搞事情了。 叶逐见他抬起头,探究地看过去。要不是坚信自己没有背叛过妻子,他真的要认为这是自己的私生子。这也长得太像了,只是这个孩子的脸偏柔和,还带着些说不清的熟悉感。 “叫什么?”叶逐问道。 宁尚溪抬眼看向他,认真回答道:“晚辈姓宁,名尚溪,小字道北。” 叶逐听完不自觉笑起来:“我们倒是有缘分,我孩子的小字也是道北。说起来,他现在应该和你一样大。” 藤衣成放在膝盖的手收紧,眼神放在别处。宁尚溪自然看到了他的不自然,一下子就明白过来这个前辈的身份。 “那缘分倒真是一个神奇的东西,让我遇见了叶将军。” 叶逐闻言只是笑笑,并没有回应。 藤衣成见情况转好,立马让人把宁尚溪三个人带去清飞台安顿,自己去面对叶逐。 三个人面对面坐在茶堂,萧拂生一脸平静与方来都的茫然形成强烈对比,最放松的还得是宁尚溪,在新送来的果子盘里挑挑拣拣,半天才吃进嘴里,虽然表情像被单独定住一样。 “不好吃。”宁尚溪细嚼品尝后,得出了结论。:“加点桂花蜜比较好。” 方来都没忍住怼他:“你爱吃不吃,难伺候死了。” “先生。”萧拂生拦下方来都接下来的发言,在他惊奇的目光中替宁尚溪说话:“他年纪小,嘴挑点正常。” 话一出,两个人齐齐看向他,眼中都有不同程度的疑惑。宁尚溪真先反应过来,换上他觉得和善的语气说道:“还是殿下了解我们这个年纪的人。” 萧拂生对他的态度转变有点茫然,他以为宁尚溪会不买帐,这样自己就可以在表面上扳回一局。 宁尚溪的样子像是对他刺伤自己的事不在意了一样,和萧拂生找起了话题:“殿下是怎么知道我当时在哪里的?” 萧拂生愣了一下随即回答道:“在半玉北驿站。我们只知道你那时的大致路线,在经过那里的时候,有一位公子说他见到过你已经往建康走去。” 方来都瞥了一眼宁尚溪,帮忙补充了细节:“听说是他长期在那里住,来来往往的人就这么几个,新鲜面孔自然印象深刻地记得。” 宁尚溪闻言,轻叹一口气:“早知道,自己一个人不去走那条路了。” “切,你这叫放松警惕。”方来都道。 林院,藤衣成、叶逐两人一前一后在林荫大道上看似放松地散步。 叶逐率先打破沉默:“云宁尚溪,是我想的那样吗?” “将军觉得呢?”藤衣成反问他,语气尤其不耐烦:“朕能随你的心回答吗?” “他不让?” 藤衣成捻起沾着露水的花瓣,笑了起来:“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下十遍了。” 叶逐哼了一声看向不远处泛着涟漪的池塘,思考半天才说道:“算了,我不问了。联盟的事江于龚还没有确定,所以最近只能一直待在你这里。” 藤衣成刚想开口调侃一下叶逐,但却被一声急促的呼唤声打断:“陛下!传来消息说已经有蛮族进入长靖了!” 第2章 烛灯 红色镶金帘幔从外头的屋檐垂下,拖尾落在白玉雕的阶梯上。黑暗之中,藤东式点起黄金烛台上的火光。 “殿下,消息已经传出去了。”女官从殿外快步上前,低着眼向藤东式禀报。 藤东式没有回头,她举起烛台观察起来,眼睛里充满了笑意,也不知道在和谁对话:“那就坐等着看吧,用不着几天。” ———— “已经进入长靖了?!”方来都听到这个消息的无比震惊,人都差点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他忐忑不安地转头看向萧拂生,见后者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心里一下子平静了不少:“那陛下怎么说?” “陛下说,看长靖王的意思。” 宁尚溪闻言看向宫侍,深黑眼眸映着他紧张的表情,微微歪头询问道:“蛮族进长靖?不会是因为商道吧?” 这一句话点醒了众人,蛮族侵犯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食物和资源吗?那长靖商道上边什么没有?随便拦一车队,就足够蛮族活上一整年。 萧拂生饮尽清酒站起身来,往外走去。 “那就是国事,我的意思不重要,最后还是要陛下决定。” 这时,宁尚溪喝酒的动作,在要接触嘴唇时的那一刻停了下来,眼睛怔愣地盯着地面,过了许久才笑着慢慢喝下。 他放下酒杯,跟着起身向外走。在路过伏在地上的宫侍时愉悦地看着他说道:“不够,这点事还不够他忙的。” 宫侍想抬起头看清楚宁尚溪现在的表情,可惜他说完话转身就走,一点都不拖泥带水,连让人摸清他想法的时间都没有给。 方来都睨了宁尚溪一眼,没有出言挽留,边吃果子边摇头,默默在心里想着:“这两个人,心眼一个比一个多。” 相安无事过了几天,大家都以为蛮族入侵的事应该差不多有解决方案的时候。一场大火,烧开了他们的幻想,也把萧拂生几天的心血烧得一干二净。 半玉北驿站被放火烧了,里面的人死无一例外都死于这场“从天而降”的火灾。 这下萧拂生不仅没有赶走那群蛮族,事情发展还越来越严重。几日下来,他吃饭的时间总共加在一起连一个时辰都没有。 “叶将军的部下也在半玉北驿站,在听说这件事的时候,提着剑就往紫宸殿走。”方来都伸手指向紫宸殿的方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现在拂生忙得焦头烂额,就差不休息了。” 宁尚溪撑着头看他道:“心疼?” 方来都举起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说道:“你还小,你不懂。做师父的哪有不心疼弟子的道理?” 宁尚溪挡开方来都的手,无所谓道:“不想懂,关我什么事。” “切,商道被截断,“三年宴”的亏空你想想要怎么办吧啊,我先去看看事态发展怎么样了。”方来都匆匆离开茶堂,留下宁尚溪自己一个人。 宁尚溪不以为然地擦拭着手,身体放松地靠在椅子上休息。美得几乎妖异的脸上是报复后的痛快,他深色的眼睛似乎和平常不同,但在不久又回归了平静,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今日本是休沐的日子,可如今紫宸殿中挤满了议事的大臣,个个形色慌张。放眼望去,唯一平静的只有萧拂生。 “长靖远离建康,如今蛮族趁机入侵长靖,还破坏了商道!如此嚣张,不就是看长靖王现如今身在建康。”柳平川愤愤不平地从殿外走来,嘴里不停地念叨。 柳平川是柳家的次子,在满是书香的院子中走出的武将。与萧拂生关系密切,几乎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所以大家对他说的话,并不感到意外。 但毕竟长靖是萧拂生的封地,出了什么事,都理因是他负责,更何况这隐患并不是只存在一天两天了,这么久了都还没有赶出去。虽然柳平川话说得没有错,但责必须是萧拂生这个长靖王担。 “柳将军,陛下在这呢,收敛点。”前来看热闹的方来都侧身提醒柳平川。 柳平川这才回过神来,向藤衣成行礼道:“臣恭请陛下圣安。” 藤衣成摆摆手,不是很想说话的样子:“起来吧。” “谢陛下。” 萧拂生回头去看他,眼神里满是无奈。柳平川这货缺心眼,根本没有当回事,他向萧拂生眨眨眼,示意他放心。 坐在藤衣成左边的叶逐扭头向下投去目光,他微微上扬下巴,审视着这两个人,手不自觉地摸向腰间苍鹰的羽毛,略带调侃说道:“那你替长靖王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最好可以想出一个让所有人都满意的方法。” 柳平川一下蔫了,好几次刚开口,呆了半天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在萧拂生走出来为他解围。 “叶将军,长靖的事情我会负责到底,请放心。”萧拂生知道叶逐不会为难别人,这样的人一般是最好哄的。 叶逐挑起眉,定定看着萧拂生,也没有任何想开口的前兆。他对着晚辈说不出重话,顶多气急了阴阳怪气一下,但眼下萧拂生的态度诚恳,脾气就发不出来了,只能干瞪眼。 藤衣成在这时突兀地笑了一下,就这么一下,几乎每个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他立马收起笑容,假模假样地咳嗽一声:“长靖王,朕不是不相信你的能力,只是敌人在暗处,想要把他们全部赶出去,有一定难度。” “陛下,事关百姓,再困难也要做。” 萧拂生这个人特别较劲,什么事情说出来就必需完美地完成。所以大家都对他十分信任,因为他是完美的执行者。 叶逐嗤笑一声,站起身来道:“我跟你去长靖,蛮族如此猖狂,我倒要看看。” “将军!”萧拂生深吸一口气,劝说道:“可联盟的事情还没结束,怎么能……” 叶逐摆摆手,不以为然道:“就算快马加鞭也要两个月,而且又不是给我。” 百官面面相觑,都不明白为什么叶逐怎么突然做这样的决定,方来都看看叶逐又看看藤衣成,加上那天宁尚溪说的话,好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萧拂生最终还是答应了叶逐的要求,于后天启程,藤衣成见此事定下,便让众人赶紧回去,单独把方来都留下来。 藤衣成扶着额头,重重叹了一口气:“凭君真是一点事不干,全丢给我。” “他不就那样,发生什么了?” 藤衣成道:“他今天和我说想去北方,我在想怎么把通碟莫名其妙地给他正大光明地用。” “……啊?他去北方干嘛。”方来都有点摸不着头脑:“那,那个蛮族的事是真的吗?” “这次是,上次不是。凭君又跟你说什么了?” 方来都和藤衣成对视了好一会,才吞吞吐吐地把话说出来:“我以为是你们干的。” 这下轮到藤衣成摸不着头脑了:“虽然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但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是啊,为什么要这样做,得不偿失。那当时宁尚溪的话是说给谁听的,或者说是想提醒他。不过仔细想想也是,这小子跟他阿爹一样,想给你看的东西,你能看的到,不想给你看的东西,你永远也看不到。 明显他和藤衣成知道的不一样。 “应该是我理解错了。对了,那通碟要什么时候给他?”方来都皱起眉,似乎在思考对策:“他喜欢果子,要不放在果子里?” 藤衣成看着他认真的样子,有那么一瞬间感觉此人的脑袋一定有问题,而且还是大问题:“你……算了,通碟现在本就不能随便出现,你这样做,跟直接给有什么区别?” 方来都看着藤衣成,片刻后转向叶逐坐过的位置,看起来非常认真地道:“让叶逐开口,看他的面子总可以了吧。” “那要看凭君怎么做了,就两天时间,你现在赶紧跟他说去,别耽搁了。” 藤衣成把方来都赶去了宁尚溪那里,他不情愿地挪动脚步,却又不敢太慢,从远处看过来都能感觉到他走每一步的深思熟虑。 “你……要去哪?走路跟跳舞似的。”宁尚溪声音毫无征兆地出现,原本沉浸在纠结中的方来都被吓得不轻。 “你轻功挺好的哈。那个,要不我到个安静空旷的地方探讨探讨?”方来都出乎意料地没有骂他两句,这阴阳怪气地给宁尚溪听得有点不舒坦。 宁尚溪打量他两眼,垂眼思考片刻后,微微仰起下巴,示意他带路。 方来都领着宁尚溪走的是很平凡的宫道,路上来往的路过的宫侍还没靠近就往两人的脸上瞟,就像是盯着什么稀罕物一样。 从宫中出到皇城再走到一处来宾馆,花了不少时间,可宁尚溪抬头看见牌匾的时候,他向后退了一步。 目光不知道为什么自然而然地落在方来都身上,在目光接触到他的那一刻,没有犹豫地踏上台阶。 来宾馆内大小角落,宁尚溪能清晰感觉到投来了无法忽视的目光,紧紧跟着他。方来都没有跟进来,只有自己一个人来面对叶逐将军。 说实话,宁尚溪并不怕权贵,几乎是可以不满意就随时唱反调,可这次,他想起叶逐的脸就害怕,说不明也说不出,就是没由来的害怕。 来宾馆植有紫藤,紫色小瓣落了满地,也有零星几瓣落在披膊上,树下的人向宁尚溪打起了招呼:“小公子,来找叶将军?” 宁尚溪转头,那是一张陌生的脸,但副将的服饰却彰显了身份,他微微歪头笑着回应并询问:“是,前辈认识我?” “不认识,但看出来了,有事找他啊,我可以帮你进去见他。”这副将十分亲和,与叶逐那种把高贵挂脸上的不一样。 宁尚溪闻言,向前进了一步,眼睛睁大,期待地看着他。 副将上去揽过宁尚溪的肩膀,低声提醒道:“进去后,我的好意就没了啊,毕竟是我家将军。” “嗯。”宁尚溪点头,但过了会又问道:“我家里是有什么你很熟悉的人吗?” “我不认识你们家的人,该怎么说呢,爱屋及乌吧。” “是因为我长得像你们将军?” 副将左右各看了眼,才说道:“你要是全像他,我就不帮你了。” 宁尚溪这下懂了,这个人根本就是想隔应叶逐,真是蔫坏。他似懂非懂地点头,看似无所谓询问道:“现在可以说了吗?” 副将拍了拍宁尚溪的肩膀,迈步走进去。 宁尚溪跟在他后边,低下眼睛,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叶逐,有个小公子找你。” 宁尚溪终于抬眼,看见屋子里的全貌包括叶逐。 藏青色深衣随着坐姿压出褶皱,延伸到衣摆处,腰带系着的苍鹰羽毛倾斜在人与床之间,披撒在肩的墨色长发泛出丝缕白色,在夕阳落下时那些白变成了暖色。 此时此刻叶逐那双如蓄势猛虎一般的眼睛,在看着宁尚溪时,有了疑惑,有了顾虑。 “什么事?”叶逐的声音不大,却带着说不清的武将威严。 宁尚溪恭敬行了肃拜礼,放下手时才开口:“将军,长靖商道是我“三年宴”最熟悉的商道,附近的地型没人比我们更清楚,包括长靖王。” 不知道这句话是不是引起了叶逐的兴趣,他居然微微侧头,一副看看你能说出什么花来的样子。 “你一个闲散商贾,竟比得上长靖王。” 宁尚溪没有对上叶逐的目光,他提起衣裾,在两人错鄂的目光中,朝叶逐下跪。 “晚辈来到这只求一事,若将军成全,愿效犬马之劳。”宁尚溪不熟悉跪拜,只是郑重地磕了头。 叶逐自然是受得起这一跪一磕头,只是磕头时磕出的响声,让他心里面有些许不舒服。他身子坐正,歪头继续观察宁尚溪,开口道:“求你们的皇帝不比求我快?” “我从商,本就是活在低层,就算是因为家里的关系,得以面见天子,但哪有无功讨赏的?” 立在叶逐身边的副将,听到这话不禁反问他:“面见天子,天大的殊荣啊。小公子,你家里人是多大的官、多大的爵位啊?” 宁尚溪这下不敢说话了,副将乘胜追击道:“既然连这个都做得到,还有什么是办不了的?” 屋里的寂静持续,叶逐放松靠在案边,抬手示意副将。 副将了意,上去扶起宁尚溪。 宁尚溪低下眼看向扶起自己的手,再抬眼看向叶逐,在这个没有预料到时刻,平静且笃定地说出他的筹码:“那个人还活着,如果将军答应我,他就可以平安无事地出现在您面前。” 第3章 走马 一句话,把两个人吓得不轻,这种事情哪能随便说出口,如果隔墙有耳,让人知道了,代价可不小。 叶逐的平淡和自信被打破,他让副将先出去,自己要和宁尚溪好好谈谈。 “再怎么样蛮族入内不是小事,会是什么人想出这样极端的方式来对付你?” 宁尚溪收回了刚才威胁的语气,在瞬息之间恢复了平常的状态:“对付的可不止一个,还有您。” 叶逐扫了眼紧闭的门窗,随即脱口而出:“你们南朝,多少对我是有敌意的,不奇怪。” “将军这话怎么说?” “你是小辈,不了解旧年恩怨。南朝的势力大部分都是后党,也就是藤东式的人。当年我没少挤兑他们。”叶逐回忆起陈年旧事,竟然发现隔了十多年的事情,到现在依旧记得清清楚楚。 宁尚溪道:“曾听家里长辈讲过,旧朝的三党相争,过程虽复杂,但无论输赢,我们家都是最终得利者。” “是吗?”叶逐倒了杯酒,举到唇边。辛辣的酒滑入嘴中,恍惚间好像又尝到当年的血腥味。 “你想要的,我会向你们皇帝说,回去等着吧。” 从来宾馆里走出来的时候,宫门早已经落锁,本来可以翻墙,但两个人怕麻烦,既然日已西落,那就去住店。 路上,方来都实在闲不住调侃宁尚溪:“委屈你了,今晚住不了长乐宫。” “我无所谓,只要不是不知道什么年代的墓穴就行,住店起码不用担心睡的地方有尸臭味” “等一下你睡着了,我就把死老鼠塞你怀里。” …… 两个人互相言语伤害,不知觉到了客栈。宁尚溪点了一-大桌子菜,方来都本来想掏钱的手碰到扁平的钱袋时,突然就停了下来,错愕地看向宁尚溪。 宁尚溪丝毫的慌张都没有,甚至睨了他一眼:“这是“三年宴”的客栈,慌什么?” 方来都说道:“那……东家,再加两壶酒?” 店里的小二笑眯眯地看着宁尚溪,等待他发话。 “不行,酒不够。实在要喝也行,两百钱一壶。” “你不是有酤坊吗?还酒不够……”方来都没法,只能选择掏钱,两个人酒量大得没边,一两斗酒满足不了。 “我又不止一家酒肆和客栈。”宁尚溪起身去合上窗:“现在战乱,“三年宴”的粮本来才刚刚好够用。” 说话的间隙,菜已上了大半,还端上来了刚才要的两壶酒。方来都给两人都满上酒,没理宁尚溪,自顾自地喝了起来。 “金玉满堂却只道够用,这要是让旁人听了,定要打你。” 两人对饮,斗酒娱乐,直至夜半时分。 萧拂生向来是早起的,连院里的珍珠梅蓄着的露水还没来得及落下,几日的劳累,他依旧坚持着,到了时辰立马翻身下榻。 蛮族的事情,本来算不了什么,给出方法让下面人实施就行了,可偏偏越不上心的,就越出事。 想到这个,萧拂生扶着额头,抬眼睨向面前毫无食欲的早膳,做了许久的思考,才抬手拿起看起来还行的胡饼。一口咬下,就呆在那没再动。 尝不出味道,吃不下去又吐不出来,就这么僵持着。 侍卫在一旁提醒道:“殿下,叶逐将军今早见了陛下,说他明日要宁尚溪公子一同去长靖,事情结束后带去琅琊。” 萧拂生把小块的胡饼嚼了几下,硬吞下去才开口:“陛下应允了他?” “允了,已经让人送去通关文碟。” 萧拂生让人下去时随便把早膳都撤走,现在根本没有食欲,放在面前也是碍眼,影响心情。 他心烦转头,把视线放在外面,那被雕花木窗框住的日出,是他唯一可以停下来欣赏的景色,不用特意花时间和精力去寻找,只有在早晨抬起头,就可以欣赏。 房门好巧不巧在这个时候被敲响,宫侍恭敬地向他禀告:“长靖王殿下,长公主殿下传您前去长乐宫,有要事商量。” “知道了,麻烦你回去跟长公主殿下说,我晚些时候过去。”萧拂生没动。 屋外传来藤东式贴身宫侍的声音:“长靖王殿下,长公主殿下说的是现在。” 萧拂生这才收回视线,站起身,穿过绣着蝙蝠纹样的屏风打开书房门。 门前站着的人满面笑容,向萧拂生说道:“长靖王殿下,长公主殿下是传您过去,可不是请啊,这是真的用要事相商。” 萧拂生没敢再说要晚点的话了,这位但凡是把字眼咬死了,就什么回旋余地都没有了,就算是自己不想去见她,可想起她生气的代价,还是选择忍下来。 晨时熹光映射金砖,皇城宫室退去冷清墨色,宫待行走交错在宫墙之间,这座威严丹阙依旧代表它的天家。 看见走来的宫侍手里都捧着蔫了的花,问了才知道是长乐宫在换新鲜的花来添香。 萧拂生现在越走近越觉得那宫里的花香夸张,现在想起来,前几天莫名其妙闻到的香应该就是长乐宫传过来的。 他现在才反应过来,藤东式喜欢花香,什么时候的事? 容不了他思考太久,他就来到长乐宫的大门,里面的鲜花堆成小山,与金色的宫殿相映,可以说非常突兀。 萧拂生快步走入殿内,预想中的人不在这便引起他的好奇。按规矩向藤东式行肃拜礼之后,询问道:“长公主殿下,传我过来要相商的事情是?” 藤东式轻微歪头看他,半晌过后,笑了起来:“除了这个你还想问,凭君为什么不在这吧?他现在在宫外。至于是什么事,让我这么着急找你,你应该已经知道了,怎么还多余问我一句。” “长公主殿下大度,便容我再问问您,蛮族是您放出的风声,那半玉北呢?” “你抓到人,问问不就行了。问到了,派人来告诉我,我也很想知道。”藤东式向外面微扬起下巴:“萧拂生,你猜是谁想出来的?” 萧拂生不明所以,转将半个身向外看去。 方来都已行至殿前,看样子是在萧拂生后脚到的。这不是很怪异,毕竟藤东式亲自教出来的弟子,如今身在皇宫,理应来问起居。 方来都缓步与萧拂生并齐,行肃拜礼 “臣问殿下起居。恕臣无能,让贼人威胁了陛下与殿下。” 萧拂生听到这一句,眼神从疑惑变化到了飘忽不定,似乎在思考方来都的话要几分真假。 藤东式微不可查地疑惑了一声,还是配合了方来都的说辞:“查到什么了?” “是有人不满殿下,有意地针对支持您的,不仅是长靖王殿下,还有宁家公子。他经营着丝绸贸易,断了路,便也就断了财。虽然“三年宴”壮大,可也经不起这么巨大的损耗。” 字字句句,无疑都踩在藤东式的内心,她这么奢侈挥霍,全都仰仗着“三年宴”这个钱库。 萧拂生知道藤东式内心的不安,他心里也是同样地焦急,他们后党最大的经济来源就是“三年宴”,虽然说建立南朝后,有了税收,可国库归国库,私库归私库,长乐宫殿日子早在建国后已经捉襟见肘,没有“三年宴”,就是连马车都要换成牛车、驴车。 藤东式闭上眼,手压着因急促呼吸而有了大起伏的心口,呼吸声在诺大的宫殿里清晰可闻。 “凭君他人呢,赶紧把他给我叫过来,越快越好!”藤东式伸手指向宫殿外,说话时,依然能感觉到气息的紊乱。 方来都领命退出长乐宫,萧拂生的目光追随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才把注意重新放在藤东式的身上。 “殿下,宁小公子不过是十五六岁,怎么懂得其中的暗害,即便传他过来了,也没有什么用得到的地方。” 藤东式斜了他一眼,但半天没有开口,看表情可以肯定不认同萧拂生的说法的。 萧拂生在这时候,才发觉宁尚溪似乎和藤东式很像,是眼神中的矜贵和藐视,也是行为做风上张扬无拘,可高处呆久了,藤东式的心思很容易就能琢磨,反观宁尚溪,越想了解他对他的认知就越模糊。 长乐宫的氛围,出奇的安静,直到方来都把人给带回来,依旧是死气沉沉的。 宁尚溪和往常一般礼数周全,面上没有任情绪,没有对“三年宴”亏损的紧张,在他的身上也许连惊讶都不存在。 “殿下,那些人心血穷尽也不能动摇“三年宴”半点,连我们,殿下都不信任吗?”宁尚溪没有表现出丝毫惧怕,很稀松平常地道出这些足已破坏税收平衡的事。 仔细想来,其实这些问题都不大,并且还很好恢复,藤东式这才发现自己过于急躁了,差点失仪。 萧拂生向藤东式说道:“殿下,此去长靖解决蛮族过后,贸易自然会继续,您大可放宽心。” 宁尚溪侧头,眼神里带着许久不见的惊奇,惊于萧拂生的反应,虽看不清,却能收好情绪,这样好的表演,是他没有想到的。 藤东式没有留下任何一人,这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她需要安静的环境去思考。 “凭君,我早说了,“三年宴”的亏损你要准备好,你看,这赚钱多风险也大,还不如盐铁呢。” 宁尚溪碍于萧拂生在一旁,且又在宫道上,刚想举起的拳头又悻悻放下,最后只能是在口头上的反驳他:“你以为我没有做吗?你以为“三年宴”只做这些就能供得起这么多人?想什么……” 两个人的对话戛然而止,迎面走来的柳平川愣住,以为是自己打扰了他们,连忙道:“我是来找长靖王殿下的。” “没说你……” 方来都眼疾手快,把宁尚溪还没有说出口的话,硬生生给捂了下去,他点头说道:“那你们聊,陛下要我带他去紫宸殿。” 不等宁尚溪反抗,方来都已经把他拖出两人的视线。 “可是陛下刚和我说不让人叨扰啊?” 萧拂生略带调侃道:“不用操心这个,长公主殿下和陛下待他们如亲子,不是大错应该不会说什么的。” 柳平川转头看向他好奇道:“你怎么知道的?哎,不过那个小公子还挺俊俏的,远处看着,皎若太阳升朝霞。” “攀龙鳞,附凤翼。本事是有,就是用在什么地方,不得而知。”萧拂生向来看惯了贪恋权势而舍弃自我的人,在这个世上,如这般的人数不胜数。可现在有一个人,有权势甚至可以说站在了最高处,却依旧任性地放逐自我,嫉妒得要紧。 “这人有权力又有钱,倒也不像是。” 萧拂生嗤笑一声,收回远望的目光,转身向相反的方向迈步。 “士农工商,天差地别,可不是一句有钱有权力就能打破。后党之中,亦是如此。” 出发那日,导从车清退闲人,划开道路。御赐金龙符节昭示皇亲尊贵,四马并行,浩浩荡荡近五百人,建康城门大开,炮仗震天响。 宁尚溪与叶逐同乘,虽居人后,但排场也大到与诸侯无异。 宁尚溪这样的人当然不会乖乖待着不乱动,一会往嘴里塞零嘴,一会找叶逐的副将礼巡聊天,叶逐倒也由着他,实在吵闹时,就只是看了眼礼巡,什么话都没有说。 “礼将军,琅琊有什么好吃的?” 礼巡骑马与马车并行,听到宁尚溪的问题,没有迟疑立马答道:“海味呗,你看我们将军多少岁了,风彩依旧,就是吃出来的。” 叶逐一听,立马皱眉,宁尚溪觉得有趣,继续与礼巡讨论:“真是神奇,不过那海味气味极腥,我怕是吃不了。” “那真是可惜,将军府上的鱼羹可好吃,是叶君专门写的食谱。” 宁尚溪微微睁大眼睛,在叶逐与礼巡之间来回看,问道:“将军,您已经有家室了?” 叶逐无话可说:“我以为你早知道了。” 说到这,礼巡压低声音说道:“你知不知道,你们皇帝想找人去和亲,知道选了谁吗?” 宁尚溪在脑子过了遍南朝有名声的贵女,最终还是没锁定人选,询问道:“谁啊?” “萧泱,渭南公主”礼巡往前瞄了一眼,继续说道:“萧拂生他现在应该是知道的,他最爱这个妹妹,所有不要在当面提这件事。” “她?不是说和亲要嫡系公主吗?” “说是这么说,可你们哪有嫡系公主啊?”礼巡似乎很担心萧拂生听到,特意低头说道:“宗亲这么多,适婚的也就萧泱一个。” 第4章 半玉北 长靖是南朝除建康与会稽外最富饶之地。熙攘商市是撑起这繁荣郡国的参天大树,进入长靖的每一座城池,都可以目睹到它的枝繁叶茂。 “日月薄蚀,荧惑逆行。山崩川竭,冬雷夏冰。”宁尚溪嘴里哼唱着歌谣,风眷恋地吹过他,发丝自然纷飞,而手中摆弄着前些天在过姑苏时无聊买下的经书。 路途遥远漫长,礼巡忽地听到他嘴里念叨的东西,脸上出现诧异之色,立刻疑惑问道:“你是会稽人?” 原本摆弄经书的手,在他话语落下的刹那间改变了原本的闲趣玩闹,硬生生撕毁了大半本书。随后动作不待停下,将手中残页抛向空中。 带有墨字的纸片被风吹向一边,挂在树梢上、落在泥地上,稀稀落落地下一场雪。 做完这些,轻捻走落在发间的纸片才慢悠悠回答:“祖籍是。” “那……你撕这书做什么?” “一些腌臜东西。这不是经书,是伪言。”宁尚溪把剩下一半随手丢弃到过路草堆里,从始至终没有给过正眼。 路上一直沉默寡言的叶逐在这时挪揄道:“万钱的伪言,这话说出去谁信?” 宁尚溪无所谓地点头,他似乎认同叶逐说的话。 “嗯对,这话说出来我自己也不信,可就是有人会做这个东西,将军。” 叶、礼两人相视无言,无奈地都去选择不理会这位膏粱子弟的行为对错,反正又没花自己的钱。 一行人的后边,跟着来着天南地北的商人,他们有车有马,用来装货物的箱子堆成山,本应该快速入城卸下货物,却因为不敢超过长靖王的车队,而缓慢行进。 来往行商的车队是半玉北城的常客,平常都鲜少出事,个个都放松了警惕,让那些个贼人有机可乘。待所有事情结束,萧拂生可要高兴坏了。 想到这,宁尚溪抬首瞟了一眼前方。 萧拂生的马车已驶入半玉北城门,一天中最后的余晖洒在他身上,宁尚溪远远看着,心里边却没有半分的暖意。 “恭喜你,当然也要恭喜我。”宁尚溪闭上眼,用手挡住前方的阳光:“以后你要小心身边人啊,长靖王殿下。” 阴差阳错,萧拂生在他闭上眼的一瞬间转过身。 两个人的目光,就这么刚好错过了。 两队车马分道扬镳。宁尚溪放下遮挡阳光的手,车队正在没入光照不到的街巷中。极尽奢华的半玉北城,从墙砖瓦片的缝隙中透出寒光,整个车队为之咋舌。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穷了几代,给穷怕了。”宁尚溪斜身打量街道,似乎这街上凡事值钱的都被他看作用来伪装的工具。 叶逐不满他如此轻狂的话语,略带愠怒说教道:“这话也不能这么说吧?他们自己赚的钱,宁公子一句话,便把他们贬得一文不值了?” 宁尚溪闻言,罕见没有情绪波动,手轻捂上嘴,过好半晌才道:“将军知道这个地方为什么富裕吗?” 叶逐虽是武将,依然知道这些繁杂抽象的事情:“一个与众不同的资源,众人就会趋之若鹜地想要拥有。” “不是穷怕了,干什么要背井离乡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我不否定他们的努力,只是在想这些精美的瓦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宁尚溪看向叶逐眼睛,他在笑,是发自内心的兴奋。如同墨色侵染一般的眼神,无限放大了他的邪念与恶意。 “这等大逆不道的行为,不知道会招来什么样的后果。”宁尚溪的笑容非常扎眼,带着锋利和怪异。 这个眼神太过于熟悉,叶逐此生不会忘却。他的嗓子忽地干痒,思绪飘远许久。 “随便你,不要波及我的人就行。”叶逐默许他的恶意蔓延,但他也好奇这样心从何而来:“你们两个有多大的恩怨,这般鱼死网破。” 宁尚溪收回目光,回首直视起前方来。 “单纯觉得他生气起来、烦恼起来、悲伤起来特别地让我开心。”语气悠然自得,身体也在放松。 他收起笑意,继续说道:“就比如说现在,我给他准备了一份大礼,他肯定讨厌得不得了。” 木材烧焦的味道突兀地出现,他们这才注意到已经到达了半玉北驿站。 半玉城的驿站是最繁忙的地方,不同的人汇聚在这个地方休息、启程。 如今被焚烧殆尽,驿站只能搬离。庞大废墟在繁华的城中格格不入,过路的百姓也只敢匆匆望一眼,随后当作盲人般离开。 “这么大的驿站,全烧没了?”礼巡上去捻了一手炭黑,随意在外衣上拍拍就回到车队中:“居然还有余温。” 叶逐眼神片刻不离跟随他,礼巡起初没太注意,可目光就没离开过自己。 “怎么了?” “干净点,陪嫁。” 礼巡看着他半天吐不出一句话,眼睛中的疑惑要溢出来。 叶逐用下巴点了点在一旁看戏的宁尚溪,开始说教礼巡:“小孩子看着,教坏了怎么办?” 礼巡无比震惊,先是看了眼面无表情的宁尚溪,才说出他的困惑:“他这样的,会被教坏?” 宁尚溪回过神,不明所以地看着两人,刚想开口,却被突如其来的萧拂生打断:“叶将军、宁公子,你们怎么提前来了?” 宁尚溪闻言侧首却没有说话,余光正好包括了萧拂生。最后是礼巡搭了腔:“人生地不熟的,你们的人领路,刚好路过就停下看看。” 萧拂生颔首,目光在抬眼时看向宁尚溪。这个十六岁的孩子给人的危机感太强了,不得不注意。 打从两人见过第一面开始,他就意识到这是个沉默的、锋利的深渊。 萧拂生正出神思索,完全没发现宁尚溪已经转过身,好整以暇地看他。 “殿下,看着我出神,别是什么不好的心思吧?” 萧拂生这才回神,慌忙低下眼,捂嘴干咳嗽了一声:“冒犯了。” 宁尚溪翻身下车,轻盈的衣摆在空中划出弧线,他走过去,紧紧‘禁锢’住萧拂生的双手,附在他耳边说道:“萧湘,本来有些事情我根本就不想管,可是你让我很不高兴,那我就不得不管了。” 萧拂生转头,目光挑衅地看向宁尚溪:“你不敢,我就不信你了无牵挂,不怕连累他人。” 宁尚溪忽然松开手,哂笑道:“那是你,殿下。永远不要用你的想法强加给别人,会误判的。” 萧拂生再次以同辈的身份审视眼前人,他冲撞的话语、多变的态度都成了矛盾。 萧拂生不甘示弱,继续说道:“即便你不怕告发我,也不会有你想要的结果。” 宁尚溪答非所问道:“殿下,你觉得我说的话有几分真假呢?” “一分我都觉得假。”萧拂生被他的态度给气着,连眼神都不屑于再给,迅速绕开他往叶逐那边走去。 宁尚溪同样没有分眼神给他,在原地低头等待一个人。 “宁公子?”一个苍老刚劲的声音如期在宁尚溪的身后响起。 回头,进入视线的是位银发满头的老人,看穿着,是半玉北那位德高望重的县令,见状宁尚溪立马回应:“是我。” “啊,宁公子见谅,我们殿下平时很平和的,应是为我们的事焦虑多日而心情不佳导致。”老县令话毕,刚刚想给宁尚溪行礼却被阻拦。 宁尚溪给他扶正身子,嘴上却没有半分后辈该有的样子:“你们殿下什么样我知道,你也不用装模作样的给我看,我刚才说的话你是听得见的。” 老县令一时间哑言,片刻强颜欢笑道:“还请宁公子安顿下来后到府上一聚。” “我没空参与你们的恩怨,没有意思。不过,我对他的事很感兴趣。”宁尚溪的话非常清晰,一字一句都是悬在头顶的刀,非常有力的威胁:“听明白了?” “好、好,殿下如今在府上,我们不好做主。”老县令走进一步,压抑声音:“他现在已经醒过来了。” “夜黑风高的,喝醉不就好了。”宁尚溪礼貌笑道。 老县令还欲说些什么,就被急促的脚步声打断。 是礼巡在这时跑过来催促道:“走了,将军催你了。” 宁尚溪点头示意,转身向老县令行礼道别,随后快步跟上叶逐一行人。 叶逐见他神色如常,心觉有异便开口问道:“怎么又去招惹萧拂生去了,刚才他来找我,气得像块铁,说话是真的不客气。” “没什么啊,就是说我要去告他,他不信,我就又问他,我的话有几分真假?结果他说一分都觉得假。其实该生气的是我吧?如你所见,我没有。” 宁尚溪一向实话实说,他对于萧拂生非常有耐心,那种感觉无法形容,似乎是带有包容性的感情。 “他刚才说什么了?”宁尚溪好奇问道。 叶逐意味深长地看他,片刻才有回应:“县令府设宴,邀我们前去。” 闻言,宁尚溪似笑非笑,手轻放在负伤的肩膀上,故作遗憾道:“可惜了,我不能饮酒。” 叶逐没有过多询问,立刻接受这番说辞,眼神落在他的肩膀上许久。 半玉北的来宾馆偏远,落于城东,等他们到达时已接近傍晚,距离酒席开始的时辰也差不多到了,叶逐与礼巡留下其他人,策马赶往县令府。 宁尚溪在来宾馆门前目送两人远去,直到夜色彻底降临大地,才转身入内。 来宾馆大门被卫兵缓缓推动,沉重木门传来陈旧嘎吱声。 “砰!”门彻底合上,声音在寂静如海的空中回荡许久。 第5章 星孛 夜晚里的梆子声一快一慢,更夫的声音随即传来,带着日复一日的厌烦:“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来宾馆逐渐燃起烛火,叶逐手下的卫兵纵横穿梭在内,细致打扫着各个角落。宁尚溪而在沐浴更衣后,来到天井中央观星。 这时,一把银剑划天而过,虽然细小,但只要细心就足以发现它。 “星孛?”宁尚溪睁大眼,眼神跟随它的走向,不偏不倚正好是半玉北的城西。他的脸色转瞬间暗下来,低下头去观察来往的卫兵。 还好没人发现天象的异常,也没有人发现宁尚溪的不对劲,都在只顾着手底的工作。 宁尚溪吐出一口气,在他们的繁忙中快步离开了天井,黛青衣裾翻飞,玉石制成的禁步,随着动作碰撞出声响,正抬腿越过门槛时,马啸与蹄声穿街到来。 宁尚溪抬首,就见到叶逐翻身下马,他刚想询问,冲天的喧哗声就如潮水涌来,堵住了他的话。 来宾馆的卫兵见叶逐回来纷纷行了军礼,慌忙间他并未停留,向内屋走去。 没来得及问出的问题卡在喉咙里,宁尚溪收回慌张神色,侧目看向叶逐的背影。 这时,慌忙的脚步声响起,宁尚溪被用力拉扯往里走,礼巡气息不稳,说话间断断续续:“县令府走水……百姓恐慌,我们暂时待在馆里面不要出去。” 话落的一瞬间传来木门合上发出的沉闷碰撞声,宁尚溪匆匆往后看了一眼,问道:“走水而已,不至于这么大的动乱,是不是还有别的事?” 礼巡思索片刻,才低声道:“长靖王遇刺,你觉得最可能算在谁头上?” 宁尚溪的表情从惊讶到诧异,跟随的脚步明显慢了下来,边回头边问道:“他没死?” 礼巡急忙停下,回头捂住宁尚溪的嘴。 “我不知道是不是你做的,但你最好不要让其他人听见这些话。明白了?” 宁尚溪点头,声音被捂得瓮声瓮气的:“我没想杀他,这事我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最好。”礼巡放下手,眼睛开始打量宁尚溪:“怎么穿这个颜色?” 宁尚溪歪头询问道:“怎么了?” “叶君喜欢深色,特别是三公子和黛青。”礼巡没有过多透露,说完就转身离开。 宁尚溪杵在原地,伸出手把翻飞的衣摆扯齐,这身衣服是在山庄里时常穿的,是云苍选的布料。 宁尚溪收回目光,轻步走向内屋,几步翻上房顶偷听他们谈话。 “叶逐。”礼巡的声音从屋内传来,“萧拂生的伤势严重,恐怕一时半会我们离不开南朝。” 屋内安静片刻,宁尚溪在一瞬间反应过来,在礼巡开门查看时躲了起来。 礼巡翻身上屋顶,似乎是没有收获,站了会就回到了屋内。 躲在暗处的宁尚溪惊魂未定,武将的耳力真不得了,宁尚溪的轻功极好,刚才即便腰间挂着禁步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没想到还是被发现。 他们已经发现宁尚溪,不立马抓他个现形,是要等宁尚溪自己现身,没有其他办法,他调整好状态向内屋走去。 木门被敲响,礼巡的声音也从屋内传来。 “请进。” 宁尚溪,正想推开木门,一股力就把门扯开。 叶逐端坐主位,礼巡侧立门旁,做出请的手势。 宁尚溪踏入内室,门随即被合上,两人都等待着对方先开口。 叶逐睨了他一眼,率先发问:“听到什么了?” “你们怀疑是我做的。”宁尚溪坦率直言,神色自若。 叶逐脸上略显诧异,反问道:“我说出来了?” 宁尚溪没给叶逐说话的时间,继续道:“杀萧拂生对我来说没什么好处。” 叶逐想说些什么,又被礼巡给插嘴:“是吗?在百姓眼里你和这些事情毫无关系,那将军与我呢?” 宁尚溪闻言愣住,转头看向礼巡。 “宁公子,事情没有定论,你就急于撇开关系,这么紧张做什么?”叶逐的话让宁尚溪回过神来,他底下眼,呼吸起伏极大。 “请将军给我去看望长靖王,把事情调查清楚。” 叶逐咳嗽一声,惊异道:“什么?” …… 半玉北县令府内,草药味与血腥味混杂在一起,直冲脑门,宁尚溪被仆从引入内院,越往里走味道越重,浓郁地让人想呕吐。 常在死人堆里打滚的宁尚溪对此无动于衷,抛下待从径直往内屋走去。 走进富丽的内屋,血腥味扑面而来让人胃中极为不适,除了大夫之外的所有人都选择在屋外等候发落。即使这样他们也个个戴有面罩,离内屋远远的。 萧拂生坐在床前,一道狰狞可怖的伤痕贯穿整个背部,身上汗不停地流淌,他手底抓的被单被抓皱,人倒是一声不吭。 “大夫,怎么这么久都还没止血?”宁尚溪忽然发问道,把大夫吓得不轻。 年迈的大夫以为是哪位府上的贵公子,立即恭敬回应道:“殿下伤口太深,加上又中了毒,就止不住了。” “不会施针吗?算了,你知道他中的是什么毒吗?”宁尚溪心急上前,抓住大夫的手。 “这毒不知是在哪里中的,没来历的毒,我也没有把握。”大夫手忙脚乱,还要抽空回答宁尚溪的问题。 宁尚溪看不明白他到底在干什么,没耐心地拉他起来,说道:“你不知道?起来,你再待下去,他命再硬也要血尽而亡。” 大夫不敢反驳宁尚溪,就在一旁等待吩咐。 宁尚溪从布袋中取出三寸毫针,悬停在火盆上,让火舌掠过。 宁尚溪精准将针刺入穴位,流血的速度减弱了不少,手指沾上血,离近仔细观察。 “你去按我说的药方抓药,然后磨碎成药粉。” 大夫闻言,不敢拖沓领命而去,他看出来宁尚溪施针的手法是秋山一派的,这个的说服力比任何解释都要来得有力。 萧拂生的伤势略微缓和,神智得以清醒,他缓慢侧首看向宁尚溪。 宁尚溪没有看他,而是直言道:“先不说能救你的就只有几派医术,光是解毒也能让他们焦头烂额的。” 萧拂生忍着痛,轻笑道:“你知道我中的是什么毒?” “能让血流不止的就几种草药,再看看你的症状大致可以看出来。”说着,又往萧拂生身上扎了一针。 “公报私仇……”萧拂生一下吐出血来,身体忍不住向前倒去,“不过,我知道刺杀不是你干,但驿站的那场大火是你的手笔,对吧?” 宁尚溪扶起萧拂生,动作和语气如同两人:“再说下去,我一针就可以让你血崩而亡。” “我还能让你知道其它的,你想知道吗?萧湘。”宁尚溪说话毫不客气。 萧拂生微笑点头,说道:“当然想,你为什么要去琅琊?” “去找一个人或者是一个东西,具体是什么……我也不清楚。”宁尚溪如实回答,倒让人感觉好不真实。 萧拂生奋力支撑着自己,好让自己把话说完:“萧泱即将和亲,我们合个作,帮我在路上照顾一下她,你想要什么我给你什么。” 宁尚溪取下萧拂生身上的毫针,收回到布袋里,许久没有说话。 “不满意?” “满意,当然满意。”宁尚溪笑道,“还要多谢殿下的信任。” “假模假样。”话落,萧拂生就被巨大的疼痛席卷,眉头紧皱,已经说不出来任何话。 大夫在这时拿着药匆匆赶回,宁尚溪连忙起身接过药粉,悉数撒在伤口上,萧拂生被这突如其来的疼痛折磨地几乎昏厥,痛苦地支撑最后的清醒。 痛苦下的时间极为漫长,萧拂生能清晰感受到血液的流逝与伤口的疼痛,可是麻木的手根本动不了,一直在受伤口折磨,还不如痛死去。 意识再次回复的时候,血腥味依旧徘徊屋内,可也所剩无几。萧拂生身体动弹不得,但明显感觉身旁有一个人的存在。 转头,入眼的是宁尚溪那张妖异得惊动天地的脸。他时常在想,这人的性格还真是与脸无关,一个喜欢一个讨厌。 他盯着看了许久,幸好宁尚溪没有醒过来。看来他这个睡眠是真的好,跟自己小时候一模一样。 “宁尚溪。”这是萧拂生第一次叫他的名字,感觉很奇怪,怎么也说不出。 宁尚溪悠悠醒来,看清萧拂生后又闭上眼睛,语气似乎带着厌气:“没睡够。叫我干嘛啊?” “起床这么难?你真是一点苦都不愿意受,和我挤一张床。”萧拂生嘲讽道,他脱下所有端庄的外衣,现在像一个轻率的少年。 宁尚溪依旧要睡觉,所以没有一点心情反驳他,只是翻了个身。 萧拂生见他又沉沉睡去,就不再多话,也跟着补觉。 可总有人不安稳,叩响萧拂生的房门,这让宁尚溪本来就不好的脾气,再加一把火。 宁尚溪暴怒而起,一把扯开房门,不顾对方是谁,直言道:“大早上的,干什么啊?没事就去喂猪,敲敲敲、敲什么门?” 门外的人,正是昨晚的大夫,手里拿着油纸包,满脸谄媚讨好:“我是来请教小师傅的,您可方便?” “不方便。”宁尚溪话落就关上了门,回到床上倒头就睡。 萧拂生听到动静,缓慢转头看向宁尚溪,询问道:“你是秋山山庄的少庄主?” 大家觉得刺客会是谁的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星孛 第6章 陈年 宁尚溪没有打算睁开眼看他,甚至一个字都不愿意多回答,可刚才被人吵得清醒了许多。 “大清早的,别让我再给你扎一针。” “说一下,好奇。”萧拂生受伤后,心理恢复了正常少年的状态,对许多事都充满好奇。 对现在的他来说,宁尚溪的身世背景有最大的吸引力。 “你觉得我是,我就是。”宁尚溪实在太困,说了一句声音就逐渐消失,只留下均匀的呼吸声。 回答不尽人意,萧拂生也没有生气,不知为什么受了个伤,脾性变得这么温和。 萧拂生歪头打量他,觉得这张脸怎么看都看不过瘾,小小年纪长得这么好看,他敢发誓,以前从来没有见到过。 在不知不觉中,因为受伤的原因自己也跟着睡了过去。 流云遮住金日,翠枝摇曳出碎影,飞鸟过屋檐,可屋里的两个人因为困倦都没有欣赏到半玉北的清晨光景。 终于到了午时,宁尚溪才真的清醒过来,整理好衣物,干脆利落地起身离开,而萧拂生受伤消耗了不少精力,把回笼觉当午休睡,并没有察觉身边已经空无一人。 忽然,一股清凉从背后袭来,让萧拂生昏昏沉沉的脑袋一下清醒过来。 萧拂生动弹不得,只能侧着头询问道:“这是什么?” 宁尚溪一边给他上药一边回答道:“昨天晚上的药方只能让毒性压制,要想根除不留后患,就要用另一药方。” 这个药膏很神奇,涂上并没有疼痛灼烧感,而且还伴有香味。可这味道极为熟悉,应该是闻到过许多遍了,萧拂生仔细回想,这个香味似乎是从宁尚溪身上传来,并不是药膏。 “你身上的草药好重,是长期待在药铺的缘故吗?” 宁尚溪回答道:“算是吧,小时候梦多睡觉不安稳,专门配了药包在床头,后来时间久了,没有这个味道身体会不舒服,就一直用到现在。” 萧拂生了然,继续问道:“你家在姑苏也药铺吧?经过那里的时候见到了。” 宁尚溪走进书案坐下,展开麻纸,提笔写下药方:“不仅有药铺还有书肆呢。” 宁尚溪提起麻纸吹干墨迹,走到床边交与萧拂生:“让他们去配吧,早晚各涂一次,大概半个月,就能换另一种药了。” “还有书肆?真是低估你了。”萧拂生看到药方就头痛,宁尚溪给的出的药材就没一个便宜的,完全可以想像下一种药方的昂贵。 “对了殿下,上次你把我的门踹坏了,记得让人去修缮一下,”宁尚溪提起旧事,萧拂生不由得脊背发凉。 他记仇的时间可真的够久的。 “我以为你忘记了,等半玉北的事情结束,我亲自去。”萧拂生说道。 宁尚溪随意靠坐在床尾,眼神紧盯萧拂生的伤口:“殿下,那伪言的事情,你应该是知情的吧。” 萧拂生挑眉无言,表情开始变得不对劲,似乎没有预料到他说的话。 “昔日长靖王世子文彩灼华,因家中变故弃文从武,想必对经书一类的东西十分熟悉。我说的对吗?殿下。” 萧拂生不置可否,这本就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情,可他没想到在这露出了马脚。 宁尚溪没有威胁萧拂生的心情,继续说道:“叶逐失踪的另一个副将,叫河仁道,正好是姑苏人。他们家和我的书肆有过交易,他们要求抄誉的书我都留有一份。都是……呵。” 姑苏伪言盛行,萧拂生随即明白过来,说道:“他是旧皇一党的人,但他不在南朝潜伏,去中原做什么?” “当然是因为一些往事,他们旧皇的真实死因并不是病故,而是叶逐的‘妻子’一刀一刀捅死的,最后还砍下了头颅,差点就挂城墙了。”宁尚溪说地平淡,似乎在讲述与自己无关的历史。 “怪不得当初江于龚要焚烧痕迹,是为了掩盖他的得位不正。” 宁尚溪摇头说道:“不完全是,江于龚没有那么慷慨大方,他想控制叶逐及其家室,以此事来威胁叶君离开云家,自困琅琊。” “没想到后党突然起义攻占南方。事情结束不久,他们就发现叶君消失不见了。旧皇党没了复仇目标,只好让人监视叶逐。” 萧拂生听到这些陈年旧事,第一反应竟是感叹:“旧年的恩怨纠葛如此繁杂,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宁尚溪从怀里拿出一封信,在萧拂生面前晃了晃又放回去,神情坦然:“自然是本人亲自告诉我的,时间不早了,你好好养伤,我去见见他这个真的‘前朝余孽’。” 县令府的路错综复杂,宁尚溪却可以畅通无阻,他凭着记忆找到地下室的入口。看到四下无人拉开机关,石门在他的面前缓慢开启,宁尚溪再次踏入这片地下的黑暗中。 铁链在狭小的空间里纵横交错,蜿蜒而下缠绕着一个人影。这个人影精疲力尽地跪坐在地上,听到脚步声后,艰难地抬起头看着来人。 宁尚溪走慢步上前,语气亲昵说道:“本来昨天就应该来见你,可突发变故,不然我们早就该见面了。” 人影闻声轻笑道:“东家,楼主认我为心腹,你真的敢动我?” “阿爹认你,我可不认你。”宁尚溪自上而下,像银蛇盘旋下山。少年的身形已经接近成熟,给予下位的人无形的压迫。 宁尚溪缓慢地走进他,围着他绕圈,语气中听不出任何明显情绪波动:“你就这么肯定我不敢杀你吗?” “你……”河仁道的目光想追逐宁尚溪,可身体没有斗过心中的恐惧。在之前他从未见过这位少主,但他做的,就算是捕风捉影的事情也足够震撼。 宁尚溪立即打断他的话:“可是现在,我才能决定你的生死。”一锤定音,没有余地。 这个十六岁的少年在一个上位者的身份,坐下平视河仁道,他眼前的这个少年知生死,了悲欢,就算心智尚小,可那骨子里的残忍与邪性却因此不加收敛。 宁尚溪伸手掐住河仁道的脖子,虽然没有用尽全力,但也足以让人呼吸不畅,他坦然笑道:“河仁道,你是旧皇党的人,中原人从小在姑苏长大,倒也是为难你了。” 河仁道闻言,一股恐惧堵在喉间,带着声音也跟着发抖:“你怎么知道?” “我记得早就说过,南方现在是我的地盘,你们平时怎么装神弄鬼我不会管,为什么非要在我面前搭戏台?” 河仁道抓住宁尚溪的手,尽量减少呼吸不适的感觉。 宁尚溪甩开他的手,站起身。 “你们要做什么,我都可以不去管,但要再碍着我的事,我真的要管管了。” 河仁道抬眼看向宁尚溪,他很清楚,面前的这人,脸会骗人,做的事情却不会,既真诚又充满假意,才是最可怕的。 “云宁尚溪,你和云苍一样,根本就是不知臣纲的逆臣,陛下给予你们恩赐,你们却恩将仇报。” 宁尚溪闻言,愣了片刻,觉得他实在太荒谬,渐渐就笑出了声:“恩赐?什么恩?秋百峥和江于龚对我们有恩?” 宁尚溪的表情从耻笑变得平静,质问起河仁道:“在你们眼里,灭母族就是恩赐?做质子就是恩赐?不能用自己的名字活在世上也是恩赐?” “还是算了吧,我要不起这恩赐。但现在你的命我留着,怕就怕哪天我不高兴,就不留了。” 宁尚溪头也不回地离开地下室,拉下机关身后的石门渐渐合上,他站在原地,眼神看向不远处的假山流水。 湖水清澈,在石缝中流淌,竹林披风摇动,宁尚溪不假思索地走了过去。 假山石中有一狭长空间,没有光让人十分不舒服,宁尚溪进入其中,一道声音立刻响起:“‘大梁’,百姓已经安抚,只需要等待长靖王痊愈,事情就能顺利解决。” 宁尚溪望向洞口,说道:“知道是谁做的吗?” “不知道,不过看剑法似乎是‘鹑火’的人。”神秘声音说道,这个声音听着年轻,和宁尚溪相差不了几岁,“‘井宿’在叶逐身边多年,还能相信吗?” “既然阿爹选择信任,那我也没有办法。”宁尚溪打了个哈欠,继续道,“父亲对他来说真的很重要,自己星宿官都能随便给。华世修,继续盯着氐宿,我该回去了。” “是。” 夜半三更时,宁尚溪才回到来宾馆,即使如此馆内依旧灯火通明,走进内院,就看见叶逐与礼巡两人正在投壶,一番逐角难分胜负。 叶逐率先注意到宁尚溪,挑了几把矢扔给他。 “回来了?刚好你来试一下投壶。” 宁尚溪接住矢,他并没有拒绝,瞄准投掷一气呵成。 一旁的礼巡发出惊叹:“可以啊,你是不是练过啊?” 宁尚溪放下手,没有说话。眼神看着壶里,似乎在思考。 “刺杀萧拂生的人,他好像已经知道了。”宁尚溪说地干脆,没有迟疑。 叶逐闻言连忙屏退卫兵,拉着宁尚溪进了内屋。 “他已经醒了?他知道什么了?”叶逐问道。 宁尚溪看了叶逐片刻,说道:“是县令府上的人,不知为什么他醒来后说不计较了,要县令对外公布说是已经斩杀。” 第7章 央京 可惜这场刺杀的影响没有持续多久,在每日巨大的利益冲击之下,这点小插曲根本无足轻重。 半月有余,萧拂生的伤也趋于愈合,自从他能下床活动起,一有空闲就往来宾馆跑。叶逐和礼巡即使不想见他,但碍于流言,不得不笑脸相迎。 “我听闻礼将军是会稽人,怎么去了中原?”萧拂生这是第五次来到来宾馆,三个人看起来很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 礼巡看了一眼叶逐,才说道:“随将军去的。” “可叶将军不是从小在央京长大?” 三人静默片刻,最后被漆器碰撞声打破了氛围,宁尚溪端着泡好的茶水,信步走入室内。 “这个我知道,当年宋太后重病,召血亲入宫,应该就是那个时候。”宁尚溪依次给三人倒茶,动作和语气都挑不出错。 宁尚溪给礼巡解围,可叶逐闻言脸色瞬间变化。礼巡知道,当年的事情一直都是叶逐心里的鸿沟,即使过去了将近二十年,依旧过不去。 就算叶逐的脸色这样不好,宁尚溪还是不加收敛地说道:“不过,血亲当时只有云长公子。” 这下是萧拂生被宁尚溪的话吓了一跳,云长公子这个人,无论在南朝还是央京,所有权贵们都选择闭口不谈。 当初一朝的分裂,这个云长公子可谓是功不可没,当年处于中心的权贵没有一个不是被他利用过的,连江于龚登基做的第一件事情,都是要以各种理由把云长公子囚禁在琅琊。可紧随着藤氏兵变,没人去注意他,等战争结束,所有人回过神人已经不见了。 至此云长公子的名字被抹去,存在成为权贵心里的禁忌和阴影。 “他们说是这样,其实宋太后还有一个侄子,不过多年劳累,留下一子就撒手人寰。”宁尚溪喝了口茶润口,才又说道:“对了,“三年宴”就是他建立的。” 叶逐闻言诧异道:“留下了一个孩子?” 宁尚溪笑道:“是啊,只不过他很少出门,不然他就是东家了。” “哦,对了,这茶是今早他差人送过来的,说是新炒的,你们尝尝看?” 礼巡几乎是没有任何迟疑一饮而尽,反观萧拂生与叶逐,两人像是有心事一般,茶杯到嘴边迟迟不见动作。 宁尚溪偷偷观察他们,茶杯悬停在唇边,见他们如此,便用饮茶来遮掩自己的笑容。 恰巧这时,县令府的仆从来到,说出的话给在场的人一记重拳。 “殿下、将军,府上来了位客人,说是将军的副将。” 叶逐闻言连忙起身前去,连茶都不曾喝一口,萧拂生与礼巡放下茶杯紧随其后,宁尚溪饮下在最后一口茶,才慢悠悠跟上去。 县令府内的客舍里,河仁道无力地倚靠在床,见到叶逐到来,挣扎着想给叶逐行礼:“将军,是属下的失职,属下自愿领十军杖。” 这声音大的很,在廊下的宁尚溪与礼巡听得一清二楚。 礼巡脸上露出鄙夷:“不至于吧……欸,凭君你没有把他怎么样吧?怎么看着病怏怏的。” 宁尚溪不客气瞟了他一眼:“你以为我是你吗?策划刺杀下死手。” 两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互相打量对方。 “你怎么知道是我?” “你又是怎么知道我乳名的。在半玉北的星宿官能有几个,你说我怎么知道的。”宁尚溪看向被框住的天空,“为什么在这时候刺杀他?” 礼巡笑了笑,倚靠在雕花柱上:“我接到的是地溯盒,不能说,唯一能说的是……” 礼巡示意宁尚溪上前,本来他还在疑惑,直到礼巡说出一个名字,转而惊讶地看着他。 “他不是在北朝吗,怎么知道你能见到萧拂生?” 礼巡耸肩说道:“可能是猜到的呗。哦,忘记说了,方来都回已经秋山了,听说是姜玉雲从不知道哪个山洞里面出来了,你小心他告状。” 宁尚溪有些慌了,像是在喃喃地与自己说话:“他……应该不会吧?” 他可不想又被拉到古墓里跟一堆骨头睡觉,然后在悬崖绝壁上攀岩,宁尚溪一想到这些经历就无比头疼。 木门被推开,萧拂生迈出门槛,一眼就看到闲聊的两人:“你们不进去看看他?” “不熟。” “没死就行。” 两个人很肯定地拒绝了,萧拂生也不能强求。 萧拂生合上木门,缓步走向宁尚溪,语气带着点疑惑:“他的身上只有索痕,没有其它的外伤,不过许久不见光不进食,身体很虚弱。” “说明蛮族事初就知道他的身份,所以没敢轻举妄动。”宁尚溪解容笑道,“殿下惜将才人人皆知,您放心,我已经看过了,休息几日基本可以痊愈了。” 萧拂生只能尴尬附和道:“好,有你的话那我就放心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宁尚溪点头,目送萧拂生离开,在他转身的一瞬间,恢复了面无表情:“怎么这么多麻烦事?” 礼巡眼神望向离开的萧拂生,看着他走远后才发话:“你和他发生什么了?你们之间好微妙啊。” “……讲不清楚,说不出口。” 叶逐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两人身后,突然发话道:“我以为你们两个和好了。” 这可把他们吓了一跳,宁尚溪开始语无伦次。 “没有啊,这个……我、他,嗯……对。” 叶逐伸手捂住宁尚溪的嘴,叹了口气道:“准备一下吧,要去央京了。” 时间迫进,叶逐几人重新踏上路程,其中还加上算是半残的河仁道。 一路上,宁尚溪没有像来半玉北的时候,话多好动,喜欢抓着礼巡问来问去,他这是安静地坐着,让干什么就干什么,这个异常却挑不出毛病的转变让叶逐一头雾水。 礼巡还时不时瞄一眼他的脸,确认他还好好的活着。 唯一不变的,可能就是吃东西的时候依旧嘴刁,礼巡买了好多蜜饯果脯都没有合他心意的,礼巡干脆罢工,把他丢给河仁道,自己骑马走在前面。 两个本来就没什么话的人,都把对方当不存在,头都扭到一边,怎么都不理会对方。 叶逐和礼巡骑马走在前面,时不时回头看一下,都觉得这一路,有点安静地怪异了。 等一行人到达央京时,已经接近一个月的时间,来到央京城门,高耸的城墙上被迫留下了战争的影迹,曾经辉煌的旧朝还历历在目。 叶逐问道:“以前来过央京吗?” 宁尚溪摇头,他从小到处跑、到处玩,就是没有到过央京,不知道是阿爹有意为之,还是因为那些星次官不想带自己来央京。 这么长时间以来的第一句话,终于说出口:“还从未来过央京,以前小时候都呆在南方,真的很少来北方。” 叶逐骑着马,与马车并行,过了一会儿才叮嘱道:“等一下见到你们口中的‘新皇’时,你收敛一下,不要太急躁,这里不比建康。” 宁尚溪乖巧点头,当然知道在异国他乡当然不会像在自己的南朝家里一样,这里的星次官和星宿官都少,要真做什么出了事,帮忙处理后事肯定不会像在南方那么轻松。 宁尚溪虽然不拘小节,也还是会审时度势的,只是平日里张狂惯了,会一时间不习惯当君子。 央京的皇宫相比起建康的皇宫,更加的庞大壮观,两者相差的是几百年的时间、财富。站在那,宁尚溪甚至可以想象到云苍初来乍到的情景,他那个时候会想些什么? “央京是有被重建过吗?看起来又新又旧的。”宁尚溪问道。 叶逐扫了一眼不复往日繁华的央京城,片刻才回道:“重建过两回,每一次重建都是一次大工程,期间间隔不超过两年。” 宁尚溪默默看着来往的百姓,心里尽量描绘着战争的模样,那场战争在长明楼的前辈嘴里面是尸横遍野、赤红万里,战后夜晚还下了场大雪,央京城内所有死去的人都被覆盖在下面。 他无比清楚的记得,前辈他们在讲述这件事的时候,山里面也在下雪。说这件往事时,那群人很平静也很愤怒,他们为自己做的而平静,为旧皇做的而愤怒。 “家里曾经有人说过,他们都不满旧皇统治。”宁尚溪说道,不知道为什么在话说出口的时候,他也是真正的平静,没有波澜起伏。 “他当时的暴政,谁都有不满他的情绪,谁都想推翻他,可真正到了那个时候,站出来的多数都是平民百姓,勋贵侯爵敢说话的又有多少?”叶逐第一次说出不符合身份的话,是无奈也是后悔。 “打从一开始,我的命就已经和皇室绑定在一块了,分不了、断不掉。” 宁尚溪看向叶逐,眼神里多了思虑。 宁尚溪从未真正地害怕过一个人,这是他第一次从只言片语中去塑造一个人,那个人甚至连模样都不清晰,心深处的恐惧就已经产生。 皇宫的路似乎很远,好像也没有那么远,宁尚溪去过建康皇宫很多次,每一次都是带着玩闹的心情,唯独这一次不是,他像是真正地去面对一个帝王而不是一个亲人朋友。 马车缓缓停下来,面对威武的皇宫,心里还是有所忌惮。 “将军。”宁尚溪突然叫住叶逐。 叶逐疑惑回头问道:“怎么了?” “我不记得怎么行跪拜礼了……能教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