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询心》 第1章 第 1 章 夜色下的海江,像一块被肮脏血污浸透的绒布,华丽霓虹也照不亮那些滋生在阴影里的蛆虫。废弃化工厂的铁锈味混杂着某种劣质香精的气息,刺鼻得令人作呕。 行动指令在耳机里炸开的瞬间,祁劲枭如同挣脱锁链的獒犬,第一个撞开了仓库摇摇欲坠的铁门。身影迅捷如鬼魅,带着一股压抑太久、亟待宣泄的狠厉。他目标明确,直扑那个正在交易的光头。 “警察!别动!” 怒吼声在空旷的仓库激起回音。混乱瞬间爆发。人影幢幢,尖叫、咒骂、□□碰撞声不绝于耳。祁劲枭眼里只有那个挣扎着想从后门逃跑的光头,几步追上,一个利落的擒抱将人狠狠掼倒在地,膝盖死死抵住对方后腰,掏出手铐的动作带着近乎粗暴的精准。 就在手铐合拢的瞬间,一种多年刀头舐血养成的直觉让他后颈汗毛倒竖。眼角余光瞥见侧后方货堆的阴影里,一道瘦小身影猛地窜出,手里握着的不是刀,而是一把在黑市上流通的劣质手枪!并且枪口正对着他! 距离太近,躲不开了。 祁劲枭瞳孔骤缩,肌肉绷紧,脑中闪过的是家人的脸。 预想中的枪声并未响起。 一道更快、更安静的身影如同撕裂夜色的闪电,从另一个角度切入。那人动作简洁到了极致,没有一丝多余,只有经过千锤百炼的本能。他一手精准扣住持枪者的手腕向上一抬,另一手手肘猛击对方肋下,同时身体旋转,将袭击者整个人带离原地,重重砸在旁边的废弃机器上。 “砰!”手枪走火,子弹打穿了头顶的铁皮棚,发出刺耳的锐响。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祁劲枭甚至没看清那人的脸,只看到一抹利落的下颌线,和在空中划过的、冷白的手腕。袭击者软倒在地,被来人用膝盖压住,利落地卸掉关节,夺下枪支,整个过程无声无息,只有压抑的喘息。 仓库顶棚破洞漏下的惨淡月光,恰好照亮了那人的侧脸。 祁劲枭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又猛地松开,血液奔涌着冲向四肢百骸。 那真是一张过分好看的脸。肤色极白,鼻梁高挺,唇色很淡,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最抓人的是那双眼睛,眼角有一道淡淡的疤,瞳色是罕见的浅褐,像浸在寒潭里的琉璃,此刻因为刚才的搏斗,漾开一丝极淡的波动,但很快又归于沉寂,深不见底。又穿着一身黑衣,身形清瘦,却透着一种韧如青竹的力量感。 “没事?”声音也像他的人,清冽,带着点微凉的质感,没什么情绪起伏。 祁劲枭喉结滚动了一下,发现自己竟然有点口干舌燥。他撑着膝盖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刚才用力过猛的左肩,扯出一个淡淡的笑,嗓音比平时低沉了些:“没事,谢谢了。你是……?” 他眼神亮了些,隐晦地上下打量着对方。 “没事就行。”那人淡淡应了一句,选择性逃避了他的问题。 目光扫过地上被制伏的两人,确认再无威胁,便站起身,退到一旁,仿佛刚才那雷霆一击只是随手拂去一粒尘埃。他没有多看祁劲枭一眼,径直走向仓库另一头。那种疏离感,像在周身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冰墙。 一旁正清点人数的宋向江注意到了正望着那人身影的祁劲枭,不仅翻了个白眼又忍不住八卦道:“诶诶老祁,刚刚那个,认识?新来的吧?英雄救美了诶,不追上去要个V?” 祁劲枭面无表情扭过头去:“我不是美。还有,再八卦我就你让去档案室帮江宁安。” 宋向江:“哦。” “真不要?” “……不要。” —— 第二天一早,祁劲枭刚踏入警局,宋向江就一脸神秘的凑了上来:“诶诶老祁,今天咱队可来了个大人物,猜猜?” 祁劲枭一挑眉:“大美女给你送锦旗来了?” 宋向江被打趣了也不恼:“诶呀不是!就最近刚破的那运毒案,破案那人被‘胖橘’要来咱队儿了!”说完还眨眨眼睛,似乎是在期待他的反应。 祁劲枭知道他的尿性,要是不是他想要的反应,自己估计得被缠一天。他敷衍道:“嗯嗯,好惊讶,太惊讶了。” 宋向江懒得理他,献宝儿似的从办公室拉出一个人,有种老父亲介绍自家孩子的骄傲感,对着祁劲枭说:“呐,闻晴殊,小闻警官。”又转向闻晴殊,用一种孺子不可教也的语气说道:“呐,祁劲枭,老祁。”宋向江默默补充,“咱老祁脾气是有点不好,脑子……”他撇撇嘴摇了摇头,见闻晴殊貌似懂了,掩耳盗铃地对着“脑子不好”的老祁笑道:“哈哈哈……” 祁劲枭简直就是铁面无私包青天:“我听到了。你今天要加班,去档案室吧。还有,”他转向闻晴殊,伸出手,“你好,虽然介绍过了,但流程还是要走一下的。” “欢迎来到海江市公安局刑侦支队,闻警官。” 闻晴殊象征性的握了握:“你好,祁队。” 祁劲枭对他的客套微微惊讶了一下,不过他有一件事情要确认:“闻警官,我们见过吗,为什么我总觉得你好眼熟呢?” 闻晴殊礼貌性拒绝了他的搭讪:“我大众脸。” 闲聊的时间总是很短暂,宋向江着急忙慌的跑了过来,嘴里还塞了一个达利园小面包:“老祁救命!来案子了!!” “走。”祁劲枭简洁明了的说道,“走吧。”他示意正准备进办公室的闻晴殊也跟上。 —— 现场位于市中心一处中档公寓楼内。死者为女性,三十岁左右,被发现时仰面倒在客厅地板上,颈部有勒痕,初步判断为机械性窒息死亡。屋内没有明显打斗痕迹,财物似乎也没有丢失。 祁劲枭戴上手套,目光扫过整个房间,最后停留在死者脖颈那道清晰的紫红色索沟上。“勒沟倾斜角度不大,有提空,看来是背后下手,用的可能是铁丝或者韧性很强的细绳。”他蹲下身,仔细查看,“熟人作案的可能性很高。” 闻晴殊安静地跟在后面。他走到窗边,检查了窗户插销,又俯身看了看地板,甚至伸手在沙发底部的边缘轻轻抹了一下,指尖沾上一点几乎看不见的灰尘。 “祁队,”他开口,声音依旧是那种平直的调子,“客厅窗户的灰尘有近期被擦拭过的微小痕迹,但插销是锁死的。沙发底部边缘的灰尘分布不均,像是有人匆忙清理时遗漏了这里。” 祁劲枭走过去,顺着闻晴殊指示的地方看去,果然发现了一些端倪。他看向闻晴殊,眼神里多了几分审视和探究。这家伙,观察力惊人。 “查一下社会关系,重点排查近期与死者有密切往来,尤其是发生过矛盾的人。”祁劲枭对身边的江宁安吩咐道,随即又转向闻晴殊,“你有什么看法?” 闻晴殊的目光落在死者指甲上:“指甲缝隙很干净,但右手中指的指甲根部有轻微撕裂伤,不像挣扎造成,倒像是……试图抠抓某种光滑坚硬物体时留下的。另外,”他顿了顿,指向死者放在茶几上的笔记本电脑,“电脑位置有点歪,而且电源指示灯没亮,但插座开关是开的。” 祁劲枭立刻示意宋向江带着技术队员检查电脑。果然,电脑硬盘被物理拆卸带走,只留下空壳。 案件性质似乎变得复杂起来。这不仅仅是情杀或仇杀,可能还涉及某些不想被曝光的信息。 排查工作迅速展开。死者是一名自由撰稿人,社会关系不算复杂,但近期与一名合作过的摄影师范启以及她的前男友陈桑夏都有过争执。范启声称死者拖欠尾款,陈桑夏则纠缠不清。 祁劲枭负责询问陈桑夏,闻晴殊则在一旁记录,偶尔抬眼观察对方的表情和细微动作。 他情绪激动,反复强调自己虽然和死者吵架,但绝不可能杀人。“我那天晚上在家喝酒,根本没出去!你们可以去查小区监控!” 祁劲枭语气压迫感十足:“有人说看到你案发时间段在公寓附近出现,你怎么解释?” “那是诬陷!我……”他眼神闪烁,手下意识地摸向鼻子。 这时,闻晴殊突然轻声插话,问题却指向一个细节:“陈先生,你右手虎口处的擦伤是怎么来的?” 他一愣,下意识把手缩了回去,支吾道:“搬、搬东西不小心划的。” 询问暂时告一段落。回到局里,祁劲枭揉了揉眉心:“你觉得他在撒谎?” “虎口的擦伤很新,形状不规则,更像是被某种细韧的东西勒划所致,比如铁丝。”闻晴殊平静地分析,“而且,他回答问题时,眼球向右上方移动,通常是在构建视觉图像,也就是在编造谎言。不过,这不能作为直接证据。” 祁劲枭看着他,忽然笑了:“心理学也懂?看来‘胖橘’挖到宝了。”他启动车子,“走吧,再去会会那个摄影师。” 范启表现得相对冷静,提供了不在场证明,并表示与死者的经济纠纷已经基本解决。但在闻晴殊看似随意地问起死者最近是否在创作什么敏感题材时,范启的眼神微妙地变化了一下,虽然很快掩饰过去,只说不太清楚。 “他在隐瞒。”离开摄影工作室,祁劲枭肯定地说。 “嗯。而且,他工作室里有同款的清洁湿巾,和我们在案发现场窗外发现的残留纤维成分初步吻合。”闻晴殊补充道。 线索似乎指向了范启,但缺乏关键证据。硬盘去了哪里?杀人动机究竟是什么? 晚上,祁劲枭坐在办公室里,对着白板上的关系图沉思。宋向江被罚去档案室还没回来,办公室里只剩下他和还在翻看现场照片的闻晴殊。 “你觉得,是情杀,还是为了那个被拿走的硬盘?”祁劲枭打破沉默,像是在问闻晴殊,又像是在自问。 闻晴殊抬起头,浅褐色的眸子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透:“可能都是。情感纠纷是导火索,但硬盘里的内容,或许是促使凶手必须灭口的原因。”他拿起一张照片,上面是死者书桌的一个角落,摆放着几个造型奇特的U盘和一个读卡器,“死者有备份数据的习惯。凶手拿走了电脑硬盘,但未必拿走了所有备份。” 祁劲枭眼神一亮:“查这些U盘和读卡器的连接记录,还有云存储。” 技术队连夜奋战,果然在死者的一个加密云盘里找到了近期的工作备份。里面除了常规的稿件,还有一个隐藏文件夹,里面是死者偷偷录下的一段音频——正是桑启和陈桑夏与一位境外富商打电话交易的对话录音,她在其中充当了中间人角色。死者曾以此要挟二人分享更多利益,引发了杀机。 只是音频中那位偶尔出现的富商的名字,祁劲枭只觉得有些耳熟——江遂安。“……江遂安?和他们队的江宁安名字好像啊……只是巧合吧……”祁劲枭排除了脑子里的可能,“希望是巧合吧。” 证据确凿,上面的逮捕令迅速签发。 抓捕范启的过程比预想的要惊险。范启似乎早就有所察觉,在他们赶到时企图从后窗逃跑。祁劲枭率先追了上去,在对方即将翻过围墙时,一把将其拽下。 他狗急跳墙,反手掏出一把匕首刺向祁劲枭。祁劲枭侧身闪避,动作迅猛,一把拧住对方手腕,正要夺刀,却见摄影师另一只手猛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截尖锐的金属件——像是某种拆卸工具,直朝他眼睛扎来! 距离太近,祁劲枭重心已失,难以完全避开。 “嗖!”一块小石子破空而来,精准地打在范启的手腕麻筋上。他痛呼一声,动作一滞。 是闻晴殊。他不知道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靠近,在祁劲枭制住范启持刀手臂的同时,他一个干净利落的手刀切在摄影师另一侧颈动脉上,范启瞬间软倒在地。 祁劲枭喘着气,看着闻晴殊熟练地将他双手反铐,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拖沓。他想起仓库那晚,也是这般迅捷无声。 “这次,又是巧合?”祁劲枭走到他身边,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和……其他什么东西。 闻晴殊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表情依旧平淡:“路过,顺手。” 祁劲枭看着他被夜色勾勒得愈发清晰的侧脸,忽然低笑了一声,伸出手,不是握手,而是轻轻拂落了他肩头上不知何时沾上的一片细小落叶。 “谢了。”他的声音在夜色里显得有些低沉,“下次‘路过’的时候,能不能提前打个招呼?闻警官。” 闻晴殊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随即恢复自然,没有躲开,只是抬眼看向祁劲枭,浅褐色的眸子里映着远处城市的霓虹,看不出情绪。 “看情况。”他淡淡地说完,转身走向警车,又回头对着祁劲枭说道,“开车。” 祁劲枭一愣:“我开?” 闻晴殊搭着车门,含着笑回道:“我科目一科目二考了好几次才过,我开也行” 祁劲枭一听,为了自己的后半生考虑,连忙走向警车:“不不不,我开我开。” 求收藏 都这么高冷给朕冻感冒了得刷你们医保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回到局里,祁劲枭拍了一下正在打盹的宋向江:“别睡了,一天天怎么没睡死你。” 宋向江翻了个白眼:“得得得,你舔个嘴唇都能把自己毒死。”他转向闻晴殊,“怎么样啊小闻,咱老祁没为难你吧?”闻晴殊冲他笑了笑:“没有的宋哥,祁队挺好的。” 听到他的话,祁劲枭得意的笑了笑:“你以为谁都像你啊,天天说我坏话还以为我不知道。”他伸出胳膊想去搭闻晴殊的肩,却被闻晴殊微微躲开。 祁劲枭没有在意他的小动作,正准备坐下,就听江宁安急促小跑着过来喊道:“祁、祁队,那两个犯人没了!!” “什么什么??”祁劲枭掏了掏耳朵,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没……没了?我那么大两个犯人都没了??!” 江宁安艰难的点了点头。 祁劲枭脸上的笑意瞬间冻结。 “真没了?”他重复了一遍,声音陡然拔高,难以置信地吼道,“看守所里?两个大活人,没了?!” 江宁安被他吼得一哆嗦,连忙解释:“不是,祁队!不是跑了,是……人没了!就在拘留室里,刚刚发现,两人都……没气了!” 死亡?! 这个消息像一颗重磅炸弹在办公室里炸开。宋向江的瞌睡瞬间吓没了,猛地站起来:“不儿?中毒?还是……” 闻晴殊眉头微微紧蹙,放下手机转身就往外走:“去看看。” 祁劲枭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大步流星地跟上,周身的气压低得吓人。宋向江和江宁安也赶紧追了上去。 拘留区内气氛凝重。两个相邻的拘留室门口围着几名脸色发白的看守民警和法医初步勘查人员。陈桑夏和范启分别倒在各自的拘留室内,双目圆睁,表情扭曲,似乎死前经历了极大的痛苦。现场没有明显打斗痕迹,也没有外来闯入的迹象。 法医初步检查后,抬头看向祁劲枭,面色凝重:“祁队,初步判断是急性中毒死亡。具体毒物需要化验,但从症状看,发作极快,剂量很大。” “中毒?”祁劲枭咬牙,“他们进来的时候经过严格搜查,怎么可能有毒药带进来?饮食呢?!” 负责看守的民警声音发颤:“饮食都是统一配送的,其他人吃了都没事!而、而且……他们吃完有一段时间了,刚才还好好的,几乎是同时发作……” 同时发作?祁劲枭和身后的众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寒意。这太蹊跷了。 “封锁现场!所有接触过他们两人,包括送饭、看守、甚至之前审讯的人员,全部隔离问话!他们吃过的、碰过的所有东西,立刻封存检验!”祁劲枭迅速下达指令,声音冷得像冰。 闻晴殊已经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走进范启所在的拘留室。他避开尸体,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角落——冰冷的铁床,固定的桌椅,空无一物的地面。他蹲下身,仔细检查桌腿和床脚的背面,又抬头看了看通风口。 祁劲枭则走到了陈桑夏的拘留室,同样仔细勘查。他注意到陈桑夏的指甲缝里似乎有点异样,不是污垢,而是一种极细微的……蓝色粉末? “闻警官,”他下意识叫了名字,回头看向隔壁拘留室,“过来看一下这个。” 闻晴殊立刻走过来,顺着祁劲枭指的方向,用镊子小心翼翼地从陈桑夏的指甲缝里取出了那一点点几乎看不见的蓝色微粒,放入证物袋。 “范启那边有发现吗?”祁劲枭问。 闻晴殊摇头:“表面很干净。但……”他顿了顿,指向两个拘留室共用的那面墙,“墙体的粉刷层,靠近地面接缝处,有极其细微的新鲜刮痕,颜色和周围略有差异。” 那刮痕非常不起眼,就像是有人用指甲无意中划过,或者……某种细小的东西曾经被塞进去又取出来过。 技术队立刻对那面墙进行了重点勘查,果然在墙体下部一道几乎看不见的裂缝深处,发现了一个被巧妙隐藏的、已经空了的微型压力注射装置残片。装置设计精巧,可以通过外部遥控,同时向两个拘留室内释放毒物。 “灭口。”祁劲枭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一拳砸在旁边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愤怒和一种被戏耍的无力感瞬间攫住了他。他们辛辛苦苦抓回来的人,在警局内部,在层层看守下,竟然被如此干净利落地灭口了。玩猫和老鼠? 这不仅仅是挑衅,这是对整个海江市公安系统的蔑视和宣战。而且,对方的手竟然能伸到这里面来…… 闻晴殊看着那个被取出的装置残片,沉默地走到拘留室外的走廊,目光扫过天花板角落的监控摄像头。 “祁队,”他开口,声音低沉,“监控查了吗?” 去查监控的江宁安脸色发白地跑过来:“祁、祁队……就、就在大概死亡时间前半小时,拘留区走廊这个角的监控……信号被短暂干扰了,大概持续了十秒,画面雪花了一下,然后就恢复正常了……” 十秒。足够一个熟悉内部环境和监控盲区的人,靠近那面墙,启动装置。 内鬼。 这个词像毒蛇一样钻入每个人的脑海。 办公室里的气氛前所未有的压抑。犯人死在局里,还有内鬼嫌疑,这消息要是传出去,无疑是一场惊天大地震。 祁劲枭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走到白板前,拿起笔,将陈桑夏和范启的名字画上巨大的叉,然后在旁边重重写下了“灭口”和“内鬼?”。 “我们的对手,比想象中更狡猾,也更猖狂。”他转过身,目光扫过办公室里每一个人的脸,“他们害怕陈桑夏和范启吐出更多东西,所以不惜动用埋在局里的钉子,也要让他们闭嘴。” “那个音频里提到的名字,江遂安……”宋向江喃喃道,“难道真的和宁安……” “我是叫江宁安!”江宁安立刻涨红了脸反驳,“可我爸妈给我起名的时候希望我宁可平安!跟我没关系!” 祁劲枭抬手制止了可能的争吵:“名字相似不代表什么,重名的多了去了。但这条线必须深挖。技术队,全力追踪那个加密云盘的其他登录痕迹和共享记录,掘地三尺也要把那个狗东西给我找出来!” 他顿了顿,目光最终落在一直沉默不语的闻晴殊身上。 “你呢?”祁劲枭的声音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有审视,也有一种莫名的信任,“你怎么看?” 闻晴殊抬起眼,他的视线落在白板上那个巨大的问号上,缓缓开口:“灭口,是为了保护更重要的人,或者更核心的秘密。凶手……或者说他背后的人,对我们办案的流程和内部环境非常熟悉。” 他的目光转向祁劲枭,清澈的瞳孔里映着冷冽的光。 “祁队,这意味着,从现在开始,我们不仅要追查外面的凶手,还要提防自己人。” 祁劲枭与他对视着,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紧张和一种奇异的默契。他深吸一口气,重重地点头。 “没错。通知所有人,此案列为最高机密,所有进展仅限专案组核心成员知悉。”他环视众人,眼神锐利如刀,“同时,内部排查秘密启动。我倒要看看,是谁,敢在老子眼皮底下玩这套!” 夜色更深,海江市的霓虹依旧闪烁,但警局大楼内,一场更为凶险、界限模糊的战斗,刚刚拉开序幕。 前面可能写的有点太正剧了,求往下看!!! =w=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 第3章 第 3 章 办公室里落针可闻,只有祁劲枭压抑着怒火的呼吸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噪音。白板上那两个鲜红的叉和“内鬼”两个字,像烙印一样烫在每个人心上。 “内部排查,秘密进行。”祁劲枭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宋向江,你负责梳理最近三个月所有能接触到拘留区域的人员名单,包括后勤、维修,甚至是送过文件的文职。动作要快,但要隐蔽,不能打草惊蛇。” 宋向江收起了平日的嬉皮笑脸,凝重地点头:“明白,祁队。” “江宁安,”祁劲枭转向他,“你配合技术队,深挖那个加密云盘,所有登录IP、设备信息,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要给我揪出‘江遂安’的尾巴。同时,查陈桑夏和范启所有的通讯记录、银行流水、社会关系,看他们最近还和什么异常人物有过接触。” “是,祁队!”江宁安立刻应下。 祁劲枭最后将目光投向闻晴殊,眼神复杂:“闻晴殊,你对那个注射装置和监控干扰有什么更具体的看法?凶手是如何精准把握时间,并且避开其他监控的?” 闻晴殊走到白板前,拿起笔,在拘留区的简易平面图上画了一条线:“拘留区并非完全监控覆盖,走廊东侧有一个清洁工具存放点,是盲区。凶手只需要在干扰监控的那十秒内,从存放点快速移动到墙边,启动预设好的装置,然后退回。时间绰绰有余。” 他顿了顿,笔尖点在那个装置隐藏的墙体裂缝上:“这个装置需要提前安装。我检查过,裂缝是旧的,但装置很新。安装时间,很可能是在上次例行检修或者某个不被注意的时间段。能知道这个裂缝并且利用它的人,对警局内部结构极其熟悉。” “也就是说,这个内鬼,不仅有一定权限,可能还拥有在非工作时间段内合理留在局里或进出某些区域的身份。”祁劲枭接口道,眉头锁得更紧。范围似乎在缩小,但嫌疑却更加令人心惊。 内部排查在暗流中悄然启动,而明面上的调查也并未停滞。技术队从陈桑夏指甲缝里的蓝色微粒入手,初步分析是一种特殊的工业涂层碎屑,常用于精密仪器或某些特制容器,这为追踪毒物来源提供了微小但宝贵的线索。 另一方面,对死者社会关系的深挖有了意外发现。范启除了摄影工作室,还暗中经营着一个用于洗钱的地下钱庄,流水巨大,而陈桑夏也曾通过他的渠道转移过几笔来路不明的资金。这条线似乎指向了更庞大的经济利益网络,而那个“江遂安”的名字,偶尔会像幽灵一样出现在某些模糊的资金往来记录边缘,但身份信息被保护得极好,难以追踪。 几天后的深夜,大部分同事已经下班,祁劲枭还在办公室对着白板上错综复杂的关系图抽烟,烟灰缸里已经堆了不少烟头。内鬼的阴影像一块巨石压在他心头,信任变得岌岌可危,每一个经过他办公室门口的身影,都似乎带着一丝可疑。 闻晴殊拿着一份报告敲门进来,看到满屋烟雾,几不可查地蹙了下眉,但还是平静地走到他桌前:“祁队,技术队有了新发现。那种蓝色微粒,成分与三个月前查封的一批走私药剂的外包装涂层高度吻合。那批药剂据信具有极强的神经毒性,当时只追回了一部分,其余的……” “下落不明。”祁劲枭接过话,眼神锐利起来,“而当时参与查封行动的,就有我们局的人。” 线索再一次诡异地指向了内部。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就在这时,祁劲枭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匿名信息,只有一个时间和地点:【明晚11点,西码头,旧7号仓库。想知道谁拿了药剂。】 祁劲枭瞳孔一缩,立刻将手机递给闻晴殊看:“钓鱼?” “也可能是灭口。”闻晴殊声音冷静,“信息源不明,风险极高。” “但这是目前唯一的突破口。”祁劲枭掐灭烟头,眼神里是赌徒般的决绝,“必须去。不过,不能按对方的节奏来。” 他迅速制定计划,安排宋向江带人在外围布控,江宁安负责技术支持追踪信号源。而他和闻晴殊,则作为明面上的诱饵,进入仓库。 “你跟我一起去。”祁劲枭看着闻晴殊,不是询问,而是陈述。经过这几天的共事和仓库那夜的经历,一种超越同事的信任感在他心底滋生,他需要这个观察力惊人、身手莫测的搭档在身边。 闻晴殊没有多余的话,只是点了点头:“好。” —— 第二晚,海江西码头。 废弃的仓库区在夜色中如同巨大的怪兽骸骨,海风带着咸腥和铁锈味灌入,吹得破损的篷布猎猎作响。旧7号仓库孤零零地矗立在最边缘,只有远处灯塔的光偶尔扫过,映出它斑驳的外墙。 祁劲枭和闻晴殊借着阴影的掩护,悄无声息地靠近。两人都穿着便于行动的深色作战服,祁劲枭手持配枪,眼神如鹰隼般扫视着四周。闻晴殊跟在他侧后方,动作轻捷得像一只猫,几乎听不到脚步声,他的手里握着的不是枪,而是一把特制的强光手电和一支战术笔。 仓库大门虚掩着,里面一片漆黑,散发出霉变和机油混合的气味。 祁劲枭打了个手势,两人一左一右,迅速闪身进入。仓库内部空旷,堆放着一些废弃的集装箱和机器零件,形成一片片阴影区域。 “吱呀——” 一声轻微的金属摩擦声从头顶的钢架传来。 两人瞬间警觉,背靠背站立,枪口和手电光同时向上扫去。 一个黑影从钢架上一跃而下,动作迅猛,直扑祁劲枭!同时,左右两侧的集装箱后也闪出人影,手里拿着棍棒和匕首。 中计了,这不是交易,是埋伏。 “靠!动手!”祁劲枭低吼一声,侧身避开扑来的黑影,一记重拳砸向对方肋下。对方显然也是练家子,格挡的同时,一脚踹向祁劲枭膝盖。 另一边,闻晴殊面对两个持械歹徒,身形如鬼魅般晃动,避开挥来的棍棒,手中的战术精准地点击在对方手腕穴位上,一人吃痛松手,另一人的匕首则被他用手电架住,顺势一个膝撞顶在对方腹部,动作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仓库里顿时陷入混战。对方有备而来,人数占优,而且下手狠辣,招招致命。 祁劲彪悍勇,力量占据上风,但对方配合默契,一时也难以迅速解决。他在搏斗中瞥见闻晴殊那边,只见那个清瘦的身影在围攻中穿梭,每一次闪避和反击都恰到好处,效率高得惊人,仿佛一台精密的格斗机器。那种熟悉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 就在这时,仓库角落的一个阴影里,一道红点悄然亮起,瞄准了正在与两人缠斗的祁劲枭的后心。 是狙击手! “祁队!小心!”闻晴殊几乎是凭借直觉发现了那致命的红点,他猛地撞开面前的敌人,不顾身后袭来的风声,朝着祁劲枭的方向扑去! “砰!” 消音器下的枪声轻微却致命。 子弹擦着祁劲枭的腋下射入他刚才所在位置的地面,溅起一串火星。而闻晴殊在推开祁劲枭的瞬间,肩膀被侧后方袭来的匕首划开一道深口,鲜血瞬间浸透了深色的作战服。 祁劲枭回头看到这一幕,眼眶瞬间红了:“闻晴殊!” 暴怒之下,他不再保留,攻势如同狂风暴雨,瞬间放倒面前两人。同时,他对着通讯器低吼:“宋向江!动手!有狙击手,在东南角!” 仓库外立刻响起警笛声和急促的脚步声,外围布控的队员开始强攻。 埋伏的歹徒见势不妙,试图撤退。那个狙击手也从阴影中现身,是一个穿着工装、戴着鸭舌帽的瘦高男子,他迅速收起狙击枪,想要从仓库后门逃离。 “想跑?!”祁劲枭怎么可能放过他,立刻追了上去。闻晴殊捂住流血的肩膀,也咬牙跟上。 狙击手对仓库结构极为熟悉,三拐两拐就冲到了后门外的废弃堆场。堆场上杂物林立,满是生锈的集装箱和废弃轮胎,视线受阻。 祁劲枭和闻晴殊紧追不舍,刚冲进堆场,突然,侧面一个集装箱顶,一道身影猛地跃下,手中寒光一闪,直刺祁劲枭脖颈! 这一下偷袭角度刁钻,速度极快,祁劲枭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眼看难以避开。 千钧一发之际,闻晴殊再次动了。他仿佛预判了这次攻击,没有试图去挡,而是整个人合身撞向祁劲枭,将他撞得一个趔趄,险险避开了致命一击。而那道寒光,则擦着闻晴殊的手臂掠过,带起一溜血珠。 偷袭者一击不中,毫不恋战,转身就逃,身形没入集装箱的阴影中。而那个狙击手也已经不见踪影。 祁劲枭稳住身形,第一时间扶住脸色苍白的闻晴殊:“你怎么样?!” 闻晴殊摇了摇头,额角因为疼痛渗出细密的冷汗,但眼神依旧冷静:“皮外伤,快追!” 二人再次追出,但堆场环境复杂,失去了目标的踪迹。宋向江带人赶到,迅速封锁了现场进行搜查,只找到了狙击手丢弃的鸭舌帽和几个脚印。 回到仓库,战斗已经结束,埋伏的几名歹徒大部分被抓获,但显然都是些外围马仔,所知有限。 医护人员正在给闻晴殊处理伤口,肩膀和手臂的刀伤都不浅,需要缝合。祁劲枭站在一旁,看着他被鲜血染红的衣袖和因为失血而愈发苍白的脸,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一种后怕混合着难以言喻的情绪在胸腔里翻涌。 他走过去,蹲在闻晴殊面前,声音沙哑:“为什么?” 为什么一次次不顾自身安危地救他? 闻晴殊抬起眼,浅褐色的眸子在仓库昏暗的光线下,像蒙着一层雾。他沉默了几秒,才淡淡开口:“你是队长。你出事,案子会更麻烦。” 祁劲枭盯着他,忽然伸手,不是碰他的伤口,而是轻轻拂开他因汗湿而黏在额角的一缕黑发,动作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轻柔。 “闻晴殊,”他叫他的名字,声音低沉而肯定,“我们一定在哪里见过。在仓库那次之前。” 不是疑问,是陈述。 闻晴殊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他垂下眼帘,避开祁劲枭灼人的视线,专注于医护人员包扎的动作,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就在这时,江宁安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脸上带着兴奋和紧张:“祁队!追踪到了!那个匿名信息的发送源,虽然经过了多次跳转,但最终锁定的区域是、是市局家属院附近!而且,我们对抓捕的歹徒进行初步审讯,有人含糊地提到,联系他们的是一个声音有点特别的男人,说话时偶尔会带点……江浙一带的口音?” 市局家属院?内部人员?江浙口音? 一个个线索碎片仿佛在黑暗中闪烁着微光,逐渐指向某个模糊的方向。 祁劲枭站起身,眼神恢复了锐利和冷静,他看了一眼正在接受包扎的闻晴殊,又看了看远处灯火通明的海江市。 内鬼的影子,似乎越来越清晰了。 第4章 第 4 章 办公室里的低气压几乎凝成实质,压得人喘不过气。白板上的线索杂乱无章,像一团纠缠的乱麻,内鬼的阴影盘踞在每个人心头。祁劲枭指间的烟燃了半截,烟灰簌簌落下,他却浑然未觉,只盯着那些名字和箭头,眼神沉得吓人。 宋向江揉了揉发胀的眉心,猛地站起身:“我出去透口气。”他没说去抽烟,但那股烦躁劲儿谁都看得出来。 祁劲枭没抬眼,只是挥了挥手。 过了一会儿,宋向江回来了,手里竟拎着一个印着碎花的保温盒。他脸上的神色缓和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与办公室凝重的氛围格格不入。 “喏,我老婆包的,非说熬夜伤胃,非得送来。”宋向江把保温盒往自己桌上一放,打开盖子,还冒着热气的饺子香味瞬间逸散开来,勉强冲淡了一些空气里弥漫的尼古丁和焦虑味道。 祁劲枭终于抬了眼,视线从那盒卖相普通的饺子上扫过,落到宋向江脸上,没什么表情地冲他翻了个白眼。 宋向江立刻不甘示弱地翻了回去,理直气壮:“爱心牌!懂不懂?”他转头,目光落在角落工位里那个安静得几乎不存在的身影上——闻晴殊不知何时回来了,肩膀上还缠着新鲜的绷带,脸色苍白,正对着电脑屏幕上的数据出神。 “小闻,”宋向江招呼道,语气熟稔自然,“来来,尝尝我老婆的手艺,韭菜鸡蛋馅儿的,绝对地道。” 闻晴殊似乎怔了一下,浅褐色的眸子从屏幕移开,看向那盒热气腾腾的饺子,又看向宋向江,眼神里有一闪而过的茫然,像是没反应过来这突兀的温情。他嘴唇动了动,想拒绝。 “别愣着啊,趁热吃。”宋向江已经拿了双干净筷子塞到他没受伤的左手里。 闻晴殊沉默地接过,夹起一个,动作有些迟缓地送入口中。咀嚼了几下,他抬起眼,很轻地说了一句:“嫂子手艺真好。” 他吃得不多,只吃了两个便放下了筷子。宋向江也没勉强,又不由分说地往皱着眉头的祁劲枭手里也塞了两个:“老祁,你也垫垫,别光靠烟顶着。” 祁劲枭看着手里突然多出来的饺子,眉头皱得更紧,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食不知味地咽了下去。 他突然问道:“江宁安呢?”宋向江耸耸肩:“家里有点急事,下午就请假回去了。”祁劲枭冷着脸说道:“真有他的。” 案子的线索似乎又断了,抓回来的人嘴巴很硬,或者说知道得本就有限。那种明明敌人就在身边,却抓不住摸不着的感觉,几乎让人发疯。压抑的沉默再次笼罩下来,比之前更沉重。 闻晴殊忽然站起身,动作牵扯到伤口,让他几不可查地蹙了下眉。“我出去一下。”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听不出波澜。 祁劲枭看着他清瘦挺拔却莫名透着一丝孤寂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指间的烟蒂按灭在早已堆满的烟灰缸里。他也跟着站起身,走了出去。 楼道尽头的窗户开着,夜风灌入,带着初冬的寒意。闻晴殊靠在窗边,指间夹着一根细长的香烟,猩红的光点在昏暗中明明灭灭。他微微侧着头,看着窗外城市的霓虹,侧脸线条在烟雾中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祁劲枭走过去,在他旁边站定,目光落在对方缠着绷带的肩膀上,又移到他夹着烟的修长手指上。 “少抽点,”祁劲枭开口,声音在寂静的楼道里有些低沉,“对身体不好。” 闻晴殊侧过头,烟雾从他唇间逸出,浅褐色的眸子在夜色映衬下,像蒙着一层看不透的琉璃。“祁队不抽?”他问,语气很淡。 祁劲枭看着窗外远处模糊的海岸线,那里是西码头的方向。“以前天天抽,”他顿了顿,“现在……很少了。” 沉默了片刻,他忽然朝闻晴殊伸出手,掌心向上,手指骨节分明,带着常年握枪留下的薄茧。 “给我一根。” 闻晴殊看着他,眼神里似乎掠过一丝极微弱的诧异,但什么也没问,只是从烟盒里磕出一支烟,递到他手上。 祁劲枭接过,就着闻晴殊手里的火机点燃。辛辣的烟雾吸入肺腑,是久违的、带着点呛人的熟悉感。两人并肩站在窗边,沉默地抽着烟,谁也没有再说话。楼下的车流声隐约传来,像这个城市永不停歇的背景音。 黑暗中,两个燃烧的红点靠得很近,烟雾缭绕交织,仿佛暂时驱散了周遭的寒意与猜疑,又仿佛在无声地确认着某种脆弱而危险的联结。 一根烟燃尽,祁劲枭将烟蒂摁灭在窗台的弃置物上,转头看向闻晴殊,眼神在夜色中锐利如初。 “回去吧,”他说,“案子还没完。” —— 一阵急促的警铃将这暂时的平静撕得粉碎。 “祁队!指挥中心转接,景苑小区,保洁人员在绿化带发现一具男性尸体,死状…特别。”内勤民警的声音透过电话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祁劲枭掐灭了刚从闻晴殊那里要来的烟,眼神锐利中带了一丝疲惫。“知道了。现场保护起来,我们马上到。”他挂了电话,目光扫过宋向江和闻晴殊,“来活了。景苑小区,尸体,死状特别。” 特别二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往往意味着不寻常。 景苑小区算是海江市中高档住宅区,此刻发现尸体的中心绿化带周围已经拉起了警戒线,不少居民远远围观,窃窃私语。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青草味和隐约血腥气的怪异味道。 尸体仰面躺在冬青丛中,穿着橙色的环卫工制服,是个看起来五十多岁的男性。但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脸上那两个血肉模糊的空洞——他的眼睛被整个挖去了,只留下两个暗红色的窟窿,凝固的血迹蜿蜒爬满了他皱纹深刻的脸颊,在清晨的阳光下显得格外狰狞。 “啧啧啧,”宋向江蹲下身,戴上手套仔细查看,“手法干净利落,眼球是被某种特制的工具完整剜出的,创口边缘相对整齐。死亡时间初步判断在昨晚十点到十二点之间。没有明显搏斗痕迹,要么是熟人作案,要么是瞬间制服。” 祁劲枭皱着眉,环视四周。绿化带靠近小区内部道路,不算特别隐蔽,但晚上灯光昏暗,确实是个下手的好地方。 “第一个发现的是谁?”他问旁边的辖区民警。 “是他的同事,今天早上来接班的。已经初步问过了,没看到什么可疑的人或事。” 这时,一个穿着睡衣,外面裹着件长风衣,脸色苍白的年轻女孩在女警的陪同下跌跌撞撞地走过来,眼神里还带着未散的惊恐。“警察同志…我…我可能知道点情况。” 祁劲枭示意女警安抚她,语气尽量平和:“别急,慢慢说,你叫什么名字?看到什么了?” “我叫闵向夏,住那栋楼,三楼。”女孩指了指旁边一栋楼,“昨天晚上…大概快十二点吧,我熬夜追剧,听到外面有脚步声,拖拖沓沓的,响了很久…我、我还以为是哪个醉鬼,就没在意。但现在想想,好像就是从绿化带那边传来的…”她说着,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抱紧了手臂。 “只有脚步声?有没有听到其他奇怪的声音?比如争吵,或者呼救?”祁劲枭追问。 闵向夏犹豫了一下,脸上泛起一丝不自然的紧张,压低声音,眼神有些闪烁:“那个…争吵呼救倒是没有…但是…我们楼上,就四楼那家,经常、经常晚上有点动静…” “什么动静?”祁劲枭耐着性子。 “就是…就是一男一女…有时候会叫得…挺大声的…”闵向夏的声音更低了,几乎像蚊子哼哼,“喊着什么‘别打了’之类的…有时候还能听到像小猫小狗挨打那种呜咽声…怪吓人的。昨晚好像…也有。” 祁劲枭和旁边的闻晴殊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疑惑。家暴?虐待动物?在凶杀案发生的夜晚,同一栋楼传来这样的声音,无论如何都值得深究。 “具体是哪一户?”祁劲枭问。 “就…四楼,东边那户。” 祁劲枭对闻晴殊偏了下头:“上去看看。” 两人上了四楼,站在闵向夏指认的住户门前。祁劲枭抬手敲了敲门,力道不轻不重。 过了一会儿,门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个穿着真丝睡袍,头发微乱,面容姣好却带着些疲惫慵懒气息的年轻女人开了门,她看到门外穿着警服的祁劲枭和气质冷峻的闻晴殊,明显愣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慌乱。 “你们是…?” “市公安局的,例行调查。”祁劲枭亮出证件,目光锐利地扫过屋内,陈设精致,看起来价值不菲,“请问昨晚十点到十二点之间,你在家吗?” “在…在家啊。”女人眼神游移了一下。 “我们接到楼下住户反映,昨晚这个时间段,你们家中传出较大的异常声响,包括叫喊‘别打了’、‘要死人了’,以及类似动物哀鸣的声音。”祁劲枭的语气公事公办,带着压迫感,“我们需要了解一下情况,是否存在家暴或者虐待动物行为?” 女人的脸瞬间涨得通红,连连摆手,语气带着窘迫和急切:“没有没有!警察同志你们误会了!绝对没有家暴!也没有虐待动物!”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同款睡袍,身材高大的男人从卧室走了出来,搂住女人的腰,脸上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但更多的是尴尬。他清了清嗓子,眼神飘忽地解释:“那个…警察同志,真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们…我们那就是…就是一点…夫妻间的情趣。” 情趣? 祁劲枭眉头拧紧。 男人硬着头皮,声音越来越小:“就是…玩玩…角色扮演…**那种…那种话是、是台词…至于小猫小狗叫…”他看了一眼身边恨不得把脸埋进他怀里的女人,尴尬地脚趾抠地,“…也是她…装的…” 一阵诡异的沉默在门口蔓延。 祁劲枭:“……” 闻晴殊面无表情地移开了视线,望向走廊尽头的窗户,耳根似乎微微泛红。 祁劲枭深吸一口气,强压下额角可能蹦起的青筋,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以后注意影响,不要干扰邻里休息。” 说完,几乎是立刻转身,大步流星地往楼下走。闻晴殊默不作声地跟上,脚步也比平时快了几分。 回到尸体发现的绿化带旁,宋向江正用镊子从死者紧握的手心里夹出一点细微的、亮晶晶的东西。 “老祁,有发现。死者指甲缝里和掌心里,有少量…亮片?好像是某种衣物或者装饰品上的。” 祁劲枭看着那在阳光下反光的细小亮片,又抬头看了看那栋居民楼。 楼下是死状凄惨的无眼尸体,楼上却是荒诞不经的情趣游戏。 他重重吐出一囗浊气。 —— 回到市局,法医的初步报告已经出来。死者名叫李贵,55岁,是负责景苑小区及周边区域的环卫工人。死因系颈部遭受重击导致瞬间昏厥,随后被以专业手法剜去双眼,最终因失血过多合并窒息死亡。眼球至今下落不明。 “凶手对人体结构很熟悉,下手快准狠,不像生手。”小侯法医补充道,“而且,那种取眼球的工具,不是普通器械,更像是特制的。” 另一边,技术队对死者手中发现的亮片进行了分析。“是一种廉价的服装装饰亮片,常见于一些演出服、情趣内衣或者低龄儿童的衣物上。粘合剂很普通,随处可以买到。” 祁劲枭盯着证物袋里那些细碎闪烁的小东西,眉头紧锁。廉价亮片…与景苑小区的高档定位似乎有些格格不入,但又与那对夫妻荒诞的“情趣”隐隐挂钩。是巧合吗? “查李贵的社会关系,经济状况,最近有没有和人结怨,或者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祁劲枭下令,“宋向江,你带人再仔细排查小区监控,特别是昨晚十点到十二点之间,所有进出人员、车辆,一个都不要放过。还有,重点排查小区内是否有穿着带有亮片衣物的人员,或者近期有类似装扮的访客。” “明白!” “闻晴殊,”祁劲枭转向一直沉默看着白板的他,“你怎么看?” 闻晴殊浅褐色的眸子微微闪动,“凶手目的性很强。杀人并非最终目的,取走眼球才是。这更像是一种…仪式,或者是为了确保某种秘密不被看见。李贵很可能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了错误的地点,看到了凶手的脸,或者…看到了凶手正在进行的某个过程。” “过程?”祁劲枭捕捉到他话语里的关键。 “比如,抛尸,或者处理其他证据。”闻晴殊顿了顿,“又或者,凶手当时正在为另一件事做准备,李贵的出现打乱了他的计划,导致他必须被灭口,并且带走可能指认他的‘证据’——也就是他的眼睛。” 这个推测让办公室的气氛更加凝重。如果真是这样,那意味着可能还有潜在的受害者,或者一个尚未被发现的犯罪现场。 就在这时,江宁安急匆匆地推门进来,脸上带着熬夜的疲惫和一丝兴奋:“祁队!有发现!我们梳理李贵的通讯记录,发现他最近一周多次和一个未知号码联系,最后一次通话就在昨天下午。这个号码没有实名登记,信号基站定位显示主要在城西一片流动,但昨晚有一次短暂出现在景苑小区附近!” 祁劲枭没再纠结他请假回家的事,“能追踪到现在的位置吗?” “正在尝试,但对方很警惕,通话时间都很短,而且似乎用了反追踪设备。” 未知号码,反追踪设备,这绝不是普通纠纷能涉及的。 “祁队!”另一个负责排查小区监控的民警也跑了进来,“监控有发现!昨晚十一点零三分,一个穿着带帽卫衣、看不清脸的男人提着一个很大的黑色手提包进入了李贵负责清扫的那栋楼,大约二十分钟后出来,手提包不见了。” “之后在十一点四十分左右,他又空手出现在绿化带附近,行为有些鬼祟,但很快又离开了监控范围。他的卫衣帽檐和袖口位置,好像有反光点,很像亮片!” 线索似乎瞬间交织起来——带着可能粘有亮片的卫衣、神秘的黑包、出现在案发时间和地点附近的陌生男人。 “锁定这个人!”祁劲枭下令,“把他进出小区的所有路径给我挖出来!江宁安,集中力量追踪那个未知号码,重点监控城西区域和景苑小区周边!” 命令刚下,祁劲枭的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他接起,对面传来一个经过处理的、嘶哑扭曲的电子音: “眼睛…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想要回来吗?明天凌晨三点,废弃的光明电影厂,一个人来。告诉那个姓闻的,别多事。” 电话戛然而止。 祁劲枭脸色阴沉,打开了免提,看向闻晴殊。 对方不仅知道案件细节,知道李贵的眼睛被取走,还知道闻晴殊的存在,并且明确指向了他。 闻晴殊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神沉静地看着祁劲枭:“是针对你的陷阱。他知道你不会一个人去。” “也知道你一定会跟我去。”祁劲枭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了然的笑意,“既然点了你的名,不去会会,岂不是辜负了人家一番‘好意’。” 光明电影厂,那是比西码头仓库更偏远、更荒废的地方。对方选择在那里,显然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宋向江,你带人在外围布控,这次距离拉远,没有我的信号绝对不准靠近。江宁安,追踪这个来电,同时监控电影厂周边所有交通要道和可能出入点。”祁劲枭快速部署,目光最后落在闻晴殊受伤的肩膀上,“你的伤…” “不影响。”闻晴殊打断他,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 祁劲枭看着他,没再说什么。他知道劝不住。 夜色再次降临,如同张开的巨口,准备吞噬一切。废弃的光明电影厂矗立在城市边缘的荒草之中,破败的招牌在风中发出吱呀的声响,像垂死者的呻吟。 祁劲枭和闻晴殊将车停在远处,徒步靠近。电影厂内部比想象中更大,更黑暗,充斥着灰尘和铁锈的味道。手电光柱扫过斑驳的墙壁和倒塌的座椅,像在探索一个巨大的坟墓。 按照指示,他们走向最深处的放映厅。 推开沉重的、吱呀作响的门,放映厅内一片漆黑,只有远处破损的银幕反射着一点微弱的、不知来源的光。 突然,一束追光灯猛地亮起,打在银幕前空地上的一個东西上。 那是一个简易的透明玻璃罐,里面用福尔马林溶液浸泡着两颗圆形的、带着神经和肌肉组织的物体——正是李贵被剜去的双眼。 眼球在溶液中微微浮动,仿佛还在凝视着这个世界。 追光灯后方的阴影里,一个模糊的人影缓缓走了出来,声音带着扭曲的笑意,通过变声器传来: “祁队长…你终于来了。喜欢我准备的‘见面礼’吗?” “看来,你很想知道,那个环卫工人,到底看到了什么…” 那束追光灯如同舞台上的审判之光,将装有眼球的玻璃罐照得异常清晰,也勾勒出阴影中那人模糊的轮廓。他手中把玩的物件反射出细碎光芒,正是与死者手中一致的亮片。 “他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变声器后的声音嘶哑扭曲,带着戏谑,“就像你现在一样。” 祁劲枭握紧了手中的枪,眼神锐利如鹰,试图穿透阴影看清对方。“少装神弄鬼。李贵看到了什么?你又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人影轻笑,那笑声在空旷的放映厅里回荡,格外瘆人,“重要的是,还记得吗,李贵那晚清理垃圾时,看到了‘搬运工’…看到了他们从楼上搬下来的‘东西’,装进了那个黑色的包里。” 黑色的包!监控里那个神秘男人提上楼的包! “什么‘东西’?”闻晴殊突然开口,声音清冷平稳,在这诡异环境下有种奇异的镇定作用。 人影似乎转向他,手中的亮片停止了转动。“多事的闻警官果然敏锐。看在你这么聪明的份上,那我就大发慈悲的告诉你吧,那可不是普通的‘东西’,是一具小小的,还没完全僵硬的尸体。” 小小的尸体?! 祁劲枭心头一震。“是孩子?”闻晴殊的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但眼神骤然变冷。 “呵呵…谁知道呢?也许是猫狗,也许是…更值钱的‘货’。”人影的语气变得阴冷,“李贵就是看得太清楚了,所以他必须闭上眼。永远闭上。” 话音未落,追光灯猛地熄灭!整个放映厅瞬间陷入绝对的黑暗! “小心!”祁劲枭低吼一声,几乎是凭借直觉向旁边扑倒,同时伸手去拉闻晴殊。 “咻!咻!”两声轻微的破空声从他们刚才站立的位置掠过,钉在后面的墙壁上,是弩箭! 对方不止一个人,而且在这黑暗环境中占据了绝对优势! 祁劲枭和闻晴殊迅速借助倒塌的座椅作为掩体。黑暗中,只能听到彼此压抑的呼吸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细微的脚步声。 “祁队,三点钟方向,两个。”闻晴殊的声音压得极低,在祁劲枭耳边响起。他的夜视能力似乎异乎常人。 祁劲枭没有犹豫,根据闻晴殊的提示,抬手朝着三点钟方向连开两枪! “砰!砰!” 枪口焰短暂照亮了前方,隐约看到两个迅速躲闪的黑影,以及他们手中持有的弩弓轮廓。 “撤!”阴影中传来一声低喝,是那个使用变声器的人。 脚步声迅速朝着放映厅后方移动。 “跑?”祁劲枭立刻起身追击,闻晴殊紧随其后。 穿过散乱的座椅,追到放映厅后门,只见那几个人影迅速消失在通往二楼办公区的楼梯拐角。 “靠!宋向江!目标往二楼跑了!封锁所有出口!”祁劲枭对着通讯器低吼,和闻晴殊一前一后冲上楼梯。 二楼走廊更加破败,房间众多,如同迷宫。手电光柱扫过,灰尘飞扬。 祁劲枭打了个手势,示意分头找,两人一左一右沿着走廊两侧搜索。 祁劲枭刚推开一扇虚掩的办公室门,一股劲风迎面袭来!他侧身闪避,同时扣动扳机,子弹击中对方肩膀,那人闷哼一声,手中的砍刀落地。是其中一个持弩者。 而就在这时,隔壁房间传来打斗声和东西倒塌的巨响! 闻晴殊! 祁劲枭心中一紧,立刻解决掉面前的敌人,冲了过去。 只见闻晴殊正与那个使用变声器的头目缠斗在一起。对方身手极为了得,而且对这里的地形异常熟悉,借助房间内的杂物不断闪避闻晴殊凌厉的攻击。闻晴殊肩膀有伤,动作稍显滞涩,但依旧招招致命。 那头目看到祁劲枭冲进来,虚晃一招,猛地将手中一把亮片朝闻晴殊脸上撒去。趁闻晴殊视线受阻的瞬间,他转身撞破窗户,直接从二楼跳了下去! 祁劲枭冲到窗边,只见那人落地后几个翻滚,迅速消失在厂区后方的荒草丛中。楼下传来宋向江带人包围过来的呼喊声和脚步声,但显然没能拦住那个头目。 他回过头,闻晴殊正拂去脸上的亮片,微微喘息,脸色比之前更苍白了些,肩膀处的绷带隐隐渗出血色。 “没事吧?”祁劲枭扶住他手臂。 闻晴殊摇了摇头,看向地上那个被祁劲枭击伤的歹徒,以及被打落在一旁的、已经损坏的变声器。“他跑了,但这个留下了一些线索。” 祁劲枭也看向那个歹徒,眼神冰冷。虽然主犯逃脱,但至少抓住了一个,而且… 他的目光落在地上那些散落的、闪烁着廉价光芒的亮片上,又想起那头目最后提及的“小小的尸体”和“更值钱的‘货’”。 李贵的死,似乎只是掀开了冰山一角。其背后隐藏的,可能是一个涉及拐卖、杀害儿童或者虐待动物的巨大黑色产业链。而那个神秘的“搬运工”,以及他背后可能存在的庞大组织,才是真正的目标。 “先把人带回去,突击审讯!”祁劲枭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寒意,“掘地三尺,也要把那个‘搬运工’和他背后的‘货’,给我挖出来!” 窗外,夜色浓稠如墨,新的风暴,已然降临。 第5章 第 5 章 市局审讯室的强光灯下,被带回来的王猛那张布满横肉的脸扭曲着,汗珠不断从额角滚落。他手腕上的铐子反射着冰冷的光,随着他不安的动作发出细碎声响。 “我…我就是个干脏活的…”王猛的声音嘶哑,眼神躲闪,“强哥…赵明他负责联系,我只管搬东西…” 祁劲枭靠在审讯桌边,指间夹着的烟缓缓燃烧,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锐利如刀。“搬什么东西?搬到哪去?” “就、就是那些…小崽子…”王猛的声音越来越低,“有时候是活的,有时候…已经没气了…” 闻晴殊站在单向玻璃后,浅褐色的眸子静静注视着审讯室内。他肩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但这痛感反而让他的思维格外清晰。赵明——那个失踪的眼科医生,为什么要专门取走死者的眼睛?这不仅仅是灭口,更像是一种偏执的收集。 “他们要把孩子送到哪里?”祁劲枭的声音冷得像冰。 “西码头…三号仓库…”王猛哆嗦着说,“那里有个临时点,之后会转运到‘诊所’…” “诊所在哪里?”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王猛几乎要哭出来,“每次都是强哥单独联系,我只负责第一段运输…” 祁劲枭掐灭烟头,站起身。他的影子在强光下被拉得很长,笼罩在王猛身上。 “你知道那些孩子最后都怎么样了吗?” 王猛猛地摇头,汗水飞溅:“我不敢问!强哥说知道得越少活得越久…” 就在这时,审讯室的门被推开,江宁安快步走进来,在祁劲枭耳边低语了几句。祁劲枭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看好他。”祁劲枭对旁边的警员吩咐,随即大步走出审讯室。 走廊上,祁劲枭接过江宁安递来的平板。上面是技术队刚刚恢复的赵明手机里的加密文件——一份详细的交易记录,以及几张令人触目惊心的照片。 “祁队,我们可能惹上大麻烦了。”江宁安的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这里面涉及的不只是婴儿贩卖…还有器官交易。赵明在记录里提到一个代号‘收藏家’的人物,专门收集…特殊的眼睛。” 照片上,那些装在福尔马林溶液里的眼球被仔细标注着编号和特征。有些是蓝色的,有些是深褐色的,最后一组照片赫然是李贵那双因常年劳作而混浊的眼球,旁边标注着:“见证者之眼,需特殊处理。” 闻晴殊不知何时也走了出来,站在祁劲枭身侧。他的目光落在平板上的照片,瞳孔微微收缩。 “他在挑选。”闻晴殊轻声说,“不是随机作案。李贵的眼睛对他有特殊意义。” 祁劲枭猛地一拳砸在墙上,指关节瞬间泛红。“畜生!” “祁队,还有更糟的。”江宁安切换页面,调出一份医疗记录,“赵明在失踪前,他的妹妹因为先天性角膜疾病失明。而在她妹妹接受了一次‘意外’的角膜移植手术后不久,赵明就失踪了。”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串联起来——一个因家人受害而堕落的医生,一个庞大的犯罪网络,还有那些无辜逝去的生命。 祁劲枭深吸一口气,看向闻晴殊。两人目光交汇的瞬间,都明白了对方心中的决定。 “通知特警队,准备突击西码头三号仓库。”祁劲枭的声音冷静得可怕,“我要把这个‘诊所’连根拔起。” 夜幕下的西码头笼罩在一片咸湿的海雾中,废弃的仓库像一头头蛰伏的巨兽。三号仓库深处隐约透出微弱的光亮,在浓雾中若隐若现。 祁劲枭和闻晴殊带着特警队员悄无声息地靠近。仓库大门虚掩着,里面传来模糊的交谈声。 “确认目标在内,至少五人。”耳麦里传来侦察队员的汇报。 祁劲枭打了个手势,特警队员迅速分散包围。他看向闻晴殊,轻轻点头。 破门的瞬间,仓库内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这里与其说是仓库,不如说是一个简陋的地下诊所。手术台、医疗设备、冷藏柜一应俱全。而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墙壁上那些陈列架——上面整齐地摆放着数十个玻璃罐,每一个里面都浸泡着一对眼球。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身影猛地转身,口罩上方那双眼睛因惊愕而睁大——正是赵明。 “不许动!”特警队员的枪口齐刷刷对准了他。 赵明却突然笑了,笑声在空旷的仓库里回荡,带着说不出的诡异。“祁队长,你们还是找来了。” 他的目光越过重重枪口,落在祁劲枭身后的闻晴殊身上。 “闻警官,我一直很想见见你。”赵明缓缓摘下手套,露出那双属于外科医生的、修长而稳定的手,“你的眼睛很美,浅褐色,像琥珀一样。我一直在寻找这样一对眼睛…” 祁劲枭一步上前,挡在闻晴殊身前。“你疯了,赵明。” “疯?”赵明歪着头,眼神狂热,“我只是在完成我的收藏。每一对眼睛都有一个故事,李贵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他的眼睛是‘见证者’;那些孩子的眼睛是‘无辜者’;而我妹妹得到的那对,是‘救赎者’…” 他缓缓走向陈列架,痴迷地抚摸着那些玻璃罐。“你们知道吗?眼睛是灵魂的窗户。通过收集这些眼睛,我就能看到不同的灵魂…” “你妹妹知道她的眼睛是怎么来的吗?”闻晴殊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却像一把利刃,直刺赵明的心脏。 赵明的动作猛地僵住,脸上的狂热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扭曲的痛苦。 “闭嘴!”他嘶吼着,“你们什么都不懂!当我看着妹妹重新看见光明的那一刻,我就明白了——有些牺牲是必要的!” 祁劲枭趁机打了个手势,特警队员缓缓收紧包围圈。 “放下武器,赵明。结束了。” 赵明却突然笑了,他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遥控器。 “结束?不,这才刚刚开始。” 他按下按钮。 仓库角落的一个冷藏柜突然发出嗡鸣,柜门缓缓打开,冷气四溢。里面整齐排列着更多的玻璃罐,每一个都标注着代号。 “这是我的毕生收藏。”赵明的眼神变得涣散,“你们永远找不到‘收藏家’,他就在你们中间…” 话音未落,他突然猛地冲向陈列架,一把推倒了整个架子。玻璃罐纷纷坠落,碎裂声此起彼伏,福尔马林溶液和那些眼球洒了一地。 “小心!”祁劲枭一把拉过闻晴殊,躲开飞溅的玻璃碎片。 在一片混乱中,赵明突然掏出一把手术刀,毫不犹豫地向自己的双眼刺去。 “既然带不走我的收藏,那就让我的眼睛成为最后一件藏品!” 祁劲枭飞身上前,死死扣住赵明的手腕。两人在满地狼藉中扭打在一起,手术刀的寒光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烁。 闻晴殊正要上前帮忙,眼角余光却瞥见仓库二层的阴影处,一道光闪过,一个身影悄然站立——那人穿着警服,身形熟悉得让他心头一凛。 就在这一分神的瞬间,赵明突然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挣脱了祁劲枭的束缚。但他没有继续自残,而是转向闻晴殊,手术刀直刺而来! “小心!”祁劲枭几乎是本能地扑过去,将闻晴殊护在身后。 手术刀划过祁劲枭的手臂,鲜血瞬间染红了警服。 与此同时,仓库二层的那个身影悄然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特警队员一拥而上,终于将赵明制服。他在地上疯狂地大笑,血和福尔马林溶液混在一起,浸透了他的白大褂。 “你们什么都不知道…‘收藏家’在看着你们…他一直在看着…” 祁劲枭捂着流血的手臂,看向二层那个空荡荡的阴影处,眼神深沉。 闻晴殊扶住他,浅褐色的眸子在仓库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 “他说的可能没错。”闻晴殊的声音很轻,只有祁劲枭能听见,“那个内鬼,就在我们身边。” 仓库外,警灯闪烁,将浓雾染成红蓝相间的颜色。 —— 市局大楼在凌晨的雾气中沉默矗立,像一座巨大的墓碑。 祁劲枭推开专案组办公室的门,血腥气和消毒水味还萦绕在鼻尖。宋向江跟在身后,脸色难看地重复:"信号源最后一次出现在市局内部网络覆盖区,就在我们行动前后半小时。" 办公室里,几个熬红了眼的刑警同时抬起头。 "范围能缩小吗?"祁劲枭一下瘫在椅子里,腿翘在了另一把上。他手臂上的绷带渗出暗红。 "技术科正在追踪具体终端,但对方很狡猾,用了多层跳板。"宋向江压低声音,"老祁,如果真是内部的人......" 祁劲枭没说话,目光扫过办公室里的每一个人——熬夜整理卷宗的江宁安,正在泡咖啡的江泰华,核对证物清单的龚修明。每个人都熟悉,每个人又都陌生。 闻晴殊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身边,递过一杯温水。他指尖冰凉,轻轻碰触到祁劲枭的手腕。 "二层那个人,"闻晴殊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右手虎口有疤。" 祁劲枭瞳孔微缩。这个细节,他刚才在仓库里根本没有注意到。 "你什么时候看到的?" "他消失的时候,手扶了一下栏杆。"闻晴殊垂下眼帘,"光线很暗,但足够了。" 祁劲枭猛地想起一个人——技术科的副科长,陈锋。上个月抓捕行动时被嫌疑人咬伤了虎口,缝了七针。 而陈锋,正好有权限接触专案组的网络系统。 "宋向江,"祁劲枭突然开口,"让技术科把所有监控录像再查一遍,特别是仓库二层出入口。" 他走到白板前,拿起马克笔。笔尖在白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从现在开始,所有行动指令口头传达,不得使用内部通讯系统。"祁劲枭的目光锐利,"专案组所有人,未经允许不得单独行动。"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明白这个命令意味着什么。 "祁队,"江宁安站起身,声音发紧,"你怀疑我们中间......" "我怀疑每一个人。"祁劲枭打断他,"包括我自己。" 他转身时,看见闻晴殊正静静地看着窗外。晨光初现,在他浅褐色的瞳孔里映出细碎的光。那眼神太过平静,平静得让人心惊。 "闻晴殊,"祁劲枭走到他身边,"你和我去一趟法医室。" 闻晴殊微微颔首。转身时,他的衣袖轻轻擦过祁劲枭受伤的手臂,带来一阵微妙的战栗。 法医室的冷气开得很足。小侯法医掀开白布,李贵的尸体静静躺在解剖台上。那两个空洞的眼窝像无声的控诉。 "我们在李贵的指甲缝里发现了这个。"小侯递过一个证物袋,里面是几近透明的皮肤组织,"不属于李贵自己。" 祁劲枭接过证物袋,对着灯光仔细查看。"DNA比对结果?" "正在做,但需要时间。"小侯推了推眼镜,"不过有更奇怪的发现——李贵的视神经被完整剥离了,手法极其专业。这根本不是普通的灭口,而是......" "而是采集。"闻晴殊突然开口。他站在解剖台前,身影单薄得像一道影子。"凶手在收集他想要的东西。" 祁劲枭想起赵明那些标注着代号的玻璃罐,胃里一阵翻涌。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震动起来。未知号码。 祁劲枭按下接听键,对方用了变声器,声音机械而冰冷: "祁队长,喜欢我送你的礼物吗?" 祁劲枭猛地握紧手机,指节发白。"你到底是谁?" "一个欣赏你的人。"对方轻笑,"你的眼睛很漂亮,坚韧又固执。闻警官的也是,像上等的琥珀......" "你们把那些孩子带到哪里去了?"祁劲枭压低声音,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他们去了该去的地方。"对方的声音突然冷下来,"就像你们很快也会去该去的地方。记住,收藏家一直在看着你们。" 电话被挂断。祁劲枭猛地回头,看见闻晴殊正望着法医室的监控摄像头。那双浅褐色的眼睛在荧光灯下,呈现出一种非人的通透感。 "他就在我们身边。"闻晴殊轻声说。 祁劲枭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摄像头。那个黑色的镜头后面,仿佛真有一双眼睛,正贪婪地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当天下午,技术科传来消息——那个内部信号源最终定位在证物室的一台电脑。而当天值班的,正是陈锋。 祁劲枭带人冲向证物室时,陈锋已经不见了。他的办公桌上放着一个眼药水瓶,里面装的却是福尔马林溶液。 "他跑了。"宋向江捏紧拳头,"监控显示他半小时前离开了市局。" 祁劲枭打开陈锋的电脑,屏幕还亮着,上面是一张放大的照片——闻晴殊站在仓库里的侧影,那双浅褐色的眼睛被用红圈特意标注出来。 照片下方有一行小字: "最后的藏品。" 祁劲枭猛地回头,发现闻晴殊并不在身边。 "闻晴殊呢?"他一把抓住江宁安的手臂,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对方的骨头。 "他、他说去洗手间......" 祁劲枭冲出证物室,奔跑在空旷的走廊里。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在转角处猛地停下。 闻晴殊站在走廊尽头,面前是举着枪的陈锋。而陈锋的虎口上,赫然有一道新鲜的伤疤。 "终于见面了,闻警官。"陈锋笑着,眼神疯狂,"你的眼睛比照片上还要美。" 闻晴殊平静地看着他,仿佛对准自己的不是枪口。"收藏家。" "聪明。"陈锋歪着头,"赵明那个疯子只知道收集眼球,但他根本不懂,真正的收藏是要让美丽的眼睛永远保持鲜活。" 他扣在扳机上的手指缓缓用力。 "别动他。"祁劲枭举枪瞄准,声音冷得像冰,"你把那些孩子带到哪里去了?" 陈锋大笑起来:"他们?他们现在过得很好,在某个你永远找不到的地方,为某些大人物提供''生命的馈赠''。"他的目光贪婪地在闻晴殊脸上流连,"但那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终于找到了最完美的藏品......" 枪声响起。 祁劲枭几乎是本能地扣动扳机。子弹击中了陈锋的肩膀,但他的枪也响了。 闻晴殊在枪响的瞬间侧身,子弹擦着他的脸颊飞过,留下一道血痕。他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一个利落的擒拿就将陈锋按倒在地。 祁劲枭冲上前,一脚踢开陈锋手里的枪。他紧紧抓住闻晴殊的手臂,感受到对方冰凉的皮肤下,脉搏在剧烈跳动。 "你没事吧?"祁劲枭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闻晴殊抬手擦去脸颊的血迹,浅褐色的眼睛在阳光下像融化的琥珀。"他不是一个人。" 陈锋在地上疯狂地大笑:"太迟了!收藏家从来都不是一个人!你们永远也找不到所有的......" 他的话戛然而止。祁劲枭蹲下身,发现陈锋的嘴角流出黑血——他咬破了藏在牙齿里的毒囊。 "靠!"祁劲枭狠狠捶地。 闻晴殊蹲在他身边,静静地看着陈锋逐渐涣散的瞳孔。"他最后看的是监控摄像头。" 祁劲枭猛地抬头。走廊顶角的监控摄像头亮着微弱的红光,像一只永不闭合的眼睛。 "他在看什么?"祁劲枭问。 "或者在向谁告别。"闻晴殊轻声说。 走廊尽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宋向江带着人赶来。嘈杂的人声中,祁劲枭紧紧握住闻晴殊的手。那双浅褐色的眼睛近在咫尺,倒映着他自己的影子。 "我不会让任何人带走你。"祁劲枭低声说,像立下一个誓言。 闻晴殊微微睁大眼睛,然后很轻地点了点头。 收藏家的游戏,远未结束。 第6章 第 6 章 办公室里的低气压持续发酵,连着熬了几个大夜的众人眼底都布满血丝,咖啡杯堆满了垃圾桶。关于“收藏家”和内部泄密的阴影挥之不去,每个人都像一根绷紧的弦。 第三天下午,走廊里传来一阵略显急促却沉稳的脚步声,紧接着办公室门被推开。一个穿着常服、身材微胖、面色红润的小老头风尘仆仆地站在门口,手里还拎着个颇具乡土气息的竹编篮子。 “庞局?”宋向江第一个惊讶地叫出声,“您不是在山里度假吗?” 来人正是市局一把手庞敬源,因其圆润的身材和偶尔严肃偶尔眯眼的神态,被私下戏称为“胖橘”。他板着脸,目光在办公室里扫了一圈,尤其在祁劲枭缠着绷带的手臂和闻晴殊脸颊已经结痂的伤痕上停留片刻,最后落在白板上那些错综复杂、触目惊心的线索图上。 “哼!”庞敬源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把竹篮子往宋向江桌上一放,发出沉闷的响声,“我再不回来,你们这帮小崽子是不是要把市局的天都捅个窟窿?又是挖眼又是内鬼,闹得满城风雨!我在山里钓个鱼都不得安生,电话都快被打爆了!” 他虽然语气严厉,但眼底的关切和担忧却藏不住。篮子里散发出一股清新的草木气息和隐约的土特产味道,冲淡了一些办公室里浓重的烟味和焦虑。 祁劲枭站起身,喊了声:“庞局。” 庞敬源走到他面前,看了看他的伤臂,又看了看旁边安静站着的闻晴殊,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说说吧,具体情况。捡要紧的说。”他自己拖了把椅子坐下,顺手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想了想又塞了回去,转而拿起自己那个泡着浓茶的保温杯。 祁劲枭言简意赅地汇报了最新进展,重点提到了赵明、陈锋以及那个隐藏在幕后的“收藏家”网络,还有内部信号源和可能的潜伏者。 庞敬源听着,眉头越皱越紧,保温杯端在手里半天没喝一口。 就在这时,办公室门口又探进来一个脑袋,是个穿着清爽连衣裙、笑容明媚的年轻女孩,手里还提着一个大大的保温袋。 “哥!宋蛐蛐!”女孩声音清脆,像一阵清风吹进了凝滞的办公室,“我来给你们送爱心补给啦!” 正是祁劲枭的妹妹林知许。她活泼开朗,和队里的人都熟,尤其喜欢和宋向江斗嘴,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宋蛐蛐”。 祁劲枭忍不住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随即眉头一皱:“你怎么来了?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哎呀,听说你们又搞出大案子,还受伤了?妈让我来看看你死了没!”林知许一点也不怕她哥的冷脸,笑嘻嘻地走进来,把保温袋放在桌上,里面是她熬的汤和一些点心。她目光一转,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办公室里面孔最陌生、气质也最特殊的闻晴殊身上。 闻晴殊正站在窗边,午后阳光给他清瘦的侧影镀上了一层浅金,浅褐色的眸子沉静如水,脸颊上那道细微的血痕非但没折损他的容貌,反而增添了几分破碎感的俊美。 林知许眼睛瞬间亮了一下,用手肘碰了碰旁边的宋向江,压低声音却掩不住兴奋:“蛐蛐,那位帅哥是谁?新来的?” 宋向江嘿嘿一笑,也压低声音:“闻晴殊,闻警官,厉害着呢。” 林知许立刻转向她哥,脸上堆起讨好的笑容:“哥!那位闻警官的微信推给我呗?” 祁劲枭想都没想,斩钉截铁:“不行。” “为什么不行!”林知许不满地跺脚,“我就是想认识一下,交个朋友嘛!小气鬼!” “我说不行就不行。”祁劲枭脸色更沉,语气没有半分商量余地,“这里在办案,你送完东西赶紧回去。” 林知许冲她哥做了个鬼脸,显然没把他的话当回事。她趁着祁劲枭被庞局叫去说话的间隙,迅速溜到窗边,落落大方地跟闻晴殊打招呼。 “嗨,闻警官你好!我是祁劲枭的妹妹,林知许。”她笑容灿烂地伸出手。 闻晴殊似乎有些意外,但还是很礼貌地轻轻握了一下她的手尖,一触即分。“你好。”声音清淡疏离。 “闻警官,你刚来海江吧?感觉怎么样?有什么不熟悉的可以问我呀!”林知许热情地说着,然后自然地拿出手机,“我们加个微信吧?方便联系!” 闻晴殊看了一眼不远处脸色黑得像锅底的祁劲枭,又看了看眼前女孩充满期待的眼神,略微迟疑了一下。他并不擅长应付这种直接的热情,但对方的身份和善意让他难以生硬拒绝。 就在这片刻的迟疑间,林知许已经飞快地调出了自己的二维码,眼巴巴地看着他。 闻晴殊最终还是拿出了手机,声音很轻:“…行。” “哼!”林知许成功扫上码,心满意足,笑得像只偷腥的小猫,还得意地朝她哥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祁劲枭看着那边“交易”达成,额角青筋跳了跳,但被庞局拉着说话,一时脱不开身,只能狠狠瞪了自家妹妹一眼,得到的是一个更加得意的鬼脸。 庞敬源将这一幕尽收眼底,无奈地摇了摇头,喝了口浓茶,重新将目光投向白板,神色恢复凝重:“内部的问题,我来坐镇处理。你们现在的任务,是顺着陈锋和赵明这条线,把这个‘收藏家’的老巢给我挖出来,动作越快越好。” 他顿了顿,看向祁劲枭和闻晴殊,语气沉肃:“保护好自己,也保护好身边的同志。我不希望再看到有人受伤,无论是身上,”他意有所指地停顿了一下,“还是心里。” 林知许心满意足地揣着新加的联系方式,又被祁劲枭冷着脸催了几遍,这才提着空保温袋,哼着歌儿一步三晃地走了。办公室门一关,那点短暂的轻松气氛瞬间荡然无存,沉重的压力再次笼罩下来。 庞敬源放下保温杯,手指点了点白板上陈锋和赵明照片之间的空白区域:“陈锋死前说的‘不是一个人’,还有赵明提到的‘收藏家在你们中间’,不能简单视为扰乱视线的疯话。内部筛查必须秘密进行,但力度不能减。”他看向祁劲枭,“劲枭,你负责牵头,人选要绝对可靠。闻警官……”他目光转向窗边一直沉默的身影,“你配合劲枭,你或许能发现我们忽略的东西。” “是。”闻晴殊微微颔首。 “至于外部调查,”庞敬源继续道,“赵明那个妹妹是关键。一次‘意外’的角膜移植,资金来源、捐献渠道,都必须彻查!还有陈锋的社会关系、财务状况、近期所有异常通讯,掘地三尺也要挖出他和‘收藏家’网络的联系点!” 命令一道道下达,办公室里重新忙碌起来,键盘敲击声、电话铃声、压低了的交谈声交织在一起,像一张无形的大网缓缓张开。 祁劲枭走到闻晴殊身边,递给他一杯刚泡好的热茶,自己手里也端着一杯。茶水滚烫,蒸腾起白色的雾气,暂时模糊了两人脸上的疲惫。 “林知许……”祁劲枭开口,声音有些干涩,“她没什么心眼,被家里惯坏了,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他指的是要微信的事,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 闻晴殊接过茶杯,指尖隔着温热的杯壁,感受到一点短暂的暖意。他抬眼看向祁劲枭,浅褐色的眸子在灯光下显得格外通透。“没关系。”他顿了顿,补充道,“林小姐很活泼。” 祁劲枭盯着他看了两秒,似乎想从他平静无波的脸上找出点什么,最终只是几不可查地蹙了下眉,转开了话题:“庞局的意思,内部筛查由我们俩主导。你有什么想法?” “陈锋能接触到核心通讯数据,权限不低。他的叛变不是一朝一夕,必然有迹可循。”闻晴殊的声音很低,确保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我建议从近期所有经他手处理的、与‘收藏家’可能相关的旧案卷宗查起,尤其是那些悬而未决,或者被定性为意外的……眼部相关案件。” 祁劲枭一挑眉:“你怀疑他一直在替‘收藏家’清扫痕迹?” “或许不止是清扫。”闻晴殊垂下眼帘,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也可能是……筛选猎物。” 两人正低声交谈,宋向江拿着刚打印出来的资料快步走过来,脸色不太好看:“老祁,闻哥,赵明妹妹赵雨那边有消息了。那家给她做角膜移植的私立医院,叫‘明视眼科中心’,背景有点复杂,有几个股东和境外几个医疗投资基金往来密切。而且,手术时间就在赵明失踪前一周,手术记录……做得太完美了,完美得像模板。” “太完美就是破绽。”祁劲枭说道,“查那几个股东,查资金流向,特别是境外部分。江宁安呢?让他带人盯紧这家医院,所有进出人员、车辆,全部记录在案!” “已经在路上了。”宋向江应道,又压低声音,“另外,技术科那边有初步反馈,陈锋个人电脑里加密文件不少,破解需要时间,但找到一个隐藏很深的匿名通讯软件,登录IP经过多次伪装,最后一次有效登录地点……在城北的蓝湾公寓区。” 蓝湾公寓,那是海江市有名的高档住宅区。 陈锋一个技术科副科长,凭正常薪资,恐怕负担不起那里的开销。 “查他名下及直系亲属名下所有房产、租赁记录。”祁劲枭立刻下令,“还有,他最近半年的所有消费记录,大额支出重点标注。” 命令刚下,闻晴殊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一下,是一条微信新消息提醒。发信人备注是“林”。 祁劲枭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闻晴殊拿起手机,并没有立刻查看。 “她找你什么事?”祁劲枭的声音绷着,自己都没察觉那语气里的过度关注和酸味。 闻晴殊点开消息,界面显示林知许发来了一个可爱的猫咪表情包,后面跟着一句:“闻警官,我哥没为难你吧?他那人就那样,脸臭嘴硬,其实心软得很![偷笑小猫]” 他把手机屏幕侧过去,给祁劲枭看了一眼。 祁劲枭:“……” 他额角青筋又跳了跳,一把夺过闻晴殊的手机,手指飞快地打字回复:“他在忙。勿扰。” 发送成功后,他直接把那个对话框设置了免打扰,这才把手机塞回闻晴殊手里,动作带着点不由分说的蛮横。做完这一切,他好像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越界,对上闻晴殊略显诧异的目光,他不自然地别开脸,心虚地转移话题:“……干活!先梳理陈锋经手过的案卷!” 闻晴殊看着他被茶水热气熏得微微发红的耳根,浅褐色的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什么,快得让人抓不住。他什么也没说,收起手机,走向那堆积如山的卷宗。 —— “又有案子??!!”宋向江在电话又一次响起后忍不住抱怨道。“行行行,这案子结束后我请客下馆子,”庞局看着不情不愿的宋向江,拍拍手,又补充道,“自费。”宋向江及众人眼神一亮,屁颠屁颠又出现场去了。 现场位于一栋墙皮斑驳的筒子楼顶层,昏暗的楼道里弥漫着陈年霉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他们赶到时,辖区派出所的同事已经拉起了警戒线,报案人——几个惊魂未定的老街坊正挤在楼道口,七嘴八舌地向民警描述着昨晚听到的恐怖声响。 “……绝对没错!就是‘咚咚咚’往下跑的声音,又急又重,我数得清清楚楚,十八下!从顶楼跑到下面平台,正好十八级台阶!”一个头发花白的大妈拍着胸脯,脸色煞白。 “是啊是啊,我们也听到了,就是十八声!”旁边几人连声附和,脸上写满了恐惧和确信。 祁劲枭眉头紧锁,目光扫过通往天台的最后一段楼梯。这段楼梯他刚才亲自上下走了两遍,每一步都踏得实实在在,无论快慢,怎么数都只有十七级水泥台阶,磨损严重的边角记录着岁月的痕迹。 “十七级。”闻晴殊的声音在一旁响起,他站在楼梯口,静静打量着这段并不长的阶梯。 “听见没?我们市局的专家也说是十七级!”宋向江试图安抚情绪激动的居民,“是不是你们太害怕,听错了?” “不可能!”大妈激动地拔高音量,“一个人听错,难道我们这么多人都听错了?就是十八声!跑下去的脚步声!” 祁劲枭没理会这边的争执,大步走进案发的房间。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死者是一名独居的年轻男性,倒在客厅中央,死因初步判断是锐器伤,现场有搏斗痕迹。技术队的同事正在仔细勘查。 “手机呢?”祁劲枭问。 一名技术队员递过来一个装在证物袋里的手机。“祁队,手机里发现一段视频,有点邪门。不会真有什么鬼神吧?” “少废话,我们都是坚定的**员和唯物主义者。而且警察的存在不就是为了破解案件吗?要是这都能用鬼神来解释你我早就失业在家养老了。”祁劲枭接过,戴着手套操作。闻晴殊也无声地走到他身侧。视频开始播放,镜头晃动,显然是用手机拍摄的,画面正对着门外那段通往天台的楼梯。拍摄者似乎躲在门后,镜头只露出一点点角度。 一个压低了的、带着颤音的男人声音在数数,声音里充满了无法言说的恐惧: “一、二、三……” 计数缓慢而清晰,伴随着镜头微微的颤抖。楼道里光线昏暗,只有远处一个小窗透进微弱的天光。 “……十六、十七……” 数到十七时,声音停顿了一下,镜头依然对着空无一人的楼梯。 然后,那个声音带着更明显的颤抖,几乎是挤出了下一个数字:“……十八!” 就在“十八”落下的瞬间,手机屏幕陡然被密集的、刺耳的雪花纹覆盖,发出“滋啦——”的噪音,持续了大约两三秒。雪花褪去,画面恢复成空荡荡的楼梯,视频也到此结束。 祁劲枭立刻将视频拖回“十七”到“十八”的转折点,反复播放了几遍。每一次,当那个颤抖的“十八”响起,雪花纹便准时出现,分秒不差。 “技术部门检测过了,视频文件本身没有后期编辑的痕迹。”技术队员补充道,“这段视频的拍摄时间,根据手机记录,是在昨晚案发前大约一小时。” 祁劲枭脸色阴沉,和闻晴殊对视一眼。两人默契地再次走出房间,来到那段致命的楼梯前。 楼下,庞敬源打来了电话,声音通过免提传来,带着山雨欲来的压力:“劲枭啊,那边情况怎么样?‘收藏家’的案子还没头绪,这又闹出新的命案,影响极其恶劣!必须尽快破案!” “庞局,我们正在勘查,有些……不同寻常的发现。”祁劲枭沉声汇报,目光却死死盯住那十七级台阶。 挂断电话,祁劲枭对闻晴殊道:“你再听一遍视频里的脚步声。”他重新播放视频,将音量调到最大。那数数声和最后急促跑下的“十八”下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回响,与居民描述完全一致。 闻晴殊闭着眼,浓密的长睫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仔细分辨着音频。片刻,他睁开眼,走到楼梯第三步和第四步之间,蹲下身,指尖轻轻拂过水泥台阶与侧面墙体连接的缝隙。 那里有一道极细微的、几乎与灰尘融为一体的划痕,像是某种硬物反复刮擦过。 “脚步声,”闻晴殊抬起眼,看向祁劲枭,眸光清冽,“在第四级这里,有极其微弱的回声重叠。不是十八级台阶,是有人在这里多踩了一次。” 祁劲枭瞳孔一缩,瞬间明白了过来。凶手熟悉环境,知道这里有十七级台阶。他刻意在逃跑时,在特定的某一步用力重复踩踏,或者利用工具制造了一次额外的声响,结合受害者手机里那段精心策划的、利用心理暗示和简单视频干扰技术制造的恐怖视频,共同塑造了一个“不存在的第十八级台阶”的诡计。 目的呢?是为了制造灵异氛围扰乱侦查?还是……这种对“数字”、“计数”的执念和操控,与“收藏家”那隐藏在黑暗中的、某种扭曲的仪式感,隐隐吻合? “查吧,”祁劲枭声音略微疲惫,但还是带着斩钉截铁的力道,“查死者的社会关系,查他最近接触过什么人,这栋楼里所有的住户,特别是最近半年内入住、行为异常、或者与医疗行业有关的人。” “不能再有人因此死去了。”他转头,看向窗外沉沉的夜幕,海江市的万家灯火在远处闪烁,却照不透近处这栋老楼里弥漫的诡异与杀机。 “收藏家……”祁劲枭低声自语,又像是在对身边的闻晴殊说,“他果然很喜欢这种……玩弄人心的把戏。” 闻晴殊静静站立在昏暗的光线里,脸颊上那道细微的伤痕显得愈发清晰。他没有说话,只是重新将目光投向那段只有十七级的楼梯,浅褐色的眼眸深处,仿佛有冰冷的暗流在无声涌动。 ……困=_= 今日文案分享: 人在幸福的时候会词穷 而痛苦却有千言万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 6 章 第7章 第 7 章 死者的身份很快明确:张子衡,二十八岁,曾是一家小型建筑设计公司的设计师,一年前离职,此后似乎处于无业状态。社会关系简单,甚至可以说有些孤僻。 “建筑设计师……”祁劲枭看着资料,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目光转向窗外,似乎在思考这个身份与“台阶诡计”之间可能存在的联系。 痕检科对楼梯间的细致勘查有了新的发现。除了闻晴殊指出的那道位于第三、四级台阶连接处的细微划痕,他们在靠近地面的墙面上,发现了几道非常新鲜的、深色的刮痕,与老旧墙皮剥落后露出的浅色内里形成对比。刮痕位置不高,大约在小腿高度,断断续续,指向楼下方向。 “像是……某种硬物,在快速移动中蹭刮留下的。”痕检员汇报。 与此同时,宋向江调取了这栋老式公寓的原始建筑图纸,尤其是消防备案图纸。图纸是有些年头的蓝图,上面布满了各种标注和后期修改的印章。他趴在档案室的桌子上,借着手电筒的光,仔细分辨着那些模糊的线条和数字。 “老祁!小闻!”宋向江的声音带着一丝发现秘密的兴奋,从对讲机里传来,“有发现!这栋楼最初的消防图纸显示,在顶层,也就是我们现在所在楼层和天台之间,原本设计了一个小小的设备夹层,用于放置一些老旧的通风管道设备。但后来一次整体维修的图纸上,这个夹层被标注为‘封堵’。” 夹层! 祁劲枭和闻晴殊几乎是同时抬头,目光锐利地投向那段通往天台的楼梯上方。那里只有光秃秃的、布满灰尘和蜘蛛网的水泥顶板,看不出任何入口的痕迹。 “找入口。”祁劲枭言简意赅。 众人再次聚集到楼梯口。闻晴殊仰头看着顶板,浅褐色的眸子缓缓移动,像是在进行三维建模。他走到楼梯转角平台,那里堆放着一些住户丢弃的废旧杂物,落满了厚厚的灰尘。他的目光落在靠墙放置的一个破旧木质碗柜上。 碗柜本身并无出奇,但它顶端与天花板之间的缝隙,灰尘的分布似乎有些不自然——靠近墙壁的一侧,灰尘明显比其他地方要薄一些,像是近期被什么东西反复摩擦过。 祁劲枭顺着他的视线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示意宋向江帮忙,两人合力,小心翼翼地将沉重的碗柜挪开。 碗柜后方,原本被遮挡的墙面上,赫然出现了一道几乎与墙面融为一体的、边缘极不规则的暗门!暗门材质和颜色都与周围墙面极其相似,若不是特意观察,根本无从发现。门轴显然是经过特殊处理的,开启方向是向上推起。 暗门下方的墙面上,那几道新鲜的刮痕更加明显集中。 祁劲枭戴上手套,伸手抵住暗门底部,用力向上一推。暗门发出沉闷的“嘎吱”声,向上翻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弯腰钻入的漆黑洞口。一股混合着尘埃、铁锈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微甜**气味的冷风从洞口涌出。 “庞局,”祁劲枭对着通讯器沉声汇报,声音在空旷的楼道里带着回音,“发现隐藏夹层,申请携带装备进入勘查。” 对讲机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庞敬源凝重的声音:“批准。注意安全,劲枭,我怀疑……我们可能摸到‘收藏家’的边了。” 强光手电的光柱刺破夹层内浓稠的黑暗。夹层空间低矮逼仄,人进去根本无法直立。灰尘在光柱中狂乱地舞动。里面堆放着一些早已锈蚀报废的通风管道零件,但更引人注目的,是靠在角落里的几件东西—— 一把柄部缠绕着电工胶带、尖端还带着些许暗红色可疑痕迹的螺丝刀。 一个便携式的、带有信号干扰和简易视频编辑功能的旧型号设备。 以及,几个透明的、带有密封盖的标本瓶。瓶子里浸泡在福尔马林溶液中的,是各种不同颜色、不同形状的……眼球。 手电光扫过那些瓶子,玻璃折射出冰冷诡异的光泽。那些眼球在溶液中悬浮,仿佛还在无声地凝视着闯入的不速之客。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闻晴殊蹲在洞口下方,光线从他头顶掠过,在他清瘦的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阴影。他安静地看着夹层内的景象,浅褐色的瞳孔微微收缩。 祁劲枭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下颌线绷得极紧。他抬起手电,光柱缓缓移动,最终定格在夹层内侧、靠近通风管道残骸的墙壁上。 那里,用某种深色的、像是干涸血迹的颜料,画着一个简单的、却让人不寒而栗的图案—— 一个被抽象化的、正在数着台阶的侧影。侧影的手中,握着一枚眼球。图案下方,是一行歪歪扭扭的数字: 17 1。 祁劲枭盯着那行刺目的“17 1”,眼神锐利得几乎要穿透夹层污浊的空气。数字下方,那个手握眼球的计数侧影,像是一道嘲讽的烙印。 “不是简单的心理暗示……”他声音低沉,带着冰冷的笃定,“是物理层面的改造。” 闻晴殊的目光从墙上的图案移开,重新落回下方那段只有十七级的楼梯。他缓步走下,再次站定在第三级和第四级台阶之间。这一次,他蹲得更低,几乎将脸颊贴近冰冷粗糙的水泥表面,浅褐色的眸子沿着台阶立面的垂直角度,一寸寸地审视。 强光手电的光线被他调整到极低的角度,几乎平行地打在台阶的竖面上。在这种近乎苛刻的侧光照射下,原本看似浑然一体的水泥立面,在第三级与第四级台阶的接缝靠上约十公分处,显露出一道极其细微、几乎与自然龟裂纹理融为一体的横向接缝。接缝的材质颜色与周围水泥仅有肉眼难以分辨的色差,且打磨得异常光滑,积满了灰尘。 “这里。”闻晴殊伸出戴着手套的食指,指尖轻轻点在那道横向接缝上。“视觉误差。利用台阶本身的前后遮挡关系,以及灰尘和磨损的均匀分布,制造了一个完美的心理盲区。” 祁劲枭立刻明白了。他几步跨下,蹲在闻晴殊身侧,从他的角度看去,在正常站立视线下,根本不会注意到这条刻意隐藏的缝隙。只有当光线和视角都达到极其刁钻的条件时,这个秘密才会显露。 “江宁安!”祁劲枭喝道,“找撬棍!小心点!” 工具很快递上来。祁劲枭将扁平的撬棍尖端小心翼翼地嵌入那道横向缝隙,感受着内部的阻力。他手腕用力,向下缓缓压动。 “咔哒。” 一声轻微的、带着空洞回响的机括声。紧接着,第四级台阶靠近立面的那一整条狭窄的长方形水泥盖板,竟然像一个小型抽屉一样,向外弹开了些许! 一股更浓烈的福尔马林混合着血腥的气息瞬间涌出。祁劲枭险些一囗把早上吃的包子全吐了出来,连闻晴殊也皱眉捏住了鼻子。 盖板下方,是一个与台阶等宽、高度不过十几公分的隐蔽空间。里面赫然放置着一个比夹层内那些标本瓶稍大的玻璃罐,罐体冰冷,浸泡在透明溶液中的,是一对完整的、连带着部分视神经的眼球。眼球瞳孔的颜色是罕见的浅琥珀色,在手电光下如同凝固的琥珀。 而在玻璃罐旁边,静静躺着一把沾染着暗褐色血迹、造型特殊的弧形雕刻刀,刀柄上刻着一个模糊的的印记。 “凶器……”宋向江倒吸一口凉气。 祁劲枭的脸色在昏暗光线下显得异常冷硬。凶手不仅利用改造的台阶制造了脚步声的诡计,更将这个精心计算过的视觉盲区,变成了藏匿最关键罪证和“战利品”的保险柜。这对眼球,显然才是凶手这次行动真正的目标,是献给“收藏家”的最新藏品。而张子衡,这个前建筑设计师,他参与或者窥破的秘密,最终让他成为了这个诡计的一部分,乃至牺牲品。 “测量第四级台阶的精确高度,与其余台阶对比。”闻晴殊轻声说道,他的视线却越过那对令人心悸的眼球,落在弧形雕刻刀上,眸光微不可查地闪动了一下,仿佛触及了某个沉睡的记忆开关。 祁劲枭没有错过他这细微的反应,但现在不是追问的时候。他对着通讯器,声音如同淬了冰: “庞局,找到凶器和失踪的眼球。凶手对建筑结构极其了解,擅长利用视觉误差和心理暗示。请求扩大排查范围,重点筛查近期与张子衡有过接触、同样具有建筑、装修或美术雕塑背景的人员,尤其是……”他顿了顿,看了一眼那模糊不清的印记,“可能与特定符号相关的人。” “收藏家”的阴影,随着这精心设计的台阶盲区,似乎又清晰了一分。他不仅收藏眼球,更收藏“技巧”,收藏那些能够将恐惧和诡计具象化的人才。 祁劲枭站起身,目光与闻晴殊短暂交汇。楼道里的穿堂风吹过,带着夜的凉意,却吹不散这弥漫在十七级台阶之上的、浓得化不开的诡异与罪恶。 —— 案情取得突破性进展,压抑的气氛总算稍得缓解。庞敬源大手一挥,带着几人杀向市局后街那家常年灯火通明的大排档。热炒的锅气混合着啤酒泡沫的清香,暂时冲散了萦绕在鼻尖的福尔马林和血腥味。 几人谈话对象不知什么时候从案子扯到了祁劲枭为什么还没有对象上。尽管被他瞪着,宋向江还是小声和闻晴殊八卦道:“你说他不会性冷淡吧……?”。闻晴殊趁他没注意,悄咪咪地回答道:“应该不会吧……” 庞敬源听着,掩耳盗铃般冲“性冷淡患者”咳嗽了两声,脸上的皱纹在烟火气里舒展开,最终笑着掏出钱包结了账,指着在一旁转来转去踢石子就是不提买单的祁劲枭骂:“你这阔少就知道宰我!下次得让你请客,非得吃回来不可!” 夜色已深,几人踏着路灯投下的斑驳光影,步行回市局。晚风带着初夏的微凉,吹得人精神一振。 路过一处矮墙时,墙角传来细微的“咪呜”声。一只橘白相间的小奶猫怯生生地探出头,琉璃似的眼珠在昏暗光线下亮晶晶的。 祁劲枭脚步一顿,冷硬的眉眼不易察觉地柔和了一瞬。他蹲下身,尝试着伸出手指,压低声音逗弄:“咪咪~咪咪?” 那小猫却警惕地往后缩了缩,胡子抖了抖,非但没靠近,反而调转方向,迈着优雅又带点蹒跚的步子,径直走向一旁安静站立的闻晴殊。它用脑袋亲昵地蹭了蹭闻晴殊纤尘不染的裤脚,发出满足的、咕噜咕噜的声音。 闻晴殊垂眸看着脚边的小东西,没什么表情,却也没有躲开。光线勾勒出他清瘦的侧影和微垂的眼睫,形成一幅奇异的静谧画面。 祁劲枭僵在原地,伸出去的手还没收回,脸上那点刚酝酿出的温和瞬间冻结,转而蒙上一层难以置信。他盯着那只蹭得正欢的小猫,又抬眼看看无动于衷的闻晴殊,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 “噗——”旁边的宋向江毫不客气地笑出声,蒲扇般的大手一拍祁劲枭的后背,“老祁,看来你这气场不行啊!杀气太重,连猫都嫌弃!还是咱小闻招人喜欢,瞧这小家伙黏糊的!” 祁劲枭没好气地甩开他的手,站直身体,整理了一下外套,冷哼道:“一只没眼力见的小猫而已。”语气里的酸味几乎能溢出三米远。 “哟嗬,还嘴硬!”宋向江看热闹不嫌事大,挤眉弄眼,“承认吧,你就是没人小闻有亲和力!这叫动物直觉,最灵敏了!” “宋、向、江!”祁劲枭眯起眼,语气里带上威胁,“看来你是精力过剩,回去把今天所有排查记录重新归档一遍?” “嘿!公报私仇啊你!”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斗起嘴来,声音在寂静的街道上传开。闻晴殊依旧站在原地,小猫已经顺着他的裤腿试图往上爬,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弯腰伸手,轻轻托住了那团毛茸茸的小东西。小猫在他掌心蹭了蹭,寻了个舒服的位置,安心地窝着不动了。 他抬起头,看着前面那两个吵吵闹闹的背影,眸子里映着路灯温暖的光,极浅淡地,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微澜。 第8章 第 8 章 这几天,市局里的空气凝滞如胶。 台阶案的线索在挖出那个藏着眼球与凶器的夹层后,彻底断了。建筑图纸、社会关系、羽毛印记……所有方向都查遍了,泥牛入海。祁劲枭周身的气压一天比一天低,办公室里无人敢大声说话,连宋向江都收敛了咋呼,默默啃着排查报告。 就在这种令人窒息的麻木中,新的警情像一记闷棍,敲在众人早已紧绷的神经上。 报警的是城东一个老旧小区的邻居,语气惊惶,说闻到隔壁有怪味,敲门没人应,从阳台看见里面好像有人倒在地上。 最先赶到现场的派出所民警出来就吐了。 技术队很快封锁了单元楼。祁劲枭带着人跨过警戒线,浓烈的**气味混合着一种难以言说的腥臊扑面而来。宋向江胃里一阵翻腾,强行压了下去。闻晴殊默默戴上双层口罩,浅褐色的眼睛里没什么波澜,只在那气味涌来时,极轻微地眯了一下。 客厅里,一个中年女性仰面倒地,衣着普通,甚至算得上整洁。死因初步判断是机械性窒息,颈部有清晰的掐痕。但真正让人头皮发麻的,是家里那个缩在角落、几乎不成人形的女孩。 女孩约莫十二三岁,瘦骨嶙峋,蜷在脏污的被子堆里,脚上包裹着看不出颜色的破布,渗着脓血。痕检员小心揭开时,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十个脚趾头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针刺伤和贯穿伤,有些地方皮肉外翻,已经感染溃烂。法医初步检查,更发现她的嘴唇有被粗糙针线缝合后强行撕裂的痕迹,舌面上也有穿刺伤。 “这……”宋向江喉咙发干,别开眼,“这当妈的……是畜生吗?” 进一步的勘查更令人作呕。厨房里没有像样的食物,勘查人员却在后院的鸭圈里,发现了与屋内秽物混合的、已经馊臭的剩饭剩菜。邻居做笔录时,眼神闪烁,欲言又止,最终才嗫嚅着说,好像见过那女人把鸭食扒拉出来,逼着孩子吃。 “对孩子这样……可她对咱们,平时挺客气一个人啊……”邻居喃喃,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那扇紧闭的卧室门,里面,女孩正被法医和女警小心翼翼地带出来做初步处理。 所有人都默认了凶手的身份——长期遭受非人虐待的女孩,在某个忍无可忍的瞬间,爆发了。 然而,女孩的精神状态极度糟糕,问询根本无法进行。她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小兽,对所有靠近的人都充满恐惧,只会瑟瑟发抖。女警在她枕头下,发现了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 那是一封遗书。字迹时而工整,时而扭曲,带着泪痕晕开的痕迹: “妈妈我恨你,但从小到大的教育让我又因为这种情感感到愧疚。你给我花了很多钱,那些辅导班专业课特长班确实成就了我,可‘爱’它不是钱,你把母爱给了弟弟,却全然不知,在我忍无可忍大声声讨时,你却理直气壮的说 ‘对,我就是偏爱他,随便你怎么想’。” “妈妈,严厉的爱并不是无休止的打骂,犀利的话像刀子可在我身上,雕刻出了自卑讨好孤僻易怒阴晴不定幻想的我。而巴掌棍子板凳又给我留下了很重心理阴影。妈妈,爸爸他是很无能,在外地没法陪到你身边,但这不能成为你在网上外遇聊骚的借口,当全家只有我一个人发现这个秘密,当时幼小的我把它使劲往心里埋,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感到很恶心。妈妈我们一周说过的话不超过五十句,即使聊起来也超不过学习和说教,这让一个孩子怎么去爱你。” “我不是不爱你,而是拼命去找你爱我的痕迹,最后确实哭着的。还记得小时候写母爱,每个小朋友都自然流露,而我在考场上绞尽脑汁,编来编去,唯一一次发烧你陪在我身边,被我写了无数次。但妈妈那次发烧前,我一个人在大风里穿着表演的短裙站了得有三个多小时,而你在温暖的会议室里看表演。结束后我说我头痛,可你走的匆忙,对我甩着脸色,‘别事多哈,我得跟同事聚餐,别作了,自己跟你弟弟走回家’当时我已经发烧三十九多,回到家已经神志不清了,还好爷爷早早的在外面等我。妈妈还有一次,我胃疼的要死,一天拉了不下八次,可我忍着疼,没吃药没看病,陪你出去旅游,我不敢说自己难受,我怕扫兴。然后你一定觉得我拖后腿了。回到家已经**点了,在小区门口你又把我一个人扔下去,去聚餐,可你走之后我胃疼的蹲在地上蹲了好长时间,一个人走了好久才走回家……” 祁劲枭捏着那张薄薄的纸,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信纸边缘被攥出深深的褶皱。他没有说话,只是周身散发的寒意几乎让周围的温度都下降了几度。 真相似乎昭然若揭。一个被逼到绝境的孩子,在写下这血泪控诉后,杀死了施暴的母亲,然后…… 然后呢? 没等他们理清女孩在这起弑母案中的具体角色,更没来得及对她采取任何强制措施,甚至没等到对她脚上和嘴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进行完整鉴定,第二天清晨,女孩就趁着看守人员交接班的短暂疏忽,从医院隔离病房的窗口一跃而下。 她留下的,只有那封揉皱的遗书,和一身新旧交织、永远无法愈合的伤。 “妈的!”宋向江一拳砸在墙上,眼睛通红。 祁劲枭站在医院楼下,看着那片被迅速清理干净的地面,脸色铁青。清晨的阳光照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却驱不散那层厚重的阴霾。他摸出烟盒,抖出一根叼在嘴上,点燃,深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锐利地扫过闻晴殊。 闻晴殊站在几步之外,安静地看着医护人员处理后续。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仿佛眼前这场人间惨剧只是一组需要冷静分析的数据。阳光落在他纤长的睫毛上,投下小片阴影。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 他只是站在那里,像一尊没有温度的瓷器。 祁劲枭吐出一口烟圈,烟雾模糊了他探究的视线。“收藏家”还在暗处窥伺,眼前又添上一桩沉沦着人性至暗的家庭惨剧。污浊的浪头一个接一个打来,而他们,这些站在岸边的人,又能捞起什么? 他碾灭烟头,转身,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台阶案,儿童虐待致死案,并案侦查优先级不变。江宁安,你去协调,把这女孩的所有医疗记录、社会关系,尤其是她母亲近期的通讯、网络记录,全部给我查出来。” “好、好的祁队!” 他目光最后掠过闻晴殊平静无波的侧脸,心头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违和感,再次悄然浮现。 这城市的光鲜皮囊下,到底还藏着多少无声腐烂的垢痂? —— 调查在一种沉重而压抑的氛围中展开。 女孩名叫林晚,十七岁,就读于本市一所重点中学的高二。她的母亲,死者王娟,是同一所学校的后勤职工。父亲林建国长年在外地打工,闻讯后正在赶回的火车上。家里还有一个十岁的弟弟,目前由亲戚暂时照看。 初步的现场勘查和法医报告,几乎坐实了王娟长期、恶**林晚的事实。除了脚趾和舌头的创伤,法医还在林晚瘦弱的身体上发现了大量陈旧性挫伤、烟头烫痕,以及至少三处不同时期、已愈合的肋骨骨裂。与林晚遗书中“编造”的母爱截然相反,这个母亲留给女儿的,只有一具残破的躯体和一颗千疮百孔的心。 舆论在案件细节被部分披露后,如同投入滚油的冰水,瞬间炸开。网络上充斥着对王娟的声讨,以及对林晚“反抗”的复杂唏嘘与同情。“弑母”的极端行为,在如此骇人听闻的虐待背景下,似乎也变得可以“理解”。甚至有一种声音悄然蔓延——王娟死有余辜。 但祁劲枭盯着白板上林晚那张在班级合影中显得格外安静、甚至有些畏缩的照片,眉头紧锁。 “老祁,王娟的社会关系很简单,同事反映她为人有些孤僻,但工作上还算认真,没和人结过仇。最近通讯记录也很干净,除了家人和几个同事,没有异常。”宋向江汇报着,语气沉闷,“网络记录还在恢复,但目前看,她确实有几个社交账号,活跃度不高,暂时没发现明显的……‘外遇’或‘聊骚’对象。林晚遗书里提到的,可能是她隐藏很深,或者……是孩子基于某种恐惧的臆想?” “臆想?”祁劲枭声音冷硬,“她身上的伤也是臆想出来的?” 宋向江噎住了。 “查,继续查。王娟所有的网络痕迹,银行流水,近期行踪,接触过的人,一个不漏。”祁劲枭的手指重重敲在林晚的照片旁,“还有林晚在学校的情况,她的老师、同学,她有没有可以倾诉的朋友,哪怕只是蛛丝马迹。” 他转向一直沉默地站在证物台前的闻晴殊:“现场和尸检,还有没有其他发现?” 闻晴殊正戴着手套,小心地再次展开那封遗书,对着光线仔细观察上面的泪痕和笔触变化。闻言,他头也没抬,清冷的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响起: “有几个矛盾点。”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他身上。 “第一,致死力度。王娟颈部扼痕显示,凶手力量很大,指压位置精准,导致舌骨和甲状软骨快速骨折。这需要瞬间爆发的、远超普通女性的力量,甚至需要一定的技巧或经验。”闻晴殊抬起眼,浅褐色的眸子扫过众人,“林晚,长期营养不良,体重不足七十斤,且脚部有严重贯穿伤,站立都成问题。她能否具备这样的力量和稳定性,存疑。” “第二,现场痕迹。客厅是主要冲突现场,但除了王娟倒地位置和通往女孩藏身角落的拖擦痕,几乎没有其他搏斗迹象。王娟指甲缝很干净,没有皮屑或衣物纤维。如果林晚是凶手,她在遭受长期虐待、身体极度虚弱且脚部重伤的情况下,如何做到一击致命,并且不让对方有任何有效反抗和抓挠?” “第三,这封遗书。”闻晴殊将遗书轻轻放在桌面上,指尖点在某处,“笔迹分析显示,情绪波动剧烈,符合极度痛苦下的书写状态。但内容……过于‘完整’了。从情感控诉到具体事件回忆,逻辑清晰,细节详尽,像一篇酝酿已久的檄文。一个在极度恐惧、痛苦中决定弑母并自杀的人,通常会更混乱、更绝望,或者更简短。这封遗书,更像是一种交代和证明。” 办公室里鸦雀无声。闻晴殊的分析一层层剥开了“被虐待的女儿弑母”这个看似顺理成章的结论表面,露出了下面潜藏的、更复杂的疑团。 “你的意思是……”宋向江喉结滚动了一下,“可能……不是林晚杀的?” “我无法做出结论。”闻晴殊摘下手套,动作优雅,“我只是陈述客观存在的矛盾。林晚有强烈的动机,但她的生理条件和现场痕迹存在不合理之处。王娟的社会关系中,或许有我们尚未发现的、同样具备动机,并且有能力实施犯罪的人。” 祁劲枭的目光锐利,紧紧锁住闻晴殊:“比如?” “比如,那个可能存在,但尚未找到的‘外遇对象’。”闻晴殊平静地与他对视,“比如,对王娟行为不满的某个亲属。甚至……可能是某个知晓内情,并自诩为‘审判者’的人。” “审判者”三个字,让祁劲枭瞳孔微缩。台阶案那个隐藏在暗处、拥有变态仪式感的“收藏家”阴影,再次浮上心头。两起案件,一样的残酷,一样触及人性最深的恶,但表现方式却又截然不同。 就在这时,一个技术队的警员匆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证物袋,里面装着一部老旧的智能手机。 “祁队,王娟的手机数据恢复了大部分。我们在她的一个加密社交软件小号里,发现了大量……不堪入目的聊天记录和照片。对方是一个陌生ID,注册信息是假的,IP地址经过多次跳转,暂时无法定位。聊天内容显示,王娟确实长期与多名不明身份的男性保持暧昧甚至性关系。而且,最近一个月,她与其中一个ID的联络尤其频繁,但就在一周前,对方突然彻底消失,拉黑了王娟。” 警员顿了顿,脸色有些难看:“另外,我们在手机回收站的加密分区里,找到几张被删除的照片……是偷拍的林晚换衣服和洗澡的照片。拍摄时间,就在案发前三天。” 一股寒意瞬间席卷了整个办公室。 王娟的恶,比他们想象的更加没有底线。 宋向江猛地站起来,眼睛因为愤怒而布满血丝:“这个畜生!她简直……” 祁劲枭抬手制止了他,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看向白板上林晚那双带着惊恐和麻木的眼睛,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如果林晚不是凶手,那她是在怎样的绝望中,写下了那封遗书?又是在怎样的恐惧中,选择了纵身一跃?她是否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谁?或者,她只是用自己的死亡,为这场悲剧画上了一个仓促的、不完美的句号,同时也掩盖了凶手的痕迹? 而那个隐藏在网络背后的“外遇对象”,在这起悲剧中,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是另一个受害者?是共犯?还是……那个冷血的“审判者”? “重点追查这个消失的ID。”祁劲枭的声音压抑,“老宋,加派人手,就算把网络翻个底朝天,也要把这个缩头乌龟给我揪出来!” “是!” 祁劲枭再次看向闻晴殊,发现他不知何时又拿起了那封遗书,正对着窗外透进来的光线,凝视着某处泪痕晕开最严重的地方,那双浅褐色的眼睛里,似乎有某种极细微的、难以捕捉的情绪,一闪而过。 “闻警官,”祁劲枭走过去,声音压低,“你是不是还发现了什么?” 闻晴殊缓缓放下遗书,转过头,日光在他过于白皙的皮肤上投下淡淡的轮廓。 “祁队,”他轻声说,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探究,“你不觉得,这眼泪……落得太多了吗?” 祁劲枭一怔。 闻晴殊的指尖虚点在信纸上几处被泪水彻底模糊了字迹的地方:“情绪崩溃下的哭泣,泪痕通常是片状、不规则的。但这几处……水滴的形态过于完整和集中,几乎像是刻意滴上去的。” —— 城市的另一端,某间昏暗的房间里,电脑屏幕幽幽地亮着,上面赫然是王娟那个加密小号的聊天界面。一只修长、骨节分明的手移动鼠标,轻轻点击了“永久删除”。 第9章 第 9 章 夜色被霓虹切割得支离破碎,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冰冷的、非人的寂静。 手的主人微微向后靠在椅背上,脖颈以一个略显僵硬的弧度仰起。他转了转略微生硬的眼球,视线从冰冷的屏幕移开,落在桌面上。那里,摊着一张王娟的证件照复印件——是从某个学校职工档案里截取出来的。照片上的女人面容普通,带着一丝刻板的严肃。 他伸出手指,用指尖轻轻划过照片中王娟的脖颈。那动作不带任何情绪,仿佛只是在确认某种线条或轮廓。然后,指甲猛地用力,刺啦一声,照片被从中间狠狠撕开,裂口精准地划过脖颈的位置。他将撕碎的照片揉成一团,丢弃在脚边的垃圾桶里,那里已经有一些烧灼过的灰烬和无法辨认的电子元件残骸。 做完这一切,他拿起一部无法追踪的预付费手机,熟练地输入一个号码。收信人:sun。 屏幕上只显示着一行简短的文字: 「找到我了吗?」 信息发送成功。他取出SIM卡,指尖微一用力,卡片应声而断,随即被丢入一个盛有少量透明液体的玻璃杯中,迅速扭曲、溶解。 —— 市局里,闻晴殊刚刚协助法医完成了对林晚遗体的补充检验。尽管女孩的死因明确,但那些新旧交织的伤痕,依旧需要最严谨的记录。他脱下防护服,仔细消毒,正准备换回自己的常服,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 他拿出来,屏幕亮起,那条没有署名的短信跳入眼帘。 「找到我了吗?」 浅褐色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悬停一瞬,没有回复,也没有删除,只是沉默地锁屏,将手机放回口袋。脸上依旧是那副无波无澜的神情,仿佛收到的只是一条无关紧要的广告推送。 就在这时,指挥中心的指令到了,城西发生一起恶性聚众斗殴,有人动刀,现场混乱,急需支援。 闻晴殊快步走向自己的储物柜,拿出常服,却顿住了——前两天在台阶案发现场沾染的尸臭和**气味极其顽固,即使清洗过,凑近了依旧能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令人不适的味道。穿着这身去处置群体**件,显然不合适。 他微微蹙眉,转身走向后勤协调处。当值的警员翻找片刻,递过来一套清洗干净的警服:“闻警官,暂时只有这套符合您的码数了,是之前清点库存时发现的,可能……款式稍微旧一点。” 闻晴殊接过,触手的感觉让他动作微顿。这套警服的材质和版型……他展开一看,是女式的夏执勤服?!虽然码数偏大,但收腰设计和某些细节依然能看出区别。 时间紧迫,他没有犹豫,拿着衣服走进了更衣室。 几分钟后,当他穿着那套略微紧身、勾勒出清瘦腰线的女式夏执勤出现在集结队伍中时,周围有几个年轻警员明显愣了一下,眼神有些古怪,但没人敢说什么。 祁劲枭正烦躁地扯着防刺服的带子,一抬头,看到闻晴殊这身打扮,也愣住了。浅蓝色的衬衣因为版型问题,领口似乎比男式更贴合脖颈,袖口也稍短,露出一截冷白的手腕。下摆塞进警裤里,更显得腰线清晰……他甚至能隐约看到衣服侧边那个小小的、代表女装的隐形标识。 “你……”祁劲枭张了张嘴,那句“你怎么穿这个”在喉咙里滚了滚,对上闻晴殊那双平静无波、甚至带着点“有何不可”询问意味的眼睛,又硬生生咽了回去,最终只是略显僵硬地说了句,“……赶紧上车!” 现场一片狼藉。酒瓶碎片、血迹、断裂的棍棒混杂在一起。两帮人虽然被初步控制,但情绪依然激动,叫骂声、哭喊声不绝于耳。祁劲枭已经在暴怒的边缘,吼声震住了几个还想动手的刺头,指挥着警力分割带离。 闻晴殊走向一个被划伤手臂、还在骂骂咧咧却又哭哭啼啼的壮汉,蹲下身,打开随身携带的简易急救包。他的动作冷静、专业,消毒、按压、包扎,一气呵成,仿佛周围嘈杂的环境与他无关。那人起初还想挣扎,但触及闻晴殊背后那双正眯着的眼睛,又安静了下来。 混乱中,不知哪个方向飞过来半瓶没喝完的矿泉水,瓶盖没拧紧,浑浊的水液泼溅而出。闻晴殊反应极快地侧身避开大半,但仍有几滴溅到了他的袖口和胸前,浅蓝色的布料瞬间洇深了一小块。 祁劲枭刚好看到这一幕,眉头瞬间拧紧,几步跨过来,一把揪住那个丢水瓶的小混混的领子,声音冷得掉冰渣:“你他妈找死?” 那小混混被他吓得脸色发白,连连道歉。 祁劲枭甩开他,回头看向闻晴殊,嘴唇动了动,似乎想问他有没有事,但看着对方已经低头继续处理伤者,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到底没问出口,只是抹了把脸上的汗,转身继续吼着维持秩序。 处理完现场,收队回局里,气氛依旧凝重。两起悬案压在心头,每个人都像绷紧的弦。 刚走进办公楼大厅,一个穿着粉色公主裙、扎着两个羊角辫的小丫头就像颗小炮弹似的冲了过来,一把抱住祁劲枭的腿,仰起头,声音清脆响亮:“祁叔叔!” 祁劲枭正满脑子案发现场的混乱和那条诡异的短信,被这猝不及防的一抱弄得一愣,低头看清是小丫头,那张常年冰封的俊脸瞬间裂开一道缝,带着点难以置信的恼怒:“……叔叔?庞旎旎!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叫哥哥!你祁哥哥我风华正茂,才二十八!二十八!被你一口一个叔叔叫得直接快进到退休了!给我一个189的大帅哥留点面子行不行?你要是改口我就大人不计……” 小丫头才不管这些,咯咯地笑着,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把亮晶晶的卡通贴纸,踮起脚尖,眼疾手快,“啪”一下,在祁劲枭还没来得及换下的、沾着灰尘和汗水的战术背心胸口,贴了一张粉色的、戴着皇冠的兔子贴纸。 祁劲枭的话甚至还没落音,“小孩过……?” 他低头看着胸口那只憨态可掬的粉兔子,嘴角抽搐了一下,简直哭笑不得。 小丫头贴完他,目光一转,落在了旁边安静站着的闻晴殊身上。她歪着头打量了一下这个穿着有点特别的“警察姐姐”,然后迈开小短腿跑过去,同样不由分说,拿出另一张蓝色的、闪着碎钻般光芒的星球贴纸,小心翼翼地贴在了闻晴殊那件女式警服左胸口袋的位置,那里刚好因为之前的泼溅,还有一小片未干的水痕。 闻晴殊垂眸,看着那颗蓝色的星球贴纸在自己浅蓝色的警服上熠熠生辉,又抬起眼,看向祁劲枭胸口那只粉兔子,以及那张写满了“生无可恋”却莫名柔化了下颌线条的俊脸。 忽然,他极轻极轻地笑了一下。 那笑容很浅,淡得像黎明前即将消散的薄雾,转瞬即逝。 祁劲枭正巧抬头,撞见了这个笑容。 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呼吸都滞了半拍。周遭所有的嘈杂、案件的阴霾、连篇的疲惫,仿佛都在这一刻被这个短暂得几乎像是幻觉的笑容隔绝开来。 他怔怔地看着闻晴殊已经恢复平静的侧脸,看着那颗蓝色的星球贴纸在他胸前安静地反射着大厅的灯光,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要命。 而闻晴殊,仿佛毫无所觉,只是抬手,用指尖轻轻碰了碰胸口那颗冰冷的、闪着光的贴纸。无人注意的角落,他眼底深处,一丝与这温馨场面格格不入的、冰冷的探究,如同暗流,悄然划过。 他指尖下的星球贴纸,冰凉一片。 —— 市局接到那封匿名信时,已是发现王娟碎尸案的第四十八小时。 信纸是最普通的横线稿纸,字迹歪斜,像是用左手写成,内容却让人脊背发凉:「……发现一具遗体,没有能力安葬,望警察同志帮忙。」后面附着一个地址:泾县城西老区,慈航庙。 “恶作剧吧?”有年轻警员嘀咕,“这年头谁还往庙里扔尸体?” 但刑侦支队的人不敢怠慢——尤其是祁劲枭,他捏着那页薄薄的信纸,指关节绷得发白。台阶藏尸案还没头绪,王娟的社会关系网刚铺开排查,任何一点异常都可能成为撕开黑暗的裂口。 他带队赶到慈航庙时,夕阳正把残破的飞檐染成血色。庙内蛛网密结,尘土的气息混着某种若有似无的、甜腻的**感。几个警员分散搜查,脚步声在空荡的殿宇间回响。 “祁队!”有人喊了一声,声音带着压抑的惊疑。 祁劲枭快步过去,只见那尊斑驳的泥塑佛像眼角,正缓缓渗下两道暗红色的黏稠液体,如同血泪。那颜色太过诡异,他凑近嗅了嗅,没有血腥味,反而有一股……咸腥气。 “弄下来。” 佛像被小心放倒。血泪的源头,是佛像脑后一个不起眼的窟窿。技术员探手进去,摸索片刻,掏出一个用多层厚实黑色塑料袋紧紧包裹、足球大小的物体。 看到这个体积,所有人都暗自松了口气。不是一具完整的尸体。 祁劲枭亲自上手。塑料袋缠得很紧,一层层剥开,最先掉出来的是些灰白色的结晶颗粒,在暮色中闪着微光。 “盐?”旁边有老刑警皱眉。 随着包裹物露出,一股混合着咸腥与腐臭的、难以言喻的气味猛地散开,几个年轻警员忍不住干呕起来。里面是几件颜色暗淡的女性衣物,最核心处,则用一张泛黄的旧报纸严实实包裹着。 报纸被小心翼翼地展开。 刹那间,空气凝固了。 一颗头颅。 女性的头颅。皮肤因长时间盐渍而严重脱水、收缩,呈现出一种暗黄发黑的、皮革般的质地,眼眶深陷,嘴唇萎缩,露出森白的牙齿。面部轮廓尚能辨认,但那种干瘪扭曲的状态,比单纯的腐烂更令人毛骨悚然。多层塑料袋和大量的盐几乎吸干了所有水分,也极大抑制了气味扩散,使得它直到此刻才重见天日。 祁劲枭盯着那颗头颅,眼神冷得像冰。他目光下落,投向包裹头颅的最里层——那张旧报纸。边缘空白处,用似乎是记号笔的粗黑笔触,写着几行字。字迹似乎刻意描摹过,显得僵硬笨拙,但核心信息清晰无比: 「於寄春。女。25岁。她的名字。」 与匿名信上的笔迹,出自同一人之手。 “靠,”祁劲枭的声音嘶哑,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怒火,“查失踪人口!查这个於寄春!把写信的王八蛋给我揪出来!” —— 后续的调查,顺利得近乎残酷。 於寄春,二十五岁,外来务工人员,报失踪记录显示她与哥哥於永康同住。警方敲开於永康家门时,这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男人正在厨房剁排骨。 技术队在其家中搜出了六把不同型号的菜刀。其中一把斩骨刀的刀柄缝隙里,提取到了与於寄春DNA完全匹配的血迹残留。 面对审讯,於永康起初坚决否认,眼神闪烁,言语漏洞百出。直到警方抛出那份两年前购买、受益人为於永康本人、保额高达两百万的意外保险单,以及笔迹鉴定专家出具的、确认匿名信及报纸留言均系他亲笔所写的报告。 这个男人的心理防线才开始逐步崩塌。 然而,关于尸体其余部分的下落,他始终闭口不言,或者颠三倒四。警方在其居住小区附近的多个垃圾中转站及河道排污口,发现了难以计量的、细碎的肉类组织,部分已被处理,部分检测出人类蛋白成分,但因破坏严重,无法进行有效的DNA个体识别。 结合其家中发现的一台大功率绞肉机内壁提取到的微量人体组织,警方拼凑出了最令人齿冷的可能性。 法庭上,於永康试图以精神失常为由进行最后的狡辩。他目光呆滞,嘴角流涎,重复着无意义的音节。但经过权威医疗机构严格鉴定,其具备完全刑事责任能力。 最终判决,无期徒刑。 宣判那天,祁劲枭站在市局办公室的窗前,外面夜色深沉,霓虹依旧。他想起发现头颅时,那佛像流淌的、混着盐粒的“血泪”,想起於寄春干瘪头颅上空洞的眼窝。 身后,闻晴殊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依旧安静。他手里拿着份文件,是补充的现场勘查报告。 祁劲枭没回头,只是沉沉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用盐腌……他是不是觉得,这样就能让死者闭嘴?就能镇住冤魂?” 闻晴殊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窗边,与祁劲枭并肩而立,浅褐色的瞳孔里映着窗外支离破碎的灯火。 过了一会儿,他才用一种近乎平铺直叙的、冰冷的语调轻声说: “或许他只是想延缓被发现的时间。” “或者,”他顿了顿,侧过头,目光落在祁劲枭紧绷的侧脸上,像一片羽毛,却又带着千钧重量,“他害怕。” “害怕他妹妹死后,还会看着他。” “我竟在同胞身上看到了当年日本人的影子……”祁劲枭苦笑一声,望着窗外宁静的万家灯火无限感慨道。 半晌,还是他先打破了沉默,他侧过头,视线落在闻晴殊被灯光勾勒得愈发清冷的侧脸上,语气带着一种故作轻松的调侃,试图驱散之前话题带来的沉重: “我说闻警官,”他扯了扯嘴角,“天天这么连轴转,案子一个接一个,连口气都喘不上。你就不担心?” 闻晴殊目光依旧落在窗外,声音平淡无波:“担心什么?” “对象啊!”祁劲枭挑眉,语气夸张了几分,“就咱们这工作性质,十天半月不着家是常事,随时一个电话就得出现场,约会放鸽子那是基本操作。长此以往,个人问题怎么解决?真打算一辈子献给人民公安事业了?” 闻殊微微偏过头,浅褐色的眸子在光影下显得有些透明,他看了祁劲枭一眼,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为人民服务。”他顿了顿,补充道,“个人问题,不重要。” 祁劲枭被他这官方又冷淡的回答噎了一下,随即失笑,抬手揉了揉自己微长的头发,自嘲道:“得,问你等于白问。” 他叹了口气,肩膀微微塌下一点,流露出些许平日里罕见的、真实的疲惫,“我自己不也一样?光棍一条。谁想要一个天天加班、经常半夜被call走、身上说不定还沾着尸臭和血腥味的对象?”他顿了顿,半真半假地瞥向闻晴殊,“不像你,闻警官,长得这么……嗯,好看。”他最终还是选了这个词,舌尖似乎绕了一下,“就算性子冷得像块冰,光凭这张脸,估计也有大把人不介意守活寡。啧,我要是个女的,没准儿也得暗恋你。” 这话带着明显的戏谑和揶揄,甚至有那么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混在吊儿郎当的语气里,像是随口开的玩笑。 闻晴殊闻言,眉梢极轻地挑了一下。他放下笔,身体微微向后靠进椅背,目光坦然甚至带着点审视的意味,将祁劲枭从头到脚扫视一遍——从线条硬朗的下颌,到宽阔的肩膀,再到隔着布料也能隐约感受到爆发力的手臂和长腿。 “祁队过谦了。”他开口,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但每个字都像带着小钩子,“你这身材,这样貌,局里给你递小纸条的也不少。何必妄自菲薄。” 祁劲枭:“……” 他被闻晴殊这直接的目光和更加直接的话语给将住了。平时插科打诨、什么浑话都敢说的祁队长,此刻竟觉得脸上那点热意有蔓延的趋势。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大到带翻了椅子,发出刺耳的响声。 “好了好了,”他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掩饰道,抓起桌上的车钥匙,“东区那边监控筛查有结果了,我过去盯着!你、你尽快把王娟社会关系的交叉比对弄完!” 说完,几乎是落荒而逃地大步走出了办公室。 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室内安静的光线。祁劲枭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长长吐出一口气,抬手用力搓了把脸,试图驱散心头那点莫名其妙的躁动和被看穿般的窘迫。 闻晴殊看着那扇还在轻微晃动的门板,静默片刻,重新拿起笔。只是笔尖在纸上停留许久,却未落下一个字。 指尖无意识地点着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 我……为人民服务……吗? 他垂下眼帘,遮住了眸中一闪而过的、复杂难辨的神色。 第10章 第 10 章 翌日清晨,市局办公室被一种案头工作特有的沉闷笼罩,只有翻阅卷宗和键盘敲击的细碎声响。祁劲枭正拧着眉灌下今天早上的第三杯黑咖啡,门卫的内线电话就打了进来,说门口有人指名道姓要找闻晴殊。 祁劲枭撂下杯子,带着一夜未眠的燥气大步流星走向门口。远远就看见一个身材高大、穿着休闲夹克的男人杵在大厅,姿态放松,东张西望,那模样不像是来报案的,倒像是来观光的。 “你谁啊?什么事?”祁劲枭语气不善,挡在对方面前,视线带着审视扫了过去。这男人长得倒是不赖,是那种阳光开朗型的帅气,但眉宇间一股子自来熟的气息让他莫名不爽。 男人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毫不怯场地迎上祁劲枭的目光:“我找闻晴殊,他在吧?麻烦叫他一声。” 祁劲枭心头那股无名火“噌”地就冒了起来,他抱着胳膊,下巴微扬,语气又冷又冲:“找闻警官?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女仆咖啡馆吗?想点谁就点谁?” 那男人被怼了也不恼,反而笑容更深,正要开口,一个清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找我?” 祁劲枭猛地回头,看见闻晴殊不知何时已站在几步开外,手里还拿着一份刚取的文件,脸上依旧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 几乎是同时,门口那男人的眼睛瞬间亮了,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荡漾的黏腻语调,欢快地喊了出来: “晴晴——!” 周围听墙根的警员瞬间僵住,表情管理彻底失控。祁劲枭更是瞳孔地震,难以置信地看向那个男人,语无伦次,又猛地扭头看向闻晴殊,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闻晴殊在听到这个称呼的瞬间,还以为自己连续加班导致精神错乱了。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他彻底没招了。他走上前,无视了祁劲枭快要杀人的目光,对着那男人平静开口:“蔚安。你不是在临沂吗?” 男人几步凑过来,极其自然地就想伸手去揽闻晴殊的肩膀,被后者一个微妙的侧身避开,手悬在半空,也不尴尬,顺势插回了兜里,笑嘻嘻地说:“想你了呗!正好有个跨省协作的机会,我立马就申请调过来支援一段时间!怎么样,惊喜不惊喜?” 他的目光毫不掩饰地黏在闻晴殊脸上,那热情几乎要凝成实质。 祁劲枭站在旁边,感觉自己的后槽牙都要咬碎了。他看着蔚安那副熟稔到刺眼的姿态,听着能让他鸡皮疙瘩掉一地的话,一股无名邪火夹杂着酸涩的泡泡咕嘟咕嘟往喉咙口冒。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把那姓蔚的连人带他那碍眼的笑容一起扔出去的冲动,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闻警官,这、位、是?” 声音冷得能冻冰。 闻晴殊仿佛才想起他的存在,淡淡介绍:“蔚安,我国公大的同学。” 然后转向蔚安,“这位是刑侦支队队长,祁劲枭。” “祁队,久仰大名啊!”蔚安热情地伸出手。 祁劲枭盯着那只手看了两秒,才慢吞吞地抬起手,极其敷衍地握了一下,一触即分,仿佛多碰一秒都会染上什么病毒。他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哦,同学啊。蔚、警、官。” 每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 他看着蔚安几乎要贴到闻晴殊身上的站位,看着闻晴殊虽然表情冷淡却并未立刻走开的样子,心里那股邪火烧得更旺了。 公大同学?同学就能叫“晴晴”了?! 想来海江市局?经过他同意了吗?! 祁劲枭的眉头已经拧成了一个结,看着蔚安那只即将落到闻晴殊肩上的手,只觉得格外刺眼。他不动声色地往前挪了半步,刚好隔在两人之间,语气硬邦邦地插话:“工作时间,叙旧等下班。”他侧头看向闻晴殊,刻意公事公办,“闻警官,王娟通讯记录的深度分析报告,技侦那边催了。” “祁队真是敬业。”蔚安看向闻晴殊,不忘嘴一句祁劲枭,语气带了点委屈,“晴晴,你看我刚来,人生地不熟的,中午赏脸吃个饭?就当给我接风。” 祁劲枭没等闻晴殊回应,先冷笑了一声:“他、没、空。局里食堂管饱,不嫌弃可以凑合。”说完,也不管蔚安什么反应,伸手虚扶了一下闻晴殊的后背——动作很快,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走了,闻警官,工作要紧。” 闻晴殊被他带着往前走了两步,回头看了蔚安一眼,只留下一句:“回头联系。” 蔚安站在原地,看着两人一前一后离开的背影,祁劲枭那姿态,活像护食的头狼。他冲祁劲枭背后打了套军体拳:“啧!!吃个饭而已,干嘛那么小气??!!” 走廊里,祁劲枭走得很快,脚步声在空旷的廊道里回响。闻晴殊安静地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 忽然,祁劲枭毫无预兆地停下脚步,转过身,差点让闻晴殊撞上他。 “你那个同学,”祁劲枭盯着闻晴殊,眼神锐利,语气状似随意,却带着一股自己都没察觉的酸意,“他以前在公大也这么叫你?‘晴、晴’?” 最后两个字,他几乎是咬着后槽牙挤出来的,带着点难以言喻的别扭。 闻晴殊抬眼,平静地回视他,浅褐色的眸子像蒙着一层薄雾:“嗯。” 祁劲枭被他这一个“嗯”堵得胸口发闷,一股无名火窜起来,又无处发泄。他盯着闻晴殊看了几秒,对方依旧是那副油盐不进、冷心冷情的渣男模样。他猛地转过身,继续大步往前走,声音硬邦邦地甩过来: “赶紧干活!少想那些乱七八糟的!” 闻晴殊看着他明显带着情绪的背影,脚步未停,只是极轻地眨了一下眼睛。空气中,似乎隐约飘散开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于陈醋被打翻的味道。 他垂下眼帘,遮住眸底一闪而过的、极淡的若有所思和笑意。 —— 下午的日头带着点懒洋洋的毒辣,警车碾过乡间坑洼不平的土路,扬起一阵尘烟。宋向江瘫在后座,扯着领口抱怨:“我说老祁,这和平年代,哪来这么多鸡毛蒜皮扯卵筋的案子?张家的鸡啄了李家的菜,王家的水漫了赵家的墙基……咱刑警队快成街道办调解委员会了。” 祁劲枭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搭在车窗沿,闻言头也没回:“你要是想再回去破什么收藏家的案也行,碎嘴子要能当饭吃,你早撑死了。” “嘿!你怎么骂人呢?”宋向江梗着脖子。 祁劲枭从后视镜里瞥他一眼,语气平淡无波:“骂人确实是不对的。” 宋向江刚要得意,就听他慢悠悠接了下半句:“但骂对人,就是将功补过。” 因为有些晕车被迫坐副驾驶上的闻晴殊原本静静看着窗外飞逝的田埂,听到这儿,忍不住微微侧头,视线在祁劲枭轮廓分明的侧脸和后排气鼓鼓的宋向江之间扫了个来回,声音里带着一丝好奇:“你们平时……都这样?” “那当然!”宋向江抢白,仿佛找到了知音,“小闻你是不知道,咱老祁这张嘴,那就是淬了毒的刀,刀刀往人心窝子上戳!也就是我,心胸宽广如大海……” 祁劲枭嗤笑一声,打断他的自吹自擂:“淹死的都是会水的,撑死的都是话多的。” 车内短暂地安静了一瞬,随即被宋向江夸张的哀嚎和祁劲枭几不可闻的低哼填满。闻晴殊转回头,目光重新投向窗外,唇角似乎极轻地弯了一下,像投入湖心的石子漾开的微澜,转瞬即逝。 中午在结案的那户人家介绍的农家乐随便吃了点。饭菜味道寻常,但胜在食材新鲜。饭后,三人都有些懒怠,带着饱食后的困倦踏上了返程的路。 变故发生得毫无征兆。 在一个狭窄的T字路口,一辆满载砂石、仿佛失控铁兽的重型卡车,毫无预兆地从右侧支路猛冲出来!祁劲枭瞳孔骤缩,猛打方向盘,脚下刹车踩死! 轮胎与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但距离太近,速度太快。 “砰——!” 剧烈的撞击声裹挟着金属扭曲的呻吟炸开!警车车头被卡车结结实实地撞上,打着旋儿被掼向路边!天旋地转间,破碎的玻璃渣像冰雹一样四溅开来。 闻晴殊在撞击发生的瞬间,身体因为惯性猛地向前,安全带勒得他胸口生疼,紧接着,他旁边的车窗在巨力下彻底碎裂,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将他整个人从破口处甩了出去! 世界在他眼中颠倒翻滚,然后重重落地。饶是他下意识用手撑了一下,剧烈的震荡还是让他眼前发黑,五脏六腑都移了位般闷痛。他趴伏在粗糙滚烫的路面上,耳鸣嗡嗡作响,试图撑起身体。 视线还有些模糊,他先是看到不远处同样侧翻在地、冒着黑烟的警车,然后,眼角的余光瞥见了身边不远处……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骑摩托车的妇女,显然也是这场车祸的受害者。她侧卧在地,身下是一大滩迅速洇开的、暗红色的黏稠液体。从腰部往下……空了半截,裸露的断骨和模糊的血肉触目惊心。 可她……还在动。 用一种非人的、扭曲的姿势,用手臂扒着地面,拖着残破的身躯,一点点地向前爬行。粗糙的水泥路面留下了一道蜿蜒的血痕。 闻晴殊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声音仿佛瞬间被抽离,只剩下那具残躯摩擦地面发出的、令人牙酸的沙沙声。他看到那妇女的头颅以一个不正常的角度扭动着,五官因极致的痛苦和某种无法理解的力量而扭曲变形,眼睛空洞地睁着,没有焦距,却直勾勾地……对上了他的视线。 然后,那只沾满污血和沙砾的手,猛地抓住了他的脚踝。 冰冷的,黏腻的,带着死亡气息的触感,像毒蛇一样瞬间缠了上来。 闻晴殊僵住了。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他看着她近在咫尺的、扭曲的脸,看着她空洞的瞳孔,看着她残破的身体还在执拗地向前蠕动,一种源于生命最底层、对非常理现象的极致恐惧,混合着血腥味的视觉冲击,像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他的心脏,扼住了他的呼吸。 那段被刻意隐藏的回忆席卷而来。十四年前,父亲就是这样在他的面前被爆头,他也是这样看着的。一样的姿势,一样的情景,只是人不同了而已。他以为只要逃离那个地方,逃离那个堆满了尸体、蕴含无限罪恶的地方,这段记忆就会被忘却。可他错了。 他动弹不得,无法思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听着那沙沙的爬行声。 “闻晴殊!” 一声暴喝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带着撕裂般的焦急。祁劲枭不知何时已从变形的驾驶室里挣扎出来,额角淌着血,踉跄着扑到他身边。他看也没看那个还在爬行的妇女,一手死死扣住闻晴殊的手臂,另一只手粗暴地去掰那只抓住他脚踝的冰冷的手,用力将闻晴殊往后拖离。 “别看!闻晴殊!看着我!别看她!” 祁劲枭的声音又急又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他将闻晴殊的脑袋用力按进自己怀里,用宽阔的肩膀和胸膛死死挡住他的视线。 可他控制不住。 他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瞳孔放大,胸口剧烈起伏,却像是被什么扼住了喉咙,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眼前开始发黑,耳边响起尖锐的嗡鸣,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崩塌。急性应激障碍的症状如同海啸般将他吞没。 “看着我!呼吸!跟我一起呼吸!” 祁劲枭心急如焚,捧住他冰冷汗湿的脸,强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他能感觉到怀里的人身体越来越僵,温度在流失。 祁劲枭不再多说,只是更紧地抱住闻晴殊,用自己带着尘土和血腥气的胸膛温暖他冰冷僵硬的身体,一遍遍抚摸他的后背,在他耳边用最低沉、最稳定的声音重复:“没事了,我在,没事了……看着我,看着我……” 闻晴殊涣散的目光终于一点点聚焦在祁劲枭焦急的脸上,那强硬的、此刻却写满担忧和惊惧的眉眼,成了他混乱世界里唯一可以锚定的坐标。他像溺水者抓住浮木般,手指无意识地紧紧攥住了祁劲枭胸前被撕扯开的口子,布料在他指下皱成一团。 祁劲枭一直握着他冰凉的手,没有松开。 他听到自己像是要冲出胸膛的心跳和怀里的人急促而紊乱的呼吸声,视野边缘正因他刚才猛的动作而一阵阵发黑,恶心的感觉不断上涌,大手笨拙地、一遍遍顺着闻晴殊僵直的脊背,试图抚平那剧烈的战栗。 宋向江也从车里爬了出来,额头肿了一块,但行动无碍。他看到眼前的惨状,倒吸一口凉气,立刻一边打电话叫救护车和支援,一边强忍着不适,去看那个终于停止爬动、伏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妇女,确认情况。 周围开始有模糊的人声和嘈杂。 直到远处传来救护车尖锐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像是一根针,刺破了闻晴殊紧绷的、几乎要断裂的神经。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溺水之人终于浮出水面,剧烈的咳嗽起来,冰凉的四肢开始恢复一点知觉,但颤抖依旧无法停止。 祁劲枭感觉到他的反应,手臂收得更紧,低头查看他的情况,声音放得极轻,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救护车来了,没事了,闻晴殊,看着我,没事了……” 闻晴殊抬起眼,浅褐色的瞳孔里还残留着未散尽的惊悸,脸色苍白得像纸。他看向祁劲枭近在咫尺的、写满担忧和焦灼的脸,视线又忍不住想往旁边那惨烈的地方瞟。 祁劲枭立刻用手掌挡住了他的视线,语气带着强硬的安抚:“别看了。” 闻晴殊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动着,最终,将额头无力地抵在祁劲枭坚实的肩膀上。 救护人员和后续赶到的同事迅速控制了现场。祁劲枭半抱半扶地将闻晴殊弄上救护车,自己也跟了上去。自始至终,他的手都没有松开过闻晴殊的手臂,仿佛一松手,这个人就会碎掉,或者被那无边的恐惧再次吞噬。 车厢里,消毒水的气味弥漫开来。闻晴殊靠在担架床沿,身体依旧微微发着抖,但比刚才好了些许。祁劲枭坐在旁边,眉头紧锁,目光片刻不离地落在他苍白的脸上,那眼神复杂得像一团乱麻,里面翻涌着后怕、愤怒、心疼,还有一种近乎失而复得的庆幸。 车窗外的光影飞速掠过,映得他侧脸轮廓明明灭灭。“对不起……”他低垂着眼用嘶哑的声音小声说道。祁劲枭挑了挑眉,没有接话,只是拿起旁边的水杯示意他喝两口润润嗓子。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他开口问道。闻晴殊愣了一下,回道:“我好像给你添麻烦了……”“没有,”祁劲枭打断了他的话,“没有麻烦。你的事,我不会觉得麻烦。” 闻晴殊低下头,手指无意识的搅在一起,使得衣服上的褶皱更深。不知在思索什么,再次抬头,他又恢复了那幅模样:“那谢谢了。” —— 救护车将他们送到了最近的医院。急诊室里灯火通明,人影匆忙。医生检查完闻晴殊的身体状况,除了些皮外擦伤和轻微脑震荡,并无大碍,但精神上的冲击显而易见。医生看了看始终守在旁边、额角还渗着血的祁劲枭,很自然地以为他们是关系紧密的同伴,便一边写病历一边随口建议:“他这种情况,急性应激反应比较明显,晚上很可能会有噩梦、惊悸。最好别让他一个人待着,有人陪着说说话,分散下注意力会好很多。” 闻晴殊刚想开口说自己可以,回去睡一觉就好。祁劲枭却已经斩钉截铁地应了下来:“好。”他转向闻晴殊,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命令,带着上司特有的专断:“今晚去我那儿。” 闻晴殊蹙眉:“祁队,不用麻烦……” “这是命令。”祁劲枭打断他,眼神沉静,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力度,“你现在的状态不适合独处。宋向江,”他看向刚办好手续过来的宋向江,“你去闻晴殊住处拿几件换洗衣物。” 宋向江立刻点头:“好嘞祁队!”他转向还想说什么的闻晴殊,连同旁边几个了解了些情况的医生,七嘴八舌地劝道:“小闻你就听祁队的吧!”“是啊,有人陪着安全点。”“这种情况可大可小,别硬撑。” 闻晴殊看着这阵仗,知道自己再争论下去也只是徒劳,抿了抿唇,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耳根却不易察觉地微微泛红。他有些不自在地垂下眼睫,低声道:“……麻烦祁队了。” 祁劲枭没再说什么,只是示意宋向江去取东西,自己则带着闻晴殊去处理额角的伤口。 等到了祁劲枭的公寓,闻晴殊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一丝拘谨。公寓是冷色调的装修风格,简洁到近乎空旷,没什么生活气息,但收拾得一尘不染。祁劲枭从衣柜里拿出一套干净的睡衣递给他:“先去洗个澡,放松一下。” 闻晴殊接过睡衣,触手是柔软舒适的纯棉质感,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尺码,竟然正好是他的尺寸。一丝疑惑掠过心头,但此刻疲惫和心绪不宁占据了上风,他没有多想,只当是巧合,低声道了谢便走进了浴室。 热水冲刷着身体,带走部分的疲惫和紧绷,但闭上眼,那扭曲爬行的身影和冰冷黏腻的触感仍会闪现。他匆匆洗完,换上那身意外的合身的睡衣走了出去。 客厅里,祁劲枭也换上了一身深灰色的宽松家居服,卸去了平日的凌厉,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正坐在沙发上,膝上放着笔记本电脑,旁边散落着几份文件。暖色的落地灯灯光勾勒出他专注的侧脸,少了些白日的锋锐,多了几分清冷儒雅的气质。他微蹙着眉,手指在触摸板上滑动,偶尔停下,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轻敲桌面,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难题。 闻晴殊看着他,一时有些怔住。这样的祁劲枭是他从未见过的,沉静、专注,甚至带着一种剥离了职业外壳的书卷气。那副金丝眼镜让他看起来更像一个严谨的学者,而非一线搏命的刑警。他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祁劲枭那双骨节分明、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干净漂亮的手上,看着它时而敲击键盘,时而翻动纸页。 “这真的是一个天天出外勤的支队长该有的手吗……”闻晴殊在心里暗暗想着。他原本想去厨房倒两杯水,或者问问祁劲枭要不要喝点什么,比如咖啡?但此刻,他的脚步像是被钉在了原地,视线被那幅画面牢牢吸住,大脑放空,完全忘了自己原本要做什么。 过了一会儿,祁劲枭头也没抬,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温和,却依旧带着特有的穿透力:“咖啡再端下去要凉了。” 闻晴殊猛地回神,这才意识到自己手里不知何时真的端着一杯应该是刚从厨房倒出来的、已经温凉的咖啡。他脸颊瞬间有些发烫,掩饰性地低下头,快步走过去,将咖啡放在祁劲枭面前的茶几上,动作略显仓促。 祁劲枭终于从屏幕上抬起眼,透过镜片看了他一眼,目光在他泛红的耳廓上停留了一瞬,没说什么,只是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夜深了。闻晴殊躺在客房的床上,房间里一片黑暗寂静。白天的画面如同鬼魅,一次次试图冲破意识的屏障。他闭着眼,身体却无法彻底放松,在床上辗转反侧,每一次翻身,床垫细微的声响在寂静中都显得格外清晰。 隔着一堵墙的主卧里,祁劲枭平躺着,并没有睡着。他听着隔壁隐约传来的、翻身的动静,心里那点隐秘的、连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期待,像细小的火苗,在黑暗中明明灭灭。他甚至在闻晴殊某次翻身动作稍大时,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手臂几不可察地微微抬起了一个弧度,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然而,隔壁的动静最终渐渐平息下去,归于沉默。预期的温暖躯体并没有带着不安钻入他的怀抱。 祁劲枭在黑暗中无声地叹了口气,心底涌上一阵失落。他翻了个身,抱住仿佛立马就可以抱住那人的被子,闭上眼,压下那股邪气,强迫自己入了睡。 “渣男……” 第11章 第 11 章 清晨。 生物钟让闻晴殊在天刚蒙蒙亮时醒来。昨夜后半夜竟睡得意外沉实,噩梦被隔绝在了某个界限之外。他洗漱完走出客房,一股焦糊味混杂着鸡蛋和烤面包的奇异香气扑面而来。 厨房里,祁劲枭正手忙脚乱。他穿着昨天的家居服,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平底锅里的煎蛋边缘带着可疑的黑色,旁边烤面包机里冒出缕缕青烟。他拧着眉,表情比面对持枪歹徒还要凝重几分,手里拿着锅铲,对着那枚顽抗的鸡蛋如临大敌。 听到脚步声,他头也没回,语气硬邦邦地:“醒了?坐下。早饭马上好。” 闻晴殊看着料理台上狼藉的蛋壳和泼洒的牛奶,又看了看祁劲枭紧绷的侧影,浅褐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淡的、类似于好笑又无奈的情绪。他安静地拉开餐椅坐下。 祁劲枭终于将那个半面焦黑的煎蛋铲进盘子,又从那冒着烟的面包机里奋力抢救出两片颜色深沉的吐司,一同推到闻晴殊面前。他自己面前也摆了一份同样的“杰作”。 “吃。”他言简意赅,自己率先叉起一块焦黑的蛋边,面不改色地塞进嘴里,咀嚼了两下,喉结滚动,硬生生咽了下去。 闻晴殊拿起叉子,小心地避开焦黑部分,切了一小块蛋白。味道……有点咸,还有点苦。他抬眼,发现祁劲枭正盯着他,小狗眼里带着一丝期待。 “怎么样?”祁劲枭状似随意地问,手指却无意识地捏紧了叉柄。 闻晴殊慢条斯理地咽下那口蛋,端起旁边的水杯喝了一口,才平静开口:“能补充碳水和蛋白质。” 祁劲枭:“……” 这评价,比他预想的任何一种都要戳心窝子。他磨了磨后槽牙,有点恼羞成怒地把自己盘子里那个形状更惨烈的煎蛋几口扒拉完,起身去厨房,嘴里还嘟囔着:“挑食可不是好习惯……下次给你做个溏心的。” 闻晴殊看着他带着点挫败和倔强的背影,低头,极轻地弯了一下唇角,安静地继续吃着那份卖相不佳但心意难却的早餐。 饭后,尽管被闻晴殊催着上班,祁劲枭还是拿出医药箱,示意他坐下。他额角那个细小的伤口需要换药。 棉签蘸着碘伏,触感冰凉。祁劲枭的动作比起他平日雷厉风行的作风,显得过分小心谨慎。他半弯着腰,凑得很近,温热的呼吸若有若无地拂在闻晴殊的额发和皮肤上。金丝眼镜后的目光专注地落在伤口处,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闻晴殊能清晰地看到他低垂的、浓密的睫毛,挺直的鼻梁,以及微微抿紧的、线条清晰的唇。距离太近了,近到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与自己身上同款的沐浴露香气,混杂着一丝独属于祁劲枭的、如同被阳光晒过的雪松般清冽又强硬的气息。 他的呼吸几不可察地乱了一瞬,下意识地想向后避开这过于亲密的距离。 “别动。”祁劲枭低声命令,一只手稳稳扶住了他的后颈。那掌心温热,带着薄茧,熨帖在皮肤上,带来一阵微麻的战栗。他的拇指无意识地在他颈侧动脉旁轻轻摩挲了一下,像是在安抚,又像是在确认什么。 空气仿佛变得粘稠起来。棉签每一次擦拭,都像在闻晴殊的心弦上轻轻拨弄。他垂下眼睫,视线落在祁劲枭近在咫尺的、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胸膛,感觉自己心跳的声音大得有些失控。 终于,祁劲枭撕开创可贴,仔细地贴好。他的指尖在离开时,似乎不经意地擦过闻晴殊的耳廓。 那一下,像羽毛搔过,又像微弱的电流。 两人同时顿住。 祁劲枭直起身,喉结滚动了一下,目光沉沉地看向闻晴殊。闻晴殊也抬起眼,浅褐色的眸子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清透,里面映着对方的身影,以及一丝未来得及掩饰的、细微的波澜。 “好了,上班吧。”祁劲枭的声音比平时低哑了几分,他收回手,指尖蜷缩进掌心,仿佛要留住那瞬间的触感。 “嗯。”闻晴殊应了一声,声音轻得像耳语。他站起身,拉开了一点距离,耳根那抹不易察觉的红晕,却悄然蔓延到了颈侧。 —— 市局。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办公室,正好撞见哼着歌、端着一杯豆浆油条的蔚安。 “晴晴!”蔚安眼睛一亮,立刻凑上来,目光在闻晴殊和紧随其后的祁劲枭身上扫了个来回,笑容灿烂,“早啊!吃早饭没?我买了……” “吃过了。”祁劲枭打断他,面无表情地挡在闻晴殊身前,隔开蔚安试图靠近的动作,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壁垒,“他吃了我做的。” “你做的?”蔚安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上下打量着祁劲枭,语气夸张,“祁队还会下厨?没把厨房点着吧?晴晴,你没事吧?要不要我去给你买点胃药?” 闻晴殊:“……不必。” 祁劲枭冷笑一声,懒得理会蔚安的阴阳怪气,直接对闻晴殊说:“王娟案补充侦查的报告,十分钟后小会议室讨论。”说完,率先走向自己的办公桌,背影透着“闲人勿扰”的气场。 蔚安对着祁劲枭的背影做了个鬼脸,又转向闻晴殊,压低声音,带着点委屈和试探:“晴晴,你看他!霸道专横,不解风情!你跟他共事得多难受啊?要不我跟上面说说,把你调来跟我一组?” 闻晴殊还没回答,已经走到自己座位前的祁劲枭仿佛背后长了眼睛,头也没回,声音清晰地传来:“蔚警官,跨省协作期间,人员调动归我管。想挖我墙角?”他顿了顿,侧过头,眼神锐利如刀锋,嘴角却勾起一抹没什么温度的弧度,“先问问我的配枪同不同意。” 蔚安被噎了一下,悻悻地摸了摸鼻子。 闻晴殊看着这两人隔空交锋,有些无奈地揉了揉眉心。他走向自己的工位,经过祁劲枭身边时,脚步微顿,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祁队,下次煎蛋,火候可以小一点。” 祁劲枭敲击键盘的手指一顿,侧头看他。闻晴殊已经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只是那清冷的侧脸线条,似乎柔和了微不足道的一分。 祁劲枭收回目光,看向电脑屏幕,半晌,低低地“哼”了一声,带着点被戳破的懊恼,又隐约藏着一丝……被纵容了的得意。 他拿起内线电话,拨给后勤:“喂?给我订一本《家常菜入门:从零到一》。对,要带彩色步骤图那种。” 第12章 第 12 章 不等准备当“居家贤惠好男人”的祁劲枭定的书到,关于“收藏家”案子一个意想不到的突破口以极其嚣张的方式出现了。 技侦部门的同事几乎是从椅子上弹起来的,他指着屏幕,声音都变了调:“祁队!快看!” 市局官方发布的、关于“收藏家”及其关联案件的通缉令下方,一个早已注销、头像灰暗的微博账号,留下了一条孤零零的评论,像一声冰冷的丧钟: 「下一场审判,三天后。」 评论时间,是十分钟前。IP经过层层伪装,最终指向境外公共服务器,追查意义不大。 这条评论像一滴冰水落进滚油锅,瞬间炸开了锅。它几乎明目张胆地坐实了外界关于“收藏家”就是“审判者”的猜测,更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和挑衅。 三天。 这三个字成了悬在市局所有人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接下来的七十二小时,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走钢丝。每个人都绷紧了神经,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一点动静就会提前引爆那未知的“审判”。 一向是队里活宝、负责调节气氛的宋向江,这几天也彻底蔫儿了,走路都夹着蛋,说话轻声细气,活像只被掐住脖子的鹌鹑。某次他去茶水间倒水,不小心碰掉了祁劲枭放在桌上的钢笔,吓得差点当场表演一个滑跪,手忙脚乱捡起来,用袖子擦了又擦,声音发颤:“老、老祁……我不是故意的……” 祁劲枭正被案子和这倒计时搅得心烦意乱,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滚蛋!老子还能吃了你?” 宋向江如蒙大赦,捧着那支笔点头哈腰地溜了,那姿态,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 紧张的氛围中,几乎没人注意到,队里那个总是默默无闻、像背景板一样的见习警员江宁安,请假的频率有点高。他总是低着头,匆匆来去,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眼底带着浓重的青黑,像是被什么沉重的心事压得喘不过气。偶尔与人对视,目光也闪烁不定,迅速移开。 闻晴殊在某次江宁安又一次提前离开时,浅褐色的眸子若有所思地在他背影上停留了几秒,但终究什么也没说。 第三天,在一种近乎窒息的等待中到来。从清晨到日暮,市局电话线路繁忙,各路消息汇总又排除,一切风平浪静,仿佛那只是一场恶劣的玩笑。 就在众人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以为又是“收藏家”的心理战术时,一个炸雷般的消息传来—— 江宁安,没来上班,电话关机。派人去他租住的公寓,人去楼空,房间里收拾得异常整洁,只在客厅茶几上,用一张从笔记本上撕下的纸,压着一行仓促写就、字迹几乎力透纸背的字: 「团聚。」 与此同时,调查发现,江宁安远在老家的父母,也在同一天失踪了。邻居说,昨天下午看到一对老夫妻被一个开着黑色轿车的“远房侄子”接走了,说是去城里享福。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刚刚缓解的气氛瞬间冻结,比之前更加彻骨。 宋向江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疑:“那个……不会是那个‘江遂安’搞的鬼吧?他不是早就……” 他提到的江遂安,是江宁安素未谋面、据说幼年时就已夭折的孪生哥哥。这是当初政审时记录在案的。 祁劲枭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盯着那张写着“团聚”的纸条,指关节捏得发白,半晌,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有可能。” 如果江遂安没死……如果他就是“收藏家”,或者与“收藏家”密切相关……那么他利用孪生弟弟的身份和心理,策反、甚至控制江宁安,并带走他们共同的父母“团聚”……这一切,似乎都能解释得通了。 一股寒意从每个人脚底窜起。敌人不仅在外面,还可能利用人性的弱点,将触角伸到了他们身边如此近的地方。 “江、宁、安。”他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这三个字,额角青筋暴起。被自己人从背后捅刀子的感觉,比直面枪口更让他怒火中烧。 闻晴殊不知何时已走到江宁空荡荡的工位前,指尖拂过桌面,捻起一点几乎看不见的灰尘。“他走得很匆忙,”他声音很轻,却刺破了寂静,“但刻意收拾过。‘团聚’不是临时起意。” 宋向江哭丧着脸,抱着脑袋:“完了完了,咱们内部资料怕不是被看了个底儿掉!这他妈还怎么玩?” “慌什么?”祁劲枭冷喝一声,眼神锐利如刀,“他带走的,未必是真的。别忘了,‘收藏家’最喜欢玩的就是心理游戏。”他目光转向技术科,“立刻排查江宁安近期所有数据访问记录,重点看他接触过哪些加密档案。” 调查立刻展开。结果令人意外,又在意料之中——江宁安的访问权限有限,核心加密区域他根本无法触及。但他频繁查询的,却是海江市近二十年的户籍注销记录,尤其是……儿童死亡注销。 “他一直在找他哥,”闻晴殊看着屏幕上的查询关键词,眸子映着冷光,“或者说,他在确认,‘江遂安’这个身份,是否真的被彻底抹去了。” 祁劲枭抱臂站在他身后,轻轻一嗅,距离近得能闻到他发梢间极淡的洗发水味。“如果他哥没死,而是被‘收藏家’培养成了刽子手……”他声音压低,带着一种危险的磁性,“那这次‘团聚’,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回归。” 压力如山,市局灯火通明。庞局坐镇,脸色黑得像锅底,电话一个接一个,来自各方的质询和压力几乎要把他淹没。他一边咬牙切齿一边对着上面那群事儿爹低声下气应付,生怕那几位一个不顺心给他这把老骨头扬了 第三天深夜,一条加密信息被已经熬的不成样的技侦部门捕捉到,经过艰难破解,来源指向城西一个废弃的货运码头仓库区。信息内容只有一串意义不明的数字坐标。 “阴谋?”宋向江喉咙发干。 “阳谋。”祁劲枭已经拎起枪套,动作利落地检查装备,“他知道我们必须去。” 他看向闻晴殊,对方已经默默穿好了防弹背心,正在调整手套的位置。 “你留在指挥中心。”祁劲枭命令道,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强硬。他无法承受再看到这个人涉险,尤其是在对方目标不明,可能直指闻晴殊的情况下。 闻晴殊抬眸,平静地回视他:“我的观察力,在现场更有用。” “我说,留下。”祁劲枭上前一步,几乎与他鼻尖相对,压迫感十足。他能看到闻晴殊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的阴影,能感受到对方平稳的呼吸拂过自己下颌。 两人之间空气紧绷,无声的对峙在蔓延。 几秒后,闻晴殊微微偏开头,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坐标点东南侧有一处制高点,视野覆盖全场。” 祁劲枭盯着他看了两秒,终于退后一步,算是默许。“宋向江,你带一队人,陪闻警官去制高点。没有我的命令,不准他离开你的视线,也不准他靠近仓库半步!” “是!”宋向江立刻应下,感觉自己接了个烫手山芋。 车队如同暗夜里的幽灵,悄无声息地驶向废弃码头。咸腥的海风裹挟着铁锈和腐烂物的气味扑面而来。仓库区一片死寂,只有远处海浪拍打礁石的单调声响。 祁劲枭带队潜入,战术手电的光柱在巨大的、堆满废弃集装箱的空间里划破黑暗。空气中弥漫着陈年油污和某种若有若无的福尔马林味道。 闻晴殊趴在制高点的水泥护栏后,夜视望远镜镜头后的眼睛缓缓扫视着下方。宋向江紧张地蹲在他旁边,枪口对着下方,感觉自己像个多余的摆设。 “祁队,三点钟方向,第二个红色集装箱,门缝下有反光。”闻晴殊清冷的声音通过耳麦传来,精准得如同仪器。 祁劲枭打了个手势,小队成员呈战术队形包抄过去。集装箱门被猛地撬开,强光手电瞬间照亮内部—— 没有预想中的伏击,也没有江宁安或其家人的踪影。 只有正中央,摆着一个老旧的木质椅子。椅子上,放着一个透明的标本瓶。 瓶子里,浸泡着一个睁着的、瞳孔涣散的眼球。眼球下方,压着一枚小小的、染血的警号牌——属于江宁安。 而在椅子背后的集装箱壁上,用同样的深色颜料,画着一个巨大的、扭曲的“17 1”图案。 祁劲枭看着那个眼球,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愤怒和一种被彻底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无力感。 “清理现场!采集所有证据!”他声音嘶哑地命令。 就在这时,闻晴殊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极细微的凝滞:“祁队,你一点钟方向,顶层钢架,有反光一闪而过。” 祁劲枭猛地抬头,透过集装箱顶部的缝隙,看向高处纵横交错的钢铁骨架。一个模糊的黑影,如同鬼魅,一闪即逝。 “追!”祁劲枭毫不犹豫,如同猎豹般窜出,顺着旁边的铁梯向上攀爬。几名队员紧随其后。 制高点上,闻晴殊放下望远镜,对宋向江快速道:“守住这里,通知外围封锁所有出口。” 说完,不等宋向江反应,他竟单手一撑护栏,动作轻盈得不可思议,直接从数米高的平台跃下,落地无声,朝着祁劲枭追击的方向疾奔而去。 “小闻!!”宋向江的惊呼被甩在身后。 仓库顶层的钢架结构复杂如同迷宫,光线昏暗,脚下是镂空的网格,稍有不慎就会坠落。祁劲枭追着那个黑影,在钢铁丛林间穿梭,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和自己粗重的喘息。 那黑影对地形极其熟悉,如同暗夜里的蝙蝠,总能险之又险地避开追捕。在一个交叉口,黑影猛地转向,祁劲枭紧跟而上,却突然脚下一空! 一块看似牢固的钢板竟然是松动的!他整个人向下坠去。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冰冷的手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巨大的下坠力让那只手的主人也被带得一个趔趄,撞在旁边的钢柱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祁劲枭抬头,对上一双近在咫尺的浅褐色眼睛。闻晴殊半跪在横梁上,抓着他的手腕,脸色在昏暗光线下白得惊人,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显然刚才那一下撞击不轻。 “松手!你撑不住!”祁劲枭吼道,他能感觉到闻晴殊的手臂在微微颤抖。 闻晴殊没说话,只是咬紧了下唇,手指如同铁钳,死死扣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抓住旁边的稳固结构,纤细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两人的重量悬于一线,在离地十几米的高空摇摇欲坠。祁劲枭能清晰地看到闻晴殊因用力而抿紧的唇线,感受到他指尖传来的、异常冰冷的温度,以及那冰冷下不容置疑的坚持。 这一刻,时间仿佛被拉长。下方队员的惊呼,远处海潮的声音,都变得模糊。祁劲枭眼里只剩下这张近在咫尺的、精致却写满倔强的脸。 他喉结滚动,另一只手猛地抓住上方的横梁,腰部发力,凭借强大的核心力量向上攀去,同时借着闻晴殊的拉力,终于重新稳住了身形。 他翻上横梁,第一时间不是查看自己,而是猛地抓住闻晴殊的肩膀,声音带着未褪的惊怒和后怕:“你他妈不要命了?!不是说你不要动了吗?你本来就有伤,要是掉下去了怎么办?” 闻晴殊被他吼得微微一怔,随即垂下眼帘,轻轻挣开他的手,声音有些低哑:“没事。” 他侧过身,看向黑影消失的方向,那里早已空无一物。只有风吹过钢铁缝隙,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祁劲枭看着他疏离的侧影,和额角那抹刺眼的红肿,胸口堵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郁气,火烧火燎的。他烦躁地抹了把脸,嗅到空气中残留的、一丝极淡的、属于闻晴殊身上的冷香,混合着血腥和铁锈味,构成一种诡异而令人心悸的气息。 猎物再次消失在黑暗中,但这一次,并非全无收获。 至少,在那摇摇欲坠的生死一线间,某些紧绷的、隔阂的东西,似乎被这不要命的拉扯,拽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 收队时,天色微明。祁劲枭看着闻晴殊沉默地坐进车里,额角的红肿在晨曦中愈发明显。他烦躁地踹了一脚轮胎,最终还是拉开车门,坐到了他旁边。 “回去给你上药。”他硬邦邦地说,目视前方。 闻晴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物,极轻地“嗯”了一声。 第13章 第 13 章 闻晴殊拒绝了祁劲枭以关心名义让他去自己家住的邀请,回到家后,天边已透出蒙蒙灰白。连续的高压工作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身体的疲惫感沉重如铅。然而,就在钥匙即将插入锁孔的瞬间,他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锁孔不对。他走之前是横的,现在却是竖着的。 他眼底的倦意瞬间被警惕和不耐烦取代。没有立刻开门,他转身,从堆放在门角的几个空纸箱旁,悄无声息地抽出一根沉手的实心铁棍,那是他之前更换窗帘杆剩下的。 “咔哒。”门锁轻响。 他没有开灯,身形如同融入黑暗的猎豹,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天光,精准地朝着客厅角落那片最浓重的阴影猛地挥棍。 “呜——”破风声响起。 预想中的击打感并未传来,铁棍另一端被一只大手稳稳握住,纹丝不动。 “啧,Bill?”闻晴殊松开棍子,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意外,只有一片冷寂的疲惫,“不是说了进我家要脱鞋?你鞋多脏自己不知道吗?我打扫卫生不累吗?” 阴影里,一个高大的身影晃了出来。这是个混血男人,轮廓深邃,穿着件紧身黑T,肌肉贲张,此刻正咧着嘴,带着点痞气地笑,露出一口白牙。他趿拉着显然没换的、沾着泥点的靴子,大咧咧地走到沙发边坐下,把脚架在了闻晴殊的茶几上,震得上面几个空碗晃了晃。 “Filex,”他用带着点口音的中文说道,把一个不起眼的牛皮纸袋扔到沙发上,“不是头儿让我把这次的费用给你送过来嘛。我中午就来了,结果好家伙,等得我花儿都谢了,您这班下得可真是……话说,”Bill凑近一点,上下打量着闻晴殊身上还没换下的警服,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探究,“您真不干了?当雇佣不比当条子快活多了?受这鸟气?” 闻晴殊没接他的话,走过去拿起纸袋,打开,里面是几沓不连号的旧钞。他快速清点了一遍,眉头微蹙:“怎么多了5w?” Bill耸耸肩,一脸“你别问我”的表情:“头儿说了,多的那份是‘分手费’,感谢你这些年……呃,兢兢业业?” “去他的分手费……”闻晴殊低声骂了一句,语气厌烦,但还是将钱收好,塞进了旁边的书架底层,用几本厚厚的法典遮住。他转过身,见Bill还翘着脚赖在沙发上,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眼神瞬间冷了下来,抄起刚才那根铁棍作势就要扔过去。 “还不走?留着等我给你送警局给我冲业绩?” “行行行,我走我走!你这人,真是翻脸不认人!”Bill一下子从沙发上弹起来,举手做投降状,在铁棍落下前赶紧蹿到了门口,嘴里还嘟囔着,“用完就扔,无情无义……” “砰!”回应他的是毫不留情的关门声。 闻晴殊背靠着门板,静静站了几秒,才抬手按亮了客厅的灯。突如其来的光线让他不适地眯了眯眼。他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看着楼下那个黑影骂骂咧咧地钻进一辆脏兮兮的越野车,引擎轰鸣着消失在清晨尚未苏醒的街道尽头。 他放下窗帘,目光落在被Bill靴子踩出几个灰印的茶几上,眉头皱得更紧。认命般地拿起抹布,开始清理那片刺眼的污迹。 —— 翌日清晨,刑侦支队办公室弥漫着熬夜后的咖啡因和疲惫气息。闻晴殊踩着点进门,额角那处红肿在冷白肤色映衬下,格外显眼。 几乎在他踏进门的瞬间,早就杵在那儿、眼神跟探照灯似的祁劲枭立刻大步上前,不由分说一把将他按在了自己工位上。 “别动。”祁劲枭声音带着宿夜的沙哑,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强硬。他手里攥着一管药膏,显然是早有准备。 闻晴殊下意识想偏头避开:“小伤,不用。” “小伤?”祁劲枭嗤笑一声,手指捏住他下巴,力道不轻不重,却足以让他无法动弹。他俯下身,凑得极近,灼热的呼吸拂过闻晴殊额角的伤处,带着一股浓烈的烟味。“闻警官,你这张脸要是留了疤,以后找不到对象,可别赖我刑侦支队不懂怜香惜玉。” 周围几个竖着耳朵偷听的队员瞬间憋笑憋得肩膀发抖。 闻晴殊浅褐色的眸子瞥了他一眼,没再说话,浓密的长睫低垂下去,在眼下投下一小片安静的阴影。他居然真的不再挣扎,像只被顺了毛的猫,乖乖坐在那里,任由祁劲枭动作粗鲁却小心翼翼地给他涂抹冰凉的药膏。 祁劲枭指尖沾着药膏,触碰到那处细腻皮肤下的微肿,动作不自觉地放轻了几分。他能清晰地看到闻晴殊脸上细小的绒毛,能数清他微微颤动的睫毛。两人距离近得逾越了安全线,空气中仿佛有看不见的丝线在紧绷、缠绕。 “好了。”祁劲枭收回手,喉结不明显地滚动了一下。他看着闻晴殊安静顺从的样子,心头那点莫名的焦躁仿佛被抚平了些许,鬼使神差地,抬手揉了揉他柔软的头发,嗓音低沉带笑:“真乖。” 这动作和语气都太过亲昵,超出了上下级乃至普通同事的界限。闻晴殊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抬眼看他,眸光清凌凌的,没什么情绪,却让祁劲枭揉他头发的手指微微发烫。 “哇!老祁!你也太偏心了吧!” 旁边目睹全程的宋向江立刻跳出来,哭丧着脸伸出自己手背上一条已经结痂的浅痕,“上次我搬资料划这么大一口子,血流如注啊!你问都没问一句!轮到小闻这儿,这点红印你就亲自上手伺候?还有没有战友情了!” 祁劲枭收回手,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语气理所当然又带着点促狭:“你那点皮外伤,嚎得跟杀猪似的,不是你家‘亲亲老婆’立马冲过来给你吹吹贴创可贴了吗?哪儿轮得到我献殷勤?” 宋向江被他噎得瞬间卡壳,想起自家老婆当时紧张的样子,老脸一红,讪讪地闭上了嘴,默默缩回角落长蘑菇去了。 这时,一个技术科的同事急匆匆跑进来,脸上带着兴奋:“祁队!有发现!好像找到江宁安了!!”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祁劲枭精神一振,掐灭了根本没来得及真正点燃的烟:“说。” 他喘着粗气,语速极快:“我们追踪到一个加密信号短暂出现在城郊的雁落山区域,虽然很快消失,但定位精度很高!信号源特征与江宁安失踪时携带的备用通讯器吻合!” “雁落山……那里倒是有不少废弃的矿场和烂尾别墅区。”祁劲枭立刻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行动!一队、二队跟我走!技术组实时定位!宋向江,你带人封锁山下所有可能出口!” 他目光扫过闻晴殊,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甩下一句:“你跟技术车,保持通讯。”“还有,”他补充道,“再私自行动不顾安危就扣你工资!!” —— 警车队如同离弦之箭,刺破城市的晨雾,向着雁落山方向疾驰。山路崎岖,废弃的盘山公路两侧是疯长的杂草和阴森的树林。最终,车队在一片依山而建、只完成了水泥骨架的烂尾别墅区外围停下。 根据最后信号定位,目标在其中一栋地势最高、视野最开阔的楼体内。 祁劲枭打了个手势,队员们无声散开,呈战术队形向那栋楼包抄。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死寂。闻晴殊跟在队伍中后段,脚步轻捷,目光冷静地扫过周围环境,像一台正在运行的扫描仪。 他们在一楼空洞的大厅里没有发现任何踪迹。沿着没有护栏的水泥楼梯向上,在第三层,一个相对完整的毛坯房间里,他们看到了那个人。 江宁安。 他背对着门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空洞前,窗外是灰蒙蒙的天空和连绵的山脊。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 所有人心头都是一凛。 他左眼的位置覆盖着一块粗糙的纱布,边缘渗出暗沉的血迹,右眼却睁得极大,瞳孔里布满了血丝和一种近乎狂热的偏执。他身上的警服早已不见,换上了一身不合身的工装,整个人瘦脱了形,像一根绷紧到极致的弦。 “江、江宁安……?”宋向江忍不住出声,声音带着难以置信。 祁劲枭抬手止住他,上前一步,目光沉凝地看着曾经的同事:“江宁安,回头吧。看看你身后,那真的是你想要的‘团聚’吗?你还记不记得自己在警徽下发过的誓?还记不记得我们在办公室里加班打游戏,一起啃泡面的日子?” 江宁安歪了歪头,仅剩的右眼盯着祁劲枭,忽然扯出一个扭曲的笑,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记得啊,祁队。怎么不记得?泡面味道……真是不怎么样。” 他张开手臂,仿佛要拥抱这空旷的废墟,“可是现在,我爸妈也在这儿,我哥……他也在了。我们一家,终于团聚了。就算代价大了点,”他抬手,指尖轻轻碰了碰蒙着纱布的左眼,笑容变得诡异,“又有什么不好呢?” 一股寒意爬上众人的脊背。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跟在后面的闻晴殊忽然极轻地笑了一声。 他上前一步,与祁劲枭并肩,眸子没有任何情绪地落在江宁安脸上,然后用一种清晰而平稳的语调,一字一句地说道: “江警官既然记性运么好,那应该还没忘吧?当年你在国旗下的宣誓,那可是意气风发呢。‘我志愿成为一名中华人民共和国人民警察,献身于崇高的人民公安事业,坚决做到对党忠诚、服务人民、执法公正、纪律严明,矢志不渝做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的建设者、捍卫者,为维护社会大局稳定、促进社会公平正义、保障人民安居乐业而努力奋斗……’” 他语速不快,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钉子,敲进在场每一个警察的心里,也敲在江宁安逐渐扭曲的脸上。 “‘……秉公执法,清正廉洁,恪尽职守,不怕牺牲。为实现自己的誓言而努力奋斗。’” 随着闻晴殊最后一个字落下,江宁安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起来,那仅剩的右眼里,狂热的火焰被更深的痛苦和暴戾覆盖,他猛地抱住头,发出野兽般的嘶吼:“闭嘴!你给我闭嘴!!闻晴殊!你懂什么?!你凭什么——” 他猛地转向祁劲枭,手指颤抖地指向闻晴殊,声音因为极致的怨恨而尖利变形:“祁队!你以为他就干净吗?!你以为他这个空降来的人,背景就真的清清白白?他——” 话音未落,窗外突然传来巨大的轰鸣声!一架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直升机如同幽灵般从山坳处猛然拉起,高速旋转的桨叶刮起狂风,卷起漫天灰尘。 就在所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吸引注意力的瞬间,江宁安脸上露出一个混合着绝望与解脱的诡异笑容,向后一仰,竟直接从那巨大的落地窗空洞跃了出去! “江宁安!!”祁劲枭瞳孔骤缩,猛扑过去。 他以为会看到血肉模糊的场景,却见江宁安的身影在空中被一根早已垂挂好的速降绳猛地兜住,下坠之势骤减。与此同时,直升机一个灵巧的侧飞,舱门打开,里面伸出一只手,精准地抓住速降绳,将江宁安如同货物般飞快地拽了进去。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靠!”祁劲枭一拳砸在水泥窗框上,眼睁睁看着那架直升机一个盘旋,向着深山方向疾驰而去,迅速缩小成一个黑点。 “追!联系空中管制!!”他对着耳麦怒吼。 “祁队!”一个队员在江宁安刚才站立的地方喊道,“他留下了东西。” 那是一个小小的、用透明证物袋装着的半片烧焦的、带着奇特纹路的金属片,上面似乎还沾染着一点暗褐色的痕迹。它就放在那里,像一个刻意留下的、充满嘲弄的谜题。 祁劲枭走过去,捡起那个证物袋,金属片在掌心传来冰冷的触感。他抬起头,看向窗外直升机消失的方向,脸色阴沉得可怕。 而在他身后,闻晴殊静静地站在原地,刚才被江宁安尖锐指证时,他脸上没有任何波澜,此刻也只是微微眯着眼,望着天际,瞳孔深处映着山间未散的薄雾,看不真切情绪。 祁劲枭握紧了手中的证物袋,指节泛白。他没有回头去看闻晴殊。 第14章 第 14 章 回到市局,天色早已浓黑。雁落山的行动虎头蛇尾地收场,只带回了那半片意义不明的烧焦金属片和满室的低气压。技术组对直升机信号的追踪最终断在邻省复杂的山区,线索渺茫。折腾了一天,众人皆是身心俱疲,办公室里只剩下敲击键盘的零星声响和收拾东西准备下班的窸窣声。 闻晴殊整理完自己那份简单的报告,刚关上电脑,就感觉一片阴影笼罩下来。祁劲枭单手插在裤袋里,另一只手随意地敲了敲他的办公桌隔板,脸上带着点理所当然,又有点难以察觉的别别扭扭。 “走了,闻警官。”他朝门口扬了扬下巴,“顺路送我一段。” 闻晴殊抬眼看他,脸上仿佛呈现出一个巨大的问号:“你没开车?” 他记得祁劲枭有辆底盘挺高的越野,平时宝贝得跟什么似的。 祁劲枭面不改色,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理直气壮的抱怨:“早上出来急,让你宋哥开去盯另一条线了,还没还回来。这都几点了,你忍心让你顶头上司我站在路边吹冷风等网约车?” 旁边的宋向江正偷偷摸摸往包里塞没吃完的零食,闻言动作一僵,脸上写满了“我什么时候开你车了”的茫然,刚要张嘴,就被祁劲枭一个隐晦却充满威胁的眼神瞪了回去,默默把话咽回了肚子,假装自己是个隐形人。 闻晴殊将这点小动作尽收眼底,没戳破,只是沉默地拿起自己的外套和头盔,点了点头:“走吧。” 局里配发的公务摩托是那种沉稳笨重的大块头,但闻晴殊自己有一辆线条流畅漂亮的川崎NINJA,通体哑黑,只在细节处缀着暗绿的拉花,安静地停在车棚里,像一头蛰伏的猎豹。他跨坐上去,长腿支地,将另一个备用头盔递给祁劲枭。 祁劲枭接过,利落地扣上,动作间,目光却一直落在闻晴殊被修身骑行服勾勒出的纤细却柔韧的腰线上。 引擎发出低沉悦耳的轰鸣,划破了夜晚的寂静。闻晴殊车开得很稳,速度却不慢,夜风从耳畔呼啸而过,带着城市夜晚特有的微凉气息。 刚开始,祁劲枭还只是象征性地虚扶着闻晴殊腰侧的衣服。行驶了一段,过了个红绿灯,他突然叹了口气,声音隔着头盔有点闷,手臂却自然地、整个环住了闻晴殊的腰,手掌妥帖地交叠在他平坦的小腹前。 闻晴殊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 “咳,”祁劲枭的声音贴着他后背传来,振得他脊椎有点麻,“晚上风大,吹得我有点……嗯,害怕。嗯,对。抱紧点安全。” 闻晴殊:“……” 他握着车把的手紧了紧,忍住了一脚把他踹下去的冲动。害怕?这位徒手制服过持刀歹徒、枪林弹雨里眉头都不皱一下的刑侦支队长,说自己坐摩托车害怕? 大概是感觉到身前人的无语,祁劲枭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腔的震动清晰地传过来。他非但没松手,环在闻晴殊腰上的手臂反而收得更紧了些,手指甚至还不安分地、极轻地在他小腹上轻轻掐了一把。 “啧,闻警官,腰真细。”他评论道,语气带着点混不吝的调侃,“平时没少练吧?” 风声太大,闻晴殊假装没听见后半句,只是微微偏头,清冷的声音透过风声传来:“祁队,你再乱动,下次出现场我就申请骑共享单车。” 威胁有效。祁劲枭立刻老实了,手臂依旧圈着,但手指安分了下来,只是掌心隔着薄薄的衣料,传递着灼人的温度。他甚至还把下巴轻轻抵在了闻晴殊的肩胛骨上,头盔硬邦邦的外壳硌得闻晴殊有些不舒服,但他没再说什么。 这感觉有点奇怪。身后是一个存在感极强的、荷尔蒙过剩的成年男性,紧密的贴合几乎能感受到对方胸膛的起伏和肌肉的轮廓。夜晚的街道流光溢彩,飞速后退,形成一个模糊的背景,只有腰间的束缚和后背传来的体温是清晰的、不容忽视的。 一种过于亲密的、逾越了正常同事距离的接触。 但……似乎并不让人特别反感。只是心跳有点失序,可能是车速太快了。闻晴殊安慰自己道。 等红绿灯时,祁劲枭的脸还埋在他的外套里嗅着,突然想到了什么,闷闷的说道:“闻晴殊,我不管你来刑侦支队之前是干什么的,既然现在在我手下,就得守我的规矩。第一,不准受伤;第二,不准瞒着我涉险;第三,”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带着某种固执,“有事得告诉我。” 闻晴殊一愣,侧头看他。路灯的光线照在他的头盔上,投下小片阴影,看不清眼神。 “祁队的规矩,比警规还多。”他语气听不出喜怒。 “怎么?有意见?”祁劲枭直起腰,“有意见也得保留。” 两人坐在摩托车上,路上车流如织,霓虹闪烁。喧嚣的城市背景音下,他们之间的沉默却格外分明。 过了好一会儿,闻晴殊才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声音轻得像一阵风:“知道了。 摩托车最终平稳地停在祁劲枭家楼下。这是一个新建的轻奢小区,路灯昏暗,树影婆娑。 闻晴殊停稳车,单脚支地,等着身后的人下去。 祁劲枭却好像不急着动。他慢悠悠地松开手,取下头盔,随手扒拉了一下被压得有些乱的头发,眼神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落在闻晴殊同样取下头盔后,被风吹得微乱的黑发和清俊的侧脸上。 “谢了。”他声音有点哑,带着刚被风吹过的痕迹,“上来坐坐?” 闻晴殊握着头盔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避开他的视线,重新戴上头盔,咔哒一声扣好:“不了,明天还有早会。” 祁劲枭似乎早就料到这个回答,也不坚持,利落地下了车,站在路边看着他。 闻晴殊不再多言,调转车头,引擎再次发出低吼。就在他准备拧动油门离开时,祁劲枭忽然上前一步,抬手敲了敲他的头盔面罩。 闻晴殊动作一顿,疑惑地看向他。 祁劲枭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在夜色里有些晃眼。他指了指单元门的方向,语气自然: “路上小心。还有……明天早上我想吃街口那家生煎,记得帮我带一份,钱微信转你。” 说完,也不等闻晴殊回应,转身挥了挥手,大步流星地走进了楼道阴影里。 闻晴殊看着他那消失在黑暗中的高大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仿佛还残留着对方体温的腰腹位置,面罩下的嘴角几不可查地抽动了一下。 最终,他还是什么也没说,拧动油门,黑色的摩托车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城市的夜色之中。只有被风吹起的衣角,泄露了一丝未曾平复的、紊乱的心绪。 文案分享: 爱或者恨用在我们的关系上有点太隆重了 我不恨明月独不照我,我只求明月高悬 我被裹挟在情绪的河流里飘飘荡荡,我悄悄的哭了又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第 14 章 第15章 第 15 章 清晨,刑侦支队办公室还飘着隔夜咖啡的涩味。闻晴殊将一个印着“老街生煎”的纸袋放在祁劲枭堆满文件的桌上,袋口隐隐透出一股香味。 “喏,你的早餐。”他声音平稳。 祁劲枭从案件卷宗里抬头,眼下带着熬夜的青黑,看到早餐时眼睛一亮。可当他掰开一次性筷子,戳开生煎薄脆的皮,看到里面混合着香菜的肉馅时,表情瞬间凝固。 “香菜馅?”他不可置信地抬头,“闻警官你故意的吧?” 闻晴殊正低头擦拭自己的配枪,闻言抬眼,眉梢微动:“不吃拉倒。排到时只剩这个馅了。”语气平淡,眼底却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祁劲枭盯着他看了两秒,忽然嗤笑:“行,行。”他夹起一个,视死如归地咬了一大口,嚼得咬牙切齿,“...算你狠。” 就在这时,闻晴殊拿起桌上那瓶喝了一半的矿泉水——那是他早上带来的。刚喝了一口,他的动作突然顿住,眉头微蹙。 “怎么了?”祁劲枭立刻察觉不对。 “有……怪味。”闻晴殊说着,脖颈已经开始泛起淡淡的红疹。 祁劲枭猛地起身夺过水瓶,凑近瓶口闻了闻,脸色骤变。他一把拉起闻晴殊就往洗手间冲,几乎是半拖半抱地把人按在水池边,手指毫不犹豫地探进他口中催吐。 “吐干净!”祁劲枭声音紧绷,另一只手已经掏出手机呼叫救护车。 医院里消毒水气味刺鼻。经过检查,医生给出诊断:水中混入的雁落山特有草药“鬼灯笼”,一般是用来治头疼的,其实毒性很弱,但闻晴殊恰好对其严重过敏。 病床上,闻晴殊脖颈上的红疹还未消退,脸色苍白。祁劲枭站在床边,眉头紧锁:“...又是雁落山。” 闻晴殊轻咳一声:“看来有人不想我们继续查江宁安的事。” “而且很了解你。”祁劲枭目光深沉,“连你对这种植物过敏都知道。” —— 夜深了,街道幽静,街灯昏黄,徜徉凛冽寒风,窗边一道身影拉长,独敞忧悠。祁劲枭独自待在办公室,拨通了一个私人电话。 “小叔,帮我查个人。”他压低声音,“闻晴殊,我要他所有的背景资料,特别是两年前那段境外空白期。” 电话那头传来轻笑:“怎么?终于对下属感兴趣了?看上哪家大白菜了?” 祁劲枭揉着眉心,要不是有求于人,他现在绝对把他拉黑:“少废话。我怀疑他和现在的案子有关。” 挂断电话,他走到窗前。城市霓虹闪烁,却照不亮他心头的迷雾。投毒案与江宁安失踪案意外交织,而闻晴殊那段空白的经历,像一团疑云笼罩在一切之上。 他想起摩托车后座上那人纤细却柔韧的腰线,想起他清冷声音里细微的松动,更想起病床上苍白的脸色。 “闻晴殊...”祁劲枭轻声自语,“你到底是什么人?” 当日凌晨,邮件发来调查结果。闻晴殊的档案确实存在七个月空白,标注“境外交流”却无具体内容。更蹊跷的是,连他小叔那样的人都查不到那段时间的任何行踪记录。 祁劲枭关掉邮件,目光落在闻晴殊空着的工位上。那人今天请假复诊,办公室里安静得让人不习惯。 他拿起手机,犹豫片刻,还是发了条信息: 「复查完了说一声,我去接你。」 顿了顿,又补上一句: 「这次保证不让你带任何东西了。」 消息发出去后,祁劲枭盯着手机屏幕,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在等一个人的回复。 手机屏幕亮起,闻晴殊的回复简单得一如既往:「好,我在医院门口。」 祁劲枭抓起车钥匙就往外走,路过茶水间时还特意对着玻璃窗整理了下衣领——这动作做完他自己都愣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清了清嗓子。 他那辆宝贝越野车确实被宋向江开去盯梢了,不过今早刚还回来。祁劲枭坐进驾驶座,闻着车内还残留着的一股炸鸡味,忍不住皱眉。他特意开了窗散味,这才发动车子。 医院门口,闻晴殊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站在树荫下,脖颈上的红疹已经消退,但脸色仍有些苍白。他看到祁劲枭的车,微微一怔,还是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 “怎么样?”祁劲枭一边打方向盘一边问,语气刻意放得轻松。 “没事了。”闻晴殊系好安全带,目光落在车内,“这车不是回来了吗?” 祁劲枭面不改色扯谎:“刚还回来。再说了,病人怎么能去挤地铁?” 车内一时安静。祁劲枭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着,状似随意地开口:“你以前在边境禁毒的时候,也遇到过这种针对个人的情况吗?” 闻晴殊望着窗外飞逝的街景,声音平淡:“偶尔。” “那你在境外交流的时候...”祁劲枭顿了顿,装作专注看后视镜,“是去的哪个国家?我有个小叔也想申请类似项目。” 车内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闻晴殊转过头,目光清凌凌地落在他侧脸上:“祁队什么时候开始关心起下属的进修经历了?” 祁劲枭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面上却笑得坦然:“这不是想多了解了解你嘛。毕竟现在有人都把手伸到市局内部来了,我总得知道我的队员到底惹过什么麻烦。” “没惹麻烦。”闻晴殊重新看向窗外,声音轻得像叹息,“只是些不值一提的往事。” 祁劲枭识趣地没再追问。等红灯时,他悄悄从后视镜里打量闻晴殊——那人正微微偏头看着窗外,阳光透过车窗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影子,整个人像笼罩在一层薄雾里。 “行,不说就算了。”祁劲枭转回目光,语气轻松,“不过下次再有人给你投毒,记得先告诉我你对什么过敏。我可不想每次都这么手忙脚乱地送你去医院。” 闻晴殊轻轻“嗯”了一声。 快到市局时,祁劲枭忽然拐了个弯,停在一家甜品店前。 “等着。”他解开安全带下车,五分钟后拎着个小盒子回来,随手放在闻晴殊腿上,“赔你的。那瓶水是因为给我买生煎才被掉包的,我的责任。” 盒子里是块精致的抹茶蛋糕。 闻晴殊看着蛋糕,又看看一脸“这只是正常上级关怀”的祁劲枭,疑惑,但唇角还是几不可见地弯了弯。 “谢谢。”他说,声音里带着一丝极淡的笑意,心情好了起来,“不过祁队,下次想打听什么可以直接问,不用这么破费。” 祁劲枭被戳穿也不恼,反而笑了起来:“那你说,我直接问你会说实话吗?” 闻晴殊打开蛋糕盒子,慢条斯理地拆开塑料叉,如实说:“不会。” “那不就得了。”祁劲枭重新发动车子,语气里带着点无奈的纵容,“反正我有的是时间,慢慢等你自己想说。” 车子汇入车流,阳光透过车窗洒在两人身上。祁劲枭看着前方,心里却已经在盘算着下次该找什么理由请闻晴殊吃饭——毕竟,套话这种事,总要讲究个循序渐进。 babalababa 这两天感冒好难受,还得体测 统考QAQ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第 15 章 第16章 “这是命令。” 车子驶回市局时已是午后,阳光把办公楼外墙晒得发烫。祁劲枭停好车,却没急着解安全带,反而侧头看向正在仔细收起蛋糕盒的闻晴殊。 “晚上有空吗?”他问得随意,手指却无意识地在方向盘上敲了敲,“我知道有家鱼头煲不错,就当……庆祝你康复。” 闻晴殊抬眼,清凌凌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祁队,过敏而已,不算什么大病。” “那就是答应了。”祁劲枭果断抓住话柄,唇角一扬,“下班等我,别想溜。” 两人前一后走进办公室,宋向江正抱着一摞卷宗从对面冲过来,差点撞上祁劲枭。 “oi!老祁!正找你呢!”宋向江喘着气,“雁落山那边有新发现,当地派出所昨天抓了几个盗采草药的,其中一人交代,前段时间有人高价收购‘鬼灯笼’,说是做研究用。” 祁劲枭立刻收起嬉皮笑脸,正色:“人呢?” “还在雁落山派出所扣着,说是要见市局的人才肯细说。” 祁劲枭回头,与闻晴殊交换了一个眼神。闻晴殊轻轻点头,脖颈上的红疹在日光灯下几乎看不见了,但祁劲枭还是注意到他下意识整理衣领的动作。 “准备一下,”祁劲枭对宋向江说,目光却仍落在闻晴殊身上,“咱们去会会这位采药人。” “我也去。”闻晴殊说。 祁劲枭皱眉:“你刚出院……” “我对鬼灯笼的了解比你们多。”闻晴殊语气平静,“况且,这案子已经找上我了,不是吗?” 祁劲枭盯着他看了两秒,终于妥协:“行,但路上不舒服马上说。” 前往雁落山的车上,宋向江被任命为临时司机,祁劲枭和闻晴殊并肩坐在后排。山路颠簸,闻晴殊闭目养神,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浅浅阴影。祁劲枭几次想开口,又咽了回去。 倒是闻晴殊先打破了沉默,眼睛仍闭着:“祁队,你再这么盯着看,我脸上也看不出花来。” 祁劲枭轻咳一声,若无其事地转开视线:“我在思考案情。” 闻晴殊唇角微微弯了弯,没揭穿他。 到了雁落山派出所,采药人是个干瘦的中年男子,眼神闪烁。见到祁劲枭一行人,他搓着手,小心翼翼地问:“我说了,能算立功吗?” “看你说的是什么了。”祁劲枭在他对面坐下,闻晴殊安静地站在一旁观察。 “就上个月,有个男人来找我,说要新鲜的鬼灯笼,价钱给得高。我说这玩意儿有毒,他说他知道,就是做研究用。”采药人回忆道,“他戴着口罩帽子,看不清脸,但说话挺斯文的,不像本地人。” 闻晴殊突然开口:“他右手背上是不是有道疤?” 采药人一愣,仔细想了想:“好像是有!不太明显,但拿钱的时候我瞥见过。” 祁劲枭看向闻晴殊,眼神询问。闻晴殊轻轻摇头,示意稍后解释。 做完笔录,三人走出派出所。夕阳西下,山风带着草木的清新气息。 “现在能说了吗?”祁劲枭问,“那道疤的事。” 闻晴殊站在暮色中,白衬衫被风吹得微微鼓起:“两年前在边境,我们追捕一个制毒师,交火中我打伤了他的右手手背。他坠河,尸体没找到。” 祁劲枭眼神一凛:“你认为他回来了?” “不确定。”闻晴殊望向远处连绵的山脉,“但如果是他,很多事情就说得通了。他知道我对鬼灯笼过敏,也知道江宁安的事。” 宋向江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停停停,这怎么又和江宁安失踪案扯上关系了?” 祁劲枭摸出烟盒,想到闻晴殊刚康复,又塞了回去:“鬼灯笼不仅是毒药,还是某种迷幻剂的重要成分。如果江宁安的失踪与新型毒品有关,那这一切就串起来了。” 回程路上,车内气氛凝重。祁劲枭几次看向闻晴殊,欲言又止。 倒是闻晴殊先开了口:“祁队,有什么问题就问吧。” 祁劲枭斟酌片刻:“那个制毒师……和你有私人恩怨?” 闻晴殊望着窗外飞逝的夜景,声音很轻:“他弟弟因我而死。” 一句话,解释了所有。祁劲枭不再追问,只是默默调高了车内温度。 回到市局已是深夜,祁劲枭以“讨论案情”为由,硬是把闻晴殊拉进了自己办公室。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保温盒,推到他面前。 “鱼头煲是吃不成了,将就一下。”他语气随意,“局门口那家粥店的,味道还行。” 闻晴殊看着还温热的粥,微微怔住。他没想到祁劲枭在如此紧张的调查中,还记得这件小事。 “谢谢。”他轻声说,这次的笑意真切了几分。 祁劲枭靠在桌边,看他小口喝粥,忽然问:“当年的事,后悔吗?” 闻晴殊拿着勺子的手顿了顿,摇头:“不后悔。如果再选一次,我还是会开枪。” 祁劲枭点点头,没再说什么。等闻晴殊吃完,他递过一张纸巾,状似随意地提议:“太晚了,我送你回去。顺便看看你那边安保怎么样,万一真有人盯上你了呢?” 闻晴殊抬眼看他:“祁队,这算公器私用吗?” “算领导对下属的合理关怀。”祁劲枭面不改色,“走吧,我车好了。” 送闻晴殊回公寓的路上,两人都没怎么说话。到了楼下,祁劲枭坚持要送他上楼,检查门窗。 公寓整洁得不像有人常住,除了必备家具,几乎没有个人物品。只有阳台上几盆绿植,给这个空间添了几分生气。 “你这住处,比酒店还简洁。”祁劲枭环顾四周,半开玩笑。 闻晴殊站在门口,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柔和的影子:“临时住所,没必要布置太多。” 祁劲枭检查完所有窗户,走到门口:“明天早上我来接你。” “不用,我……” “这是命令。”祁劲枭打断他,神色认真,“在抓到那个人之前,你得在我的视线范围内。” 闻晴殊沉默片刻,终于点头:“好。” 祁劲枭下楼,回到车上,却没有立刻发动。他抬头望着闻晴殊公寓的窗户,直到灯亮起又熄灭,才缓缓驶离。 手机震动,是他小叔发来的消息:「那谁的资料有点眉目了,但水很深,确定要吗?要的话我发给你了。」 祁劲枭回复得毫不犹豫,他就知道这个小叔偶尔还是能信的:「行。」 无论闻晴殊隐瞒了什么,无论两年前发生了什么,他都已经做出了选择——他要这个人平安无事地待在自己看得见的地方。 至于那些秘密,他有的是耐心,等他自己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