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P:献给扎比尼的花束》 第1章 海德公园的馈赠 哈佛的怀德纳图书馆像一座知识的蜂巢,穹顶高远,灯火通明,却寂静无声,只有书页翻动和笔尖划过纸张的细微声响。 在这片肃穆里,时间仿佛被拉长了。 菲尼亚斯·黑塞坐在靠窗的长桌尽头。他面前摊开的书籍和写满复杂演算、经济模型的草纸堆叠有序,像一座沉默的微型堡垒。 中央,是他几乎完成的毕业论文手稿,字迹清晰冷峻,一如他本人。 他的指尖沾着一点墨渍,握笔的姿势稳定而精准,长时间书写并未让他显露出丝毫疲态,只有偶尔极轻微地转动一下冷白色的手腕,像精密仪器在进行自我校准。 与他同组的美国同学,马克,则显得有些心浮气躁。他面前的书本摊开已久,却鲜有翻动。他第三次试图压低声音引起菲尼亚斯的注意。 “……所以,你说,我是送玫瑰好,还是送那种……厄瓜多尔的什么七彩玫瑰?据说女孩子都喜欢那个。”马克用气声说,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 菲尼亚斯的笔尖没有停顿,目光依旧凝在文献的一段引述上。 几秒后,他极淡地应了一声,声音低沉,几乎融入了图书馆的背景噪音里:“玫瑰很常见。” “常见才代表经典啊!”马克试图论证,但又很快泄气,“唉,你不懂。医学院的那位,追她的人能从查尔斯河排到波士顿港。我得有点与众不同的表示。” “意义重于形式。”菲尼亚斯的目光终于从书页上抬起,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没什么焦点地扫过马克,带着一种淡淡的游离感,“她最近在为什么事烦心?或者偏好什么?投其所好比盲目追求昂贵更有效。” 马克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这个平日里除了学术几乎不染凡尘的英国室友真的会接他的话茬,而且还切中了要害。 他挠了挠头:“她好像……提过喜欢铃兰?说那种小花很精致。但铃兰花束不好找,而且看起来有点……寒酸?” “铃兰花,花语是‘回归幸福’与‘纯洁’。”菲尼亚斯平淡地陈述,如同引用某个冷门的经济学数据,“在法国,五月一日赠送铃兰是祝愿对方幸福的习俗。如果这是她的偏好,其价值远超那些经过人工染色的玫瑰。” 他的语调毫无波澜,只是在陈述事实,却奇异地有一种说服力。 马克瞪大了眼睛,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位天才室友,他忍不住低笑出声,带着点调侃:“哇哦,菲尼亚斯·黑塞。我还以为你的人生除了论文和那些我看不懂的模型,就只剩下你那该死的、令人绝望的优雅了。没想到啊……说,你是不是偷偷谈过恋爱?这些知识可不是从《国富论》里看来的。” 笔尖在纸面上极轻微地顿了一下,几乎难以察觉。菲尼亚斯没有立刻回答。 图书馆顶灯的光线落在他过于冷白的皮肤上,勾勒出清晰的下颌线,他垂着眼睑,浓密的浅金色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安静的阴影。 “没有。”片刻后,他否认,声音比刚才更低沉了一些,听不出情绪。他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回论文上,这是一个明确的终止对话的信号。 马克识趣地耸耸肩,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临近闭馆时间,图书馆里开始响起细微的收拾声。他原本想邀请菲尼亚斯一起去附近的花店看看,但瞥见对方依旧沉浸在那些资料里,周身散发着一种“请勿打扰”的疏离气场,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有时会觉得,菲尼亚斯不像个十八岁的青年,更像一座运转不休的冰山,绝大部分体积都隐藏在水面之下,无人得见。 马克来自加州,家境优渥,学业原本只是他人生的可选项之一,是为了追逐那位光芒四射的医学院院花才咬牙考进了哈佛,来了之后才发现这里天才云集。 而菲尼亚斯·黑塞,则是这些天才中的天才。 他早已通过远超常人的超前教育兑换了惊人学分,别人需要四年完成的学业,他压缩在两年里,并且是以最高荣誉为目标。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压力和绝对的标杆。 “那我先走了,天才。别熬太晚。”马克最终只是小声说了一句,拿起包离开了。 菲尼亚斯没有回应,仿佛已进入另一个维度。 怀德纳图书馆闭馆的铃声响起时,菲尼亚斯恰好写完了最后一个句点。他收拾起桌面上所有的资料,动作一丝不苟,然后起身。 他没有回宿舍,而是换到了兰蒙特图书馆,那里二十四小时开放,供那些需要燃烧生命的学生使用。 他需要最后审阅一遍全文,确保每一个数据、每一个引用都无懈可击。 这篇论文不仅关乎他的学士学位,更直接决定他能否跳过常规流程,被破格接纳为博士生。他知道很多人都在看着,包括那些对他的年轻和惊人天赋抱有复杂审视态度的教授们。 窗外的天色从墨黑逐渐转为沉郁的深蓝,预示黎明将至。 当菲尼亚斯最终合上论文稿,指尖掠过封面时,一种极度的疲惫才如潮水般缓慢地漫上来。他按了按眉心,眼下有着不易察觉的淡青色阴影。 在哈佛的这两年,他像一把被拉满的弓,始终紧绷着。压力是无形的,却无处不在,被他用绝对的理性压制在冰冷的外表之下。 回到离校园不远的公寓时,天已微亮。波士顿的清晨空气冷冽,街道空旷。 他的公寓整洁得过分,几乎没有生活气息,更像一个高级酒店的套房,书是唯一的主角。 热水冲刷掉一夜的疲乏,却冲不散精神深处那根紧绷的弦。换上简单的黑色丝质睡袍后,菲尼亚斯走到阳台。 天色是灰蓝色的,城市尚未完全苏醒。他从睡袍口袋里摸出烟盒和打火机,抽出一支细长的香烟点燃。 这是他来到美国后学会的习惯,在极度疲惫或需要短暂放空时,尼古丁能提供一种虚假的、却能短暂维系冷静的慰藉。 淡淡的烟雾吸入肺腑,再缓缓吐出,融入清冷的空气中。他倚着栏杆,看着远处哈佛庭院模糊的轮廓,眼神依旧是那片没什么焦点的、疏离的琥珀。 黑眼圈在他过于苍白的脸上显得有些突兀,无声诉说着高强度学业带来的消耗。 烟雾缭绕中,他的思绪失去了平日严密的逻辑控制,飘向了很远的地方。 记忆的阀门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撬开,时光倒流,瞬间将他拽回了九岁那年,海德公园那个同样湿冷的午后。 那天,伦敦的天空是铅灰色的,低垂得仿佛要压垮树梢。海德公园的雾气比平时更浓,缠绕在光秃秃的树枝间,草坪枯黄,带着深秋的死寂。 九岁的菲尼亚斯·黑塞穿着一身裁剪完美的黑色小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色却比平时更加苍白,几乎透明。 他怀里抱着一束过于洁白、过于繁复的百合与玫瑰,与他小小的身躯和冰冷的神情显得格格不入。花束上插着一张小小的卡片,写着“致伊莎贝拉”——他母亲的名字。 父亲的欢声笑语还在黑塞庄园的门厅里回荡,庆祝着“新生活”的开始,彻底忘记了,或者说刻意忽略了这个日子的特殊性——伊莎贝拉的忌日。 那个取代母亲位置的女人,以及那个与他年纪相仿、眼神怯懦的男孩,像两个突兀的音符,闯入了他原本已趋于沉寂哀伤的世界。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窒息和背叛。于是,他抱着那束原本要放在母亲墓前的花,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近乎逃离地来到了海德公园。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漫无目的地走着,直到小腿发酸,才在一个僻静的长椅边停下。 就在那时,他看见了另一个男孩。 那个男孩坐在长椅上,穿着看似普通却质地精良的衣服,侧脸精致得不像真人,唇角却紧绷着,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阴郁和嘲弄。 他看起来和菲尼亚斯一样,与周围散步、嬉笑的人群隔绝开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菲尼亚斯安静地看着他,没有靠近,也没有离开。他天生就是一个观察者。 也许是他的目光太过直接,那个男孩猛地转过头,眼神锐利得像被侵犯了领地的小兽,充满了警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 “你看什么?”他的声音清脆,却带着刺。 菲尼亚斯并没有被吓到,他的情绪稳定得像深潭。他走上前几步,并没有直接回答对方的问题,而是将自己怀里的花束递了过去。 “你看起来不开心?”菲尼亚斯问,声音平静,没有什么安慰的语调,只是单纯的观察结论。 他的眼神没有什么焦点,却奇异地让人感到一种被“看到”的感觉,而非被“注视”。 布雷斯·扎比尼——后来的他知道对方的名字——显然愣住了。 他审视着眼前这个同样年纪、举止却异常沉静的男孩,对方身上的某种特质,那种与他相似的、与周围世界的疏离感,微妙地降低了他的防备。 也许是因为身处全是麻瓜的伦敦,无人知晓扎比尼夫人又一次婚姻的失败以及那位新任丈夫离奇死亡的传闻,无人认识他这个“不祥”的男孩,布雷斯的心理防线出现了一丝裂缝。 他嗤笑一声,带着点自暴自弃的意味,竟然真的开口了,尽管语气充满了嘲讽: “不开心?噢,你可真会说话。我只是又一次‘幸运地’失去了我的父亲,而我的母亲已经开始物色下一个‘幸运儿’了。就像扔掉一件旧衣服那么简单。”他的话像毒液,却又透着一股藏不住的酸楚和迷茫,“所以,我现在在这里,欣赏这些……”他扫了一眼周围,“……不懂魔法的普通人平静无趣的生活。” 菲尼亚斯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没有流露出惊讶或同情——那种情绪往往是廉价的。 他只是微微偏着头,像是在分析一个复杂的课题。他捕捉到了关键词:“魔法?” 布雷斯立刻收住了话头,眼神再次变得警惕起来,他打量了一下菲尼亚斯,确认对方身上没有任何魔法痕迹,只是个普通的麻瓜小孩。 “……没什么。”他生硬地转移了话题,目光落在那些花上,“那么你呢?捧着这么一束……隆重的东西,在这里闲逛?迷路的小少爷?” “它现在属于你了。”菲尼亚斯再次将花束往前递了递,避开了关于自己的话题。 布雷斯没有接,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花束上的卡片,看到了“伊莎贝拉”的名字,嘴角那抹惯有的、略带讥诮的笑意又浮现出来:“‘伊莎贝拉’?你的小女朋友?就这样把她送你的花转送给一个陌生人,她会不高兴的。” 他故意曲解,带着一种玩世不恭的试探。 菲尼亚斯沉默了一下。他看着布雷斯,似乎在衡量着什么。 最终,他选择了一个部分真实的回答:“我想她不需要这束花了。我会给她准备别的。”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依旧平淡,“是我的母亲。我正要去看她。所以,不用担心。” 他隐瞒了母亲已然离世的事实,一种奇怪的、生怕对方会觉得晦气或不吉利的念头,在他那通常理性至上的大脑里一闪而过。 布雷斯盯着他看了好几秒钟。他从小就在母亲复杂的人际关系和虚伪的奉承中长大,练就了看透人心的本事。 他几乎立刻就看穿了菲尼亚斯平静表面下隐藏的某种失落和孤独,那种感觉,和他自己如出一辙。 他们仿佛是镜子的两面。 他突然产生了一种古怪的、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冲动。 “下周日。”布雷斯突兀地开口,他从长椅上跳下来,拍了拍裤子,又恢复了那种略带傲慢的、难以捉摸的神情,“如果……如果我心情还不错,或许我会来这里。也许……我会发发善心,继续跟你分享一下那个‘没什么’的世界。” 他语气轻描淡写,仿佛给予一个莫大的恩赐,却又在最后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不确定性和笨拙:“抱歉,我不是个好作者,故事可能讲得没什么意思。” 这像一个临时起意的约定,一个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否会遵守的承诺。 人在受伤时,总会下意识地寻找一点点微弱的、可能的联结,哪怕对方只是一个陌生的、看起来同样孤独的麻瓜小孩。 菲尼亚斯静静地站在那里,用那双过于冷静的眼睛仔细地描摹着布雷斯的模样,仿佛要将他此刻的样子刻录下来。 浓雾在他们之间缓缓流动。然后,他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好。”只有一个字,清晰而肯定。“下周日再见。” 没有追问,没有保证,只是一个简单的应答,却像在无声的协议上盖下了印章。 布雷斯最后瞥了他一眼,似乎想再说点什么,最终却只是撇撇嘴,抱着那束原本献给逝者的、洁白无瑕的花,转身融入了伦敦的浓雾里,消失了踪影。 菲尼亚斯独自站在原地,很久没有动。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百合的冷香,以及那个黑发绿眸男孩带来的、关于一个名叫“魔法”的未知世界的微弱气息。 阳台上的烟燃到了尽头,灼热的触感惊醒了沉溺在回忆中的菲尼亚斯。 他微微一动,将烟蒂摁灭在水晶烟灰缸里。 灰色的晨曦终于彻底驱散了夜色,波士顿的轮廓清晰起来。他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肺腑间的滞涩感并未完全消退。 菲尼亚斯转身回到室内,玻璃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关上,将清晨的冷空气和那些不合时宜的思绪一同隔绝在外。 他需要休息几个小时,然后以完美的状态提交他的论文。 第2章 星期天 下周日。 菲尼亚斯是这样想的,也希望着。 他希望天气能像上周一样,带着伦敦特有的、湿润的灰调,这让他感到一种奇异的平静。 这一次,他会为布雷斯准备一束不同的花。 上周日,他最终空着手去了母亲的墓地。洁白的墓碑冰冷而沉默,他坐在旁边,很久没有说话。 他平日习惯于将情绪严密地封装在理性之下,很少向外倾吐,即使是面对母亲。 但那天,他断断续续地说了很多,关于父亲带来的新家庭成员,关于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关于庄园里似乎即将被他人气息覆盖的花园,关于他内心那片无人察觉的、细微的裂痕。 更多的是关于那个他在公园里遇到的、黑发绿眸、言语带刺却又莫名吸引他的男孩,以及那个关于“魔法世界”的、令人难以置信的约定。 直到黑塞家的管家和佣人焦急地寻来,他才沉默地起身,跟着他们回去。他没有反抗,也没有抱怨,表现得一如既往的早熟和克制。 然而,当晚,他却发起了高烧。身体用这种剧烈的方式,抗议着连日来积压的情绪波动和那个下午墓地的阴冷。 在意识模糊、辗转反侧的梦境里,他仿佛看见了母亲。她依旧穿着生前最爱的淡紫色长裙,周身笼罩着一层柔和的光晕,笑容温暖而带着一丝怜惜。 她轻柔地抚摸他的额头,指尖带着虚幻的凉意,驱散了一些灼热。 “我很高兴,我的菲尼亚斯,”她的声音如同遥远的回声,却清晰地传入他心底,“你用那束花,给另一个孩子带去了片刻的慰藉。” 她的目光仿佛能穿透时空,看到了海德公园的那一幕。 “因为妈妈也想用鲜花,让你永远幸福啊。”她的影像微微波动,像水中的倒影,“所以,以后不必再为我带来鲜花了。你之前送来的,已经足够在我的花园里绽放很久很久了。” 梦境在此刻无比真实。 高烧在次日清晨退去,如同潮水留下沙滩上的印记。 菲尼亚斯醒来时,枕边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冷香,并非百合,也非玫瑰,而是记忆中母亲偏爱的、黑塞庄园深处某种不知名的小花的气息。 心底那份因为空手去墓地面产生的细微愧疚,奇异地被抚平了。 与新母亲和弟弟的生活,在一种近乎诡异的“相敬如宾”中展开。没有戏剧性的冲突,没有恶意的刁难,只有一种无处不在的、礼貌的疏远。 父亲试图扮演调和者的角色,但菲尼亚斯那份超越年龄的冷静和通透,反而成了一道无形的墙。 他清晰地感知到这个家不再是他和母亲记忆中的那个“家”,他像一个清醒的局外人,安静地观察,适时地退让,不着痕迹地为新来的成员腾出空间。 他不吵不闹,只是将自己内心世界的边界修筑得更加坚固,更加向内收缩。 唯一能在这片日益冰冷的内心孤岛上投下一缕微光的,就是与布雷斯·扎比尼的下一次约定。 这个约定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连接着一个他从未想象过的、名为“魔法”的世界。 这一周里,他翻阅了家中藏书室和伦敦图书馆里能找到的所有关于传说、神秘学和超自然现象的书籍。 但那些模糊的记载、荒诞的传说,与他从布雷斯只言片语中感受到的那个鲜活、具体甚至带着日常烦恼(比如“又一次失去父亲”)的“魔法世界”截然不同。 没有一本书能告诉他,那个世界的孩子是否也需要上学,他们用什么书写,他们是否也像他一样,有着无法对人言说的烦恼。 这种求知欲,混合着对那个特殊同伴的好奇,变得前所未有的强烈。 周日终于到了。 天气并未如菲尼亚斯所愿变得和上周一样,而是出了太阳,金黄色的光线穿透伦敦常年的灰霾,显得有些过于明亮,甚至刺眼。 他早早到了海德公园那个熟悉的长椅旁,手里捧着一束新包好的花。这次不是庄重的百合,而是选择了色彩更温暖些的向日葵与香槟玫瑰,搭配着绿色的尤加利叶。 他确实花了些时间学习如何包扎,但成品依旧带着一种笨拙的认真,丝带系得有些过紧,花茎修剪得略显参差。 他在长椅上坐下,背脊挺得笔直,将花束小心地放在身侧。 时间缓慢地流淌。 公园里人来人往,孩子们奔跑笑闹,情侣们依偎低语,这些鲜活的场景仿佛与他隔着一层透明的玻璃。 他没有带来书本——他本以为布雷斯会准时出现。于是,等待的时间变得格外漫长而具体。 他开始观察长椅边一棵梧桐树的叶片纹理,数着地上爬过的蚂蚁,最后,目光落回那束向日葵。 他开始下意识地数着花瓣,一片,两片……试图用这种无意义的行为来压制内心逐渐升起的、一种陌生的焦灼感。 阳光逐渐西斜,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希望如同杯中的水,随着时间一点一滴地蒸发。 他望着公园的入口方向,每一次有人影靠近,那片湖泊便会泛起一丝极细微的波动,随即又很快恢复平静。 他维持着表面的镇定,但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尖微微蜷缩了起来。 万一他不来了呢?这个念头第一次清晰地浮现。 但另一个更坚定的念头立刻将其覆盖:万一他来了呢? 就在夕阳几乎完全沉入地平线,天边只剩下大片绚烂却即将消逝的晚霞时,一个身影终于急匆匆地出现在小径尽头。 是布雷斯·扎比尼。 他跑得有些气喘,额发被汗浸湿了几缕,贴在光洁的额头上。他的表情不再是上周那种混合着傲慢和阴郁的样子,而是充满了纯粹的困惑和一种…难以置信。 他冲到长椅前,停下脚步,绿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依旧安静地坐在那里的菲尼亚斯。 “你……”他喘了口气,语气里带着强烈的不解,“你为什么一直在这里等?万一我没有来呢?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菲尼亚斯抬起头。 夕阳的金红色光芒落在他过于冷白的脸上,仿佛给他镀上了一层暖边,但他的神情依旧是疏离而平静的。 他没有回答布雷斯的第一个问题,只是微微侧身,拿起身边那束陪伴了他一整天的向日葵与玫瑰,递了过去。 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等待了一整天的委屈或焦躁:“万一你来了呢。”然后,他顿了顿,看了一眼花束,补充道,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窘迫,“可能包得不太好看。我第一次学这个。” 布雷斯愣住了,他看看递到眼前的花束——那笨拙的包扎方式在夕阳下显得格外真诚,又抬头看看菲尼亚斯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感击中了他。在他早熟而充斥着算计与虚伪的世界里,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人。 这个人可以用最平静的表情,做出最固执、最……难以理解的事情。 温柔和冷漠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特质,竟在这个少年身上同时显现,并奇异地融合。 他下意识地接过了花束,指尖触碰到还带着阳光温度的花瓣。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讽刺的话来掩饰内心的震动,但最终脱口而出的却是:“也许你应该笑笑?你这样会让人以为是我威胁你在这里等了一整天似的。” 这话说得别扭,却藏着一丝极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关切和无措。 菲尼亚斯闻言,似乎真的思考了一下这个建议。 然后,他抬起眼,看向布雷斯,那双总是没什么焦点的琥珀眼眸,在夕阳的映照下,似乎有了些许光彩。 他并没有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只是唇角非常轻微地、生疏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几乎算不上笑意的弧度。 但就是这样一个小小的变化,却瞬间软化了他周身那种冰冷的距离感。 “那你和我说说你的世界?”菲尼亚斯轻声问,语气里带着真诚的好奇,而非试探或怀疑。 那个微弱的笑意还残留在他的嘴角。 布雷斯看着那个笑容,又低头看了看怀里温暖明媚的向日葵。 他心里某个坚硬的、习惯于衡量价值与风险的部分,似乎被这两束看似简单、却跨越了两个世界和一周时间的花,轻轻地撬开了。 他啧了一声,像是败给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然后有些不自在地在菲尼亚斯身边坐下,将花束小心地放在另一边。 “好吧,”他嘟囔着,语气依旧试图维持着那种玩世不恭的调子,却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下来,“……从哪儿说起呢?哦,对了,我们管你们这样的人叫‘麻瓜’……” 他就这样,对一个“麻瓜”男孩,讲述起了那个光怪陆离、充满奇迹与危险的魔法世界。 他从霍格沃茨特快列车讲到四个学院,从魁地奇讲到会移动的楼梯和会骂人的肖像画。 他讲得并不系统,甚至有些跳跃,时而兴奋,时而流露出一丝属于他这个年纪的真切向往或烦恼。 布雷斯·扎比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真的被两束花“收买”了,对一个陌生人袒露了魔法世界的秘密。 但当他看到菲尼亚斯专注倾听的侧脸,看到那双眼睛中因为他的讲述而闪烁着的、纯粹而明亮的好奇光芒时,某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悄悄滋生。 最后,当暮色四合,星辰初现,他们不得不再次分别时。 布雷斯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草屑。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意识到的期待:“我还能再遇见你吗?” 菲尼亚斯也站了起来,他看着布雷斯,眼神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 他点了点头,语气肯定,一如他上周做出承诺时那样:“为什么不?”他说,“每周日?” 布雷斯绿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他点了点头,像是完成了一个郑重的协议。 “如约而至。” 画面骤然转换。 不再是伦敦海德公园氤氲的雾气与夕阳,而是波士顿晴空下,哈佛大学庄重的毕业典礼现场。 阳光灿烂,甚至有些灼人,与记忆中的湿冷截然不同。 二十岁的菲尼亚斯·黑塞站在一众毕业生中,身披代表着最高荣誉的深红色绶带。 他身姿挺拔,肤色依旧是不见阳光的冷白,面容褪去了少许少年的青涩,更显得轮廓分明,俊美而疏离。那双琥珀眼平静地注视着前方,仿佛周围人群的欢呼、家长的激动泪光都与他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 他刚刚以无可争议的最高荣誉获得了经济学学士学位。 他的毕业论文——《叙事驱动型市场:一种基于高阶语言模型的预测框架》——不仅完美通过了答辩,更在其所在的领域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 这篇论文没有遭遇任何阻碍或质疑。它的逻辑严密如精金,模型构建堪称艺术,洞察力犀利如手术刀。 他的导师,一位在金融学界享有泰斗之名的严厉学者,在读完初稿后,激动得难以自持,当场拍案叫绝,称其为“近十年来最具开创性的研究”。 老先生几乎等不及答辩结束,便亲自迫不及待地联系了《Journal of Finance》的主编,极力推荐。 结果毫无悬念。 论文被以最快速度审核并发表,立即在全球金融学术界引发了巨大的震动。 赞誉纷至沓来,被称为“一个全新研究领域的奠基之作”、“彻底改变了我们对市场情绪与信息传播的理解”、“方法论上的惊人突破”。 菲尼亚斯·黑塞这个名字,一夜之间,成为了学术新星和未来领军人物的代名词。 此刻,隆重的庆功宴正在哈佛俱乐部举行。 水晶吊灯的光芒璀璨夺目,衣香鬓影,觥筹交错。各界名流、学术巨擘、家族代表齐聚一堂,几乎所有人都想靠近那位年轻的、光芒万丈的天才。 他从容地应对着,礼仪完美无瑕,谈吐清晰而精准,但那种与生俱来的疏离感并未减少分毫,仿佛他只是在执行一项名为“社交”的程序。 人们在他身边交谈、恭维、探讨他论文中那些艰深的概念。他偶尔颔首,给出简短而切中要害的回应,引得对方连连赞叹。 即使他没有魔法,他依然凭借绝对的理性、惊人的才智和近乎偏执的努力,在他所选择的领域内,成为了毋庸置疑的“人间天花板”。 他站在这里,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证明。 然而,在无人注意的间隙,他的目光也许会偶尔掠过窗外波士顿晴朗的天空,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 璀璨的灯火倒映在他的眼眸中,却仿佛无法真正落入其深处。 在那片无人能触及的内心最深处,某个被妥善封存的角落里,或许还残留着一丝海德公园的雾气,以及一个关于魔法世界和周日约定的、极淡极淡的影子。 那束向日葵的温暖色彩,和一句轻描淡写的“如约而至”,仿佛从未被时光彻底磨灭。 写是写完了,但是更新的时间不定,想起来就发,是小短篇,而且我觉得写得有点不好,大家期望不要太高,看个开心就好,无番外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星期天 第3章 幸福的路途 每周日,像一颗被精心打磨的水晶,镶嵌在菲尼亚斯·黑塞灰调的生活里,折射出奇异而温暖的光彩。 它成了他沉默世界里一个固定的、充满隐秘期待的坐标。 海德公园的那个长椅,成了他们的秘密据点。 菲尼亚斯总会提前一些到达,怀里揣着一本周内看完的、从普通书店能找到的关于神话或密码学的书(这是他目前能找到的最接近魔法的东西),以及一束他亲手包扎的花。 每一次,他都会尝试不同的花材和包装方式,笨拙却认真。 有时是蓬勃的洋桔梗搭配翠雀,有时是含蓄的郁金香与雪柳,每一次,他都试图将一周的观察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通过花语和色彩传递给对方。 而布雷斯·扎比尼,则用魔法世界光怪陆离的故事来交换。他带来的,是一个菲尼亚斯从未在任何一本“麻瓜”书籍里读到过的、鲜活生动、充满细节的世界。 “看这个,”某个周日,布雷斯带来一本封面古怪、像是用某种皮革制成的旧书,书页边缘有淡淡的焦痕,书名是花体字的《魔法理论》,“这玩意枯燥得要命,是我……嗯,某任父亲的藏书。但里面有些插图挺有意思。” 他哗啦啦地翻到某一页,指着一幅会动的插图:上面画着几个中世纪模样的人,正挥舞着树枝,尖端喷出星星点点的火花,试图点燃一堆柴火,却屡屡失败,搞得自己灰头土脸,其中一个还被突然窜起的火苗烧着了胡子,气得跳脚。 菲尼亚斯专注地看着那幅动图,唇角极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 “早期的无杖魔法尝试?”他推测道,语气像在分析一个学术问题,“效率低下,且危险系数很高。能量逸散非常严重。” 布雷斯挑眉,有些惊讶于他一针见血的总结:“差不多吧。书上说那时候的巫师更依赖魔法生物的材料或者特定的手势和吟唱。魔杖的出现……嗯,像是一次工业革命。” 他用了刚从菲尼亚斯那里学来的词。 “一次标准化和能量聚焦的革命。”菲尼亚斯补充道,指尖轻轻点着书页上那个被烧焦胡子的巫师,“这让巫师的施法变得更稳定、更精准。很有趣。那么,魔杖的核心原理是什么?是放大器,还是共鸣器,或者说是一种定向能量引导装置?” 布雷斯被这一连串术语问得有点懵,他挠了挠鼻子:“呃……奥利凡德先生——他是最好的魔杖匠人——总是念叨‘是魔杖选择巫师’,强调杖芯和杖木的匹配性。听起来更玄乎,像是一种……嗯……灵魂绑定?” 菲尼亚斯陷入沉思,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身边一朵落下的白色小野花:“灵魂绑定……如果从这个角度理解,或许魔杖并非简单的工具,而是一种共生体,或者是一种独特生物能量的外延器官。这就能解释为什么匹配度如此重要。很迷人的假设。” 布雷斯看着他认真的侧脸,忍不住笑了:“你总是能把最魔法的事情说得像在做实验报告。” “只是在尝试理解。”菲尼亚斯平静地回答,目光又回到书上,“那么这个呢?这个符文阵列是做什么的?” 他指着另一幅复杂的、线条不断流动变化的插图问道。 还有一次,布雷斯兴致勃勃地描述起魁地奇。 “……每个人骑着一把扫帚——对,就是女巫骑的那种,但更快,更灵活——在空中追着四个球跑。一个鬼飞球,进球得分;两个游走球,专门用来把球员从扫帚上打下来;凶狠得很;还有一个金色飞贼,小小的,长着翅膀,跑得飞快,抓住它比赛就结束,还能得一百五十分。”他边说边比划,绿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我能感觉到,我以后肯定会是个很棒的找球手。” 菲尼亚斯安静地听着,想象着那个画面:高速飞行、激烈的对抗、需要极佳反应速度和空间感知能力的运动。 “扫帚的飞行原理是什么?反重力?还是某种生物力场驱动?它的转向和加速如何通过巫师的意志控制?有安全装置吗?比如应对高空坠落或碰撞的缓冲魔法?”他抛出一连串问题,完全是学术探讨的架势。 布雷斯被问得噎了一下,随即笑起来,带着点得意和神秘:“魔法才不跟你讲什么原理!感觉,懂吗?靠感觉和训练!当然,一把好扫帚也很重要,光轮系列就比横扫系列稳得多,提速也快……” 他滔滔不绝地讲起了扫帚的牌子,仿佛那是什么了不得的精密仪器,甚至还对比了不同型号的扫帚尾枝粗细对稳定性的影响,听起来居然也有点像那么回事。 “听起来像是对空气动力学和材料魔法处理的极致应用。”菲尼亚斯总结道,“那么找球手,除了速度和视力,还需要什么特殊能力?预判?还是对金色飞贼这种魔法造物特有的能量感知?” “都有点吧,”布雷斯耸耸肩,“更重要的是胆量和不怕摔的劲头。我从扫帚上摔下来过好几次了,在我家后面的小山坡上偷偷练习。” 他语气里带着点炫耀,又有点后怕。 “风险很高。”菲尼亚斯评论道,从身边的花束里抽出一支茎秆特别坚韧、带着细小绒毛的鼠尾草,递给布雷斯,“或许你需要一点……幸运?或者说是韧性。” 布雷斯接过那支灰绿色的鼠尾草,愣了一下,随即别扭地塞进了自己的外套口袋:“谢了。” 另一个周日,布雷斯带来了一盒巧克力蛙。 菲尼亚斯看着在盒子里跳动不已的“巧克力”,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近乎错愕的表情。 当那只巧克力蛙猛地跳出来,试图逃向草丛时,布雷斯眼疾手快地把它抓了回来,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吃就行了,别管它动不动,味道还不错。” 菲尼亚斯谨慎地拿起一块,看着它在指尖微微颤动。他观察了片刻,然后以研究者的态度咬了一口。 “口感……独特。”他评价道,然后更感兴趣的是附带的画片,“邓布利多……当代最伟大的巫师之一……擅长变形术和炼金术。所以,这是一种收集卡片的文化,类似于我们的邮票或球星卡?” “差不多吧,”布雷斯嚼着巧克力,“我有很多张了,除了这张,最稀有的是摩根勒菲的。” 他开始翻自己的口袋,给菲尼亚斯看他的收藏,讲述那些著名巫师的生平轶事,其中夹杂着不少夸张的传说和孩子们之间的谣言。 菲尼亚斯听得极其认真,时不时提出关键性质疑:“……所以尼可·勒梅真的制造出了魔法石,实现了点石成金和长生不老?这违背了现有的物质守恒定律和能量守恒……哦,对不起,在魔法世界或许不适用。那么,魔法石的能量来源是什么?它是一种永动机吗?” 布雷斯:“……也许它只是……从别的地方偷点能量过来?” 他胡乱猜测道。 菲尼亚斯若有所思:“跨维度能量窃取或转换?这个解释……很有启发性。” 在这些交谈中,菲尼亚斯也渐渐拼凑出魔法世界的另一面。 布雷斯偶尔会提及一些纯血统家族对“麻瓜”和“麻瓜出身者”的轻蔑态度,语气里带着一种习以为常的冷淡。 一次,在提到某个极端保守的家族时,布雷斯撇了撇嘴:“……他们觉得麻瓜就像……嗯,会动的家具,或者稍微聪明一点的动物。愚蠢又自大,对吧?连自己身边存在着另一个世界都察觉不到。” 菲尼亚斯停下了正在整理花束丝带的手,抬起眼,那双琥珀眸子平静地看向布雷斯,直接问道:“你呢?” 布雷斯愣了一下。 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落在他精致却总带着一丝讥诮的脸上。 他沉默了几秒,眼神飘向菲尼亚斯手里那束搭配得意外和谐的紫罗兰与白色雏菊(象征着“真诚的友谊”与“深藏心底的爱”),又看了看菲尼亚斯本人——这个每周都用一束花换他故事的“麻瓜”男孩,这个冷静、聪明、和他一样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异类”。 他忽然嗤笑了一声,像是自嘲,又像是打破了某种无形的桎梏。 他转回头,绿眼睛里情绪有些复杂,但语气却异常清晰:“我想我应该是不在那个范围内的。”他没有看菲尼亚斯,而是望着公园远处波光粼粼的湖面,“至少……现在不是。”他顿了顿,又加上一句,声音低了些,“而且,你不一样。你……知道魔法存在,并且试图理解它。这比很多浑浑噩噩的巫师强多了。” 菲尼亚斯没有再追问,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继续手上的动作,将那束花递给了他。 一种无声的理解在两人之间流动,比任何誓言都更牢固。 有时,他们也不总是谈论魔法。 布雷斯会抱怨他母亲最新的追求者有多么愚蠢或虚伪,菲尼亚斯则会安静地听,偶尔给出一个极其精辟的评论,让布雷斯大笑不止,觉得无比畅快。 菲尼亚斯也会极少地提及黑塞庄园,提到那个“不算讨厌”的继母和那个“有点奇怪但很活泼”的弟弟,语气平淡,但布雷斯能察觉到那细微的变化,比起最初纯粹的冰冷,似乎多了一丝……无可奈何的接纳? “听起来比你那个冷冰冰的家强点。”布雷斯评论道,他记得菲尼亚斯最初提起家时那种彻底的疏离。 菲尼亚斯看着一片旋转落下的树叶,平静地说:“混乱和变化是常态。试图维持绝对的静止和纯粹,反而需要消耗更多能量,且往往徒劳无功。” 布雷斯眨眨眼:“说人话。” “意思是,”菲尼亚斯看了他一眼,“习惯了就好。” 布雷斯嗤一声笑出来:“你真是个怪人,菲尼亚斯·黑塞。” “彼此彼此,布雷斯·扎比尼。” 这些周日的秘密约会,并非发生在真空中。 菲尼亚斯依旧生活在黑塞庄园,与他的新家人——继母玛乔丽和同父异母的弟弟塔斯汀·黑塞——共处一个屋檐下。 玛乔丽夫人是一位和蔼可亲、富有亲和力的女性。她勤劳地打理着庄园的事务,试图让这个因为失去女主人而沉寂许久的家重新温暖起来。 她从不试图取代伊莎贝拉在菲尼亚斯心中的位置,只是温和地、持续地释放着善意。 她会细心记下菲尼亚斯偏好的食物,在他熬夜看书时默默端上一杯热牛奶,在他感冒时准备恰到好处的药和毛巾。 她的容貌与气质,在某些不经意的瞬间,确实会让菲尼亚斯恍惚看到一丝母亲的影子,但这并未引起他的反感,只是一种淡淡的、复杂的惆怅。 而塔斯汀·黑塞,或者说,他灵魂深处那个名叫陈星宇的二十多岁中国大学生,则是个努力扮演开朗活泼男孩的角色。 他有着一头蓬松的棕色卷发和总是带着笑意的褐色眼睛,像个小太阳,试图照亮庄园的每一个角落。 他对这个年长他不多、却异常沉默寡言的哥哥充满了好奇,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敬畏。 这种敬畏并非源于菲尼亚斯的冷淡——陈星宇的灵魂年纪足以让他不太在意小孩子的冷淡——而是源于某种更深层的东西。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褐色的眼眸深处,藏着一个来自遥远东方国度的、看过《哈利波特》全七部小说和电影的灵魂。 他疯狂地搜索着记忆,却找不到任何关于“黑塞”这个纯血统家族的记载,更没有“菲尼亚斯·黑塞”这个本该在原著中留下痕迹的名字。 这个发现让他既困惑又隐隐兴奋,仿佛窥见了某个平行宇宙的秘密。 这个秘密像一颗沉重的宝石,埋在他心底,无人可分享。因此,当他观察菲尼亚斯时,总是不自觉地带上了一层“知情人”的滤镜。 他知道(或者说他以为自己知道)魔法世界的存在,也能隐约感觉到这个少年身上那种超越年龄的冷静和破碎感并非寻常。 他敬畏菲尼亚斯那种纯粹的、不依赖魔法的“强大”,那种即使在另一个世界也能成为“天花板”的潜质。 他总觉得菲尼亚斯不像个九岁的孩子,那份沉稳和智慧,有时甚至让他这个内在的成年人都感到自愧弗如。 所以,塔斯汀会小心翼翼地靠近,分享他在花园里新发现的甲虫,或者炫耀自己刚刚学会的某个单词(有时会“不小心”冒出几个中文词汇,然后赶紧糊弄过去),有时甚至会试图用他那个世界带来的、略显过时的网络梗逗菲尼亚斯开心,虽然通常以失败告终。 “菲尼哥哥,”某个下午,塔斯汀抱着一本巨大的图画书,蹭到正在书房看书的菲尼亚斯身边,“你看这个恐龙!是不是很酷?它叫……叫T-Rex!” 他发音有些夸张,眼睛亮晶晶的。 菲尼亚斯从经济理论的书籍中抬起头,看了一眼那色彩鲜艳的图画,平淡地纠正:“Tyrannosaurus rex.暴龙。生活在白垩纪晚期。主流观点认为其体表可能覆盖部分羽毛,而非完全如图中这般光滑。” 塔斯汀:“……”(内心OS:……不愧是未来大佬,这知识面!连羽毛假说都知道!这真的是九岁吗?!) 但他很快又振作起来,指着另一页:“那这个呢?这个脖子很长的!” “Brachiosaurus.腕龙。侏罗纪时期的巨型蜥脚类植食性恐龙。”菲尼亚斯的解答依旧精准无误,甚至附带了一句评论,“根据生物力学分析,如此长的颈部需要极其强大的心脏和特殊的血液循环系统,这很有趣。” 塔斯汀彻底服气了,内心对大佬的崇拜又添一分。 他安静地坐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图画书,偶尔偷偷瞄一眼菲尼亚斯线条冷峻的侧脸,觉得这个哥哥虽然话少得像冰块,但懂的东西真多啊,而且……好像没那么可怕? 他甚至开始胡思乱想:菲尼亚斯会不会是个哑炮?或者有个隐藏的魔法身份?不然怎么解释这种超越常人的特质? 玛乔丽夫人有时会站在书房门口,看着里面一大一小两个安静相处的男孩,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她并不强求他们立刻亲如兄弟,眼下这种和平共处的状态,已让她感到满足。她会端来刚烤好的、香气扑鼻的小饼干,分给两个孩子。 “菲尼亚斯,休息一下眼睛。塔斯汀,不要总是打扰哥哥看书。”她的声音总是那么温柔。 菲尼亚斯会礼貌地道谢,接过饼干,但并不立刻吃。塔斯汀则会欢呼一声,吃得腮帮子鼓鼓囊囊,含糊不清地说:“哥哥在看很厉害的书!他在教我认恐龙!” 菲尼亚斯对此不置可否,只是继续看他的书。 但偶尔,当塔斯汀因为某个幼稚的问题而抓耳挠腮时,他会用最简短的语句给出正确答案,仿佛只是无法忍受错误信息在空气中停留。 他甚至有一次,看到塔斯汀试图用积木搭建一个极其不稳定的高塔时,无声地走过去,调整了最下面两块积木的位置,让整个结构瞬间稳固了许多,然后一言不发地回到自己的座位。 塔斯汀看着那稳固的高塔,又看看菲尼亚斯,内心再次被震撼了:(大佬连结构力学都无师自通吗?!) 这些日常的片段,像细碎的光斑,点缀在菲尼亚斯规律而略显单调的生活里。 它们无法与周日那个通往魔法世界的秘密通道相比,却也带来了一种陌生的、缓慢渗透的暖意,一点点融化着他内心冰封的边界。 而每周日的海德公园,依旧是只属于他和布雷斯的宇宙。 花束交换故事的游戏仍在继续,魔法世界的图景在菲尼亚斯脑海中越发清晰。 他知道了很多:霍格沃茨四个学院的区别(布雷斯自称“当然是斯莱特林,这还用问?那里最适合生存。”),蜂蜜公爵的糖果有多诱人,禁林里有什么危险生物,以及皮皮鬼的恶作剧有多烦人。 他也知道了更多关于布雷斯母亲那些“不幸”的婚姻,以及布雷斯对此习以为常甚至略带嘲讽的态度。 菲尼亚斯只是听着,从不评判,那双眼睛如同最深沉的湖水,包容着一切叙述。 有时,他会递过一朵特别坚韧或带刺的花,比如冬青(象征着防御与预见),或者一支银莲花(象征着期待与守护),什么也不说。 布雷斯则会愣一下,然后接过,嘴角那抹惯有的假笑会变得真实一点点。 两个同样早熟、内心复杂、在世界边缘徘徊的男孩,在这片位于两个世界交界处的公园里,用花与故事,构建起一个只属于他们的、奇特而牢固的联结。 他们都才十岁,未来漫长而未定,霍格沃茨的来信还在遥远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