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本凤君》 第1章 一眼万年 秋意渐深,御花园的莲池已见残荷。 苏落攥紧了手中绣到一半的香囊,低着头,快步想从僻静的小径绕回自己那偏僻的居所。身为才人,且是家中并无甚权势的才人,在这深宫里,她素来懂得要敛藏行迹,减少是非。 然而,麻烦有时自会寻来。 “哟,这不是苏才人吗?匆匆忙忙的,是要去哪儿献殷勤呀?”一个娇滴滴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 苏落脚步一顿,心中暗叹,转身屈膝行礼:“见过李嫔娘娘,张美人。” 以李嫔为首的几位妃嫔施施然走到她面前,目光挑剔地在她身上扫视。李嫔伸手,用长长的护甲勾起苏落手中的香囊,嗤笑一声:“针脚这般粗陋,也好意思拿出来?苏才人,不是本宫说你,既入了宫,这些女儿家的玩意儿,也该精进些,免得丢了皇家的颜面。” 苏落垂着眼,睫羽轻颤,低声道:“嫔妾谨记娘娘教诲。” “谨记?”李嫔身旁的张美人掩口笑道,“怕是左耳进右耳出吧。瞧她这木讷样子,也难怪入宫一年了,皇上连她是谁都记不清。” 刻薄的话语如同细针,扎在苏落心上。她咬住下唇,默默忍受。在这宫里,位份低微便是原罪。 李嫔似乎觉得无趣,将香囊随手丢在地上,还似不经意般,用鞋尖踩了上去,那月白色的缎面顿时染上了污渍。 苏落看着那香囊,心头一紧。这是她想试着配了安神香料,送给……那个人的。虽知绝无可能送出,却是她一点隐秘的心意。 见她盯着香囊,眼圈微红却不敢言语的模样,李嫔更觉快意,正待再训诫几句,忽闻一道清冷微哑的声音自不远处响起: “何事喧哗?” 众人皆是一惊,循声望去,只见梧桐小径的尽头,一行人正静静而立。为首的女子身着暗金凤纹宫装,外罩一件月白素绒披风,面容苍白,却自有一股不容侵犯的威仪。她由宫女搀扶着,似是在散步透气,眉眼间带着几分病容,也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淡漠。 正是皇后沈清凰。 苏落的心猛地一跳,慌忙与其他妃嫔一同跪下行礼:“参见皇后娘娘!” 李嫔等人也瞬间变了脸色,再不见方才的嚣张气焰,毕恭毕敬地请安。 沈清凰的目光淡淡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被踩脏的香囊上,又看了看跪在地上,身形单薄、眼眶微红的苏落。 “御花园是赏景静心之处,不是给你们嚼舌立威的地方。”沈清凰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彻骨的寒意,“李嫔,你位份较高,更应谨言慎行,为后宫表率。如此行径,成何体统?” 李嫔脸色一白,赶紧叩首:“臣妾知错,请娘娘恕罪!” “都退下吧。”沈清凰似是倦了,轻轻咳嗽两声,不再看她们。 “是,臣妾/嫔妾告退。”李嫔等人如蒙大赦,慌忙起身离去,不敢多留一刻。 苏落却仍跪在原地,一时忘了起身。她仰头望着那位高贵的皇后,看着她因病而显得脆弱,却又因身份而无比强大的身影,心中百感交集。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到皇后,也是第一次,有人在这冰冷的宫墙内,为她主持了一次公道,哪怕或许只是皇后顺手为之。 沈清凰准备转身离开,目光掠过仍跪着的苏落,脚步微顿。 “你也起来吧。”她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苏落这才回过神,连忙谢恩起身:“谢娘娘。” 许是起得急了,抑或是心情激荡,她身形微晃。一旁的宫女锦瑟下意识要扶,沈清凰却已微微抬手,虚虚一挡,止住了锦瑟的动作。她只是看着苏落,淡淡道:“在宫里,眼泪是最无用的东西。想不被欺负,自己需得立得住。” 说完,她便扶着锦瑟的手,转身缓缓离去,再未多看苏落一眼。 秋风拂过,卷起几片梧桐落叶,落在她逶迤的裙摆之后。 苏落怔怔地望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直到消失在梧桐径的深处。她弯腰,小心翼翼地拾起那个被踩脏的香囊,轻轻拍去上面的尘土,紧紧攥在手心。 方才皇后看她那一眼,虽冷淡,却并无轻视与恶意。那句“自己需得立得住”,更像是一句敲打,而非训斥。 那一刻,苏落觉得,这深宫里所有的繁华与倾轧,似乎都远去了。她的眼里,只剩下那道清冷、病弱,却在她受辱时给予她一丝庇护的身影。 自那日后,苏落的生活似乎并无不同,依旧低调谨慎。但有些东西,已然悄悄改变。 她开始不由自主地留意所有与凤仪宫、与皇后相关的消息。她知道皇后娘娘素有咳疾,入秋后便容易复发,且病症缠绵,常年服药。她知道皇后喜静,不爱热闹,常常独自在凤仪宫的梧桐树下看书。她知道皇帝甚少去凤仪宫,皇后看似尊贵,实则孤独。 每多了解一分,她心中那份由感激滋生出的关切,便更深一分。 直到这日,她听闻皇后娘娘旧疾复发,此次似乎比往年更重,太医院院判都亲自去了好几趟,凤仪宫终日弥漫着药味。 苏落坐不住了。 她在自己小小的院落里来回踱步,心急如焚。她想起家中祖上行医,留下过几个调理虚损的秘方,其中有一味药丸,对久咳体虚之症颇有奇效。她自幼跟着父亲辨认药材,也懂得些药理。 她想为皇后做点什么。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再也无法遏制。她翻出珍藏的药材,对照着记忆中模糊的方子,一遍遍尝试,小心配制。她知道自己人微言轻,贸然献药风险极大,或许会被认为是别有用心。 可是,一想到皇后那苍白的脸色,那日离去时微显孱弱的背影,她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她只想让那个人,好受一点点。 终于,药丸制成。她将它们仔细地装入一个洁净的小瓷瓶中,揣在怀里,像是怀揣着一个滚烫而珍贵的秘密。 走向凤仪宫的路,漫长而又短暂。每靠近一步,她的心跳便加快一分。是忐忑,是畏惧,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虔诚的期望。 期望她这点微弱的光,能稍稍温暖,那个在至高之处,却似乎无比寒冷的凤座。 她在宫门外停下,深吸一口气,对守门的太监低声道: “劳烦通传,才人苏落,求见皇后娘娘。” 第2章 凤仪宫的暖意 苏落在凤仪宫的头三夜,都是在柴房的草堆上缩着度过的。周嬷嬷说她是“新来的,不配住正经屋”,她便默默应了,抱着怀里唯一的薄被,听着窗外呼啸的北风,一夜夜睁着眼到天明。脑海里反复回放的,是梧桐树下皇后那清冷的身影和那句“自己需得立得住”。 第四日天还没亮,她就被冻醒了。指尖冻得发僵,连系宫装的带子都系不利索。她搓着冻红的手往正殿走,远远看见廊下立着一道纤瘦的身影,是沈清凰。 皇后娘娘披着件玄色斗篷,正望着天边将明未明的启明星出神。寒风掀起她斗篷的边角,露出里面月白的寝衣,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 苏落心头一紧,那日献药时把脉触及的虚浮脉象瞬间涌上心头。她快步上前,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娘娘,天这么冷,怎么站在这儿?” 沈清凰回头时,眼底还带着未散的倦意,看见是她,微微蹙眉:“谁让你这么早来的?” “臣妾……臣妾想着娘娘该醒了,想……想伺候您梳洗。”苏落的声音有些发颤,一半是冻的,一半是怕的。她知道自己身份低微,不该这样贸然上前,可脚步却不受控制。 沈清凰没再说话,转身往殿内走。苏落赶紧跟上,目光落在她微微发颤的指尖——那指尖苍白,比自己的手还要凉上几分。 进了殿,暖意夹杂着药香扑面而来。沈清凰刚坐下,就剧烈地咳嗽起来。她捂着胸口弯下腰,帕子上又添了新的血迹。苏落看得心惊,想上前拍背,又怕冲撞了娘娘,手在半空中停了许久,最终还是缩了回去,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愣着做什么?”沈清凰缓过劲,抬眼看见她那副手足无措的样子,语气沉了沉,“不是要伺候梳洗?” “是!”苏落慌忙应着,拿起梳子要为她梳头。手指刚碰到那如瀑的青丝,就被沈清凰按住了。 “你的手怎么这么凉?”沈清凰的指尖触到她的手背,像碰到了冰块,“没炭火吗?” 苏落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愣了愣才低声道:“回娘娘,柴房……柴房够暖和的。”她不想给娘娘添麻烦,尤其这麻烦还是因周嬷嬷的刻意刁难。 沈清凰的目光在她冻裂的指腹上停了停,没再追问,只淡淡道:“周嬷嬷那儿有暖炉,去取一个来。” 苏落应着退出去,心里却暖烘烘的。她原以为皇后娘娘是块捂不热的冰,没想到会注意到她冷不冷。这细微的关切,比任何赏赐都让她悸动。 等她捧着暖炉回来,沈清凰已经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了。苏落轻手轻脚地把暖炉放在她手边,又拿起梳子,这一次,沈清凰没再拦她。 她的动作依旧生涩,却格外小心,生怕扯痛了娘娘。梳到发尾时,看见几缕碍眼的白发,像落在墨池里的雪。她心里一酸,忍不住慢下了动作。娘娘才多大年纪,竟已生了华发…… “怎么了?”沈清凰闭着眼问。 “没……没什么。”苏落赶紧低下头,把那几缕白发小心翼翼地拢进青丝里,“娘娘的头发真好。” 沈清凰轻笑一声,那笑声很轻,却像石子投进冰湖,漾开一圈圈涟漪:“油嘴滑舌。”这话语带着嗔怪,语气却并无多少责备。 苏落的脸瞬间红了,手里的梳子差点掉在地上。她不是油嘴滑舌,是真心觉得,这满头的青丝,即便掺杂了银霜,也依旧是她见过最美的。 这日午后,沈清凰又咳得厉害。太医来看过,说是“寒气入肺,需得温补”,开了方子便匆匆走了。周嬷嬷吩咐苏落去煎药,转身就和几个老宫女凑在一起嗑瓜子,谁也没把这当回事——皇后的药,煎了也是白煎,谁都知道娘娘这病,是心病,药石难医。 苏落却看得格外重。她捧着药方在药炉前站了两个时辰,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药罐,生怕火候差了分毫。药煎好时,她先舀了一勺尝,苦涩的味道瞬间灌满口腔,刺得她眼眶发酸。娘娘日日喝这样的苦药,该多难受。 她想起自家祖母生病时,母亲总会在药里加颗蜜枣。她翻遍了凤仪宫的小厨房,只找到半袋快干硬的红糖。她把红糖碾成粉,一点点拌进药里,又用温水化了,试了三次,才调出刚好的甜度,既不影响药效,又能压下些许苦涩。 端着药碗进正殿时,沈清凰正蜷在软榻上看书。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脸上,睫毛的影子投在眼下,像两撇淡淡的墨痕。 “娘娘,药煎好了。”苏落把药碗放在矮几上,声音放得极轻。 沈清凰没抬头:“放下吧。” “臣妾试过了,加了点红糖,不那么苦了。”苏落固执地把药碗往她面前推了推,“太医说趁热喝才有效。”她记得自己献药时也是这般大胆,此刻为了娘娘凤体,也顾不得许多了。 沈清凰终于抬眼,目光落在她被药汁烫红的手背上——方才试药时没拿稳,洒了些在手上。这小妃嫔总是这样,笨得让人好气,却又细心得让人不忍。她接过药碗,指尖触到温热的碗壁,心里竟也跟着暖了几分。药汁入口时,果然没有预想中的苦涩,反而带着一丝淡淡的甜,像初春融化的雪水,缓缓淌过干涸的心田。 她一口气喝完了药,把空碗递回去时,看见苏落的眼睛亮得像星星,正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嘴角还带着浅浅的笑意,仿佛完成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手艺不错。”沈清凰淡淡道,将心头那点异样压了下去。 苏落的眼睛更亮了,像被点燃的烛火:“那……那臣妾以后天天给娘娘煎药!”话一出口,她才觉僭越,慌忙低下头,耳根却悄悄红了。 沈清凰没答,转身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南华经》,却没再看,只觉得殿里的炭火似乎比往日更旺了些,连空气里都飘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意,驱散了些许常年萦绕的药苦气。 夜深时,苏落被冻醒了。她缩在草堆里打哆嗦,忽然听见柴房的门被轻轻推开。月光从门缝里挤进来,照亮了门口那道熟悉的身影。 是沈清凰。 皇后娘娘还没换寝衣,披着那件玄色斗篷,手里捧着一床厚厚的棉被。她没说话,只把棉被往苏落面前一递,转身就要走。 “娘娘!”苏落赶紧爬起来,膝盖在草堆上磕出闷响,“您怎么来了?”她难以置信,尊贵的皇后娘娘竟会深夜来到这偏僻柴房。 沈清凰的脚步顿了顿,背对着她,声音冷得像结了冰:“周嬷嬷说你夜里总咳嗽,扰得人睡不安稳。”她顿了顿,又道,“别病死在本宫宫里,晦气。”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脚步略显匆忙。 苏落抱着那床还带着淡淡檀香和药香的棉被,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棉被很沉,却暖得烫人,把她冻了几日的身子都裹得暖暖的。她把脸埋进棉被里,闻到那股独属于娘娘的清冽气息,忽然想起白日里娘娘喝药时,嘴角那一闪而过的笑意,以及那句“手艺不错”。 她咬着唇,眼泪却不争气地掉了下来,砸在棉被上,晕开一小片湿痕。这哪里是怕晦气,分明是……心软了。 这深宫里的寒夜,因为这一点隐秘的温柔,似乎也没那么难熬了。苏落蜷在崭新的棉被里,第一次睡得无比安稳。梦中,不再是冰冷的宫墙和嘲讽的面孔,而是娘娘那双清冷中偶尔泄出一丝暖意的眼眸。 第3章 长跪祈愿 腊月的雪,下得又急又密,将凤仪宫的琉璃瓦覆上一层素白。 苏落在柴房里翻找所剩无几的炭火时,听见正殿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声,比往日任何一次都要剧烈,撕心裂肺一般。她心里咯噔一下,手里的火钳“哐当”掉在地上,顾不上捡就往正殿冲。 沈清凰趴在榻边,咳得身子蜷缩,几乎喘不过气,帕子上的血痕刺目地晕开,染红了素白的锦缎。周嬷嬷站在一旁,脸上没什么表情,只吩咐小太监:“去请太医。”语气淡得像在说今日的雪景。 苏落扑到榻前,伸手想为娘娘顺气,指尖刚触到沈清凰的后背,就被她滚烫的体温灼得心尖一颤——娘娘在发热! “娘娘……”苏落的声音发颤,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您撑住,太医马上就来了。”她想起自己献药时把出的虚浮脉象,心头被巨大的恐慌攫住。 沈清凰勉强抬起头,脸色白得像窗外积雪,嘴唇干裂起皮:“傻……傻姑娘,哭什么……”她想抬手,手却重得抬不起来,最终无力地垂下。 苏落赶紧抓住她的手,那只手滚烫却又虚弱,指尖冰凉。她把娘娘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想用自己的凉意为她降温,眼泪却掉得更凶了。这双手,曾在她受辱时给予庇护,曾在她冻馁时递来棉被,此刻却如此无力。 太医来了,诊脉时眉头皱得死紧,开了方子便匆匆离去,只留下一句“寒气已侵入肺腑,需得看造化”。周嬷嬷拿着方子,瞥了眼榻上昏昏沉沉的沈清凰,撇撇嘴:“煎吧,反正也是尽人事。” 药熬了整整三个时辰。苏落守在药炉边,眼睛熬得通红,炉火把她的脸映得忽明忽暗,心中那份隐秘的关切与恐惧交织成网,越收越紧。药熬好时,她端着药碗进殿,却发现沈清凰已经烧得迷迷糊糊,牙关紧咬,根本喂不进去药。 周嬷嬷摆摆手:“算了,扔了吧,省得白费力气。” 苏落却不肯。她跪在榻边,用小勺一点点撬开娘娘的唇齿,耐心地将药汁往里送。药汁顺着嘴角流下来,她就用帕子一点点擦干净,再继续喂。仿佛只要坚持下去,就能从阎王手中抢回一线生机。折腾了半个时辰,一碗药才喂进去小半。 而沈清凰的烧,一点没退。 夜深时,雪下得更大了,扑簌簌地敲打着窗纸。凤仪宫的人大多歇下了,只有苏落还守在榻前。她看着娘娘烧得通红的脸颊,听着她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心里像被钝刀反复切割。 她忽然想起小时候,祖母病重,母亲曾带着她去庙里祈福,说只要心够诚,诸天神佛都会听见。 凤仪宫后院有座小小的佛堂,是先皇后在世时建的,如今早已荒废,佛像上积了厚厚的灰尘。苏落找了块干净的软布,跪在地上,借着雪光,一点点擦去佛像上的尘灰,露出那悲悯的眉眼。她又从院中捧来一碗干净的雪水,当作供品摆在佛前。 她对着佛像,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额头抵在冰冷的青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诸天神佛在上,”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跪在蒲团上的膝盖早已冻得失去知觉,“信女苏落,愿以十年阳寿,换皇后娘娘沈清凰,岁岁安康,凤体康健。” 殿外的风雪呼啸着,像在回应她的祈愿。 她抬起头,望着那慈悲的轮廓,又重重磕了个头,青砖上传来的寒意直透骨髓:“若是十年不够,二十年也可以!信女别无所求,只求娘娘能平安度过此劫,无病无痛。” 眼泪落在冰冷的青砖上,瞬间凝成了冰晶。她知道自己的命微不足道,二十年阳寿或许不值什么,但这是她能拿出的全部了。只要能让榻上那个给予她唯一温暖的人好起来,别说二十年,就是立刻付出所有,她也心甘情愿。 她就那样跪在佛堂里,在凛冽的寒意与坚定的信念中,跪了一整夜。 天快亮时,雪停了,一缕微光透进窗棂。苏落拖着完全冻僵的腿往正殿挪,膝盖刺痛,每走一步都艰难无比。刚到廊下,就看见周嬷嬷端着空药碗出来,脸上竟带着几分未曾掩饰的讶异:“苏才人?您这是……娘娘醒了,烧退了,刚还问起您,说想喝您煎的药。” 苏落的眼睛猛地亮了,几乎要迸出泪来。 她冲进正殿时,沈清凰正靠在榻上,由小宫女扶着喝温水。脸色虽依旧苍白,唇上却终于有了一丝血色,眼神也恢复了往日的清明,只是带着几分病后的疲惫。 “娘娘!”苏落的声音哽咽,带着失而复得的狂喜。 沈清凰看向她,目光敏锐地落在她红肿破皮的额头上,以及那明显行动不便、冻得发紫的膝盖上,眉头微微蹙起:“你去哪了?弄成这副样子。” 苏落慌忙低下头,把到了嘴边的话死死咽了回去:“臣妾……臣妾去给您查看药材了。”她不敢让娘娘知道那近乎诅咒的折寿祈愿。 “撒谎。”沈清凰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洞悉一切的笃定,“你的膝盖,是跪出来的。这宫里,能让你跪上一夜的地方,只有佛堂。” 苏落的肩膀剧烈地抖了一下,咬紧了下唇,不敢应声。 沈清凰没再追问,只是看着她冻得通红的耳朵和狼狈的模样,忽然轻轻叹了口气,朝她伸出手:“过来。” 苏落迟疑着,乖乖走到榻前。刚站稳,冰凉的手就被沈清凰握住。娘娘的手还带着病后的温热,细腻的掌心包裹住她冰凉的指尖,轻轻揉搓,又低头往她手心里哈着热气。 “傻不傻?”沈清凰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与心疼,“这宫里的佛,泥塑金身,自身难保,早就不管事了。” 苏落猛地抬头,眼里满是震惊与慌乱——娘娘竟然猜到了! 沈清凰看着她惊慌失措如同受惊小鹿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极浅淡却真实的弧度:“昨夜佛堂的灯亮了一夜,烛火映着雪光,整个凤仪宫的西边都是亮的。”她顿了顿,指尖轻轻抚过苏落手背上冻裂的小口子,动作轻柔,“以后不许再做这种傻事。你的命,是你自己的,不是用来换什么的筹码。” 苏落的眼泪瞬间决堤,这一次,却带着滚烫的暖意。她抽噎着,固执地说:“只要娘娘能好,臣妾……” “本宫说不许。”沈清凰打断她,语气加重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可看向她的眼神却软得像化开的春水,“若本宫真要靠折损你的寿数才能活着,与那些饮血噬命的妖邪有何区别?” 她松开苏落的手,转向周嬷嬷,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清冷:“去取本宫那件银狐毛的厚披风来。再把小厨房那盆银骨炭,挪到苏才人处。” 周嬷嬷愣了愣,脸上闪过一丝诧异,随即赶紧躬身应了:“是,娘娘。” 苏落站在原地,看着沈清凰重新靠回迎枕上,闭目养神时,苍白的嘴角似乎还残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浅淡笑意。晨曦透过窗棂落在她脸上,柔和得像一层神圣的薄纱。 她忽然觉得,昨夜在佛堂那彻骨的寒冷和虔诚的祈愿,都值得了。 或许诸天神佛真的听见了她卑微的恳求,又或许,是娘娘自身强大的求生意志战胜了病魔。但更可能的是……娘娘舍不得她那所谓的“二十年阳寿”。 无论是哪一种,只要娘娘能好好的,能继续在这深宫里存在着,于她而言,便是全部的意义了。 她默默走到殿角的药炉边,重新拨亮了炉火。这一次,她没有再加红糖,却觉得这弥漫的苦涩药香里,悄然渗入了一丝别样的甜——那是被人珍视、被人放在心尖上疼惜的,隐秘而巨大的欢欣。 窗外,佛堂的方向,积雪覆盖的屋檐下,那尊被仔细擦拭过的佛像,在无人看见的角落,于袅袅散尽的残香中,仿佛也慈悲地弯了弯眉眼。 第4章 暗涌 病去如抽丝。沈清凰这场大病之后,凤仪宫似乎悄然变了模样。 周嬷嬷虽仍是那副不咸不淡的表情,但吩咐宫人做事时,到底不敢再明目张胆地克扣苏落那份用度。那盆银骨炭日日燃在苏落狭小的居所内,驱散了冬日最后的寒意。沈清凰甚至默许了她将一些常用的药材和捣药的小铫子挪到靠近正殿的一间小耳房,美其名曰“方便煎药”。 苏落心知肚明,这是娘娘在用她的方式护着她。她愈发精心于沈清凰的汤药膳食,翻阅家中带来的那些残旧医书,试图找出更温和有效的调理之法。她不再仅仅是那个需要庇护的、仰望皇后的小才人,她想要变得有用,想要成为能支撑起娘娘病弱身躯的一份力量。 这日午后,沈清凰精神稍好,正倚在窗边软榻上,看苏落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将新采来的梅花插入瓶中。少女低垂的眉眼专注而温柔,指尖被梅枝的寒气冻得微红,动作却轻巧流畅。 “开春后,内务府要遴选新的女官,充实六局。”沈清凰忽然开口,声音平淡无波。 苏落插花的手微微一顿,有些不解地抬眼看向皇后。这等宫务,娘娘为何要与她说? 沈清凰的目光落在窗外枯寂的庭院,并未看她,继续说道:“尚食局有个典药司的缺,虽只是正八品,却掌药膳、辨药材,倒也算专业对口。”她顿了顿,终于转回视线,看向苏落,“你若有心,本宫可以替你递个话。” 苏落愣住了。典药司女官?那意味着脱离低阶妃嫔的身份,拥有实际的职司,虽同样身处宫廷,却是一条与争宠截然不同的路。更重要的是,若能在尚食局站稳脚跟,她便能名正言顺地接触更多药材,甚至……或许能查明之前那药方中“寒石散”的蹊跷。 这是一个机会,一个能让她真正“立得住”,甚至可能帮到娘娘的机会。 然而,心底深处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涩然悄然蔓延。若成了女官,她便不再是“才人苏落”,与娘娘之间那层微妙的、因妃嫔身份而存在的牵连,似乎也就断了。纵然日后仍能出入宫闱,却终究是君臣,而非……而非如今这般,带着些许暧昧不清的亲近。 “臣妾……”苏落垂下眼睫,盯着自己冻红的指尖,声音轻却清晰,“臣妾想留在凤仪宫。” 沈清凰眸光微凝,似乎有些意外:“你想清楚。典药司虽品阶不高,却是实职,比你如今这有名无实的才人位份,前途要明朗得多。” “臣妾想清楚了。”苏落抬起头,目光澄澈而坚定,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勇气,“娘娘凤体未愈,臣妾不放心。留在凤仪宫,哪怕只是为娘娘煎药梳头,于臣妾而言,也比什么前途都重要。” 殿内一时寂静,只有炭火偶尔噼啪作响。 沈清凰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少女眼中那不容错辨的执着与赤诚。那目光太烫,几乎要灼伤她冰封已久的心湖。她何尝不知苏落的选择意味着什么?放弃一条相对安稳的路,继续留在这风雨飘摇的凤仪宫,与她这失势的皇后绑在一起。 “随你。”良久,沈清凰才淡淡吐出两个字,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只是握着书卷的指尖,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些许。 正在此时,殿外传来通传声——李嫔与张美人前来探病。 沈清凰眉头几不可见地一蹙,瞬间恢复了平日里那副疏离冷漠的模样,示意苏落退至一旁。 李嫔与张美人袅袅娜娜地进来,带着一股浓郁的香风,与凤仪宫清苦的药香格格不入。她们行礼问安,话语间满是关切,眼神却不时瞟向垂首侍立的苏落,带着审视与探究。 “听闻娘娘前几日病得凶险,可把臣妾们吓坏了。”李嫔笑着开口,目光落在苏落身上,“多亏了苏才人日夜不休,精心照料,娘娘才能化险为夷。苏才人真是忠心可嘉。” 张美人也掩口附和:“是呀,如今宫里谁不知道,苏才人为了娘娘,可是什么都愿意做呢。”她话中有话,意有所指。 苏落心头一紧,感觉到那目光中的不善。她祈福之事,果然还是传出去了。 沈清凰眼皮都未抬,只慢条斯理地拨弄着腕间的一串沉香木佛珠,声音冷得像冰:“本宫病中喜静,倒劳你们记挂了。至于凤仪宫的人如何伺候,是本宫的事,不劳外人费心。” 她一句“外人”,瞬间划清了界限,让李嫔二人的笑容僵在脸上。 “娘娘说的是。”李嫔讪讪道,随即又像是想起什么,“说起来,过几日便是万寿节,宫中要大宴。皇上日前还问起娘娘凤体,想必是盼着娘娘届时能出席呢。” 万寿节?苏落暗自心惊。娘娘病体未愈,怎能经得起那般喧闹劳累? 沈清凰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讽刺弧度:“皇上隆恩,本宫记下了。若届时精神尚可,自当前去叩贺。” 又敷衍了几句,李嫔二人自觉无趣,便告退了。 她们一走,殿内的气氛顿时松缓下来。苏落担忧地看向沈清凰:“娘娘,万寿节宴饮耗时良久,您的身子……” “本宫还没那么娇弱。”沈清凰打断她,眼神幽深,“何况,有些人怕是就盼着本宫称病不出呢。” 她看向苏落,语气缓和了些:“倒是你,今日拒绝了典药司的职位,又因祈福之事惹人注目,日后在这宫里,更要处处小心。” 苏落心中一暖,用力点头:“臣妾明白。臣妾会谨言慎行,绝不给娘娘添麻烦。” 沈清凰不再多言,只是重新拿起书卷,目光却久久未落在字上。殿外天色渐暗,又飘起了细雪,将方才李嫔等人留下的脚印悄然覆盖。 深宫看似平静的冰面之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苏落那不顾一切的祈愿,如同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涟漪扩散,已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而前朝后宫的纷争,也绝不会因凤仪宫的沉寂而将其遗忘。 沈清凰知道,往后的路,或许会更难走。她看了一眼身旁正认真整理梅花枝桠的苏落,少女侧脸恬静,眼神专注,仿佛外界一切风雨都与她无关。 或许,有个人并肩,这冰冷的深宫,也不至于那般彻骨生寒。 第5章 梧桐夜语 万寿节的喧嚣如同潮水,尚未漫延至凤仪宫这方孤岛,但空气中已能嗅到那份浮华的躁动。内务府送来赶制的新宫装,沈清凰只瞥了一眼那过于繁复的蹙金绣凤纹,便命人收入箱底。 “太沉了。”她淡淡道,病后的身体承受不住那样的重量。 苏落看在眼里,默不作声地翻找出沈清凰往年常穿的一件雨过天青色宫装,料子是顶好的软烟罗,绣着疏朗的缠枝莲纹,清雅不**份。她又寻来几味安神的干花,细细缝制成香囊,置于衣箱中。 “你倒是心细。”沈清凰由着她伺候更衣,语气听不出喜怒。 苏落低头为她系着衣带,指尖灵活地穿梭:“臣妾只是觉得,娘娘穿得舒坦,比什么都强。” 万寿节前夜,沈清凰咳疾又有些反复,晚膳只用了几口清粥便搁了筷。苏落心中焦虑,煎好药后,见娘娘殿内烛火还亮着,犹豫片刻,还是端了进去。 沈清凰并未安寝,只披着外衫坐在窗边,望着庭院中那几株在夜色里显得格外孤高的梧桐。月光如水,洒在她单薄的肩头。 “娘娘,该用药了。”苏落将温热的药碗轻轻放在她手边。 沈清凰没有回头,忽然问道:“苏落,你入宫前,家中院落可有树木?” 苏落微怔,老实回答:“回娘娘,有的。院角有一株老海棠,春日里开花,能落满整个院子。” “海棠好啊,热闹。”沈清凰的声音带着一丝飘渺的倦意,“不像这梧桐,生来便是孤直之木,凤凰非梧不栖,可这世间,又有几只真凤凰?不过是画地为牢罢了。” 苏落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从未听过娘娘用这般……近乎落寞的语气说话。 “臣妾倒觉得梧桐很好。”她鼓起勇气,声音轻柔却坚定,“不招摇,不依附,风雨来时能为人遮挡一二。纵然孤独,也孤独得很有风骨。” 沈清凰终于缓缓转过头,月光下她的面容清晰得有些不真实,目光深邃地落在苏落脸上,仿佛要透过皮囊,看清她内里的魂灵。 殿内寂静,只闻更漏滴答。 忽然,沈清凰站起身,走向殿外。苏落一愣,下意识地跟上。 夜风带着寒意,吹动两人的衣袂。沈清凰并未走远,只是停在了廊下最近的一株梧桐树下。树干粗壮,需两人合抱,树皮斑驳,刻满了岁月的痕迹。 “过来。”沈清凰背对着她,命令道。 苏落依言走近,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停下。心跳莫名有些快。 下一瞬,沈清凰却倏然转身,一步逼近。苏落猝不及防,后背轻轻抵在了冰凉的梧桐树干上。清冷的梅香混合着药草气息,瞬间将她笼罩。 沈清凰的身量比苏落高些,此刻微微垂眸,目光如同实质,锁住她惊慌的眼。月光被枝叶切割得细碎,落在她们身上,明明灭灭。 “苏落,”沈清凰的声音压得很低,在这寂静的夜里,带着一种危险的蛊惑,“你告诉本宫,你留在凤仪宫,一次次逾越本分,甚至不惜折损寿数……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的指尖抬起,并未触碰苏落,只是虚虚地划过她的脸颊轮廓,带着审视与探究:“别再用那套忠心为主的虚言搪塞本宫。本宫在这宫里看得太多,分得清什么是趋炎附势,什么是……别有用心。” 苏落浑身僵硬,血液仿佛在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她能感觉到树干粗糙的纹路硌着背脊,能闻到近在咫尺的、独属于皇后娘娘的清冽气息,能看清对方眼中那不容逃避的锐利光芒。 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都被轻易撕碎。 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那些藏在心底最深处的、连自己都不敢细究的情愫,如同被惊动的潮水,汹涌地拍打着理智的堤岸。 害怕吗?是的,她怕。怕这不容于世的妄念被揭开,怕这刚刚获得的些许温暖因此消散,怕眼前这人会用最厌恶的眼神看她。 可是,当她迎上沈清凰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时,一种破釜沉舟的勇气,竟压过了恐惧。 她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抬起手,小心翼翼地、用尽全身力气般,握住了沈清凰那只悬在她颊边、微凉的手。然后,在对方骤然深沉的目光中,她低下头,将滚烫的、颤抖的唇,轻轻印在了那冰凉的指尖上。 这是一个逾越了君臣、僭越了性别的吻。是一个无法用言语回答的回答。 “娘娘要杀要剐,”苏落抬起头,眼眶红得厉害,泪水无声滑落,声音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平静,“臣妾认了。” “但臣妾……从不后悔。” 时间仿佛静止。风穿过梧桐叶的簌簌声,远处隐约的宫乐声,都消失了。世间万物,仿佛只剩下她们二人,在这清冷月光下,在这孤直的梧桐树前。 沈清凰的指尖还残留着那柔软唇瓣触碰带来的、惊人的烫意。她看着眼前泪眼婆娑却倔强地望着她的小妃嫔,看着她视死如归般的神情,心底那堵坚冰筑成的高墙,轰然裂开一道缝隙。 没有预想中的震怒,没有厌恶,反而是一种……混杂着无奈、怜惜,甚至是一丝隐秘悸动的复杂情绪,如同藤蔓,悄然缠绕上心脏。 她缓缓抽回手,指尖蜷缩,将那抹烫意紧紧握住。 “傻气。”良久,沈清凰才低低吐出两个字,声音喑哑,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软。她没有再看苏落,转身走向殿内,步履看似平稳,唯有她自己知道,袖中的指尖在微微发颤。 “夜深了,回去歇着吧。” 苏落独自一人留在梧桐树下,靠着树干,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她抬手抚上自己的唇,那里仿佛还烙印着娘娘指尖的凉意。后怕与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解脱感交织在一起,让她泪流满面。 娘娘没有杀她,没有斥责她。 这是不是意味着……她赌对了? 她抬头,透过婆娑的泪眼望向那扇重新透出烛光的窗。窗纸上,映出沈清凰清瘦朦胧的身影,久久未动。 这一夜的梧桐树下,有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禁忌的种子一旦破土,便再难遏制其生长。深宫的夜,还很长。 第6章 青丝为证 万寿节那日,凤仪宫终究是未能出席。 并非沈清凰托大,而是清晨起身时便是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咳得直不起腰。太医来看过,只说是“邪风未清,仍需静养”。皇帝那边遣人来问了一句,便再无下文,仿佛只是走个过场。 苏落守在榻边,看着沈清凰闭目蹙眉的倦容,心中那份因梧桐夜语而生出的隐秘悸动,尽数化为了切实的担忧。她将汤药吹温,一小勺一小勺耐心喂着,动作比以往更加轻柔。 沈清凰很配合地喝完药,重新躺下时,目光掠过苏落眼下淡淡的青黑,忽然开口:“昨夜没睡好?” 苏落手一抖,药碗险些没拿稳,耳根悄然漫上红晕,低低“嗯”了一声,不敢多说。 沈清凰眸色深了深,没再追问,只道:“今日宫中喧闹,你也无需在此守着,自去歇着吧。” “臣妾不累。”苏落立刻摇头,执拗地坐在脚踏上,“娘娘身边不能没人。” 沈清凰看了她片刻,终究没再赶她,只翻了个身,面朝里躺下,似是睡了。只是那微微绷紧的肩线,透露着她并未入睡。 殿内一时只闻两人清浅的呼吸声,以及远处隐约飘来的丝竹管弦之音,更衬得凤仪宫冷清寂寥。 午后,沈清凰睡得不安稳,辗转反侧。苏落怕她压着头发牵扯头皮,便悄悄上前,想将她铺散在枕上的青丝理顺。 指尖刚触及那冰凉顺滑的发丝,沈清凰便动了动,含糊道:“……苏落?” “臣妾在。”苏落忙应道,手下动作不停,小心翼翼地梳理着,“娘娘睡吧,臣妾给您通通头,能舒服些。” 沈清凰似乎“嗯”了一声,便不再动弹,呼吸渐渐均匀。 阳光透过纱帐,流淌在如墨的青丝上,泛着健康的光泽。苏落梳得极其认真,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梳到尾梢时,她动作一顿——几根脱落的长发缠绕在梳齿间,乌黑柔软。 鬼使神差地,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钻入脑海:想要留下它们。 这比上次偷取掉落发丝的行为更加大胆,近乎于窃取。可那夜的梧桐树下,娘娘并未真正怪罪她的逾矩,是不是……意味着默许?或者说,是一种她不敢深想的纵容? **如同藤蔓,疯狂滋长。她屏住呼吸,飞快地瞥了一眼榻上似乎沉睡的沈清凰,指尖颤抖着,极其迅速地将那几根青丝从梳子上解下,紧紧攥入手心。薄汗瞬间浸湿了掌纹。 她刚要将手缩回,一只微凉的手却精准地覆上了她的手背,将她攥紧的拳头包裹其中。 苏落浑身一僵,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沈清凰不知何时已转过身,清明的目光直直落在她脸上,哪里还有半分睡意? “手里拿的什么?”沈清凰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情绪,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没……没什么……”苏落脸色煞白,想要抽回手,却被握得更紧。那几根发丝硌在掌心,如同烧红的炭。 沈清凰微微用力,将她的手指一根根掰开。那几根乌黑的发丝赫然躺在苏落汗湿的掌心,无所遁形。 空气仿佛凝滞了。 苏落闭上眼,几乎能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完了。这一次,娘娘定然会动怒。她想起了宫规,想起了那些因对主子有非分之想而被处置的宫人…… 预想中的斥责并未到来。 沈清凰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几根发丝,又抬眸看向苏落惨白的脸和剧烈颤抖的睫毛。小妃嫔吓得像个鹌鹑,却又倔强地抿着唇,一副引颈就戮的模样。 良久,沈清凰忽然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很轻,却像羽毛般扫过苏落的心尖。 她伸出另一只手,用指尖拈起那几根发丝,放在眼前细细端详。她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专注。 “本宫的头发,”她忽然问,声音低哑,“就这般好?” 苏落猛地睁开眼,撞进沈清凰深邃的眼眸中。那里面没有厌恶,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复杂的、她看不懂的幽光。 “臣妾……臣妾只是……”她语无伦次,想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 “只是想留个念想?”沈清凰接上了她未能说完的话,语气平淡地重复了上次的对话。但这一次,她的指尖却缠绕着那几根发丝,轻轻摩挲着。 苏落怔住了,呆呆地看着她的动作。 只见沈清凰微微倾身,从枕边拿起一个她平日存放一些零碎小物件的沉香木小匣子,打开。里面并无贵重之物,只有几枚干燥的桂花,一小截用剩的沉香,还有……一个素色的、略显陈旧的锦囊。 在苏落震惊的目光中,沈清凰慢条斯理地将那几根青丝,仔细地、平整地放入了那个锦囊之中。然后,她合上匣盖,发出轻微的一声“咔哒”。 做完这一切,她重新躺下,背对着苏落,仿佛什么事都未曾发生。 “本宫乏了,你退下吧。” 苏落僵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恍恍惚惚地站起身。她看着那个被娘娘珍重收起的沉香木匣,又看向娘娘背对着她的、看似冷漠的身影,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娘娘没有责怪她。 娘娘……收下了她的“念想”。 娘娘将那几根青丝,与她自己的小物件,放在了一起。 这无声的行动,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冲击力。一种巨大的、几乎将她淹没的狂喜和酸涩涌上心头,让她眼眶发热,喉咙哽咽。 她对着那背影,深深地、郑重地行了一礼,然后轻手轻脚地退出了内殿。 直到殿门合上,沈清凰才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枕边那个沉香木匣上。她伸出手,轻轻抚过冰凉的匣面,指尖似乎还能感受到方才那几根发丝柔软的触感,以及那小妃嫔掌心滚烫的温度。 她闭上眼,唇角几不可察地,微微弯起了一个极浅的弧度。 青丝为证。 有些心意,无需言说,已然心照不宣。 这深宫寂寥,能得一真心人,以发为契,或许……是她沈清凰,不幸中的万幸。 第7章 暗香浮动 万寿节过后,宫中的风向似乎有了些微妙的转变。皇帝虽未亲临凤仪宫,赏赐却比往年丰厚了些,连带着内务府对凤仪宫的用度供给也殷勤了几分。 沈清凰对此不置可否,依旧深居简出,每日里不是看书便是临帖,仿佛外界的喧嚣与她无关。只有苏落知道,娘娘案头那方砚台里,新添了几味宁神的香料,是她悄悄配了放进去的。 这日,苏落正从小厨房端了刚炖好的冰糖雪梨羹出来,迎面撞见一个面生的小太监,端着个锦盒,由周嬷嬷引着往正殿去。 “奴才小顺子,给苏才人请安。”那小太监机灵得很,立刻停下脚步,打了个千儿。 苏落微微颔首,目光落在他手中的锦盒上。 周嬷嬷难得主动解释道:“是林婉仪派人送来的,说是娘家送来的上等血燕,给娘娘补身子。” 林婉仪?苏落心中一动。这位林婉仪出身江南清流世家,性子温和,素来不参与后宫争斗,与凤仪宫也少有往来,今日怎会突然示好? 殿内,沈清凰看着那盒品相极佳的血燕,神色平淡:“林婉仪有心了。代本宫谢过她。” 小顺子恭敬应下,又道:“我们娘娘还说,听闻皇后娘娘凤体违和,心中甚是挂念。若是娘娘不嫌叨扰,改日想来凤仪宫请安,陪娘娘说说话。” 沈清凰眼皮微抬:“林婉仪客气了。本宫病中精神不济,恐怠慢了。待身子好些再说吧。” 小顺子不敢多言,磕头退下了。 待人走后,沈清凰示意苏落将燕窝收起,淡淡道:“林婉仪的父亲,前些日子升任了吏部侍郎。” 苏落瞬间明了。林婉仪这是见凤仪宫似乎有复起之象,提前来卖个好。后宫与前朝,从来都是息息相关。 “娘娘觉得,林婉仪可信吗?”苏落轻声问。 沈清凰唇角牵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这宫里,没有无缘无故的好意。且看着吧。” 果然,没过两日,另一位不速之客不请自来。 正是午后静谧时分,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清脆的笑语和环佩叮咚之声。守在殿外的宫女青禾匆匆进来禀报:“娘娘,灏妃娘娘来了。” 灏妃?苏落蹙眉。这位灏妃是近年颇得圣宠的妃嫔,性子娇纵,最爱奢华,身上常年带着一股浓郁的、据说是西域进贡的冷香,与凤仪宫格格不入。她与沈贵妃走得极近,而沈贵妃……是皇后的堂妹,却也是后宫中最不愿见皇后好过的人。 沈清凰眼中闪过一丝厌烦,却还是整了整衣袖,端坐起来:“请。” 珠帘晃动,一阵浓郁的冷香率先扑入殿内,随即一个身着玫红色宫装、满头珠翠的明艳女子走了进来,正是灏妃。她容貌昳丽,眉眼间带着一股恃宠而骄的傲气。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灏妃草草行了个礼,不等沈清凰叫起,便自顾自站了起来,目光在殿内扫视一圈,最后落在沈清凰苍白的脸上,笑道,“许久不见娘娘,听闻娘娘前些日子病得重,可把臣妾担心坏了。今日见娘娘气色尚可,总算放心了些。” 她话虽如此,眼神里却并无多少关切,反而带着几分审视与不易察觉的失望。 “有劳你挂心。”沈清凰语气疏离,“坐吧。” 灏妃也不客气,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目光一转,落在了侍立在沈清凰身侧的苏落身上,将她上下打量一番,笑道:“这位便是苏才人吧?果然生得一副好模样,难怪能得皇后娘娘青眼。听说苏才人为了娘娘,连折寿祈福的事都做得出来,真是忠心可嘉,令人感动呢。” 她语气轻佻,将“折寿祈福”几个字咬得格外重,带着明显的讽刺意味。 苏落心中一凛,垂首道:“灏妃娘娘谬赞了,伺候皇后娘娘是臣妾的本分。” “好一个本分。”灏妃用帕子掩了掩嘴角,眼神却锐利如刀,“只是这后宫之中,分寸最是要紧。太过殷勤,难免惹人闲话,苏才人说是不是?” 这话已是近乎直白的敲打和威胁。 沈清凰眸光一冷,正要开口,殿外忽然又传来通传声——“贵妃娘娘到!” 今日的凤仪宫,倒是热闹得很。 只见一位身着绛紫色宫装,雍容华贵、气度沉稳的女子缓步而入,正是沈贵妃沈金墨。她与沈清凰有三分相似,却少了几分清冷,多了几分端庄持重,只是那眉宇间沉淀的精明与算计,让人不敢小觑。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沈金墨规矩行礼,礼数周全,无可挑剔。 “贵妃免礼。”沈清凰语气依旧平淡。 沈金墨起身,目光与灏妃交汇一瞬,随即看向沈清凰,语气温和:“臣妾听闻灏妃妹妹来了凤仪宫,怕她年轻不知事,扰了娘娘静养,特来看看。”她说着,又转向苏落,露出一个无可挑剔的浅笑,“这位便是苏才人吧?果然是个稳妥人儿,将娘娘照顾得很好。” 她的话语滴水不漏,看似关切,实则处处透着掌控与试探。 灏妃在沈金墨来了之后,气焰收敛了些,但看向苏落的眼神依旧不善。 沈金墨与沈清凰不痛不痒地寒暄了几句,无非是询问凤体,说说宫中琐事。期间,她的目光几次似不经意地扫过沈清凰案头的沉香木匣,以及苏落始终恭敬垂首的姿态。 “娘娘凤体要紧,臣妾等就不多打扰了。”沈金墨适时地起身告退,灏妃也只好跟着站起来。 送走这两位不速之客,殿内重新恢复寂静,只余那浓郁的冷香尚未散尽,与清苦的药香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怪异的气氛。 苏落上前,默默地将窗户推开一些,让新鲜的空气流通进来。 沈清凰靠在软枕上,揉了揉眉心,脸上带着明显的倦色。 “娘娘……”苏落担忧地唤道。 “无妨。”沈清凰摆摆手,睁开眼,眸中一片清明冷冽,“不过是有人坐不住了,想来探探虚实罢了。” 她看向苏落,语气凝重了几分:“林婉仪的示好不足为信,沈金墨的笑里藏刀才是真。至于灏妃……不过是她手中一把没甚脑子的刀。你今日也见了,她们已注意到你,日后行事更要万分小心。” 苏落郑重点头:“臣妾明白。”她想起灏妃那带着恶意的眼神,心中并无畏惧,反而生出一种坚定的力量。既然选择了站在娘娘身边,这些明枪暗箭,她早有准备。 沈清凰看着她沉静的面容,心中那丝烦躁渐渐平息。她伸手,轻轻碰了碰案头的沉香木匣。 暗香浮动,危机已现。这深宫的水,远比她想象的更深。但幸好,这一次,她并非全然孤身一人。 第8章 佛堂密语 自沈贵妃与灏妃来访后,凤仪宫仿佛被一层无形的网笼罩。苏落敏锐地察觉到,周嬷嬷虽依旧恭敬,眼神却多了几分闪烁。连负责洒扫的小宫女青禾,做事时也愈发小心翼翼。 这日清晨,苏落照例去小厨房查看沈清凰的早膳,却见青禾正对着灶台暗自垂泪。见她进来,青禾慌忙用袖子擦脸。 “怎么了?”苏落温声问道。 青禾摇摇头,不肯说。在苏落的再三追问下,她才哽咽道:“奴婢今早去领这个月的份例,管事的公公说……说凤仪宫用度超支,扣了一半。还说明日各宫要去领夏日的冰份,怕是……怕是也没咱们的份了。” 苏落心一沉。夏日无冰,对于体弱畏热的皇后而言,无疑是种折磨。这分明是有人借机刁难。 她不动声色,安抚了青禾几句,依旧将精心准备的早膳端去正殿。沈清凰听闻此事,只是淡淡“嗯”了一声,仿佛早有预料。 “树欲静而风不止。”她舀起一勺清粥,语气平静,“她们是想逼本宫出面。” 午后,苏落寻了个借口,说是去御花园采摘些新鲜荷叶给娘娘煮茶,实则想试着找找门路。她人微言轻,但总想为娘娘做点什么。 行至僻静的千鲤池附近,却听见假山后传来压低的交谈声。 “……林婉仪的意思,是让你机灵点,盯着凤仪宫的动静,尤其是那个苏才人。”一个略显尖细的嗓音说道,听着像是个太监。 “小顺子公公,这……这怕是……”另一个声音怯怯的,竟是青禾! 苏落浑身一冷,屏住呼吸,悄然贴近。 “怕什么?又不是让你做害人的事。只是让你留神看着,苏才人平日都做些什么,与什么人接触,皇后娘娘的病情如何……林婉仪说了,少不了你的好处。”小顺子诱哄道,“你弟弟的前程,可都指着你呢。” 青禾沉默了片刻,声音带着挣扎:“可是皇后娘娘和苏才人待奴婢不薄……” “待你不薄?呵,能比真金白银实在?能比你弟弟的前程重要?”小顺子嗤笑一声,“别忘了,你可是林婉仪娘家送进来的人。该怎么选,你自己掂量。” 脚步声响起,似乎是有人离开了。苏落躲在假山后,心如擂鼓。她没想到,看似温和的林婉仪,手竟然伸得这么长,连凤仪宫最低等的宫女都收买了。 她定了定神,没有立刻现身,而是等青禾也魂不守舍地离开后,才从假山后走出,心中已有了计较。 她没有去摘荷叶,而是转身去了另一个方向——荒废的佛堂。 夜幕降临,苏落伺候沈清凰用完药后,并未立刻离开。她跪在脚踏上,为娘娘轻轻捶着腿,状似无意地提起:“娘娘,今日臣妾去御花园,瞧见千鲤池的荷花开得正好。只是路过假山时,不小心听到些闲话。” 沈清凰闭目养神,闻言并未睁眼,只淡淡道:“哦?什么闲话?” 苏落将听到的对话,原原本本,一字不落地复述了一遍,包括小顺子的威逼利诱,以及青禾最后的犹豫。 殿内烛火跳跃,映得沈清凰的脸庞明暗不定。她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苏落沉静的侧脸上:“你告诉本宫这些,是想让本宫处置了青禾?” 苏落抬起头,眼神清澈而坚定:“臣妾以为,与其打草惊蛇,不如……将计就计。” 沈清凰眉梢微挑,示意她说下去。 “青禾本性不坏,只是受人胁迫。若娘娘能给她一次机会,施以恩惠,或许能让她真心归附。即便不能,我们也可以通过她,传递一些我们想让林婉仪知道的消息。”苏落将自己的想法娓娓道来,“比如,娘娘凤体依旧虚弱,需静养,不喜人打扰;又比如……臣妾因祈福之事,惹娘娘不喜,近日颇受冷落。” 沈清凰静静地听着,眸中闪过一丝激赏。她没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小妃嫔,竟有这般玲珑心思和胆识。 “你倒是长大了。”沈清凰轻叹一声,语气复杂。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苏落的发梢,动作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怜惜,“只是,这般算计,难免劳心。” “能为娘娘分忧,臣妾不觉得劳心。”苏落感受着头顶那轻柔的触感,心中一片温热。 “便依你之言。”沈清凰收回手,重新闭上眼,“明日,你找个机会,单独见见青禾。该怎么说,你自己把握。” “是。”苏落应下,心中已有了打算。 第二日,苏落寻了个由头,将青禾叫到存放药材的耳房。青禾神色惶恐,不敢看她。 苏落没有绕圈子,直接道:“昨日在千鲤池假山后的话,我听到了。” 青禾脸色瞬间惨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才人饶命!奴婢……奴婢也是一时糊涂……” 苏落弯腰将她扶起,语气温和:“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知道你弟弟在宫外,需要打点。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本是常情。” 她从袖中取出一个小银镯子,塞到青禾手里:“这个你拿着,虽不值什么钱,也能应应急。皇后娘娘也知道你的难处。” 青禾握着那尚带体温的银镯,愣住了,眼泪涌了出来:“娘娘……娘娘她……” “娘娘说,凤仪宫虽比不得别处富贵,但也不会亏待真心做事的人。”苏落看着她,语重心长,“是真心依附,还是虚与委蛇,你自己选。只是你要想清楚,林婉仪能给你的,皇后娘娘未必给不了;但皇后娘娘能容的,林婉仪却未必容得下背主之人。” 青禾浑身一颤,瞬间明白了苏落话中的深意。她用力磕了个头,泣不成声:“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求才人和娘娘给奴婢一个机会!” “机会是自己挣的。”苏落扶起她,低声道,“日后林婉仪那边再问起,你知道该怎么说吗?” 青禾用力点头:“奴婢知道!娘娘凤体欠安,需要静养……才人您……您因为擅自祈福,惹了娘娘厌弃,近日都不让近身伺候了……” 苏落满意地点点头:“去吧,把眼泪擦干净,别让人看出端倪。” 看着青禾离开的背影,苏落轻轻吐出一口气。这深宫之中,真心难得,算计却是常态。为了守护想守护的人,她不得不学着,在这暗流中谨慎前行。 她抬头望向正殿的方向,目光坚定。 娘娘,这一次,换落儿来护着您。 第9章 将计就计 青禾的“投诚”比预想中更快见效。 不过两三日,林婉仪那边便不再催促打探,连带着送来的“关怀”也稀疏了些。凤仪宫似乎真的恢复了往日的沉寂,如同被遗忘的角落。 苏落依计行事,在沈清凰面前表现得愈发“失意”。她依旧每日煎药,却只交由青禾或周嬷嬷送入殿内;请安时也垂首敛目,不再多言,仿佛真的因“祈福”之事受了冷遇。 这日傍晚,苏落正独自在耳房整理药材,窗外忽然传来极轻的叩一击声。她推开窗,暮色中,小顺子那张精明的脸探了过来。 “苏才人安好。”他压低声音,左右张望了一下,“我们娘娘让奴才给您带句话。” 苏落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与一丝委屈:“林婉仪有何指教?” “我们娘娘说,才人您一片赤诚,却遭如此对待,实在令人心寒。”小顺子叹道,“娘娘惜才,不忍见您明珠蒙尘。若您有心,婉仪娘娘或可为您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 这是明目张胆的拉拢了。苏落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的讥讽,声音带着几分哽咽:“多谢婉仪娘娘垂怜。只是……皇后娘娘虽厌弃了我,我却不能做那背主求荣之事。” 她这话说得半推半就,既表明了“处境艰难”,又保留了“忠仆”的姿态,反而更显真实。 小顺子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低笑道:“才人重情重义,令人敬佩。我们娘娘也并非让您做那背主之事,只是……若凤仪宫有何‘异常’,比如皇后娘娘病情反复,或是与外界有何非常接触……才人若能提前知会一声,我们娘娘也好早做准备,免得被牵连不是?” 图穷匕见。林婉仪真正想要的,是关键时刻的“预警”,甚至可能是构陷的“把柄”。 苏落沉默片刻,仿佛内心挣扎,最终低声道:“我……我需得考虑考虑。” “自然,自然。”小顺子见她未直接拒绝,心知有戏,也不逼迫,塞过一个沉甸甸的小银锭,“才人慢慢考虑,这点心意,且当茶资。” 说完,他便像泥鳅一样滑入暮色中,消失不见。 苏落握着那锭银子,指尖冰凉。她转身,将方才的对话一字不差地禀告了沈清凰。 沈清凰正对镜梳发,闻言,放下玉梳,铜镜中映出她冷冽的眉眼:“胃口倒是不小。她父亲在吏部位置尚未坐稳,便急着在后宫布局,连本宫这里都想插一手。” “娘娘,我们接下来该如何?”苏落问道。 “她既想要‘异常’,那便给她一个‘异常’。”沈清凰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明日,你去太医院,寻陆太医,就说本宫昨夜咳血,旧疾复发,让他开一剂重药。” 陆太医是太医院中少数几个未曾被各方势力明显拉拢的老太医,医术精湛,为人也还算正直。 苏落瞬间明了:“娘娘是想……” “既然她们都觉得本宫命不久矣,那便让她们更确信几分。”沈清凰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也让皇上看看,他对这发妻‘病重’,究竟能漠视到何种地步。” 苏落心中一痛。她知娘娘此举意在引蛇出洞,更深层的,何尝不是对帝王之心最后的试探与绝望?她上前一步,轻声道:“臣妾明白了。臣妾会办妥。” 第二天,苏落依计行事,红着眼圈去了太医院,寻到陆太医,将沈清凰“咳血”的消息告知,言辞恳切,忧惧交加。陆太医不敢怠慢,连忙开了方子,又亲自跟来凤仪宫诊脉。 沈清凰配合地躺在床上,面色苍白,气息微弱,偶尔发出一两声压抑的咳嗽,俨然一副病入膏肓之态。 陆太医诊脉后,眉头紧锁,开了药方,又嘱咐了好一番“静养”之类的话,才摇头叹息着离去。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后宫。 当日下午,皇帝竟亲自来了凤仪宫。这是数月来的头一遭。 苏落跪在殿外,听着里面皇帝不痛不痒的慰问和沈清凰虚弱疲惫的应答,心中五味杂陈。皇帝并未停留太久,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起身离去,临走前只吩咐太医“用心诊治”。 皇帝的探望,像是一块石头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 紧接着,沈贵妃沈金墨便带着各色珍贵药材和补品来了,言辞恳切,姿态做得十足,仿佛真心担忧这位堂姐的安危。灏妃也跟在后面,虽依旧带着那浓郁的冷香,眼神却收敛了许多,只暗暗打量着沈清凰的脸色。 而林婉仪那边,通过小顺子递来的“关切”更加频繁,话里话外打听着皇后病情的“真相”,以及对后宫局势可能产生的影响。 凤仪宫一时门庭若市,却又各怀鬼胎。 苏落冷眼旁观着这一切,按照与沈清凰的约定,通过青禾,向林婉仪传递着“皇后病重,恐难熬过今夏”、“苏才人彻底失宠,惶惶不可终日”的消息。 她看着那些或真心或假意的面孔,看着娘娘在无人时卸下伪装后那疲惫而讥诮的神情,心中对这座金碧辉煌的牢笼,愈发感到冰寒。 这夜,她为沈清凰喂完药,正欲离开,却被沈清凰轻轻拉住了手腕。 “委屈你了。”沈清凰看着她,烛光下,眸中情绪复杂。这些日子,苏落承受的冷眼和猜测,她并非不知。 苏落摇摇头,反手握住她微凉的手,绽出一个温柔而坚定的笑容:“能陪在娘娘身边,与娘娘并肩而行,落儿不觉得委屈。”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将两人的身影拉长,交织在一起。 风暴将至,她们已在漩涡中心。但这一次,她们不再是孤舟,而是彼此唯一的依靠。 第10章 毒酒 沈清凰“病重”的消息,果然在朝堂后宫激起了不小的涟漪。前朝,沈家旧部几位将领上书,恳请皇帝念及皇后辅佐之功,广寻名医。后宫,暗流涌动更甚。 这日,皇帝在御花园设下小宴,说是为驱散宫中因皇后病恙带来的沉闷之气。受邀者皆是近日得宠或家世显赫的妃嫔,沈贵妃、灏妃自然在列。令人意外的是,名单上竟也有苏落的名字。 “黄鼠狼给鸡拜年。”沈清凰听闻消息,冷笑一声,苍白的指尖划过茶杯边缘,“他这是想亲眼看看,本宫‘病’得到底有多重,顺便……敲打敲打你。” 苏落心中明了。皇帝对她这个“失宠”于皇后、却又曾为皇后折寿祈福的小才人,起了疑心,或者说,兴趣。 “臣妾会小心应对。”苏落替沈清凰拢了拢披风。 “不止要小心,”沈清凰抬眸,目光锐利,“宴无好宴。沈金墨和灏妃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保全自己为上。” 苏落郑重点头:“臣妾明白。” 御花园凉亭,丝竹悦耳,觥筹交错。苏落穿着半旧的宫装,坐在最末席,低眉顺眼,尽量减少存在感。然而,她仍能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有好奇,有鄙夷,更有沈贵妃那看似温和实则审视的打量,以及灏妃毫不掩饰的轻蔑。 皇帝坐在上首,神色慵懒,偶尔与身旁的沈贵妃低语几句,目光却几次掠过苏落的方向。 酒过三巡,气氛看似融洽。灏妃忽然笑着起身,端着一杯酒,袅袅走向苏落:“苏才人近日伺候皇后娘娘辛苦了,本宫敬你一杯。”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那杯酒,色泽莹润,香气却隐隐透着一丝异样。苏落心中警铃大作,起身推辞:“多谢灏妃娘娘,只是臣妾不善饮酒,恐御前失仪。” “一杯而已,苏才人连这个面子都不给本宫吗?”灏妃笑意不变,眼神却带着逼迫,将酒杯又往前递了递。 席间安静下来。沈贵妃垂眸品茶,仿佛事不关己。皇帝也未出声,只静静看着。 苏落心知这杯酒必有古怪,正思索脱身之策,一个略带尖细的声音响起:“皇上,皇后娘娘宫里的苏才人既然不善饮酒,不如以茶代酒也可?” 竟是随侍在侧的小顺子,他脸上堆着笑,看似解围,眼神却飞快地瞥了沈贵妃一眼。 苏落心中冷笑,这小顺子,怕是受了林婉仪或沈贵妃的指使,要将她逼到绝境。她若坚持不喝,便是忤逆妃嫔,御前失仪;若喝了…… 就在她骑虎难下之际,一个冰冷的声音自亭外传来: “本宫的人,何时轮到你来敬酒?” 众人皆惊,循声望去。只见沈清凰身着素雅宫装,未施粉黛,脸色苍白如纸,由宫女青禾小心翼翼地搀扶着,站在亭外。秋风拂过,吹动她宽大的衣袖,更显得她身形单薄,仿佛随时会倒下,然而那双眸子,却锐利如刀,直直射向灏妃。 “皇后?”皇帝微微坐直了身体,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你病体未愈,怎的来了?” 沈清凰未看皇帝,一步步走入亭中,脚步虚浮,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她径直走到苏落身前,将她护在身后,目光冷冷扫过灏妃手中那杯酒。 “臣妾听闻御花园热闹,出来透透气。”沈清凰声音虚弱,却字字清晰,“不想撞见灏妃正在‘关照’本宫宫里的人。怎么,本宫还没死,凤仪宫的人,就需得劳烦灏妃来代为管教了?” 灏妃脸色一阵青白,强笑道:“娘娘误会了,臣妾只是见苏才人辛苦,想敬她一杯……” “敬酒?”沈清凰嗤笑一声,忽然伸手,快如闪电般从灏妃手中夺过那杯酒。动作之快,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既然灏妃盛情难却,”沈清凰举起酒杯,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最后落在皇帝脸上,带着一种决绝的嘲讽,“那这杯酒,本宫代她喝了,如何?” “娘娘不可!”苏落失声惊呼,下意识去拦。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异变突生! 一直垂首侍立在皇帝身后的一名小太监,眼中凶光一闪,竟从袖中滑出另一杯几乎一模一样的酒,猛地朝沈清凰泼去!目标,赫然是她的脸! “小心!”苏落想也没想,猛地将沈清凰往旁边一推,用自己的后背迎向了那泼来的酒液! “嗤——” 刺鼻的白烟瞬间从苏落后背升起,宫装布料发出被腐蚀的可怕声响! “啊!”席间顿时一片惊叫。 “落儿!”沈清凰被推得一个踉跄,回头看到这一幕,瞳孔骤缩,脸上瞬间血色尽失。她一把扶住痛得蜷缩起来的苏落,声音凄厉:“传太医!快传太医!” 那行凶的小太监见一击不中,转身就想跑,却被反应过来的侍卫瞬间拿下。 皇帝猛地站起身,脸色铁青地看着这混乱的一幕,目光在痛苦不堪的苏落、面无人色的沈清凰,以及那杯被打翻在地、仍在嗤嗤作响的毒酒之间来回扫视,最终,阴沉地落在了脸色惨白的沈贵妃和灏妃身上。 御花园内,方才的歌舞升平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片死寂和弥漫开的、令人胆寒的杀机。 沈清凰紧紧抱着怀中颤抖的苏落,感受着她后背衣衫下恐怕已是皮开肉绽的伤口,心中涌起的,是滔天的怒火和后怕。她抬起头,看向皇帝,眼中再无半分往日的情谊与隐忍,只剩下冰冷的恨意与决绝。 这杯毒酒,泼湿了苏落的衣衫,也彻底浇灭了沈清凰心中对帝王、对这后宫最后的一丝幻想。 ----- 凤仪宫。 太医为苏落处理了伤口,那毒酒性烈,虽未伤及筋骨,但后背仍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红肿溃烂,需得小心将养,以免留下疤痕。 苏落趴在榻上,疼得冷汗涔涔,却咬紧牙关不肯呻吟出声。 沈清凰坐在床边,亲自用湿帕子擦拭她额角的冷汗,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她的脸色比苏落还要难看,眼底翻涌着尚未平息的惊怒。 “傻姑娘……”沈清凰的声音沙哑得厉害,“谁让你挡的?谁让你挡的!”最后一句,带着压抑的哽咽。 苏落艰难地转过头,对上她通红的眼眶,扯出一个虚弱的笑:“臣妾……不能看着娘娘受伤……” 沈清凰再也忍不住,俯下身,轻轻将额头抵在苏落未受伤的肩侧,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浸湿了衣料。 “你若有事……本宫……”她的话语破碎,带着无法言喻的恐惧。 苏落感受到肩头的湿热,心中又酸又胀,伸出未受伤的手,轻轻回抱住她,低声道:“娘娘,落儿没事……落儿会一直陪着娘娘……” 这一刻,什么君臣之礼,什么宫规戒律,都被抛诸脑后。她们只是两个在绝境中相互依偎、彼此救赎的女子。 殿外,皇帝派来询问情况的人被周嬷嬷挡了回去。凤仪宫宫门紧闭,隔绝了外界一切刺探。 夜深了,烛火摇曳。 沈清凰看着因药力昏睡过去的苏落,伸手,极其轻柔地抚过她散在枕边的乌发,眼神逐渐变得冰冷而坚定。 一次次的隐忍退让,换来的只是变本加厉的迫害。甚至差点……差点让她失去了这世间唯一的温暖。 她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望向漆黑如墨的夜空。 既然这深宫容不下片刻安宁,既然有人非要赶尽杀绝…… 那便,不死不休。 她从枕下,摸出了那枚尘封已久的、代表沈家势力的玄铁令。 第11章 玄铁令 玄铁令,色如沉墨,触手生寒。这是沈清凰大婚之日,父亲沈老将军亲手放入她妆奁最底层的物件。非到生死存亡关头,不得动用。 今夜,烛火映照下,这块不过掌心大小的令牌,却仿佛有千钧之重。 沈清凰的指尖缓缓摩挲着令牌上冰冷的浮雕暗纹,那是一只蛰伏的玄鸟,沈家的家徽。她想起父亲交予她时凝重的话语:“清凰,此令可调动沈家留在京中的最后一道暗线。慎用。” 多年来,即便在最艰难的时刻,她也未曾动过此念。沈家功高,早已是帝王心中一根刺,她不愿再授人以柄,将家族拖入更深的漩涡。 可如今……她回头,看向榻上昏睡的苏落,少女因疼痛而微蹙的眉头,后背那狰狞的伤处,无一不在灼烧着她的理智。 那杯毒酒,是冲着她来的。若非苏落舍身相护,此刻皮开肉绽、生死未卜的便是她沈清凰!而幕后之人,竟猖狂到在御前动手! 皇帝呢?他当时就在现场,事后却只是不痛不痒地处置了那个顶罪的小太监,对明显涉事的灏妃和其背后的沈贵妃,竟无半分追究! 这已不是简单的后宫倾轧,这是**裸的谋杀,是帝王默许下的清除! 心,彻底冷了。 沈清凰深吸一口气,眼中最后一丝犹豫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她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素笺,研墨,提笔。手腕依旧虚弱,落笔却稳如磐石。 她没有写太多,只寥寥数字,交代了御花园毒酒之事,以及苏落重伤。最后,写下四个字——“彻查,待命。” 墨迹吹干,她将纸条仔细卷好,塞入一个细小的竹管内。然后,她打开沉香木匣,取出那个存放着两人青丝的锦囊,将竹管小心地放入锦囊内侧一个极其隐秘的夹层之中。 “周嬷嬷。”她对着殿外低唤。 一直守在门外的周嬷嬷应声而入,看到沈清凰手中的玄铁令时,浑浊的老眼骤然一缩,随即恢复了平静,躬身道:“老奴在。” “明日一早,你亲自出宫一趟,去西市‘锦绣轩’,将本宫这个旧锦囊交给掌柜,就说……本宫想照原样,重新绣一个。”沈清凰将锦囊递过去,语气平淡,眼神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深意。 周嬷嬷是沈家的老人,自是认得玄铁令,也明白“锦绣轩”意味着什么。她双手接过那看似普通的锦囊,感觉重逾千斤。 “老奴明白。”她郑重应下,未有半分迟疑,“定不负娘娘所托。” 周嬷嬷退下后,沈清凰回到床边,静静凝视着苏落的睡颜。她伸出手,极轻地拂开她额前被汗水黏住的发丝。 “落儿,”她低声呢喃,似承诺,又似誓言,“本宫不会再让任何人伤你分毫。” 两日后,夜。 凤仪宫看似一切如常,药香弥漫,寂静无声。 苏落的伤势在沈清凰亲自照看下,稍有好转,但仍只能趴卧。她心中担忧着那日御花园之后的局势,却见沈清凰神色平静,每日只是看书、伺弄草药,仿佛那场惊心动魄的刺杀从未发生。 然而,苏落能感觉到,娘娘身上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那是一种内敛的、却更加令人心悸的锋芒,如同冰封的火山,平静之下蕴藏着滔天能量。 亥时刚过,一道黑影如同鬼魅,悄无声息地避开了凤仪宫所有明哨暗岗,出现在沈清凰寝殿的窗外,屈指叩了三下,两长一短。 沈清凰骤然睁眼,眸中一片清明。她披衣起身,走到窗边,并未开窗,只隔着窗纸低声道:“说。” 窗外传来一个低沉沙哑,毫无特色的男声:“禀主人,查清了。御花园毒酒,乃‘蚀骨散’,出自西域。药源追踪至灏妃母家暗中经营的一间香料铺子。行凶太监,是沈贵妃安插在御前的人,家人在沈家旁支一处庄子上。” 声音顿了顿,继续道:“另,林婉仪之父,吏部侍郎林文渊,近日与沈贵妃兄长,兵部侍郎沈金锋,过从甚密。似乎在商议……关于北疆军粮调配之事。” 北疆军粮?沈清凰眸光一凛。北疆主帅,是她父亲的旧部!沈家这是想借林文渊之手,在军粮上做文章,进一步剪除父亲在军中的影响力?难怪林婉仪先前会向她示好,又暗中拉拢苏落,是想左右逢源,还是另有所图? “知道了。”沈清凰声音依旧平静,“继续盯着,尤其是林府和那间香料铺子。没有我的命令,按兵不动。” “是。”窗外黑影领命,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融入夜色。 沈清凰站在原地,月光将她的身影拉得细长。信息量巨大,却也在意料之中。沈贵妃一党,果然已经按捺不住,不仅要在后宫对她下杀手,更要在前朝动摇沈家根基。 而她,绝不会坐以待毙。 她转身,看向内室榻上似乎被惊动、微微动了动的苏落,眼神瞬间柔和下来。 她走回床边,轻轻拍抚苏落的背脊,低语道:“睡吧,没事。” 苏落在朦胧中感受到那令人安心的气息与触碰,再次沉沉睡去,唇角无意识地弯起一丝浅浅的弧度。 沈清凰看着她毫无防备的睡颜,心中那片因阴谋与杀机而冰封的角落,悄然融化了一角。 这盘棋,既然对方已经落子,那她便奉陪到底。为了沈家,更为了……眼前这个,将她看得比自身性命还重的傻姑娘。 玄铁令出,风云将起。这深宫,注定再也无法平静了。 第12章 裂痕 玄铁令带来的消息,让沈清凰看清了棋盘的全貌。她如同最耐心的猎手,开始悄然布网。 表面上,凤仪宫依旧是被遗忘的角落。沈清凰“病体孱弱”,苏落“重伤未愈”,主仆二人深居简出,仿佛彻底退出了后宫争斗的舞台。 暗地里,通过周嬷嬷和那条隐秘的渠道,一道道指令被送出宫墙。“锦绣轩”的掌柜,实则是沈家暗线的接头人,开始不动声色地搜集灏妃母家走私西域禁药、以及沈贵妃兄长沈金锋在兵部贪墨军资的实证。同时,另一条线则暗中保护着北疆军粮的运输,并留意吏部侍郎林文渊的动向。 苏落的伤在沈清凰的精心照料下,渐渐结痂。只是那蜿蜒在光洁背脊上的粉嫩新肉,如同一道永恒的烙印,刻印着那日的凶险与决绝。 这日,苏落终于能勉强坐起,靠在软枕上,看沈清凰为她调配祛疤的膏药。娘娘低着头,专注地用玉杵研磨着药材,侧脸在午后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柔和。 “娘娘,”苏落轻声开口,问出了憋在心里许久的疑惑,“那日御花园之事,皇上……后来是如何处置的?” 沈清凰研磨的动作未停,语气平淡无波:“那个动手的小太监,当夜便在狱中‘畏罪自尽’了。灏妃,禁足一月,罚俸半年。” 如此轻描淡写!苏落倒吸一口凉气,心沉了下去。那可是谋害皇后的重罪! “皇上他……就如此纵容?”她忍不住追问,带着一丝难以压抑的愤懑。 沈清凰终于抬起眼,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纵容?或许吧。又或者,在他看来,本宫若真的就此‘病故’,于他、于沈贵妃,都是皆大欢喜的结局。” 她放下玉杵,走到窗边,看着庭院里那几株依旧挺立的梧桐,声音飘忽:“落儿,你可知在这深宫,帝王的恩宠如同镜花水月,唯有权力与筹码,才是立身之本。他不动沈贵妃,是因为沈家在前朝的势力盘根错节,动之伤筋动骨;他轻罚灏妃,是因为灏妃母家掌控着江南漕运,国库需其支撑。而本宫……”她顿了顿,背影透着一丝孤寂,“一个‘病弱’失势、母家势力又被刻意打压的皇后,在他眼中,或许早已失去了平衡的价值。” 苏落听着这冷静到近乎残忍的分析,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疼。她挣扎着下床,走到沈清凰身后,轻轻环住她纤细的腰,将脸贴在她微凉的后背上。 “娘娘还有落儿。”她的声音闷闷的,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娘娘在落儿心里,是无价的。” 沈清凰身体微微一僵,随即缓缓放松下来。她覆盖住苏落环在她腰间的手,掌心相贴,汲取着那一点温暖的慰藉。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青禾刻意提高的通报声:“娘娘,林婉仪前来探视苏才人。” 苏落与沈清凰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警惕。林婉仪?她此时前来,意欲何为? 沈清凰轻轻拍了拍苏落的手,低声道:“你去见她,看看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本宫在内室。” 苏落会意,整理了一下衣衫,走到外间。 林婉仪依旧是那副温婉柔顺的模样,带着得体的关切问候了苏落的伤势,又送上一些名贵的伤药。 “那日御花园之事,真是吓坏臣妾了。”林婉仪握着苏落的手,语气真诚,“苏才人忠心护主,令人敬佩。只是……唉,可惜皇上似乎并未深究,倒叫那起子小人得意。” 她话锋一转,压低声音:“才人可知,近日前朝也不太平。北疆军粮运送途中遭了马匪,损失不小,朝中有人借此弹劾沈老将军治军不严呢。” 苏落心中一震,面上却不动声色:“竟有此事?臣妾深居宫中,倒是不知。” 林婉仪观察着她的神色,叹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啊。皇后娘娘如今……唉,只怕有些人,是要赶尽杀绝了。”她似是无意地提点,“才人如今伤势未愈,更要万事小心。有些风雨,怕是躲不过的。” 又寒暄了几句,林婉仪便起身告辞。 送走林婉仪,苏落立刻回到内室,将方才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告知沈清凰。 沈清凰听完,冷笑一声:“她这是来示警,也是来试探。看来,林文渊与沈金锋的勾结,比我们想的更深。北疆军粮出事,他们便迫不及待地想将脏水泼到父亲头上。” 她看向苏落,眼神锐利:“落儿,你怕吗?” 苏落迎上她的目光,摇头,眼神清亮而坚定:“不怕。与娘娘并肩,刀山火海,落儿也敢闯。” 沈清凰深深地看着她,许久,伸手将她揽入怀中。这是一个不带任何**的拥抱,充满了信任与托付。 “好。”沈清凰在她耳边低语,气息温热,“那我们就等着,看这场风雨,究竟能掀起多大的浪。” 帝王的默许,妃嫔的构陷,前朝的波澜……一道道裂痕,已然在这金瓦红墙的宫廷内外,清晰地蔓延开来。 风暴,将至。 第13章 宫宴 北疆军粮被劫的消息,终究是纸包不住火,在朝堂上掀起了轩然大波。弹劾沈老将军的奏折如雪片般飞向御案,虽未明指,但字里行间皆暗指其年迈昏聩,治下不严。 与此同时,宫中却传出一道旨意:为安抚人心,彰显天家恩泽,特于中秋之夜设宴麟德殿,凡五品以上宫眷皆需列席。 “鸿门宴。”沈清凰接到旨意时,只淡淡评了三个字。 苏落伤势未愈,本可告假,但她执意要陪沈清凰同去。“臣妾不能让他们觉得娘娘是孤身一人。” 沈清凰看着她坚定的眼神,终是默许了。 中秋夜,麟德殿灯火通明,觥筹交错。帝后并肩坐于上首,皇帝神色如常,偶尔与身旁的沈贵妃低语,仿佛前朝的波澜与眼前的妻子毫无干系。沈清凰穿着按制的大妆,厚重的胭脂也难掩其下的苍白与清瘦,她端正地坐着,眼神平静无波,如同置身事外。 苏落坐在下首靠后的位置,背部的伤口在繁重宫装的摩擦下隐隐作痛,她却挺直背脊,目光始终不离上首那抹孤高的身影。 宴至中途,丝竹渐歇。兵部侍郎沈金锋,沈贵妃的兄长,端着酒杯起身,向皇帝敬酒。三巡过后,他话锋一转,面带忧色道:“陛下,北疆军粮被劫,将士寒心,长此以往,恐伤国本。臣以为,当务之急,是需派一得力干将,彻查此事,重整北疆防务。” 席间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皇帝把玩着酒杯,不置可否:“爱卿以为,何人堪当此任?” 沈金锋躬身道:“臣举荐镇威将军李贽。李将军年富力强,曾平定西南匪患,由他前往北疆,必能肃清宵小,稳定军心。” 李贽?那是沈金锋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若让他去了北疆,沈老将军留下的旧部岂能还有立足之地?这分明是要借机夺权! 一些忠于沈家的官员面露愤慨,却一时无人敢出头反驳。 就在这时,一个清冽而虚弱的声音响起,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大殿: “沈侍郎此言差矣。” 众人愕然望去,只见一直沉默的皇后沈清凰,缓缓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她并未看沈金锋,目光直接投向御座上的皇帝,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北疆形势复杂,非熟知当地情势者不能胜任。李将军虽勇,却从未涉足北疆,贸然前往,恐难服众,反生事端。”她顿了顿,轻轻咳嗽了两声,继续道,“况且,军粮被劫,真相未明,当务之急是追查匪患,保障后续粮草安全,而非急于更换边将,动摇军心。陛下圣明,想必早有决断。” 她一番话,有理有据,既点明了沈金锋急于夺权的私心,又将问题的焦点拉回了查案本身,最后更是以一句“陛下圣明”将球踢回给了皇帝。 皇帝眼底闪过一丝极快的讶异与深沉。他没想到,这个久病深居的皇后,竟会对前朝之事如此清晰,且在这等场合,敢如此直言不讳。 沈金锋脸色微变,强笑道:“皇后娘娘深居宫中,竟对边关事务如此了解,臣佩服。只是娘娘久病,怕是有所不知,如今北疆……” “本宫再是久病,”沈清凰打断他,目光倏地转向他,虽依旧坐着,那久居上位的威仪却瞬间展露无遗,“也还记得,沈家世代镇守边关,流的血,比某些人喝过的酒还多!北疆一草一木,沈家比任何人都清楚!” 她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带着一股凛然之气,震得沈金锋一时语塞。 席间气氛瞬间凝固。 沈贵妃见状,忙笑着打圆场:“皇后姐姐莫要动气,兄长他也是为国事忧心……”她眼波流转,忽然落到下首的苏落身上,语气变得意味深长,“说起来,苏才人伤势可好些了?那日御花园,可真是凶险,幸好姐姐无恙。只是不知,那贼人为何要针对姐姐呢?” 这话阴毒至极,看似关心,实则将众人的注意力引回御花园之事,暗指沈清凰自身不端,才招来祸事。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沈清凰和苏落身上。 苏落心口一紧,正要开口,沈清凰却已冷笑出声: “贵妃这话问得有趣。那日本宫就站在皇上身侧,贼人泼洒毒酒,若非苏才人舍身相护,受伤的便是皇上与本宫!”她目光如冰刃,直刺沈贵妃,“贵妃不去追问那幕后主使为何如此猖狂,竟敢在御前动手,反倒来质疑本宫为何被针对?莫非贵妃知道些什么内情不成?” 沈贵妃被噎得脸色一白,悻悻道:“臣妾……臣妾只是担心姐姐……” “本宫很好。”沈清凰收回目光,不再看她,转而望向皇帝,语气恢复平静,“陛下,臣妾有些乏了,先行告退。” 皇帝深深看了她一眼,摆了摆手。 沈清凰起身,由苏落上前搀扶着,一步步走出麟德殿。她的背影在辉煌灯火下显得异常单薄,却又挺直如松,带着一种决绝的、不容侵犯的尊严。 经此一事,所有人都明白,那个看似病弱的皇后,并未真正倒下。沈家的女儿,骨子里的铁血与锋芒,从未被这深宫磨灭。 而一直垂眸不语的林婉仪,在沈清凰离去时,抬头望了一眼她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 宫宴不欢而散。 回到凤仪宫,苏落为沈清凰卸下繁重的钗环,看着她疲惫地闭上眼,心疼不已:“娘娘,您今日何必……” “本宫若再不发声,他们便真当沈家无人了。”沈清凰睁开眼,眸中寒光未退,“落儿,今日之后,我们便再无退路了。” 苏落握住她的手,坚定道:“落儿从未想过退路。”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清辉冷冽,映照着这深宫无尽的算计与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 第15章 交心 灏妃宫中小宫女投井之事,最终以“偷盗畏罪自尽”草草结案,如同投入深潭的一粒小石子,未能掀起太大波澜。后宫依旧维持着虚假的平静,只是这平静之下,暗流愈发汹涌。 苏落通过青禾,几经周折,终于从林婉仪那个心腹宫女口中套出些零碎信息——那日她与灏妃宫人见面,隐约听到“香料”、“处理干净”、“江南”等词。 “江南……”沈清凰捻着指尖,眼神幽深。灏妃母家的根基便在江南,掌控漕运,富可敌国。若那蚀骨散的药源通过漕运夹带入境,再经由香料铺子洗白,确是条隐蔽的路径。 “看来,得让人去江南走一趟了。”沈清凰低声自语。玄铁令能调动的力量有限,且需用在刀刃上,查证北疆军粮和兵部武库是当务之急,江南这条线,恐难兼顾。 苏落默默听着,将“江南”二字牢牢记在心里。 连日来的筹谋与压抑,让沈清凰本就未愈的身子又添了几分沉重,咳嗽时帕子上重新染了血丝。苏落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变着法子为她调理,夜里也睡得极浅,稍有动静便会惊醒。 这夜,雷声隆隆,暴雨倾盆。一道刺目的闪电划破夜空,紧接着炸雷响起,震得窗棂嗡嗡作响。 苏落被惊醒,下意识就看向内侧的沈清凰。却见娘娘蜷缩着,双手紧紧攥着衾被,指节泛白,身体微微发颤。借着偶尔划过的闪电,苏落看清了她额上细密的冷汗和紧蹙的眉头。 娘娘……怕打雷? 这个认知让苏落心头一软。平日里清冷自持、仿佛无坚不摧的皇后娘娘,竟也有如此脆弱的一面。 她不及细想,掀被下床,赤着脚快步走到沈清凰床边,轻轻坐下,伸手握住了她冰凉颤抖的手。 “娘娘,别怕,是打雷而已。”苏落的声音在雷声间隙中显得格外轻柔,“落儿在这里。” 沈清凰猛地睁开眼,眼底还残留着一丝未曾掩饰的惊惧。看到是苏落,她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却并未松开手,反而将苏落的手握得更紧,仿佛溺水之人抓住浮木。 “小时候……府里有个老嬷嬷,”沈清凰的声音带着罕见的脆弱,断断续续,“总是在这样的雷雨夜,给本宫讲些山精鬼怪的故事……” 她没有再说下去,但苏落已然明白。幼时的恐惧,深植心底,即便长大,即便身居后位,也无法完全摆脱。 又一道惊雷炸响,沈清凰身体一颤。 苏落不再犹豫,脱鞋上榻,在外侧躺下,隔着薄薄的寝衣,轻轻将沈清凰拥入怀中。她的动作有些笨拙,却充满了呵护的意味。 “娘娘睡吧,落儿守着您。”她拍抚着沈清凰的后背,像安抚受惊的孩童,“雷公电母是来涤荡世间污浊的,不会伤害好人。” 沈清凰身体僵硬了一瞬,随即缓缓放松下来,将脸埋在她颈窝处。温热的呼吸喷洒在皮肤上,带着一丝依赖。外面雷声依旧,殿内却仿佛隔绝出了一方安宁的天地。 “落儿,”许久,沈清凰闷闷的声音传来,“若……若本宫不是皇后了,你待如何?” 苏落没有丝毫犹豫,轻声道:“那落儿便不是才人。娘娘若是寻常闺秀,落儿便做您的丫鬟;娘娘若是江湖游侠,落儿便为您牵马;娘娘若是……若是只想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隐居,落儿便陪您种药采茶,岁岁年年。” 沈清凰抬起头,在昏暗的光线中凝视着苏落近在咫尺的、写满认真的脸庞。少女的眼眸清澈如初,里面映着她自己的影子,再无其他。 心中那块冰封的角落,轰然碎裂,涌出滚烫的暖流。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描摹着苏落的眉眼,鼻梁,最后停留在那柔软的唇瓣上。动作缓慢而珍重。 “傻姑娘……”她叹息般低语,然后,抬起头,将一个轻如蝶翼的吻,印在了苏落的额头。 没有**,只有无尽的怜惜、感动与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归属感。 苏落浑身一僵,随即,巨大的喜悦和酸楚涌上心头,让她眼眶瞬间湿润。她闭上眼,感受着额间那片刻的温软,仿佛所有的等待与坚守,都在这一刻得到了回应。 窗外雨声渐沥,雷声远去。两颗漂泊已久的心,在这风雨交加的深宫之夜,终于紧紧靠在了一起,彼此取暖,彼此照亮。 “睡吧。”沈清凰重新窝回她怀中,声音带着一丝困倦的慵懒,“明日……还有硬仗要打。” “嗯。”苏落应着,将她搂得更紧。 风雨虽未停歇,但她们已知,此后路途,不再孤单。 第17章 侍寝 凤仪宫的大火,最终在各方“努力”下被扑灭,主体建筑虽未完全坍塌,却也损毁严重,短期内无法居住。皇帝下旨,皇后暂移居较为偏僻的长春宫“静养”,一应供给“按制”恢复。 这“按制”二字,意味深长。内务府的人立刻换了一副嘴脸,长春宫虽不及凤仪宫恢弘,日用供给却再无人敢克扣。仿佛那场几乎将皇后置于死地的大火,从未发生过。 沈清凰对此漠然处之,搬入长春宫后,依旧深居简出。只是苏落能感觉到,娘娘身上那份内敛的锋芒,愈发锐利,如同淬了冰的刀刃。 这日午后,苏落正为沈清凰煎药,皇帝身边的首领太监吴公公突然到来,并未去见皇后,反而径直找到了她。 “苏才人,接旨。”吴公公脸上带着程式化的笑容。 苏落心中一凛,跪下接旨。 “皇上口谕,”吴公公尖细的声音在寂静的宫苑中格外清晰,“才人苏氏,温婉淑慧,忠心可嘉。今夜侍寝,钦此。” 侍寝?!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苏落耳边炸开。她猛地抬头,脸色瞬间血色尽失,跪在地上的身形晃了晃,几乎支撑不住。 怎么会……皇上怎么会突然想起她这个早已被遗忘的、甚至可以说是“皇后一派”的低阶妃嫔? 是试探?是羞辱?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惩罚? 吴公公对她的失态视若无睹,依旧笑着:“才人快些准备吧,酉时三刻,凤鸾春恩车会来接您。”说完,便转身离去,留下苏落一人跪在冰冷的青石地上,如坠冰窟。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站起身,如何走回长春宫正殿的。沈清凰正靠在窗边看书,见她面色惨白、失魂落魄地进来,放下书卷,蹙眉问道:“落儿,怎么了?” 苏落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她扑到沈清凰脚边,抓住她的衣袖,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声音破碎不堪:“娘娘……皇上……皇上让臣妾……今夜侍寝……” 沈清凰拿着书卷的手猛地一紧,指节泛白。她脸上的血色在瞬间褪去,比苏落好不了多少。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眸,此刻掀起了惊涛骇浪,震惊、愤怒、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慌。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良久,沈清凰才缓缓放下书卷,声音低沉得可怕:“他……终于还是走了这一步。” 用临幸皇后身边最亲近的妃嫔,来羞辱她,打击她,试探她的底线。这是帝王心术,更是诛心之策。 苏落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沈清凰,眼中充满了绝望和祈求:“娘娘……臣妾不去……臣妾死也不去……” 沈清凰看着她凄惶的模样,心像是被狠狠剜了一刀。她俯身,将苏落冰凉颤抖的手紧紧握在自己掌心,试图传递一丝暖意。 “不去,便是抗旨不尊,是死罪。”沈清凰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眼神却逐渐变得冰冷而坚定,“他就是要逼我们反抗,好名正言顺地处置。” “那臣妾宁愿死!”苏落语气决绝。 “本宫不准!”沈清凰厉声打断她,将苏落拉起来,逼视着她的眼睛,“听着,落儿,你必须去。” 苏落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但不是去侍寝。”沈清凰压低了声音,眸中闪过一丝狠厉的光芒,“你去,但要让他……无法成事。” 苏落愣住了。 沈清凰贴近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快速低语了几句。 苏落的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最终,化为一种破釜沉舟的平静。她看着沈清凰,重重地点了点头:“臣妾……明白了。” 酉时三刻,凤鸾春恩车准时停在长春宫外。苏落已重新梳妆打扮过,穿着一身符合规制的粉色宫装,低眉顺眼,坐上了那辆承载着无数宫女子渴盼与恐惧的马车。 沈清凰站在长春宫门口,看着马车消失在暮色深处,宽大衣袖下的手,死死攥紧,指甲深陷入掌心,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 夜空无星无月,阴沉得如同她此刻的心情。 落儿,坚持住。等本宫……来接你回家。 第18章 挫锋 养心殿后殿,龙涎香的气息浓郁得让人窒息。 苏落跪在冰凉的金砖地上,低垂着头,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她能感觉到那道来自御座之上的、审视的目光,如同实质,一寸寸刮过她的肌肤。 “抬起头来。”皇帝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苏落依言抬头,目光却依旧恭敬地垂视着地面。她不敢看那双眼睛,怕泄露心底翻涌的厌恶与恐惧。 “听闻你为了皇后,连折寿祈福都敢做?”皇帝的语气带着一丝玩味,“倒是个忠心的。” 苏落伏下身,声音刻意带上一丝惶恐与哽咽:“臣妾愚钝,当日只是一时情急,冲撞了神灵,已惹得皇后娘娘不喜……求陛下恕罪。”她将沈清凰教她的话一字不差地复述出来,扮演着一个因“失宠”而惶惶不安的妃嫔。 皇帝沉默了片刻,忽然道:“上前来。” 苏落身体一僵,深吸一口气,依言膝行上前,在离御座三步远的地方停下。 一只戴着玉扳指的手伸过来,挑起了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帝王之眼。那眼神里没有**,只有冰冷的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皇后……近日如何?”他问,指尖的力量加重了些。 苏落下颚被捏得生疼,却不敢挣脱,只颤声道:“娘娘凤体依旧虚弱,每日大部分时辰都在昏睡……精神不济,连药都时常喂不进去……”她说着,眼圈适时地红了,仿佛真心为主子担忧。 皇帝盯着她的眼睛,似乎想从中找出破绽。苏落努力维持着表面的惊慌与悲伤,心底却是一片冰冷的清明。 就在这时,她忽然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声接一声,仿佛要将肺都咳出来。她用手帕捂住嘴,咳得浑身颤抖,脸色涨红,眼角逼出了生理性的泪水。 这是沈清凰给她的药粉起效了。那药粉能引发类似急症的气喘咳嗽,药效猛烈却短暂,不会真正伤身。 皇帝的眉头蹙了起来,收回手,眼中闪过一丝嫌恶。 “怎么回事?”他的语气冷了几分。 苏落伏在地上,咳得说不出话,只能断断续续地哀求:“臣妾……臣妾该死……自那日受伤后……便落下了这咳疾……御前失仪……求陛下……恕罪……” 她咳得撕心裂肺,模样狼狈不堪,哪还有半分侍寝妃嫔该有的娇媚之态。 殿内侍立的宫人皆屏息凝神,不敢出声。吴公公小心翼翼地觑着皇帝的脸色。 皇帝看着地上蜷缩成一团、咳得几乎背过气去的苏落,那份仅存的、因她与皇后关联而起的好奇与试探,也在这令人烦躁的咳嗽声中消散殆尽。他本就非真心临幸,不过是想借此敲打长春宫那位,如今目的已达到,还平白惹了一身晦气。 “既身子不适,便回去好生将养吧。”皇帝挥了挥手,语气带着明显的不耐,“吴良辅,送苏才人回去。” “嗻。”吴公公连忙应下,上前扶起还在不住咳嗽的苏落。 苏落心中巨石落地,强撑着虚软的身体,谢恩告退。走出养心殿,夜风一吹,她才发觉自己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透。 凤鸾春恩车去而复返,在寂静的宫道上发出辘辘声响,格外刺耳。 长春宫。 沈清凰如同一尊雕像,坐在正殿中,面前的茶早已凉透。每一分每一秒,都如同在油锅中煎熬。 当宫门被推开,苏落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中时,沈清凰猛地站起身。 “娘娘……”苏落唤了一声,声音沙哑疲惫,却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松懈。 沈清凰快步上前,一把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她揉碎融入骨血。她能感觉到苏落身体的冰凉和微微的颤抖。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沈清凰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哽咽。天知道这几个时辰,她是如何度过的。 苏落靠在她怀里,闻着那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清冽药香,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放松,眼泪无声地淌下:“娘娘,落儿……没有……” “本宫知道。”沈清凰打断她,轻轻拍抚着她的后背,“本宫都知道。” 她松开苏落,仔细端详她的脸色,除了疲惫与苍白,并无其他异样,心中最后一丝担忧才放下。她牵着苏落的手,将她带到内室,亲自为她卸下钗环,换下那身刺眼的宫装。 “他信了?”沈清凰低声问。 苏落点点头,将养心殿中的情形细细说了一遍。 听到皇帝那毫不掩饰的嫌恶与打发,沈清凰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讽。 “经此一事,他短时间内,不会再动你。”沈清凰为苏落盖上锦被,指尖拂过她微凉的脸颊,“你做得很好。” 苏落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感受着那一点温暖的慰藉,轻声道:“只要能回到娘娘身边,怎样都好。” 这一夜,养心殿的挫败,如同一次无声的交锋。帝王的心思昭然若揭,而长春宫主仆的应对,也明确地传递了回绝的信号。 裂痕,已深可见骨。 沈清凰看着安然睡去的苏落,眼神幽深如夜。 侍寝风波暂时平息,但真正的风暴,正在前朝酝酿。她收到消息,父亲旧部搜集的证据,已初具雏形。扳倒沈金锋,甚至动摇沈贵妃的时机,正在逼近。 而皇帝今夜之举,更加坚定了她的决心—— 这腐朽的皇权,这吃人的后宫,不该再困住她,更不该困住她视若珍宝的人。 第19章 转机 秋意渐深,前朝关于北疆军粮与兵部贪墨的风波非但没有平息,反而愈演愈烈。沈老将军旧部联名上奏,弹劾沈金锋的证据愈发扎实。更令人意外的是,一直保持沉默的吏部侍郎林文渊,竟在关键时刻,向皇帝呈上了一份密奏,其中详细列举了沈金锋及其党羽结党营私、把持朝政的诸多罪证,甚至隐约提及了沈贵妃在后宫与之呼应、排除异己的行为。 这份密奏,如同在即将沸腾的油锅里滴入冷水,瞬间引发了剧烈的反应。林文渊的倒戈,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包括长春宫。 “林婉仪……”沈清凰看着父亲暗中送来的消息,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眸中闪过一丝深思,“她终究还是选择了站在她父亲一边。” 林文渊此举,无疑是看清了沈贵妃一派大厦将倾,急于撇清关系,甚至想借此立功。 苏落心中亦是震动,想起青禾之前探听到的、关于林婉仪宫女与灏妃宫人接触的消息,此刻想来,恐怕那时林婉仪就已心生犹豫,在暗中收集自保的筹码了。 “娘娘,这是否意味着……”苏落眼中燃起一丝希望。 沈清凰微微颔首:“林文渊的证词至关重要,加上父亲旧部搜集的证据,足以让沈金锋万劫不复。皇上即便想保,在如此铁证面前,也要掂量掂量朝野舆论。” 果然,皇帝在接到林文渊密奏及诸多弹劾后,震怒不已,但并未立刻发作,而是下令由宗人府、刑部、大理寺三司会审,严查此案。负责查案的人选中,多了几位素以刚正不阿著称的老臣。 风向,悄然改变了。 长春宫依旧沉寂,但内务府的供给再无半分拖延,甚至比以往更加丰厚周到。宫中那些见风使舵的奴才,脸上也重新堆起了敬畏的笑容。 这日,许久未见的林婉仪竟亲自来了长春宫请安。她依旧温婉,眉宇间却多了几分轻松与释然。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林婉仪行礼如仪,目光扫过侍立在沈清凰身侧的苏落,微微颔首。 不必多礼。”沈清凰语气平淡,“坐吧。” 林婉仪落座后,并未过多寒暄,直接道明了来意:“娘娘,日前家父……想必娘娘已经知晓。家父亦是迫不得已,沈金锋一党把持朝政,排除异己,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家父此举,并非为了投机,实是为江山社稷计。” 沈清凰静静听着,不置可否:“林侍郎深明大义,本宫知晓了。” 林婉仪看着她平静无波的脸,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此外……家父让臣妾转告娘娘,他在整理沈金锋罪证时,偶然发现……发现当年娘娘初入宫时,那场让娘娘落下病根的风寒,似乎……并非意外。” 沈清凰端着茶盏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抬眸看向林婉仪。 苏落的心也猛地揪紧。 林婉仪继续道:“据当时太医院一份未被记录的脉案副本记载,娘娘的风寒症状与寻常不同,更像是……中了某种寒毒。而那时,负责娘娘诊脉的太医,与沈贵妃娘家……往来甚密。” 殿内一片死寂。 沈清凰缓缓放下茶盏,指尖冰凉。原来,从那么早开始,她们就已经在算计她了。不仅仅是争宠,是要从根本上毁掉她。 “本宫知道了。”沈清凰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多谢妹妹告知。” 林婉仪知道此事关系重大,不再多言,起身告退。 待她走后,苏落立刻上前,握住沈清凰冰凉的手,眼中满是心疼与愤怒:“娘娘……” 沈清凰反手握住她,力道有些大,眼神却异常清明,甚至带着一丝解脱:“原来如此……也好,也好。” 知道了根源,总比一直被蒙在鼓里,以为自己真是福薄命舛要好。 “落儿,”她看向苏落,眼神坚定,“本宫的身子,或许还有救。” 既然知道了是寒毒,而非单纯体弱,那便可对症下药。沈家暗线中,亦有精通医理之人。 与此同时,前朝三司会审进展迅速,沈金锋罪证确凿,被打入天牢,等候发落。灏妃母家参与走私禁药之事也彻底败露,灏妃被贬为庶人,打入冷宫。沈贵妃虽未被直接问罪,但失了臂膀,兄长入狱,地位一落千丈,称病不出。 一场看似不可避免的宫变,竟以这样一种方式,骤然平息。 皇帝来看过沈清凰一次,言语间带着几分刻意的缓和与补偿之意。沈清凰依旧态度疏离,却也没有再针锋相对。 夜深人静,长春宫内。 苏落为沈清凰拆散发髻,用新配的药油为她轻轻按摩着头皮,疏通经络。 “娘娘,事情……就这样结束了吗?”苏落轻声问,总觉得有些不真实。 沈清凰闭上眼,享受着那恰到好处的力度,淡淡道:“树大根深,岂会因一两次风雨便彻底倾倒?沈贵妃还在,沈家在朝中的势力也并未完全清除。皇上今日的安抚,也不过是权衡之术。” 她睁开眼,透过铜镜看着身后专注的苏落,声音柔和下来:“不过,至少我们赢得了喘息之机。落儿,本宫会好好调理身子,你也要好好的。” 苏落手上动作不停,用力点头:“嗯!娘娘一定会好起来的。” 她看着镜中娘娘虽然依旧清瘦,却隐隐透出勃勃生机的脸庞,心中充满了希望。 暴风雨暂时过去,天空透出一线天光。前路或许仍有坎坷,但她们携手,便无惧任何风雨。 第20章 流言蜚语 沈贵妃一党的倒台,如同在看似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涟漪久久不散。长春宫虽恢复了往日的宁静,甚至地位更胜从前,但深宫从来不是非黑即白的地方。 一种微妙的气氛开始在后宫弥漫。 起初只是些窃窃私语,在宫人聚集的角落,在妃嫔偶遇的廊下。 “听说了吗?皇后娘娘病重那些日子,苏才人可是衣不解带地伺候,连夜里都歇在娘娘榻前呢……” “何止啊,我有个同乡在长春宫当差,说瞧见苏才人给娘娘梳头时,那眼神……啧,黏糊得紧,可不像是寻常主仆。” “可不是嘛,为了皇后娘娘,连折寿祈福都敢做,这哪是忠心,怕是……” 话语到此便暧昧地停住,留下无限遐想的空间。更有甚者,开始翻出旧账: “你们还记得之前苏才人偷藏皇后娘娘头发的事吗?当时就觉得不对劲……” 这些流言,如同潮湿角落里滋生的苔藓,悄无声息地蔓延。它们并不尖锐,却足够阴毒,带着一种暗示性的污秽,玷污着那份在绝境中产生的、不容于世的真情。 苏落最先察觉到这些风言风语。她去内务府领取份例时,能感觉到那些太监宫女恭敬表面下隐藏的异样目光;与其他低位妃嫔相遇时,对方行礼问安后那迅速交换的眼神,都像细小的针,扎在她心上。 她并不十分在意自己名声受损,却无法容忍任何人玷污她与娘娘之间那份纯粹的情感,更怕这些流言会伤害到娘娘凤誉。 “娘娘,”这日,她为沈清凰斟茶,犹豫着开口,“近日宫里……有些不好的闲话。” 沈清凰接过茶盏,眼皮都未抬:“哦?说什么了?” 苏落抿了抿唇,低声道:“无非是……议论臣妾与娘娘过于亲近,有违宫规……说些……污秽不堪的揣测。” 沈清凰吹了吹茶沫,语气平淡无波:“由他们说去。” “可是娘娘……”苏落有些急切,“他们污蔑娘娘清誉……” “清誉?”沈清凰终于抬起眼,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落儿,在这吃人的地方,活下来,并且活得痛快,比那虚无缥缈的清誉重要得多。”她放下茶盏,拉过苏落的手,轻轻拍了拍,“本宫行得正坐得直,何惧宵小之辈几句嚼舌?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话虽如此,沈清凰眼底却掠过一丝寒意。她可以不在意自身,却不能容忍有人将肮脏的手伸向苏落。 流言并未因当事人的无视而平息,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甚至传到了前朝,有几个古板的御史,竟在奏折中隐晦地提及“后宫风化”之事,虽未明指,但含沙射影,直指长春宫。 皇帝自然也听到了风声。这日,他难得地再次驾临长春宫。 “朕听闻,近日宫中有些关于皇后与苏才人的……无稽之谈。”皇帝坐下,目光在沈清凰和苏落之间扫过,带着探究,“说什么‘过从甚密,有违礼法’。” 沈清凰神色不变,淡淡道:“不过是些小人嚼舌,劳陛下挂心了。苏落于臣妾有救命之恩,悉心照料,何错之有?莫非在这后宫,真心待人,恪尽本分,反倒成了罪过?” 皇帝沉吟片刻,道:“苏才人伺候皇后确实尽心,但毕竟主仆尊卑有别,后宫亦有规制。如今皇后凤体渐愈,苏才人总是留宿长春宫,恐惹人非议。不如……” 他话未说完,但意思已很明显,是想将苏落调离长春宫,或至少明面上减少她们接触,以平息流言。 苏落心头一紧,下意识看向沈清凰。 沈清凰端坐如松,迎视着皇帝,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陛下,苏落于臣妾,不仅是妃嫔,更是救命恩人,是臣妾病中唯一的慰藉。长春宫冷清,有她相伴,臣妾方能安心静养。若陛下觉得不合规矩,那便请陛下下旨,废了臣妾这皇后之位,也好全了这后宫‘礼法’!” 她语气平静,话语却重若千钧,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意味。她直接将问题提升到了后位去留的高度,而非纠缠于所谓的“主仆尊卑”。 皇帝脸色微变。沈家刚经历动荡,他需要安抚沈清凰,稳定朝局,此时绝不能再激化矛盾。他没想到沈清凰会如此强硬地维护苏落,甚至不惜以后位相胁。 “皇后言重了。”皇帝勉强笑了笑,“朕只是担心流言伤人,于你二人清誉有损。既然皇后觉得无妨,那便依皇后之意。”他又坐了片刻,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关心话,便起身离去。 皇帝走后,苏落担忧地看向沈清凰:“娘娘,您方才……” 沈清凰握住她的手,眼神冰冷:“他动不了沈家,便想用这种下作手段来拿捏本宫,离间我们?做梦!” “主仆尊卑?” 她冷笑一声,“在本宫心里,早已没有什么尊卑,只有愿不愿意。” 她沉吟片刻,对侍立一旁的周嬷嬷吩咐道:“去查,流言最初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她倒要看看,是谁在背后兴风作浪。 周嬷嬷领命而去。 苏落靠在沈清凰身边,心中暖流涌动,却又夹杂着不安。娘娘为了她,不惜与皇帝针锋相对,甚至说出“没有什么尊卑”这样的话。这份情意,沉重而珍贵,她无以为报,只愿能永远陪在娘娘身边,挡在她身前,为她扫清一切阴霾。 流言蜚语,或许能中伤人心,却无法撼动真正的情谊。在这冰冷的深宫中,她们是彼此唯一的光亮,任何试图熄灭这光芒的举动,都将迎来最坚决的反击。而沈清凰那句 “只有愿不愿意” ,已然打破了世俗的桎梏,将两人的关系推向了一个更加密不可分的境地。 第21章 敲山震虎 周嬷嬷的查探很快有了结果。流言的源头,竟指向了昔日与沈贵妃交好、但在沈贵妃倒台后迅速与之撇清关系的德妃宫中。德妃出身清贵,向来以恪守礼法、端庄持重闻名,此番动作,显然是见沈贵妃失势,想借此机会打压长春宫,为自己争得更多权柄,甚至那空悬的贵妃之位。 “德妃……”沈清凰指尖轻点桌面,眸色深沉,“倒是会挑时候。” 她并未立刻发作,而是让周嬷嬷继续暗中收集德妃宫中一些不甚光彩的把柄——例如其娘家兄弟在地方上强占民田,以及其宫中用度远超份例等事。 几日后的晨省,众妃嫔齐聚长春宫。德妃坐在下首首位,姿态优雅,与身旁的妃嫔言笑晏晏,仿佛那些恶毒的流言与她毫无干系。 沈清凰端坐上位,神色平静地接受众人的请安。待礼毕,她目光淡淡扫过德妃,并未提及流言之事,反而关切地问道:“德妃,听闻你兄长近日在苏州任上,政绩斐然?” 德妃心中微凛,面上却笑得温婉:“劳娘娘挂心,家兄只是恪尽职守,不敢有负皇恩。” “哦?”沈清凰端起茶盏,轻轻拨弄着浮叶,语气依旧平和,“本宫怎么还听说,苏州近日有百姓联名上书,状告地方官绅强占良田,致使民怨沸腾?其中似乎……还牵扯到德妃娘家的几位远房亲戚?” 德妃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握着帕子的手紧了紧:“竟有此事?臣妾……臣妾深居宫中,并不知晓。” “德妃不知晓也是常理。”沈清凰放下茶盏,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只是这后宫与前朝,看似相隔甚远,实则牵一发而动全身。家族子弟若行事不端,坏了名声,累及的,可是整个家族的清誉,甚至……会影响到宫中的主子。” 她话语中的敲打之意,不言而喻。殿内顿时安静下来,所有妃嫔都屏息凝神,目光在沈清凰和德妃之间逡巡。 德妃脸色一阵青白,起身跪倒在地:“娘娘明鉴!臣妾娘家定是受了小人蒙蔽,臣妾定会修书家中,严加管束,绝不敢有损天家颜面!” 沈清凰看着她惶恐的样子,并未立刻叫起,转而将目光投向众人,语气转冷:“近日宫中流言四起,污言秽语,不堪入耳。本宫统领六宫,竟不知何时风气败坏至此!尔等身为宫妃,当谨言慎行,恪守本分,以贞静贤德为要。若再让本宫听到谁在背后搬弄是非,恶意中伤,无论身份高低,一律按宫规严惩不贷!” 她最后一句,带着久违的皇后威仪,掷地有声。目光所及之处,妃嫔们纷纷低头,不敢直视。 “都退下吧。”沈清凰挥了挥手。 众妃如蒙大赦,纷纷行礼告退。德妃更是脸色惨白,被宫女搀扶着,几乎是踉跄着离开。 苏落站在沈清凰身侧,看着方才那一幕,心中震撼。娘娘并未大动干戈,只是轻描淡写地敲打了德妃的家族,便起到了杀鸡儆猴的效果,瞬间压制了所有流言。这份手段与威势,让她心折。 待人散尽,沈清凰才微微松了口气,靠回椅背,眉宇间露出一丝疲惫。 “娘娘……”苏落上前,为她轻轻揉按太阳穴。 “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沈清凰闭着眼,语气带着厌烦,“若非为了清净,本宫也懒得与她们周旋。” 经此一事,后宫关于长春宫的流言果然迅速平息。德妃称病,一连多日未曾露面。其他妃嫔更是噤若寒蝉,再无人敢议论皇后与苏才人的是非。 然而,沈清凰和苏落都明白,表面的平静之下,暗涌从未停止。德妃此番受挫,未必会甘心。而皇帝那边,虽暂时退让,但那份猜忌与审视,恐怕也更深了。 “落儿,”沈清凰握住苏落的手,睁开眼,目光清明而坚定,“这深宫便是如此,你退一步,别人便进一步。唯有自身足够强大,方能护住所珍视的一切。” 苏落点头,将她的手贴在自己脸颊:“落儿明白。落儿会努力变得更强,帮娘娘分担。” 流言的风波暂时过去,但她们都知道,未来的路依旧布满荆棘。只是这一次,她们更加清楚地认识到,在这权力的漩涡中,唯有紧握彼此的手,才能走得更远。 第22章 一舞动京城 流言风波过后,长春宫的日子似乎真正平静下来。沈清凰的身体在苏落的精心调理和新药方的治疗下,有了明显起色,咳嗽渐止,脸上也多了几分血色。 这日,宫中举办小宴,庆贺秋狩丰收。这样的场合,沈清凰本可推拒,但或许是为了彰显凤体康健,亦或是想看看这后宫又生了哪些新面孔,她决定携苏落一同出席。 苏落为此颇费了些心思。往日她为求低调,衣着多以素净为主。但此次,她想起娘娘曾说“唯有自身足够强大,方能护住所珍视的一切”,心中便有了计较。她并未选择过于艳丽的颜色,而是挑了一身雨过天青色的流云绡宫装,裙摆用银线绣着疏落的竹叶,行走间流光溢彩,清雅又不失华贵。发髻也一改往日简单的样式,梳成了略显娇俏的垂鬟分肖髻,只簪了一支通透的碧玉簪并几朵细小的珍珠珠花,淡扫蛾眉,轻点朱唇。 当她扶着沈清凰的手臂步入宴席时,原本喧闹的场面竟有片刻的凝滞。 许多妃嫔还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清这位传闻中“魅惑”皇后的苏才人。只见她身姿窈窕,眉眼如画,那份曾经被低调和惶恐掩盖的光彩,此刻毫无保留地绽放出来。更难得的是,她气质干净剔透,宛如雨后新荷,与周遭的脂粉堆砌截然不同。 沈清凰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她的目光落在苏落身上,先是微微一怔,随即,那清冷的眸子里仿佛有冰雪初融,漾开一丝极浅的涟漪,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与……某种更深沉的悸动。她握着苏落的手,下意识地紧了紧。这小妮子,今日这般打扮,竟是比记忆中任何一次都要明艳动人,让她……移不开眼。 苏落感受到娘娘的目光和手上加重的力道,耳根微热,心中却泛起一丝甜意。她悄悄抬眼,对上沈清凰那双深邃的眼眸,看到她眼中清晰的倒影,唇角不自觉微微弯起。 两人之间这无声的交流,短暂却未能逃过某些人的眼睛。 皇帝坐在上首,目光原本只是随意扫过,却在触及苏落时,骤然定住。他眼中闪过毫不掩饰的惊艳,几乎是瞬间,那目光就变得极具侵略性,如同发现了什么稀世珍宝,恨不得立刻据为己有。他之前只觉这苏才人清秀顺眼,又有几分烈性,却不知稍作打扮,竟有如此风姿!那份介于少女纯真与女子风韵之间的独特气质,与他后宫所有的妃嫔都不同。 他的眼睛,几乎要粘在苏落身上,连身旁沈贵妃(虽地位大不如前,但此类场合仍需出席)刻意递过来的水果都未曾察觉。 沈贵妃顺着皇帝的目光看去,见到光彩照人的苏落,以及沈清凰那带着占有意味的眼神,指甲狠狠掐进了掌心,脸上却还得维持着僵硬的笑容。 宴至酣处,依照惯例,会有教坊司献舞。然而今日,领舞的舞姬一曲刚毕,席间忽然有人起哄——是灏妃昔日的一个跟班,如今见风使舵,想讨好显然再次引起皇帝注意的苏落。 “久闻苏才人舞姿卓绝,今日良辰美景,何不献舞一曲,以助酒兴?”那妃嫔声音娇嗲,却带着不怀好意的怂恿。谁都知道苏落出身并非高门,舞蹈并非必修之艺,此举分明是想让她出丑。 皇帝闻言,竟也来了兴致,目光灼灼地看向苏落:“苏才人可愿一舞?”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苏落身上,有好奇,有嫉妒,有幸灾乐祸。 苏落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片从容。她起身,向帝后行礼,声音清越:“臣妾技艺粗浅,恐污圣目。不过,既然陛下有命,臣妾便献丑了。” 她并未选择柔媚的丝竹之乐,而是对乐师道:“请奏《破阵乐》。” 《破阵乐》?众皆愕然。这是雄壮激昂的军乐! 乐声起,鼓点铿锵。苏落翩然移至殿中,水袖一甩,动作竟不是柔美的舞姿,而是带着几分英气的剑舞动作!她身随乐动,衣袂翻飞,时而如蛟龙出海,气势如虹;时而如青鸟掠空,轻盈灵动。那雨过天青色的身影在雄浑的乐声中旋转、腾挪,刚柔并济,竟将女子的柔美与将士的豪气完美融合。 她一舞,不仅舞出了姿态,更舞出了风骨。仿佛不是在取悦谁,而是在展现一种不屈的魂魄。 满座皆惊。 沈清凰看着殿中那个光芒四射、与平日温顺模样截然不同的苏落,胸腔里那颗沉寂已久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她的落儿,原来还有这样的一面!如此的耀眼,如此的……令人心折。她只觉得口干舌燥,目光再也无法从那个身影上移开半分。 皇帝的眼中更是迸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热光芒。他见过的美人舞蹈无数,却从未见过如此别具一格、动人心魄的舞姿!这苏落,简直是个宝藏! 一舞毕,满堂寂静,随即爆发出热烈的喝彩声。 苏落微微喘息,额角沁出细汗,更添几分娇艳。她盈盈下拜:“臣妾献丑了。” “好!舞得好!”皇帝抚掌大笑,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占有欲,“苏才人此舞,可谓‘一舞动京城’!当赏!重重有赏!” 他看向苏落的目光,已然不同。那不再是之前带着试探和嫌恶的眼神,而是男人对猎物势在必得的灼热。 沈清凰将皇帝的眼神尽收眼底,方才因苏落舞姿而激荡的心潮瞬间冷却,覆上一层寒霜。她放在膝上的手,悄然握紧。 苏落回到座位,感受到上方两道截然不同却同样专注的视线,心中并无多少喜悦,反而升起一丝警惕。她今日之举,本是想展现姿态,不再任人轻视,却似乎……引起了更危险的关注。 尤其是陛下那眼神…… 她悄悄看向身旁的沈清凰,只见娘娘面色平静,眸底却深不见底,暗流汹涌。 这场宴会,因苏落一舞,再起波澜。 第24章 决绝 绛雪轩虽雅致,却处处透着陌生的冰冷。苏落看着宫人们忙碌地布置,那些刺眼的红色帐幔仿佛预示着今晚的屈辱。她心如乱麻,坐立难安。 不行,她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娘娘方才那副模样……她绝不能让她因自己而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冲动之事! 趁着宫人不备,苏落寻了个借口,提起裙摆,不顾一切地冲出了绛雪轩,朝着长春宫的方向狂奔。夜风掠过耳畔,带着刺骨的寒意,却不及她心中恐惧的万分之一。 长春宫宫门紧闭,守卫见是她,面露难色,却也不敢强硬阻拦这位新晋的“柔嘉嫔”。苏落直接推开殿门,闯了进去。 内室之中,沈清凰正背对着她,站在窗前,身形单薄却挺直,仿佛在积蓄着毁灭性的力量。周嬷嬷已不在殿内,想必是去执行那道危险的命令了。 听到脚步声,沈清凰猛地回头,眼中那未及收敛的疯狂与狠厉让苏落心头一颤。 “娘娘!”苏落扑到她面前,声音因奔跑和急切而带着喘息,“切不可冲动!臣妾……臣妾愿意侍寝!”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沈清凰耳边炸开。 她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瞳孔骤然收缩,仿佛第一次认识眼前这个人。她猛地抓住苏落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声音因为极致的震惊和愤怒而颤抖: “你说什么?!苏落,你再说一遍?!”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在这里谋划着如何兵行险着,如何护她周全,甚至不惜……而她,竟然说她愿意?! 苏落被她摇得发髻散乱,肩胛生疼,却倔强地抬起头,迎上她燃着烈焰的眸子,泪水汹涌而出,语气却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平静和决绝: “娘娘,落儿说了,臣妾愿意去侍寝。” “为什么?!”沈清凰几乎是嘶吼出来,眼底瞬间漫上血丝,“你告诉本宫为什么?!你忘了他是如何猜忌你我?忘了那杯毒酒?忘了他是如何默许别人欺辱我们?!你忘了梧桐树下……”你我的誓言吗? 最后半句,她哽在喉间,未能出口,但那痛彻心扉的眼神已说明一切。 “落儿没忘!一刻都不敢忘!”苏落的眼泪滚落得更凶,她反手紧紧抓住沈清凰的手臂,像是抓住最后的依靠,声音哽咽却清晰,“正是因为没忘,落儿才不能眼睁睁看着娘娘为了我,去行那……那铤而走险之事!” 她看到了,看到了娘娘眼中那不顾一切的疯狂,看到了周嬷嬷离去时凝重的神色。她太了解娘娘了,为了护住她,娘娘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可那后果,可能是万劫不复!她苏落一条贱命,死不足惜,但她绝不能拖累娘娘! “娘娘,您听我说,”苏落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镇定些,“陛下如今正在兴头上,强行违逆,只会引来更大的祸事。不过是侍寝而已……落儿受得住。只要娘娘安然无恙,只要……只要还能留在宫里,远远地看着娘娘,落儿……心甘情愿。” 她说得艰难,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尖上剜下来的肉。什么心甘情愿,不过是无可奈何下的自我麻痹!可她不能让娘娘为了她,去触碰那弑君的逆鳞! 沈清凰看着她泪流满面却强作坚强的模样,听着她那“心甘情愿”的谎言,心脏像是被无数根针反复穿刺,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她猛地将苏落狠狠搂进怀里,双臂箍得她生疼,仿佛要将她揉碎,嵌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不准!本宫不准!”她在苏落耳边低吼,声音沙哑破碎,带着不容置疑的霸道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你是本宫的人!从你闯进凤仪宫的那一天起,你就是本宫的了!谁也不能碰!皇帝也不行!” 她松开苏落,双手捧住她湿漉漉的脸颊,逼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如同宣誓: “苏落,你给本宫听着。本宫宁可与你共赴黄泉,也绝不容你受此屈辱,独自苟活!” 她的眼神灼热、疯狂,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无比坚定的力量。 “信我,落儿。信我这一次。” 第27章 淬毒 德妃事件如同一根导火索,彻底点燃了沈清凰心中压抑已久的黑暗。她为苏落敷药时,指尖轻柔,眼神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只是禁足,太便宜她了。”沈清凰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淬毒般的冷意。 苏落握住她的手,察觉到那冰凉的指尖下蕴含的风暴:“清凰,德妃不过是跳梁小丑,不值得你为她动怒,更不值得……脏了你的手。”她隐约感到不安,娘娘的眼神,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可怕。 沈清凰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没有丝毫温度:“跳梁小丑?落儿,你太天真了。在这宫里,今日她敢打你,若不加严惩,明日就有人敢要你的命!皇帝冷眼旁观,妃嫔肆意欺凌,这皇后之位,这所谓的尊荣,根本护不住我想护的人!”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背影决绝:“既然这规矩护不住我们,那这规矩,不要也罢!” 几日后,深夜。 德妃宫中莫名走水,火势虽被及时扑灭,但德妃因“惊吓过度”,竟一病不起,太医诊断说是“邪风入脑,药石罔效”,不过旬日,便香消玉殒。宫中私下流传,德妃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遭了报应。 消息传到长春宫,苏落正在为沈清凰梳头。她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看向镜中娘娘平静无波的侧脸,心中泛起寒意。她几乎可以肯定,德妃的死,与娘娘有关。 沈清凰通过铜镜捕捉到她的目光,淡淡开口:“害怕了?” 苏落放下玉梳,从背后轻轻环住她,将脸贴在她单薄的背上:“不害怕。只是……不想娘娘手上沾太多血。” 沈清凰覆上她的手,声音低沉:“这深宫本就是修罗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落儿,心慈手软,只会让我们死无葬身之地。” 她转过身,直视苏落的眼睛,眸中翻涌着苏落从未见过的、近乎偏执的疯狂与占有欲:“我要的,从来不只是自保。我要这天下,再无人能左右我们的命运!我要你,堂堂正正地站在我身边,再无任何人敢非议、敢伤害!” 苏落心中巨震。她明白了,娘娘走的,是一条无法回头的路。不是离开,而是……颠覆! 与此同时,前朝暗流汹涌。 沈老将军旧部在沈清凰的暗中推动下,联络了更多对皇帝近年昏聩、宠信奸佞(指沈金锋余党及一些阿谀之臣)不满的文武官员。北疆军粮案的余波未平,江南漕运又爆出贪腐大案,牵扯甚广,朝野怨声载道。皇帝为了平息事态,手段愈发严酷,反而激起了更多反抗。 沈清凰利用玄铁令的暗线,如同织就一张无形的大网,不断收集着皇帝失德、朝□□败的证据,并暗中传递给那些不满的官员。她甚至通过周嬷嬷,与一些掌握实权的宗室王爷搭上了线。 她的身体在苏落的调理和仇恨的支撑下,竟奇迹般地好了大半,只是那身气质,愈发冷冽深沉,眉宇间常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阴郁与戾气。她开始频繁地“召见”一些命妇,或是“赏赐”一些看似不起眼的官员,每一次接触,都是一次无声的交易或联盟。 苏落看着她一步步走向权力的漩涡中心,看着她眼底的清澈被算计取代,温柔被狠厉覆盖,心中痛惜,却无力阻止。她知道,从自己被打,娘娘掌掴德妃那一刻起,那个清冷孤高却内心柔软的沈清凰,就已经开始死去了。活下来的,是一个被仇恨和**重塑的、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皇后。 这夜,沈清凰在烛下看着一封密信,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落儿,”她唤道,声音带着一丝兴奋的颤栗,“时机快到了。” 苏落走过去,看到她手中密信的内容——皇帝欲废太子的风声(太子并非沈清凰所出,且体弱多病,皇帝早有不满),以及几位手握兵权的将领明确表态支持沈家的回信。 她知道,娘娘筹谋的大事,已如箭在弦上。 沈清凰抬起头,眼中燃烧着野心的火焰,她拉住苏落的手,力道大得惊人:“待我成功那一日,这万里江山,我与你共享!我要你,做我的皇后!” 苏落看着她近乎癫狂的模样,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撞击。共享江山?做她的皇后?这疯狂的话语背后,是娘娘扭曲却炽烈到不顾一切的爱。 她闭上眼,将涌上喉头的酸涩咽下,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一片平静的坚定。她回握住沈清凰的手,轻声道: “好。无论清凰做什么,落儿都陪你。” 无论是对是错,是上天堂还是下地狱,她都认了。 沈清凰满意地笑了,那笑容美艳却带着致命的毒性。她将苏落拉入怀中,紧紧抱住,仿佛抱着唯一的救赎与战利品。 窗外的夜,黑得浓稠,预示着即将到来的血雨腥风。沈清凰的野心如同藤蔓,早已爬满了这座腐朽的宫廷,只待一个契机,便要破壁而出,吞噬一切。她的黑化,已成定局,而这大梁的天下,也将因此迎来巨变。 第28章 你喜欢就好 御花园内,百花争艳,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一派奢靡繁华景象。然而,这表面的浮华之下,涌动着压抑的暗流。 皇帝高坐主位,显然已喝得半酣,面色潮红,眼神迷离。他左臂揽着新晋得宠的柳婕妤,右手却也不安分地摩挲着旁边另一位美人的柔荑,举止轻佻,毫无帝王威仪。底下的妃嫔们虽面上带着笑,眼神交汇间却充满了鄙夷和窃窃私语。 “瞧瞧,成何体统……” “皇上近日是越发……随性了。” “听说前朝为了漕运的案子吵翻了天,皇上倒还有此闲情逸致。” 议论声虽低,却像苍蝇的嗡鸣,挥之不去。 苏落坐在沈清凰下首,看着皇帝那副荒淫无度的模样,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不是没见过皇帝昏聩的时候,但今日这般毫无遮掩的放浪形骸,尤其在那日德妃“意外”身亡之后,更显得讽刺和令人作呕。她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沈清凰。 沈清凰端坐着,手里轻轻捏着一只白玉酒杯,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无愤怒,也无鄙夷,只有一片深沉的平静,仿佛在看一出与己无关的闹剧。但那平静之下,苏落却能感受到一种冰冷的、蓄势待发的风暴。 终于,在皇帝笑着将一杯酒强灌入柳婕妤口中,引得对方娇嗔连连时,苏落再也无法忍受这令人窒息的气氛。她猛地站起身,动作不大,却足以让附近的目光聚集过来。 她微微屈膝,声音清冷,带着毫不掩饰的疏离与嫌恶:“皇上,臣妾身体不适,先行告退。” 说完,不等皇帝回应,甚至没有多看那些妃嫔一眼,转身便要离开。她的动作干脆利落,那份嫌弃表现得淋漓尽致,仿佛多待一刻都会玷污了自己。 皇帝醉眼朦胧地望过来,似乎有些不满被打扰,刚要开口,却被沈清凰轻柔却不容置疑地接过了话头。 “皇上,”沈清凰站起身,姿态优雅地行了一礼,挡在了苏落与皇帝之间,也阻断了皇帝可能发出的责难,“落妹妹近日为臣妾调理凤体,耗费心神,确是劳累。既然身体不适,便让她回去好生歇着吧。”她语气温和,面带恰到好处的关切,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全了皇帝的颜面,更护住了苏落。 皇帝本就醉意上头,见沈清凰如此说,挥了挥手,含糊道:“既如此……便去吧。”注意力很快又回到了身边的温香软玉上。 苏落感激地看了沈清凰一眼,沈清凰对她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眼神交汇间,是无需言说的默契与支撑。 苏落转身离去,背影决绝,将这污浊的宴席彻底抛在身后。 而沈清凰,则重新坐回席位,目光再次投向那丑态百出的皇帝和心思各异的妃嫔,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 这腐朽的盛宴,这场由昏君主导的荒唐戏码,很快就要到头了。她端起酒杯,掩去唇边那丝嗜血的寒意。 苏落的提前离席,像一颗投入死水微澜的石子,并未掀起太大波浪,却清晰地划出了一道界限——长春宫,早已与这醉生梦死的君王和宫廷,格格不入。这无声的抗议,落在某些有心人眼里,自是另一番意味深长。 ---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长春宫的庭院中。苏落倚着朱栏,手持一支白玉短笛,清越的笛音如泣如诉,在夜色中缓缓流淌。 一件带着熟悉暖意的披风从身后轻轻裹住她,沈清凰的下巴自然地抵在她肩头,温热的呼吸拂过耳畔。 “什么时候学的笛子?”沈清凰的声音带着刚沐浴后的慵懒,“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苏落放下笛子,微微侧头,脸颊便蹭到对方柔软的发丝。她唇角不自觉地扬起:“小时候胡乱学的,许久不吹都生疏了。” “很好听。”沈清凰的指尖轻轻抚过玉笛,随即握住苏落的手,“明日陪我一起用早膳?” 这不是询问,是她们之间早已习惯的亲密约定。更深的意思,彼此都懂——今夜,她又要宿在她这里了。 苏落转过身,很自然地环住沈清凰的腰,仰头看她。月光洒在沈清凰脸上,柔和了白日里那份凌厉,只剩下让她心安的温柔。 “清凰喜欢就好。”她轻声说,语气里带着纵容,“你想听,我以后常吹给你听。” 这句回应里没有臣妾,没有娘娘,只有她们之间独有的亲昵。沈清凰眼底的笑意更深了,凑近在她唇上轻轻一吻:“那就说定了。” 她牵起苏落的手,十指相扣:“回去吧,夜里凉。” 苏落任由她牵着,两人并肩走在熟悉的回廊下。月光将她们的影子拉长,紧密地交叠在一起,一如这些年来无数个相拥而眠的夜晚。 寝殿内烛火温暖,空气中弥漫着两人都熟悉的安神香。有些话不必明说,有些心意早已在年复一年的相伴中,融进了彼此的生命里。 第29章 对弈 翌日清晨,众妃嫔依例前往坤宁宫向皇后沈清凰请安。 殿内香气袅袅,沈清凰端坐凤座,接受着众人的叩拜。她神色平静,与往常无异,甚至在与几位高位妃嫔闲话时,唇角还带着一丝浅淡的弧度。然而,细看之下,便能发现她眼底深处凝着一片化不开的冷意,指尖在扶手上无意识地轻轻叩击着。 柔嘉嫔苏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垂眸静听,偶尔抬眼与沈清凰目光交汇,两人之间流动着旁人难以察觉的默契。 请安将毕,御前总管太监却突然躬身入内,尖细的嗓音打破了殿内表面的和谐:“启禀皇后娘娘,皇上口谕,请柔嘉嫔娘娘至养心殿一见。” 刹那间,殿内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了苏落身上,或好奇,或嫉妒,或幸灾乐祸。德妃刚“病逝”不久,皇上就在请安后单独召见与皇后关系匪浅的柔嘉嫔,这其中的意味,耐人寻思。 苏落心中也是一凛,下意识地看向沈清凰。 沈清凰脸上的浅笑不变,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她声音平稳无波:“既是皇上召见,柔嘉嫔便快去吧,莫让皇上久等。”她甚至对苏落微微颔首,示意她安心。 苏落起身,恭敬行礼:“是,臣妾告退。”她随着太监退出坤宁宫,背影消失在殿门外。 就在苏落身影消失的瞬间,坤宁宫正殿内的空气仿佛骤然凝固。 沈清凰脸上那点残存的笑意彻底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风雨欲来的阴沉。她没有说话,只是缓缓端起手边的茶盏,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啪嗒”一声极轻微的脆响,是茶盏盖子与杯沿碰撞的声音,在这死寂的殿内却显得格外刺耳。 侍立两旁的宫女太监们个个噤若寒蝉,连呼吸都放轻了,恨不得将自己缩进地缝里。谁都能感觉到皇后娘娘周身散发出的那股低气压,冰冷得几乎能将人冻僵。她们伺候日久,深知娘娘越是平静,内心便越是怒浪滔天。昨日赏花宴柔嘉嫔提前离席已让娘娘不悦,今日皇上又来这么一出…… 沈清凰的目光落在苏落刚才坐过的位置上,眼神幽深,如同淬了寒冰的深潭。皇帝此举,是试探?是警告?还是单纯的心血来潮,觊觎落儿? 无论哪一种,都精准地踩在了她的逆鳞之上。 --- 另一边,养心殿内。 苏落垂首静立,向坐在棋盘后的皇帝行礼:“臣妾参见皇上。” 皇帝今日似乎心情不错,摆了摆手:“免礼。柔嘉嫔,朕听闻你颇通医理,不想还懂音律?昨日笛声,朕在远处也隐约听到了些许,甚是清雅。” “皇上谬赞,臣妾愧不敢当。”苏落心中警惕,语气愈发恭谨。 “不必过谦。”皇帝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指了指对面的座位,“会下棋吗?” 苏落心头一紧,面上却不露分毫:“略知一二,不敢在皇上面前班门弄斧。” “无妨,”皇帝笑了笑,眼神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陪朕下一盘可好?” 苏落暗吸一口气。她敢拒绝吗?在这皇权至上的深宫,天子的“请求”便是命令。 她压下心底的抗拒和不安,微微屈膝:“臣妾遵命。只是棋艺粗浅,还请皇上多多指教。” 她缓步上前,在皇帝对面的锦凳上坐下,目光落在纵横交错的棋盘上,心思却早已飞回了坤宁宫。清凰此刻……定然是动怒了。她必须尽快,且不能出任何差错地结束这场“君恩”。 --- 苏落执黑,皇帝执白。 棋局初开,苏落落子谨慎,每一步都循规蹈矩,带着明显的拘谨和退让。皇帝见状,笑道:“不必紧张,朕恕你无罪,尽管放开手脚。” “是。”苏落应声,心下却更加警惕。她悄然调整策略,不再一味防守,而是开始在一些无关紧要的边角之地与皇帝周旋。她的棋风看似温和,实则绵里藏针,总能在不经意间化解皇帝的攻势,却又恰到好处地留下些许破绽,让皇帝觉得有机可乘,不至于失了兴致。 皇帝起初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但随着棋局深入,渐渐坐直了身子。他发现自己每次看似要占据上风时,总会被苏落轻巧地扭转局面,如同陷入一张柔韧的网,有力无处使。他抬眼看了看对面低眉顺目的女子,她神情专注地看着棋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显得安静又无害。 “爱妃的棋路,倒是别致。”皇帝落下一子,语气听不出喜怒。 苏落指尖微顿,随即在另一处落下黑子,声音轻柔:“是皇上承让了。臣妾不过是胡乱应对,难登大雅之堂。” 她这一子落下,看似平淡,却隐隐将中腹一片白棋的气眼堵住了一半。皇帝眉头微蹙,仔细审视棋盘,发现自己方才的攻势竟被这看似不经意的一子隐隐牵制。 殿内一时只剩下棋子落在棋盘上的清脆声响。香炉里的龙涎香静静燃烧,气氛却莫名有些凝滞。 --- 坤宁宫内,沈清凰依旧维持着端坐的姿势,指尖在凤座扶手上轻轻敲击的节奏,却比之前快了些许。 一名心腹宫女悄无声息地进来,低声道:“娘娘,柔嘉嫔娘娘还在养心殿……与皇上对弈。” 沈清凰敲击的动作戛然而止。 对弈?好一个君臣相得,红袖添香! 她眼底的寒意几乎要凝结成冰。皇帝此举,无异于公然挑衅。他明知苏落是她的人,却偏偏要在德妃之事风声未过之时单独召见,还留下对弈……这是在试探她的底线,还是在向她炫耀他身为帝王的无上权力? “知道了,下去吧。”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却让那宫女打了个寒颤,连忙躬身退下。 殿内再次恢复死寂。沈清凰缓缓闭上眼,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苏落坐在皇帝对面,低眉浅笑(纵然她知道苏落绝不会)的画面。那画面像一根毒刺,狠狠扎进她的心里,滋生出名为嫉妒和暴戾的藤蔓,疯狂缠绕。 她可以容忍前朝的风刀霜剑,可以算计后宫的重重阴谋,却唯独无法忍受有人将手伸向苏落。皇帝,他触碰了她的逆鳞。 良久,她睁开眼,眸中所有情绪已被压下,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暗。她唤来另一名贴身宫女,声音低沉地吩咐了几句。宫女领命,匆匆离去。 沈清凰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养心殿的方向,唇角勾起一抹冰冷至极的弧度。 既然他非要搅动这潭水,那便看看,最后淹死的会是谁。 --- 养心殿内,棋局已近尾声。 苏落巧妙地控制着局面,最终以半子之差,“惜败”于皇帝。 “皇上棋艺高超,臣妾佩服。”苏落起身,恭敬地说道,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钦佩与一丝遗憾。 皇帝赢了棋,心情似乎颇为舒畅,哈哈一笑:“爱妃不必过谦,你的棋艺已属难得。今日与爱妃对弈,甚是畅快。”他目光在苏落清丽的脸庞上流转片刻,带着一丝审视,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味。 “能陪皇上对弈是臣妾的福分。”苏落低眉顺目,只想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若皇上没有其他吩咐,臣妾便不打扰皇上处理政务了。” 皇帝点了点头:“嗯,退下吧。” “臣妾告退。”苏落行礼,姿态优雅地退出了养心殿。直到走出殿门,感受到外面微凉的空气,她才暗暗松了口气,后背却已惊出一层薄汗。她不敢耽搁,立刻加快脚步,朝着坤宁宫的方向走去。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离开后,皇帝看着棋盘上那半子之差的局面,手指轻轻敲着棋盘,眼中闪过一丝玩味。 “略知一二?沈清凰身边的人……果然都不简单。” 第30章 “为你,我甘之如饴。” 苏落脚步匆匆回到长春宫,刚踏入殿门便察觉气氛不对。宫女们个个垂首屏息,连走路都踮着脚尖。 "娘娘呢?"她轻声问迎上来的宫女。 "在寝殿里,"宫女压低声音,"自您去养心殿后,娘娘就一直没出来过。" 苏落心下一沉,快步走向寝殿。推开雕花木门的瞬间,她看见沈清凰背对着她站在窗前,身姿挺拔却透着寒意。 "清凰。"她轻声唤道。 沈清凰没有回头,声音冷得像冰:"皇上待你可好?" 苏落快步走到她身后,从背后环住她的腰,将脸贴在她背上:"你明知我不是自愿去的。" "自愿与否重要吗?"沈清凰终于转过身,眼底翻涌着苏落从未见过的暗色,"他碰你了?" "没有!"苏落急忙否认,"只是下棋,我故意输了他半子就赶紧回来了。" 沈清凰捏住她的下巴,力道有些重:"你知道我在殿中等你时在想什么吗?我在想,若是他敢碰你一根手指,我不介意让这皇宫提前换一个主人。" 苏落被她眼中的疯狂震慑,却还是柔声道:"我不会让他碰我的。这世上,能碰我的人只有你。"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轻轻打开了沈清凰心中的锁。她手上的力道渐渐放松,将苏落紧紧搂入怀中,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落儿,你是我的,只能是我的。" "我当然是你的。"苏落仰头吻了吻她的下巴,"从你把我从冷宫救出来的那天起,我就是你一个人的了。" 沈清凰低头吻住她的唇,这个吻带着掠夺的意味,仿佛要通过这种方式确认她的归属。苏落温顺地回应着,任由她在自己唇上留下印记。 一吻结束,沈清凰抵着她的额头,声音低沉:"我等不了了。" 苏落立即明白她的意思:"你要提前行动?" "皇帝今日之举,分明是在试探我的底线。"沈清凰眼神阴鸷,"他既然敢打你的主意,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她走到梳妆台前,打开一个暗格,取出一枚玄铁令牌:"是时候动用父亲留下的最后一张牌了。" 苏落看着她手中的令牌,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枚玄铁令能调动沈老将军暗中培养的所有死士,一旦动用,就再无回头之路。 "你想怎么做?"苏落问。 沈清凰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三日后皇家围猎,是个好机会。" 苏落心头一跳。皇家围猎,刀剑无眼,确实是个"意外"频发的好时机。 "会不会太冒险了?"她忍不住担忧。 "冒险?"沈清凰转身看她,眼神锐利,"落儿,从他召你入养心殿的那一刻起,这场战争就已经开始了。不是他死,就是我们亡。" 苏落沉默片刻,随即坚定地握住她的手:"好,那就让他死。" 沈清凰终于露出一丝真心的笑容,她抚摸着苏落的脸颊:"事成之后,这天下再无任何人能分开我们。" 窗外,乌云渐渐聚拢,遮住了原本明媚的阳光。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当夜,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潜出长春宫,手中的玄铁令在月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宫墙外的暗巷中,数十名黑衣死士跪地接令,如同鬼魅般散去,开始布置一场精心策划的"意外"。 而养心殿内的皇帝,对此一无所知。他还在回味白日里与那位棋艺精湛的柔嘉嫔对弈的情景,盘算着如何将这枚有趣的棋子,从沈清凰手中夺过来。 他永远不会知道,自己的这个念头,将成为催命符。 ------- 这日请安,坤宁宫内暗流涌动。 柳婕妤扶着尚未显怀的肚子,由宫女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最后一个缓缓步入殿内。她今日穿着一身娇嫩的鹅黄色宫装,发间簪着一支赤金点翠步摇,行走间摇曳生姿,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得意与骄矜。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她屈膝行礼的动作比往日慢了几分,带着刻意的柔弱。 沈清凰端坐凤座,目光淡淡扫过她的腹部,唇边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柳婕妤有孕在身,不必多礼,赐座。” “谢娘娘体恤。”柳婕妤在特意准备的软椅上坐下,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下首的苏落,带着一丝挑衅。 殿内其他妃嫔神色各异,有羡慕,有嫉妒,更多的则是看好戏的玩味。谁不知道柳婕妤近日圣眷正浓,如今又怀上龙裔,而中宫皇后无所出,这后宫的天,怕是要变了。 “柳妹妹真是好福气,”一位与柳婕妤交好的贵人笑着开口,“这可是皇上登基后的第一个孩子,龙心大悦呢。” 柳婕妤掩唇轻笑,眼波流转:“姐姐谬赞了,不过是侥幸罢了。皇上说了,定要好好护着这孩子呢。”她特意加重了“皇上说了”几个字。 苏落垂眸坐在一旁,静静品茶,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她能感受到来自凤座之上那道平静目光下隐藏的冰冷杀意。 沈清凰轻轻拨弄着护甲,语气温和依旧:“确是喜事。皇上子嗣不丰,柳婕妤这一胎至关重要。传本宫旨意,即日起,柳婕妤份例加倍,太医院每日需派医正轮流请脉,务必确保龙胎万无一失。” 她安排得周到妥帖,尽显中宫气度。 柳婕妤却并不十分领情,只敷衍道:“臣妾谢娘娘恩典。” 请安结束后,妃嫔们陆续退下。柳婕妤在宫女的搀扶下,慢悠悠地走在最后,经过苏落身边时,脚步微顿,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笑:“柔嘉嫔姐姐,你说,若我生下皇子,皇上会不会晋一晋我的位份?到时候,或许就能与姐姐平起平坐了。” 苏落抬眸,对上她挑衅的目光,神色平静无波:“婕妤妹妹还是先安心养胎为好,宫中福薄的孩子,也不少。” 柳婕妤脸色微变,冷哼一声,扶着肚子走了。 待众人散尽,殿内只剩下沈清凰与苏落,以及几个心腹宫女。 沈清凰脸上的温和瞬间褪去,只剩下冰冷的戾气。她猛地将手边的茶盏扫落在地,碎裂声刺耳。 “贱人!”她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苏落走上前,轻轻握住她因愤怒而微微颤抖的手:“一个不知死活的东西罢了,也值得你动气?” 沈清凰反手紧紧抓住她,指甲几乎要掐进她的肉里:“皇帝是想用这个孩子来打我的脸!他以为这样就能动摇我的地位?” “他做梦。”苏落声音很轻,却带着寒意,“这孩子,生不下来。” 沈清凰看向她,眼神锐利:“你有办法?” 苏落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娘娘忘了,我精通医理。有些东西,无色无味,能让人在不知不觉中……滑胎。而且,绝不会查到我们头上。” 她凑近沈清凰耳边,低语了几句。 沈清凰眼中的暴戾渐渐化为一种冷酷的算计:“好。就按你说的办。不过,不必急于一时,等她胎象再稳些……到时候,希望才会变成绝望。”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落儿,又要让你……” 苏落抬手,指尖轻轻抵住她的唇,摇了摇头:“为你,我甘之如饴。” 为了她们的将来,为了那个“共享江山”的承诺,这点罪孽,又算得了什么? 柳婕妤的怀孕,像一块投入湖面的巨石,彻底激化了后宫的矛盾。而沈清凰与苏落,已然磨亮了爪牙,准备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挑衅者,连同她腹中不该存在的孩子,一同撕碎。 这场围绕龙裔的腥风血雨,才刚刚开始。而远在前朝的皇帝,或许还沉浸在即将得子的喜悦中,浑然不知自己的后宫,已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第31章 通敌叛国!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就在苏落暗中调配药物,准备对柳婕妤下手之际,前朝突然传来急报——北疆戎族大举进犯,连破三城,军情告急! 养心殿内灯火通明,彻夜不休。皇帝紧急召见武将商议对策,连后宫都感受到了这份紧张气氛。 “计划有变。”沈清凰屏退左右,对苏落沉声道。 苏落正在研磨药材的手一顿:“你的意思是?” “此时若柳婕妤出事,无论是不是我们做的,皇帝盛怒之下都可能迁怒沈家。”沈清凰走到窗前,望着养心殿的方向,“北疆战事吃紧,皇帝还要倚仗我父亲的旧部。” 苏落立即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关系。战时动皇帝的宠妃和子嗣,确实不明智。 “那我们要暂时收手?” “不,”沈清凰转身,眼中闪着算计的光,“我们要帮她保住这个孩子。” 苏落愕然。 沈清凰走近,低声道:“皇帝如今最在意的就是柳婕妤这一胎。若我们此时示好,不但能消除皇帝的戒心,还能让柳婕妤放松警惕。” 她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况且,让她怀着孩子,比让她失去孩子,对我们更有利。” 苏落略一思索,便明白了沈清凰的深意。一个活着的、备受瞩目的皇子,远比一个未出世的胎儿更能搅动风云。 “我明白了。”苏落将手中的药材收起,“我会配些安胎的方子,明日就以你的名义送去给柳婕妤。” “聪明。”沈清凰赞许地点头,“不仅要送,还要大张旗鼓地送,让所有人都知道,皇后对柳婕妤这一胎多么重视。” 次日,皇后亲自带着大批赏赐前往柳婕妤宫中探望的消息就传遍了后宫。沈清凰表现得雍容大度,不仅赏赐了无数珍品,还特意指派了太医院院判亲自为柳婕妤安胎。 柳婕妤起初还心存疑虑,但在沈清凰滴水不漏的关怀和皇帝对此举的赞许下,也渐渐放下了戒心。 “看来皇后娘娘也是识时务的,”柳婕妤抚着肚子,得意地对心腹宫女说,“知道我这个孩子金贵,不敢动什么手脚。” 与此同时,沈清凰通过玄铁令暗中联络北疆的沈家旧部,以皇后的名义给予军需支持,赢得朝中一众武将的好感。而皇帝忙于战事,对后宫的掌控不免松懈了几分。 一月后,北疆战事稍缓,捷报频传。皇帝龙心大悦,在宫中设宴庆功。 宴席上,柳婕妤挺着微隆的肚子,坐在皇帝下首,风头无两。酒过三巡,她突然娇声道:“皇上,臣妾有一事相求。” “爱妃但说无妨。”皇帝心情甚好。 “臣妾想着,宫中许久没有喜事了,不如请些戏班子来热闹热闹?也好让臣妾腹中的皇儿沾沾喜气。” 皇帝正要答应,沈清凰却温声开口:“柳婕妤有孕在身,戏班子锣鼓喧天,怕是会惊扰胎气。不如请些雅致的琴师、舞姬,既热闹又不吵闹。” 柳婕妤脸色一僵,正要反驳,皇帝却点了点头:“皇后考虑得周到,就按皇后说的办。” 沈清凰微微一笑,举杯向柳婕妤示意,眼中却毫无笑意。 宴席散后,苏落轻声道:“你今日驳了她的面子,她怕是记恨上了。” “记恨才好。”沈清凰冷笑,“她越是沉不住气,就越容易出错。我们只需等着便是。” 果然,不出三日,柳婕妤就以养胎为由,请求皇帝允许她的母亲入宫陪伴。这原本不合规矩,但皇帝特许了。 “鱼儿上钩了。”沈清凰得知消息后,对苏落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让人去查查柳婕妤的这位母亲。我记得,她娘家似乎并不干净。” 苏落立即会意:“我这就去安排。” 计划有变,但猎网已经重新撒下。沈清凰不急着收网,她要等着猎物自己撞上网来,而且这一次,她要一网打尽。 ---- 这日午后,苏落正在长春宫的小书房内临摹字帖,沈清凰在一旁批阅宫务册子,气氛宁静祥和。突然,殿外传来一阵喧哗,伴随着太监尖细急促的通传:“皇上驾到——” 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意外与警惕。皇帝鲜少在此时来长春宫。 还不等她们起身接驾,养心殿的大门已被“嘭”地一声推开,皇帝满面怒容地大步闯入,周身散发着骇人的低气压,眼底布满血丝,显然是震怒至极。 “都给朕滚出去!”皇帝厉声喝道,目光如刀子般扫过殿内侍立的宫女太监。 宫人们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并带上了殿门。 沈清凰放下朱笔,与苏落一同起身,规规矩矩地行礼:“臣妾参见皇上。” 皇帝却不叫起,几步走到沈清凰面前,猛地将一份密报摔在她面前的桌案上,纸张散落开来。 “沈清凰!你好大的胆子!”皇帝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指着那些纸张,“北疆军报为何会提前泄露?戎族为何能精准伏击我运粮队伍?你说!是不是你沈家通敌叛国!” 通敌叛国!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苏落心中巨震,下意识地看向沈清凰。却见沈清凰面色不变,甚至弯腰,慢条斯理地将散落的纸张一一拾起,粗略扫了几眼。 “皇上息怒,”她声音平稳,不见丝毫慌乱,“此军报内容,臣妾亦是方才从皇上口中得知。至于通敌叛国……更是无稽之谈。我沈家满门忠烈,驻守北疆数十载,洒热血、抛头颅,皇上如今仅凭一份来历不明的密报,便要定我沈家如此重罪,岂非让边疆将士心寒?” “心寒?”皇帝冷笑,眼神阴鸷,“朕看是你们沈家野心勃勃!沈清凰,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在背后搞的那些小动作!联络旧部,结交宗室……你想干什么?嗯?想学你那权倾朝野的父亲吗!” 他这话已是说得极重,几乎撕破了脸皮。 沈清凰直起身,迎上皇帝暴怒的视线,眼神也冷了下来:“皇上今日前来,若是有证据,大可拿去刑部,将臣妾与沈家一同问罪。若无证据,仅凭猜疑便来臣妾宫中发作……”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莫非是北疆战事不利,皇上心烦意乱,需要找个由头发泄?” “你!”皇帝被戳中心事,更是怒不可遏,扬手似乎就要打下。 苏落心头一紧,几乎要上前阻拦。 然而沈清凰不避不闪,反而微微抬高了声音:“皇上!臣妾乃中宫皇后,执掌凤印!即便有错,也当由宗人府审议,岂容皇上在宫中私自动手?您是想让天下人都非议皇上苛待发妻,德行有亏吗!” 皇帝的手僵在半空,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他死死瞪着沈清凰,眼中杀意翻涌,却又带着一丝忌惮。沈清凰的话提醒了他,此刻动沈清凰,无疑会激怒整个沈家派系,于岌岌可危的北疆战事有百害而无一利。 殿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皇帝粗重的喘息声。 良久,皇帝猛地收回手,咬牙切齿道:“好,好一个沈皇后!朕今日姑且饶过你!但你给朕记住,若让朕查到任何证据,朕定要你沈家满门陪葬!” 说完,他狠狠一甩袖,转身大步离去,殿门被他摔得震天响。 直到皇帝的脚步声远去,苏落才快步上前扶住沈清凰,发现她的指尖一片冰凉。 “清凰……” 沈清凰反手握住她,力道大得惊人,她看着皇帝离去的方向,眼中最后一丝温度也彻底消失,只剩下淬毒般的冰冷和决绝。 “他今日敢这般闯宫羞辱,来日就敢真的对我沈家下手。”她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却带着令人胆寒的杀意,“落儿,我们的计划,必须提前了。” 狗皇帝发的这场疯,彻底斩断了最后一丝君臣情分,也加速了他自己的灭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