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虫》 第1章 楔子 五岁的卢丢还不到一米高，瘦小的身子拖着块巨大的木头，在泥泜中一寸一寸往前挪。灌木丛并不会怜悯地收起尖锐枝丫，挂了彩的小腿骨瘦如柴，像一根烂棍，在雨后软面一样的土中来回舂捣，留下一个个诡异的深坑。 湿透的破布烂衫滑稽地挂在身上，不知是汗的功劳还是雨的功劳。乱麻的发耷拉在脑后，行动之中，偶尔露出一张红扑扑的脸颊来。也许只是热得，卢丢胡乱猜测道——然而她又想起昨晚忽然降温刮了大风，竟把她和太阳的石头窝都吹倒了。太阳有狗毛，没事，倒是自己取暖的茅草都被吹散了，太冷，一直抖到大天亮。 天刚亮，妈就对她说，你去林子里多捡一些干柴，下雨之前一定要赶回来，柴要是被淋湿了，接下来几天烧饭取暖都没得用。卢丢说，好。她去牵狗，妈不让。 “你丢了就丢了，我还多省一口饭出来，狗要是丢了我的心头肉可就被剜了，到时候看我把不把你卖掉。” 被卖给别人家继续做苦力，或者干脆当肉吃掉——这是卢丢从小听到大的恐吓，像一把钝刀，日日夜夜磨着她的神经。 空了两天的胃狠狠绞了一下，酸辣液体上涌，又被她强咽了下去。 …… 雨下得更大了。 砸在泥泞里，溅起的泥点像无数细小的手，拽着她的裤脚。 湿透的木头即便被拖回去也不能再用，但总比空手回去好。 被杂草塞满的胃有些消化不良，胀痛难受，卢丢麻木地向前龟行，脸热，头晕，尖锐的刺痛像脉搏一样规律地在头皮某处剧烈跳动，冷风冷雨吹砸在裸|露的皮肤上，残忍地将仅剩的温度一点点剥削干净。 终于，在她快要力竭之时，破落但冒着烟的小木屋终于瑟瑟出现在眼帘之中。 其实人与屋之间的距离并不甚远，只不过她一直弓着腰背，将将才抬起头看罢了。 耳朵发胀，卢丢扯着干涩的嗓子遥喊了好几声“太阳”，那只狗都还没出来，不知道藏在哪个犄角旮旯里面躲着雨，又人似的犯懒了。 妈在煮食，难得开火。卢丢拖着木头，喘气声越来越粗，脚步也越来越沉，像踩在棉花上，每一步都使不上力。太冷了，太冷了，今天回去虽然不会得到什么好脸色，但剩下来的食可以用热锅温一温再吃，运气好一点的话，她吃完了若是还剩一点，可以大度地给太阳加餐——虽然这条吝啬的狗嘴下从不留情，毕竟窝里还是太冷，她要是乐意给自己抱着捂一捂，就再好不过了。 想着想着，不知怎的，卢丢发现自己早已停了下来，膝盖陷在烂泥里，即便扶着木头腿也直不起来。 僵了。 麻了。 凌冽的风带着刺骨寒意忽地砸了她半身，猝不及防扑在脸上，捂得她差点喘不过气。直到过了那阵上脑的劲儿，她才张大口重新呼吸，用力往腹腔猛灌湿|漉漉的空气。不久平复下来，她正要继续起身，却又突然在咽喉舌根处，品到了一股极淡的腥味。 土腥？或许是吃草的时候入嘴的泥水味吧，她轻轻挤压了一下喉头，吞下去一口干巴巴的黏腻口水。 可就在这时，一股淡淡的腥味顺着风钻进鼻腔，像一条冰冷的蛇信子，悄无声息地探入。她迟疑地垂下目光，打量不堪入目的四肢，新旧伤口都被泡白了，哪里还能看见血的痕迹。 也不是血腥？ 腿好像恢复了一些知觉，还是快些往前走吧，一定是饿糊涂了，她暗暗想道。 于是卢丢重新撑着木头站起来，但她没再继续带着这个累赘了，也许是真的没力气了。空手而归，再饿一顿罢了，如果自己不回去，即便就倒在家门口不远处，妈也不会主动来找她的。 一瘸一拐，卢丢几乎是在甩着腿走路。然而愈是靠近那个残破冷淡冒着烟的小木屋，腥味便愈是沉重，这股怪味道穿过风雨，窜到她鼻尖之时，甚至还带着些余热，很亲切的，土，泥的味道，温度升上来之后，血味也就更加强烈了——看来，她的鼻子没有失灵。 卢丢走到门前——这扇门在她记忆中一向很牢固，没有妈的准许，她是绝对不可以进的，除非妈的心情出奇地好，才会破例。如今她瘸着腿，背对着风雨，站在门前，听见它不堪重负吱呀晃动的乱音，这才隐约意识到，自己似乎连一份力气都不用费，只要轻轻踮起脚尖，就能借着风力被吹进去。 到时候妈责打起来，卢丢可以顺理成章地把罪名推卸给砭人肌骨的风了。 一晃神，刚稍稍好些的那条腿，好像又麻痛起来了。 从前捡柴回来时，太阳都会远远地先过来瞧她一眼，再扭着屁|股走开，好像只是单纯为了履行自己看门狗的职责一样。今天躲了懒，卢丢久违地再次品尝到，整个世界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滋味。 分明还是深秋，天上落着大雨，卢丢的心里却飘起了凄凉的雪。 她终于还是亲手推开了那扇门。 门后， 太阳终于还是永远地落在了卢丢的前头。 本篇《太阳落了》出自一位慷慨者的日记 作者——程子衿 哈喽啊大家^^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楔子 第2章 Chapter1 Z026年，九月三十日晚。 芜华水榭九号楼，7001室。 叮咚一声，门开，门卡和钥匙扣一并轻落在玄关柜台上。 门前的身影在感受到室内的安静时稍稍停顿了一秒，随即动作轻巧地合上门，躬身换上居家拖鞋，拎着一袋子菜浅步走进厨房。 暮色渐沉，室内被染成一片昏霭，唯有西沉的日头将最后一抹橘红泼洒进来。浓色像融化的琥珀，柔缓凝在大理石地板上，寂静的空气中透着一丝静谧。 客厅无人，沙发空荡荡。 唯有电视机无声亮着白光。 夏舞轻轻打开冰箱门，将袋子里的菜一一取出，仔细分类放入保鲜格中。 餐台上摆着盘只剩半截的三明治，正中间还竖插着一根银叉，夏舞把那银叉拿下来，倒掉三明治，把盘子洗净放入消毒柜。 做完厨房清洁之后，她抱着双臂，缓步来到客厅。 茶几面倒映着明暗光，电视正在安静地播放一部人文纪录片，刚好播到结尾，即将结束。 遥控器被某个人当做书签，压|在展开的书页上。 夏舞取下遥控器，摁电源键关掉电视，起身从书架下层柜门里拿出一个书签，替代遥控器夹在书页里，再将书按原位归回。 她直身站在整洁的书架旁，微微侧首，目光缓缓扫向紧闭的卧室门。 门缝处无光， ——应该在睡觉。 低头瞧了一眼手表时间， ——18点23分， 还有三十七分钟。 这间房子的主人，也就是她的雇主，晚餐时间一律为19点。 “半小时……”夏舞悠闲地挽起衣袖，一边在脑海里估算着大概时间，一边走进厨房从容穿上围裙，备菜，开火，倒油。 煮饭烧汤炒菜，动作娴熟而迅速，不需多时，一碗藜麦小米饭，一盘鲜辣青菜炒牛肉，一盘西蓝花鸡蛋清炒白玉菇和一份冬瓜海带虾仁豆腐汤就被端上了餐桌，热气腾腾，香味四溢。 距离19点还有五分钟时，夏舞终于来到卧室门前，食指弯曲，轻轻叩响门扉。 “……在的。” 不过两秒里面便有人回应，旋即轻慢的脚步声由远而近，逐渐清晰，最终停在门边。 夏舞的眼神盯着门把手，嘴角漏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忽然在门把手转动的那一秒，往门前迈了一步。 门开，程子衿下意识往前，眼帘却被门口突然出现的更高的身影挡住，于是紧急撤回，迈出的脚又在回途中又不小心绊了一下，整个人蓦地惊叫一声后仰，在半空中被人揽紧了腰，稳力一把拽回。 “……” 待到呼吸平稳之时，程子衿缓缓睁眼，人已经在一个无比温热的怀抱中。 “刚醒吗？” 夏舞在她没反应过来之前已适时站直身体，一只手十分自然地从揽着腰移到上方隔着衣袖扶她手臂，面上恰到好处地漏出几分关切的笑意， “看来新挑的枕头对您的睡眠质量并无增益，这两天我再去挑几个回来给您试试。” 程子衿眉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而后轻轻挣脱她继续扶的动作，两人拉开一些距离， “无妨，我刚刚只是没站稳。” 她的嗓音还带着刚醒不久的沙哑，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夏舞在她身后，默默看着她打着哈欠走向餐桌。 神情不变，面上依旧带着恰当的微笑，夏舞大跨一步，紧紧跟在程子衿后面，在她即将要坐下时先一步拉开椅子，又贴心地把餐桌中心摆着的菜汤都移到她面前，摆好餐具。 程子衿拿起筷子，先是顿了一下，从最边上夹了一块牛肉。咀嚼入肚后，才慢悠悠扫视桌上其余两个菜肴道：“我不吃西兰花，还有，豆腐以后不要做汤。” 她夹了一小块米饭送入口中，声音不带任何情绪。 “好的。”夏舞立刻点头应，隔着一张椅子坐在她边上，侧首注视着她伸筷子又夹了一片冬瓜，浅笑道，“冰箱门上贴了一份日常菜单，您今晚可以看看，明天三餐想吃什么。如果还有什么忌口的，桌上有便利贴，您可以写下来，让我知道 。” “好。” 夏舞单手撑着下巴，笑看着她避开西兰花，夹了一块白玉菇。 “……你今晚什么时候回去。” “今天不需要打扫房间，” 夏舞微微勾了下|唇，另一只手搭在膝盖上，指尖轻点，思绪在脑子里流转，似乎在认真思考，须臾回道， “等您吃完，我收拾一下，大概十九点五十就能离开。” 程子衿闻声默默点了点头，就没再继续说话，手里筷子换了勺子，仔细撇了豆腐碎，舀了一勺清汤。 夏舞低垂着眼，耐心观赏着她吃饭时的文静模样，面上总好像无欲无求，仿佛最珍美的佳肴对她来说也不过如此。 可谁又知晓，偏偏越是这种不动声色的人忌口越多，做什么都不吃，又因为身体需要营养，少一顿不吃都不行。 夏舞的目光在程子衿侧脸淡淡停了半晌，又缓缓挪到桌面上随意搭着的左手，状似不经意问道： “您的笔名是程子衿，真名……也是程子衿吗？” 程子衿放下勺子，淡淡朝夏舞瞥过来。 她的脸色白，即便吃了热饭喝了热汤，也还瓷似的。 唇色像水，总感觉没什么味道，和此刻她面上的表情一样寡淡。 但夏舞还是在瞬间就读懂了她的意思。 ——你自称是我的粉丝，却连我的真名都不清楚？ 夏舞愣神，笑着摇了摇头，摆手道：“我记糊涂了，不打扰您，您继续吃。” 您，夏舞自觉目前这么称呼她是最合适的，程子衿年纪略大，又是雇佣关系。 知道她是个性子很淡的人，在没来之前夏舞就已经做好心理预期了，现在一晃一月半已过，夏舞自以为几乎已经逐渐熟悉这位雇主大体的性情习惯了。 所以，她眼神微微一变，接着前面她问她几点下班，浅笑着主动提道， “需要我加班吗？” 夏舞的视线像一个隐形放大镜，从程子衿的发顶一路照到她的侧肩，那样单薄而冷漾的颈项，和厚长的细发贴在一起，不知是否会有些别样的温度。 程子衿没回答，倒像在认真思量，但夏舞心中已经有答案了。 耐心等她喝完最后一口汤，果然，程子衿放下勺子，从夏舞的手中拿过纸巾擦嘴，缓缓道： “我想去楼下公园散散步。” “好，”夏舞笑着应， “等我十分钟。” 极致静默的十分钟，厨房淅淅沥沥的水声被一层厚重的玻璃门隔开，夏舞在洗刷的间隙向客厅投去隐秘的目光。 程子衿已经把那本遥控器压着的书重新取下，正坐在浅灰的地毯上，背靠着沙发翻页。 “好了。” 不到十分钟，夏舞推开厨房门走出来，从桌面抽了纸巾擦干手，程子衿则在同一时间听见声响抬起头来。 “走吧。” 她仰着脸看夏舞，放下书起身。 “稍等。” 就在她即将出门的时候，夏舞忽然从背后叫住她，从沙发上捞了个披肩，披在她肩上， “入秋了，昼夜温差大，您的身体还在没完全恢复，当心点。” 程子衿没有拒绝，点点头微微裹紧披肩，便换上鞋子转身出门。 夏舞关上门，默默跟在她身后，没有温度的视线在无声的空气中，暗暗圈住她。 程子衿对生活助理的要求很简单，会做一日三餐，定时打扫除卧室和书房以外的房间，偶尔加个班陪她做一些“特别的事”，如公园散步，市场买菜。 而她之所以要招生活助理，是因为一份极其不合格的体检报告。 长期茹素，饮食睡眠不规律，宅家不出门，免疫力可想而知有多低。 先前生了一场大病，到现在也还没完全恢复过来，是要好好养着的。 而这生活助理，最好是江淮省云麓市本地的大学生，更好是江麓大学的在校本科生，没有恋爱经历且有长期单身打算，背景简单，缺钱，吃苦耐劳，五官端正的。 而夏舞——刚好是最符合条件的那一个。 夏舞目前对她这位雇主的总结是：程子衿是一个只在饮食上有些挑剔的人，距离感稍微强一些，话相对少一些，更安静一些。 不过在夏舞看来，这样的她放在社会洪流乌泱泱形形色|色的人群之中，反而是最简单最好相处的那一类人。 最单纯呢，也就最容易被欺骗。 最近的公园就在小区旁边，只需要下楼，出小区东门，再过条马路就是了，很近。 但夏舞刚跟着程子衿坐电梯到楼下，就被一个陌生人半道拦截下来。 一个短发姑娘，穿着棕灰大衣，电梯门刚一开，她就猛地朝着程子衿扑了过来， “阿程！” 程子衿原先有些愣在原地，反应过来便挣开了她的禁锢，但那姑娘似乎毫不在意自己被冷淡对待，仍旧无比热络地拽着她的胳膊，肆无忌惮。 夏舞站在一旁，不知为何觉得这场景有些让心里不快，她的指节在电梯开门按钮上紧紧摁着，用力到有些泛白，见那姑娘仍旧缠着程子衿不放，她喂了一声， “可以让我的雇主先出去吗？” 声音淡淡的，隐隐带着一丝冷意。 那姑娘漫不经心“哦”了一声，夏舞的角度只能看见她的眼白，她仿佛到现在才发现这电梯里还有这么个大活人存在似的。 在被提醒之后，却正眼都没往夏舞那里扔一个，第一面就对她架起了过于庞大的，莫名其妙的敌意。 当然这绝不是夏舞的错觉，因为三人刚出电梯，这姑娘就单手叉腰皱起两条眉，眼神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毫不留情地把夏舞从头到脚凌厉扫视了一遍，而后扭头“质问”程子衿， “她是谁，怎么会和你在一起？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语气，俨然已经把夏舞当做插足者。 夏舞被气得想发笑，她可从来没听过程子衿还有爱人情缘这回事，于是放轻松了姿态缓缓抱着手臂靠墙，就站在程子衿的身后。 程子衿背对着夏舞，面对那姑娘又一次纠缠仍旧坚持把胳膊挣脱出来，往后退几步。 这行为在那姑娘眼里，程子衿无疑是想和自己拉开距离，更信任身后的人，一时间面上无数复杂情绪涌现。 而程子衿对她的问题不答反问，轻微皱起眉头， “你怎么来了？” 这一举一动，细微末毫的小表情都在此刻格外刺眼，那姑娘眼看着再也承受不住，眼睛几乎是在几秒之内迅速酝酿出一汪泪水，格外楚楚可怜，可脱口而出的语气却毫不客气， “她是谁？！怎么会和你一起从家里出来！你怎么能这么对我？阿程，我等了你那么久，凭什么比不过一个不知根底的人？！” “她是我新招聘的生活助理。” “我不相信！你要是对她没兴趣，怎么会无缘无故找一个陌生人当助理！” “……信不信随便你。” 程子衿欲转身往外走，被那姑娘拦住。 夏舞看程子衿唇色泛白，知道她可能身体又不适了，于是几步上前将程子衿揽到自己身边，冷冷道： “这位女士，不管你和我的雇主是什么关系，她近阶段身体不适，情绪不宜剧烈波动，还请你不要对她拉拉扯扯。” “你算什么玩意？你也配管我和她的事情？” 那姑娘坚持上前，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夏舞刚要继续挡，程子衿却将她轻轻推开了。 她愣神俯首，却见她对自己摇了摇头，而后对着前面喊一声： “戚芙。” “你过分了。” 夏舞面上不察，嘴里撵着戚芙这两个字淡淡退后。 那个叫戚芙的姑娘趁机狠狠给了她一记眼刀。 “我……我听邬编说了，” 戚芙情绪稍稍缓和下来，走到程子衿面前小心翼翼拉起她的手，委屈道， “你之前的体检结果不好，不过当时我在国外出差，给你发了邮件你没回，我又不敢随便给你打电话，怕打扰到你休息，你觉得我烦。” “我知道你不喜欢看手机用社交软件，工作一结束，我就赶回来了，行李都还在小区门口呢，阿程……你今晚可以收留我一晚吗？” 程子衿侧首往夏舞看来，夏舞刚调整站姿准备好好发挥作为生活助理为雇主排忧解难的职责，就听她放缓语气道， “你先回去吧……加班费照算。今晚……我不想去公园了。” 夏舞神色如常，无视一旁姑娘面上略微得意的神情，浅笑着说， “好的。” 她没有回头，转身几步出楼，径直朝着小区东门的方向走。 夜风灌进衣袖，撩起一阵肌肤的颤|栗。 因着预先的猜想失误，夏舞心中有些许烦躁涌上来。 看来那个戚芙的确和程子衿关系不一般，否则她那样的人怎么会愿意牺牲掉个人空间？ 或许这二人关系比自己现在的猜想要更亲密一点，程子衿那样的人，就算是有爱人，也的确不会向外界透露。 互相喜欢，多年感情，她不戳破，不代表心里没有。或许只是有一些矛盾？ 夏舞突然不知道了。 出了东门，路上车水马龙，夏舞在烦乱思绪中忽地想起自己落在玄关的东西还没拿，尚未思忖，便毫不犹豫地掉头转身，原路返回。 “你不能这样！” 尖锐的怨声像一把利刀，瞬间划破寂静，夏舞的脚步在楼门口戛然而止—— 程子衿和戚芙竟然还没有离开。 “戚芙，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程子衿的声音冷凌凌的，听起来情绪不高。 夏舞的脚步一顿，停在门口，理所当然地开始听墙角。 “阿程，你的身体一直不好，这几年我说了多少次我可以来照顾你，我愿意来照顾你，你却总是坚持一个人，用各种理由拒绝我，这次要不是我碰巧遇上了，我都不知道你竟然会随随便便让一个陌生人来你家照顾你！” “我不是随随便便，这件事与你无关。” 程子衿的语气平静，但不容置疑。 “程子衿！你说你不喜欢被人缠着，好，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忍着，我时时刻刻告诉自己要和你保持距离，不随意冒犯你，你现在却一声不吭地让一个外人插在我前面，插|入我们俩中间，凭什么，” “她凭什么！” “你太不可理喻。” “我忍到现在，已经很明事理了！” “……” “你回去吧。” “我就不！” “……” “你别走！不许走！” 夏舞背靠着墙站在楼外，咬着后槽牙听戚芙愈发撒泼打滚的口气，手痒到恨不能立刻冲进去把她揪出来。 “戚芙。” 里面，程子衿彻底冷下声来，不悦的情绪也渐渐强烈， “如果你再这么越界，那么我会如你所愿，再也不会顾及往年情分。” “我不欠你什么，十年来往，在我这里，可以让一个陌生人变成友人，变成亲人，但绝无可能是爱人。” “如果你想要强行扭转既定的结局，你我之间，到最后只有一种可能——” “就是陌路。” 这一番话不仅实实在在彻彻底底地浇灭了戚芙的希望和冲天的怨气，更让一墙之隔的夏舞第一次窥|探到她鲜为人知的另一面——尖锐，冷漠，够不近人情。 这和以往六天里她面前的程子衿十分不同。 但和她冰冷的笔触倒是很相似，她对自己笔下的人物，从来都以苛刻而闻名。 “阿程……好，不聊这个，我可以先不强求，那你立刻解雇她，生活助理……我可以帮你找资历更深的阿姨，她太年轻，照顾不好你的，我帮你找——” “我累了。”程子衿打断她， “戚芙，你回去吧。” “阿程……” “我真的累了。” 她重复道，声音泛着坚冷。 楼外夜空晴朗，星月格外明亮，在短暂的静默时间里，夏舞的心中隐隐有些遗憾。 今晚难得加班，还被一个疯子打乱，竟然沦落到听墙角吹冷风的地步。 但没想到，风一吹，那戚芙，竟然在走廊凄凄呜呜哭了起来。 等了许久，再没听到程子衿的声音，夏舞小心探头查看，电梯门口果然只剩下戚芙一人，程子衿不知何时早已离开。 瞧见夏舞抱臂从门口进来，戚芙立刻用袖子把眼泪擦干，全然换了一副面孔，露出一副讥诮的表情来，讽她： “你竟然听墙角，真下流。” 夏舞无奈摆手：“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对我敌意这么大，我只是她的生活助理而已。” 戚芙抹着泪恨恨咬牙道：“你究竟是真工作还是蓄意接近她，我一眼就能识破。” 夏舞坦然笑起来：“是吗？那你猜猜我为什么接近她。” “为了满足恶心的私欲。” “人的私欲有很多，你说的又具体指哪一种呢？” “……你看她的眼神很脏，电梯门开的时候，她在发呆，你在她身后，像看私有物一样看她，我不能让你这种图谋不轨的人在她身边待着，一刻也不行！” 夏舞嘴角的笑意未达眼底，隐隐透出一些阴鸷， “一位对朋友占有欲爆炸且狂热臆想过度的戚女士，需要专业的心理疏导吗？我是江麓大学王牌心理专业在读生，可以从专业的角度客观地给你推荐一些权威专家。” 戚芙冷笑道：“想窥|探她私生活的粉丝我见多了，你的招数是最下三滥的一个，不自量力，我会让她亲口开除你。” 夏舞挑眉道：“是吗？我现在要上去拿钥匙，需要我带你一起吗？” 夏舞这话当然是刺她，戚芙现在哪里还敢上去。 今晚行事不宜再冲动，得不偿失。 她想起自己行李还在门口，只能咬牙一跺脚，狠狠瞪夏舞一眼才离开。 夏舞站在原地，无辜摊了摊手，目光随着她的离开，温度骤降。 目送她走后，夏舞也并没有急着上电梯，她不认为现在程子衿还愿意让一个不熟悉的人再次打扰。 作为尽职尽责的佣工，雇主的好感度可以保持不变，但不能因为无关紧要的人，和一些小事而无故降低，平白浪费自己先前勤奋工作的努力。 不是这个道理吗？ 是的。 …… 于是夏舞进入电梯，缓缓摁下了四楼的按键。 不到两分钟，电梯门开，夏舞的步伐懒洋洋停在入户地毯处，指纹解锁，叮一声，推开门进入。 门内，落地窗，沙发，大理石地板，茶几，餐桌，屋内装潢几乎和这栋楼的某一户一模一样，夏舞从书架上拿出一本书，展开到特定的一页，放在了茶几上。 崭新的，毫无阅读痕迹的书页缓缓翘至半空，她从柜子里拿出一个遥控器，照着脑海中的画面调整好角度，仔细压|在书页上。 如果7001的主人在这个房间里醒来，想必自己都不会察觉，这不是七楼，而是四楼。 是“大学生夏舞”的家。 是某人刚刚雇佣不久的，生活助理的家。 是芜华水榭九号楼，7001 再往下数三层的， 4001室。 这章修了 n 次。。。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Chapter1 第3章 Chapter 2 夏舞于Z026年8月14日正式入职。 彼时的程子衿，在她的眼中，就像一张有迹的熟宣。 凡事落在她身上，正如笔墨落下，描写出来的线条永远根根明晰。她这个人，分明和自己差不了几岁，却总显得比同龄人都要更冷漠和孤僻些。 当夏舞第一次满头大汗拎着满满几袋子食物和厨房用品站在入户处按响门铃时，门开，扑面而来的就是能把人脸冻成面瘫的空调冷气。那道单薄的身影裹在灰白的条纹家居服里对她淡淡微笑，打招呼道：“请进。” “您好。” 夏舞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随即手中的东西就被尽数接了过去。 “我来就好，您先休息……” “换上拖鞋，淡蓝色那双。” “……好的。” 夏舞在玄关处换完鞋，紧跟着她身后走进厨房。不过她只是把东西放在冰箱门前，告诉了夏舞一声，“这是冰箱。” 然后就点头示意离开。 她距离感很强，边界感更强。 在来之前，夏舞就已经滚瓜烂熟地背下程子衿给她发的注意事项，例如只许在哪个范围内活动，什么可以碰什么不可以碰，哪些需要打扫哪些她自己清理等等。 看似条例很多，实则框框架架约束下来，这个生活助理还真是一个钱多活少的好事，夏舞不禁腹诽自己图谋不轨还捞着了个便宜。 在夏舞最初工作的前几天，她和程子衿明面上都是互不打扰。夏舞每天按时买菜，做饭，清洁，在此期间，程子衿可以做到一整天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客厅的沙发上，对一本极其厚重的书全神贯注，除开特定的吃饭时间，她几乎不进食，只一味无意识地喝水。 此外，她的家里几乎看不到任何世俗意义上的娱乐性产品，客厅里面也没有装电视或者投影仪，倒是各种各样各行各业的书这里堆堆那里放放，最初有些乱，但还算干净。 她好像生来无欲无求似的，不说后天，则是夏舞在她身上看见的是真正的平静，没有过多佯装假饰，平静到空气中甚至察觉不到她的呼吸声，就连书本翻页的动静也极其细微。 连带着夏舞即便关上了厚重的厨房玻璃门，隔着音还是尽量放轻自己的所有动作，防止打扰到她。 冰箱里几瓶不知道放了多久的矿泉水和半袋开口的吐司被“物尽其用”，空荡荡的餐桌逐渐被热气腾腾的饭菜摆满。程子衿在夏舞的提醒中合上书，安静地来到桌边进食。 虽然程子衿吃得不多，但是每道菜都很给面子地夹了几块，有些送到口中眉头都是微皱着的，但她还是咽了下去。一餐毕，夏舞发现，丰盛的菜肴中，她吃得最多的，竟然是只浇了点酱油的水煮菜，其次便是盐水河虾。她似乎很喜欢吃清淡的煮菜，而炒菜很少动筷，荤类更是几乎没动。 夏舞照例收拾完回去，晚上在软件上发信息询问她的忌口，得到的回复却是： “很多菜好久没吃过了，以前常吃的和不常吃的，我都不大记得味道，所以自己也不清楚。不过暂时可以先不做辣菜，每餐大概三到四样，营养均衡就好。” “如果我有实在忍不了的食物或者做法，会及时给你反馈。” 瞳仁里映着手机屏幕的光，夏舞躺在四楼客厅某个一模一样的沙发上，对她那住在七楼的雇主慵懒回复道， “好的。” 对面没有再发过来消息，几分钟后手机屏幕亮光自动熄灭，映出夏舞一双陷入沉思的眼睛。 Z026年8月19日。 夏舞正式工作的第七天。 当她在又一个下午拎着刚买来的菜进入7001，在玄关换鞋，眼角余光瞥到餐桌旁一动不动的身影时，她的身形微微愣在了原地。 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那人瓷白的，被淡紫色纱袖长裙映衬的侧颜，乌发淡淡地散在肩头，发尾轻轻落到手肘部位。 她孤坐在餐桌边，面前摆着一份精致的抹茶红豆卷，餐桌上还多了一个新的细口长颈玻璃花瓶，里面插着三束纯白的单头百合，鲜嫩欲滴。 然而对上她缓缓移动过来的疏离目光时，夏舞几乎是在瞬间就清醒了。 点头打招呼：“您好。” 她的双手从原来的托着下巴变为放到桌面上，向夏舞点头的同时，肩部微微随着动作小幅度耸了一下。 她在回应夏舞， 而夏舞一眼看到了她领口处不经意间漏出来的锁骨。 …… 对视。 …… “……我先去备菜。” 不到三秒，夏舞很快收回目光，十分自然地微笑着走进厨房。 整理冰箱，洗菜，夏舞熟练地把菜板放平，开始给土豆切丝。这两天程子衿难得喜欢上一个炒菜的风味，就是用甜醋呛，她可以吃得更多。 切菜的间隙，夏舞转身要去开冰箱拿调料，结果透过玻璃门，观察的视线忽然和程子衿对上。 动作骤然停下，程子衿却扭过头，不再看她。 夏舞的目光缓缓落到餐桌桌面上。 进门前就已经摆在桌上的甜品到现在仍然完好如初，程子衿今日也一反常态，竟然稳稳当当在餐桌前空坐这么久，而不是在沙发上看书。 犹豫一瞬，夏舞挪步洗干净手，推开厨房门，走向程子衿。在离她身侧还有三步之遥时轻笑发问：“需要……我为您做些什么吗？” 程子衿闻声抬头，夏舞看见她眼中似乎闪过一抹犹豫，心中不禁疑惑更甚，继续道， “这家抹茶红豆卷最近很出名，您要是觉得好吃，我可以复刻出来在家做。” 她终于出声：“你喜欢它吗？” 嗓音淡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还好，不过味道还算不错。” …… “……我吃不完，你要尝尝吗？” 夏舞立刻有些惊讶地挑起侧眉，不过程子衿目光落在桌面上，并没有注意到她。夏舞对于她从自己进门以来的一系列反应都终于在此刻后知后觉，心中不禁隐隐暗潮涌动，连带着嘴角也勾起来，于是浅笑着回应：“您不介意的话，我拿两副叉盘分一下。” 见她安静点头，夏舞悠然转身回到厨房，眼里满是有趣的玩味。 看来，对于观测对象的观察策略，要继续优化了。 现在的夏舞觉得，她的观测对象， 可能和完美的熟宣比较，相差甚远了。 程子衿， 内里根本还是生宣呐，又或者说…… 还没完全熟透。 空白之处，还需笔墨继续浸染。 命运的齿轮旋转一刻不停，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程子衿就是天生为她而来的，夏舞发现自己了解她越多，对她的观测兴趣好像就愈发浓厚。 碰巧，夏舞最擅长的，就是处理半生不熟。 用最温柔的手法，先将熟透的部分一点一点剥离开，然后…… 丢掉。 再把生的部分种在自己的手心里，慢慢为她缔造一个独属于她自己的空间…… 她会觉得一切都是安全的，一切都是值得信任的。 那将会成为她的乐园。 只有在观察中缔造，才能在缔造中结果。 唯有成于自己的熟宣，方能在自己的笔下， 浸墨生花。 Z026年，8月27日。 夏舞第一次“加班”。 晚上吃完饭，夏舞清理干净，正准备离开之时，发现早已进卧室的程子衿不知何时换了一身牙白的长裙，肩上散着柔顺的发，正静静坐在沙发上望着自己。 夏舞缓缓停下拿外套的动作，用眼神询问。 “怎么了？” “你急着回去吗？” “……不急。” “那你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吗？” “没有。” …… “我想……出去走走。” “……好的。” 两人出门，夜空宁静，有人在城市的街道边烧火盆，烟雾憔白，魂灵一样随风打转，绕着盆边的人。程子衿远远地停下脚步，驻足观看。夏舞也这才意识到，今天是中元节。 原地看了几秒，夏舞忽然悄悄往后退了两步，无声站在了程子衿的侧后方，眼睛坦然地注视着她头顶的昏黄路灯，以及灯下安静淡然，凝视远方的的侧颜。 她的眼眸微亮，似乎能从中看到火焰的余烬。 那是寒冷的温度。 那余烬比寂静的夜晚还要黑，她的发丝被迎面而来的的风统统吹到脑后，发尾也在夜风中寂寂地扬着。 夏舞沉默的目光落在那上面，久久不动。 继续往前，走走停停。那段路不算长，但好像因为共同见证了一些独特的风景，所以记忆盛着美好和时间一起定格在了脑海里。 一切发展都比预期来得更加猛烈，更加顺利。 夏舞对此，不作她想，唯剩满意。 再后来，整个九月，开始让夏舞意识到观测对象身上另一个更有趣的事情。 那就是， ——过节。 大多数普通的日子里，程子衿除了阅读就是写作，可是似乎在某一些日子里，她可能会出门，可能会购物，总会突然多出来一些别样的安排。 诸如夏舞九月三号在客厅书架上新发现的国史，尚未拆封；九月十号，细口长颈里的花从单头百合换成了嫩绿的康乃馨；二十号，她从平台上购入了两盒好评如潮的电动牙刷礼盒套装，并且在二十五号中秋节的时候送了一盒给夏舞。 而夏舞一面绞尽脑汁思索着她这些行为安排背后的大致动机，到底是什么促使她会想要做这些事，一面穿着围裙，在厨房里面忙着做低糖版的月饼。 后来夏舞终于发现，程子衿的这些行为和她本人当下的情绪状态关联不大，主要是和事件发生的当日是特殊日子有关——换句话来说，她可能就是喜欢过节。 二十五号晚，夏舞入职以来第二次加班。 她陪着程子衿出了门，在小区公园的湖边看到了圆圆的明月，氛围静谧而美好。 月亮照着她瓷白的脸，侧颜冰冷而清晰，月光下她的黑眸格外澄澈，甚至比她们身前的这一整池水都要更像湖，更幽静，更深邃。 这面湖，是蓄了墨的湖。 墨色在水中飘飘荡荡，深深浅浅…… 若即， 若离…… 求互动求灌溉～ 开更，今晚还有三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Chapter 2 第4章 Chapter 3 11月1日，晚上七点半。 程子衿昏昏沉沉醒来，室内一片漆黑，她动作迟缓地从床上爬起，开了灯。 卧室。 安静无声。 胃部隐隐作痛，背上冒了薄薄一层冷汗，程子衿动作缓慢，起身前往客厅，蹲在书架旁边的柜子里翻找了好一会，才找到一盒胃药。 扣开锡箔纸，干咽下去。 苦涩的药片缓滞划过食道，她捂着胃无力撑着柜子坐在冷冰冰的地板上，目光透过落地窗落在远处光亮霓虹的高楼大厦。 好饿。 想吐。 这个客厅，已经两天没有人来打扫了…… 想吃抹茶红豆卷…… 茶几上的手机嗡嗡响，她没理。 自动挂断，又响，仍然无动于衷。 ……她知道是谁打来的。 与此同时，门铃也响，来人一边拍一边敲，也不管屋内有没有人，固执得很，仿佛不知疲倦。 程子衿虚弱地垂着头，茶几上的手机震动短暂地停止，接着很快又响。 她胸口缓慢起伏，视线越过黑暗，凉凉地落在门口的方向，呼吸节奏渐快。 “阿程！阿程！开开门！” “阿——” 门骤然打开，戚芙面上挂着兴高采烈的笑容，在接触到到程子衿苍白唇色那一刻戛然而止。 “你怎么了……你怎么了阿程！” 她急着进门扶她，却被程子衿挡在门外。 “你还来……做什么？” 戚芙瞪大着双眼，“今天是万圣节，我当然是来陪你啊。” “我不需要人陪……你走。”她挡着门，坚持到道。 “你都这样了，我可不放心，现在除了我还会有谁经常来看你，你一个人在家，吃饭了没？你——” “你以为你是谁？” 戚芙动作一顿，仿佛从来没听过她对自己说过这么重的话，她的眼里一时充满了不可置信， “……你刚刚对我说什么？” “……你走。”程子衿深深吸了一口气，好像在极力忍耐什么情绪，她刚要推门，却被戚芙用力一把拍开。 戚芙几乎是在瞬间红了双眼，咬牙切齿爆发道：“在你眼里，我就这么比不上她一个穷学生？她到底有什么毒药能把你迷成这样啊？我不过出国了几个月，自从那天回来，到现在你就没给过我多少好脸色，一直冷语相对……难道我的心是铁做的吗！我是你的仇人吗程子衿！” “……你当然不是。” 客厅灯未亮，程子衿深深喘息着，借力靠在玄关边。她静静看向空荡荡的厨房，面对戚芙积攒多日的情绪爆发，死气沉沉，无动于衷。 “那我……那我到底是哪里对不起你了呢，或者说……”戚芙用力抹了一把眼泪，恨恨道：“我到底是哪里配不上你程大作家？让你厌恶至此，宁愿和一个不明来历的穷学生共处一室也……” 不知是哪个字眼刺激到程子衿，她冷冷出声打断， “够了。” “我就要说！” “……我受够了。”程子衿道。 “啊——！” 戚芙忽然捂着耳朵崩溃尖叫，她手中的包狠狠砸在程子衿的身侧，砸在地上巨响一声。 “——我才是真的够了！” “程子衿，你把我当什么？一直围着你转的机器吗？我这么多年的付出难道都是喂了狗吗？！” “……对。” 黑暗中，程子衿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 “……我是狼心狗肺，我受你家的恩，又承了你这么多年的情，所以我一次又一次的拒绝就活该被你忽视，我身边所有的人就活该被你逼走，如果我不和你在一起我这辈子就活该一个人是吗？” “呵——” 戚芙不敢置信地笑，那笑里有无奈，有痛心，更有深深的不解。 她一改往日低三下四的姿态，从玄关的光亮处缓缓走到沉默的程子衿面前，死死盯着她满是疏离的眼睛，面上闪过一瞬难以察觉的狠厉， “所以……你还是为了她。” …… 程子衿看着她执拗的模样，捂着绞痛的胃部，只觉得冷汗快要湿透了后背。 “我不是为了她，但她确实如你所愿，已经离开了……”她低声道：“至今为止，我从来没有爱上过任何人，戚芙。” “我以后也不会再爱上谁了……我会一个人活到死，你骂我打我怎么出气都行，你要的回报我给不了，以后……也请你不要再来找我。” …… “……你会后悔的。” “……或许吧。” 程子衿缓缓弯下身，捡起脚边的包，递给她，眼神仍旧是毫无温度。 戚芙看在眼里。 她自嘲，原来自己从来都没靠近过她。 泪水顺着脸颊滴落，戚芙红着眼眶，用力攥紧包链，倔强道：“你一定会后悔的，程子衿。” “给不了我要的，你这辈子都别想这么轻易就摆脱掉我。” …… “你……好自为之吧！” 话毕，她转身摔门离开，轰地一声，光亮被隔绝在门外。 程子衿侧对着紧闭的门，手捂着胃，忽然紧紧皱眉头。 两秒后，她仓皇冲进厕所，扶着马桶剧烈呕吐起来。 生理性泪水猛然涌出，顺着鼻尖大颗大颗无声滴落，她在寂静的角落里发出浓重的一声哽咽。 片刻后，程子衿松开马桶，缓缓瘫倒在地。 眼神落在虚空，一片荒芜。 [心碎]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Chapter 3 第5章 Chapter 4 意识逐渐回到三天前的那个晚上，程子衿刚从睡梦中睁眼，口渴去客厅倒水。 厨房的门未关，砂锅还在灶台上冒着热气，洗净的蔬菜，尚且搁置在菜板上的刀具。 然而客厅并没有多余的人的踪迹，她抱着水杯扫视一圈，最后目光停留在玄关。 ——门没关紧，静静地合着。 程子衿缓步走过去，敞开的门缝随着靠近，逐渐低低倾泻出一些熟悉的声音，直到——她站定，从缝里看见不远处抱臂站立的夏舞。 她像是在和什么人交谈，面上笑盈盈的，不过几秒，微微点了点头，伸手接过来一个薄薄的东西。 刚接过，她就心有灵犀似的往门的方向望，程子衿默默侧身，水杯缓缓垂在手侧。 ——那是一张银行卡。 而另一道熟悉的声音，紧接着钻进耳朵， ……是戚芙。 温水沿着倾斜的杯壁流淌到地面上，程子衿回过神来，面无表情地抬起手腕，回了卧室。 门外。 “不管你有什么心思，你都要明白，从她身上，你只能得到很普通的薪水，而我能一次性解决你大学四年的学费生活费，你不需要再兼职，何必和我作对呢？胳膊始终拧不过大|腿的，你没有听说过吗？” “是吗？” 夏舞脑子里还记挂着锅上的汤，闻言抱着臂微微耸了耸肩，露出一个当真的笑容， “那就直接点，你能给我多少，先说说看吧……” 她的视线缓缓从对面的人身上挪到了空荡荡的门缝处。 戚芙一边盯着她的侧脸，一边从包里抽出一张卡。 “二十五万。” 她举到她眼前，晃了晃， “够不够？让你现在就滚出我的视线。” 夏舞扭过头，伸手接过，面上仍旧带着未散的笑意，那张卡在她指尖里打转，光滑的卡面映着头顶微凉的灯光。 而对面，戚芙继续鄙夷道： “拿了钱，就得记住我才是你现在的雇主。马上收拾东西离开这个地方，我不想在她的身边再看见你，也不要让她再联系到你，明白我的话吗？” “抱歉……”夏舞指尖夹着那张卡，抵着下巴，忽然皱起眉头发问，一副疑惑的模样， “您今年贵庚啊？” 戚芙莫名其妙道：“关你什么事？” 夏舞直起背来，挑眉回怼：“我好歹也是名牌大学的学生，穷归穷，也是见识过一些世面的，二十五万，给我买糖吃呢？” “你口气未免也太大？” “看来她在你心里，也不过就这个数了。” “那你要多少！” 夏舞用食指在空气中写了一串数字，直到最后一个零结束，戚芙道：“你做梦！” 夏舞郑重点了点头，把那张卡随意地抛了过去。 戚芙单手接住， 而后听她道， “这句话也送给你。” “要是我的汤坏了，麻烦帮我再加一个零，” “后面哦。” 夏舞转身回屋，戚芙气得原地跺脚。 . 五天后。 早晨五点半，夏舞拎着新买的菜悠哉坐电梯上楼。 开门，一周没来，客厅里到处都是书和打开的笔记本，电脑黑着屏正躺在餐桌上直对着门。进厨房，冰箱门一开，果然又是吐司火腿矿泉水。 净菜，蒸煮，整理书籍，电脑充电，安静地忙碌，时不时抬头望一下她的卧室。 客厅窗帘半开，窗外天光渐渐大亮。 程子衿忍着困意从床上爬起来，迷蒙闭着眼睛下床开门来到客厅，径直走到桌前。刚刚拿起桌面上的水壶要朝杯子里倒，右手手腕被一只更温暖的手握住，她恍惚间侧头，看见自己耳畔边靠着一张唇色淡粉的嘴，轻声道，“这是凉的。” 程子衿一懵，身体先一步做出反应，退后两步，拉开距离。 夏舞轻轻笑了一下，从她手里接过水壶，又拿起桌上的玻璃杯，“我给您倒。”转身朝厨房走去。 程子衿安安静静坐在沙发上，夏舞把水放进她手中，又拿了一条薄毯给她搭着， “饿不饿？” “你……” “怎么了？” 夏舞看着她吞吞吐吐，犹豫着不知道怎么开口，心如明镜。 “我还以为你会辞职。” “我怎么会辞职？这份工作很轻松。” 程子衿在她如炬的目光中抬头，如实道：“戚芙这种行为，我已经见了很多次了，那天我看到她来找你，我以为你会接受，然后辞职。” “我比较有契约精神，喜欢通过正当劳动合法获得。” “……” “我不明白……”夏舞缓缓在沙发对面入座，微微俯下身，疑惑地看着程子衿，问，“既然您深受其烦，为什么不严厉拒绝她呢？” 程子衿在她的凝视下有些失神，这件事这个人似乎是她一直以来心中隐雷似的痼疾，她落寞道：“很多时候，很多事情，不是我不想拒绝，而是最开始的拒绝还不够坚决……” “更何况……我一直觉得，欠了她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欠？”夏舞继续追问。 程子衿慢慢转过头，和夏舞隔着一张茶几在空中对视。 客厅顶灯暖洋洋，她抬手抿了一口温热的水，忽然淡笑道， “好香，你做了什么？” 夏舞见她眼神清明，微微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浅笑着回， “是莲藕排骨汤和清蒸鱼丸，应该差不多了，我去看一下。” “嗯。”程子衿点头应道。 夏舞走向厨房，转过身的一刹那嘴角的弧度瞬间消失地无影无踪。 看来观测体的外壳比她想象的要更复杂啊。 无意间流露出的情感，到底是源于真心，还是已经经过一道又一道的过滤包装呢？ . 没关系。 一切， 都还来日方长。 [化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Chapter 4 第6章 Chapter 5 夏舞不知道程子衿和戚芙之间发生了什么，不过戚芙已经很久没来打扰了。 久到天气渐冷，气温缓缓降至零度，整个江淮都陷入隆冬的飘雪之中，她都没再出现过。 程子衿的身体情况好转不少，在夏舞的悉心照料下，连带着对很多不喜欢的食物都渐渐能够接受，食量变大，吃得更多了。 原先夏舞做完饭菜和清理工作，就会准时离开，而现在，她已经能在早上九点的时候还待在客厅修剪新买的盆栽，程子衿则静静地靠在沙发上看书。 阳光在冰天雪地中越过城市建筑照进落地窗，洒在温暖明亮的室内，时光静谧美好。 夏舞的目光会在间隙中多次落在那人身上。 那人周遭依旧带着淡淡的疏离，在戚芙消失之后，依旧一切如故，淡然，好像这世界上再没有什么东西能够让她哭，让她气，让她怒。 但只有夏舞知道，不是的…… …… 起码现在不是了。 ——房间各角落新添的植物，绿意盎然，生机勃勃。夏舞在无聊之余故意给她买的花色毯子，她也只是微微皱了一下眉头，现在仍然盖在腿上。生病了第一时间不再自己找药，而是告诉夏舞自己哪里难受。 一个冬季就在这种平淡而简单的日子里晃走了。 开春的周末，夏舞甚至能一整天都呆在程子衿的眼前，会做一堆她爱吃的，采购好一切，挑一个最清净的地方和她出去晒晒太阳。 程子衿的卧室门也渐渐对她打开。 不断增加的厚重地毯，衣柜里的淡紫色越来越多，暖色系的四件套，夏舞在各个节日送她的陪伴玩|偶，挂件，装饰，全部被夏舞摆放在她房间的各个角落，程子衿一开始都还没注意到，等发现的时候，已经习惯它们在那里了。 就这样，整个房子就在季节的交替中，和这个世界，和她的主人，一点点地，在另一个人手下不知不觉地改变。 直到又一个习以为常的周末，早晨，夏舞收拾完一切，穿上外套，正准备出门时，刚刚在沙发上睡着的程子衿却忽然若有所感地睁开惺忪的睡眼，微微抬头问她：“……你去哪里？” 夏舞微笑着轻声道：“酱油和盐要用完了，我去楼下的超市买一些。” 听到她的回答，程子衿这才又安心入睡。 夏舞就知道，这整个房子，包括她的主人，就像那些植物一样，在她累月的精心浇灌之下，已经对她这个陌生人产生了依赖。 离不开的依赖。 夏舞关上家门，走进电梯，缓缓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很快，那头传来声音。 “夏舞？” “嗯。” …… “我有一些研究上的东西，比较琐碎，需要你帮我稍微整理一下。” …… “对，最近比较忙，确实没空去学校。” …… “嗯，谢谢。” 电话挂断。 夏舞在电梯里看着对面映出的另一个自己， 脑海中不知为何，缓缓浮现出临走前她在沙发上的恬静睡颜。 电梯停下，开门，冷空气灌进来。 夏舞用力清空了思绪，双手插|进口袋，抬脚出门。 明明刚刚还阳光明媚，真是春寒料峭啊。 气温高了又低，树叶绿了又黄，一条大路被人们走了又走，到最后，欢声笑语又在空中被冷风吹散。 一年的时光眨眼间逝去，夏舞只觉得日子过得越来越快，也越来越满。 她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 以前除了学习和研究，大部分的空闲时间都让她感到深深的乏味。 而现在，这写乏味而空白的时间，全部被另一个人占满。 有时她在路过商场橱窗时，会忍不住留心某件新款的浅紫色大衣，想着那个人穿上一定很赏心悦目。 经过一家甜品店时，脑海中会出现那天桌子上的抹茶红豆卷，会开始留意新出的甜点，想要研究怎么做，回去做给某个人吃。 日复一日地留意中，夏舞某天忽然发现自己体重涨了四斤。 她最近想吃甜品的频率越来越高。 而每次想吃甜品，都是因为心情愉悦。 她的目光头一回落在体重秤上良久，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冬日的某天早晨，程子衿如常起身，来到客厅，却只看到桌子上还冒着热气的早餐。 早餐旁边，还有一份抹茶红豆卷。 椅子上，有一个精美的包装袋。 她愣愣地拿起袋子，袋子里露出一张便利贴。 ——请收下，很适合您。 …… 镜子前，程子衿沉默地看着大衣遮蔽着的自己。 逐渐丰腴的面容，白齿红唇，健康无比的气色——有多久没做噩梦了？她自己都不记得了。 浅紫色的大衣……确实很适合自己。 程子衿的手缓缓在布料上摩挲着，这件大衣柔软而舒适，长度及膝，版型宽松，她很喜欢。 不由得想到了自己去年似乎也买过一条浅紫色的长裙。 程子衿穿着大衣回到卧室，打开卧室门时，她的目光却忽然顿在了某处。 浅紫色的丝绒四件套，紫色的地毯，落地台灯前几天坏了，夏舞帮她挑了一个新的，通身是白色，一条紫色长线条贯穿其中。 她愣神，回到客厅，下意识拿毯子时，却发现那花色毯子正中|央的颜色，仍是淡淡的紫色。 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 程子衿忽然没来由地被一种巨大的恐慌砸中。 什么时候，她的生活在不知不觉中，已经逐渐接纳了另一个人？ 她蓦地想起戚芙。 从前戚芙也会赖着住在她家里，有时住得久了，程子衿逐渐习惯，吵架了，她忽然搬走，程子衿的心里也只有解脱和轻松感。 而现在…… 程子衿想到，夏舞毕业之后，也许会离开这座城市，会有自己的工作，这样日子还能持续多久？ 对了，夏舞似乎，已经大四了。 还有一个学期。 她突然有些无措。 看着桌上已经凉掉的饭菜，她缓缓走进厨房。 干净而整洁的灶台，柜子里摆满了使用的调料，打开冰箱门，满满当当。 她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房子一样，从里到外很仔细地“参观”，这里一切让人安心的生活气息，都不来源于她，却又和她紧密相关。 夏舞。 都是夏舞。 程子衿最后坐在了客厅的地毯上，背靠沙发，抱着双膝，沉思的目光落在窗外的天空之中。 脱下的大衣静静搭在椅子上。 室内安静地可怕。 良久之后，远处的天空，厚厚的云层散开，阳光普照大地。 程子衿的瞳孔中映着亮光，眼神逐渐变得明晰起来。 临近中午。 程子衿躺在沙发上看书，门铃忽然响了起来。 夏舞还没来。 她起身，开门。 “好久不见。” 是戚芙。 程子衿看着她的模样，心中有些惊讶。 许久未见的戚芙整个人消瘦了一|大圈，眼下阴影浓重，憔悴地不像样。 “你……” 两人相对无言，程子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如果我不来找你，你就真的一辈子不理我了是吧。” 戚芙眼睛渐渐泛红，眼眶蓄泪。 程子衿道：“你没必要这样，更没必要为了我这样。” “你已经和她在一起了是不是！” “没有。” “你还骗我！我都看见了，昨天下午三点她进来这栋楼，直到两个小时前她才出去，程子衿……你够狠。” “戚芙，”程子衿看着她，静静道，“你应该清楚，这是我自己的生活。” “我不是你的所有物，我有我的生活，你的目光应该放在自己身上，你很好，可是我们真的不合适。” “你都没试过怎么知道，你骗子！” 戚芙紧紧地握着双拳，眼睛通红。 “你分明上次答应过我，就算我不在你身边，你也不会有别人的！” “别这样，戚芙，你的状态很不好，你自己知道吗？” “你这是在关心我吗？” “听说你姐姐回来了，她——” “你就不能只关心我吗！” 戚芙崩溃道，“我都这个鬼样子了，你就不能对我好一点吗？” 程子衿目光低垂，须臾轻声道：“你先进来吧。” 她给她倒了一杯温水，递给她，戚芙没接，她放回桌子上。 戚芙环视着整个屋子，目光冰冷，语调讽刺， “什么喜欢一个人待着，需要自己的空间，不习惯别人碰你的东西，原来不过都只是用来搪塞我一个人的借口。” 程子衿沉默着，心思因为她这一番话变得愈加烦乱，像是一团缠绕在一起的线，扯不清，理还乱。 她站在玄关处，看着戚芙忽然拿起书架旁的一个小瓶盆栽，狠狠摔在地上。 “戚芙。” 戚芙紧接着疯了一样把三角梅，天堂鸟都推|倒，轰隆声不停，满地散泥和破碎的陶瓷。 “戚芙！”程子衿上前阻止，却被她一身蛮力一并推|倒，侧额重重地磕在茶几桌角上，疼得她全身缩紧，“啊”了一声之后，便以一个侧坐的姿势坐在地面上，无力而沉默地看着对此毫无知觉的戚芙，继续把桌面上的饭菜一次次扔下，砸在地上，声音尖锐而刺耳。 最后，戚芙的目光缓缓落在那件浅紫色大衣上，冷哼一声， “这是她给你买的吧。” 程子衿没有回答，只是闭了闭眼睛，冷淡道， “你要砸就砸吧，戚芙，不过，这是我最后一次为你开门。” 闻言，戚芙的嘴角浮现出一抹狠厉的笑容，她冲进厨房，用剪刀把那件大衣狠狠剪了个稀烂。 …… 夏舞进门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景象。 满屋的狼藉之中，程子衿麻木而冷漠地坐在地面上，一抹鲜血从侧额流到了下巴，还在往下滴，骇人无比。 她先是立刻冲到她面前，检查她的伤口，而后忽然被怀中的人猛的一把推开，摔在沙发上，反应过来时，程子衿已经颤|抖着站在她原来的站位置，而戚芙瞪大着双眼，手中的锅，缓缓脱力落在地上。 “你疯了！” 夏舞起身狠狠推开戚芙，戚芙一个踉跄，几步退到桌边，手臂重心不稳地撑着身旁的桌子。 血液的热度逐渐和冲动一起降下来，她的意识在夏舞一声比一声的关切中清醒过来，像是刚刚才猛然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她缓缓抬头，程子衿带着血的目光缓缓和她对上。 “对不起……” 她仓惶摆手，嘴唇无意识蠕动，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 “戚芙，” 程子衿的语气冷漠而坚定， “你刚刚，差一点，就能要我的命。” 她问，“你想要吗？” 又说，“我可以还给你。” 语气坚决肃穆到夏舞都不禁转头看她。 戚芙已经完全陷入了慌乱，站在原地只是一味地哭泣和徒劳地否认，“我不是……我不是故意的……我刚刚只是，我只是……” “夏舞，”程子衿转头，看向她， “帮我拿一下卧室里的手机，好吗？” 夏舞点头，缓缓松开握着她双肩的手，起身去卧室拿手机。 程子衿打了一个电话。 十五分钟后，戚迪风尘仆仆，喘着粗气跑进客厅。 满屋的狼藉震得她说不出话，程子衿坐在沙发上，身旁的人正在帮她清理额头上触目惊心的伤口。 而她的妹妹，戚芙，呆坐在不远处餐桌旁的地面上，身侧还有破碎的盘子和饭菜。 满地稀碎的衣料，出现在客厅的锅。 “这……” 程子衿听见动静，转过头来，对她说， “辛苦你来一趟，带她走吧。” 戚迪下意识问道：“我妹这是怎么了，她……” 戚迪刚下飞机没多久，就接到程子衿的电话，让她找个人来接戚芙。她在国外，这几个月和戚芙没见，陡然瞧见她这副憔悴崩溃的样子，简直完全换了一个人，实在是震惊。 然而她刚问完这句话，就看到程子衿平静的面上却露出了一丝冰冷而绝望的味道。 “完了完了，”戚迪暗暗骂自己不懂事，自家妹妹对程子衿死缠烂打甚至误伤过自己的疯狂程度，自己不是没有领教过，于是她赶快道歉，“对不住对不住。”一面上前把戚芙扶起来。 “姐姐……” 戚芙看见戚迪，已经流干的眼泪再次涌出，委屈也有绝望也有，“她和别人在一起，不要我了。” 戚迪瞪大双眼，心中连连骂这个臭丫头，捂着她的嘴不让她继续出声，一面哄着一面把她往外拖。 拖至门口时，夏舞刚好清理好伤口，正准备收拾药盒，然而程子衿却忽然抬手，轻轻搂住了她的脖子。 她动作一顿，抬眸和她对视。 程子衿静静看着她， “……我好疼。” 手下用力，夏舞腿上的力一下子泄掉，整个人由弯腰的姿势忽地跪在程子衿面前，手里还拿着面前，人被她抱在怀里。 戚芙刚好看到这一幕，被刺|激到，用力咬开她姐的手，恨恨喊道：“程子衿，伤害我，我死都不会让你好过的！” “喂喂喂——你赶紧闭嘴啊，”戚迪紧紧抱着戚芙，不让她挣扎开，而就在这时，身后的程子衿忽然出声叫住她， “戚迪。” “哎哎哎，我这就带她走。” “你应该知道，欠你们家的，我都已经还清了。” 戚迪的背影愣住一瞬，反应过来她的意思，面上有些尴尬的滚烫，连声道，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以后保证她不会来打扰你。” 戚芙终于被带离，门轰隆一声关上，夏舞的脑海中只剩一片空白。 她的发丝在鼻尖，很香，她好瘦，身上温温热热的，她揽着自己脖子的手，冰凉的指尖，点在自己的皮肤上，酥酥麻麻…… 夏舞不知道自己维持着那个跪地的姿势僵硬了多久，只知道每一秒钟都很漫长，双臂悬在半空中，有一种揽上她腰的冲动，又不敢动弹。 即便手臂已经很酸麻，膝盖跪久了很痛，但夏舞还是无意识希望这个拥抱能久一点，再久一点。 然而程子衿很快就松开了她， “抱歉。” 她道， “刚刚利用了你，我只是想让戚芙彻底死心。” 夏舞嘴角强扯起一个微笑，用自然的语气回道， “没关系。” 从医院回来，程子衿回到卧室，卧床休息。 万幸额头上的伤口无碍，只不过养好之前都不能沾水和剧烈运动，后背没伤到骨头，但是有一片面积比较大的淤青，需要先冰敷48小时，后续还需要按|摩和外用药膏。 夏舞花了一个多小时把一切打扫干净，又叫了外送送上来新盆，把根系没坏的都移植进去。 那件大衣的碎料最后和打扫完的土一并倒在垃圾袋。 夏舞收拾完一切，悄悄进入卧室，把程子衿身下的冰袋拿出来，换了一个新的，用毛巾裹着，继续敷。 其实冰袋在手里，仍然还是很冰。 不过是她鬼使神差，忽然想要进来看看她。 不知道为什么，夏舞脑子里一直挥不去那个拥抱的感觉。 于是就这么站在昏暗的卧室里，站在她的床边，对着她安静的睡颜，凝视了许久。 久到夏舞再次进入那家店中，重新买了一件一模一样的浅紫大衣，回来站在卧室门前，才堪堪回过神来。 她在茫然中松开已经握紧的门把手，面上闪过一瞬的空白，不理解自己这么做的原因。 她冥思苦想，最后都没有一个具体的答案。 而她的身体先一步回答了她自己的内心。 夏舞的手心缓缓贴近心脏， 那里—— 扑通，扑通， 扑通，扑通，扑通。 一靠近她， 就跳得好厉害。 [紫心][紫心][紫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Chapter 5 第7章 Chapter 6 扑通—— 扑通—— 扑通—— 夏舞虽然对亲密关系向来不感兴趣，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很蠢。 她趁着程子衿还在沉睡，回到四楼。 坐在沙发上，脑海里一瞬闪过从前的片段。 ——江淮这座省，有一个很特别的城市，叫做云麓。 “云麓”一词，取“直上云霄”与“扎根大地”之意，动静结合，既高且稳，很有磅礴大气之势。每逢秋日来临，闻名于省的银杏叶落如金，常常被混合着桂香的秋风卷起，在空中飞扬，引得行人纷纷驻足观赏，叹为观止。银杏在云麓是处处皆有的，不过培育得最好、最绚烂耀眼的那批，一定藏在曾名云麓书院，现称江麓大学的不显山之中，这也是本市人民皆认同的一件事。 然而，正值金风送爽，雁过留声的爽朗清秋，江麓大学德育楼A区二层，正有两人沉默着站在某间空教室门前的走廊处，气氛僵滞。这两人身型一高一矮，周身气场一强一弱，其中一人苦巴巴仰首，看着对面另一人目光略显冷淡，却只落在楼下路过的行人身上，全然一副不想理她的样子，心里不禁有些着急，无奈自知有错，羞于开口又不想放弃，斟酌半晌这才讪讪开口道：“哎……游客怎么来教学区了……” “……” 得不到回应，她神色尴尬，无意识摸了下鼻子，抿紧了干涩的嘴唇。 “她”名叫钱青，和面前这位一直不吱声的夏舞，同为江麓大学基础心理学专业的大一新生。除开同班同学这层关系之外，还是某个跨学科创新视频大赛的同组组员。更准确地来说，夏舞是组长，她是最后一个加入的组员。该视频大赛旨在促进文学和心理学的跨学科交流，鼓励学生阅读和理解全国各城市的经典或当代高质量文学作品，并用心理学视角进行解读和再创作，制作一个展现城市文化特质和时代内涵的高质量视频。 此大赛最吸引人之处就在于，特等奖作品将被展示在其所代表的城市官网，作为介绍城市的名片，此外，还有高达六万元的奖金。夏舞这个队伍，不仅有四位分别来自汉语言文学和基础心理学高年级的优秀高年级学生加入，更有学院闻名的文学导师和心理学导师共同指导。本来五人足以，但大赛规定必须六人及六人以上，于是在群里跃跃欲试的钱青就万分荣幸地被选中了。 初时兴高采烈，以为天上掉馅饼，捡到了好事，能顺利被各路大神带飞，没想到大神们实在是太精益求精，对视频脚本一定要修改修改再修改，打磨打磨再打磨，终于过五关斩六将，来到了开始拍摄的阶段，文学导师却一条信息插|进来，让她们再加入一个人物采访，采访对象是云麓市新锐青年作家程子衿。 于是某学姐笑嘻嘻提议，“这样正好，我把脚本给摄影专业的朋友看了一下，我们可以再调整调整，加一些镜头细节进去。” 钱青忍啊忍，忍啊忍，第n次修改脚本之后，忍啊忍，开始挤占所剩无几的课余、周末、甚至睡觉时间，去城市的各个角落跑，忍啊忍，一遍遍拍摄，否决，再拍摄，再否决，再跑更远的地方，导师连连称赞她们勤奋努力，不怕吃苦，直到某天钱青刷牙时在洗漱间的镜子里注意到了自己惨不忍睹的眼下乌青和苍黄面容，她终于忍不了了，牙刷狠狠一摔，大步流星走到桌子旁拿起手机，义愤填膺地给夏舞发消息： ——组长，我要退出！ 组长夏舞隔了十分钟才回她。 ——今天下午三点半，德育楼A201，面聊。 一口气提不上来泄不下去，牙膏沫子还挂在嘴边，钱青面如死灰瘫坐在椅子上，一颗脆弱的小心脏瑟瑟发|抖。 桂花树基本都在教学楼的外围，离得远，所以风带过来的香味也是极淡的。 游客三三两两在楼下闲逛拍照，偶有几声喧哗传来，也在馨风与金叶的摩|擦声中悄然消散了。 夏舞终于在钱青再一次的呼唤中清醒过来，她骤然转头，脸上表现出恰到好处的歉然：“抱歉，我有点累，刚刚走神了……” “没事没事，哎……”钱青摆了摆手。 “……我理解你想退出的原因，基础心理学大一排课本来就多，参加比赛的确会压榨很多休息时间……呃，分配给你的所有任务待会和我做一下交接吧……”夏舞侧身站着，手臂搭上台面，浅浅微笑道。 “好的好的，感谢组长的理解……我之后会和其她组员都说一声的……” “都可以。”夏舞在微风中扭头看她，嗓音淡淡，“你要是不想多说，我和她们打个招呼就好了。对了，那个作家的采访约好了吗？” “今早回复我了，不过那个邮箱貌似不是她本人的，可能是助理，已经约好这周六下午三点，就在南门那家咖啡馆，我已经和店家约好了一个靠里比较清静的位置，到时候直接去就好。”钱青认真道。 “好，”夏舞点头应着，补充道，“如果视频能得特等奖，奖金还是会根据工作量分配，照常给你，这段时间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吧。” “好，谢谢组长！”钱青如释重负，有些热泪盈眶。 “一切都是应该的，任务交接到时候线上沟通吧。” 夏舞直起身，拍了拍她的肩，“我还有事，先走了。” “好……再见！” 夏舞从窗台下捞起书包，朝她淡淡挥了挥手。 钱青站在原地，望着那个背影逐渐消失在转角的楼梯口，挺直的背脊终于缓缓放松下来。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阳光擦着廊檐扫下来，放眼看楼外，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周六。 下午两点五十八，南门街角咖啡馆。 客人三三两两聚在一张桌子上，一杯咖啡，一盘甜点，就能畅聊半个下午。这家咖啡店的主要客户都是学生，店主是个很慷慨温和的人，菜单上的任何品类都价格合理，因此生意也还是不错的。 夏舞两点就到了，点了一杯冰拿铁，选的位置靠墙靠窗，僻静但不会过于冷清，桌上摆了一本书，已经看了有一会了。 头有点晕，这几天温差大，她在翻页时鼻子忽然痒，有想要打喷嚏地冲动，然而也只是憋出了生理性眼泪。 沉默一会，她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口罩戴上。 门口风铃声响，意味着咖啡店又迎来了一位客人。 这几天天气一直都很是不错，阳光照着，天空蓝湛湛，正是最舒适的状态，人的心情也跟着松快不少。 这般想着，夏舞没注意到一阵脚步声已经从门口轻轻挪到了桌边，正值她愣神之际，一个问句就从头顶轻飘飘落了下来。 “你好，” 那人以一种淡而疏离的声音开口道， “请问你是钱青吗？” 就像是命运的感召，亦或是是所谓的神在给予心灵的启示，好像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缘分到来之时就是一切进程的起点，总而言之，擂鼓心跳之后，对于座位上的夏舞就只剩下两个字的指引。 “您好。” 她先是起身点头，示意对方落坐在对面，才重新入座。 她一直看着她。 看着她放下包，拿出书籍和笔记本，看着她抬头望向自己。 又在对方视线即将汇过来的那一刹，那把自己的目光蓦然转移到窗外，那时距离约定好的三点已经又过去了两分钟，而对面的人不知为何忽地轻笑了一声，对她礼貌介绍自己道：“你好。” “我是程子衿。” …… 后来夏舞不再出现过这种状态，于是当时的她暂时把这归于一种心理学现象，叫做惊跳反射。 即人类和许多动物与生俱来的一种原始反射。它是一种对突然的、强烈的感官|刺|激，如发呆情况下忽然出现的意料之外的声音，产生的快速、不自主的防御反应。 而五年后的今天， “惊跳反射”再次出现。 夏舞如茅塞顿开一般，猛然重新意识到—— 那场采访结束之后的热梦并不是正常的生理现象，之后多年的关注和应聘生活助理不只是对于心理研究实验的兴趣，而那个所谓的惊跳反射，在后来切身体会的相处中，才慢慢褪|去它最初的面具。 原来，那一瞬的心如擂鼓，在恋爱心理学上，可能是另一个她曾一撇而过，从未放在心上的专业名词。 而那个词， 叫做—— 一见钟情。 [红心][红心][红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Chapter 6 第8章 Chapter 7 好了，夏舞现在确定， 自己喜欢程子衿。 因为她的存在所以心情经常愉悦，经常想吃甜食。因为她，所以最近的观察报告做得很随意，原来并不是自己太懒。 好了，想清楚这一点，夏舞点点头，就又重新上楼了。 程子衿还在睡。 她无事可干，又重新把房子各个角落都打扫了一遍，恨不得房子关于戚芙的痕迹都立刻消失。冰箱里面的菜全部拿出来，把冰箱内部擦了一遍，书架上几百本书也跟着遭殃，被按照分类和高矮重新理了一遍，全屋除了主卧的地板都被拖了三遍，光可鉴人。 然而，消耗了这么多的体力，夏舞还是觉得很郁闷。 那自己骗她这事该怎么办？ 说自己还在念本科，其实已经研二了，家里明明也还过得去，却说自己是困难户。来兼职的目的也不是为了赚钱，而是为了研究她—— 对，研究她， 以她为观测样本。 可初衷全忘了， 原来的变量是戚芙， 戚芙走了， 而现在最大的变量就是她自己。 夏舞冥思苦想了一会，又觉得实在没有必要非得找一条出路，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与其浪费时间担心还没发生的事，不如做一顿大餐，安抚一下程子衿的胃，趁早培养她对自己的好感。 这是实实在在的。 于是她全然把刚刚无比苦恼的问题抛在脑后，撸起袖子说干就干，欣欣然走进了厨房。 程子衿醒来的时候，桌上已经摆满了菜。 夏舞意识到自己的心思后，这会还有些没调节过来，忽然面对程子衿，动作都有些僵硬和迟缓，然而这一切落在程子衿眼里——都是尴尬的表现。 程子衿没忘记自己主动抱了夏舞——甚至她在睡觉前闭着眼还在回味那个拥抱的感觉。 她对夏舞说，自己只是为了利用她刺|激戚芙，心里却明镜似的清楚，都是谎话。 真正让她抬手抱住她的原因，是那时她流着血，后背疼得麻木，坐在沙发上，脑袋里没办法再思考其她。 一闪而过的，是许多自己难得的舒心时光。 都和夏舞有关。 温饱，舒适，不孤单，但又不喧闹。 流水一般的日子，不知不觉越来越好的自己和越来越满的房间，生活不只是一人窗边看书，也是醒来就有热饭，厨房里有忙碌的身影和浓浓的烟火气。 程子衿的侧额很疼，疼到她无法再去和戚芙争辩，伤口处冰冰凉凉被涂了碘伏，她的眼前都是夏舞——第一时间跑进来关切她，脸上焦急忧心的模样。 她一边帮她清理伤口，一边小心地问她头晕不晕，后背痛不痛，在等待戚迪来的过程中，程子衿甚至快要忘记这空间里还有第三个人。 …… 她还是学生。 程子衿告诫自己。 她在餐桌边落座，看着夏舞把餐具放到自己手边。 于是又抬头看向夏舞，而夏舞却像被她的目光烫到一样，眼神下意识闪躲。 “……您先吃，锅里还有一个菜。” 程子衿看着满桌子已经快要放不下的菜，沉默了两秒，蓦地对着她说了一声对不起。 语气严肃而认真。 夏舞愣住：“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程子衿回答：“我不应该抱你……对不起。” 夏舞无言，她不知道该怎么回。 没关系，我很喜欢，其实你不利用我我也很乐意被抱？还是，我很介意，所以你要对我负责，以后要给我抱回来？ 夏舞抿着嘴转过身去，忍不住捂脸，暗骂自己没出息。 程子衿看夏舞背过身去，意识到她可能真的很介意，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用更低的声音说了第三遍：“对不起。” 她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心中酸涩蔓延，低低道，“如果你介意的话，我可以补偿你，你想要什么，我能做到的话，都可以。” 空气静默了两秒。 程子衿抬头看她背影，又低下头来，有些紧张地捏了捏小拇指。 夏舞背对着她，忽然幽幽|道：“真的……都可以吗？” 程子衿愣了一下，应道：“嗯。”心里却怕她辞职。 夏舞转过身来，几步走到程子衿对面坐下。 她没有看程子衿，只是一味地低垂着脑袋，“我想知道你到底欠戚芙什么，能让她这么……” 她犹豫着话没说到底，让程子衿懂个大概的意思，而后又补充道：“如果不方便，你也可以不说……” “您”都不用了，程子衿陡然听到她用“你”来和自己对话，心更是往下沉了沉。 思忖几秒后，她道：“我是孤儿。” 夏舞抬头。 程子衿看着她的眼睛，继续道， “戚家在我初一时资助了包括我在内的一些贫困学生，初三时我因为成绩优异，被特殊推荐去了江淮省最好的国际高中，学费全免，还有奖学金。” “我和戚迪是同班同学，因为她家是资助人，所以认识得早。戚芙比我们小一级，她经常来找她姐姐，于是我们也渐渐相熟。” 程子衿说，“戚迪因为家长的嘱咐，经常要在学校里照顾她妹妹，但是那时候她沉浸在恋爱里，于是她把她妹妹托付给了我。” “戚芙一有空就会来找我，找不到，她就一直找。” “直到有一天，我被人恶作剧推进学校的泳池，险些溺死，是戚芙及时出现，把我拉了出来。” 程子衿整个人慢慢陷入回忆，声音也越来越低， “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对我感兴趣，只是那天之后，很少有其她的人再出现在我的身边，起初我只是觉得，戚芙这么做是为了保护我，因此我一直对她，对她们家心怀感恩……” “——直到后来，” “我发现，其实推我下去的人，是她安排的。” 夏舞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很快又被一抹极其细微的冷意取代， “她还真是……” 程子衿道：“我知道了之后，她向我告白，我拒绝了她。” “然后她自杀了。” 夏舞沉默。 “戚芙的家长找到我，恳求我看在资助的份上，拒绝得不要那么彻底，给她点念想，我同意了，大学毕业后用稿费彻底还清了她们资助我的所有款项。” “然后就是这点为来得及断干净的念想，一直纠缠着我，直到现在。” 程子衿的面上褪|去了疏离，夏舞第一次在她眼中捕捉到淡淡的悲伤， “原来如此。” 她道，紧接着又说， “其实你抱我，我不是很介意的。” 程子衿有些得到安慰， “是吗？” 夏舞静静点头，忽然话锋一转，又道， “只不过……心里乱乱的。” 程子衿还沉浸在轻微的难过里，闻言有些懵懵的， “为什么……乱？” 夏舞抬眸，和她对视，故意表现得有些犹豫。 “……怎么了？” 夏舞吞吞吐吐道：“我从来没谈过恋爱，你知道的……” 程子衿上半身微微挺直，隐约觉得话题似乎朝着某个沉重的方向走，脑子里也跟着夏舞的话开始又乱起来， “对，我知道……” “所以……”夏舞轻轻地咬了下嘴唇，皱了皱眉头，“你要对我负责。” 程子衿坐在椅子上，眼前几乎一黑。她简直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下去，明明是一个拥抱，怎么就发展到要负责了……虽然自己也有私心，想她继续留下来，可是掐指一算，自己又确实比夏舞大了不少，她还是学生，自己…… “抱歉，我不知道怎么负责……” 程子衿揉着脑袋，整个人刚从中午的混乱中|出来一些些，又紧接着陷入另一波更大的混乱之中，她的感情经历除了戚芙再没有其她，其实和夏舞并无两样。 “可是自我有意识以来，我从来没被别人抱过，你是第一个。” 程子衿闻言简直觉得自己面对的是一阵狂风，快要把她灵魂吹得稀碎。 “……，……是吗？” “嗯。” 夏舞煞有介事地点头，语气十分严肃， “我们家对我都是打击教育，从小就告诉我要独立，只有对象才能抱。” 程子衿：“对象？” “这是我老家的一种说法，大象是一生一世一对象，我妈从小就告诉我，找对象要十分慎重，如果对人家有了亲密行为，就要负责的。” 程子衿很想问，拥抱算吗？又反思了一下夏舞刚刚说的话，对于她来说，好像很算。 于是话到嘴边又变为， “你以后可以多了解一下，拥抱也存在于社交礼仪中的。” “我知道，但是我从来没被陌生人抱过。” “……” “你讨厌我吗？” 夏舞忽然抬头问道。 程子衿一顿，而后慢慢摇头，认真道， “不讨厌。” 于是夏舞笑着说：“那就行。” 程子衿有些微微地愕然：“……行什么？” 夏舞发自内心地真诚道：“你不讨厌我，我也不讨厌你，我们既然都不讨厌对方，那可以试着培养一下感情。” 程子衿：“……？” 夏舞伤心：“难道你不想对我负责吗？” …… 程子衿觉得自己快要碎了。 这场谈话最终还是以她的暂时妥协结束。 因为夏舞很快用桌上的菜堵住了程子衿的嘴，而程子衿终于在良久的思考后得出一个结论。 ——此事需从长计议。 可以先应下来，然后再慢慢教育夏舞，让她把观念改正过来，毕竟，拥抱可不是一个很亲密的行为，因为朋友之间，友好的同学之间，都是可以拥抱的。 然而，这个想法很快就打了她自己的脸。 饭后，程子衿还窝在沙发上用书盖着脸想着这件事情，夏舞眼巴巴地站在她面前，等她发现时，已经不知站了多久。 程子衿想到自己刚刚用书盖着脸纠结的模样可能被夏舞看见，面上不禁有些轻微地发热。 并不自然地开口问道， “……怎么了？” 夏舞直直地看着她，害羞道：“我想再感受一下。” 程子衿迟钝道：“……感受什么？” 夏舞：“……拥抱。” [坏笑][坏笑][坏笑][坏笑][坏笑][坏笑][坏笑][坏笑][坏笑][坏笑][坏笑][坏笑][坏笑][坏笑][坏笑][坏笑][坏笑][坏笑][坏笑][坏笑] 对象纯粹为夏舞胡诌，请读者勿信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Chapter 7 第9章 Chapter 8 “你不是说拥抱是社交礼仪吗？” “是的，但……” “我家人没教过我，我不会……” 程子衿难得听夏舞说不会，她会烹饪会做家务，做事面面俱到，自己和她相处下来也很舒服，没想到夏舞竟然长这么大没抱过人。 “……你是真的没有抱过吗？” “你不信我，你不想对我负责吗？” “没有，我只是……” 夏舞有些落寞地坐在程子衿边上，叹气道， “看来你抱过很多人……” 程子衿有些苦恼地解释道：“也没有，我只和……” 夏舞扭过头看她，她继续道， “之前高中有作文比赛的时候，老师为了鼓励我们，和我们抱过，还有就是后来写作，之前有和几个书迷拥抱过。” 夏舞低着头说：“哦，今天你抱我的感觉很奇妙……” 程子衿道：“其实真的没什么……”刚想说让她不用在意，又忽然想到，一切原来都是好好的，要不是自己主动抱人家，现在也不会这么尴尬。 夏舞的头更低了。 程子衿对着她的侧脸淡淡凝视了半晌，忽然心一横，决定为自己的行为买单。 她严肃地合上书，起身，拉着夏舞一起站了起来。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夏舞面上淡淡，心里却有些得意洋洋地期待。 程子衿认真看着她，说，“你可以感受一下……” “拥抱……” “是一件很温暖的事情。” 说着，她的手从夏舞的双肩滑到颈后，搂着脖子抱上了她。 夏舞的手自然而然地放在她腰侧，轻轻环住。 程子衿的面上有些忐忑不安，而夏舞则用鼻尖轻轻吸她耳后的香气。 程子衿感觉到细微的痒意，没忍住，缩了缩脖子。 夏舞继续恶趣味地吸，双臂也拥得更紧。 程子衿察觉到她的动作和力度， “……你在干嘛？” 夏舞故作无辜道， “我没有啊……不过这样抱着好舒服。” 她把下巴靠在程子衿的肩上，贴得越来越紧。 程子衿连忙推开她，严肃道， “正常人拥抱不需要这么紧，只有关系比较亲密的才可以这样。” 夏舞问，“是吗？” 程子衿点头。 她又道：“可是现在我们是彼此的对象，不算亲密吗？” 程子衿简直有苦难言。 见她万分纠结的模样，夏舞也没再步步紧逼，又转移话题道， “后背还是很疼吗？伤口的药该换了。” 程子衿下意识摸|摸头上的伤口，被夏舞眼疾手快地捉住手腕。 夏舞嘴角露出一抹真诚的笑， “坐下来，我给你换药。” 客厅的顶光暖洋洋，照着沙发上静静的两个人。 夏舞给额头的伤口涂好药，用纱布轻轻贴住。 “好了。” 程子衿点了点头， “谢谢，辛苦了。” 夏舞：“后背怎么样了，我看看。” 程子衿的动作一下顿住， “我感觉后背还好，应该不用涂药……” “这怎么行，医生说还要用药油按|摩的。” “……” 程子衿转身，对上夏舞认真而单纯的目光，微微叹了口气，妥协道，“我们进卧室吧。” 夏舞说好，拎着药箱和程子衿一起进她的卧室，夏舞不是第一次来，却是第一次坐在她的床上。 全屋开了空调，程子衿只穿了一套浅灰的家居服。 而现在，她背对着夏舞坐着，双手交叉，拎着腰间的衣服往上脱，露出里面的纯棉吊带，很修身。 夏舞的鼻尖也被她暖暖的体香萦绕住，每呼吸一下，胸腔肺腑里都是她身上的味道。 “……吊带我就不脱了，你从后面撩起来看吧。” 夏舞感觉自己的唾液腺开始分泌液体。 每一秒画面都在此刻被眼睛刻意放缓，夏舞静静地吞咽了一下，右手慢慢地捏住她的吊带下缘，轻轻往上掀。 修身的吊带随着她的动作，逐渐把它包围着的腰身露出来，夏舞的目光和微凉的空气一起顺着尾脊骨往上爬，程子衿背对着她，微微皱起眉头，上齿轻咬着下|唇，手也无意识抓紧脱下的上衣。 她感觉到夏舞的脸正在靠近，呼吸喷洒过的肌肤都轻微地颤|栗起来，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夏舞很清晰的吞咽的声音，心也跟着一跳，紧张起来。 “……还好吗？” 夏舞克制着自己，微凉的手指轻轻触碰上她背后的淤青。 冰敷是有效果的，消肿后，有些红色的地方也正在变黑。 “还好……”夏舞清了一下嗓子， “淤血还没完全形成，还需要再冰敷一下。” “要不要坚持一下，我去拿个冰袋，帮你再敷一敷。” “……嗯。” 得到她的许可，程子衿起身离开。 在她迈出卧室的那一步后，两个人摒着的呼吸同时松懈，程子衿盯着自己的枕头看了一会，然后呆呆地用手背贴上自己的脸颊。 好烫。 她缓缓摊开自己的手心。 有轻微的汗意。 夏舞拿着冰袋和毛巾走到门口的时候，步伐情不自禁地停顿了几秒， 程子衿果真维持着自己离开时的那个姿势，背对着门口，几乎是整个雪白的后背裸|露在空气中，她静静地在门口看了一会，才缓步进去，再次靠近。 “有点冷，坚持一下。” 程子衿点点头， “嗯。” 夏舞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 手里握着被毛巾包裹的冰袋，每抬一次手，再落下，面前的腰就会微微地颤|抖一下，她一面动作轻柔地给她冰敷，一面又克制不住打量她整个后背，吸气，呼气，声音都越来越明显。 手心明明和冰袋隔得很近，她却感受不到凉，反而是热，是烫。 这烫意顺着手掌蔓延到整个小臂，又随着滚烫的血液一下冲进心脏，几乎烫到她灵魂深处。 冰敷差不多，夏舞就赶快撤下冰袋，帮她把吊带撩下来。 程子衿背对着她不敢转身，红着脸，动作缓慢地套上上衣。 “早点睡……我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有小组作业没做，先回去了。” “好。” 夏舞离开卧室，收拾好药箱，快速离开。 程子衿在她离开后，依旧维持着那个背对卧室门的姿势，坐了很久。 久到夜色越来越浓，城市喧嚣都逐渐归于平静，夏舞躺在四楼的床上，浑身烫的冒汗。 ………… 夏舞做了一个极其漫长的梦。 梦里，程子衿知道她骗了她。 夏舞恳求她把卧室门打开，程子衿不允，让她在门外解释。 夏舞说：“我不纯粹，是因为我喜欢你，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想靠近你，但你对任何人都太疏离了，我不得已走了这条歪路，我骗你是我活该，但是我知道错了你能不能原谅我，能不能重新给我一个机会？” 卧室里静了好一会，程子衿才来开门。门外廊下只开了一盏小小的黄灯，夏舞刚洗完澡，穿着程子衿穿过的浴袍，大敞着领口，眼睛微红着，哭过。 夏舞看见室内是黑灯，她要伸手去开，被程子衿阻拦了。程子衿没遇见过这种人，斟酌着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两人只能短暂僵持着。 夏舞说：“我真的很喜欢你……喜欢到不用你给我任何回应……”一边说一边碰上程子衿的手，去摸她那仍然湿润的中指和无名指，程子衿反应过来猛地要松手，被她紧紧捉住。 夏舞轻笑了一下，紧紧盯着她的眼睛把她缓缓往房间里推， “……我还有一件事没坦白，再给我点时间，好吗？” 她得寸进尺地关上房间的门。程子衿抽开手，在黑暗中往后退。轻轻的布料落地的声音传来，夏舞缓缓走到她面前，捉住她那只手， “我之前失眠过，这是实话，现在睡得很好，这也是实话。”放在嘴里含了一下。 程子衿把她推开，拿回手指，继续往后退到床边，然后坐下。 她冷冷地问她，你在干什么。 夏舞笑了一声，继续道：“我现在睡得好，是医生开的安眠药有用，这是假话。” 她往她迈一步，逼近， “你才是我的安眠药……” “这是实话……” 伴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夏舞的手缓缓搭上程子衿的肩。 程子衿被她的动作带着弯腰，几秒之后终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要做什么，往后退，有挣扎的动作，被按住，上半身无力支撑，一下子仰倒在床上。 “我听见，你哭的声音了，” 夏舞对着她轻声道， “好几次，一个人，很难过是不是？” 她轻轻笑了一声，呼吸喷洒在她的肌肤上，程子衿在黑暗中闭上眼睛，牙齿无意识摩挲着手背。 而后她就听到夏舞说， “我也是。” 我也是。 我也是。 程子衿：“你是疯子。” 夏舞道：“你不是正常人，我也不是。我是你的粉丝，我看过你所有的书，知道你所有的事情，我喜欢你的好，但我更爱你的坏，你刚刚对我说狠话，赶我走的时候，我都要炸了。可我更开心，因为你之前在书里说过，没有矛盾的感情风险越多，越不透明，你戳破我了，就是在给我机会，让我解决，是不是？不然你会一声不吭的，是不是？” 程子衿：“放开我。” 夏舞的鼻子缓缓靠近她的身体， 而后她深深地吸了一口， “好香。” “和你的头发，你的耳朵，你的后背，是一样的味道。” 空气微凉，程子衿抑制不住重重地颤抖了一下。 夏舞手臂紧紧箍着她不让她动弹，一双眼睛在黑暗的夜里幽亮，狩猎的花豹一样蛰伏着，姿势就像是在随时准备着享用大餐，而对于程子衿来说，每一秒钟都格外漫长，简直就是酷刑。 “如果你还不原谅我，我就咬下去了。” 夏舞的嘴最后停留在她的唇瓣上。 不停地折磨她，把她的唇瓣揉扁搓圆，程子衿只觉得自己一次一次喘不过气来，整个人都在窒息的边缘。最后仅剩的生存意识让她开口，几欲崩溃道， “……原谅你。” 夏舞故意笑了一下， “没听清，什么。” 程子衿：“我原谅你，放开我。” 夏舞说：“程子衿，你越是口是心非，我就越要你对我心服口服。”又狠狠咬上她的脖子，程子衿的腰背一瞬间拱起来，她的牙齿细细密密，叼着她的皮肉，像虎，像蛇，像浪花，搅得她整个人天翻地覆。 不到一分钟，程子衿的脑海中完全空白，在最脆弱之处，炸开一道漫天的明亮焰火。 夏舞嘴唇第一次离开，程子衿忍不住哭腔骂她：“说谎精。” 夏舞笑道：“我刚刚那句话还没说完，如果你原谅我，我会咬得更重。” “说谎精，今晚， “只对你说谎………” …… 长夜漫漫，夏舞凌晨时分从梦中骤然惊醒。 她猛地一下坐起身，呼吸节奏全乱。 与此同时，三楼之隔的程子衿， 精疲力尽地从床上下来，走进浴室。 她的脸颊依旧热度未褪， 床单和睡衣一起被汗浸湿。 “怎么梦到她了……” 程子衿叹一口气，紧紧闭上双眼，任由温热的水冲洗身体。 [黄心][黄心][黄心][黄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Chapter 8 第10章 Chapter 9 次日，清晨。 冷雾刚散，曦光万丈，暖融融照耀着整个城市。 昨晚睡得晚，今早一反常态，程子衿早早地醒了过来。 揣着满腔心事。 她趁着黎明之际，孤身下楼，在冷风中沿着寂寥的街道慢慢走。 无言，一直到公园最大的湖面前，才缓缓停下脚步。 初阳正缓缓爬上地平线，湖面像打碎的镜子，折射各种光线，雾蒙蒙的空气逐渐变得清晰。 一切都是静谧美好的模样。 程子衿对着湖面，深深吸了一口凉气。 天空大亮后，公园的行人逐渐增多，程子衿口袋中的手机震动，她注意到，拿出手机，转身准备回家。 解锁，进入聊天软件界面， 是夏舞。 ——早安。 ——想吃什么，我去买。 程子衿指尖在屏幕上缓缓敲， ——你刚起吗？ ——对，在洗漱。 对面很快回。 她慢慢走着，指尖在屏幕上方停留了几秒，认真思考后继续打字， ——幸福路有家馄炖，应该离你大学挺近的，想吃那家。 ——好。 程子衿将手机重新放回口袋，耳边的城市迎来了它又一日的喧嚣，红绿灯路口车辆鸣笛一声比一声急促，她缓缓加快回家的脚步。 走到楼下，等电梯。 出来时衣服穿得比较厚，程子衿并不觉得冷，但是这会站在室内，明明无风，却莫名觉得比外面还要冷一些。 她的目光落在电梯侧边的光标上，电梯正缓缓下落，经过七楼，停在了四楼。 又等了一会，终于落到一楼。 门开。 对视。 程子衿刚要迈出的脚步停在原地，缓缓皱眉。 夏舞依靠着电梯的动作一滞，而后若无其事地站直身体。 “早安。” 夏舞率先反应过来，打了个招呼，摁住开门键，示意她进来。 程子衿没有过多犹豫，进门，站在电梯的另一边。 夏舞上前一步，按下七楼的按钮，率先开口解释道， “昨晚几个同学在附近吃夜宵，顺带叫上了我，吃完太晚，我懒得回宿舍，就近找了个酒店住。” 程子衿闻言，微微点了点头。 夏舞见她面无表情，又作势打了个假哈欠，温和道， “我本来准备去买馄炖的，忽然想起前天你说想喝稠豆浆，这附近难买，想着先上来让机器打着，结果又发现黄豆忘记买了。” “那就算了。” 程子衿安静回答， “别跑了，家里有汤圆吧。” “有。” “我想吃汤圆。” 夏舞一愣，转头，发现程子衿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自己看，心里一虚，又下意识移开眼， “好啊，那天你挑的开心果酱还没拆封，再烤几片吐司给你配着吃。” 电梯到七楼，门开，程子衿先出来，夏舞紧紧跟上。 到家门口时，夏舞正要先一步开门，忽然被程子衿静静按住了手背。 两个人的手叠着一起放在门把手上，夏舞感受到手背上的凉意，下意识低头，问， “怎么了？” 程子衿松开她的手，忽然转过身来，直视她的双眼，开口道， “戚芙说，她从前天下午就在楼下。” “嗯……” “所以，她看到你在这栋楼里呆了一整晚。” 夏舞缓缓收回搭着门的手。 她双手插|进大衣口袋，目光移到程子衿略微严肃的面容上。 程子衿的眼神不复昨日，刚刚对她卸下防备不到一日，周身却又似乎长出了一层隐隐的外壳。 仿佛只要她一句话解释不到位，就又会立刻被推出十丈远。 夏舞勾唇，嘴角缓缓扯出一个生硬的笑容。 “我……其实，” 她低下头，双眼看向程子衿的衣角。 程子衿见状，脊背微微挺直，语气也逐渐笃定道： “……你有事瞒着我。” 夏舞深吸一口气，用力抿了抿嘴唇，静默了好一会，才下定决心似的开口道， “对，我骗了你。” 程子衿面上有些微微的惊愕，随即又很快消失，归于平静。 夏舞快速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又垂下去， “其实……” “其实我很早之前就搬进四楼了。” “为什么？你不是……” “对，我一直和你说我住在宿舍。” 夏舞微微笑道： “你很好，给我的薪酬很高，我能负担，住在这里，也就能更好地照顾你……” “而且……” 她的笑容缓缓变得犹豫起来， “这段时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离你近一些，再近一些……” 那笑容里藏着几分羞涩，程子衿将夏舞一切微表情都尽收眼底，而后有些微微地无措。 她皱着的眉头缓缓松开，似乎也默默松了一口气， “那同学的夜宵…” “骗你的，不过我昨晚确实没有睡好……” 夏舞忽然微微俯身，目光与程子衿齐平， 程子衿下意识后仰，被来自肩膀的力道按住， 她只觉得自己被夏舞直来直往的目光扫视了一遍，屏息之时，她的呼吸离自己很近， “看来你也没睡好。” 夏舞最终得出这个结论。 “怎么了？” “后背很疼吗？” 她关心道。 程子衿轻轻咬了下下|唇，没说话，只是点了下头，便淡着脸转身开门，进屋。 夏舞站在原地，盯着她弯腰换鞋，骤然泛红的耳垂，嘴角挂着的笑容缓缓消失。 [摊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Chapter 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