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亡国公主后我抱错大腿了》 第1章 第 1 章 “去找洛将军－－去求洛将军－－” 卫嫣感觉到额头一阵钝痛，然后朦胧中听到耳边一个清脆稚嫩的声音：“皇姐！皇姐醒醒！” 卫嫣扶着太阳穴吃力地睁开了眼睛，恍惚中辨别着眼前的景象。 宫殿中火光四起，只有垂帘和窗木燃烧的声音。人与人仓皇逃窜，每个人脸上神色都慌张无助又焦急万分。他们步履匆忙，但其实根本不知道该奔向何处。 “皇姐－－” 眼前唤自己“皇姐”的人，是个七八岁的男孩子。男孩皱着略显稚气的眉头，眼神中带着掩饰不住的关切。细细看去，能看到他竭力隐藏的泪光。 若是这一声“皇姐”还不能将自己唤醒，恐怕真的要急哭了，卫嫣看着眼前的小大人暗暗想到。 “皇姐你醒了，我们快出宫去吧，他们说……他们说城门已破，那领兵的洛贼马上就要踏平皇宫。”男孩声音颤抖，但还是尽量让自己说话清晰，硬撑出一股坚强的味道来。 卫嫣知道，这是自己穿越到这个世界来之后剩下的唯一一个亲人－－卫子潇。 是的，她是穿越来的。醒来之前，卫嫣便已经掌握了自己这具身体的身份和背景。 她是南境国最后一位公主，上无兄长，下面则只有一个弟弟。她的父亲母亲都很爱她，恨不得倾举国之力让她能够开心哪怕一瞬。 如果卫嫣生在一个普通的家庭，一定会过完十分幸福的一生，但是她生在了国祚不兴的南境国皇宫。她的父亲是个好丈夫、好父亲，但是却算不上一位好君主。 南境国到了卫嫣的父亲卫昌治这一带，其实早已经显露出颓败的迹象，只是靠着千里沃土和曾经的繁荣商贸勉强支撑。一国之主没有远大的野心，朝堂上也没有能拿得出手的得力武将，就连能出谋划策的文臣都找不足一只手指数。这在和平时期倒也算不得什么，但是一旦周边大国对这块地皮起了心思，那么覆国便在眨眼之间。 而现在攻城的大梁，就是这样的“周边大国”。 穿越而来的卫嫣其实有点佩服原主父亲母亲的魄力，二人得知国将不再，毅然决然选择了慷慨赴死－－甚至没顾得上安排自己的一儿一女。或者说，没顾得上好好安排。 “金万两呢？”卫嫣一边从自己昏睡的榻上起身，一边对身边的卫子潇问道。 金万两是从小跟在卫嫣身边的小太监，比卫嫣大了五六岁，现在勉强算是个中太监。还没熬成大太监，国没了。 卫嫣的父母去的匆忙，临走前便把卫嫣和卫子潇交付给了这个心腹的中太监。 然而卫嫣视野搜寻了一遍，也见不到他的身影。 “不知道，他让人通知我来皇姐宫中等他，可是却不见他来。”卫子潇明明十分忧心无措，但还是端着一副一国太子的范式。 卫嫣来不及计较太多，宫殿中火势越来越旺，她一把抓住卫子潇的手腕，决定先出门再说。 卫子潇被卫嫣拉扯的一个踉跄，然后竭力稳住身形，刚要跟上皇姐的脚步，便看见自己的皇姐一个猛回头，奔向了自己的梳妆台。 卫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抱起了一个妆奁，然后再次转身。出了这个皇宫，以后说不好就要过上吃了这顿没下顿的生活，宫里的东西拿一件没准能顶半年，卫嫣一边紧紧抱着妆奁，一边在心中打算着。 突然，她发觉自己拉着卫子潇的手有些吃力，回头发现这小孩也停下了脚步，然后见他动作利落地取下了墙柱上挂的一把剑。 这把剑看起来就名贵不凡，镶金嵌玉、流光溢彩。卫嫣露出了赞赏的表情，她点了点头：“孺子可教。” “还可以防身。”卫子潇眼睛中闪着光彩，兴奋地说道。 事不宜迟，二人再也耽误不得，急急忙忙跑出了宫殿。 出了宫殿，卫嫣才发现殿中的景象原来根本算不上荒乱。殿外的人各自狼狈狂奔，他们的方向各不相同，导致卫嫣想随大流都不知道该随哪一流。 宫内乱成一团，宫外也喊声震天。思索了片刻，卫嫣做了决定，她要先去宫墙上看看情况。 “皇姐，我们这……”卫子潇话说到一半，把“不是出宫的路”咽了回去，只是皱着自己的小眉头抬眼不解地看着自己的皇姐。 “去宫墙上看看外面的战事如何，”卫嫣感受到小孩的无助，坚定地看向他的眼睛，认真解释道，“我们不能像那些宫人一样毫无目的地乱窜，要先知己知彼。” “嗯。”卫子潇也认真地点点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是他前几日才从少傅那里学来的战略，他觉得皇姐说的有道理。 其实卫嫣去宫墙还有另一个原因，从清醒到现在，她的脑海中一直回荡着那声“洛将军”。洛将军应该指的是攻城的洛城，据说此人骁勇善战、几无败绩，本来常年镇守西北，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被调来攻打南境国。 然而对于常胜将军来说，换个地图，也照样大杀四方，于是洛将军攻打南境国就如同砍瓜切菜一样。不足一月，大梁军队便已来到了南境国的京城－－宁城。 卫嫣判断，自己脑海中这个声音，应该是在给自己指出一条“明路”－－抱洛将军大腿。 虽然一个亡国公主做这件事情多少有点令人不齿，但是……她又不是公主本人，她干嘛要有这样的心理压力啊，她可是还要生存的。 卫嫣一边合计，一边跟卫子潇一起来到了宫墙之上。站在高处远目眺望，目之所及，苍茫一片。卫嫣满脑子只有一句话，朕的江山，完了。 视线下移，从远处宫城大道上过来了一队明显不是南境国的兵马。 为首的将领一身银白色的军铠，挽一把红樱长·枪。他的马匹通体雪白，步伐铿锵稳重，好像每一步都踏在了南境国的心脏处。 离得远时，卫嫣看不太清那将领的脸，但是也能感受到他一身轻狂肆意的气质。等那一队人越走越近，及至堪堪到了宫墙之下，卫嫣听到暂守宫门的大梁军对其颔首称呼道：“洛将军。” 这时卫嫣才仔仔细细看清了来人的样貌，他墨黑的长发高高竖起，在头顶挽了个嚣张的马尾，藏蓝色发带在风中翻飞。他模样生的极英俊，不过脸上好像没有什么表情，又好像带着一丝不屑，让人看了不太爽利。 而和他这一副让人不爽的表情格格不入的，是他那双眼睛。那是一双温柔眼，不该属于马革裹尸、黄沙烈风的疆场，而该属于一个温和平静的地方。 他没有像队伍中其他人一样戴着军盔，而是由一只手满不在乎地揽在怀里。马儿缓了步子，他也随着马儿的动作一动一纵。 “这应该就是洛城洛将军了。”卫嫣不知道是对卫子潇说，还是对自己说。 卫子潇悄悄斜着目光看了看自己皇姐，没有说话。 “宫内什么情况？”那英俊将领问道，尾音轻轻扬着。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铠甲袖口，好像在仔细端详束口处的那枚日出印记。日出为朝，那是他的名字，洛朝。 此次征战，主将是他的亲大哥洛城。他本来并不想来，抗争无果，只好领了一队人马先一步入了城。 “各宫门都有人把守，无论是宫眷还是宫女宦官，都逃不出去的。”守卫如实禀报。 卫嫣听了心里一凉，就知道没那么容易。 洛朝扬了一下眉毛，似是思索了一下，吩咐道：“把妃嫔和宫女找个单独的宫殿看管起来，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妄动。” 这样的亡国战，守卫们没怎么参与过也大多听说过，宫中没来得及出逃的女子一般都不会有太好的结局，洛朝的命令他们也丝毫不觉得奇怪，应声道：“是。” 而宫墙上的卫嫣本已七成凉的一颗心又降温十度，这什么人啊，满脑子都想些什么啊，真是白瞎了他一副好皮囊，思想怎能如此龌龊。 她本来在脑海中打算的抱大腿计划顿时泄气，跟着这样的人不会好过的，她还是决定自给自足。 卫嫣三步两步领着卫子潇下了宫墙，然后躲到了皇宫一角，准备找机会逃出去。 在角落里，卫嫣看了看怀中的妆奁，还有卫子潇手中的长剑，又找回了几分自信，他们也不算一无所有。 她高高兴兴且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妆奁，然后在卫子潇意外的小眼珠的注视下愣在当场－－妆奁是空的。 卫嫣翻来覆去抖落了半天，无论怎么抖它抖还是一个死沉死沉的木盒子。说来也是，在她宫殿中跑来跑去那么多人，但凡有一个有脑子的，也不会留给她一个首饰满箱的妆奁。 她又将视线落在卫子潇的长剑上。 卫子潇看着皇姐情绪不明的脸色，很有眼色地把长剑从身上取下来交给她。 卫嫣拔·出剑柄，发现那真的就只有一个剑柄，这个花里胡哨的长剑是个完完全全的装饰品。 卫嫣扶额，他们原来真的是一无所有。 然而想起刚刚宫墙下洛城对待宫中女眷的态度，她闭了闭眼睛，咬牙说道：“我卫嫣就算饿死，从这跳下去，也不会吃洛城一碗饭！” 卫子潇看了看二人所在的墙角，有些神色慌张地问道：“皇姐，你……你要从哪跳下去？” 【推荐亲亲基友的连载文《给恶毒反派们改人设》，全文存稿，入股不亏！】 【推一下我自己的预收《当我第100次穿进同一本书后》，文案可戳专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卫嫣没顾得上给卫子潇解释自己的话，因为她刚说完之后，便听到不远处传来男人说话的声音。 卫嫣偷偷看过去，发现是两个大梁的军士。 其中一个说道：“怡和宫已经有半个小队在看守了，还在调人过去，你说洛将军这是为啥？” 另一个回道：“还能为啥，为了看着那群妃嫔和宫女呗。” “你说洛将军会不会……”后面的话军士没有说出来，但是含义已经不言而明。旁边的卫嫣听了也只能咬咬牙。 “不应该吧，洛将军不是那样的人。”另一个军士思考了一下，斟酌说道。 “说的也是，洛将军怎么也算得一句光明磊落，是个叫人佩服的汉子，那真是不懂了。”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走了过去，留下了一个一脸困惑的卫嫣。 这洛将军的名声倒还挺不错，如果真如这二人所言，洛城将宫内女子单独看管起来不像她想的那样，那又是做什么？ 左右现在也找不到逃出去的机会，卫嫣决定先去怡和宫附近看看。她和卫子潇一人抱着空空如也的梳妆匣，一人抱着没有剑身的长剑，形迹躲闪，来到了怡和宫。 巧了，他们刚到怡和宫外的花园一角，便看到了赶来此处的洛朝。 “宫里的女眷都在这里了？”洛朝问道。 “没有逃走的都在这里了。”守卫回复，意思是还有逃出宫外的。 “逃走了多少？” “具体的不清楚，因为不知道宫内本来有多少人。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前南境国公主卫嫣不在殿中。” 卫嫣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觉得自己来这里应该并不算个好主意。 “不在就不在吧。”洛朝也不在意，然后语气陡然严肃了几分，“传洛将军的命令，怡和宫要严加看守，按时供应食物和水等必要物品。宫内众人，等战事将平，再做安置。不准肆意妄为，不得辱了大梁军士的名声，违者重罚。” “是！” 卫嫣远远地看着，从洛朝的话中琢磨出了几分意味，看样子好像还真不是她想的那样。 她放下心来，觉得这里继续待下去有点危险，准备不动声色地离开。 不远处的洛朝传达了大哥洛城的命令之后，活动了一下脖颈，眼神中带着倦意，歪头对身边的随从李湖说道：“我觉得这一趟差不多可以了吧，已经算是做了不少的贡献。去跟大哥说一声，今天我就回宛城去了，一天都不多待。” 宛城是大梁的都城，洛朝本来就不高兴来南境国，只是实在没有办法才做做样子跑这一程。眼下战局已定，他一刻都不想多待。 李湖知道自家少爷的脾性，只好在一旁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忽的，不远处传来一声高喝：“什么人，干什么的！” 被喊声吓到的卫嫣一个机灵，差点把怀里的空木匣扔出去。卫子潇也被这一声吓得不轻，紧紧贴近了卫嫣。 “不是喊我不是喊我……”卫嫣背对着喊声来源，自己默默但急促地念道，或者说祈祷道。 “喂，喊你呢！” 声音靠近，卫嫣知道自己跑不成了。 她看了看身侧的卫子潇，小男孩害怕地全身发抖，但是眼神中还在坚定地看着自己，好像这样两个人就能少点恐惧。卫嫣带着笑对卫子潇炸了眨眼睛，用口型无声说道：“没事的，跟着我。” 然后转身，顺从地被两个壮汉军士一左一右地“护送”到洛朝面前。 洛朝此时正在兀自跟李湖低声抱怨着：“还有什么‘洛将军’，我真是不想再听到这个称呼。” 一抬眼，便看到了站在两个军士之间瘦弱无助的卫嫣。 卫嫣身穿一件鹅黄色银线镶边长裙，颜色明媚，衬得人多了几分青春活力。但是她却一副忧愁至极的模样，一双大而明亮的眼睛也因为忧心而少了光彩，眼尾还带着若有若无的薄红，大抵是刚刚哭过，让人看了不由得十分心疼。 她小巧的唇紧紧闭着，好像在克制着某些强烈的情绪，但是在开口的那一瞬间还是忍不住颤抖：“洛将军。” 一声带着哭腔却仍然温软的“洛将军”出口，随即一只眼睛中落下一串珠线般的泪珠。 刚刚还在说自己再也不想被称为“洛将军”的洛某人看着眼前的小美人，脑子一热道：“是的，我是。” 卫嫣抬起纤纤玉手，动作轻缓地揩掉了脸颊上的泪水，然后一双杏眼定定看向洛朝：“国破家亡，我只有一个人了。” 站在卫嫣身旁的小小卫子潇有一瞬间的愣怔，然后小小力气扯了扯自己皇姐的袖子，鼓足了全部勇气才小声说道：“还有我呢。” 卫嫣正在戏中的充沛感情有一刹那的断档，然后又仿佛无事发生一样再次说道：“国破家亡，我只有一个七岁的弟弟了。” 卫子潇又轻轻扯了扯卫嫣的袖子，似乎是犹豫了一番，最后还是下定决心说道：“我三日前刚过了生辰，如今已八岁了。” 卫嫣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眼睛仍然看向洛朝，左手不动声色的扒拉掉扯着自己右边衣袖的那只小爪子。 洛朝看了看楚楚可怜的卫嫣，甚至还看了看她身边那个长得眉清目秀但好像脑筋不太聪明的小男孩，一双温柔眼覆上了几分同情。 刚刚还在说自己再也不想在这里多待一刻的洛某人，脑子又一热道：“你可以暂且跟着我，等一切安定再做打算。我这段时间会一直在宁城。” “若能得洛将军照拂，言言不胜感激。”卫嫣依旧颤着音，似乎真的很感动。 “可是，皇姐，”卫子潇一双干净的黑眼睛不解地看向卫嫣，“你刚刚不是说，就算跳下去，也不会吃洛将军一口饭吗？” 卫嫣当场石化。这个小东西是怎么回事啊？看起来挺机灵的一个小孩子，该不会是个傻的吧！ 洛朝听了卫子潇的话也有一瞬的呆愣，然后眼中带了几分难以描述的情绪，看向了卫嫣，重复卫子潇的话道：“皇姐？” “你就是公主卫嫣？”洛朝是真的很困惑，他还以为眼前的人多半是入宫观玩的官家小姐，事出突然被困在了这里，不想竟是南境国公主。 卫嫣闭了闭眼睛，再次强行入戏。她垂着眼睛点了点头，复又谨小慎微地抬起头，抿了抿唇，说道：“洛将军可是要抛下我姐弟二人了？” 不等洛朝回答，卫嫣继续说道：“如此也好，我等苦命之人，怎么敢盼得洛将军的垂护。本来就该如浮萍，随风起落罢了。” 洛朝刚到嘴边的另一套说辞还未出口，听到这话悠然转了调子，他清晰说道：“既然说了让你们跟着我，就没有反悔的道理。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他这话说得严肃认真，似乎是为了让身边的人，包括在场的军士全部都听清楚，让他们都明白自己对卫嫣二人的态度，免得日后有人难为这姐弟俩。 卫嫣在心中松了一口气，柔柔福了一福，轻声道：“多谢洛将军。” 然后她一把拉起卫子潇的手，紧紧握住。要是这小孩再敢多说一句话，她就当场捏得他嗷嗷叫。 洛朝叫来人，让他们领着卫嫣二人去找辆马车，然后随着自己出宫。 看着卫嫣二人离开的背影，一直在洛朝身边的李湖站了出来，低声说道：“少爷，这女子身份特殊，且言语间也心思百转，您这样做是否不妥？” 洛朝没有立刻接话，等着卫嫣的身影拐过墙角，彻底消失在他的视线内，才悠悠开口：“我知道。” 一炷香后，卫嫣和卫子潇坐上了马车，车架和马匹都是南境国宫中的上品。卫嫣坐在自家的财产上，没有一点寄人篱下的自觉。 她掀开车帘左右看了看，确定旁边的军士大概率听不清车厢内的对话，然后压着嗓音认认真真对卫子潇说道：“小祖宗，你说话多少过过脑子好不好啊。答应我，以后再有这种场面，一个字也不要说，好吗？” 卫子潇眨了眨漆黑的眼睛，然后郑重点头道：“好。” 卫嫣稍稍放了心，然而片刻后，却听见卫子潇极轻声地说了一句：“我以为皇姐不想的。” 卫嫣心内一动，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这个便宜弟弟不是不聪明，怕是太聪明。他二人的身份确实特殊，就算得了洛将军的照顾，也不一定就能平安顺遂。况且虽然卫子潇年纪不大，但是设想两个无权无钱的前朝后裔，要依附他人生存，如何想来也不会好过。 他的皇姐自小娇生惯养，被父王母后捧在手心里长大，怎么能受这种苦。 “是我太小，是我没用。”卫子潇眼睛死死盯着自己的鞋尖，好像要硬生生把自己鞋子上的珠玉看碎，最后低声道。 卫嫣揽过卫子潇的头，将他抱在怀里，她不知道此刻该说些什么，只是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小孩的后背。 卫子潇把脑袋埋进卫嫣怀中，在视野漆黑的那一刻无声落泪。他在宫中得知父王母后双双自裁时没有哭，在皇姐殿中看到昏睡不醒的卫嫣时没有哭，被两个凶神恶煞的军士带到洛朝面前时没有哭，但是却在此刻触及一个温暖的怀抱时，彻底崩溃。 卫嫣感受到了怀中人的颤抖，仍是温柔地抚着他的背。 马车晃晃悠悠前行，然后不知遇到了什么，缓缓停住。 又是一声熟悉的高喝：“什么人，干什么的！” 卫嫣掀开车帘看去，发现大道的另一边停着一辆马车，驾车之人的脸孔她很熟悉－－是她父母给自己找的托付之人，金万两。 李湖：这女子是亡国公主，而且还有小心机。 洛朝：我也知道啊，可我能怎么办呢，她叫我洛将军诶。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 第3章 第 3 章 金万两所架的马车方向和洛朝的队伍相背，很明显是预备朝着皇宫去的。 也许是没有预料到会在半路碰上大梁的军队，金万两回话的声音有点哆嗦：“不……不干什么。” 问话的壮汉显然不信：“说实话！” “走错路了，我只是走错路了。”一边说着，金万两调转马头，想要原路返回。 壮汉军士还要再拦，洛朝在白马上摆了摆手：“别管了。” 金万两陪着笑点着头，眼神飘忽中突然看到了队伍后面那辆马车。那个从马车中探出头来的女子，长得跟我家公主好像啊。 金万两：！ 金万两：那不就是我家公主吗？！ 他牵动缰绳的手猛的一颤，马儿不耐烦地打了个响鼻。看到卫嫣和自己视线相交之后飞快躲入了车厢内，金万两心头有了猜测。他收敛起神色，小心翼翼地驾车离开这队军士的视线。 有惊无险，金万两安然离去。卫嫣心里也松了一口气，虽然这个受父母之托但是独自离去的中太监，不知道为什么又返回来，但总归没有被洛朝抓起来，怎么说也是好的。 马车继续悠悠前行，小小卫子潇已经哭够了，他不肯用自己昂贵且齐整的碧色长衫擦拭眼泪，只好用手指轻轻抹着自己的小脸。 卫嫣看了觉得好笑，在怀里搜寻了一番，总算让她找出一方巾帕，递给了卫子潇。 等到卫子潇总算收拾好了情绪的时候，二人也跟着洛朝的队伍到了地方。 下车之后，卫嫣看到眼前的高门上架着一个镶金的巨大的牌匾，上书：柳宅。 后来卫嫣得知，这是南境国一个二品大臣的私宅。在南境国有难的风声刚刚传来之时，这位大臣就带着自己的十几房美妾飞速离开了宁城，一起带走的还有他这些年在南境国虏获的千两黄金万两白银。 这处私宅建的极为铺张奢华，占地颇光，宅内风光更是一绝。 姓柳的一走了之，这宅子便让进城的大梁军顺势做了总指挥营。洛城和洛朝就暂且宿在宅内。 洛朝把卫嫣和卫子潇带入柳宅，给二人安排了住处。两人的住处紧紧相邻，大概是为了方便两姐弟互相照应。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为之，二人的住处离洛朝的住处，也很近。 卫嫣没想那么多，至少她现在有吃有喝有住处，乐得一天是一天。 刚想到这里，她突然感到一阵极为强烈的饥饿感。她错了，她只有住的没有吃的。卫嫣回想了一下，她已经将近一整天没有吃过东西了。 自己是这样，那想必卫子潇也是这样，然而他一直乖乖待在自己身边，没有说一个字。 卫嫣又是一阵心软，饿着自己没什么，饿着还在长身体的小孩可不行。 下一刻，她的胃发出一阵哀鸣。卫嫣在脑海里修改了一下措辞：饿着自己也不行。 在和传说中的洛将军接触之前，她其实心里没什么底，觉得一个在沙场上送走无数亡灵的大将军应该很难说话，甚至只是站在那里都会有一股血腥味。 但是接触之后她发现这个人还挺好说话的，而且长得也不错，尤其一双眼睛温温柔柔的。 呃不是，想远了。 卫嫣摇了摇头，心想还是干饭最重要。她开门，意外发现自己门口居然有人在守卫。 “我可以出去吗？”卫嫣小心翼翼问道。 “请问有什么事？”守卫回问。 “我们饿了，想找点东西吃。”卫嫣如实回答。 话刚说完，一只小小脑袋探出来，看着卫嫣认真说道：“我不饿啊，我今晨才吃过了的，只有皇姐饿了而已。” 又来了，卫嫣横了一下俊俏的眉，然后一把将卫子潇的头塞回了屋内，继而对守卫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 “稍等。”一个守卫离去，留下一个守卫继续待在门口。 “我刚刚在马车上说什么来着。”卫嫣回屋，竖起食指严厉问道。 卫子潇撅撅嘴巴，没有说话。卫嫣看着小孩几乎写在脸上的心思，又叹了口气，他是不想让自己求人罢了。小孩子就算聪明，可想法终究简单。卫嫣知道自己得好好跟他谈一谈，但是她自己本身也只有十七岁，根本没活出什么大道理，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好先将这样的小事放一放，走一步算一步。 另一边，守卫很快到了洛朝和洛城平日里议事的书房，果然在这里找到了洛朝。然而还没来得及将卫嫣的请求告诉洛二少爷，身后便来了人。 是真正的洛将军洛城回来了，身边还跟着他的冷面军师－－沈成昀。 守卫只斟酌了一个眨眼，便给洛将军和沈先生让开了位置，决定让饿肚子的前公主殿下再稍稍忍耐一下。 洛朝本来翘着条长腿在椅子上看书，十分没正行，听到动静瞥了一眼来人，好看的眉眼轻轻一蹙，几乎无声地啧了一下。不过很快就端正了坐姿。 洛朝跟这位沈先生多少是有点不对头，一开始会费尽力气跟沈成昀对着干，十次交锋里有九次是他落败而归。后来洛朝就长了心眼，惹不起他躲得起。 然而沈成昀却根本看不到洛朝的退让一般，仍然时不时找他的麻烦。洛朝看着大哥洛城的面子，大部分都只好忍下来，然后背着沈成昀在角落里给他画圈圈。 洛城一进屋，便看到洛朝煞有介事整了整衣襟，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自己这个亲弟弟是什么德行，洛城心里有数，他哼笑一声：“在我面前装什么装。” 虽然是在揭洛朝的底，但是莫名让人觉得有点宠纵。 洛朝内心腹诽，不是在你面前装，是在你旁边那个阎王面前装。洛朝眼神瞥了一下沈成昀，后者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从头发丝到脚底板都一丝不苟。 洛城没再废话，战局虽然已经落定，但是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他看向洛朝，问道：“南境国皇宫之内可有意外吗？” 这部分是洛朝负责的，他已经呈交了文书，表示一切顺畅。但这是他第一次随洛城出征，所以洛城还是专门来问他一句。 “并无意外，大哥。”洛朝恭恭敬敬。过于恭敬以至于让洛城莫名其妙升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书房内突然迎来了突如其来的安静，静默时间越长，洛朝心里越没底。终于，这份安静随着某个冷面人的开口终于被打破。 “我听说，洛二公子从皇宫中带回了俘虏。”沈成昀清冽的声音响起，他的嗓音很是好听，但是洛朝一个字也不想听。 “有这回事？”洛城意外，明明说好了暂时将人留在皇宫，等外边安定了再做打算。 “啊，是。”洛朝挠挠脑袋，只好承认，希望这件事就此过去。 但是显然不能。 “听说还是个女子。”沈成昀无情开口。 这下洛城更意外了，他甚至没能问出话来，一双浓眉快要在脸上拧出个大问号。 “听说这女子是前南境国公主。”沈成昀不断加码。 “听说听说听说……你从哪听那么多说？谁嘴巴那么闲啊？”洛朝忍无可忍，绝不再忍，毫不客气地怼了回去。 沈成昀却好像完全没有被冒犯，甚至还匀出精神看了看一直候在一旁的李湖，似乎是在回答洛朝的问题。 李湖感受到沈成昀的视线，悠的一愣，想要解释什么。但是现在的场合又不是他该开口的时候，只好紧紧闭嘴。 “朝，可有此事？”洛城打断了洛朝的闹腾，语气里明显多了几分严肃。 “……有。”洛朝的声音降了好几个度，还要再解释，可是对上大哥那双镇定的眼睛，他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便是寻常女子，你也不能不明不白把人当俘虏带回来，更何况是前朝公主。”洛城还想再说，但是又堪堪止住。 又是一阵静默。良久后，洛朝正了正神色，抬起头对洛城说道：“我知道她身份特殊，但是她如今国破家亡，一天之内从锦衣玉食的贵公主变成被拘于一阁的阶下囚，实在是……况且她还带着个七八岁的弟弟，两个人无依无靠，若是随着那些宫人在一处，还不知道会遇到什么。 “大哥你曾跟我说过，世道艰难，乱世人恍不如太平犬。所以在我们力所能及的时候，要让人尽量活得像人。这不是大哥你一直以来领兵作战的本心吗？” 洛城看着眼前少见如此话多的小弟，心中有了触动，他刚要开口，旁边的沈成昀先他一步。 沈成昀在听洛朝声情并茂、据理力争时，脸上一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此刻他轻轻开口，只说了一句话：“你不过是见她好看。” 话音里改变了那恼人的似笑非笑，换成了张扬恣肆、洞悉一切的笑。 洛朝的满腔理想与热情被沈成昀一击而碎，当着大哥的面，脸红到了耳朵根。 洛城一看他这副样子，就知道沈成昀八成是说对了。他无奈摇了摇头，道：“你说的也不无道理，但是她作为前朝公主，身份毕竟特殊。你年纪不小了，大哥不会事事拦你，希望你做事有自己的考量。” 洛城终究没有给洛朝下绝对命令，他相信洛朝可以把事情处理好。 “军中还有事，我先走了，晚饭你自己吃。”洛城和沈成昀匆匆离去。 等洛将军走了，前来传话的守卫总算找到了机会把卫嫣的诉求告诉洛朝。 洛朝还在为刚刚沈成昀的话感到心烦，听了守卫的话，想也没想，脱口而出：“她想吃什么就给她什么，这也要来问我？” 守卫啄木鸟一般疯狂点头，然后把洛朝的回话带了回去。 “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卫嫣眼睛里带了光。 第4章 第 4 章 洛将军果然是个好人，卫嫣在心里又不含真意地称赞了洛朝几句之后，决定给自己和卫子潇点个满汉全席。 最后在守卫和卫子潇的注视中，她理智回笼，收敛了几分，决定不要太嚣张。 饶是如此，等护卫把卫嫣的请求传达给柳宅的后厨时，还是让一厨房的人都为之感叹了一番。 “不愧是公主啊，都这样了还有如此的好食欲。”一个人评价道。 “炭烤小鹅，清蒸梅子鱼，红烧猪蹄，玉米炖排骨，干炒青豆，冬瓜菠菜汤，”另一个人复述着守卫传达的菜单，“公主殿下倒是挺会搭配。” “酒酿圆子，凉拌水萝卜，拔丝年糕，油炸芝麻丸。当真有点独特的饮食风格的。” “行了行了，小洛将军已经吩咐了咱就照做，别在这里叽喳了。”最后还是管事的厨娘打断了众人的调侃，很快就给卫嫣二人准备了一桌完美的餐饭。 卫嫣没心没肺，胃口极好，没有辜负任何一道美食。但是卫子潇就不一样了，虽然他年纪还不大，但是突生如此变故－－昨日还幸福美满的家庭今日便只剩了他和皇姐，还是让他难以提起精神，小小的眉眼中泛着忧愁。 卫嫣看出来卫子潇对一桌子的美食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但是小家伙似乎是怕他的情绪感染到自己，所以还是强行吃了一些，怕也是不知其味。 卫嫣有些同情这个小孩，年纪不够大，不能够为自己的国家做些什么，更不能力挽狂澜；却也不够小，不足以把这一切当做没有发生，然后作为一个无忧无虑的孩子长大。 卫嫣想，如果自己是主角的话，她这个时候就可以拉过卫子潇的手，跟他说一大段清晰明了的道理，然后两个人踩着这个道理一路大杀四方，走向辉煌人生－－按理说，那些金手指大开的穿越者好像都是这样的。 然而她虽然是穿越者，但是她完全没有所谓的金手指，只有最开始脑海中一个莫名其妙的声音，指引着她来到了这里，虚虚抱住了洛将军的大腿。 而对于以后的人生，她没有任何一点规划。卫嫣并不是真正的亡国公主，并不想为自己的父母报仇，更没有复国的宏愿。事实上，身为前朝公主，现在她如果能够正常活下去，就已经谢天谢地。 她一边啃着一截玉米，一边蹙着秀眉看了卫子潇好一阵，看的小孩子有些惴惴。最后小男孩咽下口中的食物，小心问道：“皇姐？” 卫嫣回神，柔声对卫子潇说道：“以后这世上便没有‘皇姐’了。如今我们暂且依附他人，你只需唤我一声姐姐。” 卫子潇灵动的眼睛中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然后缓缓出声：“好。” “皇姐”这个称呼自他会说话时便有，到如今已叫了六七年，改个称呼似乎不难，难的是跟过去的自己说再见。 “姐姐。”卫子潇低声叫了一句。 卫嫣抿抿嘴，她被这小孩搞得也不太好受，她给卫子潇盛了一碗汤，再没说什么。 “姐姐，我以后会有所成，伴你左右、护你安稳。”良久之后，卫子潇略显稚嫩的声音响起。他一个小孩子，眼神中居然显出了成人般的坚定。 卫嫣心里一阵软，她笑了笑，遏制着即将泛出的泪花，还不忘在心里吐槽自己一句“矫情”，然后回应卫子潇道：“好。” 二人吃完饭还是一起待在卫嫣的屋子中，一天说长也长，说短也短，很快夜晚便来临。 卫嫣和卫子潇告别，准备各自歇下。然而卫子潇出了卫嫣屋门，意外发现门口两个守卫居然都不在，他正纳闷，突然身边闪过一个黑影。下一刻，那黑影直接窜进屋内，卫子潇差点直接喊出声。 黑影打着手势，示意卫子潇不要惊慌，然后拽着卫子潇回到了屋内。在明亮的烛光下，卫子潇总算认出了来人。 同时，刚要走向自己寝屋的卫嫣也从错乱中回神，看着眼前的人，这个早晨弃自己而去、白天又奇怪返回、晚上又出现在了自己面前的人－－金万两。 “问公主殿下安，问太子殿下安。”金万两熟练地下跪行礼。 卫子潇朝屋外谨慎看了看，然后转身将门关好，回到卫嫣屋内。 卫嫣满脑子的疑问：金万两为什么在这里？他早上为什么不顾父亲母亲的嘱托抛下自己跑了？他白天为什么又要返回皇宫？他为什么穿的一身黑像个贼一样？ 这些疑问全部塞在卫嫣脑子里，最后化成四个字一言问之：“怎么回事？” “这个，说来话长……”金万两吞吞吐吐。 “长话短说。”卫嫣知道这个中太监讲话的习惯，她继承的原主记忆中，金万两向来习惯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说半天说不到点上。 好在今日之事本来就不算多复杂。 清晨时，洛城带军入城的消息传来，南境国的皇帝皇后－－也就是卫嫣的父母－－一致决定和南境国共存亡，简单交付了几句之后，便毅然辞世。 金万两临危受命，脑袋里的某根线似乎“叭”一声，断开了。 他飞快做出决定，要带着公主和太子离开宁城，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离开之前，他打算先给二位主子带好必须的物品，以及路上一定会用到的大量盘缠。 皇宫之中最不缺贵重物品，他不到一个时辰装了满满三大车珠宝黄金，还有一大车公主太子喜欢吃的珍稀零食，然后慢慢悠悠驾车离开了皇宫。 他出皇宫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些什么，再三检查之后，确定是自己杞人忧天。 等到快要到城门口的时候，他才把最开始断掉的那根弦接回来－－原来是把公主和太子忘在宫里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金万两有一瞬间想直接从马车上跳下去，跳到车轱辘底下，让载着重物的马车轧死自己算了。 然后他暂时把马车先赶到了自己宫外的私宅中，又驾驶一辆马车回去接卫嫣和卫子潇。不想在半路遇到了洛将军，以及洛将军队伍中的卫嫣二人。 后来他多方打听，得知卫嫣二人被带到了这里。等到天黑之后，趁守卫交接换班和离开休息的空当，总算有机会找到了卫嫣的住处。 卫嫣才听到一半，就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原主的父母识人眼光到底行不行，这是把自己交付给了什么人。 罢了，要是皇帝慧眼如炬，也不至于走到灭国这一步。 卫嫣在金万两的一通描述中抓住了很重要的一个关键词－－满满三大车珠宝黄金。 她现在却什么不正是缺钱吗，倘若她有这么多钱，然后抹掉自己亡国公主的身份，她一定能活得很好很自在！ 金万两说马车停在他在城中的私宅里，所以－－ 你的私宅在哪里？ 卫嫣的问题还没有来得及问出口，屋外突然响起了一阵喧哗声。随即卫嫣的屋门被强行打开，一个身着月白色长衫的人迈步走了进来，一边还道了一声：“打扰。” 来人嗓音清冽，若是平常，卫嫣可能还会觉得有点好听。但是现在她更多的则是戒备。 “我是沈成昀。”沈成昀自报名号，没有用那些虚情假意的谦辞“在下”之类的自称，然后便说明来意，“听说指挥员内闯入了闲杂人员，我奉命前来捉拿，万望不曾扰了佳人清净。” 卫嫣下意识要替金万两开脱，却发现沈成昀根本没有要听其辩解的意思。他食指和中指并拢伸出，朝着屋外做了个向前的手势，然后让出门口的空间。 屋外响起脚步声，然后进入两个披坚执锐的军士，二话不说将金万两一把架起。金万两那根弦好像又折了，此刻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 卫嫣神态焦急，再次想要开口，却又被沈成昀抢在了前面。 “劝您想想清楚，这位是擅闯指挥营的不明人员，暂且还不知道他具体的身份，但是已知他鬼鬼祟祟潜入此地，定是图谋不轨。您若开了口，就是跟他一路人。”沈成昀神色清冷，但是话音更冷。 卫嫣到嘴边的话堪堪止住。是的，她身份本来就特殊，保住自己还困难，更别说还要出言替别人求情。 柳宅之内到处是军士，然而金万两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居然就那么大摇大摆找到了自己。现在想来，这一定是有人暗中示意。 卫嫣脑子转的不慢，她看了看沈成昀，意识到这件事情可能便是他的将计就计。 她不知道此人意欲何为，但是却知道不能把自己和金万两拴死在一起，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就算要救他，也得从长计议。 见卫嫣最终选择了缄默，沈成昀似乎是很满意，对着她颔首一笑，然后一挥手，示意军士撤走。 沈成昀和他的人来的突然、去的彻底，卫嫣甚至还有点没回过神。但是她清楚地知道，在刚刚这短短时间内，她经历了一场从一无所有到黄金万两、又从黄金万两到一无所有的大喜大悲。 而她还没来得及问出金万两的私宅到底在哪。 就算是为了那三大车的珠宝黄金，卫嫣也得把金万两捞出来。更何况这人虽然脑子不太好使，但还是真心对待自己的。要不是他冒着风险来这里找她和卫子潇，金万两也不会被抓。 想到这里，卫嫣扶额，洛将军这条大腿，怕是得一抱再抱。 第5章 第 5 章 沈成昀把金万两带走之后不到一炷香时间，洛朝便得到了消息。 他此刻正坐在屋中看一本图志游记，听到李湖禀报之后，他神色也没多大的变化。一双眼睛仍是温温柔柔的，和他脸上略带不屑的表情有些不相符。 “我就知道他早晚得找机会再做文章，倒没想到居然动作这么快。”洛朝又翻了一页书，似乎对书中的内容更感兴趣。 “少爷，”李湖虽然已经看惯了自家少爷这副模样，但还是忍不住着急，“您还是跟将军好好说说吧。” 李湖自打还在洛宅的时候就跟着洛朝，这么多年对洛朝的称呼也没有改口。但是对洛城，他还是恭恭敬敬地称呼将军。 “不急。”洛朝老神在在地开口，年纪轻轻就捏着一副老年准儿。 “今日沈成昀所说宫内之事……”洛朝换了个话题。 “少爷，那可真不是我啊，我都没跟洛先生单独说过话。我的心思您还不知道吗，我从小到大……”李湖还不等洛朝说完，急急忙忙开口，生怕晚一点儿就择不清楚。 “行了行了我知道，用你踩了尾巴一样着急忙慌地解释？”洛朝啧了一声，打断了他，然后继续说道，“记得去查查是谁嘴不严，今天的事情没什么关系，但是军中不能有这样的祸患。” “是，好嘞好嘞。”李湖急忙点着头应道。他应完话，再看看洛朝，发现对方还是没有要做点什么的意思，只好默默退了出去。 － 卫嫣本来想能苟一天算一天，吃着这顿不想下顿。但是眼下的情形显然是不能允许她当一只躲在角落的鹌鹑。 她是南境国公主，她还活着，这两样加起来，就注定了她的不安宁。 更何况她身边还有个卫子潇。 哪怕她自己能卑躬屈膝、低声下气地随便活着，卫子潇这个亡国太子又怎么会好过。 他如今只有八岁还知道励志保护他姐姐呢，卫嫣作为一个年龄二倍于他的人，更该支棱起来。 而眼下支棱起来的第一步，就是想法把金万两捞出来，然后再问问他那三马车财宝究竟在哪。 “这么晚了去打扰洛将军不太好吧，但是又怕等明天早上起来，金万两的血都已经凉透了。”卫嫣低声嘀咕道。 卫嫣的小脑瓜还在飞速运转和打算，忽然听到了敲门声。 这个时候了，是谁？ “殿下，洛将军请见。”门外的人隔着门高声说道。 这个声音卫嫣记得，是白天洛将军身边那个随从军士。 卫嫣本来就在苦恼怎么到洛将军面前搭上话，这下不用想了。 片刻后，卫嫣带着卫子潇和洛朝坐在了二人住处之间的凉亭中。 夏末的夜有点凉，不远处传来夜间生物的隐隐奏鸣，让桌前二人的气氛更显平静。卫嫣端着架子，洛朝不说话她也不说话。 “这么沉得住气？”终于还是洛朝先开了口，“被抓的可是你的人。” “我如今是一介罪身，能自保己路已经是得了洛将军垂帘，怎么敢多话惹人烦。”卫嫣柔声开口，仍是那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凉亭中灯笼火光明灭，映得她脸上带了几分凄幽美感。 洛朝看着眼前的卫嫣，心里忍不住软了几分，但是他随即又想起了什么，嘴角淡淡勾了个笑，问道：“这样吗，我听说殿下白日里排骨肘子、鸡鸭鱼肉、十菜两汤，用膳胃口倒是好得很呢。” 卫嫣：…… 卫嫣眼角刚刚憋出来的泪光闪了一下，无声消失了。她顿了一声，转头看向卫子潇，回道：“无论如何，日子都还要过下去。子潇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只喝了几口汤的卫子潇看着自己的姐姐无情把锅推到自己身上，抿了抿嘴，没有吱声。 洛朝脸上仍是带着笑，也没打算继续拆穿她，直接步入了今日主题：“所以你那个被沈成昀逮去的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是密谋复国呢，还是打算逃跑？” 洛朝问得极为直白，甚至没有给卫嫣留下迂回的余地。 卫嫣借着喝茶的空当组织了一下语言，然后说道：“那是我的一个宫人，从小便与我一起长大的，得知我在这里，便偷偷跑进来见我一面罢了。沈将军神速，他带人来之时 ，我与宫人话都不曾说几句。至于洛将军所说的其他之事，当真是没有的。” “他不是什么‘沈将军’，叫他沈成昀。”洛朝别的不管，先把卫嫣的称呼纠正了一下。 “沈……”卫嫣说不出口－－不是她真的说不出口，而是她现在扮演的这个柔弱美人的角色不允许她说出口，娇贵柔美的公主殿下是不会直呼他人名讳的。 洛朝看着卫嫣的样子，还是打算不逼她了，又把话拉回了正途：“公主您给我交个底，这样我也好做接下来的打算。” 卫嫣面上为难，洛朝也不催她，由她仔仔细细想了一阵。最终，卫嫣缓缓开口，每句话都意味深刻。 “我还有什么底是洛将军不知道的呢？”实际上－－我自己连我究竟有点什么底都不知道，不如洛将军你来告诉告诉我吧QAQ “我孤零零一个女子，带着一个刚满八岁的弟弟，就这样站在洛将军面前了。”心里想－－这回说的八岁弟弟，不会错了吧。我俩加起来才二十多岁，心眼都还没长全呢好不好。 “洛将军若是信我，我就厚着脸皮请洛将军顾我一条薄命。”潜台词－－我眼下实在是没地方去，你最好是留下我。 “洛将军若是不信我，我也全凭洛将军处置。”意思是－－求你了。 卫嫣说这几句话的语气虽然仍是装出来的，但是话的内容却多少有几分真实。不论以后如何，眼下她还需要借助洛将军的能力。 洛朝听了卫嫣的话没有立刻回应，他那一双柔和眼中少见地蒙了一层别的东西。他静静看着卫嫣，却又透过卫嫣看向了远处的夜色。最后他像是突然被点通了任督二脉，悠的起身，然后语调上扬：“好啊，我当然信你。” 下一刻，他转身便要离去，走了几步又想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回过头：“回见了，晚安，公主殿下。” 卫嫣本以为自己还得有好一段口舌要费，已经开始在脑海中组织腹稿语言，结果洛朝就那么走了。 她摸不准洛朝的意思，但是至少他说了会相信自己，那么金万两的小命大约还能暂且保住。 卫嫣心内不安，但是身体实在困顿，只好和卫子潇正式告别，回屋休息。 － 另一边，洛朝和卫嫣进行了一段十分跳跃的谈话之后，径直去了大哥的书房。 进屋之后，不出所料，沈成昀果然在这里。 “你干嘛把二人家的宫人逮了，给人家都吓坏了。”洛朝进屋直奔沈成昀面上，开问了一句便径自坐下，毫不客气地给自己倒了杯茶。 以往洛朝对沈成昀是能躲则躲，但是眼下这件事情上注定要正面遭遇了。 洛城一看洛朝这副样子，就知道了这小子已经打定了主意，不知道在憋什么坏事。平日里他高兴了还会装乖，眼下是一点都懒得了。 “你一拍脑袋做的荒唐事，倒来问我为什么。”沈成昀似是已经习惯了他这副模样，毫不意外。 “那你打算怎么着，把那宫人当贼人杀了，然后把那姐弟俩当战俘交上去？”洛朝也不跟沈成昀拐弯抹角。 “你从一开始就不该把人带回来。”沈成昀再次强调。 “我知道了。”洛朝把“知道”两个字咬得重重的，似乎很是不耐烦。 沈成昀知道现在跟他说不通，只好转身看向洛城。 “有一个宫人就能有两个，有宫人就能有旧部，他们身为前朝皇族后裔，谁知道到底有多深厚的根须。身为一军主将，竟如此不察？洛城，三思。” 洛城仍是不说话。他本打算将这件事完全交给弟弟，他信任他能够处理好。但是沈成昀的动作是在提醒他，今日从沈成昀口中出来的罪名，将来可能会加重数倍出于朝臣之口。今日心软留下祸根，来日被朝臣参奏时，可能连包藏祸心、犯上作乱、勾结旧党、意图谋反的名头都能安上。 沈成昀的担心不无道理。 洛城再三思索，最后皱了皱眉，说道：“可是换做是我，我也会把人带回来。” 洛朝本来极没正行地坐在桌旁，此刻听了洛城的话，不由得看了自己的大哥一眼。他舌尖顶住牙齿，稍一用力。他在告诉自己，大哥果然是自己的亲哥。 “罢了，你要是说出别的话来，也就不是你洛城了。”沈成昀好像卸了一口气，也不在维持着剑拔弩张的氛围，抬腿坐在了洛朝身边，也给自己倒了杯茶。 “所以现在的问题是，要怎么在保全自己的前提下，保住他们。”洛城最后决定道。 “给朝廷去的信中先稍微提一句，南境国皇族只留有一儿一女。多了暂且别提。”沈成昀食指点着桌面，说道。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 5 章 第6章 第 6 章 卫嫣舒舒服服睡了一宿醒来，第一件事便是确定金万两是否还活着。从服侍自己的小丫头口中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后，她才打着哈欠起床洗漱。 洛将军打发来照顾卫嫣的小丫头叫知知，个子不高，看起来年纪比卫子潇大不了多少。 卫嫣一边起床，一边得出空来跟小丫头闲聊：“你怎么年纪这么小就出来服侍人呀？” 卫嫣本来只是随口一问，没什么深层的意思。但这个小丫头脾气倒是挺独特，木着张脸回道：“因为家里穷。” 卫嫣听了也不生气，继续很感兴趣地问道：“家里几个孩子呀？” “三个，我、我弟、我妹。”小丫头语句很是简洁。 卫嫣洗完漱，一边擦着脸一边“嗯”了一声，便听身边的人又支支吾吾跟了一句：“还有个妹妹，送人了……” 卫嫣擦脸的动作稍微一滞，心里叹了口气。连皇城脚下的百姓日子都过成这样了，想必南境国内各个地方的人都好不到哪去。 她没有继续再问，知知也就没有再说话。等卫嫣穿好了衣服，一切准备好之后，知知突然低声说道：“我在家的那个妹妹现在才五岁，爹娘说明年要是家里条件还是不好，她也留不住。” 卫嫣看了看知知的脸，小丫头尽管说着这样的话，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好像自己满不在乎一样。 也就十来岁的孩子，就已经学会了隐藏情绪，这得是平日里吃了多少次亏才学来的。 卫嫣又遇到了在卫子潇面前的那种无力，想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但是又无从开口、无从下手。 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卫嫣一而再、再而三地感觉到自己的无能为力，她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要是自己是个没有亡国的公主就好了，要是自己能够掌握的事情再多一点就好了，要是自己有脑筋有能力就好了，最不济，自己能有点钱也比现在强啊。 想到这里，她又记起了金万两那三大车珠宝。卫嫣飞速吃了个早饭，然后又跑去找洛将军。 结果洛将军没找到，门口的守卫说洛将军出去了。卫嫣想想也是，洛将军身为主将，一天到晚肯定忙得很。于是她只好旁敲侧击，最后确定洛将军没有立刻处死金万两的意思之后，终于放了心。 接下来，她要出门去。 卫嫣左边跟着小丫头知知，右边跟着亲弟弟卫子潇，一行三个人大摇大摆从柳宅正门走了出去。 其实卫嫣自己也不确定她有没有这样的人身自由，但是一路走出来也没人拦她，那大约就是有的。 实际上，卫嫣门口的两个守卫看着她意图离开柳宅，也不知道该拦还是不该拦。不拦吧，他们可是守卫；拦吧，这洛将军又没这样的命令。 最后，两个守卫只好跟着卫嫣后面一起上了街。 卫嫣第一件事就是去当铺，典当了自己“徒有其表”的妆奁盒，以及卫子潇那把花里胡哨的长剑。 第二件事就是去商肆，卫嫣不买胭脂水粉，也不买点心零食，而是买了三张地图。 一张是宁城的地图，细致精确，大路小路、官路民路全部清清楚楚，每一条街巷上的典型建筑和大型酒楼商铺都有标注。拿着这张地图，就完全不怕会在宁城走丢。 第二张是南境国的地图，大概标注了南境国京内的几个州郡和首府，以及和周边国家的接壤情况。买的时候老板还提醒，以后这南境国的地图恐怕就不让卖了，毕竟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南境国了。 第三张则范围更广，包括南境国、大梁国、后庄国、甚至远在北疆之外的外夷部落全部在内，各国位置一目了然，连险要关卡都在其中明确标出。 卫嫣十分满意，她本来以为只能在商肆中买到普通的地图，像这种内容层面的地图很有可能已经算是机密了。但是在这里居然也像普通物品一样，可以正常出售和购买。 商肆老板看卫嫣生的貌美，身边两个小孩又乖巧可爱，不仅给卫嫣算得便宜了些，还另外赠送了卫子潇和知知一人一个拨浪鼓。 知知从小没怎么收到过玩具，此刻拨浪鼓拿在手里，尽管还在尽力隐藏着兴奋和雀跃，但是明亮的眼中还是露着熠熠光彩。 而卫子潇小太子大约是觉得这种孩子玩意不符合他的身份，谢过老板之后，只是一只手拿着，也不去摆弄。只有眼神时不时飘忽过去看它一眼，表示对玩具的尊重。 卫嫣将两个孩子的模样看在眼里，觉得好笑，也都不拆穿，再次谢过老板之后，带着他们走出了店铺。 在外面足足逛了一天，卫嫣三人总算回了柳宅。 本以为自己需要跟洛将军解释一下外出的事情，结果发现洛将军到现在还在外面。并且连着两天，洛将军一直没有回过柳宅。 卫嫣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这个所谓的亡国公主，其实也不是个多么重要的人物。至少不是个让敌国主将时时惦记的人物。 这样一想，卫嫣心头的压力就轻了许多。压力骤减的卫嫣神清气爽，短短几天之内就和柳宅的上上下下打成了一片。 她本来性子就讨人喜欢，模样生的又漂亮。虽然有着前朝公主的身份，但是却完全没有公主的架子，况且洛将军对待卫嫣的态度宅内上下有目共睹，也不像是把她当囚犯的样子。她乐得跟大家说话聊天，大家也高兴跟她讲讲见闻。 这一日，卫嫣坐在柳宅内一个小花园中，对着园中心的池塘和几名轮休的守卫军士侃大山。 洛朝正巧从不远处路过，他看卫嫣居然适应地如此良好，倒是有些意外。他微微挑了挑眉，正想不打扰几人直接经过，却听到了卫嫣开口。 那声音清丽活泼，跟在他面前时柔柔软软的感觉很不一样。有点意思。 “你们说大梁的军队会在宁城待多久啊？”卫嫣问道。 “这个我们也说不清，之前打周边城的时候短则三两天，长则十天半月。”一个军士没心没肺地说道，“我们主要是为了宁城而来，所以路上经过南境国其他小城不会停着，但是到了宁城之后具体待多久，这就得看洛将军的意思了。” 直到身边另一个军士戳了戳他的胳膊，他才想起来跟自己说话的人正是南境国公主，堪堪住了口。 不过卫嫣完全不在意，继续说道：“军中事情那么多，洛将军一定十分繁忙，我好像有几天都没有见过洛将军了呢。” “洛将军确实是个英勇能干的好将军，这些年来更是名声在外，当年他还在北疆的时候我就听到过洛将军的名头，真没想到能在他麾下从军。”一个军士说道。 “洛将军还去过北疆？”卫嫣露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俨然一个十足合格的倾听者。 “哪里是去过，洛将军可是北疆的不败战神，驻守北疆这么多年，和外夷大战小站，打的他们没脾气！” 有她这样一位美貌的姑娘当听众，几个军士一下子来了兴致，一个个诉说着洛将军的辉煌故事，仿佛那是他们自己一样。 卫嫣认真听着，总觉得他们描述的洛将军和自己见到的人有点对不上号。 “洛将军看起来意气风发，不曾想竟是在沙场驰骋了许久的老将。”卫嫣语气中带着敬佩和称赞，明着是在称赞洛将军，但在座的每个人都有种被夸了的错觉。 几个军士谁也没听出来卫嫣话里的细节，顺着她的话继续说道：“洛将军是年少有为的老将，如今也不过二十六岁。” “二十六？”卫嫣这下是真的很惊讶，她眼中的洛将军看起来最多也就二十岁的样子。难道是洛将军驻颜有术，还是说多运动显年轻？ 然而几个军士以为卫嫣是觉得洛将军太过年轻，赶忙帮他澄清：“虽然洛将军年纪不大，但是行军作风十分稳重，一向是军中最可靠的后盾。跟着他作战，我们都极为放心！” “稳重、可靠……”卫嫣重复了一下这俩词，喃喃道，“大约还是我接触他的时间太短了。” 有个军士终于看出了卫嫣对洛将军的不同看法，呲着一颗小虎牙问道：“那你觉得洛将军是怎样的？” “我觉得他……”卫嫣下意识想说他有点莫名其妙、奇奇怪怪的，但是话到嘴边又生生改口，“挺可爱的。” 在军士们眼里，卫嫣的“可爱”这个评价是在形容洛城洛将军。几个人试着把这个词往洛城身上安了一下，然后惊出了一身鸡皮疙瘩，连忙嘻嘻哈哈让卫嫣别开玩笑。 卫嫣见他们都没当真，也便不再坚持，笑着和他们聊起了下一个话题。 不远处的洛朝把这段聊天清清楚楚听到了耳中，本来他只是想听听卫嫣打听大梁军队停留计划的目的，但听着听着居然听到了自己身上。 “可爱”两个字传到洛朝这里的时候，他没有喝水也差点被呛着。身边的李湖更是完全失去了表情管理，轻轻“噗嗤”一声。 洛朝微微蹙了蹙眉，丢给李湖一个责备的目光，但是嘴角却不自觉微微勾起。当他意识到自己这个微小的动作时，不禁强行收敛了笑意，自己真是莫名其妙。然后便转身离开。 卫嫣又跟军士们聊了一阵，直到有些累了，才打算回屋休息休息。刚一回到屋中，便得到消息，说洛将军请见。 卫嫣二话不说、一点不敢耽误，径直跟着前来报信的军士来到了洛城的书房。 洛城和洛朝坐在书房一侧的红木桌旁，一人一边。前几日见过的沈成昀站在书桌旁，神态闲淡自若。不知道是不是卫嫣的错觉，她感觉洛将军似乎神色有些不悦。 卫嫣走到洛城和洛朝面前，按照寻常女子的礼数行了礼。她不知道那个看起来比洛将军大一些的人－－也就是洛朝的哥哥洛城－－是什么身份，所以行礼的时候二者兼顾，只是有些侧重洛朝的方向，以表尊重。 不过这些细枝末节洛城这样的大男人是完全不会注意到的，他以为卫嫣知道自己的身份，也就没有做什么介绍，一拱手便算还了礼。 然后开门见山道：“你和你弟的时候，我已呈报大梁陛下。” 卫嫣的心一下子提起。 “皇上的旨意已经抵达，念你二人年岁尚小，不必追究性命。” 卫嫣的心又缓缓落下。 “你可来去自由，大梁不做束缚。但是你弟弟必须交由大梁皇室抚养。” 卫嫣脸色骤变。 第7章 第 7 章 卫子潇虽然年纪还小，但他是南境国皇室现存的唯一一个男子。大梁皇帝可以允许一个前朝公主安然存活，但是必须将前朝的太子掌握在自己手中。 卫嫣其实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脑海中便已经理解了大梁这样做的理由，甚至假如她与此事无关的话，也许还会觉得这样的安排也很合理。 但是她现在是卫子潇的亲姐姐，所以卫嫣下意识开口：“不行。”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句“不行”之后，还有什么筹码，但是她就是觉得不行。卫子潇那么小，一个人深入大梁皇宫，无依无靠，那样的日子想也知道有多难熬。他才八岁，这无疑是打算斩断他的一生。 “我们预料到你不会同意，”洛城开口道，“但是这件事情基本上没有还价的余地，过几个月我们便会回到宛城。这几个月内小殿下还能暂且跟你在一起，到时便不由人。” “我劝殿下还是不要起逃跑的心思，虽然天大地大，两个人的踪影并不起眼。但是倘若逃跑失败被非我军中的其他大梁势力逮住，后果不堪设想。”沈成昀接着便悠悠说道。 卫嫣听了洛城的话之后第一反应确实是想要离开，而自己的心思好像一瞬间就被看透。随即她也缓过神来，这条路确实行不通，她不想让卫子潇以后都要和自己一起过上逃命的日子。 “可是……”可是卫子潇也绝对不能交给大梁皇室。 “我们知道你的顾虑，但皇命难违，”洛城态度很是诚恳，“这也不算是你姐弟最坏的结果。我会上书给皇帝呈以其他建议，但是最终的结果，还是要看圣上的意思。” 卫嫣抿着嘴点点头，心里想到，洛将军和眼前这位将军都是大梁的主将，能够替自己和卫子潇做到这个份上已经算是十分仗义，她心里很是感激。 “好，我知道了，多谢将军。”卫嫣脸色不太自然，但还是柔着嗓音弱弱应道。 事情已经说毕，卫嫣转身离开。 从头到尾，洛朝一字未言。大哥开口告诉卫嫣的时候，他将卫嫣的反应全部看在眼里，心中有着难言的烦闷，还有几分无可奈何。 但是他现在没有任何办法，更无法让卫嫣好过一些，一道皇命隔着千山万水，也能将别人的命运死死捏在手中－－就像此次大哥不远万里从北疆跋涉至此，也不过是一纸皇命。 “真的只能这样吗？”洛朝还是不死心，在卫嫣走了之后又问了一句。 “在我们回到宛城之前，她们姐弟还能有点自由。等回到宛城，别说她弟弟，就是她本人，行动也会受限。”洛城说道，“能够留他们一命，也是因为我上书时白纸黑字说明两人还活着，要不然……” 要不然，大梁皇帝大约更希望他们在无人知晓的地方悄然离世，也就少了个麻烦。现在两个人活着，就必然要做出仁慈的样子来。 “我就说你不该把人带回来。”沈成昀又把这句话搬出来，语气云淡风轻，但是越听越让人烦。 洛朝白了他一眼，起身离开了书房。 － 卫嫣从洛城书房出来，被凉风一吹，觉得有点冷，还有迷茫。她只是想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随随便便活下去，这也不算是太过分的愿望，但是实行起来居然还挺有难度。 她一边在脑海里回顾自己的人生、分析自己的现状和展望不久的将来，一边回到了屋子。 一进屋就发现知知窝在蒲团上小声地哭。 听到卫嫣进屋的声音，知知抹了把脸，收敛了情绪，但是眼睛还是红红的。 “怎么了？”卫嫣蹲到知知面前，用手指抹掉小女孩脸上残留的泪痕。 “……”知知只是吸着鼻子，不肯说话。 “告诉姐姐，也许姐姐能帮你呢。”卫嫣好声好气地继续说道。 也许是从小养成不爱说话的习惯，也许是小小年纪就看清了生活的本质而不愿意敞开心扉，也许是其他什么原因，知知性格有些内敛，或者说，有些冷淡。 她不肯开口，卫嫣也不是温柔耐心的大姐姐那一款的，她起身坐到了榻上，托着下巴说道：“年纪小就是好啊，有什么事情哭一顿就好了。” 知知抬眼看了她一眼，眼中带着一丝不解和幽怨：“……” “我没哭，”知知睁眼说瞎话还面不改色，然后不甘心地说道，“跟你说有什么用，你自己也被困在这里，连自由都没有。” 卫嫣一愣，她没想到这小姑娘居然对局势的判断如此犀利。不过卫嫣倒也不觉得被冒犯，更不觉得小丫头是在嘲讽自己，毕竟她说的是事实。 卫嫣拿起了小桌上的一块点心，尝了一口说道：“可是我没有像某个小丫头一样嘤嘤嘤啊。” “我没哭。”知知再次强调。 “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最后一次机会。”第一块点心不好吃，卫嫣眼神在盘中搜索，通过点心的颜色判断哪块最美味，然后挑了一块兔子形状的放入口中。 “……我妹妹被送到陈员外家了。”知知一说起来就又带了哭腔，“她才五岁。” “不是说你家光景现下还可以，至少会把妹妹养到明年吗？”卫嫣记得知知以前提起过自己这个五岁的妹妹。 “我弟弟生病了，没钱治病，连买药的钱都没有。爹娘去跟陈员外借钱，妹妹被陈员外的夫人看上，说正好领来当个小丫头。” 五岁的小孩能当什么小丫头，不过是富人家买个玩意儿，不新鲜了就丢在一边，连顿饱饭都不一定能吃上。 “爹娘说妹妹在我家也只是多一张吃饭的嘴，还不如去陈员外家，既能得了钱给弟弟看病，妹妹也能过上好日子。”知知一开了头，话便也多了些，第一次同卫嫣说这样多的话。 知知年纪小不清楚，但是卫嫣却明白，她爹娘哪里是不知道卖到别人家的女儿会有多苦，说什么“去别人家过好日子”不过是安慰自己、避免自己良心上受道德谴责的借口而已。 “我跟爹娘说不要卖了妹妹，我们再想想办法，娘给了我一巴掌，把我轰了回来。此刻他们应该已经回家给妹妹收拾东西了。”知知再也忍不住，豆大的泪珠往下掉，小巧的鼻尖泛着红，越哭越伤心。 “那你还在这里哭？”卫嫣说道。 知知困惑地看向卫嫣。卫嫣把小丫头从蒲团上拉起来说道：“万一你妹妹进了陈员外家里，搞不好这就是你们最后一次见面了，你还不去看看。” 小丫头本来没想那么长远的事情，让卫嫣一点醒，突然意识到了这一点－－哭得更厉害了。 卫嫣摸摸鼻尖，好像是有哪里不太对劲。 知知仰头看着卫嫣，满脸都是泪痕。卫嫣在自己袖中、怀中摸了半天没有找到一方巾帕，最后只好从知知怀里抻出小丫头的帕子，给她擦了擦脸，然后说道：“我陪你去。” 二人来到陈员外门口的时候，正巧就遇上了知知爹娘来送知知的五岁妹妹。 妹妹名字起的随意，叫花儿，此刻被她娘牵着小手，一副天真可爱的模样，完全不知道自己将面临什么。 知知的爹娘见到卫嫣，也没什么表情和言语，卫嫣便腆着脸和知知一起跟在她爹娘身后进了陈宅。 进去才知道，原来看上花儿的并不是陈员外的夫人，而是他的一房小妾。按理说也是，身为一宅主母夫人大抵是做不出这种事的，眼下便合理多了。 知知的爹娘把花儿领进了正厅，陈员外身边那个容貌昳丽的女子只对着花儿喜欢了一阵，便继续倚在陈员外身边。 卫嫣在一边看了一阵，发现那似乎在对着陈员外撒娇，大约是在祈求什么。 女子看上了别人家的女儿，陈员外便把人买了回来，现在这女子不知道又想要什么，但看起来好像陈员外很难做到的样子。 “皇宫那种地方怎么能是我们随意进得的，尤其是现在的局势下，你莫要太任性了。”卫嫣隐约听陈员外对那女子说道。 “可是过几日便是七月初十，老爷说过在我生日时带我进宫看星辰回廊的。”女子声音高了几分，带着撒娇和嗔怪。 “七月初十”“星辰回廊”，卫嫣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 凭着自己这句身体原有的记忆，卫嫣找到了关于这两个词的内容。每年七月初十，宫中会有一场一年一度的盛会，盛会举办在永昌宫。永昌宫平日没有妃嫔居住，常年维护打扫只为了一年的这一天。宫中有着复杂的曲径回廊，进入其中便如同进入了迷宫。七月初十这一天，永昌宫会在回廊最外侧点上千盏明灯，而曲径之众则会有成千上万个星辰银座，行人身在其中，仿佛置身银河。 最开始，这只是宫中妃嫔和朝中大臣家眷的赏玩之地。后来星辰回廊名声在外，南境国皇帝高兴了便会特许有功之人带亲眷与会。 今年陈员外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答应在爱妾生日当天带她入宫。但是覆国来得太突然，一切成了泡影。本来那女子也知道国家都不姓卫了，那什么星辰回廊大约也办不成了，谁知前几日得知今年的盛会照办，她便一定要去。 “我能带小夫人入宫。”卫嫣突然开口，然后歉然说道，“抱歉不小心听到员外和小夫人谈话，每年的星辰回廊都是南境国宫中一道盛景，错过可就太遗憾了。” 脸上浓妆艳抹的女子眼中带了惊喜：“当真？” “我还能带小夫人在回廊中仔细赏过每一个角落，最后安然带小夫人出来。”那回廊设计的就像迷宫，不识路的人困在里面好几个时辰也曾有过，更何况是在晚上。但是卫嫣从小就在宫中到处乱窜，对这个迷宫的转角和道口都烂熟于心。 “有何要求？”陈员外深知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径直开口。 “让花儿继续留在家中，同时陈员外负担她家小儿的生病医药费用，直到小儿病好，如何？”卫嫣缓缓说道。 第8章 第 8 章 陈员外不出意外，答应了卫嫣的交换条件。卫嫣虽然是一时冲动，但总归也算是做了件好事－－至少她是这样认为的。 知知的爹娘领着花儿从陈宅中走了出来，从始至终，不仅不曾对卫嫣道一句谢，甚至脸上还带着几分不悦。 花儿年龄太小，但是也大约知道自己可以继续和家人生活下去，小手努力地想要抓住娘亲的大手，但是却被若有若无地甩开。 卫嫣看到这一幕，有些困惑，但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知知的母亲便看到了她打量的目光。知知娘不敢直接厉言相向，颇有些阴阳怪气地说道：“这下好了，家里还得养着这个赔钱货。多管闲事。” 卫嫣皱眉，但是只一瞬，她便明白了这妇人的想法。她心里虽然有些介意，但是并不怪罪于她，如果不是生活所迫，她可能也不会是这副嘴脸。卫嫣的思想和价值观都不属于这个世界，她要学会分辨轻重缓急。 如果可以的话，她其实想干脆把花儿从知知爹娘手中要过来，也正好和知知做个伴。但是以她现在的处境，未来将如何都具有巨大的不确定性。带着一个卫子潇就已经是极大的责任，再加个五岁小孩，实在是心有余力不足。 卫嫣听了几句知知娘的内涵和嘲讽，一句话都没回。最后还是知知听不下去了，开口道：“娘，你别说了。” 知知娘横了知知一眼，还要继续，被知知爹一声喊了回去：“行了，别丢人了。” 卫嫣仍旧一言不发，转身和知知的爹娘分道而行，知知则跟在她身边。 你无法跟一个与你出身不同、见识不同的人讲精神层面的大道理，他们出生、长大、在世上活了几十年，所形成的人生观和价值观不是你一句两句就能扭转的。而如果你只是单纯想要和人吵架出气的话，何必呢－－他们本身作为愚昧无知的人就已经很不幸了。 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想想怎么把陈员外的小夫人带进宫去，这件事情放在以前，身为南境国公主的卫嫣当然是毫不费力。但是现在南境国皇宫已经不是说进就进的，卫嫣转了转眼珠，按理说，有了洛将军的许可就没问题了吧。 卫嫣还在打算一会儿去找洛将军求个情，结果一回到柳宅正好碰到了洛朝。 “洛将军。”卫嫣乖乖福了一福。 洛朝一拱手，随即意识到卫嫣是从柳宅外面刚回来，随口问道：“出去了？” “对，知知的妹妹差点让她爹娘卖了，我帮着拦下了。”卫嫣正好没机会开口，这下不就顺理成章了。还能在洛将军心中塑造自己善良仁心、乐于助人的好形象。 谁知洛朝听完之后，俊眉一凛：“你弟弟的事情都不担心吗，还有心思跑出去管别人的小孩。” 那话里倒也不是责怪，但是卫嫣听起来就怎么也不觉得像是关心的样子，不仅如此，甚至还带着几分风凉话的意思。 “担心有什么用，担心又不能让大梁皇帝收回成命。”卫嫣心中不屑，一时间居然忘了伪装，直接说道，“难道我整日在房中以泪洗面，等到泪水流成了长江黄河，问题自己就能解决吗？” 洛朝还是头一次见卫嫣这样讲话，不禁有些愣怔，但是又被卫嫣言语中的挑衅语气激了情绪，他跟着卫嫣胡说八道的话继续说道：“你要是真能用眼泪哭出个长江黄河，那皇上也许真能给你个特别开恩。古有孟姜女，今有卫家女，千古美谈。” 卫嫣说完才觉出不合适，意外于洛将军居然也没生气，她吐了下舌尖，生硬改口道：“儿孙自有……不是，弟弟自有弟弟福，总之一天两天之内我们也不会去宛城，日后的问题日后再说。” 此刻一位在自己姐姐屋中等了许久不见姐姐回来、于是出门看看情况的年幼靓仔经过，听到了自己姐姐的话语之后愣在当场。 卫嫣看到卫子潇来了，正巧自己不知道怎么把这件事情告诉他，于是冲他一扬头，随意说道：“哦对了，等你到了宛城要去皇宫里当小囚犯。” “啊？姐姐？”靓仔嘴巴张得有橘子那么大。 “姐姐不去，只有弟弟去。”卫嫣声音好听，但是此刻就像恶魔低语。 卫子潇一时间无法判别卫嫣的话是真还是假，若说是假，她为什么要开这样的玩笑；可若说是真，那她怎么能用这种语气告诉自己呢。 看着姐姐那副无所谓的面孔，卫子潇最终判定，这一定是假的。没关系，不用慌，更不用哭。 而一旁的洛朝看到卫嫣这番操作，也愣了一瞬，随即摇摇头，转身要离开。 “诶洛将军。”却被卫嫣喊住。 洛朝回头，便听到卫嫣又用低软柔和的声音说道：“我有个忙想请洛将军帮一下。” 他已经确定了，只有卫嫣有求于自己的时候，她才会做出这副姿态。但是偏偏，他还是开口问了：“什么事？” “七月十日宫中再办星辰回廊盛会，我想回去看看，可以吗？”卫嫣语气真诚，眼神中甚至充满了对盛会的向往。 “可以。”洛将军想也不想回道。卫嫣毕竟是南境国公主，在她从小长大的地方举办的盛会她没有道理不能参加。 “好的，我还要带个人，谢谢。”卫嫣补充道。 洛朝以为她要带的是卫子潇，又或者是她身边这个叫知知的小丫头，想了想并没什么不妥，于是也没说什么。 “好了，没事我走了。”洛朝好像有点不耐烦，这样的小事都要来请求许可，想做就做。 “好，送洛将军。”卫嫣甜甜道。 洛朝真正转身离开的时候眼角是带着笑的，等他自己意识到这一点时，又硬生生把笑意压下去。自嘲一句，“没出息。” 几日后傍晚，卫嫣带着陈员外的小夫人大摇大摆进了皇宫。本来小夫人非要和陈员外一起入宫，被卫嫣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拦下了。在陈员外答应再给她买一副首饰之后，她总算答应自己和卫嫣进宫。 无论如何是能看到心心念念的星辰回廊了，身边有没有自家老爷她也并不是那么在意。 此次盛会是原南境国礼部侍郎筹划的，他本来就是干这事的，自然办的如往年一样好。 来参与盛会的好像除了没有了南境国皇帝皇后和一众妃嫔，其他人并没什么两样。 此时还在夏天，但是皇宫内的夜晚还是有些许凉。卫嫣便戴着一个宽大的兜帽，既为了防着凉，也为了让别人不要注意到她。 刚进了永昌宫，小夫人便被星辰回廊的远景震慑中，在高高的看台上远瞰了很久。 看台处与回廊中心相距百米之上，将回廊概况一览无余。几十盏明灯在旁燃起，虽不比天上荧荧明月，但是也兀自生辉。 回廊迷宫内银座四起，交相辉映，人来人往漫步其中，好像置身于星河之间。有人在回廊中迷了路，转了好大一个圈才发现，原来自己和正确的道路只差了一墙之隔。 卫嫣主动提起带小夫人走过回廊，但是被小夫人拒绝了，“我要自己走出来。”她眼中带着光说道。 卫嫣乐得省事，便和她约定一个小时之后在看台此处再见，嘱咐她千万别陷在回廊中出不来。 小夫人进去之后，卫嫣百无聊赖，下了看台沿着回廊外围瞎溜达。然后很快就溜达到了看台对面一侧的高台下面，那里有一个斜方台阶架起的三角空间－－就像现代楼房的楼梯角。 她看了看旁边没有人在注意自己，悄悄走进去，搬开了一块已经着了许多尘土的木板。果然，东西还在。 那是原来的卫嫣在这里偷偷藏的果酒，她十三岁第一次尝到这种东西，觉得新奇又好玩。但是父王母后都不允许她喝，于是她哄着骗着威胁着让金万两给自己搞到了之后，便藏在这里，高兴了就过来取一小坛。 根据卫嫣现在的记忆，她这副身体没醉过，所以她酒量大约还是可以的。 正当她偷偷摸摸地取出一罐之后，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男声：“这好像是公主殿下。” 吓了卫嫣一个机灵，她手中的酒坛一下子跳了起来，她连忙去接，然后酒坛被手碰到换了个方向再次起跳。卫嫣张牙舞爪挽救了半天，最后酒坛还是落了地。 好消息是，坛子没碎；坏消息是，酒坛口处的酒塞掉了，酒溢出来洒了一地。 卫嫣幽怨凄惨的眼神中还带着责怪，看向来人：“沈－先－生－” 沈成昀今日穿了一身纯白长衫，大约因是夏天，手中握着一把玉骨折扇。他眉型锋利斜入鬓角，却让人不觉得难以接近，因为他那双眼睛好像对他眼前的一切事物都十分包容。长发束起，一丝不苟，一如他这个人。 卫嫣的脸半藏在兜帽肿，一双黑色明亮的眼睛瞪着沈成昀，嘴中恨恨说道：“你吓到我了。” “生平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沈成昀一点愧疚的意思都没有，“公主殿下可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卫嫣不打算跟他掰扯，这个人是洛城的军师，一定很擅长口舌交锋。她从地上捡起酒坛，半扬着脸想看看里面还剩了多少，却被沈成昀上前一把接过。 沈成昀将酒坛靠近鼻尖，叹了一声说道：“果子酒，公主殿下居然偷偷饮酒。” “你别得寸进尺，”卫嫣故意冷脸，把手伸到沈成昀面前，“还我。” 沈成昀把酒坛微微抬高，颇有一股和卫嫣逗趣的既视感。按照一般剧情，卫嫣这时会去抢沈成昀手中的酒坛，而沈成昀则会仗着身高优势一点一点上抬，最后卫嫣费半天劲还是拿不到，沈成昀则在一旁露出一个得逞的笑。 但是卫嫣没打算按照一般剧情走。她转过身，又从木板下面拿出了一坛新的，看都没看沈成昀一眼，大方说道：“那行，那坛送你了，你记得欠我一个人情。” 掉在地上洒剩下的小半坛果酒，换沈军师一个人情，卫嫣觉得很划算。 沈成昀悬在半空中的手一下愣住，他看了看酒坛，拿着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另一边，卫嫣已经打开了自己新的一坛，用力闻了闻，露出一个满足的表情。这坛应该是春桃花的，果酒的香味中带着几分清冽。 卫嫣举起酒坛，毫不在意沈成昀看着自己的眼神，直接对着酒坛饮了一口。像很多人喝完酒之后一样，卫嫣轻轻“啊”了一声回气，然后举了举酒坛示意沈成昀也尝一尝。 鬼使神差的，沈成昀真的尝了尝。 看到沈成昀确实喝下去之后，卫嫣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开口说道：“啊呀，沈先生，你那坛刚刚掉到地上了呀，坛口不知道脏不脏，应该让你找了杯子来饮的。” 话里好像是关切，语气里全是阴阳怪气。 沈成昀看了看酒坛口，又看她一眼，有些无语。真想说她一句幼稚，但是沈成昀忍住了。 他不在纠结于酒的事，换了话题说道：“我看到今日公主还带了其他的人入宫，洛将军可知道吗？” 卫嫣愣了紧紧一瞬，然后立刻说道：“他知道啊，我跟他说了的。” “你带入宫的那人是什么身份，他也知道吗？”沈成昀继续问道。 卫嫣抿了抿嘴唇，黑色的眼珠看向沈成昀，想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第9章 第 9 章 卫嫣看着沈成昀的眼睛，后者眼神清明，完全看不出任何情绪。但是卫嫣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提起自己带人入宫的事情。 “你想说什么？”卫嫣警觉问道。 “带来路不明的人入宫也就罢了，还敢让她一个人乱跑，你真是半点戒心也无。”沈成昀语气淡淡，但是言辞却不怎么客气。 卫嫣听出了一点异样，陈员外的小夫人作为妾室，确实不算是太能上得了台面的身份。但这却算不得“来路不明”，看着沈成昀的脸色，卫嫣深入想了想，突然一个想法闪入脑海，她后脊好像被闪电击中一般。 “我不知道……”卫嫣话音里带了点不知所措，不论这位小夫人的真是身份是什么人，她确实都不知道。 她此刻甚至有些自责，实在是太过大意，本来自己走的就已经是如履薄冰，如果再出意外，她前路更是未卜。 沈成昀本来只是想试探一下卫嫣，因为他也不确定那个实为右丞相府中歌女的“小夫人”，是不是卫嫣故意带进来的。现在看来，卫嫣大抵是根本不知道此事。 又或者，她真的有着以假乱真的好演技。 后面的这个可能性只在沈成昀心头闪了一瞬，看到卫嫣面上略带慌张的神色，沈成昀放弃了继续往下想。眼前的女子刚刚还因为喝到了喜欢的果酒而神采奕奕，眼中都是晶亮细碎的光。现在却因为意识到自己可能做了错事，嘴巴微微张着，小小的脑瓜好像在飞速思索着什么。 沈成昀不自觉向前靠近了一步，声音居然比平时柔和了些许，说道：“人已经收押，我们的人见她行踪可疑，一早便跟在其身旁，并没有让她接触到什么人。” 这话的意思是，无论那人是什么身份、所为何事而来，都并没有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 卫嫣将这句话听了进去，意识到这是没什么大事的意思。她忽的舒了一口气，不知为何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下一刻，她转过头面对沈成昀，一双大大的杏眼带着怒意恶狠狠地看向他：“既然没事那你就一口气把话说完好不好，你这样真的很吓人，我还以为我要被吊起来审问了！” 沈成昀本来被这小姑娘无措的眼神攫获了一瞬间的心跳，此刻悠的回了神，他脑海中只浮现了一句不太恰当的比喻：记吃不记打。像一只在硬装老虎的小猫。 “原来你很怕被吊起来审问么？”沈成昀笑着重复了一遍卫嫣的噩梦，继续说道，“既然如此，那就该做事稳妥些。” 卫嫣理亏，而且她自觉自己没有让沈成昀无条件相信自己的资格－－作为南境国的公主，她确实很有派人联络旧部、意图东山再起的动机。 虽然现在的沈成昀没有立刻让人将自己绑起来肯定有他的道理，但是在卫嫣的立场上，这至少代表着一份宽容。 她摸摸鼻尖，心虚地看了沈成昀一眼，然后又喝了口酒掩饰自己的情绪。 两人谈话已经结束，沈成昀却好像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卫嫣看他定定看向自己的酒坛，愣了一瞬之后，心领神会。 她从木板下又拿出一小坛，然后单手递给了沈成昀：“喏。” 没有称呼，没有实词言语，单愣愣一个“喏”。 放在以往，沈成昀不会接这样没有礼貌的东西。但是这次，看着卫嫣直直地伸着的、有些倔强的胳膊，他想，一直让女子这样举着东西也非君子所为。于是他伸手接了过来。 却没有要打开喝一口的意思。 卫嫣递出那坛酒的时候其实心里是有些不舍的，这个小小的三角屋只放了不过十来坛酒，这一个眨眼就少了三坛。 然而看到沈成昀似乎不打算立马尝一尝的时候，卫嫣又感觉到很不甘心－－至少让自己远远闻闻味道啊。 “你打开喝一口。”卫嫣也不绕弯子，直白说道。 沈成昀本来没觉得手中的这坛酒有什么猫腻，但是经过了刚才掉在地上的那一坛之后，再加上现在卫嫣的催促，一向多疑的他蹙了蹙眉，觉得卫嫣又在做什么坏打算。 见沈成昀没有动作，卫嫣又重复了一遍：“你打开喝一口。” 沈成昀听了之后，好像顺从了卫嫣的话。他左手托着酒坛，右手轻轻将坛子打开。一股淡淡的清香传来，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酒味。 沈成昀把打开的酒坛放在卫嫣面前：“你先喝。” 虽然不知道卫嫣搞了什么名堂，但是他料定卫嫣不会喝。 卫嫣猛的吸了一口果酒的清香，然后睁眼问道：“你确定？” 沈成昀越发肯定自己的判断：“嗯。” 于是卫嫣一把接过了沈成昀手中的酒坛，先是凑到坛口认认真真闻了一下，然后嘀咕道：“这坛是雪松的，酒劲应该是最烈的。” 然后便干干脆脆喝了一大口。 卫嫣喝完之后舔舔嘴唇，仔细咂摸了一下味道，想着这么好喝的东西，还是自己留着算了。 于是她抬眼看向沈成昀，讨好地问道：“这坛酒要不归我吧，我改天再还你一坛。” 沈成昀在卫嫣仰头喝酒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猜错了。这坛酒已经被卫嫣喝过，他自然不会再喝，但是沈成昀还是伸出了手：“我的酒，还我。” 卫嫣撇了撇嘴，但凡她胆子再大再嚣张一些，一句“小气鬼”大约就已经出口了。但是也许是刚刚被沈成昀吓了一跳还没完全缓过来，她只好依依不舍将那坛雪松酒还给了沈成昀。 沈成昀接过酒坛，不打算再逗留。他声音淡淡，说道：“时间不早了，公主殿下记得回去歇息。” 然后不等卫嫣回话，便转身离开了。 卫嫣也不介意，她将自己的小小酒窖恢复了原状，本来计划中还有去和小夫人碰头，现在看来也不需要了。 不过她还是打算去约定好的看台处看一眼。 从侧面台阶往看台上走的时候，卫嫣的视线一直看向中心处的星辰回廊。 走着走着一回头打算看路时，才发现自己差点一下撞进别人怀里。她抬起头，发现居然是洛将军。 卫嫣本来身为女子个子就矮一些，此刻还比洛朝低了一个台阶，让两人差距显得更大。 卫嫣往右错开了一点，拉开了两人的距离，然后低头：“洛将军。” 虽然语气还是以往那个听话的小姑娘，但是卫嫣心里其实是有点小吐槽的。她确实是顾着看远处的景色，没有时时刻刻看着眼前，但是看洛将军那神态自若的模样，明明就是静等着自己撞上去的－－这不就是碰瓷吗。 这样想着，卫嫣又抬头看了看眼前的人，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洛将军脸色好像有点冷。 也许是战局方面遇到了麻烦事，卫嫣今晚不打算在他面前找不自在，于是自觉转身，打算就此离开。 “公主殿下。”洛朝突然开口。 “嗯？”卫嫣又折回来。 “公主殿下身上有股酒香，”洛朝说着好像还往前凑了凑，然后眼睛直直看着卫嫣，“不赏脸分享一下吗？” 洛朝生着一双和尘土黄沙格格不入的温柔眼，这样看过来的时候，完全没有几分万军之将的气质，更像个情真意切的郎君。卫嫣为自己这样的想法感到了一点不自在，然后立刻找回了思绪。 她下意识想否认，自己那本不富裕的小小酒窖不能再雪上加霜了：“没有啊，洛将军许是闻错了。” 但是这话刚一出口，卫嫣就发现洛将军脸上那本来不太明显的冷意似乎加深了几分，于是她又往回找补道：“洛将军要是好雅兴，改日我请将军喝一壶。宁城有名家绝酿－－春日柔。” 前一句是客套，后一句却是真的。虽然现在的卫嫣没有尝过那春日柔的味道，但是据说算是南境国上下都喜欢的一种酒。南方的酒不似北方那样甘冽，更多的是一种缠绕在舌尖的醇香。春日柔便如同它的名字一样，柔和而香甜，像南方的四月好春光。 然而这南境国名酒却也没能拂去洛朝脸上的不悦，他歪了歪头，不太高兴的样子，仍是不说话。 卫嫣看他这幅样子，莫名想到了不给糖吃就不罢休的小孩子。最后她在心中长叹一声，知道自己今天必须再一次出血。她软了声音，认认真真看着洛朝说道：“好啦，跟我来吧。” 然后便转身朝着自己的小小酒窖走去。 洛朝一开始一动不动，他早就看到了卫嫣和沈成昀在一起喝酒讲话。他站的地方离得太远，听不清楚二人讲话的具体内容，但是看到二人一人一句你来我往，手中的酒坛也交换着来去。 以他对沈成昀的了解，这人大约不会对一般的女子动半分凡心。可是眼前这个女子惯会的伎俩就是捕获人心！ 刚想到这里，脑海中的女子似乎是感觉到身后的人没有跟上。她转过身来，半张脸藏在了兜帽下，只露出小小的一捧脸颊。卫嫣瞪着大眼睛，声音刻意放大了些许：“洛将军？” 洛朝拉回思绪，轻咳了一声：“来了。” 最后，这一天以卫嫣痛失四小坛果酒告终，而她本人亲口尝到的其实只有她自己的一坛春桃花，还有让沈成昀带走的那一坛雪松中的一大口。 带陈员外的小夫人入宫，却意外得知她另有图谋，这件事让卫嫣不得不安稳了几天。但也就安稳了紧紧几天而已，沈成昀对她的看法其实没错，记吃不记打。 等过了这个劲儿，卫嫣又高高兴兴跑出去玩。她其实有点意外，自己身为南境国公主，居然真的没有曾经的旧臣找自己议事。虽然她是女子，但至少算个大人，而且还带着南境国太子，怎么一个想要助她复国的人都没有。 就连上次的那个小夫人，也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公主身份，而是去找了别人。 大约是想什么来什么。这一日，卫嫣带着卫子潇和知知在大街上闲逛，本来天色渐晚，她打算带着俩孩子回去了。但是却突然发现了一个带着皮影戏家伙事的汉子从身旁走了过去。 不光卫嫣看到了，卫子潇也看到了。卫子潇只在宫中看过一次皮影戏，看了就很喜欢，一直和父王母后朝着闹着要再看一次，这下眼神更是追着那汉子的背影一动不动。 卫嫣看到他这副模样，笑了一下，说道：“那我们就去看看。” 第10章 第 10 章 卫嫣其实还是有点警惕性的，一是因为上次陈员外妾室的事情，另外还因为她现在出门基本上都会有人跟着，既保护她的安全，也防着她作妖。 卫嫣主观上没有想要作妖的意思，所以就算是闲逛也会留个心眼。不过眼前这个表演皮影戏的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吧。再加上卫子潇伸出小手扯着卫嫣的袖子，但却不说一句话，只是乖巧地看着她。卫嫣想了想，决定圆了卫子潇这个小小愿望。 三个人跟着那人去了一个热闹的夜市，那人架起自己的摊位，和另外两个同伴碰了头，然后就认认真真开始表演。 卫嫣三人看了一场《沉香救母》，又看了一场《大闹天宫》，回过神来发现居然已经过了大半个时辰，于是便又原路返回柳宅。 一直到了柳宅大门口，卫嫣终于伸了个懒腰，还好没出什么岔子，下回还去。 进了柳宅大门，卫嫣习惯性左拐想要回到自己的屋子，却隐隐听到不远处好像有争吵的声音。卫嫣对着门口的守卫露出了一个困惑的表情，守卫跟卫嫣早已经混了个脸熟，见她表情，解释道：“小洛将军和沈先生吵起来啦。” “小洛将军”，卫嫣在心里重复了一下这个称呼，虽然不知道守卫为什么要加个“小”字，但这应该指的就是洛将军。她这一点微小的疑问还没来得及发散，就被守卫后面的话打断了。 “知道为什么吵起来了吗？”守卫神神秘秘地说道。 “为什么？”卫嫣直觉肯定是因为某些战略相关的大事。 “因为沈先生吃了小洛将军的李子。”守卫看卫嫣的表情就知道她猜错了，一边笑着一边说道，“那李子是小洛将军家乡独有的，这一季第一批成熟了，直接快马加鞭送过来的。” 卫嫣觉得守卫的补充解释似乎是为了让这件事情更加合理，但她反而却更为不解了。 一个战场上大杀四方、迎风驰骋、万人无当的大将军，会因为几个李子和人吵起来……吗？ 人类的本质是八卦－－卫嫣决定去看看。 卫嫣循着声音走过去。两人争吵的屋子就在旁边，与卫嫣所在的地方只隔着一道墙，但是想要走到两人身边去，要先绕过一道走廊，然后再进屋。 所以卫嫣在走廊一边走一边听着二人争吵。说是争吵，倒也不是脸红脖子粗那种争吵，好像就是你一句我一句，但是句句带着刺罢了。 此刻大概正好赶到了一个回合结束，卫嫣只听到洛将军开口道：“这样，咱们把这件事情捋一捋，看看是不是理亏在先。” 沈成昀其实不是个喜欢跟人做无谓之争的人，但是对象是洛朝，那他就倒要好好听听，看看小少爷这回又是怎么胡搅蛮缠的。 “你说。”沈成昀简短开口，表示同意。 “这李子是老广千里迢迢送给我的，对不对？”洛朝似乎是有点累了，往后一靠坐在椅子上，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拿桌上洗好了还带着水珠的李子。 洛朝刚刚接触到李子的手被沈成昀竹扇一打，缩了回去，他怒目回视，此刻那双眼睛可是一点都不温柔。 沈成昀一点都不怕他这样子，反驳道：“这是老广送给前线兄弟们的。” “瞎说，要不是我一封一封信往回寄，让他不要忘了此事，他能派人送来？”洛朝一边说，眼睛一边捕捉着沈成昀的注意力，想趁他不备偷拿一个李子。 “不过是李子而已，你也要独吞？”沈成昀语气十分不屑。 “怎么会是我独吞，明明是你背着我把李子全都偷过来了。”洛朝觉得沈成昀这个人真是能颠倒黑白。 “你什么时候能成熟一点。”沈成昀恨铁不成钢。 洛朝最烦他这个口吻，好像什么都是为了他好，烦死了，他还口：“我怎么不成熟了，再说了，我成不成熟关你什么事了。” 他其实知道自己很多地方确实还需要学习，但是现在他就一定要赢了这场嘴仗。 “你行事不周，要我来帮忙收尾，这难道不关我的事？”沈成昀好像终于找到了机会，悠悠说道。 “什么时候的事？”洛朝听到这里，其实已经知道沈成昀手上拿着证据，就等着自己往里跳，但他还真就忍不住跳。 “前几日随南境国公主入宫的那个女子，是南境国右丞相府中的歌女，你可知道她入宫所为何事？”沈成昀不疾不徐说道。 洛朝垂了一下眼，知道今天这一仗，又败了。 “解决了吗？”洛朝不想知道过程，也猜到沈成昀应该已经把事情处理好了，但还是问了一句。他想确定没有因为自己的疏忽造成严重后果。 “解决了。”沈成昀也不卖关子，然后又说道，“你就纵容她吧。” 沈成昀没有明说这个“她”是谁，洛朝却心知肚明，他想反驳，但又无从反驳。 “但你要知道，纵容人也是需要资本的。”沈成昀转身要离开的样子，背着洛朝说道，“她是什么身份你也知道，做事之前多想想清楚。” 然后便向屋外走去，走了不到三步，他又折返回来，将桌上的李子端起，复又离开去。 不知道是沈成昀这次的动作过于迅速敏捷，还是因为洛朝此刻正陷入思绪，总之洛朝并没有出手阻拦，由此痛失了一盘新鲜水灵的大李子。 卫嫣走到屋外的时候，正巧赶上沈成昀端着李子出来。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最后往旁边让了让，跟沈成昀互相打了个照面行了个礼，后者一句话未说离开了。 卫嫣站在原地，觉得自己现在进屋不太合适。刚刚两个人吵架还涉及到自己，她现在露面有点讨人嫌。于是卫嫣从走廊上绕了一个大圈到达目的地之后，决定原路返回。 结果卫嫣刚一转身要走，身后的洛朝后知后觉发现沈成昀携带李子逃跑，追了出来，正巧看到鬼鬼祟祟的卫嫣。 洛朝轻咳了一声，表示疑惑。 卫嫣无奈，只好转身打招呼：“洛将军。” “公主到这里来做什么？”洛朝目光顺着沈成昀离开的背影远去，一边问着卫嫣。 卫嫣不能直接说自己是来八卦的，支支吾吾没想好说什么。她说不出话，但是身边的大聪明又打开了某个开关，卫子潇往前一小步，一字一句清晰说道：“守卫哥哥说这里快打起来了，我姐就飞速过来看看。没打起来，好可惜……” 卫嫣不可置信地低头看向卫子潇，不明白－－她再三强调让他不要乱说话－－为什么就是不管用。这孩子平常看起来挺聪明挺懂事的，到底怎么回事。 洛朝听了卫子潇的话，又看了看卫嫣的反应，眉眼冷了下去，怨怼的眼刀横了卫嫣一眼，然后一言不发又进了屋。 卫嫣下意识想跟进去，但是却没有这样做，因为她此刻心中有个地方十分不对劲，但是她一时间又想不出来。 洛将军倒是还挺……真性情的。卫嫣最后总结道。现在洛将军正在生气，卫嫣决定还是不凑到他身前去了，明日再说。 她乖乖绕了一大圈之后，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吃饱喝足之后，她回想了一下刚刚的事情，觉得洛将军挨沈成昀的骂，她确实是脱不了干系。于是打算浅浅补偿一下洛将军，维系一下他们之间的情谊，至少为自己的疏忽失察道个歉－－毕竟以后还得继续抱他大腿呢。 第二天，卫嫣挑了个洛将军大概率不忙的时间段，派人去通传，就说她有话对洛将军说。 结果守卫军士告诉她，洛将军今天身体不太舒服，不想见人。 奇怪，昨天还生龙活虎跟沈成昀据理力争呢，今天就不舒服了。 “怎么回事？”卫嫣关切问道。 “昨天吃了凉李子，刺激到了，伤胃。”守卫回道。 卫嫣有一瞬间的无言。然后转念一想，这正是自己献殷勤的好时候。 她自信转身，然后一头扎进了厨房。 一个时辰之后，卫嫣提着一个小巧精致的食盒返回，对守卫柔柔说道：“我给洛将军煮了粥，帮洛将军暖暖胃。” 守卫感慨于公主殿下人美心善手还巧，直接放行。 卫嫣进屋，发现洛将军正在半躺在窗边的小榻上，手中的图册高高举起，正百无聊赖地看着。 听到有人进屋的声音，洛朝满不在乎地斜乜了一眼，然后翻书的动作不自觉一顿。下一刻，他不动声色将坐姿端正了些，然后又觉得自己这样做很没必要，便又躺了回去。 卫嫣没把他这一系列小动作看在眼里，自顾自把她带来的东西摆在了桌上。 洛朝看着她的动作，不甚在意地问道：“你在干嘛？” “我听说洛将军胃不舒服，给将军煮了些粥，养养胃。”卫嫣语气乖巧又懂事。 洛朝却狐疑地看着她：“你会煮粥？” 卫嫣听懂了他的疑问所在－－卫嫣一个娇生惯养的公主，能自己喝粥就很不错了，居然还会做，这可信度确实不高。 卫嫣轻咳一下，一副被抓包的样子，笑着回道：“万事都有第一次，这也是我的一番心意。” “第一次煮粥，那能好喝？”洛朝眼神转移到图册上，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 “我尝过了，味道还不错的。”卫嫣依旧好耐心。 “我不喜欢喝粥，我不喝。”洛朝仍是一动不动。 “我辛辛苦苦煮了一个时辰，你过来给我喝！”卫嫣突然抬高了声音，变了语气，像一只生气的粉色小河豚。 洛朝：“？” 第11章 第 11 章 洛朝好像被卫嫣突如其来的命令语气拿捏住了，居然真的觑着她的眼睛，缓缓从小榻上挪到了桌边，还一边咕哝着：“怎么这么凶……” 卫嫣对于自己不超过三分钟的耐心也感到了一丝无奈，还要抱人大腿的，不能完全顺着自己的性子来。 她一眨眼又恢复了甜美可人的模样，放柔了声音道：“我是担心洛将军胃里难受，心里着急才这样的，洛将军万万不要误解了我的一番好心。” 洛朝的理智告诉他，这女子现在这副面孔是装出来的；但是他的眼睛在看到卫嫣那副乖巧温柔的模样时，顿时觉得－－不是每个人都能装得如此让人满意、让人舒坦。 这样美好的女子能有什么坏心思呢，而且人家还是专门来看望自己的，还特意给自己带了温热可口的粥。 洛朝在喝了大半碗粥之后，心情很是愉悦，几乎完全忘记了刚刚被卫嫣呼喊的事情。他用巾帕擦了擦嘴巴，刻意端着一点架子，不冷不热地说道：“多谢公主殿下的粥，我好多了。食盒放在这里即可，等下我让人收拾好了洗刷干净给公主送回去。” 卫嫣已经感受到了洛朝的情绪变化，虽然他嘴上没怎么表现出高兴的意思，但是整个人对待卫嫣的态度都好转了几分。卫嫣这一趟没白来。 她勤快地收拾着桌子，把洛朝用过的碗筷收进食盒，然后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容：“我来就好啦，那洛将军好好休息，我晚些再来看你哦。” “好。”洛朝本来不想答应的，但是嘴巴比脑子快，下意识就回应了个“好”字。 卫嫣高高兴兴离开，等回到自己屋中，她才缓过神来，那种不太对劲的地方又浮现出来。她仔细想了又想，发现了问题所在－－洛将军本人和传说中的形象完全不符。 尤其是今日和洛将军的接触，让卫嫣觉得他好像是个十分单纯的人，甚至单纯的有些幼稚了。一个－－会因为一盘李子和人认认真真理论、会因为一份简简单单的粥而感到真切的开心－－的人，和那个－－守护北疆数年不曾败战、不足一月便从大梁打到了南境国都城－－的人，好像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角色。 卫嫣这里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思绪就被打断了。头天看了两出皮影戏的卫子潇一步一步挪到了卫嫣面前，一字一句地告诉她：“姐姐，我还想去看皮影戏。” 卫嫣还没开口答应，一直在旁边安置小桌上插花的知知也缓缓走了过来，一双漆黑的眼睛里带了一丝期待。 在这样的注视下，卫嫣当然无法拒绝。现在他们行动也自如，没有任何限制，除了走在路上的时候暗中还是有护卫跟着以外，跟寻常人家的孩子出门也没有区别。 卫嫣其实并不介意那些护卫跟随，正好还能保护他们的安全。 于是接下来几天，卫嫣三人有空了就去夜市上围观皮影戏。最开始还只是看看皮影戏，后来偶尔逛了逛，三人发现夜市上还有很多其他好玩的东西，于是一个个放松了警惕，越玩越开心。 人往往都是在得意的时候摔倒的－－就算不是很得意，那也一定是很不留意。 卫嫣其实一直警惕着有人会来接近自己，如果有南境国旧部拉拢自己，她打算第一时间和相关人员拉开距离。真正的南境国公主可能会有心思复国，但是她真的没这个野心、也没这个本事。 至于南境国仅剩的太子，一个八岁的孩子而已，能好好长大就不错了，哪来那么多勾心斗角和政治硝烟。 卫嫣以为自己只要对任何一个和自己攀谈搭讪的人都心怀戒备，就可以有效的阻止那些旧部在自己身上的打算。 但是她没想到，除了南境国旧部，还有很多势力的眼睛落在她身上－－比如已经在宁城潜伏多日的西番细作。 其实那个表演皮影戏的家伙只是个寻常人，但是没想到他能够一连吸引卫嫣三人好几天。甚至每到了傍晚，这三人就会出现在夜市上，都成了一项固定活动。 西番细作中一个掌握着话语权的男人是个刀疤脸，他们做事一向讲究快准狠，根本没打算从长计议。趁着宁城还乱着，能搞点什么就搞点什么。 卫嫣作为南境国公主，她身上一定有他们想要的东西－－虽然他们还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 于是卫嫣恍惚间被人带走的时候，神智几乎全面下线，等再睁开眼时，就已经在一个亮堂堂的大宅子中了。 她看了看自己，衣冠整齐，行动自如，除了胳膊有点麻之外，基本没什么不适感。 旁边的两张红木椅子上一个睡着卫子潇，一个睡着知知，两个人都完全没有感受到周遭危险的情况。 其实连卫嫣也没怎么感觉到。 直到那个刀疤脸出现，卫嫣才从两人的体格差上感受到了一丝威胁。 “你是谁，干嘛的，我怎么来的，为什么会在这里？”卫嫣一口气问了好几个问题。 刀疤脸居然一个一个有条不紊地回复了：“我是谁不重要，我找你有点事，你是我们带来的。至于为什么会在这里，那要看你自己能够给出怎样的答案。” 卫嫣仔仔细细分析了一番这人的答案，这不跟啥也没说一样吗。 “我能给出什么答案？”卫嫣不解。 “那要看你自己。”刀疤脸的话车轱辘一样往外滚。 “你这人说话怎么这么磨叽，就你还当头儿呢？会不会逼供啊，会不会恐吓啊，会不会为了目的无所不用其极啊。就你这个问法，被问的人都头发花白了也问不出来好吗。”卫嫣不知道是不是被眼下的情况扰乱了神智，本来就不怎么充足的耐心余量更为空虚，直接开始出言嘲讽。 “嘿？”刀疤脸出来办事这么多年，没见过这么嚣张的。 “那你说不说？”刀疤脸声音顿时凌厉起来，双手十指交叉，开始做反派经典动作－－将指关节掰得嘎嘎作响。 卫嫣咽了一下口水，但还是梗着脖子说道：“你到底要我说什么啊？” “你身为南境国公主，就不知道点内幕秘辛之类的吗？”刀疤脸总算给出了一点方向。 卫嫣想了想之后开口说道：“南境国皇帝……就是我父王，他只有我母后一个女人，这算不算？” “内幕秘辛”这几个字反射到卫嫣脑海中，她愣了半天也不知道对方想要什么，最后只能试探着说了个极为离谱的。 “不算。”果然，刀疤脸一口否定。下一刻，他又说道：“不过你可以继续说说，你父王宫中那么多嫔妃，怎么会只有你母后一个女人？” “那些妃嫔都是我父王友情加封的，有的是从小跟在他身边的老宫人，有的是年纪到了不愿意出宫但是人又乖巧懂事的宫女，还有的是不想嫁人想在宫中终老的贵女，跟我母后说一声，就能领个妃嫔的身份在宫中待下去。这也是为什么我父王那么多妃子，但是只有我和我弟弟两个孩子。”卫嫣认认真真解释道。 “居然是这样。”刀疤脸还真听进去了。 卫嫣看着刀疤脸一脸惊讶又若有所思的表情，再次感叹－－人类的本质是八卦。 “好了，这些无用的话不要说了，说点有用的。”刀疤脸像是想起了什么，再次严肃说道。 “你到底想听什么啊？我是真的很想配合，但是你总得把要求说明白！”卫嫣真的有些为这个刀疤脸的智商感到担忧。 “南境国有没有藏起来的筹码，或者反击计划，又或者……不为人知的宝藏？”刀疤脸问得十分认真。 卫嫣觉得这个人配不上“细作”这两个字，这完全就是个呆瓜。 她又东拉西扯了一些有的没的，试图拖延住刀疤脸，给自己创造机会。当然了，她带着两个神志不清的小孩子从这里突围的可能性并不大－－不论刀疤脸智商有多低。 但是她坚信大梁军士会来救她的，她身边一直有跟随着的守卫，一定很快就会发现他们不见了。 果然，这个思绪刚刚闪过，大梁的军士就到了。神速！ 第一批闯入宅院的是身着铠甲的军士，然后一个身着素白的长身男子也紧随其后，径直闯到了卫嫣面前。 卫嫣想到了会有军士来救她，却没想到大梁主将洛将军居然亲自来救她。 洛朝只穿了寻常衣物，看起来像是突然得知消息，连军铠都没来得及更换，便匆匆取了长刀赶来。 其他的军士和西番人打作一团，洛朝则来查看卫嫣的状况：“没事吧？” 卫嫣摇摇头，此刻她的感激和感动是认真的，她一双眼睛泛着激动的泪光：“我没事，你……小心！” 洛朝在看到卫嫣神色变化的那一刻便预料到了身后来人，回手拦住了来人的攻击。 大梁军士不知道来了多少人，但是看起来对付这些西番人还是游刃有余，洛朝只还了一下手，就把偷袭者交给了其他人。 “走，我护你出去。”洛朝神色认真道。 第12章 第 12 章 卫嫣下意识就想跟洛朝出去，这里刀光剑影的，实在是太可怕了。但下一刻，她一回头，总算想起来木椅上还晕晕乎乎的两个小孩子。 她一边紧张地警惕着周边打斗的形势，一边对洛朝说道：“先带两个小孩出去，我后面跟上。” 洛朝此刻神色严肃，是卫嫣少见的端正态度，他认真说道：“我们的人数目前占上风，但是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有后援，我先护你出去。” 卫嫣知道洛朝是关心她的安危，但是既然西番人可能有后援，她就更不可能先跟洛朝出去－－她肯定是要保证卫子潇和知知的生命安全的。 “那更要先带俩小孩出去，我一个大人有手有脚神智清醒，会见机行事的。”卫嫣语速极快，恐怕耽误了时机，时局瞬息万变。 洛朝还要再说，但是卫嫣目光十分坚定，他犹豫了一瞬，决定听从卫嫣的决定。情况紧急，由不得他再有延误。 洛朝确实没少带人来，但是这个大宅毕竟是西番人的地盘，他们即使人数占优势，但空余也很少。卫子潇和知知现在都还处于半昏迷状态，连自己走路都做不到，只好一人由一个军士带着出去，洛朝则在一旁替他们防御偷袭的西番人。 “紧跟着我。”洛朝对卫嫣说道。他出了大厅正门，进了庭院，微风吹过来，拂动他一缕额发。他的眼神不再像往常一样温柔，反而带了十分的坚毅神色，带着一种不会后退、不会动摇的信心。 卫嫣身边就是打成一片的西番细作和大梁军士，但是她跟在洛朝身边，居然并不如何惧怕，甚至还有空帮洛朝看清周边来袭的西番人。 可能是电视剧看的太多了，在这样紧急的情况下，卫嫣还有心思在脑海中浮现出影视剧中的情节－－主角被围，其中一个替另一个挡下一刀，然后两个人在血泊中抱头痛哭。 卫嫣看了看西番人手中的刀，又想了想自己瘦弱不堪的小身板，她决定还是不多想那些电视剧情节了。她要是替别人挡一刀，那还不直接两半了，连抱头痛哭的戏份怕是都没机会上演。 但是心里打算是一回事，实际上的动作又是另一回事。 卫嫣一直跟在洛朝身侧，时不时看向身后的方向，替他当朝后的眼睛。 一眨眼间，一个西番细作动作起落，便几乎凑到了洛朝的身后，离他不过半尺距离。 卫嫣急忙呼喊，试图让洛朝警惕，但是洛朝正面也有来敌，无暇顾及身后。 上一秒还在心里下定决心绝对不会替人挡刀的卫嫣，在大喊之后左右无法，眼看着西番人的长刀将落。那一刻她脑海里什么都没想，没想过自己这样的动作意味着什么，没想过自己会有怎样的结果，更没想过自己这一挡若是除了意外，也许会算做是英勇救人而壮烈牺牲。 她什么都没想，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栖身过去，想要横在西番人和洛朝之间。 在西番人的长刀与卫嫣的侧肩只差毫厘的时候，卫嫣感觉到自己被一双有力的臂膀生生挪转。下一刻，一柄带着冷意的长剑挡下了那一刀。 有惊无险。 但是洛朝却好像被打开了某个开关，刚刚的他虽然招式利落、出手干脆，但能够看出来并没有下狠手的意思，招数也并非杀招。然而此刻的洛朝似乎眼尾泛红，眉宇间也带了煞气。 这是卫嫣第一次见他这副样子，好像本该是一个长身玉立的俊俏后生，万般无奈被逼在指尖染了血。 卫嫣有一瞬间觉得，在战场上驰骋万里、血染黄沙的洛将军，大约就是这样的。但是她又隐隐觉得，不是的。眼前的洛将军好像对于血腥味十分敏感，他手中那把质地精良的长剑好像很少见过血，一起一落中似乎都还带着一股对当前情况的生疏。 洛将军的动作纵然利落流畅，但那是因为他的武功基地深厚，而并非他已经习惯了杀戮。 －－他好像，很少与人见血光。 在与西番人紧追紧打中，卫嫣跟在洛朝身侧出了宅院，总算暂时脱离了危险。顾及着卫子潇和知知的安全，卫嫣的思绪没能继续沉浸，转而投入到更为现实的动作中。 这处宅院地理位置并不明确，虽然卫嫣之前曾经专门买过宁城的地图，但是这样的建筑显然没办法明确标注。 洛朝带的人马来的十分急，忘了让人驱马车来供应，但他们总不能走回柳宅。 卫子潇不知道是在梦中还是被吓着了，一边颤抖着一边极为严重地咳嗽着。卫嫣帮他顺着气，眉眼中都是焦急的神色。 正泛着愁，与宅院想接的小巷拐角处快速驶来了两辆马车，后面还跟着一队精良的马队。 卫嫣听到响动先是十分警惕，以为是西番人的后援到了，但是看清来人的身份后，她常常舒了一口气。 沈成昀骑着一匹白色的高头大马，马儿跑在了整个队列的最前面。白色马儿已经驶到了洛朝等人面前，沈成昀才堪堪勒住缰绳，马儿的长脸几乎要和洛朝面对面。 洛朝白了高坐在马背上的沈成昀一眼，一动不动，有些无语，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给自己找这样的小麻烦。 沈成昀却好像心情很不错，一摆手，命令身边的人放了个信号羽箭，示意他们已经前来接应，还在战斗的军士可以立刻撤出。 “我们来的不晚吧。”沈成昀带着笑意说道，不过那笑意在洛朝眼里可能有些欠收拾。 “当然不晚，多亏了沈先生前来，正巧解了燃眉之急。”卫嫣高兴地说道，她是真的对沈成昀的雪中送炭很是感激，一时间居然忘了观察身边的洛将军的神色。 卫嫣帮着把两个小孩弄进了一个马车的车厢，然后便想跟小孩一起上去，万一路上有什么意外，她也好及时反应。 然而等她想进车厢的时候，沈成昀却说道：“还有个马车，公主殿下乘那辆即可，这边我让人照看着。公主殿下也受了惊吓，不可过分劳累。” 说着便派了个看起来很靠谱的军士随了车。 卫嫣想了想也有道理，她自己经历这一番，精神也十分紧张。既然有人帮忙照看卫子潇和知知，那她也不必事事躬亲，于是便很是听劝地上了另一辆马车。 她才刚刚上车坐好，轿帘一掀，一张俊脸探进来，是洛将军。 洛朝睁着一双没什么情绪的漂亮眼睛，问道：“我可以和公主同乘一辆马车吗？” 卫嫣愣了一下，急忙答应。想是洛将军刚刚打斗太累了，此时骑马也耗费精力。只是和自己同乘一辆马车而已，不是什么大事。 卫嫣还很体贴地给洛将军让了让位置，方便他在旁边坐下。但是洛朝进了车厢，便选了个离卫嫣远远的位置坐下了。 卫嫣以为他是遵循“男女授受不亲”之类的礼仪规矩，也没多想。 马车嘎达嘎达跑起来，车厢内静默无言。等到马车速度平稳起来之后，一直一言未发的洛将军突然开了口：“你刚刚为什么给我挡刀？” 一句突如其来地诘问，没头没尾。 卫嫣没有预料到这个问题，哪怕是她预料到了，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她当时确实什么都没想。 “因为你有危险。”卫嫣只好说道。 “你不信任我。”洛朝好像是有点负气。 “我……不是……”卫嫣对于洛将军的思路感到吃惊，“我那只是下意识的动作。” 洛朝不说话。 “总归咱俩谁也没受伤不是吗？”卫嫣又补充道。 洛朝还是不说话。卫嫣见他脸上好像还是没什么情绪，以为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车厢内又静默了一段时间，洛朝再次开口：“可你万一受伤了呢？” “我不会……”卫嫣还没说完，便被洛朝打断。 “你要是受了伤，你让我怎么办？”洛朝这句话在心里泛起来又压下，压下去又泛起来，最终还是出了口。他知道自己现在很像在胡搅蛮缠，但是他真的难以想象，难以想象刚刚那个西番人的长刀若是碰到了卫嫣，哪怕只有半寸，他会怎样。 卫嫣先是一愣，然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洛将军是在担心自己。 虽然这个人关心人的方式不知道为什么要以发脾气的方式表现出来，但是总归出发点是好的，卫嫣很能取其精华去其糟粕，重点在意他关心自己的那部分。 她知道这件事情的重点其实不在于刚刚她的动作，而在于洛将军心中的不安全感。 “好了，”卫嫣柔柔开口，这段时间她经常用这个语气说话，此刻已经驾轻就熟，“这次确实是我没有多想，我保证，下次不会了。下次我一定把自己保护的好好的，时刻提醒自己要有自知之明，时刻保护好自己的小命。以后就算刀架在你脖子上，我眼皮都不会眨一下，绝对撒腿就跑。可以吧？” 洛朝听着卫嫣的话，前面还差不多像回事，后面就越来越离谱，他无语地看着卫嫣：“也不必这么绝情。” 卫嫣看他好像已经被哄回来了，又柔柔笑了笑：“还没多谢洛将军的救命之恩呢。” “好，先记账，以后记得还。”洛朝一口应承下这个恩情。 卫嫣无言，真是一点客套都没有。 第13章 第 13 章 马车走得平稳且迅速，很快就回到了柳宅。卫嫣不太清楚他们从西番人的宅院出来之后大梁军士的对战情况，但是看起来应该没有太大损失。 卫嫣从马车中探出头来，看到眼前这个熟悉的大门，以及大门上一直悬着的“柳宅”二字，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这里虽然被洛将军征用成为了总指挥营，但是也许是身为武将懒得去顾及细节，也许是事务实在繁忙没有顾得上，总之柳宅的大门牌匾并未更换。 卫嫣下了马车，正好碰上从马上翻身而下的沈成昀。卫嫣心怀感激，再次道谢：“多谢沈先生。” 沈成昀见卫嫣多半是诚心诚意的，也认真回复：“公主不必挂怀。” 卫嫣回忆着刚刚的情形，还有些心有余悸：“在那宅院外看到沈先生的面孔时，我那颗悬着的心总算落下。这次事发突然，我毫无防备，要不是你们来接应救我，后果不堪设想。以后我得多留意……” 后面的话基本上都是卫嫣小声的碎碎念，与其说是她讲给沈成昀听，不如说是她在一句一句开解自己。 然而她几乎不带什么感情·色彩的念叨听在身后某个人耳中，却好像变了味道。 洛朝骨节分明的手掀开车帘，舌尖抵着牙齿，听着卫嫣说到“这次多亏了沈先生……”心里无端生出几分怨愤，明明刚刚还在感谢自己的救命之恩，转头就去念叨别人的好。他沈成昀不过是在一切结束时，优哉游哉赶着马车来接人而已，真正冲锋陷阵救你于水火的是谁，是我洛朝！ 洛朝也没去想自己这反常的反应究竟是怎么回事，只顾着偷偷生闷气。 卫嫣也是头一次遇到生死攸关的大场面，一时间没有注意到洛将军的小心思。等她收拾好心情，安慰好两个小孩子－－其实也没怎么安慰，俩小孩从头到尾都不怎么清醒。在他们的视角看来，就是头天跟着卫嫣出门看皮影戏，不知道咋回事第二天就回到了柳宅，中间经历了什么事情完全没有印象－－等她忙完这些，才想起来洛将军。 洛将军这几日都没有出现在她面前，但是卫嫣想起来他倒也不是因为这个。洛将军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几天不见也是很正常的情况。 卫嫣想起洛将军，是因为看到了经常出现在他身边的李湖。 这一日，卫嫣没有跑出去玩，乖乖地待在柳宅园子里赏花赏草，娇俏美人和暮夏的风景相映成画，居然让人生出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来。 李湖“偶然”经过这里，“意外”看到了卫嫣，连忙上前打招呼。 “问公主殿下安。”李湖带着一丝生疏，积极问候道。如果卫嫣再敏感一点，便能看出了李湖平日里不怎么做这种上赶着的事情。 “李侍卫。”卫嫣不知道李湖在军中具体是什么身份，选择了一个万能称呼。 好在李湖也不在意，他没话找话问道：“公主殿下在这里做什么呢？” “没什么事，歇着罢了。不像洛将军那样，整日忙碌，辛苦得很。”卫嫣要是不想让对话冷场，就绝对能够接上话。 “洛将军是啊，太忙了。”李湖露出一副愁苦的表情，然后说道，“人也忙，心情也不好。” 卫嫣一听这话，立刻问道：“怎么心情不好，南境国有人作乱？” 她一阵紧张，虽然对这个国家没有多少感情，但是卫嫣还是希望这里能够在大梁军士的领导下好好发展，不要再做无谓的牺牲。 李湖连忙否认：“不是不是，就是一些细枝末节令洛将军不太愉快。” 按照洛朝的暗示，李湖只需要向卫嫣传达“洛将军不开心”的信息的信息就可以了。李湖没做过这种事，直着肠子就过来了，开口就说洛将军不开心，没想到让卫嫣如此担忧。 也没想到自己本该准备一个合适的“不开心”的理由。 眼下卫嫣又问，李湖无法，只好瞎编。 “一天到晚忙的脚不沾地，这也就罢了。然而很多事情都不合心意，比如……他连件喜欢的衣服都穿不上，所以心情也十分不美。” 果然，卫嫣看他这副模样，连忙问道：“洛将军怎会如此？居然这样忙，连衣服都没空换？” “不是不换衣服……也不全是忙的，洛将军穿衣服有些挑剔，然而他最喜欢的那件白衫前日里染了血色，洗不掉了。其他的衣服都只是将就。”李湖添油加醋、半真半假地说道。 卫嫣皱眉，虽然李湖没有明说，但是“白衫染血”这件事，怕是在洛将军救她的时候发生的。卫嫣还记得那天洛将军确实穿了件白衫，虽然没顾得上看他衣服是不是染了血，但是多半是这样。 想到这里，再看看李湖为难的神色，她开口宽慰道：“洛将军整日劳累，怎么能在这种小事上费神，我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如此，那多谢公主殿下。”李湖长舒一口气，心说自己任务总算完成。 李湖没有太多撒谎经验，怕自己多说多错，连忙借口还有事，转身离开。 卫嫣想了想，洛将军冒着生命危险救了自己，自己还没有正式表示一下感谢。这几天光顾着调整自己的心情，都没顾得上联络一下二人之间的感情。 现在这个机会正好。 她决定，对方缺啥她便送上啥，万望达到雪中送炭的好效果。卫嫣想了一下洛朝在服饰可能的喜好－－想了一个下午外加一个晚上，没有任何头绪。 男子的衣服样式没什么特殊的，总共也就那么几种。最后卫嫣决定，还是上街瞧瞧。 她先去了布匹店，打算挑个和洛朝那件白衫差不多的料子，重新给他做一件。缝制衣服卫嫣自然是不会的，但是给料子和样式把把关，然后交给绣娘便可以了。 在布匹店看来看去，白色的布料倒是不少，可是哪一件都没有洛朝身上那件的感觉。卫嫣回忆了一下洛将军那件衣服的样式，好像是柔白色带着细细的金色暗纹，看起来就华贵高端。 小半个时辰之后，给洛将军挑选衣料还是无果，但是卫嫣自己却收获颇丰。她选了一匹水绿色丝绸，打算留着做件长裙；选了一匹庄红色云锦，打算有空了给自己做件贵衣，方便严肃场合穿；选了一匹纯白素软锦，打算给自己做件围巾；还选了一小匹粉色云绫棉，打算做几个帕子。 最后付款的时候，卫嫣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根本没有这么多钱可以挥霍。 这些衣料锦缎看起来都是极好的货品，但这也就意味着这些东西都十分昂贵。她现在寄人篱下，吃的喝的可以向宅中的厨娘请求，但是总不能腆着脸去跟洛将军讨要零花钱。 她摸了摸自己的钱袋，最后计算了一番，只留了那一小匹云绫锦。 本来是打算挑布料交给绣娘做衣服的，那样的衣服会更合身也更精致，但是算下来价钱也高，耗时也久。 最后卫嫣决定，还是去店里买现成的好了。 虽然买现成的好像看起来不太有诚意，但是她摸了摸自己已经半瘪的钱包，觉得自己的实力不允许她有更高的诚意了。 而且照洛将军那个身材，那简直就是个衣服架子，穿什么衣服都会很好看的，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根本不需要专门穿定制衣服－－卫嫣在心里自我说服道。 打定了主意之后，卫嫣便从布匹店中走了出来，一抬头好巧遇上了沈成昀。 沈成昀骑着他那匹漂亮的白马，神色悠然，英姿惹眼。律法规定闹市不许纵马，他便由着马儿缓缓走着，对于周边时不时传来的赞美之声，完全无动于衷，仿佛是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景。 卫嫣刚要开口打招呼，倒是沈成昀先出了声：“公……卫小姐好，好巧。” 他把“公主”的称呼咽下去，换了个寻常称谓。他意欲下马，被卫嫣摆手拦下。下马再上马怪折腾的，卫嫣并不在意那些虚礼。沈成昀领会了卫嫣的意思，也不再坚持。 卫嫣甜甜一笑，应道：“沈先生好。” 看到卫嫣怀中抱的布匹，沈成昀随口问道：“卫小姐做什么去？” 卫嫣抬着头，一只手遮着有些耀眼的阳光，声音清脆：“去成衣店给洛将军选件衣服。” 她实话实说，也没打算将这件事当个秘密。 沈成昀听了微微一愣，然后嘴角勾起，语气诚恳说道：“我近日也一直打算添件新衣，无奈一直不得空。不知道卫小姐能否帮个忙。” 卫嫣诧异，自己能帮什么忙，帮他买衣服吗？ 居然还真是这么回事！沈成昀从怀中掏出一个钱袋，单手递给卫嫣：“虽是不情之请，但还望卫小姐能眷顾一番。” 卫嫣犹豫着没有接过钱袋：“我怎么给你挑啊，我又不知道沈先生的喜好。” “我相信卫小姐的审美。”沈成昀递着钱袋的手很是坚定，然后他看了一眼日头，忽然想起什么一般说道：“我还有事，拜托卫小姐了。” 说着便一用力，钱袋从他手中飞出，不轻不重落在了卫嫣怀里。 卫嫣慌忙接住，再一抬头，沈成昀已经骑着马走开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第 13 章 第14章 第 14 章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反正沈成昀又不是没给钱，顺手帮人带件衣服，还能落个人情。卫嫣怎么算也不吃亏，索性揣着沈成昀的钱袋去了成衣店。 还没进成衣店，卫嫣先被成衣店外的一个男子吸引了目光。确切的说，这位男子并不是在成衣店外，而是在成衣店旁边的文房四宝店铺外。 男子一身青色长衫，衣服虽不算奢华但是却干净整洁。那长衫看起来已经被水洗了多次，泛着一层穿了多次的淡白色。 清苦书生，卫嫣一眼判定。这人长相清秀淡然，也许真的是腹有诗书气自华，他身上带着一股自信的气质，使得他即使两袖空空、身无长物也并不显落魄。 他站在文房四宝店铺外，一动不动，眼睛看着店铺内的货物，似乎在认真思索着什么。 卫嫣好奇，便靠近看了看，这才发现这书生手中拿着一个玉戒。 卫嫣不懂这些珠玉宝物，但是看书生的神色，这玉戒大概值些钱。卫嫣没少看过类似的故事，贫穷的书生为了念书考取功名，不得不典当家中贵重物品，作为读书的经费。 寒门出贵子的事情向来为人歌颂，卫嫣还不曾和这个书生说上一句话，便已经猜到了他的故事。 他手中的这个玉戒，也许是他母亲最为珍贵的嫁妆，也许是他母亲的母亲传下来的宝贝，也许是要他交给日后的妻子的信物……但是现在为了能够读书，为了能够置办文房四宝，也只好忍痛割爱。 卫嫣决定不再继续设想，能帮一个是一个，再穷不能穷教育。 她上前柔柔开口：“这位公子，是读书人吧。” 尚尘年正在沉思中，被卫嫣这一声拉回了现实。他突然被打算思路，本来是有些不悦的。但是一看搭话的人是个美丽漂亮的小姐，便和气了几分：“是，怎么？” “我看你站在店门前面许久了，很是犹豫不决的样子。”卫嫣试着缓缓切入正题，既要出手帮忙，又要顾及书生的脸面。 “是，姑娘说的不错。”尚尘年确实很犹豫－－他正在考虑该买哪个铺子。 尚尘年的父亲把这事交给他，让他给自家的当铺再挑一个新的铺面。他看了西街一个茶馆、东街一个古玩店，还有就是这个文房四宝店。 这三个店铺各有优劣，而这个文房四宝店是他最后一个考察的店，于是他便顺势在这里停下来思考。他思考的时候有个习惯，会把手上的玉戒拿下来在拇指和食指间摆弄，这种无意识的小动作有助于帮他稳定心绪。 然而这一切在卫嫣眼中都换了个解释，再加上卫嫣问的问题都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她现在已经认定了尚尘年就是个穷了吧唧的书生。 “虽然这样有点唐突，但我还是想说，十年寒窗苦读是艰难了些，不过追求梦想的路从来都不容易。”卫嫣随口想的鸡汤语录差点把她自己都感动了。 然而一边的尚尘年却有些懵，这姑娘长得是很机灵的样子，怎么说话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 先是问自己是不是读书人－－自己确实是读过一些书，今年他父亲甚至还想要他考科举呢，不过他懒得。 然后又问他是不是买店铺感到犹豫－－他也确实是很犹豫。 现在又说些什么“追求梦想”的话，这都哪跟哪啊。 尚尘年眉头微蹙，打算开口问个明白。 然而他这副表情在卫嫣看来，是对自己现在的处境迷茫无助的表现，她打断了对方要说话的动作，继续说道：“我之前也见过因为经济条件不好而无奈放弃读书的，但是你遇上了我，我便不会让这件事情发生。” 尚尘年眉头蹙得更厉害了，“经济条件不好”？他尚尘年怎么会和这几个字搭上边。不过等卫嫣说完，他便瞬间明白了，这姑娘是把自己当穷书生了。他刚要解释，卫嫣又开口了。 “这个簪子虽然不是很值钱，但大概也够你支持一阵，你用它来换取读书经费，好好留着你的玉戒。”卫嫣郑重其事地将手中的簪子递出来，又满怀期待地祝福道，“祝你他日金榜题名，一举高中！” 尚尘年对卫嫣这一套行云流水的赠与活动感到十分惊讶，但是不知怎的，他不打算把事情说出来了。 眼前这个眼睛明亮的姑娘虽然洞察力差了点，但是一颗心却是纯粹善良的。这样的人，大概真的会因为自己做了一件好事而心生欢喜。也许是不想打破她的小欢喜，尚尘年决定顺着她的意愿，扮演一个穷书生。 他见过各色各样的人，很快就进入了角色。他有些犹豫地伸出了手，好像不确定自己要不要接过卫嫣的簪子。 卫嫣见他这副模样，便更为坚定地将簪子放在了他的手中，然后不等他反应，转身便要离开。 尚尘年还没来得及说一声谢谢，就见这小姑娘已经要进了成衣店内。 他仓促间开口问道：“恕某冒犯，可否求知姑娘芳名？” 卫嫣轻巧转身，露出一个笑脸说道：“我叫言言。” 然后便迈进了成衣店内。 言言是卫嫣的小名，虽然她并不打算做个“做好事不留名”的大善人，但是“卫嫣”这两个字作为南境国公主的大名，应该是整个宁城人尽皆知的，她还是低调点好。 尚尘年得了一个明显是小名的名字，也并不气馁。对方显然是不想让他挂怀这个恩情，他也就不便跟进成衣店内再做纠缠，但他有的是办法找到这个善良美丽的姑娘。 想到这里，尚尘年看了看手中的簪子，轻笑了一声，心中已经决定好自家的新当铺位置。 另一边，卫嫣高高兴兴进了成衣店，虽然损失了一笔钱财，但是助人为乐带来的喜悦不是金钱能够衡量的。 她一边哼着小曲一边给沈成昀和洛将军一人挑了一件现成的衣服。 沈成昀的是用他自己的钱买的，那钱袋里的银钱绰绰有余。 等到挑洛将军的衣服时，卫嫣总觉得不能跟沈成昀差了档次，于是忍痛买了一件品质相仿、价格也相当的。 今日荷包大出血，卫嫣出成衣店的时候觉得有点肉疼。 等回到柳宅，卫嫣便让知知将沈成昀那件衣服径直给他送了过去，然后找出针线，准备给洛将军那件衣服稍微改改针脚。 她不会从无到有用布匹做衣服，但是缝缝补补这类的针线活功夫还是很不错的。 她给洛将军挑的这件衣服无论是颜色还是款式都很完美，但是袖子过于宽大，是那种文秀闲客的衣着。 洛将军是经常上阵迎敌的人，即使是日常生活中也难免与人动手，这样宽大的袖子实在累赘。所以卫嫣自己改了改针脚，将广袖收了回去，更方便洛将军平日穿着。 卫嫣是一番细腻心意，然后带着这件衣服便敲开了洛朝的门。 来开门的洛朝却一脸不高兴的样子。他冷着脸开了门，然后便回到屋内坐在桌旁，做出一副“你自便”的样子。 卫嫣之前从李湖那里得知洛将军最近忙得很，整天整天的不高兴，所以对他这张脸不是很意外。 她就是来消灭不开心的。她进了门，也坐在桌旁。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洛朝的不开心，是刚刚才开始的。 洛朝本来在自己屋中百无聊赖，继续看他的旅游图志，从天而降一个“坏消息”。 李湖告诉他，公主殿下给沈成昀买了新衣服，一回柳宅就立马让人送过去了。 洛朝稍一猜测，就知道卫嫣肯定是为了前几天的事情感谢沈成昀。这样说来，自己应该也有，而且应该立马就到了。 毕竟他才是救卫嫣回来的第一大功臣。 可是洛朝左等右等，等了足足一个时辰，还是不见有人来。 等卫嫣改好了衣服姗姗来迟的时候，洛朝的小脾气已经起来了。 卫嫣看着脸色不悦的洛将军，立马摆出了自己惯常讨好人的可人笑意，声音甜柔道：“洛将军整日繁忙，累着了吧。” “不忙，不累。”洛朝冷冷回复。 他这话倒是真话，卫嫣敲门之前，他还半躺在榻上看闲书呢。 卫嫣对洛朝冷淡的态度也不在意，继续说道：“听李侍卫提起，洛将军上次救下我们，不小心损坏了衣服，所以我给洛将军送来一件新衣。” 说着，卫嫣便将怀中的衣服放在桌上，将外面用来包裹的布展开来，便露出了里面的衣服。 卫嫣专门给洛朝挑了一件淡青兰色长衫，她还从来没有见过洛朝穿这个颜色的衣服，甚至是类似色调的都没有。 卫嫣见过洛朝身穿银白军铠，平日里洛朝穿白色、黑色的时候都有，但是其他绚丽的颜色就很少见过。 不知道为什么，卫嫣觉得兰色在洛朝身上，一定很配他。 然而洛朝只看了那衣服一眼，便偏过头去，冷冷说道：“我不喜欢蓝色。” 卫嫣并没有因为洛朝的喜好而改变自己的看法，她认真说道：“可是我觉得你穿这个颜色肯定很好看。” 洛朝仍是不说话。 “而且这是我专门挑选的样式，肯定很适合你。”卫嫣继续说道。 洛朝在听到“专门挑选”几个字之后，脸上的不悦稍微淡了些，但依然不怎么热络。 “我费了不少心思呢，洛将军。”卫嫣补充道，“今天光在成衣店就挑了有大半个时辰。” 不说这句还好，这句话一出口，洛朝顿时想起来些什么。 “你挑大半个时辰又不光为我，不是还有沈成昀的份吗？” 卫嫣一愣，后知后觉意识到了洛将军这股别扭劲儿从何而来。 第15章 第 15 章 卫嫣虽然一直觉得洛将军的个人行为和她听来的传闻形象有些许出入，但是她并没有料到洛朝这一出，于是嘴巴比脑子快三分的卫嫣开口便是：“什么啊？你这么矫情的吗？” 洛朝本以为他的厉声控诉能够得到卫嫣一个合理的解释，谁知道她上来说自己矫情。他一时间语塞，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只是瞪着眼睛看着卫嫣。 卫嫣话出口之后便后悔了，这人可是自己的亲亲大腿，不能轻易冒犯的。 但是现在立马切换态度又显得太过刻意，于是卫嫣只好把自己本来有些意外的表情转换为了不悦，继续说道：“我本以为洛将军通达明理，不成想竟是这样无端错怪人的吗？” 这话说的洛朝一愣，而且卫嫣的语气也让他有点摸不到头脑，本来不高兴的人不应该是他才对嘛？ 卫嫣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洛朝的反应，知道他被自己唬住了，于是开始补充说明：“我只是路上偶然碰到了沈先生，他拜托我帮他选件衣服。沈先生本来就救我有恩，我自然不能拒绝这个小小请求。” －－阐明重点一：是他请我这样做的，不是我主动的。 “而且拿人银钱替人办事，我难道还能食言背信不成？” －－阐明重点二：他给了钱的！ “我正好也要给洛将军挑选衣服，顺手还沈先生的恩情，这有什么不可么？” －－我是专门去给你买衣服的，用我自己的钱！ “枉我还担心洛将军穿广袖衣服不方便，拿回去亲手改了袖口。倒不曾想到洛将军根本不喜欢，是我多此一举了。” 卫嫣的语气从最开始的不悦，逐渐转化为“一腔真心却被误解”的失落，最后落在了“我大约是不该来这里”的犹疑和自我否定上。她最开始有些不忿，话音也快速且干脆，像一只翘着尾巴讨道理的漂亮小鸟。到了后来，像是越说越觉得自己无趣，话音逐渐慢下来，神色也越发黯淡，好像整个人都蔫了下去。 本来洛朝听了卫嫣的解释，便立刻被哄好了。现在卫嫣这幅样子看在洛朝眼里，更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验，不光是没有面对过卫嫣这样的女孩子，就连他被卫嫣称作的“矫情行为”，他之前也是从来没有过的。 他一直对自己有着自认为还算客观的评价，那就是，虽然他不像大哥那样有担当，也更不如大哥功勋卓著、战绩辉煌，但是他也并非一无是处，他对事情有着自己的判断，而且一般情况下都是正确的。他有见解，情绪稳定，思路清晰。 一个聪明人能够清晰地知道自己是不是聪明人。 如果你时常怀疑自己不够聪明，那么其实你自己已经有了答案。 而洛朝就是一个对自己有着明确认知的人。 但是他现在不是十分肯定了，他最近好像经常做一些不太符合正确思路的事情，比如眼下。他因为和沈成昀毫无必要的攀比，误会了人家，导致现在自己面前有个眼看要掉金豆的小姑娘。 “不是，你别哭……我没有那意思。”洛朝迟疑着开口。他比卫嫣高出半个头，现在面前的人头微微低着，他看不到她的表情，只好稍稍歪着头，小心翼翼地查看卫嫣的情绪状态，明知道大概率是徒劳但嘴里还是说着：“我错了，我不该瞎猜测还误会你，抱歉……” 他本来有一句“我也没说什么呀”已经到了嘴边，但是看着卫嫣的样子，决定把这句话咽回去。眼前的人已经很难过了，他直接道歉都不一定能挽回，就不要想着推卸责任了。 洛朝的语气越来越温柔，要不是身份不太合适，他现在可能已经在上手摸头安抚卫嫣了。 卫嫣低着头抿着嘴，过了好一阵，大概是觉得气氛差不多到了，总算缓缓把头抬起来。 她入戏太深，一双漂亮灵动的杏眼中真的盈了一汪泪水，将落不落，看着让人心疼。 卫嫣像是仍旧十分难过，抬眼看向洛朝，而此刻应到卫嫣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是：洛将军真的还蛮英俊的。 洛朝的头本来微微侧着，随着卫嫣抬起头，他从靠近卫嫣的距离稍稍向后，拉开了二人的距离。他一双眼睛静静看着卫嫣，那一双本就无比温柔的眼睛里带了十足的关切，像是要把人看进眼里。他嘴唇不自觉地抿着，那是一种带着紧张情绪的下意识动作，连他自己可能都没注意到。 卫嫣被洛朝的眼神看得有些愣怔，生生眨了一下眼，神智回笼。她像是勉强接受了洛朝的道歉，柔声开口道：“我只是……不想……” 后面的话她有点卡壳，一时间没有组织好语言。 但是卫嫣这断断续续的话音听在洛朝耳中，就好像是她在轻轻哽咽。他心里像是被柔软无害的猫爪一下一下踩着，虽然没有□□上的痛觉，但那是一种很难形容的疼。 他有些紧张地开口：“好，我知道了，是我错了。” 洛朝实在是没有应对这类场景的经验，只好再次认错。 卫嫣对于他这个态度十分满意，正好省了她再虚情假意说些有的没的。她将目光移到了桌上的兰色长衫上，然后又看向洛朝，眼神中似乎带了些谨小慎微，然后低声说道：“那这衣服若是洛将军不喜欢，我便带回去了。” 说着便要伸手将衣服收拾起来。 “喜欢，喜欢。”洛朝一边说，一边连忙把衣服往自己那边揽，“我喜欢的很。” 卫嫣看他这副模样，像是被逗笑了一般，一声嗤笑，然后嗓音清丽问道：“是吗，喜欢它什么，怎么个喜欢法？” 小姑娘刚刚盈着泪水的眼睛此刻亮亮的，认认真真看着洛朝。 洛朝知道这是卫嫣情绪缓和了的意思，虽然她的问题好像只是随口说的，但他可不能随口答。 洛朝仔细拿捏着措辞，一字一句说道：“喜欢它因为它的颜色，是清晨天空的颜色；喜欢它因为它的花纹，是我最喜欢的文竹；喜欢它因为它的相赠之人……” 也不知道最后一句是后半句没有说完，还是根本就没有后半句，总之洛朝语速极快地说完了这句，便继续回答卫嫣后半个问题：“非常喜欢，喜欢到我恨不得立马穿上这件衣服在城里跑两圈，让所有人都看看。” 卫嫣听到这里眼睛明显亮了起来：“真的吗？” 洛朝眉头紧蹙，警铃大作急忙改口：“不是……” 卫嫣失望地撅起嘴巴，一双杏眼就那么看着他。 洛朝无法，眼神里带了点求饶意味：“不是吧。” 他真的不是很想在城里跑两圈。 卫嫣当然不打算让他在城里跑圈，堂堂大梁主将，体罚一样在城里乱跑，那像什么样子。 她站起身来，拍了拍手，看起来要离开的样子。转身之前，她利落开口，留下了这段聊天的最后一句话：“那你欠我个人情。祝你今天开心。” 然后也没等洛朝回应，便径自走了出去。 洛朝在卫嫣听不到的地方，轻轻应了一声：“好。” 卫嫣高高兴兴－－甚至是哼着小曲－－回到了自己的住处，今天虽然损失了大额金钱，但是却极大拉近了她和洛将军的距离，算下来是只赚不亏。 她这边开开心心总结自己的战果，余光瞥到了一直在自己屋里玩的卫子潇。 卫嫣瞅眼看去，发现卫子潇居然在自己跟自己下棋。 卫嫣不太会下围棋，只是大概知道规则而已。她带着几分好奇凑近了卫子潇的棋盘，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名堂。 她弯弯腰，像是怕打扰到卫子潇，然后轻声问道：“你很会下棋啊？” 卫子潇像是被人从思绪中突然抽了出来，有些意外地看向卫嫣。这让卫嫣有些愧疚，自己果然还是不应该打扰这小孩的。 然后便听卫子潇声音清晰干脆：“我不会，我想堆个孙悟空。” 卫嫣：“……” “那你看的那么入神……”卫嫣忍不住吐槽。 “因为棋子只有黑白两种颜色，加上棋盘也才三种，不太够用。”卫子潇认真解释道。 卫嫣看向棋盘，有了思路之后，她再看的时候，发现棋盘上确实好像有个大圣的轮廓。 她有些无言，又听卫子潇说道：“没办法，这个地方可玩的东西太少啦，甚至连书都没有几本，我太无聊啦。” 卫嫣听了一想，确实如此。她这几天忙着讨好洛将军，又是煮粥又是买衣服，自然不觉得闲，卫子潇却没什么事情可做。 而且他这个年纪的小孩，正是读书的时候，可不能耽误了。 “想读书？”卫嫣对卫子潇的求学精神有点感动，这小孩真是太上进了，真是个好苗子，“那我去给你请个先生，这就教你四书五经诗词歌赋。” “诶不是！”卫子潇一脸惶恐，“我是说小人书！我不要看什么四书五经！” 卫嫣很是意外地歪了歪脑袋：“小孩，你这个思想很不正确。” 再穷不能穷教育，卫嫣确定地想到。 第16章 第 16 章 “再穷不能穷教育”几个字出现在脑海里的时候，卫嫣立刻就想到了之前在文房四宝店外见到的那个清苦书生。 如果能请他来教卫子潇读书，也是个不错的选择。既能督促卫子潇上进，又能缓解书生的经济压力。 只有一个问题，卫嫣完全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他。 卫嫣试着去那家文房四宝店铺外面看了两次，想试试看能不能偶然再碰见他。 第一次去的时候店铺好像在清点货物，一个客人都没有，看店里伙计都很忙的样子，卫嫣也没好意思上前询问打扰。 第二次去的时候，卫嫣发现这店铺居然直接改头换面了。原来的文房四宝店奇迹般地消失，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崭新的当铺。 这当铺从里到外透露着一股内敛奢华的气息，若是放在卫嫣原来生活的世界，那就像是从十九世纪延续至今的欧式贵族银行的感觉。 本来的文房四宝店铺的门脸并不大，这家“尚儒典当行”直接吞并了文房四宝以及他隔壁、他隔壁的隔壁一共三家店铺，坐落在那里气势恢宏，却又给人一种稳重感。 卫嫣一边看一边赞叹，这种搞金融交易的地方就是得有这个气魄。要让普通老百姓相信你有足够的硬实力，他们才肯把自己宝贵的东西交给你。 赞叹完毕之后，卫嫣又有点遗憾。文房四宝店不见了，她大概率是不可能再在这里看到那个书生了。看来卫子潇跟他无缘，那就赶快给他找个别的先生吧，千万别耽误了。 结果卫嫣一回头，便看见了尚尘年那张略微熟悉的脸。 “是你，好巧。”卫嫣开口道。 尚尘年很想说一句“并不是好巧，而是我在这里等你多时了”－－他那日收了卫嫣的簪子，明明是个没什么重量的小首饰，却一直被他沉沉地托在掌心。他从小见过、拿过不知道多少贵重的首饰珠宝，一眼就能够判别出这个簪子的价值，最多不过几两银子。 因为从小阅货无数，尚尘年对于这类东西已经产生了一种超然的感觉，好像他们身上所代表的银钱价值只是一个数字。他父亲发现了他这个特点，曾经意味深长地跟他说过，等你哪一天遇到了一个特殊的物件，自然会发现这些物品背后的价值，远远不是一个数字。 当时的尚尘年不置可否，但是当他手中拿着那个小小的簪子时，他微微一笑，觉得自己大概理解了父亲的意思。 他那天没能问出那位姑娘的大名，实在有些遗憾。为了不让自己显得过于急切，他忍住了“带着画像和‘言言’这个小名去全城寻找”的想法。 尚尘年猜测，卫嫣大约是哪户人家的小姐。现在大梁的军队刚入宁城不久，她家看样子是没有跟着逃难去，那么要么就是父辈官职不高，要么就是家里是生意人。 不过这都没关系，重要的是，她很有可能还会来这个成衣店。于是尚尘年便派了人在这里守株待兔，静候佳人。 还真让他待到了。 但是这些当然不能告诉卫嫣，尚尘年只是顺着卫嫣的话头笑着接了一句：“是好巧。” 卫嫣的脸上有点喜出望外的神色，然后好像想起什么一般，有些遗憾地说道：“这家文房四宝不开了，改成当铺了，你以后大概不能从这里买笔墨纸砚了。” 尚尘年愣了一下才进入自己“穷书生”的角色，跟着叹了一口气，悠悠说道：“无妨。” 他确实是无妨，他根本没从这里买过一支笔一张纸，甚至还亲手将这个铺子送走了。 但是尚尘年这副样子落在卫嫣眼里，就好像是一个失去了某个心中倚靠的人。卫嫣出言安慰道：“也许店铺只是换了个地方，以后有缘，你们还会再见的。” “但愿如此。”尚尘年继续顺着卫嫣的话说道。 卫嫣一脸真诚的缓缓点头，突然想起了她来这里的最初目的。她试探着开口道：“敢问公子贵姓？” 请人家给卫子潇当老师，至少得知道人家姓氏。 “免贵姓尚，礼尚往来的尚。”尚尘年如实答道。 “尚公子，”卫嫣礼貌称呼，“虽然才是第二次见面，但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公子……” “请讲。” “我家中有个弟弟，正是读书的年纪，正巧缺个博学多知的先生。倘若公子平日做学问并不十分繁忙……”卫嫣斟酌着用词，“若公子愿意，我会按照私塾价格给公子酬劳；若公子不愿，还望公子不要介意我这请求过于唐突。” 卫嫣怕尚尘年会误会自己为了帮助他而专门找了这样的借口，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委婉开口，最后还是决定直接说明，有时候坦诚就是最好的交流方式。 清苦的读书人可能经济上并不富裕，但是头脑却因读书而清明。 这句话刚刚浮现在卫嫣的脑海里，将要结尾的时候，却在句尾打了个问号。 因为卫嫣这时候才看到尚尘年身上的穿着。 尚尘年今日本来和一位重要的外商有个会面，所以穿着比较正式。他一听卫嫣出现在此，便立刻飞速赶来，也没来得及更换衣服。此刻他身着宝蓝色银线镶边的收腰金锦长衫，无论是布料还是做工都能看出来价格不菲；他脚蹬一双墨色长靴，虽然款式看起来并不特殊，但是靴边一侧各一颗质地精良的珠山玉，一看就是好东西。 卫嫣虽然对这些东西并不难一眼看出具体价格，但是对于贵重物品的基本嗅觉还是有的，此刻她看向尚尘年的头顶，感觉他头上用来束发的那个平平无奇的发带好像也贵了几分。 卫嫣有些奇怪，便直接问了出来：“尚公子上次，好像穿的不是这一身？” 其实她想问的是：你之前不是穿了一件被水洗的都发白的淡青色长衫吗？ 尚尘年听懂了卫嫣话里的意思，他一开始没打算瞒着她，家里有钱又不是他的错。 但是现在，尤其是在卫嫣刚刚邀请他给她弟弟当读书先生之后，他觉得自己暂时不能把真实身份告诉她－－一个家里丝毫不差钱的人要去给个小毛孩当先生，这怎么看怎么可疑吧！ 不过他现在也没法解释自己这一身华贵的衣服，于是便假装没有看出卫嫣眼中疑惑的神色。 尚尘年短暂地衡量了一下自己是否能够胜任“老师”的角色，不出所料得出了肯定的答案。 他一口答应下卫嫣的请求，答应的过程中想起自己是个穷书生，甚至还做出了一番犹豫的神色。 他本意是想表示自己是个醉心于学问的读书人，但是卫嫣误以为尚尘年是担心报酬不够，立马爽快提价：“一个月五两不够的话，那十两可以吗？” 尚尘年急忙拒绝：“不可不可。” “还不够？”卫嫣还要再加，被尚尘年连声拦下。 尚尘年心里有些好笑，这姑娘真是有点可爱。 于是两人在卫子潇还不知情的情况下，敲定了这一项交易。 二人约定三天后开始教习，至于读书的地方，卫嫣想了想，不能在柳宅。 柳宅是洛将军的大本营，先不说洛将军会不会允许自己往回带人，就算洛将军不介意，她有点担心尚公子会被那一宅子的大梁军士吓到。而且她也不想让尚公子知道她和卫子潇的真正身份，免得他心里有所芥蒂。 “三天后一早，我们还在这里见面，到时候我带着学生来，再一起去教习的地方。”卫嫣最后说道。 这三天她就要找个合适的地方，应该来得及。 两人做好了约定，然后便分手，卫嫣径直回到了柳宅。 她要先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卫子潇。 卫子潇在听完卫嫣的话之后，神色不卑不亢，没有任何哭喊打闹的意思，乖巧温顺的让卫嫣有些不安。 虽然卫子潇一向是个懂事的小孩子，但是此刻如果他当场哭闹着说自己不想读书，那她也不会觉得意外。 “好，我会好好读书的，姐姐对我的期待，我都会尽力完成。”小小卫子潇一脸认真地说道，“父亲母亲已经不在了，我就是姐姐的依靠，我以后要成为一个有用的人，一个能够保护姐姐的人。” 卫嫣听了甚至生出了几分感动，自己这个便宜弟弟真是有点情谊在身上的。 卫子潇继续说道：“就算读书很累，我也一定会努力坚持下去，我听说古人为了读书，曾经头悬梁、锥刺股，曾经程门立雪、凿壁偷光。我也要做这样一个读书人，哪怕困了饿了，哪怕病了累了，哪怕瘦了弱了，也都会把读书作为自己的第一要务，因为这是姐姐的期冀……” 卫嫣前面还在窝心地笑着，结果后面越听越不对劲，这个小兔崽子，从哪里学来的这春秋句式。 “那是我的期冀吗，你再好好想想，我再给你一次措辞的机会。”卫嫣不想当个严厉的姐姐，但是小毛孩实在太难带了。 想到这里，卫嫣突然换了个思路。她立马收起了严厉的神色，换上了柔弱低缓的嗓音，她像是累极了一般，坐在了榻上，然后眼睛看着空中一个虚无的点，开口道：“是姐姐无能，是姐姐不够有本事，姐姐不能给你一个安稳的未来，所以才把希望放在了你的身上。” 她似乎在认真剖白：“我想让你读书明理，有学识知进退，以后遇到什么事情，能够借用前人的智慧给自己做出正确的引导。但是你只是个孩子啊，你本该无忧无虑地玩耍，不用想这些伤神费力的事情，是姐姐无能……” 卫嫣越说越动情，卫子潇的神色也越来越严肃，最后甚至带了几分无措。 他缓缓走近卫嫣，一双白皙的小手摸到卫嫣的手上：“姐姐，我错了，我会好好读书的。” 眼看就要带了哭腔。 卫嫣抬起头，目光深沉地看着卫子潇：“好。” 小家伙，稚嫩。 今天来迟了，抱歉！（扑通跪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第 16 章 第17章 第 17 章 搞定了不想读书的卫子潇之后，卫嫣又找到了最近几天一直很乖巧的知知。 卫嫣甚至没怎么费口舌，就说动了知知和卫子潇一起读书。或者与其说是她说动了知知，倒不如说是知知主动请求的。 卫嫣很是欣慰，肯主动读书的小孩必定大有前途。 说好了读书的事情之后，知知却好像还有话要跟卫嫣说，卫嫣便直接开口询问：“讲话痛快点小丫头，什么事？” 知知现在已经不像最开始那样动不动摆张冷脸，但是神色也算不上积极热情，她皱了皱小小的眉毛，说道：“不是我的事，是后园角落里关押着的那个人，让我给你捎个信，问你是不是忘了他。” “后园角落里关押着的那个人”，这几个字传到卫嫣脑海中的那一刻，卫嫣就直观地感受到了一股愧疚之意。 知知说的是金万两。卫嫣这段时间其实并没有完全把他忘了，但是在确认了他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之后，卫嫣一时间又找不出合适的时机捞他出来。于是一拖再拖，就到了今天。 “当然没有忘。”卫嫣立刻回道。这自然是真的，她还惦记着金万两那两大马车的财富呢。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做什么支支吾吾的。”卫嫣觉得奇怪。 “没什么。”知知淡淡说道。她其实是怕万一会责怪自己在柳宅内乱跑，她之前服侍过的人都不喜欢下人到处逛，觉得他们不老实，会在别处惹是生非。如果卫嫣真的因此责怪她，她也不会觉得意外，她不怕挨骂或者受罚，但是她会觉得麻烦。 但是卫嫣没有。现在想想，卫嫣好像从来没有做过类似的事情，她是有点不一样的。不过知知不打算继续想下去，无所谓，她都不在意。 卫嫣没有注意到知知的小心思，她被金万两这个人名攫获了注意力，觉得确实是时候把他解救出来了。 之后给卫子潇请先生、买读书用具都要用钱，卫嫣又实在不是个富裕的人。 请洛将军放人应该不是件简单的事情，因为金万两是沈成昀派人抓捕的。不知道这俩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传闻二人一文一武、一个负责筹谋一个负责战斗，是极好的一对搭档，但是卫嫣看起来俩人时不时就会互掐。 因此，卫嫣决定徐徐图之。 第一步，先要从洛将军那里获得许可，就说自己想见金万两一面。 这样的要求算不得太过分，洛朝觉得也不是什么大事，当场便应可了。 于是卫嫣第二天就出现在了金万两面前。 她本以为像金万两这类“囚犯”会被关进临时监狱，或者柴房之类的地方，但发现不是。金万两的关押地在柳宅后园，是园中边缘角落处的一个空屋子。 这个屋子其实就是原来的柳宅中正常的客房，生活起居需要的一切该有的都有，除了不能自由出入，其他一切生活条件并不必卫嫣差到哪去。 卫嫣看到这个情况时心里稍微好受了一些，好像这样就能减轻她心里的愧疚之感。 金万两却没想那么多，他一见到卫嫣，差点当场哭出来。他整个人瘦削细长，也许是一直被关着导致精神有些低迷，眼睛下面还有明显的黑眼圈。 “公主－－”金万两拉长了嗓音喊着卫嫣，立刻就要跪下行礼。 卫嫣赶忙扶住他，她并不能适应这样的尊卑身份，她还是保留着自己原来世界那种“人人平等，只是有人稍微幸运一点”的观念。 金万两对于卫嫣扶起自己这个动作似乎是有点受宠若惊，他努力平复着情绪站了起来，声音里带着颤抖：“我还以为公主把我给忘了。我在这个地方已经待了不知道多少天了，整天对着这个空空荡荡的屋子，也没有人审我没有人骂我，一天天就是吃饭喝水，我都快疯了……我一直试图联系公主，又怕公主嫌我烦，我真怕你已经忘了我了，还好你没有呜呜呜……” “其实是隐隐约约有忘记一点啦。”卫嫣被金万两这个架势搞得有点支撑不住，不自觉用了个奇怪的语气说道。 金万两越说越严重的哭腔在听到卫嫣这句话时突兀地止住了，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一样，一双眼睛就那么定定地盯着卫嫣，好像这样她就能把话收回去。 卫嫣被他看的有点毛毛的，咳了一声，若无其事地继续说道：“但我这不是来了吗。” 金万两抽噎了一声，但是因为这一声没能跟之前的情绪连上，显得有点断档。 “公主我只想跟在你身边服侍你，之前……之前是我疏忽，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公主……”金万两情真意切地说道。 卫嫣知道他指的是自己一个人出了宫，把自己和卫子潇丢在了宫里这件事。 这件事她其实并没有多少感触，只是觉得原主的父母实在不太会托付人，金万两这人也实在是有点不靠谱。 “好了好了，别腻腻歪歪的了。”卫嫣像个钢铁直女，语气完全不像她在其他人面前那样柔弱温软，反而是极为干脆利落的，“我觉得大梁的人并不打算把你怎么样，他们好像是俩人在吵架闹别扭，一不小心拿你开了刀。但本意不是针对你。” 金万两听得不太明白，但也没敢插话。 “我这几天会一步一步把你捞出来，你别急，再熬一熬。”卫嫣设想了一下金万两的处境，觉得他确实有些悲惨，于是还是带了几分安慰。 “……好。”金万两应道。 “不过在你出来之前，我还有个问题需要你告诉我。”卫嫣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 “公主您说。”金万两积极回复。 “你之前提到的私宅，在什么位置？”卫嫣问道。 “……”金万两眼中好像有某些光芒黯淡下去了，他似是恍惚了一下，然后立刻回答了一个地址，并且还说出了备用钥匙的位置，在大门口右边石狮子脚下的那只灰耳朵小狮子脚下。 卫嫣很满意，但是还不等她说话，金万两又开口了：“公主是因为这个才来见我的吗？” 他没有开口的是，是不是他把答案告诉了她，她就再也不回来了。没有什么跟洛将军求情，没有什么捞他出去，她只是想知道那两辆马车所在的地方而已。 卫嫣看了看金万两的神色，几乎是一瞬间就推测出了他的想法，她并没打算隐瞒，诚恳说道：“确实是这样，我从皇宫出来身上并没有多少金银细软，最近一直寄人篱下，但是也是需要银钱的。” 金万两像是认命一般垂了垂头，刚想说一句“我知道了”，就又听卫嫣说道：“我需要你带出来的那两车财富吗，我需要；我是为了这件事才来这里的吗，我确实是。” 金万两用力闭了闭眼睛，想说一声“好了别说了”。 然而卫嫣还在说：“但那并不是全部的原因，我能力有限，不能一下子把你从这里带回我身边。但我希望你能相信我，我答应你的，一定会做到。” “你能够为了我和子潇冒着生命危险回到皇宫，我必须要能够配得上你这份勇敢。”卫嫣认真地看着金万两的眼睛说道。 卫嫣说完，金万两还是低着头，半天也没有一句话。 卫嫣并不意外，她知道想那种“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慷慨陈词一番，于是后者被打了鸡血一样无条件信任对方”的戏码其实很难遇到。因为信任是十分脆弱的东西，一旦被打算就极难复原。 金万两在这里待了这么久，肯定已经将这个可能性在脑海中设想了无数次。当设想从卫嫣口中变成现实的时候，金万两的自我否定也到了最深的地步。 但是卫嫣也并不打算因此便假装自己纯粹是为了救他而来的，如果是那样，这份信任的基石也并不牢固。 她没再说什么，眼下能够让金万两从现在的状况中走出来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卫嫣真的把他从这里带出去。 “给我两天时间。”卫嫣出门之前说道。 卫嫣从金万两那里走出来，呼吸着园中清新的空气，却明明觉得自己并没有做什么，却好像有种难受的感觉。 她摇头轻叹一声，现在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 她从柳宅出去，轻车熟路在城中绕了几个圈，最终确定大梁军士大概率已经把自己跟丢了之后，终于来到了金万两的宅院处。 她在金万两说的地方找到了钥匙，然后打开大门，不费吹灰之力找到了那两辆马车。 她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心里准，但还是被那两车满满的金银珠宝震撼住了。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南境国即使亡了国，即使是一个小小太监随随便便偷出来的财富，也应该够她花几辈子了。 卫嫣穷人乍富，反应了好一阵之后，才将将缓过来。 她绕着金万两的宅院看了看，心想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里正好可以用来给卫子潇做学堂。 于是等约定的那天早上，卫嫣和尚尘年碰头之后，领着他带着卫子潇和知知一起来到了金万两的宅院。 卫嫣高高兴兴打开大门，发现洛将军、沈成昀都站在了自己面前。 第18章 第 18 章 卫嫣在看到洛将军和沈成昀的那一刹那可能想了很多，也可能什么都没有想。 她眨了眨眼睛，开了开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还是沈成昀先出了声：“公主殿下怎么有兴趣到这里来？” 卫嫣现在很想说一句“跟你有关系吗？”但残存的一丝理智让她没有这样做。 又像上次他们逮捕金万两一样，沈成昀二话不说让人把卫嫣身边的尚尘年控制住，不过这次并没有立刻强制带走。 尚尘年虽然没有搞清楚具体是怎么回事，但以他家在宁城的势力，几乎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摆平的。 他挣动了一下，甩开了控制自己的大梁军士，刚要开口说话，就被卫嫣拦住了：“尚公子慎言。” 卫嫣声音不算大，但是在场的人都能听见：“这是大梁的洛将军与沈先生。” 大梁军队在宁城已经快要一个月了，城中没有人不知道“洛将军和沈先生”代表着什么意思。虽然不知道今日洛将军和沈成昀在这里做什么，但是卫嫣不想连累一个刚认识几天的读书人。 “尚公子－－”沈成昀学着卫嫣的叫法，抬高了声音说道，“我劝你还是先跟你父亲聊一聊，再看看要不要出这个风头。毕竟我们也不确定出现在这里，是你个人的意思，还是你们尚家的意思。” 尚尘年其实也不怕所谓“洛将军”，但是眼前的白衣人说的没错，他在外的所作所为不光代表他自己，他不能给父亲找这样大一个麻烦。 他年纪还不大的时候就跟着父亲经营家里的声音，多年历练下来，他也不算个一时冲动的人。 尚尘年看了卫嫣一眼，不打算硬碰硬。他现在只有一个人，以卵击石并不明智，对方看起来也不是野蛮人，他还是先和父亲商量一下对策，再帮卫嫣做打算。 “好了，请尚公子先去休息吧。”沈成昀下了逐客令，尚尘年旁边的军士便示意尚尘年跟着他们离开。 尚尘年转身之前，轻声对卫嫣说道：“我会想办法帮你，别担心。” 放在以往，卫嫣肯定要感谢他这番好意，然后告诉他这件事情跟他无关，让他不要贸然插手。但是现在的卫嫣情绪不太稳定，只看了尚尘年一眼，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 卫嫣这是穿越之后第一次有这样的感受，她觉得周身冰冷。 哪怕在皇宫着火的宫殿里，她也不像现在这样；哪怕得知卫子潇以后要由大梁皇室抚养，她也没有这样惊惶。 她一直以来以为是底牌的东西就这样被无情摊开，她自以为的行踪自由其实处处被严密监视，甩也甩不掉。她曾经以为自己能够用金万两的钱逃离柳宅，逃离大梁军队的掌控，也带着卫子潇逃离被大梁皇室压迫的命运。 现在才发现，这应该是不可能的－－她再也不是个自由人了。 卫嫣发觉自己身体有点抖。 洛朝也看到了她这副模样，有些担心，想要上前查看一下她的情况，却被沈成昀拦住了。 洛朝瞪他一眼，还是执意上前。 今天是沈成昀专门拉着他过来的，说是带他执行某个任务，他这几日一直待在柳宅没出门，担心又被大哥教育，所以就跟了出来。 沈成昀这个白面老狐狸，不知道又在搞什么鬼。 洛朝走到卫嫣面前，想碰碰她，又自觉不太合乎礼仪，只好低了低头轻声问到：“你还好吗，我们只是……” 他说到一半说不下去了，他也不知道他们是来干什么的。他承认，在看到卫嫣和另一个男子一同出现的时候，他有种奇怪的感受。不过洛朝知道，这应该不是沈成昀带他来的目的。 卫嫣听到了洛朝的声音，硬生生压下了心里的怒气和恨意，抿了抿嘴巴，开口道：“洛将军……” 她还没有组织好语言，但是还不等她继续思索，沈成昀也已经走到了二人身边：“洛－将－军－。” 他一字一顿重复了卫嫣对洛朝的称呼，然后笑了一声继续说道：“我这才发现，公主殿下对某人的身份，好像有点误解。” 卫嫣现在脑筋处于极度不好使的状态，要是平常，她也许直接就能够明白沈成昀这话里的意思。但是偏偏是今天，她根本不想听。 沈成昀也不知道卫嫣在经历怎样的世界观崩塌，不过他和洛朝一样，看出了卫嫣的不正常。 他拉着洛朝来这里并没有别的意思，从跟随卫嫣的军士那里得知卫嫣这两天鬼鬼祟祟来到了这个院子，本着劝卫嫣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的心思，他准备随便探究一下。 没想到她这几日还跟一个宁城的富商少爷有所来往，这位少爷尚尘年的父亲是宁城数一数二的商人，据说倾其家产也许能买下半个宁城。 大梁军队入宁城之后暂时没有大肆变革，所以这些商人也就暂且随着大梁的意，一时间好像没有其他的心思。 但是若是他们和南境国唯一的公主有所联系，这个事情就变了性质。 以沈成昀对卫嫣的了解，她多半没有复国的意思，但沈成昀是凡事求稳的性格。 于是打算亲自来会一会这二人。倘若他们没有什么，那这就是一场偶然的相遇；倘若他们真的在谋划什么，那最好也给他在事情还没有几分苗头之前尽快折断。 “好了，公主殿下若没什么事，不如跟着我们一起回去吧，正巧带你一程。”沈成昀话音随意，对卫嫣神色惊惶毫不在意的样子。 卫嫣觉得自己呼吸很紧凑，知道回到了柳宅中自己的住处，也没有缓过来。 她一边告诉自己，没有必要如此大的反应，一边又在心里一点一点加深惧意：她不怕一刀落下利落的死，但是她害怕整日担惊受怕没有安全感。 当然了，她也怕死，但是更怕这样前路未知但灰蒙蒙一片的将来。 要怎样才能让洛将军相信自己没有威胁，要怎样才能让大梁皇室相信卫子潇没有威胁。 “有时候示弱不如示强”，她脑海中闪过一句话。难不成她真的只有造势复国，成为万人之上的人，才能有一点自由吗。 但是这条路太难了，而且她也不具备这样的能力。 这些天，虽然卫嫣一直处于大梁军士的监视之下，她还是去了不少地方，也听得了不少消息。 她一直知道，一个国家若是发展得很好，肯定是不会随随便便覆国的。 但这些天从百姓们口中，卫嫣才逐渐看到了她父皇在位的时候的那个南境国。 父皇是个好父亲、好丈夫，但不是个好皇帝。他不懂得任人唯贤，也毫无帝王心术，朝政上啃了十来年上一代的老底，政绩一年不如一年。他却一叶障目，完全不知道老百姓哀声哉道。 地方有了天灾他只知道拨钱，不知道派能官；衙门出了冤案他一根筋地彻查，完全不懂得迂回周旋；对朝中的势力更是完全不会掣肘衡量，一把年纪居然还有几分天真。 大梁军队入城之后，老百姓其实没怎么受苦，甚至因为宁城中逃走了几个大贪官，大家只恨不得拍手称赞。 老百姓其实不在乎住在皇宫里的人是谁，他们只在乎自己能不能安安稳稳的生存。 卫嫣自问，就算她有能力带着卫子潇一起光复南境国，那她能保证这中间不会影响到南境国的臣民吗。 兴亡百姓皆苦，有时候造化的一个冷笑就是一个普通人坎坷的一生。 她那天晚上想了很多，半夜里也许是哭了，也许是没有。但是第二天醒来，她精神好了许多，思路也清晰了许多，她决定好好跟洛将军讲一讲。 她可以做出一定让步，但是她不能继续过这种朝不保夕的日子，她需要空间，需要自由。 在出门之前，卫嫣碰到了端着清水准备清理桌椅的知知。 “我听到你昨晚哭了。”知知面无表情地说道。 卫嫣一愣，有点讪讪，但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知知再怎么像个小大人，也还只是个孩子，很多事情跟她们这样的小孩是无法交流的。 “是遇到什么事了吗？”知知认真地看着卫嫣问道，“跟昨天的事情有关？” 在金万两宅院遇到沈成昀二人的时候，知知和卫子潇都在场，目睹了一切。 卫嫣本以为知知这个小酷孩完全不在意，没想到她居然上了心。 “没事，不用担心。”卫嫣温柔笑了笑，脸色因为没有休息好而有点苍白。 “你最好别出什么事。”知知冷淡说道，“我暂时还不想服侍别人，换人会很麻烦。” 然后不等卫嫣继续反应，便端着水盆进了屋。 卫嫣笑笑，这小孩到底是跟谁学的这样讲话。 卫嫣离开自己的住处，直接来到了洛将军长待的书房，她没有叫人通传，直接来到了书房门口。 她做好了一切心理准备，打算好好和洛将军谈一谈。 然而还没靠近书房的大门，就听到里面争吵的声音。 “你问问他做的好事！”这是洛将军－－也就是洛朝的声音，语气里听起来有点怒意。 “我不觉得我哪里错了。”沈成昀淡淡接话。 “好了。”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 “大哥！”洛朝又开口。 卫嫣疑惑，“大哥？” 洛将军管谁喊“大哥”？ 第19章 第 19 章 卫嫣心里有些疑惑，但她也不能就这样在外面听着，那毕竟是私人谈话。 她刻意放重了脚步，以屋内几人的警觉程度，一定会知道外面有人。果然，里面的人放低了交谈的声音，有人朝着书房门口走来。 下一刻，洛朝那张熟悉的脸出现在卫嫣面前。 洛朝有点意外，刚刚还在谈及的人此刻突然出现在了面前：“有什么事吗，公主殿下？” “是的，我想和洛将军谈一谈。”卫嫣如实说道。 “那进来吧。”洛朝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公主殿下来了，正巧。”沈成昀看了卫嫣一眼，随意说了一声。卫嫣摸不准他这话里什么意思。 不过很快屋内另一个人就给她解答了。上次被通知卫子潇需要由大梁皇室抚养的时候，这个人也在，就是他告诉了卫嫣那个让人抗拒但又无可奈何的消息。 此刻他又开口，说的还是关于卫子潇的事情：“兵部来了一封信，说想让南境国原太子给朝廷去一封陈情信，表明自己的立场与态度。” 他们平常可以称呼卫嫣这个南境国原公主为“公主殿下”，但却绝不会称呼卫子潇为“太子殿下”，这其中相差的是死生之间的差距。 说着，洛城又补充道：“应该是圣上的意思。” 虽然消息是兵部传来的，但是这种情况下，兵部也只是皇权的一张嘴而已。 “是应该的。”卫嫣颇有点逆来顺受的姿态，轻轻应道。然后又一副求知的模样问道：“请问应该怎样措辞才较为合适呢？” 亡国之人要有亡国之人的态度。 “我们已经大致拟好了一份陈情文书，你和原太子看看若是没有异议，就请原太子在落款处签字即可。”洛城说道。 说罢，洛城吩咐护卫去把卫子潇请了过来。得知自己姐姐在这里，卫子潇动作十分迅速，一刻也没用耽搁就来到了书房。跟着他一起过来的，还有知知那个小丫头。 按理说主人家谈话时，侍候的人是不能旁听的。但洛城他们三个似乎都不怎么在意，知知便跟在卫子潇旁侧。她本来就擅长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得很低。此刻也不会让人觉得突兀。 在等卫子潇来的间隙里，卫嫣已经看完了洛城给她的那封信。她看起繁体字来不如简体字流畅，但还是基本无障碍读完了，并没有发现明显不合适的地方。 “子潇，大梁朝廷需要你给他们写一封投诚信。”卫嫣把洛城告诉她的话转述给卫子潇，语气很是柔和，给人一种一切都好的安慰感觉。她尽力让卫子潇不必觉得害怕与恐惧，让他不至于闻“梁”色变。 卫子潇不知道是不太明白这件事情代表的意义，但是他虽然明白但是毫无惧意，总之他听完之后表现得很是淡定，并且主动向卫嫣要过了那封已经准备好的陈情信。 他站在书房中间，在洛城、洛朝、沈成昀以及自己的姐姐几个人的注视下，认认真真地阅读着那封信。 他个子不算很高，甚至算是矮小－－毕竟他只有八岁－－但是此刻却给人一种沉稳的感觉。 知知站在他身旁，歪着脑海和他一起看。卫子潇没有拒绝知知的一同观看，卫嫣也没有阻止，屋内的另外三个人也没有阻止，好像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卫子潇双手捧着那封信，知知抿着嘴巴微微探着脖颈，两个人神色十分认真地看了足足半柱香的时间。 然后卫子潇率先抬起了头。 卫嫣一看他那双眼睛，就觉得哪里不太对。这小家伙很少有这样的眼神，那是一种－－有点迷茫的眼神。 “姐姐……”卫子潇似乎是斟酌着开口，“这上面的字……” 卫子潇还没有说完，知知替他补充了后半句：“我们不认识。” 卫嫣：“……？” 洛城、洛朝、沈成昀：“。” 卫子潇似乎是觉得知知这样说有辱他的身份，他强调地否定并补充道：“不是，我只是认不全，大部分还是认识的！” “那你看懂了吗？”卫嫣问道。 “……”卫子潇鼓了鼓嘴巴，在“诚实但丢人”与“撒谎但有面子”之间犹豫不决。 “让一个八岁小孩写什么陈情书，亏他们想得出来。”洛朝率先打破了眼下这让卫子潇十分两难的境地，小小太子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洛城没有说话，他当然知道这只是大梁皇帝的手段。算不上高明，但却并不是完全无效。权力的积累过程中有太多让人无法忍受的事情，这还远远算不得什么。 “就你懂。”沈成昀抓住机会，又呛了洛朝一句。洛朝懒得理他，在心中默念了好几遍大人不记小人过，然后权当无事发生。无论如何，在洛城面前，他还是收敛得多。 卫嫣觉得沈成昀对洛将军的态度有点不客气，甚至可以说的上是不敬了。两个人在传闻中明明那么优秀的搭档，这样的关系也能做好搭档吗。 沈成昀对洛将军的态度，还不如对待旁边这个不知道是什么身份的人。 算了，先不管那么多，她今天来是有事情要和洛将军谈的。 卫嫣刚要开口，那个未知身份的人像是又想起了什么，开口道：“之前扣押了公主身边一个侍候的人，这些时间事情太多，一个晃神忘记了，很是抱歉。我已让人将其带过来，以后便归还公主殿下。” 洛城说这话的时候，眼神瞥向洛朝和沈成昀二人，带了略微的责怪意味。 他知道沈成昀是故意这样做的，但还是有些无奈。 卫嫣听明白他这是指的金万两，很是惊喜。她答应了金万两今天弄他出来，还没来得及发挥呢，这人主动开口了。 他说他“一个晃神忘记了”，这意思是这件事情本该是他负责的，那怎么今天又想起来了呢？ 卫嫣脑海中这样想了，口中就这样问了：“那你怎么突然想起来了？” 问完觉得自己这话说的好像过于随意了，但话一出口，并不能收回。好在洛城也没在意，而是认真解释道：“听说前几日公主殿下专门去后园看过了，而且昨日还去了他在宁城的私宅。” 洛城对于自己掌握的信息也没有藏着掖着，卫嫣问了他就明明白白答了。 说到这里，书房外又传来脚步声，卫嫣循声看去，是军士带着金万两过来了。 只过了短短两天，金万两的神色已经比上次卫嫣看到他的时候好了太多。 他现在还带着几分兴奋的感觉，公主说两天之内把他救出来，就真的把他救出来了。 而他在此之前居然还怀疑过公主，想到这里，金万两兴奋的神色上又带了一丝愧疚。 卫嫣看了看情绪丰富的金万两，对他轻轻露出一个安慰的笑。虽然金万两从那个偏僻屋子出来这件事，卫嫣主动意义上并没有帮上忙，但至少客观意义上她做到了自己对金万两的承诺。 “说起这件事来，不分青红皂白就跑到人家私宅去堵人。”洛朝接过话，语气里有几分嘲讽，眼睛看向洛城，话里却点的是沈成昀，“某些人是不是该罚啊？” “我说了我所做的并没有错。”沈成昀还是那副样子。 “大哥你看看他这个样子，平日里还说我嚣张放肆，真是欺负我心思耿直。”洛朝面不改色地说道。 “哪个心思耿直的人会说自己心思耿直。”沈成昀不屑地点明。 洛朝被回怼了也毫不在意，洛城则已经对这二人时不时的交锋早已习以为常。 在场只有一个人被洛朝的话搞得十分困惑，甚至直接问出了口：“洛将军，你……管谁叫大哥？” 没听说大梁的洛城洛将军还有一位大哥啊，卫嫣从刚刚还没进门的时候就觉得很是不解。 听到卫嫣的问话，最先做出反应的是沈成昀，他轻笑一声，露出了一副“这下有好戏看了”的神色。 “管我大哥啊。”洛朝回答得十分自然，但又隐隐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劲。这份不对劲在他看到沈成昀那副德行之后，便加深了好几分。 卫嫣看着洛朝在说“我大哥”这几个字的时候，目光朝向了旁边那个她不清楚身份的人，于是顺着问道：“这是谁？” 她心里已经隐约有了猜测，若是此刻她的全部理智还在线，应该是不会让自己问出这个问题的－－这显得自己也太呆了。 “我是大梁主将洛城。”虽然觉得这个时候还需要亮明身份实在有点奇怪，但洛城想了想自己确实没有正式跟卫嫣做过自我介绍，于是双手一拱，认真说道。 “那你呢？”卫嫣听了洛城的话，轻轻转头，再次看向洛朝。 “我是洛朝啊，我大哥的亲弟弟。”洛朝语气里有一半“本该如此”的理所当然，还有一半莫名其妙，他看着卫嫣神色不太正常，小心问道：“你怎么了？” 卫嫣看了看洛朝，又看了看洛城，然后是沈成昀，甚至是卫子潇、知知、金万两。一个一个看过去，发现整个屋子中对这个“新消息”感到震惊的只有她自己。 “你们早就知道吗？”卫嫣这话朝向卫子潇、知知和金万两三个人。 “对啊。” “对啊。” “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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