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他每天都在逃婚》 第1章 劫缘 谢霜折的剑尖滴着血。 那血珠顺着雪亮剑刃滑落,在即将坠地时被一道灵力托住,凝成冰晶悬在距地面三寸之处。他白衣胜雪,连衣袂都未染半分尘埃,仿佛方才连斩魔域十八将的不是他,而是某个不相干的影子。 "仙门第一剑,不过如此。" 带着笑意的声音自九霄传来,谢霜折抬头,看见云端立着个人。那人红衣墨发,衣摆绣着暗金色火焰纹,腰间悬的不是玉佩,而是一串森白指骨。最刺目的是他手里提着的东西——青云门掌教的首级。 谢霜折瞳孔骤缩。 "宴九霄。"他剑指苍穹,声音比剑锋更冷,"你找死。" 被唤作宴九霄的魔尊大笑,随手将头颅抛向云海。那头颅在下坠过程中突然燃起青火,化作一只火鸟朝谢霜折扑来。谢霜折剑未动,只轻叱一声"散",火鸟便在他面前三丈处炸成漫天星火。 "谢少主好定力。"宴九霄踏着火云一步步走下虚空,"看见师尊的脑袋,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谢霜折终于动了。他剑尖轻挑,那滴悬停的血晶突然爆开,化作千万根细如牛毛的血针向宴九霄袭去。同时左手掐诀,脚下云海瞬间冻结,无数冰棱从云层刺出,将宴九霄所有退路封死。 "这才像话。"宴九霄不躲不闪,袖中飞出一道黑绫。那黑绫遇风便长,转瞬遮天蔽日,将血针尽数吞没。黑绫去势不减,直取谢霜折咽喉。 谢霜折横剑格挡,黑绫缠上剑身,竟发出金铁交鸣之声。两人隔着十丈距离角力,脚下云层承受不住威压,开始大片坍塌。 "三年前你在我心口留的剑伤,"宴九霄突然说,"每到雨天就疼得厉害。" 谢霜折冷笑:"今日便让你永远不必再疼。" 他剑锋突然迸发刺目白光,黑绫寸寸断裂。宴九霄闷哼一声,唇角溢出血线,眼中却燃起兴奋的火焰。他双手结印,身后浮现九轮黑日,天地间温度骤升,连空气都开始扭曲。 "九阳焚天诀?"谢霜折终于变色,"你疯了!这一式用出来,方圆百里——" "反正都是要死的人,管什么方圆百里。"宴九霄大笑,九轮黑日同时坠落。 谢霜折咬牙,左手在剑刃上一抹,鲜血浸透剑身。他正要施展禁术,异变陡生—— 九轮黑日突然停滞在半空。 宴九霄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他低头看向自己心口,那里不知何时浮现出一道赤金纹路,正沿着血脉迅速蔓延。与此同时,谢霜折持剑的右手也亮起相同纹路。 "这是......"宴九霄话音未落,九轮黑日突然调转方向,朝他反噬而来。 千钧一发之际,谢霜折剑锋偏转,一道冰墙拔地而起,挡在宴九霄面前。黑日撞上冰墙,没有预想中的爆炸,而是化作漫天红绸,纷纷扬扬飘落。 两人同时愣住。 红绸落在他们身上,竟自动编织成嫁衣形制。宴九霄的黑袍被染成喜服,谢霜折的白衣则化作雪色婚袍。最诡异的是,他们之间突然出现无数红线,将两人手腕、脚踝、腰身缠绕在一起。 "婚契?"宴九霄扯动红线,发现越挣扎缠得越紧,"开什么玩笑!" 谢霜折试图用剑气斩断红线,那些线却像有生命一般避开剑锋,反而顺着剑身缠绕上他的手腕。红线末端刺入皮肤,在血脉中游走,最后在他心口形成与宴九霄一模一样的赤金纹路。 一道古老的声音同时在两人识海中响起: 「凤契已成,天命难违」 宴九霄暴怒:"哪个不要命的敢算计本座!"他掌心凝聚魔焰朝红线烧去,火焰却顺着红线流向谢霜折。谢霜折下意识要躲,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抬手接住那团火。 魔焰在他掌心化作一只火凤,清鸣一声后消散。 两人之间的红线突然绷直,将他们猛地拉近。谢霜折踉跄几步,险些撞进宴九霄怀里,最后勉强停在距对方寸许的位置。红线缠绕着他们的手指,强迫他们十指相扣。 "......放手。"谢霜折咬牙道。 宴九霄冷笑:"你当我愿意?"他试着挣脱,红线却缠得更紧,两人几乎贴在一起。 远处幸存的仙门弟子和魔修都看呆了。上一刻还生死相搏的两人,此刻竟红衣交叠,十指相扣,宛如一对璧人。 "看什么看!"宴九霄朝魔修们厉喝,"还不快想办法把这鬼东西弄掉!" 魔修们面面相觑,无人敢动。青云门大长老颤巍巍道:"少主,这似乎是上古凤契......传说中凤凰神族用来缔结婚约的禁术,一旦结成,除非......" "除非什么?"谢霜折冷声问。 大长老咽了口唾沫:"除非一方魂飞魄散,否则永世难解。" 宴九霄闻言大笑:"那还不简单?"他另一只手凝出魔刃,直取谢霜折咽喉,"本座现在就让你魂飞魄——" 魔刃在距谢霜折咽喉半寸处硬生生停住。宴九霄脸色骤变,他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仿佛有无形力量在阻止他下杀手。 谢霜折同样发现自己无法对宴九霄起杀心。每当他动念要伤对方,心口便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同生共死,两心如一」古老的声音再次响起。 宴九霄怒极反笑:"好,很好。"他突然凑近谢霜折耳边,呼吸灼热,"谢少主,看来我们得暂时做一对恩爱道侣了。" 谢霜折偏头避开,一个禁言术拍在宴九霄唇上。宴九霄张口却发不出声,眼中怒火更盛。他干脆用缠着红线的那只手猛拽谢霜折,趁对方失衡之际,低头在谢霜折颈侧狠狠咬了一口。 "你——"谢霜折吃痛,禁言术失效。 宴九霄舔去唇上血珠,笑得肆意:"礼尚往来。" 红线突然发出耀眼光芒,两人被迫额头相抵。无数画面在识海中闪回——宴九霄看见年幼的谢霜折在雪地练剑,掌心冻裂出血;谢霜折则看见少年宴九霄被锁在祭坛上,承受万魔噬心之苦。 "别看!"两人同时喝道,却又因心意相通而愣住。 红线缓缓松开对他们的束缚,最后只在两人手腕各留下一道红痕。天空中飘落的红绸汇聚成卷,在他们面前展开—— 「双星陨焰照山河 一纸婚书劫里磨 若问因果从何起 且向烬中寻旧歌」 字迹显现后,红绸无火自燃,灰烬中飞出两只火凤,分别没入二人体内。 宴九霄活动着手腕,冷笑:"装神弄鬼。"他转向谢霜折,"三个时辰后,魔域枯骨崖见。若你不来......" "我会去。"谢霜折打断他,"婚契必须解除。" 宴九霄挑眉:"正合我意。"他化作一道红光远去,声音残留空中,"记得带嫁妆,谢少主。" 谢霜折面无表情地转身,对目瞪口呆的仙门众人道:"今日之事,若有人外传,门规处置。" 大长老欲言又止:"少主,那婚契......" "我会处理。"谢霜折御剑而起,却在升空瞬间晃了一下——他颈侧被咬的伤口泛起诡异金纹,正沿着血脉蔓延。 无人看见的地方,宴九霄也在云端按住心口。那里有三年前的旧伤,此刻正隐隐作痛,伤痕边缘浮现出与谢霜折剑痕一模一样的霜花纹路。 两只火凤在他们体内同时清鸣。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劫缘 第2章 焚羽 宴九霄落在枯骨崖时,周身魔焰几乎将漆黑的崖石熔出赤红凹坑。 他抬手看着腕间那道刺目红痕,只觉得比锁魂链烙下的印记更令人烦躁。三个时辰——足够他踏平半个青云门,此刻却不得不在这阴风阵阵的魔域边缘,等待一个最想杀又不能杀的人。 “出来。”他对着虚空冷声道。 阴影中浮出数道魔影,为首的老魔跪地颤声道:“尊上,已查遍魔宫典籍,上古凤契乃凤凰神族禁术,以血脉为引,魂灵为媒,一旦结成......” “说重点。”宴九霄指尖凝出一簇黑火。 “......无解。”老魔将头埋得更低,“除非施术者身亡,或...或双心同源,自愿以魂飞魄散为代价逆转契约。” 宴九霄冷笑:“也就是说,要么找到那个躲在下水道里算计本座的东西撕碎他,要么让谢霜折心甘情愿为本座死?” 魔影们噤若寒蝉。 “滚。” 待魔影消散,宴九霄反手握住腕间红痕,魔火灼烧皮肉发出焦糊气息,可那红痕反而愈发鲜艳,如活物般在皮肤下流动。心口旧伤突然剧痛,霜花纹路在衣料下若隐若现。 他猛地攥紧衣襟,眼前闪过谢霜折颈侧被咬破时微微蹙眉的模样。 “......麻烦。” 与此同时,谢霜折正御剑穿过两界山。 云层在他身后凝结成冰晶轨迹,颈侧伤口传来奇异灼热,与心口婚契相互呼应。越是靠近魔域,那感觉越是鲜明,仿佛有无形丝线牵引着他奔向某个既定坐标。 “少主。”传讯玉符亮起,大长老的声音透着焦虑,“魔域凶险,您孤身前往......” “婚契不除,终是祸患。”谢霜折语气平静,“若我三日未归,启动护山大阵,不必来寻。” “可那魔头......” “宴九霄若要杀我,不必大费周章。”谢霜折指尖拂过颈侧金纹,“此事背后另有蹊跷,需查清缘由。” 切断传讯时,他正掠过一片赤色山谷。下方突然爆起冲天魔焰,三道骨矛撕裂云层直取他心口! 谢霜折甚至未抬眼,霜痕剑自行出鞘半寸,寒气凝成冰盾挡下袭击。剑光余势未消,沿着魔焰来路反斩而下,谷底顿时传来惨叫。 “青云门的走狗!”浑身覆鳞的魔将腾空而起,“竟敢独闯魔域受死——” 话音戛然而止。 魔将惊骇地看着谢霜折腕间红痕,以及他颈侧若隐若现的金色纹路:“你...你和魔尊......” 谢霜折并未理会,御剑速度丝毫不减。那魔将却像见到什么极恐怖的事物,狼狈坠回谷中,甚至不敢抬头。 越往魔域深处,此类袭击越多,但所有魔修在看清他身上婚契印记后都仓皇退避,仿佛他是什么瘟神。 ——或者说,魔尊的所有物。 谢霜折蹙眉,心口莫名涌起躁意。婚契红线在腕间发烫,提醒着他与那个魔头之间荒谬的联结。 前方出现一片扭曲的黑色林海,枯枝如骨爪伸向天空。根据约定,枯骨崖就在林海尽头。 就在他即将穿过林海上空时,腕间红线骤然绷紧! 剧痛从心口炸开,谢霜折闷哼一声,灵力瞬间紊乱。霜痕剑发出嗡鸣,载着他失控坠向林海深处。 无数枯枝如活物般缠来,带着腐蚀灵气的气息。谢霜折挥剑斩断,更多枝杈却前仆后继。阴风呼啸,卷着窃窃私语灌入耳膜。 “仙门的气息...” “好饿...” “撕碎他...” 剑光如月轮绽开,清冷辉光所及之处,枯枝尽数化为齑粉。但林海仿佛无穷无尽,更多黑影从地底涌出。 谢霜折旋身落地,霜痕剑插进地面,冰层以他为中心急速蔓延,将扑来的魔物冻成冰雕。然而灵力消耗远超预期,颈侧伤口灼热难当,甚至开始吞噬他的仙元。 ——是宴九霄的力量通过婚契在反向侵蚀。 他不得不分心压制那股躁动的魔气,防线出现刹那空隙。一条潜伏许久的影蛇突入冰圈,直刺他后心! 锵! 影蛇在距他三寸处被凭空燃起的黑火烧成虚无。 “在本座的地盘动本座的人,”带笑的声音自林间传来,“你们是嫌命长?” 红衣魔尊踏火而来,所过之处枯林尽成火海。他甚至没看那些魔物,目光直锁谢霜折,唇边噙着戏谑弧度:“谢少主,三个时辰不见,这么狼狈?” 谢霜折面无表情拔起剑:“你的待客之道令人印象深刻。” “客?”宴九霄瞬移到他面前,指尖几乎碰触他颈侧金纹,“你可是本座明媒正娶的......” 霜痕剑横在两人之间。 宴九霄低笑,突然握住谢霜折执剑的手。红线在他们腕间同时亮起,灼热感让谢霜折手指微颤。 “感觉到了?”宴九霄凑近他耳畔,气息灼热,“你越动用灵力,婚契绑得越紧。再这样下去,说不定哪天你我真要同床共枕了。” 谢霜折抽回手:“解除方法?” “有两个。”宴九霄转身,袖袍挥出滔天魔焰将整片林海化为灰烬,“一是找到施术者宰了他,二是你我情深意浓到愿意为对方死——你觉得哪个容易?” “前者。” “真伤人心。”宴九霄故作叹息,眼底却毫无笑意,“可惜施术者没留名帖,倒是留了首酸诗。” 「双星陨焰照山河一纸婚书劫里磨若问因果从何起且向烬中寻旧歌」 “烬中寻旧歌...”谢霜折沉吟,“凤凰涅槃,浴火重生。与火相关之地...” 两人同时抬头望向东方。魔域极东,赤炎山脉尽头,传说中有凤凰遗迹深埋地底。 “看来蜜月旅行有目的地了。”宴九霄勾唇,“走吧,夫人。” 谢霜折冷眼扫过他:“再胡言乱语,我不介意让你永远闭嘴。” “婚契连着命呢,谢少主。”宴九霄恶意地晃了晃手腕,“我死了,你也得陪葬。何况......” 他话音突然顿住,猛地将谢霜折往身后一拽! 地表轰然炸裂,无数燃烧的黑色触手破土而出,方才被魔焰焚尽的枯林残骸竟全部复活,凝聚成高达百丈的巨魔! “......看来有人不想让我们度蜜月。”宴九霄掌心凝出长刀,红瞳燃起兴奋的焰色,“正好,本座一肚子火没处发。” 巨魔发出震耳咆哮,触手如暴雨砸落。宴九霄纵身迎上,魔刀斩出撕裂空间的弧光,所过之处触手尽断。 谢霜折同时出手。霜痕剑引动九天寒气,无数冰棱从天而降,将试图重生的触手钉死在地。 仙魔之力本该相克,此刻却因婚契联结诡异地互补。宴九霄的魔焰烧灼巨魔核心,谢霜折的冰霜则冻结其再生能力。 巨魔发出痛苦哀嚎,身体急剧收缩,最终爆成漫天黑雨。 宴九霄落在谢霜折身侧,甩去刀上污血:“配合不错?下次仙魔大战可以考虑联手。” 谢霜折还剑入鞘:“遗迹入口在何处?” “急什么?”宴九霄突然扣住他手腕,“疗伤。” 不等谢霜折反应,精纯魔气已顺着红线涌入他灵脉。颈侧伤口的灼痛感迅速消退,连消耗的仙元都在快速恢复。 “你......”谢霜折蹙眉。魔气入体本该痛苦不堪,但因婚契调和,竟如清泉滋润干涸河床。 宴九霄指尖拂过他颈侧,金纹淡去少许:“印记变淡了。看来多‘亲近’对解除婚契有好处?” 谢霜折拍开他手:“别碰我。” “过河拆桥。”宴九霄哼笑,却突然神色微变,“......来了。” 地面再次震动,比之前剧烈百倍!无数裂缝蔓延,炽热岩浆从地底喷涌而出。天空被染成血色,云层旋转成巨大漩涡。 “不是冲我们来的。”谢霜折望向东方,“是遗迹自身的力量暴动。” 赤炎山脉方向,一道赤金光柱冲天而起,隐约可见凤凰虚影绕柱翱翔。 宴九霄红瞳微缩:“凤凰遗迹提前现世了......有人比我们更快!” 两人同时御空而起冲向光柱。越靠近,婚契感应越强,红线几乎要灼透皮肤。 遗迹入口是道撕裂的山壁,内部翻涌着金色流火。数十名披黑袍的修士正在围攻守门的两尊石凤,诡异的是他们所用术法竟混合仙魔两道特征。 “看来除了我们,还有人对凤凰遗迹感兴趣。”宴九霄眯起眼,“要清场么?” 谢霜折按住他手腕:“等等。” 石凤突然发出长鸣,双翼展开,眼中射出赤金光束。被击中的黑袍修士瞬间化为灰烬,但更多人前仆后继,用一种奇特法器吸取石凤力量。 “他们在强行抽取遗迹核心!”谢霜折认出那种法器,“是禁术噬灵阵,一旦核心失控......” “整个魔域东境都会炸上天。”宴九霄冷笑,“真是群疯子。” 为首的黑袍人突然回头,兜帽下露出一双纯黑眼睛:“碍事者,清除。” 所有黑袍人同时转身攻向两人!他们的力量极其诡异,仙术魔功信手拈来,甚至能模仿婚契的红线缠绕。 宴九霄挥刀斩断袭来的假红线:“学得倒快!” 谢霜折剑化万千,冰霜结界挡下密集攻击:“他们能复制我们的力量。” “那这样呢?”宴九霄突然抓住谢霜折左手,十指相扣! 婚契红线爆发出璀璨光芒,仙魔之力通过交握的手掌疯狂交融。霜痕剑染上黑焰,魔刀覆上寒冰,两人同时斩出前所未有的一击—— 冰与火的风暴席卷天地,所有黑袍人被瞬间吞噬。为首者发出不甘的嘶吼,在消散前捏碎一枚玉符。 “......神主...必成......” 遗迹入口因这股冲击彻底洞开,恐怖吸力将两人拽入其中! 天旋地转间,宴九霄下意识将谢霜折护在怀中。炽热流火擦过他后背,留下焦痕。 他们坠入一片燃烧的废墟。 残破宫殿悬浮于火海,焦黑巨树指向苍穹,空中飘荡着金色灰烬。这里的一切都在燃烧,却奇异地感受不到死亡,反而充满涅槃般的生机。 “凤凰遗迹...”宴九霄松开谢霜折,打量四周,“倒是配得上本座的审美。” 谢霜折目光凝在某处:“你看。” 前方焦土上,静静躺着一支被焚毁过半的玉簪。簪头雕着凤凰,与婚契浮现的图案一模一样。 簪旁有几行字迹,似是临终留书: 「双星轨乱婚书为牢烬中歌尽方见......」 后半截被火焰吞噬。 宴九霄捡起玉簪,指尖抚过焦痕:“看来有人比我们更早尝试解除婚契,而且失败了。” 谢霜折突然按住心口:“契约在加强。” 红线灼目发烫,甚至浮现出凤凰翎羽的虚影。无形力量牵引着他们走向遗迹深处,仿佛有歌声在火中低吟。 宴九霄反手握住他手腕,红瞳幽深:“猜猜看,谢少主——留下这簪子的人,是成功逃了婚,还是化成这里的灰烬了?” 火海翻涌,将两人身影吞没。 远处最高那座燃烧的宫殿里,似有一双眼睛缓缓睁开。 第3章 烬雪 火焰在身后合拢,将世界切割成两个部分。 遗迹之外是翻涌的熔岩与永不熄灭的地火,遗迹之内却是刺骨的严寒。只是瞬息之间,灼热的气流就被冰冷的空气取代,呼啸的风卷着雪沫扑打在脸上,带来针扎般的刺痛。 宴九霄猛地松开谢霜折的手腕。 “......幻境?”他眯起眼,红瞳中流转着警惕的光。魔气自他周身散出,试探着周遭环境,却被更加凛冽的寒意逼退回体内。 谢霜折沉默地观察。霜痕剑悬在他身侧,剑身凝结出一层薄霜。这不是幻境——至少不全是。空气中的寒意真实得刺骨,甚至与他修炼的冰系功法产生共鸣。更诡异的是,这片冰雪世界仍残留着凤凰遗迹特有的涅槃气息,冰冷与炽烈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在此地诡异地交融。 “看来凤凰遗迹比传闻中更......”谢霜折斟酌用词,“善变。” 宴九霄嗤笑:“鸟类的脾气,果然反复无常。”他随手凝出一团魔火,火焰却不像往常那样炽烈燃烧,反而明灭不定,仿佛被无形力量压制。“此地有禁制,灵力消耗加倍。” 谢霜折颔首。他也感觉到运转仙元比平时滞涩许多,仿佛灵脉中被塞进冰碴。更麻烦的是,腕间婚契红线持续发烫,与周遭寒意形成鲜明对比,冰火两重天的折磨让他微微蹙眉。 寒风骤然加剧。 原本细碎的雪沫变成鹅毛大雪,能见度急剧下降。远处传来冰川崩裂的轰鸣,地面开始震动。 “雪崩?”宴九霄挑眉,“这鬼地方还真会挑时候。” 不是雪崩。谢霜折凝神感知:“是遗迹本身的防御机制。有人在强行突破核心区域,触发了连锁反应。” 话音未落,一道赤金光柱从雪原深处冲天而起,所过之处冰雪消融又瞬间冻结,形成无数冰镜般的奇异景观。光柱中隐约可见凤凰虚影挣扎悲鸣。 “那些黑袍人......”宴九霄红瞳骤缩,“他们没死透!” 更强烈的震动传来。天空仿佛被撕开裂缝,暴雪如瀑布倾泻而下,温度急剧下降。谢霜折周身的护体仙光被压缩到极致,发梢结出冰晶。 宴九霄突然闷哼一声,踉跄半步。魔尊本不惧严寒,但心口旧伤却在低温下发出刺骨疼痛,霜花纹路如活物般蔓延,几乎攀上锁骨。更糟糕的是,他发现自己调动魔焰越发困难。 “你......”谢霜折注意到他异常苍白的脸色。 宴九霄直起身,扯出个惯有的嘲讽笑容:“担心我?谢少主还真是......”话未说完,又是一阵剧烈咳嗽,唇边溢出血丝,瞬间冻结成鲜红冰晶。 谢霜折沉默地看着他。婚契传来的感应做不得假——宴九霄此刻正承受着极大的痛苦,绝非表面看起来这般轻松。 风雪越来越大,远处传来冰川崩塌的巨响。继续留在原地等于等死。 “那边。”谢霜折突然指向左前方。霜痕剑发出微弱嗡鸣,指引着方向。“有避风处。” 宴九霄顺着望去,只见白茫茫一片:“你确定?” “我的剑对冰灵气感应敏锐。”谢霜折简短解释,率先迈步。白衣在暴雪中几乎与天地同色。 宴九霄啧了一声,勉强跟上。每走一步,心口的刺痛就加剧一分,仿佛有冰锥反复凿击旧伤。他暗中尝试催动魔元,却引得婚契红线灼痛反噬。 该死。他在心中咒骂。这见鬼的婚契简直是无孔不入的枷锁。 谢霜折忽然停步。 前方是一面几乎垂直的冰壁,看起来毫无特殊之处。 “到了。”谢霜折抬手,指尖凝出复杂法诀。冰壁随之荡漾起水波般的纹路,露出隐藏的洞口。“很隐蔽的冰穴。” 宴九霄探头看去。洞口狭窄,内部似乎很深,隐约有微光透出。“你怎么发现这里的?” “剑感应到的。”谢霜折侧身让开,“进去再说。” 就在宴九霄弯腰准备进入的瞬间,异变陡生! 冰壁突然活了过来!无数冰刺如獠牙般合拢,要将两人刺穿。同时地面塌陷,露出下方深不见底的冰渊。 谢霜折反应极快,霜痕剑斩碎迎面而来的冰刺。宴九霄同时出手,魔刀劈开塌陷的地面。但禁制对灵力的压制超乎想象,两人的攻击都弱了不少。 更糟糕的是,婚契红线在这一刻疯狂发烫,仿佛要熔断腕骨。剧痛让两人动作同时一滞。 冰刺抓住机会,如毒蛇般缠上谢霜折的脚踝,要将他拖入冰渊。宴九霄想也不想地抓住他手腕,自己却被带得踉跄一步,心口直接撞上突起的冰棱! “呃!”剧痛让宴九霄眼前一黑。鲜血还未涌出就被冻结,霜花纹路如藤蔓般爬满他半身。 谢霜折反手斩断冰刺,揽住宴九霄急退。冰穴入口正在快速闭合。 “抓紧!”谢霜折低喝,霜痕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硬生生在闭合的冰墙上劈开一道缝隙。他带着宴九霄撞进冰穴,身后入口轰然封闭。 黑暗笼罩下来。 只有两人腕间婚契红线发出微弱光芒,映照出彼此苍白的脸。 宴九霄靠在冰壁上急促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沫。心口伤处凝结着鲜红冰霜,霜花纹路甚至蔓延到了颈侧。 谢霜折迅速查看环境。冰穴不大,但足够避风。深处有微弱光源,似乎是某种发光矿物。空气虽然寒冷,却比外面温和许多。 “你怎么样?”谢霜折看向宴九霄。婚契传来的痛苦感应让他也有些不适。 宴九霄想说什么,却猛地咳出一口血。血液还未落地就冻成冰晶,叮当砸在地上。“......死不了。”他勉强站直,声音沙哑,“这鬼地方......专克本座。” 谢霜折注意到他周身气息极不稳定。魔尊本就属火,在此地极寒环境下确实吃亏,加上旧伤和婚契反噬...... “需要帮忙么?”谢霜折问。出于理智,宴九霄若是出事,婚契反噬他也讨不了好。 宴九霄抬眼看他,红瞳在黑暗中格外妖异:“怎么,谢少主终于想起要心疼道侣了?” 谢霜折面无表情地凝出一团纯净冰灵气:“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冷静一下。” 宴九霄低笑,却牵动伤口又是一阵咳嗽。他索性滑坐在地,仰头靠在冰壁上:“......随你便。” 谢霜折蹙眉。宴九霄这副任人宰割的模样比嚣张跋扈时更让人警惕。但他确实状态极差,连周身的魔焰都微弱得几乎熄灭。 冰穴外风雪呼啸,温度还在下降。连谢霜折都感到寒意刺骨,更别说属性相克的宴九霄。 犹豫片刻,谢霜折走到宴九霄身边坐下。精纯的仙元通过婚契红线缓缓渡了过去。 宴九霄猛地一震:“你......” “别误会。”谢霜折语气冷淡,“你若死在这里,我会很麻烦。” 仙元通过婚契转化,变成温和的力量缓解宴九霄的伤势。魔尊苍白的脸色稍微好转,但霜花纹路仍未消退。 “......冷。”宴九霄突然低声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谢霜折一怔。他没想到会从宴九霄口中听到这个字。 魔尊蜷缩起身子,长发披散下来,遮住了表情。只有微微发抖的肩膀暴露了他的状态。心口伤处的冰霜正在缓慢蔓延。 谢霜折沉默地看着他。此刻的宴九霄褪去了平日的张扬暴戾,竟显出几分......脆弱。 荒谬。他立刻否决这个想法。魔尊宴九霄怎么可能与脆弱二字沾边。 但婚契传来的感应不会骗人——宴九霄正在承受极寒带来的巨大痛苦,甚至触及了某些深埋的记忆。 「......祭坛......好冷......」 破碎的心音通过婚契泄露出来。谢霜折猛地僵住。 这不是他第一次感知到对方的心音,但如此清晰的还是头一回。似乎是因为两人都处于虚弱状态,婚契的联系变得更加敏锐。 「......锁链......冰......」 更多碎片涌来,夹杂着难以言喻的痛苦与绝望。谢霜折看到模糊的画面:漆黑的祭坛,缠绕全身的锁链,还有刺骨的寒意...... 他忽然想起关于魔尊的某个传闻。宴九霄并非天生魔族,而是仙门出身,后来不知为何堕入魔道,其中似乎涉及一段隐秘...... 宴九霄发抖得更厉害了。冰霜几乎覆盖他半个身子。 谢霜折犹豫片刻,终是伸出手,掌心贴在他后心。精纯的仙元混合着自身体温渡了过去。 宴九霄微微一颤,却没有拒绝。温暖的力量驱散寒意,霜花纹路缓缓消退。 黑暗中,只有两人交缠的呼吸声。婚契红线发出柔和光晕,将他们的身影笼罩。 不知过了多久,宴九霄终于停止颤抖。他依然闭着眼,声音低哑:“......为什么?” 谢霜折收回手:“你死了会很麻烦。” 宴九霄低笑:“嘴硬。”他睁开眼,红瞳在黑暗中凝视谢霜折,“你明明可以不管我。” “你也可以不替我挡那道冰棱。”谢霜折平静回应。 两人对视片刻,又同时移开视线。 冰穴外风雪更猛,仿佛要将天地彻底冻结。穴内温度也降得厉害,连谢霜折都感到手脚冰凉。 宴九霄突然道:“靠过来些。” 谢霜折挑眉。 “婚契感应到极寒,正在自发寻求热量平衡。”宴九霄语气难得严肃,“不想被冻死就听话,谢少主。” 谢霜折感知了一下婚契状态,发现确实如此。红线持续发烫,似乎在催促他们靠近。 理性告诉他这是最佳选择,情感上却...... 宴九霄已经靠了过来。魔尊的身躯意外地温暖,驱散了周遭寒意。淡淡血腥气混合着某种炽烈气息萦绕在鼻尖。 “别扭捏了。”宴九霄索性伸手将他揽近,“又不是没抱过。” 谢霜折身体一僵,但温暖的感觉确实舒适。婚契红线也平静下来,不再灼痛。 极端环境瓦解了平日的界限。寒冷迫使两个死对头依偎在一起,分享体温和微弱的安全感。 “......等出去后,你若敢提今日之事......”谢霜折低声警告。 宴九霄轻笑:“怎么,谢少主怕毁清白?”他故意凑近些,“放心,本座对冰块没兴趣。” 话虽如此,他却将谢霜折揽得更紧。魔尊的体温确实很高,像个小火炉。 谢霜折终究没推开他。疲惫和寒冷席卷而来,两人竟在不知不觉中陷入浅眠。 半梦半醒间,谢霜折感到宴九霄的下巴抵在他发顶,呼吸均匀。 「......温暖......」 模糊的心音再次泄露。这次不再是痛苦回忆,而是简单的感慨。 谢霜折悄然睁眼。宴九霄睡得很沉,毫无防备的模样与平日判若两人。婚契红线柔和发光,将他们手腕相连。 他忽然注意到宴九霄心口伤处——霜花纹路并未完全消退,反而组成了一个奇异的图案,像是某种封印。 正当他想仔细查看时,冰穴深处突然传来轻微响动。 咔嗒。像是冰块碎裂的声音。 谢霜折瞬间清醒,手按剑柄。宴九霄也同时睁开眼,红瞳中毫无睡意。 “听到了?”宴九霄压低声音。 谢霜折颔首。两人悄然分开,警惕地望向冰穴深处。 微光闪烁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移动。 宴九霄掌心凝出魔焰,谢霜折的剑也已出鞘三寸。 就在他们准备一探究竟时,整个冰穴突然剧烈震动!深处传来凤凰清鸣,那道消失的赤金光柱竟从地底冲出,将冰穴照得如同白昼。 光柱中,浮现出无数燃烧的文字——正是婚契预言诗的后续! 「烬中歌尽方见初心双星轨续 ......」 后半截诗篇被强光吞没。与此同时,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两人识海中响起: 「试炼开始」 下一刻,冰穴地面塌陷,两人坠入无尽光明。 第4章 窥心 光明如潮水般涌来,吞没一切。 谢霜折在坠落中本能地闭眼,却感到那光直接穿透眼皮灼烧视网膜。更诡异的是,这光没有温度,只有一种被彻底看透的冰冷感,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同时审视他的灵魂。 腕间婚契红线灼烫得惊人,几乎要烙进骨头。与之相连的另一种心跳通过红线传来,急促而愤怒——是宴九霄。 「放开!」宴九霄的心音如刀锋劈入他识海,带着罕见的惊怒。 谢霜折猛地睁眼,发现自己悬浮在光海中。宴九霄就在他对面,两人手腕被红线强行拉扯着贴在一起,仙元与魔气不受控制地交融奔流。 “这不是我控制的。”谢霜折试图挣脱,却发现红线缠得更紧。光芒正通过红线疯狂涌入他们体内,撕扯着灵脉和识海。 宴九霄红瞳缩成竖线,魔气狂暴涌动却都被光海吸收:“该死的凤凰遗迹......” 那冰冷的声音再次响彻识海: 「心镜之试,启」 光芒骤然变化,凝聚成无数面镜子环绕他们旋转。每面镜中都映出他们的身影,但表情、姿态各不相同,有的愤怒,有的痛苦,有的甚至是他们完全陌生的模样。 一面镜子突然停在谢霜折面前。镜中的他浑身是血,手持霜痕剑站在废墟中,眼神空洞。 「仙门霜刃,斩孽除魔」冰冷的声音点评道,「道心澄澈,亦如冰薄」 谢霜折蹙眉,剑指镜面:“装神弄鬼。” 镜子碎裂,碎片却化作更多小镜,映出他修炼时的孤寂、面对师尊首级时的压抑、还有被婚契缠身时的躁怒。 另一面镜则停在宴九霄面前。镜中的魔尊被锁链缠绕,心口插着一柄冰剑——正是三年前谢霜折所留。 「魔焰焚世,心火亦**」声音冰冷,「恨海滔天,难淹旧痕」 宴九霄直接一拳击碎镜面:“滚!” 碎片飞溅,每一片都映出他不同的痛苦时刻:被魔物撕咬的少年、承受万魔噬心的祭坛、还有独自蜷缩在黑暗中发抖的影子。 “这鬼东西在挖我们的记忆。”宴九霄咬牙,试图用魔焰隔绝光线,却无济于事。 谢霜折突然闷哼一声。一面镜子照在他心口,映出某种隐藏极深的金色封印:“这是......” 「凤魄封识,锁前尘」声音毫无波澜,「忘者非愿忘,记者不敢记」 宴九霄猛地看向他:“你体内有封印?” 不等谢霜折回答,更多镜子聚焦过来。光芒变得极具侵略性,强行撬开他们的识海防御。 剧痛袭来,谢霜折眼前闪过无数碎片:雪地练剑的孩童、密室中闪烁的符文、还有谁温柔的叹息......记忆被无形锁链束缚,每次触碰都带来钻心疼痛。 「痛吗?」声音仿佛在嘲讽,「更痛的还在后面」 光芒突然加倍刺目!婚契红线疯狂闪烁,两人同时感到神魂被撕裂的剧痛—— 「心镜互通,忆海共潮」 霎时间,记忆如决堤洪水冲垮界限! 谢霜折看见漫天大雪。不是修炼时的雪,而是肮脏的、沾着血污的雪地。少年宴九霄(或许还不是宴九霄)被铁链锁在祭坛上,浑身都是伤口。几个仙门修士站在周围,冷漠地记录着什么。 「......实验体十九号,耐寒性提升,但魔气侵蚀加剧......」 「继续降温,观察魔种苏醒情况......」 彻骨寒意中,少年蜷缩着发抖,唇瓣咬出血痕。 「......冷......好冷......娘......」 谢霜折心脏莫名抽紧。 画面骤变。宴九霄看见月光下的书房。年幼的谢霜折跪在蒲团上,面前摊着无数古籍。一个面容模糊的男人正在说话: 「霜折,你是谢家最后的希望,必须掌控这份力量......」 「忘记无关的事,包括那个孩子......他已经是魔种了......」 小谢霜折低头应是,手指却悄悄攥紧了衣角。 「......九哥哥......」 记忆洪流越发汹涌。两人看见彼此交错却从未相遇的过往:宴九霄在魔域挣扎求生时,谢霜折正在仙门承受严苛训练;谢霜折第一次斩妖时,宴九霄正捏碎某个魔将的喉咙...... 「有趣」冰冷声音评价道,「相逢不相识,相识不相知」 光芒再次变化,开始挖掘更深层的记忆。 谢霜折看见百年前谢家灭门的片段——火光冲天,魔气肆虐,一个身影在火海中狂笑。那身影隐约有宴九霄的特征,却又有所不同...... 宴九霄则看见自己被魔气彻底吞噬的那天。心口插着仙门特制的锁魔钉,痛苦中他听见某个熟悉的声音: 「......可惜了,本来是个好容器......」 记忆在此刻混乱。两人同时头痛欲裂,婚契红线几乎要燃烧起来! 「停手!」谢霜折厉喝,霜痕剑爆发出极致寒意,暂时冻结了周身光线。 宴九霄趁机挣脱束缚,魔刀斩碎数面光镜:“找死!” 然而光芒无穷无尽。更多镜子聚集过来,开始映照他们关于彼此的记忆—— 谢霜折看见三年前那场对决。自己一剑刺穿宴九霄心口时,对方眼中闪过的不是愤怒,而是某种......失望? 宴九霄看见婚契触发那日。谢霜折斩向他的剑锋偏了半分,并非全无犹豫。 最尴尬的是,镜子开始映出某些潜藏的心思: 一面镜映出宴九霄瞥见谢霜折练剑时专注的侧脸; 另一面映出谢霜折注意到宴九霄舔去唇边血珠的瞬间; 还有两人被迫亲近时,那一闪而逝的心跳加速...... 「口是心非」声音冰冷点评,「仙魔亦难免俗」 “闭嘴!”两人异口同声,随即因这默契而更加恼怒。 光芒突然集中照射婚契红线。红线剧烈震颤,竟开始强制同步他们的心音! 「......他受伤的样子有点......」 「......谢霜折这睫毛居然这么长......」 「......魔头就是魔头......」 「......冰块脸摸起来居然不冰......」 无数心思不受控制地涌向对方,毫无遮掩地暴露在光海中。 谢霜折耳根泛红,试图用仙元阻断连接,却让婚契反噬更重。 宴九霄暴躁地扯动红线:“再偷看本座就把你眼睛挖出来!” 「你也在看」谢霜折的心音冷冷反馈。 宴九霄噎住。 就在这混乱时刻,光芒突然聚焦到某个记忆片段——那是宴九霄深埋的梦境: 梦中没有仙魔纷争,只有一片桃花林。他和一个人并肩走在树下,看不清对方面容,只记得腕间缠着红线...... 「......等一切结束,我们......」 梦境戛然而止。 冰冷声音首次出现波动: 「原来如此......棋子和棋手,都忘了最初布局」 光芒骤然大盛,化作无数金色符文涌入两人识海!那是关于婚契的真正记忆—— 上古时期,凤凰神族为平衡天地之力,创造婚契连接阴阳两极。但后来被某位神祇篡改,变成强制绑定、吸取力量的工具。 「双星轨乱,指的是仙魔失衡」 「婚书为牢,说的是篡改后的契约」 「烬中歌尽,方见初心......」 符文突然扭曲,被某种黑暗力量侵蚀。 「警告......外侵......」 光海剧烈震荡,远处传来黑袍人的吟唱声!他们竟追到了这里,正在强行突破心镜试炼。 宴九霄猛地将谢霜折拉到身后:“阴魂不散!” 黑袍人出现在光海边缘,为首者手中拿着那枚噬灵法器:“婚契核心......终于找到了......” 法器对准婚契红线,开始疯狂抽取力量! 剧痛席卷两人。记忆如被撕扯的帛书,无数碎片飞散又重组。谢霜折看见更多被封印的画面:某个与宴九霄极其相似的身影站在谢家废墟中,手中却拿着仙门法器...... 宴九霄则看见谢霜折体内封印的真相——那并非保护,而是禁锢某种力量的枷锁。 「原来我们都被......」宴九霄的心音带着震惊。 「......骗了」谢霜折接上后半句,同样难以置信。 黑袍人的噬灵法器突然过载爆炸!冲击波将光海撕得粉碎。 心镜试炼强制终止。 两人从半空坠落,重重摔在实地上。周围不再是冰穴,而是一座燃烧的宫殿废墟。 婚契红线缓缓平复,但某些连接已经建立,再也无法彻底切断。 宴九霄率先撑起身,红瞳复杂地看向谢霜折:“你体内的封印......” 谢霜折按着仍在作痛的额角:“你的记忆也被动过手脚。” 沉默蔓延。方才被迫共享的记忆和心音让气氛尴尬又微妙。 远处传来黑袍人追击的波动。 宴九霄突然嗤笑:“看来有人不想让我们知道真相。” 谢霜折起身,霜痕剑发出嗡鸣:“那就查到底。” 两人对视一眼,第一次在彼此眼中看到相同的决心——不是为婚契,而是为被篡改的过去和被迫成为棋子的命运。 宴九霄伸出手,腕间红线灼灼:“暂时休战?” 谢霜折沉默片刻,伸手与他交握:“直到查明真相。” 双手相触的瞬间,婚契突然传来异样波动——某种比强制绑定更深层的连接正在苏醒。 宫殿深处,传来凤凰的清鸣。 第5章 断弦 燃烧的宫殿废墟中,尘埃尚未落定。 宴九霄率先松开手,腕间红线的余温却挥之不去。方才记忆共潮的冲击太过强烈,那些被窥见的心思、被篡改的过去,如同无形的丝线重新编织着他们对彼此的认知。 谢霜折默然收剑,视线扫过残垣断壁。这里似乎是某座古殿的主厅,焦黑的梁柱上残留着凤凰浮雕,地面铺着裂纹遍布的玉石。最引人注目的是大厅中央的高台——上面摆放着一张焦尾古琴,琴身似玉非玉,弦丝泛着淡淡金光,竟在周围火海中完好无损。 “凤凰琴。”谢霜折认出古籍记载中的神器,“传说中能通天地、破虚妄的乐器。” 宴九霄嗤笑:“鸟毛多的就喜欢这种花哨玩意。”他红瞳却警惕地扫视四周,“那些黑老鼠躲哪儿去了?” 黑袍人的气息如同滴入水中的墨迹,弥漫在空气中却不见踪影。噬灵法器爆炸后的能量残余干扰着感知。 突然,四面墙壁同时亮起符文!复杂古老的纹路如活蛇游走,迅速构成囚笼结界。温度骤升,地板变得滚烫,火焰从裂缝中喷涌而出。 “陷阱。”谢霜折霜痕剑划出冰圈暂阻火势,“他们故意引我们至此。” 宴九霄魔刀斩向结界,刀气却被无形屏障吞噬:“专门针对仙魔之力的禁制。”他扯动腕间红线,“看来又得靠这鬼东西了。” 婚契感应到危机再次发烫,但这次传递的不止是痛楚,还有某种奇异的共鸣——与中央那张凤凰琴的频率隐隐相合。 黑袍人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带着扭曲的回响:“不必挣扎。此地乃凤凰涅槃失败之地,怨气与神力交织,专克尔等力量。” 另一声音接口:“交出婚契核心,留你们全尸。” 宴九霄放声大笑:“本座的尸体怕是你们无福消受!”他突然拽过谢霜折,“冰块脸,会弹琴么?” 谢霜折蹙眉:“略通音律,但...” “那就是会了。”宴九霄打断他,扯着他跃向中央高台,“古籍说凤凰琴需双心共鸣方能奏响——正好拿这破结界试试手。” 黑袍人察觉意图,攻击骤然猛烈!火焰化作锁链缠向两人,地面裂开深渊,无数怨灵之手攀援而上。 谢霜折挥剑斩断火链,宴九霄则一脚跺碎深渊边缘。两人借力落在高台,婚契红线因近距离接触而光芒大盛。 凤凰琴近看更加精美,琴身流淌着七彩光华,七根琴弦似由光芒织就。琴额处刻着古老箴言: 「双心共鸣,破妄见真弦断契成,无悔无嗔」 “弦断契成?”宴九霄挑眉,“听起来不像好话。” 谢霜折指尖轻抚琴弦。琴弦微颤,发出清越鸣响,周遭火焰都为之一滞:“此琴能调动遗迹力量。若合奏得当,或可破开结界。” “若不得当?” “神魂俱损,永困音障。” 宴九霄嗤笑:“横竖都是死,不如死得热闹些。”他大大咧咧坐在琴前,“来吧谢少主,让本座见识下仙门的音律修养。” 谢霜扫他一眼:“你懂琴?” “杀人时听过几曲。”宴九霄十指虚按琴弦,姿态嚣张得像握刀,“反正有婚契连着,弹错也死不了你一个。” 谢霜折无言,在他身侧盘膝坐下。两人手臂因空间狭小而不时相碰,婚契红线交织在琴上,竟与琴弦产生共鸣。 “怎么弹?”宴九霄问得理直气壮。 谢霜折闭目感知片刻:“随我心引。勿抗拒。” 他指尖落下第一个音。 清越琴音如冰泉涌出,高台周围火焰应声低落。宴九霄感到仙元通过婚契流入自己体内,引导着他的手指按下第二根弦。 魔尊挑眉,出乎意料地没有反抗。 双音相和,泛起涟漪般的光晕。结界震动一瞬,黑袍人的攻击明显滞涩。 “有趣。”宴九霄红瞳微亮,开始主动配合。他虽不通音律,但对力量流转极其敏锐,很快抓住诀窍。 琴音渐成曲调。谢霜折主导的旋律清冷如月,宴九霄应和的音色炽烈如火,本该相克的两种力量通过婚契交融,竟生出奇异和谐。 黑袍人意识到不妙,发动总攻!整个宫殿废墟开始崩塌,无数怨灵汇聚成巨兽扑来! 琴音陡然转急! 谢霜折指尖翻飞,琴音化出冰凰虚影;宴九霄纵声长笑,魔气凝成火凤形貌。双凤绕琴飞舞,撞碎扑来的怨灵巨兽。 “左三弦,轮指!”谢霜折急道。 宴九霄几乎同步动作。两人指尖在琴弦上交错,因婚契连接竟似一人操作,完美无缺。 琴曲渐入**,凤凰琴发出耀眼光芒。结界开始出现裂纹,黑袍人惊呼传来: “不可能!仙魔之力怎能如此融合!” 宴九霄突然开口:“谢霜折,你看那边——” 谢霜折顺势望去,只见崩塌的墙壁后露出隐藏壁画:画面中两位男子共抚凤凰琴,一人白衣如雪,一人红衣似火,腕间缠着相同红线! 「双星轨续,琴瑟和鸣」古老箴言在壁画下方闪烁。 就在这分神刹那,一根琴弦突然崩断! 刺耳噪音撕裂和谐,反噬力如重锤砸向两人!宴九霄猛地喷出血雾,谢霜折指下琴弦尽数染红。 结界裂缝迅速愈合,黑袍人狂喜:“他们失败了!拿下!” 千钧一发之际,宴九霄突然抓住谢霜折流血的手指按在断弦处:“继续弹!” “弦已断!” “断弦就不能弹了?”宴九霄扯动红线,将自己的魔血抹上琴身,“你不是最重规矩么?今天本座偏要破破这规矩!” 魔血与仙血通过断弦交融,凤凰琴突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断弦自行续接成光弦,整个琴身悬浮而起! 宴九霄就着拥抱的姿势握住谢霜折的手,强行带他抚上光弦: “冰火都能相容,断弦凭什么不能续奏?” 疯狂却精纯的力量通过婚契奔涌。谢霜折被迫跟随他的节奏,两人手指在光弦上疯狂拨动! 不成曲调,却蕴含着最原始的力量冲击!音波具象成冰龙火凤,咆哮着撞向结界! 黑袍人惊恐欲逃,却被音波追上吞噬。结界如琉璃般寸寸碎裂,整座宫殿开始崩塌! 琴声越来越急,反噬也越来越强。宴九霄七窍渗血,却笑得张狂:“痛快!谢霜折,你再弹快些!” 谢霜折唇角溢血,眼神却亮得惊人:“...如你所愿。” 他反客为主,带动宴九霄的手奏出最后一个音符—— 锵! 所有光弦同时崩断!凤凰琴炸成碎片,巨大冲击波将两人掀飞出去! 但在彻底失去意识前,谢霜折看见崩塌的穹顶露出星空——结界真的破了。 还有宴九霄死死抓着他的手,骂了句什么。 ...好像是“下次还是用刀省事”。 第6章 画牢 黑暗。 然后是痛。每一寸灵脉都像被琴弦割裂过,神魂在音波的反噬中震荡不休。 谢霜折先恢复意识。 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处昏暗的洞穴中,身下是粗糙的砂石,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和某种矿物的微光。洞顶垂落着发光的晶簇,投下幽蓝的光晕。 剧痛从四肢百骸传来,尤其是双手——指尖血肉模糊,仿佛真的徒手拨弄过刀锋。腕间的婚契红线黯淡了许多,却仍顽固地散发着余温。 宴九霄。 谢霜折猛地坐起,眩晕袭来。他扶住洞壁,看见不远处那个倒卧的红衣身影。 魔尊的状况更糟。 宴九霄蜷缩在地,红衣被暗沉的血迹浸透,脸色苍白如纸,连唇色都淡得可怕。他呼吸微弱,周身魔气涣散,心口那霜花纹路却异常鲜明地闪烁着,如同冰层下不灭的火焰。 谢霜折踉跄走近,探查他的状况。灵脉紊乱,魔元近乎枯竭,神魂有溃散之兆——凤凰琴反噬的伤害远超预期,加上旧伤复发... 「......冷......」 微弱的心音通过婚契传来,断断续续。 谢霜折蹙眉。洞穴确实阴冷,但对修士本不该是问题。除非—— 他伸手触碰宴九霄的额头,指尖传来惊人寒意。这不是环境的冷,而是从内而外散发的、侵蚀生机的严寒。霜花纹路正在吞噬宴九霄所剩无几的热量。 必须尽快疗伤。 谢霜折试图运转仙元,却发现自己状况同样糟糕。灵脉中空空如也,勉强凝聚的些许仙元刚流出就溃散大半。 婚契红线突然微弱地闪动。 「......灵......力......」 破碎的心音提示着什么。 谢霜折迟疑片刻,将手掌贴上宴九霄心口。肌肤相触的瞬间,婚契红线亮起微光,枯竭的仙元竟开始缓慢流转,从红线一端流向另一端,形成微弱的循环。 有效,但太慢。照这个速度,不等伤势恢复,两人都会因灵力枯竭而根基受损。 必须布阵聚灵。 谢霜折环顾洞穴。地面是相对平整的岩石,适合绘制阵法。但他现在没有朱砂符纸,更没有布阵法器。 除非... 他的目光落在婚契红线上。 以血为媒,以契为引。 谢霜折扶起昏迷的宴九霄,让他靠坐在洞壁。魔尊毫无意识地歪倒在他肩上,呼吸微弱地拂过他颈侧。 谢霜折僵了一瞬,最终没有推开。 他咬破自己指尖,以血代朱砂,开始在岩石地面绘制聚灵阵。阵法并不复杂,但需要精确的灵力引导和持续的能量输入——这对现在的他来说极其困难。 才画了几笔,眩晕再次袭来。失血和虚弱让他眼前发黑。 一只冰冷的手突然覆上他手背。 谢霜折一惊。 宴九霄不知何时半睁开眼,红瞳黯淡无光,却带着惯有的嘲弄:“...画得...真丑...” 他手指无力却固执地扣住谢霜折的手,魔气通过婚契红线艰难涌出,混入血墨之中。暗红的血迹顿时泛起微光。 “...省点力气。”谢霜折试图抽手。 宴九霄嗤笑,声音气若游丝:“...让你画到明天...我们都得死...”他强行带动谢霜折的手继续绘制,“...往左...三寸...注入灵力...” 谢霜折不得不配合。两人手指交叠,血与墨交融,仙元与魔气通过婚契艰难平衡,在岩面上勾勒出繁复阵纹。 这个过程比想象中更煎熬。 指尖相抵,掌纹相贴。婚契红线因灵力交融而持续发烫,将彼此最细微的颤抖和抗拒都放大传递。 宴九霄的手冷得像冰,谢霜折的手则因失血而冰凉。两种寒冷透过皮肤渗透,却又因红线牵连而生出诡异的暖意。 “...这里...”宴九霄突然用力,带动他的手画出一道弧线,“...贯注魔元...别抵抗...” 谢霜折下意识遵从。仙元流转,恰好补全了阵法缺失的部分。 两人同时一震。 阵法亮起瞬间,他们仿佛看到彼此灵脉的流转轨迹——何等相似,却又本质不同。就像镜子的两面,映照却相反。 “...果然...”宴九霄低语,意味不明。 阵法绘制到关键处,需要双手同时勾勒不同阵眼。 “...另一只手...”宴九霄喘息着抬起左手,指尖仍在滴血,“...快点...” 谢霜折迟疑一瞬,伸出左手与他相扣。 十指交缠的刹那,婚契红线爆发出灼目光芒! 无数画面碎片冲撞识海—— 宴九霄看见雪地里练剑的少年谢霜折,每一式都完美无瑕,眼底却空寂如雪原; 谢霜折看见被锁链缚住的少年宴九霄,魔气撕扯血肉,瞳孔燃着不灭的火; 还有凤凰琴断裂时,对方毫不犹豫抓住自己手的瞬间; 以及更早之前,某个被遗忘的雪夜,两只小手笨拙地交握... “...专心...”宴九霄咬牙,指甲掐进他手背。 谢霜折凝神,强迫自己忽略那些纷乱的记忆和透过婚契传来的、对方剧烈的痛楚。 双手协同绘制变得极其艰难。每一笔都需要精确控制力量输出,稍有不慎就会前功尽弃。而十指相扣的姿势让灵力流转过于直接,几乎毫无缓冲。 宴九霄的魔气霸道炽烈,谢霜折的仙元清冷锋锐。两者在阵纹中碰撞、撕扯、又因婚契强制融合。 痛苦,却也有种奇异的完整感。 仿佛本该如此。 “...最后...一笔...”宴九霄声音已经低不可闻,全靠意志支撑。 两人同时带动彼此的手,完成最终的符印—— 嗡! 聚灵阵骤然亮起!洞穴中的光晶同时爆发出强光,无数灵气汇聚成漩涡涌入阵中,再通过婚契红线灌入两人体内! 剧痛与极乐同时席卷而来。 谢霜折感到枯竭的灵脉被强行拓宽,汹涌灵气冲刷着每一处损伤。宴九霄则闷哼一声,周身魔气重新凝聚,心口霜花纹路渐渐隐没。 但危机并未结束。 聚灵阵引来的灵气过于庞大,开始失控暴走!阵法光芒剧烈闪烁,随时可能爆炸! “...稳住...”宴九霄突然反手死死扣住谢霜折的手指,婚契红线灼热如烙铁,“...跟着我...” 他强行引导暴走的灵气沿婚契循环,通过两人相扣的双手灌回阵法,形成生生不息的回路。 这个过程比绘制阵法痛苦百倍。灵脉如同被反复撕裂又重塑,神魂在极限边缘震荡。 谢霜折看见宴九霄咬破的嘴唇,看见自己颤抖的手指,看见两人交握处渗出的血珠滴落在阵眼中,被光芒吞噬。 那些血珠融入阵法后,竟浮现出淡淡的金色纹路——与婚契同源的力量。 不知过了多久,灵气漩涡渐渐平复。 聚灵阵稳定运转,温和地滋养着两人伤势。 十指仍紧紧相扣,谁都没有先松开。 宴九霄突然低笑:“...谢少主的手...果然适合拿剑...” 谢霜折沉默片刻,回道:“...比某人的爪子略强。” 黑暗中,婚契红线柔和发光,将相连的影子投在洞壁上,如同某个古老契约的签押。 洞外传来隐约风声,似歌似泣。 而他们掌心相贴处,血与墨绘就的阵法中,悄然浮现凤凰虚影,一闪即逝。 第7章 啼晓 聚灵阵的光芒渐次隐没,洞穴重归昏暗,唯有晶簇投下幽蓝微光。 疗伤过程耗尽了最后的气力。谢霜折靠在洞壁上,呼吸仍带着颤。灵脉中奔腾的灵气逐渐平复,伤势虽未痊愈,但至少稳住了根基。他试图抽回手,却发现指尖仍与宴九霄紧扣——魔尊昏迷中无意识地收着力道,冰凉的指节硌在他掌心。 谢霜折蹙眉,正要强行挣脱,却察觉不对。 宴九霄的体温正在急剧下降。 不过片刻,触碰到的皮肤已经冷得像冰。魔尊蜷缩起来,呼吸凝成白雾,长发遮掩的面容看不清表情,只有细微的颤抖透出极致的痛苦。 「......冷......」 心音比之前更加破碎,几乎成了本能般的哀鸣。透过婚契传来的,是深不见底的寒意,仿佛要冻碎魂魄。 谢霜折想起心镜试炼中看到的记忆碎片——被锁在祭坛上的少年,还有那句“实验体十九号,耐寒性提升”。 莫非宴九霄的畏寒并非单纯属性相克,而是...... 未及深思,洞穴温度骤降! 晶簇的光芒开始闪烁不定,岩壁凝结出霜花,空气中飘起细小的冰晶。这不是自然现象,而是从宴九霄体内散发的极寒领域。 谢霜折不得不运转仙元抵抗寒意。他发现这寒气与寻常低温不同,竟能侵蚀灵力,连霜痕剑都发出不安的嗡鸣。 宴九霄颤抖得更厉害了。他心口的霜花纹路疯狂闪烁,几乎要透衣而出。魔气本能地对抗寒意,却如杯水车薪,反而加速消耗所剩无几的力量。 再这样下去,他会死。 谢霜折沉默地看着。理性告诉他这是解除婚契的最好机会——宴九霄若因自身原因死亡,婚契反噬会减弱大半。 他甚至只需松开手,停止通过婚契传递的微弱仙元,对方就会更快走向终结。 腕间红线突然灼烫。 「......娘......」 模糊的心音逸散,带着孩童般的委屈和绝望。 谢霜折想起自己幼时练剑受伤,躲在假山后偷偷呼痛的模样。那时无人回应,只有雪落无声。 他忽然抬手,仙元凝聚掌心,缓缓按在宴九霄心口。 温和的力量渡入,暂时缓解了寒意侵蚀。宴九霄无意识地靠向他,寻求更多热源。 但这样远远不够。 极寒领域还在扩张。谢霜折的衣袖结出冰霜,睫毛挂上冰晶。他必须做出选择——要么放弃宴九霄独自撤离,要么...... 婚契红线突然爆发出刺目光芒! 剧痛从两人相连处炸开,谢霜折闷哼一声,感觉自己的灵脉几乎被冻裂。而宴九霄更是猛地弓起身,发出痛苦的低吟。 下一刻,惊人变化发生—— 红衣之下的身形迅速缩小,骨骼发出细微脆响。耀眼红光过后,原地只剩下一团毛茸茸的、火红的事物。 谢霜折怔住。 那是一只幼兽。不过巴掌大小,覆盖着柔软蓬松的赤色绒毛,耳尖缀着两簇黑毛,一条比身体还长的尾巴环在身边。此刻它正蜷成一团,浑身发抖,发出细微的、幼猫般的呜咽。 唯有额间一缕霜白纹路和那双缓缓睁开的、氤氲着水汽的赤瞳,昭示着它的身份。 宴九霄。 魔尊竟在极度虚弱下,现出了原形。 小兽艰难地抬起头,似乎想维持往日的威严,却只发出软糯的“啾”声。它僵了一瞬,赤瞳里闪过羞愤,试图用尾巴遮住脸,又因寒冷而瑟瑟发抖。 谢霜折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杀意?面对这样一只毫无威胁的幼崽,实在难以提起。 无视?婚契传来的痛苦寒意做不得假,对方确实濒临极限。 小兽又呜咽一声,本能地朝着热源——谢霜折的方向蠕动。它似乎完全失去理智,只剩求生本能,用冰凉湿润的鼻尖碰了碰谢霜折的手指。 「......暖......」 细微的心音带着依赖。 谢霜折手指微颤。 他想起古籍中关于某些特殊魔族的记载:极度虚弱或濒死时可能退回幼生态,以求降低消耗,维系生机。 所以这才是宴九霄真正的原形? 小兽见他没有推开,得寸进尺地往他手心钻。绒毛蹭过皮肤,带来意外的柔软触感。它实在太小太轻,窝在掌心像一团温暖的雪——如果忽略那刺骨寒意的话。 谢霜折垂眸看了片刻,终是叹了口气。 他解开外袍,将冻得僵硬的小兽拢入怀中,以自身仙元和体温为其抵御严寒。 小兽立刻紧紧扒住他衣襟,将冰凉的脸埋在他胸口,发出满足的咕噜声。绒毛渐渐回暖,柔软温热起来。 谢霜折身体僵硬。 这感觉......太过诡异。暴戾恣睢的魔尊此刻像只普通幼崽般蜷在他怀里,毫无防备,甚至依赖地蹭着他。 婚契红线也变得温暖,传递着舒适安稳的情绪。 他该推开。至少不该让宴九霄靠得这么近。 但指尖触及那柔软绒毛时,动作却顿了顿。 小兽在梦中咂咂嘴,用乳牙轻轻啃咬他衣襟扣子,发出细微的磨牙声。赤色尾巴无意识地缠上他手腕,像一道温暖的镣铐。 谢霜折最终没有动。 他就这样靠着洞壁,怀抱毛茸茸的魔尊幼崽,在幽蓝晶光中静坐。洞外风声呜咽,却衬得洞内格外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怀中小兽忽然不安地扭动起来。 它似乎陷入噩梦,耳朵耷拉着,四肢轻微抽搐,发出痛苦的呜咽。额间霜纹再次闪烁。 「......别锁......冷......痛......」 破碎心音涌来,夹杂着模糊画面:漆黑的祭坛,刺骨的锁链,还有冷漠的注视...... 谢霜折迟疑片刻,生疏地用手指梳理它背脊绒毛。一下,又一下。 小兽渐渐平静下来,往他掌心更深地埋了埋。 温暖。安全。 它彻底放松,陷入深沉睡眠。呼吸均匀,心跳平稳。 谢霜折看着掌心那团赤色毛球,眼神复杂。 这一刻的宴九霄,褪去所有疯狂与偏执,只剩下最原始的、对温暖和生存的渴望。 而他自己,似乎也在这诡异的依偎中,感到一丝......平静。 婚契红线柔和发光,将一人一兽相连。 夜色最深时,小兽无意识地舔了舔他指尖。粗糙带倒刺的舌面刮过皮肤,留下细微痒意。 谢霜折指尖微蜷。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在谢家禁地的笼子里,似乎也见过一只类似的赤色小兽。那时它伤痕累累,眼神却凶得很,咬破了他喂食的手指。 后来那只小兽去了哪里? 记忆被迷雾笼罩,心口封印隐隐作痛。 怀中小兽忽然动了动,耳朵警觉地竖起。 谢霜折也同时感知到异常—— 洞穴深处,传来了细微的、翅膀扑簌的声音。 不是风声。 小兽赤瞳睁开,已恢复几分清明,带着冰冷的警惕。它试图跳出谢霜折怀抱,却因虚弱而踉跄。 谢霜折按住它,霜痕剑自行出鞘三寸,指向黑暗深处。 翅膀声越来越近。 幽蓝晶光照亮来物——那是一只翅膀残破的纸鹤,身上沾满血污,却固执地朝着他们飞来。 纸鹤眼中闪着最后一点灵光,口中叼着一枚焦黑的玉简。 在抵达他们面前的瞬间,纸鹤彻底散架,玉简“啪嗒”落地。 玉简上刻着熟悉的标记——是青云门最高等级的紧急传讯。 小兽发出低低的、威胁的呼噜声。 谢霜折拾起玉简,灵力注入。 大长老焦急的声音响起,背景夹杂着打斗轰鸣: “少主!仙门遭不明势力袭击,对方目标似是......您与魔尊的婚契!他们能操控婚契反噬——小心——” 声音戛然而止。 玉简碎裂。 与此同时,婚契红线骤然灼烫如烙铁! 剧痛袭来瞬间,谢霜折看见怀中小兽瞳孔骤缩,赤色褪去,身形开始急速变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啼晓 第8章 缀玉 红光爆散,绒毛褪去。 几乎在玉简碎裂的同一瞬,谢霜折怀中重量骤增,柔软触感被紧实肌理所取代。宴九霄恢复人形,赤瞳中残留着幼兽般的迷茫,随即被滔天杀意覆盖。 “——你!” 魔尊暴怒的声音卡在喉间。婚契红线如烧红的铁丝勒进腕骨,剧痛让他眼前发黑,险些跪倒在地。更糟的是,恢复人形后,心口旧伤和灵力枯竭的虚弱感加倍涌来。 谢霜折同样不好受。红线另一端传来的不仅是痛楚,还有宴九霄失控的魔气,如岩浆般灼烧着他的灵脉。他闷哼一声,霜痕剑铿然插地稳住身形。 两人在昏暗洞穴中对峙,□□,杀意与痛楚交织。 “...纸鹤...”谢霜折率先打破沉默,声音因痛苦而低哑,“...你听到了。” 宴九霄扯动唇角,露出森白牙齿:“看来想我们死的不止一拨人。”他尝试凝聚魔气,却只激起心口霜纹更刺骨的寒意,“...该死的...” 谢霜折注意到他苍白的脸色和微微颤抖的手指——魔尊远未恢复。 “袭击仙门的人能操控婚契反噬。”谢霜折冷静分析,“方才的剧痛就是证明。” 宴九霄嗤笑:“所以?”他红瞳锁定谢霜折,“先联手宰了外面的杂碎,再算我们之间的账?” “你现在的状态,能杀谁?” 这句话戳中痛处。宴九霄眼中红光暴涨,猛地揪住谢霜折衣领将他掼在洞壁上:“本座就算只剩一口气,也能捏碎你——” 狠话戛然而止。 两人身体撞击的瞬间,婚契红线突然光芒大盛!一股精纯温和的力量从谢霜折体内涌出,顺着红线流入宴九霄枯竭的灵脉。 宴九霄僵住。 那感觉...如同干裂大地逢甘霖,竟让他心口旧伤的刺痛都缓解少许。 谢霜折也怔住了。他并未主动输送仙元,这力量是... “...你的灵力...”宴九霄松开手,红瞳惊疑不定,“...在治疗本座?” 谢霜折沉默内视。果然,他修炼多年的仙元正不受控制地通过婚契流向宴九霄,而对方涣散的魔气也有一丝反馈回来,微妙地平衡着他方才被魔气灼伤的灵脉。 “...婚契的共生机制。”谢霜折得出结论,“一方濒危时,会自动调用另一方力量维持平衡。” 难怪幼兽形态的宴九霄会本能地靠近他——不仅是寻求体温,更是潜意识在自救。 宴九霄显然也想到这点,脸色难看:“...麻烦。”他试着切断灵力流转,却引来红线更剧烈的灼痛,“...这鬼东西...” “当务之急是恢复实力。”谢霜折平静道,“既然婚契强制我们共生,不如暂时利用这点。” 宴九霄眯起眼:“说清楚。” “双修。” 二字落下,洞穴死寂。 宴九霄像是没听清:“...什么?” “非指神魂交融,而是最基础的灵力循环。”谢霜折语气依旧平淡,仿佛在讨论剑招,“你属火,我属冰,本应相克。但婚契能强制平衡,若主动引导灵力在彼此灵脉中循环,或可加速恢复。” 宴九霄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大笑:“谢霜折!你可知仙魔双修意味着什么?稍有不慎就是灵脉尽碎的下场!” “所以需要绝对控制。”谢霜折抬眼,“你我皆别无选择。” 确实别无选择。 纸鹤传讯表明外界危机四伏,而他们重伤未愈。若此时遇袭,只有死路一条。 宴九霄笑容渐冷:“...怎么修?” 谢霜折盘膝坐下:“手。” 宴九霄挑眉,在他对面坐下,伸出右手。 两人掌心相贴的瞬间,婚契红线光芒流转。冰与火的力量再次碰撞,剧痛袭来。 “...放松。”谢霜折闭目引导,“勿要抵抗我的仙元。” 宴九霄嗤笑,却依言放松戒备。当清冷仙元顺红线流入时,他闷哼一声——那感觉如同冰锥刺入灼烧的伤口,极痛之后竟是诡异的舒缓。 “...换你了。”谢霜折额角渗出冷汗。魔气涌入的滋味同样不好受,如岩浆灌入冰河。 宴九霄尝试控制魔气输出。这个过程比厮杀更耗心神,必须精准控制每一分力量,稍有不慎就会伤及对方灵脉。 渐渐地,循环建立。 仙元从谢霜折体内流出,经过婚契转化,温和地滋养宴九霄受损的灵脉;魔气则反馈回来,奇异地修复着谢霜折被反噬震伤的神魂。 冰与火不再厮杀,而是如阴阳鱼般流转不息。 随着灵力循环,某些深藏的东西也开始浮现。 谢霜折“看”到宴九霄心口旧伤的真相——那不仅是霜痕剑所致,更深处还埋着某种阴寒封印,与他的凤魄封识同源! 而宴九霄则感知到谢霜折体内封印的细节...那并非保护,而是禁锢。封印核心处,竟缠绕着一缕与他同源的魔气? 两人同时一震,循环险些中断。 “...继续。”谢霜折强行稳住心神。 灵力继续流转。这一次,他们有意探查彼此弱点。 谢霜折发现宴九霄的畏寒源于心口那道阴寒封印。每当温度骤降或情绪剧烈波动时,封印就会发作,吞噬热量,甚至诱发退化成幼兽形态。 宴九霄则弄清谢霜折的晕血症并非单纯心理阴影——那是凤魄封识的副作用。一旦见血,封印会短暂松动,释放被禁锢的记忆碎片,导致神魂震荡。 更惊人的是,两人弱点发作时的生理反应...惊人相似。 都是心口剧痛,灵力紊乱,甚至会出现短暂的记忆空白。 “...实验体十九号...”谢霜折忽然低语。 宴九霄猛地睁开眼:“你说什么?” “你被锁在祭坛时,他们这样称呼你。”谢霜折看着他,“而我...似乎曾是‘实验体三号’。” 寂静笼罩洞穴。 那些被刻意遗忘的碎片逐渐拼凑:相似的实验室,相同的白袍修士,还有被植入体内的各种封印... “百年前...仙门秘密进行的‘神嗣计划’...”谢霜折声音干涩,“我们都是实验品。” 宴九霄红瞳幽深:“为了制造可控的‘神’?” “或者...容器。”谢霜折想起心镜中那个站在谢家废墟中的、与宴九霄相似的身影,“看来有人成功了,而我们...是残次品。” 所以婚契会选择他们——不是因为相克,而是因为同源。他们都曾被改造成适合承载某种力量的容器,只是走向了不同极端。 宴九霄突然冷笑:“真是...令人作呕的真相。” 他猛地收紧掌心,魔气汹涌输出!这一次不再是疗伤,而是带着暴戾的探查,直冲谢霜折心口封印! 谢霜折猝不及防,封印被触动,剧痛让他弯下腰,险些呕出血来。 “...你...” “让本座看看...”宴九霄红瞳近乎疯狂,“...这鬼东西下面到底藏着什么!” 更多魔气强行冲入!谢霜折的封印剧烈震荡,无数被封锁的记忆碎片喷涌而出—— 雪地里两个孩童笨拙地堆雪人;密室里手牵手对抗注射的痛楚;还有分离那天,谁哭着说“九哥哥别走”... “...住手...”谢霜折试图挣脱,却被婚契和宴九霄的力量双重禁锢。 封印开始碎裂! 就在彻底崩溃的前一刻,宴九霄突然松手。 魔气潮水般退去。 谢霜折脱力地喘息,抬头看向宴九霄。魔尊脸色比他更难看,像是见了鬼。 “...是你...”宴九霄盯着他,声音嘶哑,“...那个爱哭的小冰块...” 谢霜折怔住。 某些被深埋的画面浮出水面:总跟在他身后的小尾巴,怕黑怕冷,被他嫌弃却从不离开... “...阿九...?” 宴九霄猛地背过身去。 死寂中,只有婚契红线无声发光,连接着两个刚刚拼凑回童年碎片的死对头。 洞外,风声更急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缀玉 第9章 缚丝 “阿九”。 这个称呼像一把生锈的钥匙,捅开了记忆深处某扇紧锁的门。 宴九霄背对着谢霜折,肩线绷得死紧。红衣在幽蓝晶光下泛着暗沉的光泽,仿佛凝固的血。 谢霜折仍维持着半跪的姿势,掌心残留着方才灵力循环的灼热,以及更久远的、牵着某个小尾巴的触感。那个总跟在他身后,比他矮半个头,怕黑怕冷,被他嫌弃却固执地喊他“霜哥哥”的......阿九。 记忆的洪流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他看见大雪纷飞的庭院,两个孩童偷偷溜出禁地,在梅树下堆了个歪歪扭扭的雪人。小宴九霄冻得鼻尖通红,却把唯一的围巾解下来裹在雪人脖子上,奶声奶气地说:“它也会冷。” 他看见阴暗的密室,穿着白袍的修士拿着针剂走近。小宴九霄吓得往他身后躲,小手死死抓着他的衣角。当针头刺入皮肤时,两个孩子的手紧紧握在一起,指节发白。 他看见分离那天,暴雨倾盆。小宴九霄被几个修士强行拖走,哭喊着伸着手:“霜哥哥!你说过不会丢下我的!你说过的!” 而他站在廊下,面无表情地看着。袖中小手攥得死紧,指甲陷进掌心,流血不止。 后来呢? 后来他接受了更多“调整”,记忆被一次次清洗、覆盖。那个叫“阿九”的孩子,连同所有软弱的情绪,都被封存在心底最深处,成为不容触碰的禁忌。 直到此刻。 谢霜折抬眼,看向前方那个挺拔却孤寂的背影。魔尊宴九霄,屠戮仙门、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竟是他记忆里那个爱哭的小尾巴。 多么荒谬。 宴九霄忽然动了。他转过身,红瞳中情绪翻涌,最终沉淀为一种冰冷的嘲讽。 “想起来了?”他扯了扯唇角,笑意未达眼底,“那个被你亲手抛弃的、没用的累赘。” 谢霜折沉默。记忆仍有些混乱,但他清楚地记得那天廊下的雨,和掌心刺破的痛。 “我没有...” “你有。”宴九霄打断他,声音很轻,却像刀子,“你看着他们把我拖走,一句话都没说。” 婚契红线传来剧烈的波动,愤怒、委屈、还有深埋的悲伤,海啸般冲击着谢霜折的识海。 他无从辩解。 宴九霄逼近一步,赤瞳锁住他:“知道他们对我做了什么吗?锁魔钉,噬心蛊,血脉剥离...所有能想到的酷刑,我都尝了一遍。就因为他们觉得‘实验体十九号’污染了‘完美的三号’。” 谢霜折指尖发冷。他体内的凤魄封识是为了封锁力量,而宴九霄承受的却是... “我喊你的名字,求他们让我见你一面。”宴九霄的声音低下来,带着某种危险的平静,“你猜怎么着?他们说你不想见我。说你觉得我...脏。” 最后那个字,轻得像叹息,却重得让谢霜折心脏骤缩。 “...我没有。”他只能重复这三个字,苍白无力。 宴九霄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大笑起来。笑声在洞穴中回荡,癫狂而悲凉。 “不重要了。”他止住笑,红瞳恢复成一片死寂的深渊,“那个蠢孩子早就死了。现在的我,是宴九霄。” 是魔尊。是仇敌。 是与他不死不休的存在。 谢霜折看着对方眼中熟悉的偏执和疯狂,忽然明白了——宴九霄的“疯”,或许从被抛弃那天就开始了。 就在这时,婚契红线毫无预兆地暴动! 仿佛感应到两人剧烈波动的情绪,红线骤然发烫、延伸,如活蛇般缠绕上来!不止是手腕,还有脚踝、腰身、脖颈...红线疯狂收紧,将两人强行拉近! “怎么回事?!”宴九霄试图扯断红线,却被更多丝线缠住手臂。 谢霜折同样被缚,霜痕剑呛啷落地:“情绪波动引发了婚契反噬...它在强制我们...” “冷静”二字还没出口,红线已将他们捆成了面对面的姿势。四肢交缠,身躯紧贴,连呼吸都清晰可闻。 更糟的是,红线缠绕的方式极其...暧昧。 宴九霄的右手被红线缠在谢霜折后腰,左手则被固定在对方颈侧。谢霜折的情况同样狼狈,一条腿被红线缠着勾在宴九霄腰后,整个人几乎挂在对方身上。 两人鼻尖相距不足一寸,气息交融。 “...解开!”宴九霄咬牙,魔气爆发试图震断红线。 红线光芒大盛,缠得更紧。两人被迫贴得更近,胸膛相抵,心跳声震耳欲聋。 谢霜折能清晰感受到宴九霄胸腔的震动,以及对方身上传来的、混合着血腥气的炽热气息。婚契红线灼烫着相贴的皮肤,传递着彼此失控的心跳和沸腾的情绪。 愤怒。难堪。还有一丝...不该有的悸动。 “别动用灵力!”谢霜折急声道,“越反抗捆得越紧!” 宴九霄红瞳几乎喷火:“那怎么办?!就这样贴着?” 确实别无他法。红线如同有生命的藤蔓,在两人身上缠绕出羞耻的姿势,还将他们的灵力牢牢锁在体内,动弹不得。 寂静中,只有彼此急促的呼吸声。 宴九霄忽然嗤笑:“谢少主,你这模样若是让仙门的人瞧见...” “彼此。”谢霜折冷静回应,“魔尊陛下此刻的姿势也很...别致。” 宴九霄噎住,眼底却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快得让人捕捉不到。 僵持。令人窒息的僵持。 谢霜折试图分析红线缠绕的规律,却发现这些丝线仿佛能读懂他们的心思,每当找到突破口就会立刻补上新的缠绕。 “...这样不行。”他低语。 宴九霄忽然放松下来,整个人重量压在他身上,下巴搁在他肩头:“那你说怎么办,聪明的谢少主?” 温热呼吸拂过耳廓,谢霜折身体一僵。 “...放开。” “放不开。”宴九霄的声音带着慵懒的恶意,“红线捆着呢。还是说...谢少主想让我动动别的地方?” 他故意蹭了蹭。 谢霜折耳根瞬间烧红,杀意暴涨:“宴九霄!” “在呢。”魔尊低笑,满意地感受着对方瞬间绷紧的身体和通过婚契传来的、混杂着杀意的慌乱。 就在这纠缠不休的时刻—— 洞穴入口处传来细微的脚步声! 不止一人,气息隐蔽而危险,正迅速靠近! 两人同时色变。 宴九霄试图挣脱红线,却引来更紧的束缚。谢霜折同样无法召剑,只能眼睁睁看着入口处的阴影越来越近。 “...看来你的仇家找上门了。”宴九霄在他耳边低语,气息灼热。 “未必不是冲你来的。”谢霜折冷静回应,大脑飞速运转。 脚步声在入口处停住。隐约传来压低的交谈: “...确定在这里?” “婚契感应很强烈...两人都在。” “准备抓捕。注意,目标极度危险...” 抓捕?不是刺杀? 谢霜折与宴九霄交换了一个眼神。看来这些人和袭击仙门的是一伙的,目的不是杀人,而是活捉他们——或者活捉婚契。 脚步声再次响起,越来越近。 宴九霄忽然勾起唇角,露出一个疯狂的笑容。 “谢霜折,”他低声说,红瞳在昏暗中闪着幽光,“赌一把?” 谢霜折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你疯了。” “反正也挣不开。”宴九霄凑得更近,唇几乎贴上他耳垂,“不如...玩点刺激的?” 未等谢霜折反对,宴九霄突然扯动红线,带着他就地一滚! 哗啦—— 两人纠缠着撞向洞穴深处,恰好落在一堆废弃的矿物后面。宴九霄顺势将谢霜折压在身下,红衣铺展,遮住了大部分身形。 “别动。”宴九霄低喝,周身魔气内敛到极致,连呼吸都变得轻缓。 谢霜折被迫躺在他身下,能清晰感受到对方胸膛的起伏和肌肉的绷紧。红线仍缠绕着四肢,将他们牢牢捆在一起,姿势比之前更加不堪。 脚步声进入洞穴。 “...人呢?” “刚才还感应到...” “分头找!务必活捉!” 几道黑影散开,在洞穴中搜索。最近的一个,距离他们藏身之处不足十步。 谢霜折屏住呼吸。他能感觉到宴九霄的心跳,很快,却很稳。魔尊垂眸看着他,赤瞳在阴影中泛着冷光,像盯紧猎物的猛兽。 一只手忽然抚上他后颈。 谢霜折浑身一僵。 宴九霄指尖在他颈侧轻轻划动,带着暗示的意味。随即,他低头,将脸埋进谢霜折肩窝。 温热的唇似有若无地擦过皮肤。 “...配合一下。”宴九霄的声音通过婚契直接传入他识海,带着恶劣的笑意,“或者你想被他们抓去切片研究?” 谢霜折咬牙,终是放松了身体。 远处搜索的黑影似乎察觉到什么,朝这个方向走来。 宴九霄忽然发出低低的、暧昧的喘息,身体微微晃动,带动红线摩擦出细微声响。 “...谁在那儿?”黑影警惕地停步。 宴九霄抬起头,红瞳慵懒地瞥向来人,嗓音沙哑带着情动的磁性:“...滚。” 那黑影僵在原地,显然没料到会撞见这种场面。 谢霜折配合地将脸埋进宴九霄胸口,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对方衣襟——看起来像是羞赧,实则是在强忍杀意。 黑影迟疑片刻,终究不敢打扰魔尊的“好事”,迅速退开。 “...走了。”宴九霄撑起身,红瞳中却无半分笑意,“但很快会回来。” 红线依旧紧紧缠绕。 谢霜折看着他:“你的计划?” 宴九霄扯了扯唇角,指尖抚过腕间灼热的红线: “既然挣不脱...那就让它绑得更紧些。” 他眼中闪过疯狂的光: “紧到能勒死那些碍事的家伙为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缚丝 第10章 叩魂 脚步声在洞穴外交错响起,如同催命的鼓点。 宴九霄仍维持着将谢霜折压在身下的姿势,红衣如血铺展,在幽蓝晶光下泛着诡谲的光泽。婚契红线紧紧缠绕着两人相贴的肢体,灼烫的温度透过衣料传来,分不清是谁的体温。 “三个方向,至少七人。”宴九霄的声音极低,气息拂过谢霜折耳际,“修为不弱,配合默契。” 谢霜折能感受到对方胸腔的震动,以及透过婚契传来的、冰冷锐利的杀意。魔尊看似慵懒的姿态下,每一寸肌肉都绷紧如猎豹。 “他们在布阵。”谢霜折闭目感知,“封锁空间的阵法,完成后我们插翅难飞。” 宴九霄低笑:“那就别等他们布完。” 他忽然抬手——这个简单的动作因红线缠绕而变得艰难——指尖凝出一缕极细的黑焰。黑焰如活物般游走,在地面迅速勾勒出一个繁复的传送阵图。 “短距离随机传送,目的地可能是岩层里。”宴九霄语气轻松得像在讨论晚饭,“赌一把?” 谢霜折看着那明显带着魔族风格的阵图,蹙眉:“你的魔元不足以支撑传送。” “所以需要谢少主帮个小忙。”宴九霄的指尖划过他腕间红线,“把仙元借给我。” 仙魔之力性质相悖,强行融合无异于自爆。但此刻,他们别无选择。 谢霜折闭目凝神,精纯仙元顺红线流淌而出。宴九霄引导着那股力量汇入阵图,黑焰与白光交织,阵图开始旋转发光。 就在传送启动的前一瞬,洞穴外传来一声厉喝: “封!” 整个洞穴剧烈震动!无形的壁垒从四面八方合拢,空间被彻底锁死!宴九霄绘制的传送阵光芒骤熄,阵图寸寸碎裂。 “...空间锁。”宴九霄啧了一声,“看来老鼠们带了不错的玩具。” 脚步声再次逼近,这一次更加从容。 “放弃抵抗吧。”为首的黑袍人出现在视线中,兜帽下露出一双纯黑的眼睛,“此地已被完全封锁,婚契的反噬想必二位深有体会。” 宴九霄缓缓撑起身,顺手将谢霜折也拉起来。红线依旧缠绕,让他们的动作显得笨拙又亲密。 “谁派你们来的?”宴九霄懒洋洋地问,指尖却悄悄在谢霜折掌心划了个字:钟。 谢霜折眸光微动。九幽魂钟——传说中凤凰遗迹的三大禁地之一,钟声可通九幽,震魂魄。但叩响魂钟的代价极大,轻则神魂受损,重则魂飞魄散。 “不必套话。”黑袍首领抬手,身后众人同时结印,“拿下!” 无数光索从四面八方射来!宴九霄猛地将谢霜折拉到身后,红衣翻飞间魔气爆发,震碎最先袭来的几道光索。但更多光索如毒蛇般缠上,专攻他们被红线束缚的手脚。 谢霜折霜痕剑出鞘,剑光如月轮绽开,斩断逼近的光索。但空间被封锁,灵力运转滞涩,每一剑都比平时沉重数倍。 “这样下去不行。”宴九霄挡开一道直取谢霜折后心的偷袭,手臂被光索擦过,留下焦痕,“跟我来!” 他强行扯动红线,带着谢霜折冲向洞穴深处!黑袍人紧追不舍,光索如影随形。 越往深处,温度越低。岩壁上开始出现诡异的霜花纹路,与宴九霄心口的痕迹如出一辙。 “这里是...”谢霜折注意到那些霜花在吸收他的仙元。 “九幽魂钟的领域。”宴九霄扯断一根缠上脚踝的光索,“那破钟就喜欢吸食灵力。” 前方出现一道深渊。深不见底,唯有一座残破的石桥相连。桥对面是一座孤悬的祭坛,坛上悬挂着一口巨大的青铜钟。钟身刻满凤凰图腾,却缠绕着无数黑色锁链,散发出不祥的气息。 “拦住他们!”黑袍首领厉声喝道,“不能让他们接近魂钟!” 更多光索织成天罗地网罩下!宴九霄红瞳骤缩,猛地将谢霜折推向石桥:“过去!” 谢霜折借力前冲,霜痕剑斩开扑来的光索。宴九霄紧随其后,魔刀挥出弧形刃光暂时逼退追兵。 两人一前一后冲上石桥。桥面狭窄,仅容一人通过,下方是无底深渊,阴风呼啸。 黑袍人追至桥头,却迟疑着不敢上前。魂钟领域对生灵有极强的排斥力,强行闯入只会被吸干魂魄。 “他们不敢过来。”谢霜折停在桥中央,“但我们也无路可退。” 宴九霄看向祭坛上的魂钟,红瞳幽深:“谁说的?” 他忽然咬破指尖,以血为媒在空中画符。诡异的魔族符文闪烁着,与魂钟产生共鸣。钟身开始微微震动,锁链哗啦作响。 “你要叩响魂钟?”谢霜折按住他手腕,“魂钟反噬非同小可...” “总比被抓住强。”宴九霄甩开他的手,继续画符,“况且...我很好奇这破钟能唤来什么。” 符文完成瞬间,魂钟爆发出刺目青光!整个深渊剧烈震动,锁链寸寸崩断! 黑袍首领脸色大变:“快阻止他!” 已经晚了。 宴九霄纵身跃向魂钟,魔刀狠狠劈向钟身—— 铛——!!! 震耳欲聋的钟声席卷天地!谢霜折只觉得神魂都要被震出体外,不得不以剑拄地勉强站稳。桥头的黑袍人更是惨叫着捂住耳朵,修为稍弱的直接爆体而亡! 钟声持续震荡。宴九霄站在祭坛上,红衣在狂风中猎猎作响。他以刀拄地,七窍缓缓渗出血丝,却笑得肆意张狂: “来啊!不是要抓本座吗?!” 第二声钟响! 这一次,钟声中夹杂着无数怨魂的哀嚎。深渊之下升起滚滚黑雾,雾中浮现出无数扭曲的面孔。它们嘶吼着扑向桥头的黑袍人,展开疯狂的杀戮。 第三声钟响! 祭坛突然裂开,一道赤金光柱冲天而起!光柱中,隐约可见凤凰虚影展翅翱翔。与此同时,谢霜折腕间的婚契红线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与凤凰虚影相互呼应! “原来如此...”宴九霄抹去唇边血迹,看向谢霜折,“婚契和魂钟...本是同源。” 谢霜折也感觉到了。魂钟的力量正在通过婚契源源不断涌入他体内,修复着受损的灵脉,甚至...冲击着心口的凤魄封识。 封印开始松动! 更多被遗忘的记忆涌现:不仅是童年,还有更久远的...前世? 就在他恍惚的瞬间,异变再生!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宴九霄身后——是那个黑袍首领!他竟顶着魂钟反噬强行闯过了石桥! “小心!”谢霜折疾冲上前,霜痕剑直取黑袍人后心。 但有人更快。 宴九霄仿佛背后长眼,魔刀反手劈出!刀光与剑芒同时命中黑袍人! 黑袍人踉跄后退,兜帽滑落,露出一张让两人都愣住的脸—— 苍老,布满皱纹,但眉眼依稀可辨...是青云门的传功长老,看着谢霜折长大的那位老人! “...林长老?”谢霜折剑尖微颤。 老人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少主...好久不见。” 他忽然抬手拍向自己天灵盖!鲜血喷涌而出,在空中凝成一个血色符印,直射宴九霄心口!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宴九霄刚承受了魂钟反噬,根本来不及闪避。 谢霜折想也不想地扑过去,用自己的身体挡在宴九霄面前! 血色符印没入他后心。 剧痛炸开!凤魄封识应声而碎!无数被封印的记忆如决堤洪水冲刷识海,其中最清晰的是一段对话: 「...为何选他?」 「...因为只有他能承受你的魔种...」 「...若他恨你呢?」 「...那便恨吧...总好过...」 记忆在此中断。 谢霜折软倒下去,被宴九霄及时接住。 魔尊的红瞳缩成竖线,声音因恐惧而扭曲:“...谢霜折!” 怀中之人口鼻溢血,眼神涣散,却艰难地抬起手,抚上他心口的霜花纹路: “...原来...是你...” 魂钟发出最后一声嗡鸣,彻底沉寂。 深渊彼岸,黑袍人的残部开始撤退。而洞穴深处,某个沉睡的存在,缓缓睁开了眼睛。 第11章 烬语 剧痛。 像是灵魂被生生撕裂,又像是冰封的河面骤然炸开。谢霜折的意识在无尽的记忆洪流中沉浮,每一个碎片都带着锋利的边缘,切割着他仅存的理智。 他看见漫天大雪,两个孩童在梅树下堆雪人。小宴九霄把围巾裹在雪人脖子上,奶声奶气地说:“它也会冷。” 他看见阴暗的密室,针头刺入皮肤的刺痛。两只小手紧紧握在一起,指节发白。 他看见分离那天的暴雨,小宴九霄被拖走时哭喊伸出的手,还有自己站在廊下,袖中攥得死紧的、流血的手。 然后画面突变。 不再是童年,而是更久远、更模糊的片段—— 烈火焚天的战场,他与一个红衣身影背对背迎战漫天魔物。那人回头对他笑,眉眼依稀是宴九霄的模样,却说:“这次要是能活着回去,咱们把婚契解了吧?” 另一个画面:密室中,他亲手将一枚冰晶打入对方心口。红衣人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血顺着唇角滑落:“...为什么?” 还有...还有他跪在某个存在面前,祈求着:“...把我的记忆封存,把他的魔性剥离...代价?随便什么都可以...” 最后是漫天飘落的婚书,上面写着两个名字:谢霜折,宴九霄。而他在婚书上划下火焰,看着它燃烧成灰。 “...不...” 谢霜折无意识地呻吟,鲜血不断从口鼻溢出。凤魄封识彻底破碎的后果远超想象,不仅是记忆,被封印的力量也在失控暴走。 “谢霜折!醒醒!” 有人在拍他的脸,动作粗暴,声音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艰难地睁开眼,对上宴九霄猩红的瞳孔。魔尊的脸色比他好不了多少,魂钟反噬让宴九霄七窍都在渗血,可那双抱着他的手却稳得惊人。 “...林长老...”谢霜折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死了。”宴九霄语气冰冷,“自爆元神,什么都没剩下。” 谢霜折想起那个看着自己长大的老人最后诡异的笑容,心脏一阵抽痛。为什么... 婚契红线突然剧烈灼烫! 谢霜折猛地弓起身,更多鲜血呕出。他感觉到自己的力量正在通过红线流失,不,是被某种存在强行抽取! “怎么回事?!”宴九霄试图切断红线的连接,却引来更猛烈的反噬。 整个深渊开始震动。祭坛上的魂钟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钟身浮现无数裂痕。而从祭坛裂缝中冲出的赤金光柱,正疯狂吸收着婚契的力量! “它...在吸收我们...”谢霜折抓住宴九霄的衣襟,指节泛白。 宴九霄红瞳骤缩。他感觉到了——光柱中那个凤凰虚影根本不是祥瑞,而是贪婪的掠食者!婚契不仅是契约,更是供养这个存在的食粮! “该死的...”宴九霄试图带着谢霜折后撤,却发现两人被无形力场禁锢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力量流失。 谢霜折的视线开始模糊。死亡的寒意爬上脊背,他忽然想起心镜试炼中那个冰冷的声音: 「棋子和棋手,都忘了最初布局」 原来...他们一直都是棋子。从百年前开始,不,或许更早... “...宴九霄...”他轻声唤道。 魔尊低头看他,红瞳中翻涌着暴戾与...恐惧。 “...如果有机会...”谢霜折的声音越来越弱,“...解开它...” 宴九霄猛地收紧手臂:“闭嘴!本座不准你死!” 但怀中身体的温度正在迅速流失。谢霜折的仙元几近枯竭,连霜痕剑都发出悲鸣。 就在这绝望的时刻,宴九霄忽然笑了。 那是个疯狂到极点的笑容。 “想吸干我们?”他抬头看向光柱中的凤凰虚影,红瞳燃起不灭的火焰,“那就让你吸个够!” 魔尊突然咬破舌尖,精血喷在婚契红线上!原本黯淡的红线瞬间爆发出骇人的血光! “以吾魔魂为引,燃九幽之火...”宴九霄吟诵着古老的禁术咒文,每一个字都让周围空间扭曲,“唤烬语之书...现世!” 深渊底部突然冲出一道黑色火焰!火焰在空中交织,凝成一卷燃烧的婚书——正是心镜试炼中见过的那卷! 婚书在火焰中翻滚展开,原本被烧毁的部分竟重新浮现文字。不止是那四句预言诗,还有更多—— 「双星陨焰照山河——仙魔之血染苍穹 一纸婚书劫里磨——百年棋局终成空 若问因果从何起——且看烬中旧歌彻 方知初心未曾移——魂钟响处见真章」 「凤契非缘乃是牢 神祇执棋众生憔 欲破死局唯相济 烬语焚尽见云霄」 宴九霄看着那些诗句,红瞳中闪过明悟与更深的疯狂。 “...原来如此...”他低笑,低头看向怀中气息奄奄的谢霜折,“我们都被耍了,冰块脸。” 谢霜折勉强抬眼。 “什么狗屁婚契,什么天命注定...”宴九霄的声音带着毁天灭地的怒意,“不过是某个不敢露面的东西,为了复活搞的把戏!” 他指向光柱中的凤凰虚影:“那根本不是凤凰,是窃取了神力的伪神!它需要仙魔极致的力量才能重生,所以才选中我们——两个被改造过的、最适合的容器!” 婚书在火焰中翻卷,浮现出更多真相: 百年前,某个濒死的存在为了复活,策划了“神嗣计划”。它挑选合适的孩童进行改造,植入不同属性的力量,等待成熟后收割。谢霜折和宴九霄是最成功的两个作品,一个承载神性,一个容纳魔种。 而婚契,是为了强制融合这两种力量,完成最后的仪式! “...所以林长老...”谢霜折喃喃。 “都是棋子。”宴九霄冷笑,“包括那些黑袍人,恐怕都是被控制的傀儡。” 为了逼他们进入遗迹,为了让他们叩响魂钟激活婚契,为了...此刻的献祭。 “...怎么办...”谢霜折问。他已经没有力气了。 宴九霄低头,额头抵住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信我一次。” 不等回答,魔尊突然扯断一缕自己的头发,又割下谢霜折一绺青丝。发丝交织,被他投入燃烧的婚书中! “以发代身,以血为誓...”宴九霄吟唱着禁忌的咒文,“烬语焚契——破!” 燃烧的婚书突然爆炸!无数火星溅射到光柱中的凤凰虚影上,那虚影发出凄厉的惨叫,开始扭曲溃散! “不——!”尖锐的咆哮从虚空中传来,“你们怎敢——!” 宴九霄抱着谢霜折踉跄后退,七窍流血更甚,却笑得畅快:“怎么不敢?本座最讨厌被人摆布!” 凤凰虚影在火星中疯狂挣扎,整个遗迹开始崩塌。深渊裂开更大的缝隙,岩浆喷涌而出。 “...你用了什么...”谢霜折虚弱地问。 “一个小把戏。”宴九霄抹去眼前的血,红瞳在火光中亮得惊人,“把婚契的供养对象...换成了我们自己。” 谢霜折怔住。 “既然这破契约能转移力量...”宴九霄低头看他,笑容带着血腥气,“那把它变成我们之间的桥梁,也不错?” 就在这时,溃散的凤凰虚影突然发出最后的反击! 一道赤金光芒如利箭射向谢霜折心口——那里因为封印破碎而毫无防护! 宴九霄想也不想地翻身挡住! 噗嗤—— 光芒贯穿他的胸膛,带出大蓬血花。 “...宴九霄!!!” 谢霜折的惊呼被淹没在遗迹崩塌的轰鸣中。 魔尊软倒在他身上,鲜血浸透两人的衣衫。心口的霜花纹路被彻底染红,如同雪地里盛放的红梅。 “...亏了...”宴九霄扯了扯唇角,声音渐弱,“本座这辈子...还没这么亏过...” 他的手无力滑落。 谢霜折接住那只手,十指相扣。 婚契红线发出最后的光芒,将两人笼罩。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谢霜折看见崩塌的穹顶之上,星空格外明亮。 还有宴九霄最后的心音,轻得像羽毛: 「...下次...换你护着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烬语 第12章 启程 黑暗。 然后是痛,无处不在的痛。灵脉如同被碾碎后又粗糙地缝合,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千疮百孔的身体。 谢霜折先恢复了意识。 他发现自己躺在一片柔软的草地上,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空气中弥漫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远处传来溪流的潺潺水声。 不是那个阴冷的洞穴,也不是崩塌的遗迹。 他艰难地支起身,剧痛让他眼前发黑。身上的白衣已经被血和尘土染得看不出原色,但伤口似乎被简单处理过,不再流血。 宴九霄。 记忆回笼的瞬间,谢霜折猛地转头。 红衣魔尊就躺在他身边,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如纸。胸膛那个被光芒贯穿的伤口狰狞可怖,虽然不再流血,却散发着不祥的黑气。心口的霜花纹路若隐若现,如同即将熄灭的余烬。 谢霜折伸手探向他的鼻息。 微弱,但确实存在。 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无力感。他现在的状态,连自保都难,更别说照顾一个重伤濒死的人。 婚契红线静静缠绕在腕间,不再灼烫,反而传递着微弱的暖意——那是宴九霄残存的生命力。 谢霜折看着那张昏迷中依旧俊美却难掩脆弱的脸,想起心镜中看到的少年,想起魂钟前挡在他身前的疯狂,想起最后那句“换你护着我”。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一片清明。 必须活下去。 他先是检查了宴九霄的伤势。那道贯穿伤不仅破坏了□□,更侵蚀了神魂。魔气正在不断流失,如同沙漏中的细沙,终有流尽的一刻。 寻常的疗伤丹药根本无用。 谢霜折沉默片刻,伸手按在宴九霄心口。精纯的仙元缓缓渡入,试图驱散那些黑气。但仙魔之力本质相克,他的治疗反而激起魔气更激烈的反抗。 宴九霄无意识地蹙眉,发出痛苦的闷哼。 谢霜折立刻撤力。 不行,这样只会加速他的死亡。 他想起烬语之书上浮现的诗句:「欲破死局唯相济」。 相济...难道是指? 一个疯狂的念头浮现。既然婚契已经被宴九霄改造,变成了他们之间的桥梁,那是否意味着...他们的力量可以真正融合? 谢霜折再次将手按在宴九霄心口。但这一次,他没有输出仙元,而是尝试着...吸收。 一丝微弱的魔气顺着红线流入他体内。剧痛瞬间炸开!如同吞下烧红的炭火,灵脉几乎要被灼穿。 但他没有放手。 更多的魔气被引导过来,在他体内循环、转化,再通过红线反馈回宴九霄体内。这个过程痛苦至极,就像将灵魂放在火上反复炙烤。 但有效。 宴九霄伤口的黑气开始缓慢消散,呼吸也变得平稳些许。 谢霜折额角渗出冷汗,唇角溢出血丝。以他现在的状态,做这种事无异于自杀。但他没有选择。 日升月落,不知过了多久。 谢霜折机械地重复着这个过程,意识在痛苦中逐渐模糊。有几次他几乎要昏死过去,全靠腕间红线传来的微弱心跳提醒着他——还有人需要他活着。 在一次特别剧烈的痛苦中,他恍惚间又看到了记忆碎片。 这次不是童年,而是更久远的...前世? 漫天飘落的桃花,他与一个红衣人并肩走在树下。那人回头对他笑,眉眼温柔: 「等这一切结束,我们找个地方隐居吧。你弹琴,我种花。」 然后画面碎裂,变成熊熊燃烧的宫殿,同样的红衣人浑身是血,对他嘶吼: 「为什么?!我们不是说好了吗?!」 而他站在火光中,手中长剑滴血,心口痛得无法呼吸。 「对不起...」 「为什么...」 记忆如潮水退去。谢霜折猛地惊醒,发现自己仍保持着为宴九霄疗伤的姿势,而天已经又黑了一次。 宴九霄的伤势稳定了许多,虽然仍未苏醒,但至少不再恶化。 谢霜折疲惫地靠在一旁的树干上,看着星空出神。 那些记忆...究竟是怎么回事?如果婚契从一开始就是阴谋,那他们前世又是什么关系? 真相如同迷雾,越是探寻,越是深不见底。 次日清晨,谢霜折的伤势恢复了些许。他起身查看周围环境。 这里似乎是一处山谷,灵气充沛,鸟语花香,看不出任何危险。但直觉告诉他,平静只是表象。 他在溪边取水时,发现水中有奇怪的倒影——不是他的脸,而是一个燃烧的凤凰图腾。 婚契红线随之发烫。 「方向...」一个模糊的意念传入脑海。 谢霜折蹙眉。这是...婚契在指引他们? 他回到宴九霄身边,发现对方心口的霜花纹路也在微微发光,指向同一个方向。 看来,婚契改造后,确实产生了某种变化。 傍晚时分,宴九霄终于醒了。 魔尊睁眼的瞬间,红瞳中一片空茫,随即锐利如刀。他试图起身,却因剧痛而闷哼一声。 “别动。”谢霜折按住他,“你的伤很重。” 宴九霄盯着他看了片刻,突然扯出个嘲讽的笑:“...还没死啊...” “托你的福。” 宴九霄这才注意到腕间红线的变化。原本刺目的红色变得深沉内敛,传递的不再是强制束缚感,而是...某种温暖的连接。 “看来那个小把戏成功了。”他挑眉,语气带着惯有的嚣张,声音却虚弱得厉害。 谢霜折递过水囊:“我们被传送到了未知地点。婚契在指引某个方向。” 宴九霄喝水的动作一顿:“方向?” “嗯。可能是解除婚契的线索,也可能是另一个陷阱。” 宴九霄嗤笑:“有区别吗?”他试着运转魔元,脸色顿时更加苍白,“...该死,伤得真重。” “需要时间恢复。” “没时间了。”宴九霄看向红线指引的方向,红瞳幽深,“那个伪神没死透,我能感觉到。它在追猎我们。” 谢霜折沉默。他也隐约有这种感觉,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 “合作吧。”宴九霄突然说,“在解决那个鬼东西之前,暂时休战。” 谢霜折看着他:“我以为我们早就被迫合作了。” “现在是自愿的。”宴九霄扯了扯唇角,“毕竟...你欠我一条命,谢少主。” “你也欠我。”谢霜折平静回应,“我帮你稳定了伤势。” 两人对视片刻,某种默契在无声中达成。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在这个临时据点养伤。谢霜折负责寻找食物和警戒,宴九霄则专心恢复。婚契的改变让疗伤变得容易许多,两人之间的灵力循环越来越顺畅。 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层的问题。 一次疗伤中,谢霜折无意中看到了宴九霄的梦境——不是记忆碎片,而是真实的梦。 梦中是一片桃花林,与他们前世的记忆一模一样。梦中的宴九霄在树下等他,笑着说:“这次别再失约了。” 谢霜折仓皇退出,心跳失序。 而宴九霄似乎也窥见了他的一些心思。有次谢霜折在溪边清洗伤口时,魔尊突然说:“你其实没那么讨厌我。” 不是疑问,是陈述。 谢霜折没有回答。 真相太复杂,连他自己都理不清。恨意是真的,但那些不由自主的关心和保护欲,也是真的。 七天后,宴九霄已经能自由行动,虽然实力不足全盛时期的三成。谢霜折的伤势也好了大半。 是时候出发了。 清晨,两人站在山谷出口。红线灼灼发烫,明确地指向东方。 “想好了?”宴九霄红衣在晨风中翻飞,伤势让他消瘦了些,反而更添几分凌厉的美感,“这一去,可能就是另一个陷阱。” 谢霜折白衣胜雪,神色平静:“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 “有啊。”宴九霄凑近他,红瞳带着戏谑,“比如找个地方隐居,你弹琴我种花?我记得有人梦里是这么想的。” 谢霜折耳根微热,冷眼扫过他:“走吧。” 他率先迈步,宴九霄大笑着跟上。 朝阳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交叠在一起。腕间红线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不再像是束缚,而更像是...纽带。 他们都不知道前方有什么在等待。 伪神的追杀,被篡改的过去,还有婚契背后更深的阴谋。 但这一刻,并肩而行的两人,心中都清楚—— 这条路,他们将一起走下去。 直到真相大白,直到...恩怨了结。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启程 第13章 沉鳞 东海之滨,咸涩的海风裹挟着潮湿的水汽,吹拂着岸边的礁石。 宴九霄站在一块黑色的巨岩上,红衣在海风中猎猎作响,他眯着眼望向眼前这片无边无际的墨蓝色海域,眉头微蹙。 “那玩意的指引,到底靠不靠谱?”他晃了晃手腕,那根已变得深沉内敛的红线正持续散发着温热,明确地指向海洋深处。 谢霜折立于他身侧稍后的位置,白衣依旧整洁,只是衣袂边缘沾染了些许长途跋涉的风尘。他凝望着波涛汹涌的海面,感受着红线传来的、与远方某处隐隐共鸣的悸动。 “婚契与那伪神同源,指引的方向,或许与它的起源或弱点有关。”谢霜折分析道,“深海之中,多有上古遗族,或许能找到关于婚契真相的记载。” 宴九霄嗤笑一声,语气带着惯有的嘲弄:“上古遗族?希望不是另一群想拿我们当点心的家伙。” 他顿了顿,回头瞥了谢霜折一眼,意有所指,“说起来,谢少主,你这般冰清玉洁的仙门典范,确定要跟本座这个‘魔头’同舟共济,深入这茫茫大海?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谢霜折并未看他,目光依旧停留在海天相接之处,语气平淡无波:“你若怕了,可以留下。” “怕?”宴九霄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红瞳中闪过一丝戾气,随即又化为玩味,“本座是怕你这块冰,到了海里直接沉底,还得劳烦本座去捞。” 两人言语交锋间,一艘不起眼的乌篷小船悄无声息地滑至近岸。船身老旧,看起来经不起太大风浪,但船体隐约流动的符文显示它并非凡品。这是他们用仅存的、未被血迹污染的灵石从一个沉默的渔夫那里换来的。 登船的过程沉默而迅速。小船随着波浪轻轻摇晃,驶离了海岸线。 起初几日,风平浪静。 宴九霄似乎对乘船颇有兴致,或者说,是对谢霜折在船上略显隐忍的状态颇有兴致。他时而靠在船头,看着谢霜折打坐时微微蹙眉适应颠簸的模样,时而故意在船身摇晃时凑近,欣赏对方瞬间绷紧的脊背。 谢霜折大多时候闭目调息,对宴九霄的骚扰视若无睹,只在对方靠得太近时,指尖会无意识地凝出一缕寒气。 婚契红线在他们之间安静地流转着力量,修复着彼此体内尚未完全痊愈的暗伤。这种力量的交融比之前更加顺畅,仿佛经过生死考验后,某种隔阂被打破了,尽管表面的针锋相对依旧。 直到第五日,天色骤变。 原本湛蓝的天空被铅灰色的乌云迅速覆盖,海风变得狂暴,卷起数丈高的浪头,狠狠拍打着脆弱的船身。乌云之中,隐有电蛇游走,雷声沉闷滚过。 “啧,麻烦来了。”宴九霄站起身,红衣在狂风中如同燃烧的火焰,他眯眼看向乌云最浓处,那里传来的不仅仅是自然的风暴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不快的窥视感。 谢霜折也睁开眼,霜痕剑横于膝上,剑身嗡鸣。“不是天象,是冲着我们来的。” 话音未落,一道巨大的黑影猛地从船底深处撞了上来! “轰!” 乌篷小船剧烈倾斜,防护符文瞬间明灭不定。船底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海水从裂缝中涌入。 宴九霄足尖一点,魔气托住船身,强行将其稳住。他红瞳冰冷地看向海面,只见数条布满暗青色鳞片的巨大触手破水而出,带着腥咸的海风,朝着小船缠绕而来。触手吸盘上密布着惨白的骨刺,一看便知绝非善类。 “深海魔章?”谢霜折蹙眉,霜痕剑已然出鞘,森寒剑气纵横交错,将最先探来的两条触手瞬间冻结、碎裂。 “不像,”宴九霄魔刀在手,刀锋燃起黑焰,一刀斩断另一条触手,污血喷溅,“这东西身上有股……被操纵的臭味。” 更多的触手从四面八方涌来,同时,乌云中劈下数道扭曲的黑色闪电,直击小船!那闪电中蕴含着侵蚀灵力的诡异力量。 两人背对背立于船中,一刀一剑,配合竟比在遗迹中更加默契。宴九霄的魔焰霸道炽烈,负责斩断与焚烧;谢霜折的冰霜清冷锋锐,负责冻结与防御。仙魔之力通过婚契红线隐隐流转,虽未主动融合,却已能相互补益,将彼此的后背守得密不透风。 然而,袭击者似乎无穷无尽。小船在狂风巨浪和连续攻击下,防护终于彻底崩溃,船体开始解体。 “这破船撑不住了!”宴九霄一刀劈开迎面而来的水柱,对谢霜折喝道,“跟紧本座!” 他周身魔气暴涨,化作一道红色流光,卷起谢霜折,直接冲入汹涌澎湃的大海! 入水的瞬间,刺骨的寒意和巨大的压力袭来。宴九霄立刻撑开一个魔气护罩,将两人笼罩其中,隔绝了大部分海水。但深海之中的环境远比水面更加恶劣,光线迅速暗淡,四周一片漆黑,只有一些发光的深海生物如同鬼火般飘荡。 那些诡异的触手和黑色闪电并未停止,依旧从黑暗深处不断袭来。 “没完没了!”宴九霄眼中戾气大盛,显然被这纠缠不休的袭击激怒了。 就在这时,谢霜折忽然拉了他一下,指向下方更深邃的黑暗:“那边,有光。” 宴九霄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极深的海底,隐约有一点柔和的、如同珍珠般的光晕在闪烁。而腕间的婚契红线,此刻也前所未有地灼热起来,明确地指向那点光晕。 “看来正主在下面。”宴九霄扯出一个冰冷的笑容,“那就去会会它!” 他不再理会周围烦不胜烦的袭击,魔气催动到极致,护罩如同一颗红色的流星,朝着那点光晕急速下潜。 压力越来越大,护罩开始发出细微的碎裂声。袭击也变得更加疯狂,无数扭曲的海兽和黑暗能量前仆后继地撞上来。 就在护罩即将破碎的刹那,他们终于冲破了某种无形的屏障。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 压力骤减,海水变得清澈而温暖。他们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脚下是柔软的白沙,周围生长着色彩斑斓的珊瑚丛,各种奇异的鱼类悠闲地游弋。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前方那座由巨大白色贝壳和璀璨珍珠构筑而成的宫殿,那柔和的光晕正是从宫殿中散发出来的。 宫殿门前,站立着两道身影。 她们拥有着人类的上半身,容貌绝美,肌肤白皙近乎透明,下半身却是覆盖着细密银色鳞片的鱼尾。长长的发丝如同海藻般飘散在水中,眼中是沉淀了岁月的神秘与宁静。 是鲛人。 其中一位年长些的鲛人游近些许,她的目光扫过宴九霄和谢霜折,最终落在他们腕间那根若隐若现的红线上,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怜悯? “被凤契选中的人,”她的声音空灵悦耳,直接响在两人的识海中,“我们已在此等候多时。” 宴九霄红瞳微眯,魔刀并未收起:“刚才那些袭击,是你们的欢迎仪式?” 另一位年轻的鲛人脸上露出些许怒色,却被年长鲛人用眼神制止。 “非我等所为,”年长鲛人轻轻摇头,“那是‘蚀梦之雾’的爪牙,它们感知到了凤契的气息,不愿你们抵达此处。” “蚀梦之雾?”谢霜折捕捉到这个陌生的词汇。 年长鲛人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侧身让开通往宫殿的道路:“远来是客,请入内详谈。关于你们身上的契约,关于那场持续了百年的骗局……以及,如何真正摆脱它。” 她的目光再次掠过那根红线,语气带着一种沉重的宿命感。 “命运的纺线早已缠绕,但最终的图案,尚未织就。” 宴九霄与谢霜折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与决意。 真相,似乎就在这座深海宫殿之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沉鳞 第14章 雾骸 鲛人宫殿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加宏伟。 穹顶由整块的夜光珍珠镶嵌而成,散发出柔和明亮的光,照亮了以珊瑚、砗磲和各类宝石雕琢而成的廊柱与墙壁。水流在殿内缓缓循环,带着淡淡的、沁人心脾的异香。 年长的鲛人自称“沧歌”,是这一支鲛人族群的祭司。她引领着二人穿过层层回廊,来到一处较为僻静的偏殿。 殿中央有一方巨大的、如同镜面般平滑的水池,池水清澈,却望不见底。 “请坐。”沧歌示意他们在池边的玉磴上坐下。年轻的鲛人默默奉上两杯莹润的液体,散发着海洋的清新气息,是凝练的海灵液,对恢复灵力有奇效。 宴九霄并未去碰那杯盏,红瞳锐利地审视着沧歌:“说吧,那‘蚀梦之雾’是什么?还有这该死的婚契,到底怎么回事?” 谢霜折虽未开口,但清冷的目光同样落在鲛人祭司身上,带着询问。 沧歌轻轻叹息一声,声音如同海底涌动的暗流,带着古老的忧伤:“这一切,需从上古之时说起。” 她的目光变得悠远,仿佛穿透了时光的帷幕。 “天地初开,清浊自分,但亦有混沌残留,滋生出一种以‘存在’本身为食的可怖之物,吾等称之为‘蚀梦之雾’。它无形无质,能侵蚀现实,吞噬记忆、情感乃至法则,所过之处,万物归于虚无,如同从未存在。” “为对抗此雾,众神合力,以凤凰神族为主导,创下‘同心契’。此契并非为了束缚,而是为了联结。它能让缔约双方心意相通,力量交融,产生超越个体的‘真实之光’,此光,是唯一能驱散‘蚀梦之雾’的力量。” 沧歌的目光落在他们的红线上:“你们身上的,便是这‘同心契’的残骸,吾等更习惯称之为‘凤契’。” 宴九霄嗤笑:“残骸?那玩意儿可是活蹦乱跳地想吸干我们。” “因为它在漫长岁月中被污染、篡改了。”沧歌语气沉重,“那位你们口中的‘伪神’,本是守护凤契的初代缔约者之一,凤凰神族的‘曦’。但在与‘蚀梦之雾’的最终决战中,祂被雾气侵蚀,道心蒙尘,陷入了疯狂。” “祂不再相信众志成城,转而追求绝对的控制与力量。祂认为,唯有将一切力量归于己身,才能彻底消灭大雾。于是,祂背叛了誓言,篡改了凤契,将其变为强制绑定、汲取养料的工具。祂沉睡在遗迹深处,等待着像你们这样,拥有纯粹仙魔本源力量的‘容器’成熟,然后收割,以完成祂那偏执的‘净化’。” 谢霜折指尖微凉:“所以,我们经历的种种,从相遇……或许更早,就已在祂的算计之中?” “恐怕是的。”沧歌点头,“‘蚀梦之雾’也感知到了曦的威胁与你们的特殊,故而不断派遣爪牙阻挠。方才海上的袭击,便是明证。雾气渴望吞噬你们,也渴望吞噬被污染的曦,将一切重归虚无。” 宴九霄猛地站起身,周身魔气翻涌,眼中是压抑不住的暴戾:“所以,我们只是两个被疯子和小偷同时盯上的肥肉?!” “可以如此说,但也不尽然。”沧歌并未因他的怒气而畏惧,平静地指向殿中央那方水池,“凤契虽被篡改,但其核心源于‘同心’。若你们能寻回本心,真正理解‘联结’之意,或许能逆转契约,反制曦,甚至……重现‘真实之光’。” 水池随着她的话语开始荡漾,浮现出模糊的景象——那是一片被灰色浓雾笼罩的海域,雾气中隐约有扭曲的建筑轮廓,如同沉没的城市。 “此地名为‘归墟之城’,曾是鲛人一族的古老王都,也是上古时期对抗‘蚀梦之雾’的一处重要战场。百年前,雾气再度蔓延,将其吞噬。”沧歌的声音带着痛惜,“城中圣殿内,藏有关于原始凤契最完整的记载,或许能找到逆转契约的关键。” 她看向二人,眼神恳切而凝重:“但‘蚀梦之雾’盘踞其中,它能挖掘内心最深的恐惧,编织最真实的幻境,吞噬所有闯入者的记忆与心智。吾族曾多次尝试进入,皆有去无回。你们身负凤契,是唯一有可能进入深处并带回信息的人。” 宴九霄盯着水池中那片死寂的灰雾,红瞳闪烁不定。谢霜折也沉默着,他能感觉到腕间红线的微微震颤,仿佛在与那片迷雾产生共鸣。 “我们凭什么要冒这个险?”宴九霄冷声道,“就算那疯子醒了,本座也未必怕祂!” “因为你们无处可逃。”沧歌的语气带着一丝怜悯,“曦已苏醒部分意识,‘蚀梦之雾’亦将你们标记。若不主动寻求破解之道,终将被其中之一吞噬。而归墟之城,是你们目前唯一可能找到答案的地方。” 偏殿内陷入沉寂,只有池水轻轻荡漾的声音。 良久,谢霜折缓缓开口:“如何进入?” 沧歌取出一枚泪滴形状的蓝色晶石,递给他:“这是‘溯忆晶’,能在雾中短暂护住你们的记忆核心,但效力有限。切记,雾中所见所感,皆为虚妄,紧守本心,勿要被恐惧吞噬。” 宴九霄忽然冷笑一声,一把抓过那枚晶石,在掌心掂了掂:“意思就是,又要去鬼门关走一遭呗?”他转头看向谢霜折,唇角勾起一抹惯有的、带着疯狂意味的弧度,“怎么样,冰块脸?敢不敢再陪本座玩把大的?” 谢霜折迎上他的目光,清澈的眼底映着对方红衣似火的身影。他没有回答敢或不敢,只是平静地站起身,霜痕剑无声归鞘。 “带路。” 沧歌深深看了他们一眼,双手结印,口中吟唱起空灵古老的歌谣。殿中央的水池骤然旋转起来,形成一个深邃的漩涡,散发出空间波动的气息。 “通过此漩,便可抵达归墟之城外围。愿海神庇佑你们,找回失落的光明。” 宴九霄与谢霜折不再犹豫,同时纵身跃入漩涡。 强烈的空间拉扯感传来,伴随着一种灵魂都要被冻结的阴冷。不知过了多久,脚下一实,他们已站在了一片死寂的土地上。 眼前,是一座巨大城市的废墟。残破的珊瑚宫殿倾斜着,珍珠装饰剥落满地,巨大的贝壳街道空空荡荡。一切都笼罩在一种粘稠的、无声流动的灰色浓雾之中。雾气仿佛有生命般,缓缓蠕动着,吞噬着光线与声音,连神识探入都如同石沉大海。 腕间的婚契红线在此地变得异常活跃,微微发烫,仿佛在预警,又仿佛在渴求着什么。 宴九霄握紧了魔刀,红瞳中燃烧着警惕与好战的光芒。谢霜折指尖拂过霜痕剑冰冷的剑身,灵台保持着一片清明。 “跟紧点,”宴九霄头也不回地低声道,率先迈步踏入浓雾,“要是被这鬼雾吃了,本座可没闲工夫捞你。” 谢霜折看着他那在灰雾中依旧显眼的红衣背影,沉默地跟上。 两人的身影迅速被无边无际的“蚀梦之雾”吞没。 雾气缠绕上来,冰冷刺骨,带着一种窃窃私语般的低喃,试图钻入识海。 真正的试炼,开始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雾骸 第15章 蜕骨 灰雾如活物般缠绕上来,冰冷、粘稠,带着一种窃窃私语的嗡鸣,直接穿透护体灵光,钻入识海。 四周的景象开始扭曲、变幻,残破的珊瑚宫殿如同融化般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各自心底最深的梦魇。 谢霜折发现自己站在一片火海之中。 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夹杂着木材爆裂的噼啪声和凄厉的惨叫。熟悉的亭台楼阁在烈焰中崩塌,那是他记忆深处永不愈合的伤疤——谢家覆灭之夜。 “霜折!快走!” 一个浑身是血的身影扑过来,是他的三叔,下一刻便被一道漆黑的魔气贯穿,化作飞灰。 “少主!这边!” 又一个熟悉的面孔在火海中呼喊,随即被倒塌的梁柱淹没。 无数扭曲的黑影在火海中穿梭,发出桀桀怪笑,它们有着模糊的、与宴九霄相似的轮廓,挥舞着利爪,收割着生命。浓重的血腥气几乎令人窒息。 谢霜折持剑的手微微颤抖。他知道这是幻境,是“蚀梦之雾”挖掘出的恐惧。但眼前的景象太过真实,每一处细节都与他深埋的记忆吻合,甚至放大了那份无助与绝望。 “假的……”他低声告诉自己,霜痕剑挥出,斩碎一道扑来的魔影。但更多的幻象接踵而至,亲人的惨状,仆从的哀嚎,还有那个站在火海外、冷眼旁观的……模糊的红衣身影。 心口的旧伤仿佛在灼烧,凤魄封识破碎后空落落的地方,被负罪感和怀疑填满。如果……如果当年真的与宴九霄有关…… --- 与此同时,宴九霄坠入了另一重炼狱。 刺骨的寒意取代了火焰的灼热。他发现自己被冰冷的玄铁锁链牢牢缚在一座漆黑的祭坛上,四周是跳动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符文。几个穿着白袍、面容模糊的修士围着他,手中拿着闪烁着寒光的器械。 “实验体十九号,魔种融合度提升,耐寒性测试开始。” 冰冷毫无感情的声音宣布。 锁链收紧,嵌入皮肉,极致的寒冷从四面八方涌来,如同千万根冰针刺入骨髓。宴九霄咬紧牙关,红瞳中燃烧着暴戾的怒火,试图挣扎,却撼动不了分毫。 “放弃吧,没人会来救你。” 一个声音在他耳边低语,带着恶意的嘲讽,“你看,连你最信任的‘霜哥哥’也抛弃你了。他觉得你脏,觉得你是怪物……” 幻境适时地浮现出画面:廊下,年幼的谢霜折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被拖走,然后漠然转身。 “啊——!” 宴九霄发出困兽般的嘶吼,魔气疯狂冲击着锁链,却只是让寒气更加深入地侵蚀他的五脏六腑。心口的霜花纹路如同活了过来,疯狂蔓延,带来撕裂般的剧痛。他感觉自己的骨头都要被这彻骨的寒冷冻碎。 --- 谢霜折在火海中艰难前行,剑光每一次闪烁,都会斩碎一片幻影,但更多的恐惧从心底滋生。他开始分不清哪些是雾气制造的幻象,哪些是自己真实记忆的回响。族人的血,仿佛真的溅到了他的脸上,温热而粘稠。 就在他的意志即将被绝望淹没的刹那,腕间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灼痛! 是婚契红线! 那痛感如此清晰,瞬间刺破了重重幻象的迷障。他猛地清醒,顺着红线的感应望去——透过熊熊烈焰和扭曲的黑影,他仿佛看到了另一个时空:宴九霄被锁在冰冷祭坛上,承受着非人的折磨,那双赤瞳中充满了痛苦、愤怒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源自幼年时期的恐惧。 “宴九霄……” 谢霜折心头一震。那个祭坛的景象,与心镜中看到的记忆碎片重合。原来,他们都在同时承受着各自的地狱。 一种奇异的冲动让他做出了选择。他不再理会周围扑来的魔影,而是闭上眼睛,将全部心神沉入腕间的红线,将一缕精纯平和的仙元,顺着那道联结,坚定不移地输送过去。 --- 祭坛上,宴九霄已被冰霜覆盖大半身体,意识逐渐模糊。那无尽的寒冷和背叛的幻听几乎要将他吞噬。 忽然,一股温暖的力量顺着腕间红线涌来,如同冬日里的暖阳,轻柔却坚定地驱散着侵入骨髓的寒意。那力量带着谢霜折特有的清冷气息,却又奇异地抚平了他狂躁的魔气和翻腾的恨意。 “……冰块脸?”他涣散的红瞳重新聚焦。 透过层层寒冰与锁链的幻象,他仿佛看到了那片燃烧的火海,看到了谢霜折在幻象中挣扎,却依然挺直的脊梁,以及对方通过红线传来的、那份不容置疑的支撑。 “啧……自身难保,还管闲事……”宴九霄低骂一声,嘴角却扯出一个扭曲的弧度。他猛地深吸一口气,不再对抗那彻骨的寒冷,而是引导着谢霜折渡来的力量,与自己体内最深处的魔元融合! 轰! 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从他体内爆发!束缚他的玄铁锁链在巨力下寸寸崩断!覆盖身体的冰霜被震成齑粉!他心口的霜花纹路爆发出刺目的光芒,不再是寒冷的象征,反而像是某种封印被强行冲开! 祭坛的幻象如同破碎的镜面般消散。 宴九霄悬浮在重新变得空旷的灰雾中,红衣无风自动,周身魔气汹涌澎湃,竟比受伤前更加强盛凝练!他的骨骼发出细微的爆响,仿佛完成了一次蜕变。那双红瞳看向仍在火海中闭目支撑着他的谢霜折,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 他抬手,魔刀·焚寂出现在手中,刀身燃烧着更加深邃黑暗的火焰。 “玩够了吧?”宴九霄的声音冰冷,带着滔天的杀意,不再是困兽的咆哮,而是猎手的宣告,“该本座了!” 他挥刀斩向灰雾深处!这一刀,蕴含着破开幻境、斩灭虚妄的决绝意志,竟将浓稠的“蚀梦之雾”短暂地劈开了一道缝隙! 刀气余波扫过谢霜折所在的那片火海幻境,烈焰与魔影如同被风吹散的沙堡,迅速瓦解消散。 幻境破灭,两人重新面对面站在死寂的归墟之城废墟中。灰雾依旧弥漫,却似乎不敢再轻易靠近他们周身三尺之内。 谢霜折脸色苍白,气息微乱,显然刚才维持心灵感应并输送力量消耗巨大。他看向宴九霄,敏锐地察觉到对方身上气息的变化,更强,也更……危险。 宴九霄收刀,走到他面前,红瞳审视着他:“差点被自己的心魔烧死?” 谢霜折平复着呼吸,淡然回应:“总比某人差点被冻成冰雕强。” 宴九霄嗤笑一声,突然伸手,指尖拂过谢霜折脸颊上被幻象中火星溅到、实则并无痕迹的地方。 “谢了。”他声音很低,快得几乎听不见。 谢霜折微微一怔。 宴九霄已收回手,转身看向城市深处,那里,一座被巨大珊瑚簇拥着的、相对完好的宫殿轮廓在雾中若隐若现。 “走吧,”他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嚣张,“去把那见鬼的圣殿翻个底朝天。” 婚契红线在他们腕间安静地闪烁着,比之前更加凝实。经过此番“蜕骨”般的考验,某种无形的壁垒,似乎也随之碎裂了。 第16章 错刃 圣殿的轮廓在灰雾中若隐若现,如同蛰伏的巨兽。越是靠近,周遭的雾气便越是稀薄,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排斥开来。 殿宇由一种暗蓝色的珊瑚岩砌成,风格古拙而恢弘,岁月的痕迹刻满了每一道石缝,无声诉说着曾经的辉煌与如今的死寂。 两人一前一后,踏上了通往圣殿大门的漫长石阶。石阶上覆盖着细沙与贝壳的残骸,踩上去发出窸窣的声响,在这绝对安静的环境中,几乎有些刺耳。 宴九霄走在前面,红衣在黯淡的光线下如同凝结的血,步履间带着他惯有的、近乎嚣张的从容。 然而,若有熟悉他的人在侧,便能察觉那丝不同——他周身的气息比之前更加沉凝内敛,经过“蜕骨”般的幻境考验,魔元似乎完成了一次淬炼,心口那霜花纹路也黯淡了不少,不再时刻散发着刺骨的寒意。 但此刻,他眉宇间却凝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烦躁,仿佛有什么东西脱离了掌控,让他极为不适。 谢霜折跟在后方三步之遥,步履平稳,白衣依旧纤尘不染,只是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他同样在消化方才幻境中的感悟。族人惨死的景象固然痛彻心扉,但最后时刻,通过婚契感应到宴九霄内心那深埋的、与冰冷祭坛相关的、近乎本能的恐惧,以及自己几乎未加思索便输送仙元的行为…… 这已然超出了单纯“合作”或“互利”的界限。那条红线,连接的似乎不仅仅是力量与命运。 就在他心神微分的刹那,异变陡生! 前方台阶两侧,那些看似无害、形态瑰丽的珊瑚丛中,骤然如毒蛇吐信般射出数十道幽蓝色的水箭! 这些水箭并非实体,而是高度凝聚的阴寒能量,速度快得撕裂空气,无声无息,却带着洞穿神魂的凌厉,直取二人周身要害! “小心!”宴九霄反应极快,几乎在水箭出现的瞬间,魔刀·焚寂已然出鞘,一道炽烈如熔岩的弧形刀罡横扫而出,精准地撞上大部分水箭。 魔焰与幽蓝寒芒激烈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嗤嗤”声响,蒸腾起大片带着腥咸气味的白雾。 然而,这袭击来得太过突然密集,仍有几道漏网之鱼刁钻地穿透刀网,如同拥有生命般,划出诡异的弧线,袭向稍后位置的谢霜折! 谢霜折眸光一凛,霜痕剑瞬间化作一道清冷月轮,“铮铮”数声,剑尖精准无比地挑飞、震散了袭来的水箭。 动作行云流水,展现着千锤百炼的剑道修为。 但就在剑尖与最后一支、也是最凝练的一支水箭接触的瞬间,他感到一股极其诡异、并非作用于实体,而是直接扭曲空间与灵魂本源的波动,顺着剑身猛地传递过来! 与此同时,宴九霄也挥刀斩碎了最后一支射向自己心口的箭矢。 两人身体同时剧烈一震! 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天旋地转的剥离感猛地攫住了他们! 仿佛灵魂被一只无形巨手硬生生扯出躯壳,又在瞬间被粗暴地、毫不匹配地塞进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容器之中。视线扭曲模糊,感知混乱颠倒,熟悉的灵力运转路径变得滞涩、陌生,甚至传来阵阵排斥的刺痛。 待那令人神魂欲裂的眩晕感稍稍平息,谢霜折(内里)下意识地低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双骨节分明、却缠绕着细微暗红色魔纹、充满力量感的手。 视线往下,是刺目如血的红衣,衣料下是蕴含着爆炸性力量的肌肉线条。他试着微微运转灵力,一股霸道炽烈、带着毁灭与混乱气息的魔元立刻在经脉中奔腾起来,如同压抑不住的火山——这是宴九霄的力量! 狂野、不羁,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引动人心的自由感。 他猛地抬头,看向对面。 站在他原本位置上的,正是“他自己”——或者说,顶着他那清冷容貌和身体的宴九霄(内里)。 此刻,“谢霜折”正一脸错愕地抬起手,看着那身纤尘不染、此刻却感觉无比束缚的白衣,感受着体内如冰河般流淌、秩序井然的清冷仙元,那双总是平静无波、宛如寒潭的眸子里,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悚与极度不适。 “这……?!” “谢霜折”(宴九霄内里)开口,发出的却是清越冰冷的、属于谢霜折的嗓音,这与他此刻内心奔腾的脏话和暴戾情绪形成了荒谬的对比,让他自己都愣住了,脸色更加难看。 “……身体互换了。” 谢霜折(宴九霄内里)沉声道,他用的声音是宴九霄那带着磁性且略显低沉的嗓音,却用着谢霜折惯有的、冷静剖析事实的语调,这种组合听起来格外怪异,连他自己都微微蹙眉(用的是宴九霄那双凌厉的剑眉)。 他尝试活动了一下现在这具属于宴九霄的身体,魔元的运转虽然陌生,带着一种原始的野性,但出乎意料地……并非无法掌控,甚至能隐隐感觉到这力量深处,与自己仙元某种微妙的共鸣。 宴九霄(谢霜折内里)则显得暴躁许多,他试图像往常一样凝聚魔气,指尖却只窜出一缕微弱而冰寒的仙元,这让他脸色铁青,几乎要骂出声: “该死的!这什么鬼机关!本座的力量呢?!” 他感觉像是被套上了一层沉重而冰冷的枷锁,举手投足都充满了束缚感,这具身体轻盈、敏锐,却与他习惯的强横霸道格格不入。 “应是上古防护阵法,蕴含极高深的空间与灵魂转换法则。” 谢霜折(宴九霄内里)环顾四周,强大的魔尊之躯赋予了他更敏锐的感知,能隐约捕捉到空气中残留的、细微的空间扭曲痕迹,“看来沧歌祭司也未知此节。此地防护,远超预期。” “现在怎么办?!” 宴九霄(谢霜折内里)极度不适地扯了扯身上过于宽大(心理感觉)的白衣袖口,这具身体的力量属性与他格格不入,让他空有战斗意识却无处施展,憋闷得厉害,“顶着你这张冰块脸,用着这软绵绵的力量,本座连刀都不会挥了!” 他习惯性地想去摸焚寂刀,却只摸到了霜痕剑冰冷的剑柄,触感陌生得让他想甩手。 谢霜折(宴九霄内里)没有理会他充满烦躁的抱怨,他正仔细体会着这具魔尊之躯。强大无匹的力量如同沉睡的凶兽潜伏在每一寸肌肉和经脉中,心口处那道霜花纹路传来隐隐的束缚和刺痛感,那是旧伤与某种更深层封印的残留。 他甚至能模糊地感知到,在这具躯壳的灵魂深处,潜藏着如同岩浆般滚烫的暴戾、不甘,以及一丝…… 被重重掩埋的,源自遥远过去的孤独。 这种感觉……很奇异。 仿佛穿透了宴九霄平日里那副恣意妄为、暴戾凶残的层层伪装,直接触碰到了对方最本质、最不设防的内核。原来,魔尊的力量,也并非全然是毁灭,其中竟也蕴含着如此磅礴的生机与一种近乎悲壮的坚韧。 “未必是坏事。” 谢霜折(宴九霄内里)忽然道,他抬起现在属于宴九霄的手,尝试着引导体内那汹涌的魔元。 起初有些生涩,魔气如同脱缰野马,但很快,凭借着他远超常人的控制力和对力量本质的理解,一缕凝练的黑焰在他指尖稳定地跳跃起来,虽然不如宴九霄本人操控那般如臂指使、充满灵性,却也比想象中要顺利得多。 “什么?” 宴九霄(谢霜折内里)皱眉看他,对方用着自己的脸和身体,却露出那种冷静到近乎分析的表情,让他感觉无比别扭。 “借此机会,或可更清晰地感知彼此力量的根源与差异。” 谢霜折(宴九霄内里)解释道,指尖的黑焰变幻着形态,“仙魔并非只有相克,或许能找到其中隐藏的、可供融合与平衡的契机。知己知彼,方能寻隙而破。” 他顿了顿,看向圣殿深处,“而且,若那伪神或‘蚀梦之雾’再次袭来,它们认定的目标,是基于肉身还是魂魄?这互换,或许能打乱它们的部署,制造意想不到的机会。” 宴九霄(谢霜折内里)愣了一下,猩红的瞳孔(现在是谢霜折的墨黑色)中暴躁稍退,闪过一丝思索。 他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感受着体内那如同冰河流淌的仙元。这力量清冷、纯粹,带着一种近乎严苛的秩序与约束感,与他混乱恣意、追求绝对自由的魔性本质截然相反。 但奇妙的是,当他暂时放下排斥,尝试去理解、去顺应这种秩序时,竟发现这仙元运转间自有一种独特的韵律、韧性以及…… 一种他从未体会过的、源于规则本身的强大防御力。仿佛万物霜冻,并非死寂,而是另一种形式的守护与积蓄。 “哼,说得轻巧。” 他嘴上依旧不饶人,试图维持魔尊的颜面,却也开始笨拙地尝试适应。他抬起谢霜折那骨节分明、适合执剑的手,意念微动,一缕细小的、带着寒意冰晶在他指尖缓缓凝聚,虽然微弱且形态不稳,但确实成功了。这感觉陌生又新奇,让他暂时忘记了不适。 就在这时,仿佛感应到了他们体内力量(尽管魂魄错位)与凤契的共鸣,圣殿那两扇巨大、沉重的、不知关闭了多少岁月的珊瑚岩大门,忽然发出一阵低沉而古老的轰鸣,缓缓向内打开了一条幽深的缝隙。 仿佛这诡异的“错刃”机关,便是通过考验、开启真相之门的唯一钥匙。 两人对视一眼,眼神复杂。此刻,他们是彼此最熟悉的陌生人。 宴九霄(谢霜折内里)深吸一口气,努力压□□内属于谢霜折的仙元那过于“清心寡欲”的影响,试图模仿对方平日那清冷端方、不动如山的姿态,率先迈步。然而,顶着谢霜折的脸,却走出了一种近乎“视死如归”的僵硬步伐。 谢霜折(宴九霄内里)则跟在他身后,下意识地想要负手而行,却意识到这动作与宴九霄狂放的形象不符,只得作罢,尽力收敛起周身不自觉散发出的、属于魔尊的压迫性魔威,让自己看起来……尽量显得不那么具有威胁性。这对他而言,也是一种全新的体验。 踏入圣殿的瞬间,一股浩瀚、苍凉而古老的气息扑面而来,仿佛瞬间穿越了万载时光。 殿内空旷无比,穹顶高悬,镶嵌着无数散发着柔和光晕的夜明珠,排列成玄奥的星图,如同将一片微缩的星空搬入了殿中。 中央没有供奉任何神像,只有一座巨大的、仿佛天然生成的、由整块深邃蓝色水晶雕琢而成的石碑,石碑上刻满了流动的、如同燃烧的火焰与凝结的冰晶交织在一起的古老文字——那文字的气息,与他们腕间的婚契同源,正是原始凤契的铭文! 而在石碑下方,盘坐着一具身披残破不堪、依稀能看出昔日华美纹路的铠甲的鲛人骸骨。骸骨双手姿态恭敬地捧着一卷散发着温润微光的玉简,仿佛在守护着最后的秘密。 就在他们目光触及那卷玉简的刹那,一个苍老、威严、却又带着无尽疲惫的声音,无视了他们错位的魂魄,直接在他们此刻共用的、混乱的识海中轰然响起: “后来者,既承凤契,当明其责,担其重。然汝等魂魄错位,气息紊乱……嗯?” 那声音微微一顿,带着一丝明显的惊讶,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景象。沉默了片刻,那惊讶化为了一声意味深长的、仿佛穿透了万古时光的叹息。 “魂与身错,力与心逆……有趣,当真有趣!” “或许,尔等眼下这看似荒谬的‘错误’……” “……正是打破这万年死局的唯一转机。” 第17章 烬香 那苍老的声音如同潮水般退去,识海中余音回荡,留下无尽的思索。圣殿内重归寂静,只有穹顶的夜明珠散发着永恒不变的光辉。 宴九霄(谢霜折内里)盯着那具鲛人骸骨手中的玉简,眉头紧锁。用着谢霜折清冷的嗓音,却带着他自己特有的不耐:“装神弄鬼!要说什么就痛快说,留个破骨头和卷轴算怎么回事?” 他上前一步,试图直接取过玉简。 就在他指尖即将触碰到玉简的刹那,那卷玉简突然自动展开!并非实体展开,而是化作两道流光,一道炽热如焰,一道清冷如冰,分别射向两人眉心! 两人根本来不及反应,流光已没入识海。 轰——! 庞大的信息流如同决堤洪水般涌入。并非具体的文字或图像,而是一种更本源、更古老的“意”——关于“凤契”的真正起源,关于“蚀梦之雾”的本质,关于那场上古之战的碎片……以及,一种名为“魂香引”的秘术法门。 这秘术并非攻击或防御之术,而是引导施术者燃烧一缕魂力,化作“烬香”,借此深入探索彼此神魂深处被遗忘或封印的记忆角落,追溯因果之源。 “烬香……” 谢霜折(宴九霄内里)低声念出这名字,用着宴九霄的低沉声线,语气却带着谢霜折式的审慎。他能感觉到这秘术的凶险——燃烧魂力,稍有不慎便是神魂受损,更何况是深入彼此最私密、可能也最不堪的记忆领域。 宴九霄(谢霜折内里)也接收到了信息,他猩红的瞳孔微微收缩,随即扯出一个带着疯狂意味的笑容:“有意思!挖坟挖到自己头上了?怎么,谢少主,敢不敢跟本座互相‘坦诚’一下?” 他话语中的挑衅意味十足。记忆,尤其是那些被刻意埋葬的记忆,往往藏着一个人最深的软肋与秘密。对于他们这样立场敌对、关系复杂的存在而言,这无异于一场豪赌。 谢霜折(宴九霄内里)沉默着。他能感觉到体内属于宴九霄的魔元在隐隐躁动,似乎对这探寻根源的秘术产生了某种共鸣。而通过婚契,他也能感知到对面那人看似嚣张的表象下,那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与试探。 真相如同迷雾,他们已深陷其中。伪神的威胁,“蚀梦之雾”的追猎,被篡改的过去,以及这诡异的身体互换……所有的线索都指向更深层的阴谋。或许,这“烬香”之术,正是打破僵局的关键。 “需要绝对信任。” 谢霜折(宴九霄内里)抬眼,看向对面那个顶着自己面容的人,语气平静却郑重,“魂香交融,记忆共享,期间若有一方心存恶念或抗拒,轻则神魂受创,重则双双沉沦,记忆尽失。” 宴九霄(谢霜折内里)嗤笑一声,大步走到他面前,几乎鼻尖相抵(用着谢霜折的身体,做出这般具有压迫感的动作,违和感强烈):“信任?本座跟你?” 他顿了顿,红瞳中闪过一丝复杂难辨的光芒,语气忽然低沉下来,“……但本座讨厌被人当棋子耍弄,更讨厌……有些事想不起来。” 比如,为何会对祭坛的寒冷恐惧到那种地步?比如,为何心口那霜花纹路与谢霜折的封印如此相似?比如,那段被共同遗忘的童年,究竟还藏着什么? 谢霜折(宴九霄内里)看着他,看到了那嚣张之下的认真。他缓缓点头:“开始吧。” 两人不再多言,隔着一步之距,相对盘膝坐下。按照“魂香引”的法门,各自从神魂本源中剥离出一缕极其细微的魂力。这过程如同用刀切割灵魂,剧痛让两人脸色同时一白。 谢霜折(宴九霄内里)指尖,那缕魂力化作冰蓝色微光,带着清冽寒意;宴九霄(谢霜折内里)指尖,魂力则呈暗红色,跃动着不安的火焰。 “去!” 两人同时低喝,将魂力逼出。两缕魂力在空中相遇,并未碰撞消散,而是如同受到吸引般,缓缓缠绕、融合,最终化作一缕奇异无比的、冰与火交织的“烬香”。香雾袅袅升起,颜色变幻不定,散发出一种既让人心神宁静,又引人深入迷醉的气息。 烬香分成两股,分别笼罩住两人。 意识瞬间被拉入一个光怪陆离的漩涡。 记忆的洪流,轰然开启。 谢霜折(宴九霄内里)“看”到的,不再是碎片,而是更连贯的景象: 他(宴九霄的视角)在一个阴暗潮湿的牢笼中醒来,浑身剧痛。牢笼外,穿着青云门服饰的修士在记录着什么。 “实验体十九号,魔种初步融合,表现不稳定。” “继续观察,必要时进行‘清心’处理。” 所谓的“清心”,是更痛苦的灵力冲刷和药物注射。他蜷缩在角落,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声,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霜哥哥说过,要坚强……” 画面一转,是分离那天的暴雨。他被粗鲁地拖走,拼命回头,看到的却是廊下谢霜折面无表情的脸和……那双背在身后、死死攥紧、甚至掐出血痕的小手。 然后是堕入魔域后的挣扎求生,无数次在生死边缘徘徊,心口的霜花纹路在魔气滋养下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痛。他在杀戮中变得强大,也变得冷漠,但心底某个角落,始终藏着那个雪夜里给他递过一块甜糕的、笨拙地安慰他的“霜哥哥”的影子。 他甚至“看”到了一些连他自己都可能遗忘的细节:在三年前那场对决中,谢霜折的剑刺来时,他其实有机会完全避开,却在那一瞬……迟疑了。为什么? 与此同时,宴九霄(谢霜折内里)也沉浸在了谢霜折的记忆长河中: 他在严苛到不近人情的训练中度过童年,每一次挥剑,每一次打坐,都被要求完美。体内总有一股躁动的、冰冷的力量需要压制,那是凤魄封识也未能完全锁住的隐患。 “你是谢家最后的希望,必须掌控这份力量,清除所有污秽。” 这是长辈的教诲。 而“污秽”,似乎指向那个被带走的、已经魔化的“阿九”。他被迫遗忘,但那些记忆总在深夜梦回时折磨着他。 他看到了谢家灭门夜的真相——并非简单的魔族袭击。那些肆虐的魔物身上,带着明显的人为操控痕迹,甚至混有仙门禁术的气息!而他在混乱中,似乎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与宴九霄相似,却又不同,那人手中拿着的是……仙门的法器? 他还看到了自己偷偷查阅古籍,寻找解除“凤魄封识”和关于“神嗣计划”的记载;看到了在婚契触发那日,他表面上冷静,实则内心的惊涛骇浪;看到了宴九霄替他挡下攻击时,自己那瞬间几乎停止的心跳…… 烬香袅袅,记忆交融。 他们看到了彼此的恐惧、挣扎、不得已的抉择,以及那些被深深掩藏、甚至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在意。 谢霜折(宴九霄内里)感受到了宴九霄那看似疯狂的背后,是无数次背叛与伤害铸就的壁垒,而壁垒之下,仍有一丝未曾泯灭的、对温暖的渴望。 宴九霄(谢霜折内里)则体会到了谢霜折那清冷自律之下,背负着何等沉重的责任与枷锁,而那看似坚不可摧的道心深处,也藏着不为人知的迷茫与……一丝因他而起的波澜。 不知过了多久,烬香缓缓消散。 两人同时睁开眼,目光在空中交汇。 这一次,不再是透过“自己”的眼睛看“对方”,而是真正看到了躯壳之下,那个挣扎、痛苦、却又无比真实的灵魂。 圣殿内一片寂静。 宴九霄(谢霜折内里)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时无言。他此刻才真正明白,谢霜折那句“需要绝对信任”意味着什么。这不仅仅是分享记忆,更是将彼此最脆弱的一面,毫无保留地暴露在对方面前。 谢霜折(宴九霄内里)缓缓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这具魔尊之躯。经过记忆的共潮,他对这具身体和力量的掌控,似乎更加圆融了几分。他看向那卷已恢复平静的玉简,以及玉简旁那具鲛人骸骨。 “看来,‘溯因’之路,比我们想象的更为曲折。”他低声道。 骸骨手中,那玉简再次泛起微光,这次浮现的不再是秘术,而是一行清晰的古老文字: 「双星轨续非天定 因果自寻莫问神 欲破樊笼归本真 且向心海觅前尘」 第18章 溯因 玉简上的古老文字如烟尘般缓缓消散,仿佛从未存在过。 圣殿内重归死寂,只有穹顶的夜明珠永恒地散发着清冷光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心海觅前尘?” 宴九霄盯着那行字消失的地方,眉头紧紧锁成一个川字。他用着谢霜折清越的嗓音,语气里却满是他自己特有的暴躁和不耐。 “又是这种打哑谜的调调!这些上古的老古董,是不是不说话故弄玄虚就会死?” 他烦躁地扯了扯身上过于宽大、让他感觉束手束脚的白衣袖口,这具身体轻盈是轻盈,可哪有他自己那具充满力量的身躯来得自在? 谢霜折没有立刻回应。 他正低头凝视着自己如今这双属于宴九霄的手——骨节分明,缠绕着暗红色的魔纹,指腹带着常年握刀的薄茧,蕴含着足以撕裂山河的恐怖力量。 他的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方才共同施展“烬香引”时,那种魂力交融的微妙触感。 那些不属于自己、却又无比真实鲜活的记忆画面,此刻仍在识海中剧烈翻涌,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深潭,涟漪阵阵,久久不能平息。 他看到了宴九霄在尸山血海的魔域底层挣扎求生时,那双猩红瞳孔里映出的狠厉与决绝。 也看到了对方在重伤昏迷、高烧不退时,无意识蜷缩起来、寻求温暖的脆弱姿态。 更看到了三年前那场震惊三界的对决中,当自己的霜痕剑直刺而去时,宴九霄面对那致命剑锋,眼中一闪而过的、并非杀意而是某种难以言喻的……迟疑。 这些矛盾的画面交织在一起,拼凑出一个远比“魔尊”二字更为复杂、也更为真实的宴九霄。 “谢家灭门夜……” 谢霜折忽然开口,声音因用的是宴九霄那低沉磁性的嗓音,而在空旷大殿中带起隐隐回响。 宴九霄猛地抬头,墨黑的瞳孔(如今属于谢霜折)锐利地锁定他:“什么?” “我在你的记忆里,” 谢霜折抬起眼,目光如淬了冰的刀锋,直直刺向对面那个顶着自己容貌的人,“看到了谢家灭门夜。” 宴九霄周身的气息几不可察地一凝。 他顶着谢霜折那张向来波澜不惊的脸,却硬是扯出了一个属于魔尊的、带着几分邪气和嘲弄的冷笑。 “怎么?我们明察秋毫的谢少主,终于发现当年血洗你满门的凶手,可能并非本座了?” 他的语气充满了讥讽,仿佛想用尖锐的外壳包裹住某种瞬间绷紧的情绪。 “我看到了那些魔物。” 谢霜折的语气平静得可怕,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它们身上,有很明显的人为操控痕迹。狂暴,无序,但核心处却被一股不属于魔域的力量强行约束、引导着。” 宴九霄脸上的冷笑微微僵住。 谢霜折向前踏出一步,属于魔尊身躯那天然的压迫感随之弥漫开来。 “我还看到了一个身影。” 他一字一顿,每个字都清晰无比。 “一个和你当时的侧影轮廓很像,但手中拿着的——却是仙门至宝,青云门的镇魔镜。”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成了坚冰。 宴九霄脸上的最后一丝冷笑也彻底消失无踪。 他死死盯着谢霜折,试图从对方那双如今属于他自己的、本该熟悉的赤红瞳孔里,找出哪怕一丝一毫说谎或不确定的痕迹。 “你、说、什、么?”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四个字。 “那个人,” 谢霜折无视了他周身骤然升起的危险气息,目光如炬,牢牢锁住他,“手持青云门的镇魔镜。现在,告诉我,宴九霄——” 他再次逼近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错位)的呼吸。 “你,究竟是谁?” 他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宴九霄(此刻是谢霜折的身体)心口的位置。那里,白色的衣料之下,那诡谲的霜花纹路正若隐若现。 “或者说——”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更重的分量。 “你和我,到底是什么关系?” 宴九霄猛地向后踉跄了半步! 这个带着些许惊惶意味的动作,出现在向来清冷端方、步履沉稳的“谢霜折”身上,显得格外刺眼和违和。 “本座能和你有什么关系?!”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触及逆鳞般的尖锐和紧绷,“不过是恰巧都被那该死的老鸟选中,绑上这破绳子的倒霉鬼罢了!” “是吗?” 谢霜折缓缓抬起如今属于宴九霄的手,掌心向上,一缕精纯而霸道的黑色魔元如同温顺的火焰般,在他指尖跳跃、缠绕,如臂指使。 “那为什么,我能如此轻易地掌控你的力量?这感觉,并非强行驱使,更像是……某种程度的共鸣。” 他的指尖转向,直指宴九霄的心口。 “又为什么,你心口这自小就存在的霜花纹路,与我体内那道封印了记忆与部分力量的‘凤魄封识’,在核心符文的结构和气息上,如此惊人地相似?” 宴九霄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抬手,死死按住自己的心口,仿佛那里正有什么东西在灼烧、在刺痛,唤醒了深埋骨髓的痛苦记忆。 “巧合而已!” 他厉声反驳,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巧合?” 谢霜折轻轻嗤笑一声。 这笑声用着宴九霄那低沉的嗓音发出,在这情境下,充满了难以言喻的讽刺。 “我们年龄相仿,在同一时期,被选入那个泯灭人性的‘神嗣计划’。” “我们的力量本源,一仙一魔,看似相克,实则同出一脉,皆非凡俗。” “我们甚至可能……” 他顿了顿,目光复杂地落在宴九霄那张属于“谢霜折”的脸上,仿佛要透过这层皮囊,看清底下那个同样伤痕累累的灵魂。 “拥有同一个,将我们玩弄于股掌之中,让我们彼此仇恨、厮杀的……仇人。” 宴九霄猛地抬起头,墨黑的瞳孔中翻涌着惊涛骇浪。 “你什么意思?” “那个手持镇魔镜的人。” 谢霜折的声音彻底冷了下来,如同数九寒天的冰。 “我在你的记忆里,也清晰地看到了他。” “在你被冰冷的玄铁锁链缚在祭坛上,承受着所谓‘耐寒性测试’的时候。” “在你被注入各种药物,进行‘清心’处理,痛得意识模糊的时候。” “甚至在你堕入魔域最黑暗的角落,九死一生、挣扎求存的时候……”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沉重地压在宴九霄身上。 “他,一直都在。像一个幽灵,一个操纵木偶的幕后黑手。” 宴九霄的呼吸陡然变得粗重起来。 那些被他强行压抑、刻意遗忘的破碎记忆,此刻如同挣脱了牢笼的凶兽,咆哮着冲垮了他的心防。 冰冷的祭坛。 刺骨的锁链。 白袍修士冷漠的记录。 还有那个……始终站在阴影最深处,手持散发着不祥光芒的镇魔镜,静静旁观着一切的身影…… “不……” 他下意识地后退,直到脊背重重撞上身后那冰冷坚硬的蓝色水晶石碑,退无可退。 “那个人……” 谢霜折步步紧逼,不容他逃避。 “是,谁?” 宴九霄猛地抱住头,属于谢霜折的那张清冷俊逸的面容,因巨大的痛苦和混乱而扭曲。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我不知道……!”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脆弱和茫然,“每次……每次当我快要看清他的脸时,记忆就会变得一片模糊……像是……像是被什么东西强行抹去过……” 谢霜折停下了脚步。 他看着眼前这个顶着自己平日那张波澜不惊的脸,此刻却显得如此无助、甚至有些惶然的人。那种极致的违和感,像是一道闪电,劈开了他心中的迷雾,让一个更加荒谬、却又无比合理的猜测,浮出水面。 “宴九霄。” 他轻声开口,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确定的平静。 “你说,有没有可能……” “我们记忆中的那个人——” “那个出现在谢家废墟,手持镇魔镜的身影;那个站在祭坛阴影里,冷漠旁观你受苦的身影……” 他的声音不大,却如同惊雷,在宴九霄的耳畔炸响。 “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宴九霄猛地抬头! 四目相对! 同样的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种毛骨悚然的寒意,在两人眼中激烈地碰撞、交织。 如果是同一个人…… 那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们从懵懂无知的童年开始,就活在同一张巨大的、精心编织的阴谋罗网之下。 意味着谢家的惨烈灭门,宴九霄的被迫堕魔,他们之间长达百年的仇恨,甚至他们因“凤契”而被迫绑定的相遇…… 都可能是一场处心积虑、谋划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惊天棋局! 而他们,不过是棋盘上两颗最重要、却也最可悲的棋子! 死一般的沉默,在空旷古老的圣殿中无声地蔓延,压抑得令人窒息。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宴九霄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笑声从一开始的压抑、沉闷,逐渐变得响亮、张扬,最终充满了毁天灭地的疯狂意味! “好啊……!” 他抬起头,眼中燃烧着足以焚尽一切的暴怒火焰,那火焰几乎要冲破这双属于谢霜折的、本该沉静如水的墨黑瞳孔! “真是好大的一盘棋!!” 他猛地站直身体,原本属于谢霜折的、那身象征高洁的白色衣袍,此刻竟无风自动,猎猎作响,散发出与他本性完全相符的、浓烈如血的煞气! “把我们都当成棋子……” “玩弄于股掌之间……” “让我们自相残杀……” 他每说一句,周身的气息就狂暴一分,那强行压抑在仙元之下的魔尊本质,几乎要破体而出! 谢霜折只是静静看着他。 此刻的宴九霄,虽然顶着他用了百年的、清冷出尘的容貌,却由内而外,完全展现着属于魔尊宴九霄的、那种睥睨又疯狂的灵魂。 那种极致的违和感,反而让那个刚刚浮出水面的猜测,变得越发清晰、确定。 “我们需要找到更多的证据。” 他冷静地开口,声音平稳,如同风暴眼中唯一的宁静。 宴九霄猛地转过头看他,那猩红的灵魂几乎要从墨黑的瞳孔中透射出来,里面满是亟待宣泄的暴戾。 “证据?!” 他扯出一个冰冷刺骨、饱含杀意的笑容。 “等找到那个藏头露尾、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杂碎——” “本座会亲自把他的脑袋拧下来!把他那点龌龊心思挖出来,看个清清楚楚!” “在那之前,” 谢霜折不受他狂暴情绪的影响,抬手指向那具鲛人骸骨手中依旧散发着微光的玉简,“我们需要知道更多。需要知道他的目的,他的身份,以及……如何打破这个局。” 那玉简仿佛感应到了他们坚定不移、同仇敌忾的决心,再次泛起了柔和的微光。 这一次,光芒流转,在空气中缓缓凝聚、勾勒,形成了一幅有些模糊、却依稀可辨的地形图。 而在地图的中央,清晰地标注着一个他们都无比熟悉的名称—— 青云门禁地。 宴九霄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 “有意思……” 他舔了舔如今属于谢霜折的、颜色偏淡的薄唇,露出了一个极致嗜血、充满期待的笑容。 “这是要我们……自投罗网?” 谢霜折凝视着那幅悬浮的地图,目光深沉如夜,里面翻涌着无数复杂的情绪。 “或者……” 他缓缓转头,再次看向宴九霄。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这一次,不再有猜疑、试探和刻意的针锋相对。 只有同样的冰冷,同样的决绝,以及同样要将幕后黑手揪出来、碾碎成渣的坚定决心。 “是让我们去揭开,最后的真相。” “走。” 宴九霄不再有丝毫犹豫,率先干脆利落地转身,白色的衣摆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大步向殿外走去。 “是时候去会会……” 他低沉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传入谢霜折耳中。 “我们那位共同的、‘情深义重’的‘老朋友’了。” 谢霜折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这座沉寂的圣殿。 目光扫过那铭刻着原始凤契的蓝色水晶石碑,那具守护秘密至死的鲛人骸骨,还有那卷指引了他们方向的神秘玉简。 然后,他毫不犹豫地转身,跟上宴九霄那抹在灰雾映衬下、显得格外孤绝又坚定的白色背影。 两道身影,一白一红,灵魂与躯壳错位,却带着前所未有的统一意志,一前一后,彻底消失在圣殿门外那无边无际、翻涌不休的灰雾之中。 只留下那句古老的箴言,仿佛还在空旷的大殿中无声地盘旋、回荡: 「欲破樊笼归本真 且向心海觅前尘」 而前方的路,通往青云门,通往禁地,也通往那被重重迷雾笼罩的、血腥的真相。 第19章 裂帛 灰雾在身后合拢,将鲛人圣殿彻底隔绝。 宴九霄走在前面,白色的衣摆拂过潮湿的地面,沾染上污渍。这让他极为不适,眉头始终紧锁。 “这身皮囊真是麻烦。”他低声抱怨,声音是谢霜折的清越,语气却是他自己的暴躁。 谢霜折跟在他身后,红衣在黯淡光线下如凝固的血。他没有回应宴九霄的抱怨,而是仔细感知着周围。 离开圣殿范围后,蚀梦之雾再次变得浓稠。但这一次,那些低语和幻象似乎减弱了许多。 “雾气的影响在消退。”谢霜折开口,用的是宴九霄低沉的嗓音。 宴九霄脚步一顿,也察觉到了异常。 他尝试调动灵力,体内属于谢霜折的仙元流转依旧滞涩,但那种无孔不入的侵蚀感确实减轻了。 “是因为那老鲛人给的溯忆晶?”他猜测道。 “不止。”谢霜折抬起手,腕间的婚契红线在雾中散发着稳定的微光,“凤契本身,似乎对雾气有克制。” 宴九霄也看向自己腕间。那根红线如今颜色深沉,不再像最初那样刺目,反而像血脉般自然。 两人一时无言,都在消化这个发现。 如果凤契能克制蚀梦之雾,那是否意味着...... “看来那老鲛人没说错。”宴九霄率先打破沉默,“这破契约原本真是用来对付雾气的。” 他说着,语气复杂。得知自己百年来视作枷锁的东西,原本竟是守护世界的利器,这种感觉十分微妙。 谢霜折没有接话,而是突然停下脚步。 “前面有东西。” 宴九霄立刻警觉,手中凝出冰晶——用谢霜折的仙元凝出的冰晶。 雾气中,隐约可见几道黑影倒在地上。走近一看,竟是之前袭击他们的黑袍人残骸。 这些尸体干瘪扭曲,像是被吸干了所有生机。最诡异的是,他们脸上都带着极度惊恐的表情,仿佛在死前看到了什么极恐怖的事物。 “是雾气干的?”宴九霄用脚尖踢了踢一具尸体。 谢霜折蹲下身仔细检查,眉头越皱越紧。 “不完全是。”他指着尸体心口的诡异印记,“这是灵力被强行抽干的迹象。雾气吞噬记忆,但这个......像是某种献祭法术的反噬。” 宴九霄的红瞳微微收缩:“那个伪神?” “或者......”谢霜折站起身,目光锐利,“那个一直藏在暗处的人。”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 如果幕后黑手连自己手下都不放过,那其狠毒程度远超想象。 他们继续前行,沿途又发现了几处战斗痕迹和更多黑袍人尸体。越靠近归墟之城边缘,景象越是惨烈。 “看来在我们接受试炼时,外面发生了不少事。”宴九霄冷笑道。 突然,他腕间的红线猛地灼痛! 几乎同时,谢霜折也感到一阵心悸。 “退后!” 谢霜折一把拉住宴九霄,猛地向后跃去! 就在他们原本站立的位置,地面突然裂开,一道漆黑的影子冲天而起! 那影子没有固定形态,在雾中不断扭曲变化,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息。它时而像人,时而像兽,唯一不变的是那双空洞的眼窝,里面没有任何光彩,只有无尽的虚无。 “这是......蚀梦之雾的具象化?”宴九霄震惊道。 那影子发出一阵刺耳的尖啸,声音直接冲击神魂!两人同时感到识海剧痛,无数混乱的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 谢霜折强忍痛苦,霜痕剑出鞘,清冷剑光照亮四周。然而剑芒掠过影子,却如同斩过空气,毫无作用! “物理攻击无效!”他急声道。 宴九霄咬牙,尝试用仙元构筑防护,但那影子的尖啸直接穿透灵障,继续侵蚀他们的神识。 “该死!这鬼东西怎么对付?” 危急关头,谢霜折突然福至心灵。 “凤契!用凤契的力量!” 他毫不犹豫地催动体内属于宴九霄的魔元,同时通过红线将自己的意念传递过去。 宴九霄瞬间明悟。他放弃抵抗,任由谢霜折的力量通过红线流入自己体内! 冰与火的力量再次交融! 这一次,不再是疗伤时的温和,而是对抗外敌时的凌厉! 婚契红线爆发出璀璨光芒,那光芒如同实质,在两人周围形成一道光晕。影子撞上光晕,发出凄厉的惨叫,接触的部分如冰雪消融! “有效!”宴九霄精神一振。 两人默契加深,力量交融越发顺畅。红线光芒越来越盛,逐渐驱散周围的雾气。 那影子在光芒中痛苦扭曲,最终彻底消散。 危机解除,两人都松了口气。 但就在这一瞬间,异变再生! 他们腕间的红线突然剧烈震动,发出刺目的红光!一股庞大的信息流顺着红线涌入两人识海—— 那是凤契最深层的记忆,关于契约的本质,关于如何真正运用它的力量! 与此同时,一直静静躺在谢霜折怀中的那样东西突然飞了出来—— 正是那卷被烧毁过半的婚书! 婚书悬浮在半空,残破的纸页无风自动。上面被焚毁的部分,竟在红光的照耀下,开始自行修复! “这是......”宴九霄震惊地看着这一幕。 婚书上的字迹逐渐清晰,不止是最初那几句预言诗,更多内容浮现出来: 「凤契非缘乃是牢 神祇执棋众生憔 欲破死局唯相济 烬语焚尽见云霄」 「同心非强制 合力方为真 若得清明意 樊笼自可破」 随着这些文字完全显现,婚书突然爆发出最后的强光,然后—— 嗤啦! 整卷婚书从中撕裂! 但裂开的婚书没有坠落,而是化作两道流光,一道没入宴九霄心口,一道没入谢霜折心口。 两人同时感到一股清凉的力量流遍全身。 紧接着,更惊人的变化发生了。 他们腕间的婚契红线,颜色开始变淡,从深红逐渐转为透明,最后彻底消失在空气中! “契约......解除了?”宴九霄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腕。 谢霜折也感到那股强制绑定的力量消失了。但他随即发现,虽然红线不见了,但他依然能清晰地感知到宴九霄的存在,甚至比之前更加清晰。 “不,不是解除。”他若有所悟,“是蜕变。” 宴九霄也察觉到了异常。他虽然恢复了自由,但与谢霜折之间那种奇妙的联系并未断绝,反而变得更加......自然。 像是挣脱了锁链,却保留了纽带。 “所以,”宴九霄挑眉,语气复杂,“我们现在算什么关系?” 谢霜折没有回答,而是抬头看向前方。 在婚书撕裂、红线消失后,周围的蚀梦之雾竟然主动退散,露出一条清晰的通道。通道的尽头,隐约可见正常海水的波光。 “路出现了。” 宴九霄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红瞳中闪过一丝了然。 “看来,那老鲛人说的‘破局’,指的不是解除契约。” 他转头看向谢霜折,突然扯出一个狂放的笑容——用着谢霜折的脸,这笑容依旧违和,却莫名顺眼了许多。 “而是让我们重新选择。” 谢霜折迎上他的目光,清澈的眼底映出对方的身影。 这一次,没有红线的强制,没有契约的束缚。 只有两个刚刚挣脱牢笼的人,站在命运的岔路口。 “走吧。”谢霜折率先迈步,“答案在前面。” 宴九霄大笑一声,快步跟上。 两道身影并肩而行,走向雾散后的光明。 这一次,他们的步伐格外一致。 第20章 啼血 通道的尽头是刺目的光。 当两人终于踏出蚀梦之雾的范围,重新沐浴在正常海域的微光下时,都有片刻的恍惚。 那感觉像是久困深渊的囚徒突然获释,竟有些不适应这纯粹的光明。身后那吞噬一切的灰雾如同一个巨大的茧,而他们刚刚破茧而出。 宴九霄下意识地抬手遮挡光线——这个动作由“谢霜折”做来,少了几分柔弱,多了几分不耐。他眯着眼,感受着久违的、不带侵蚀性的水流拂过肌肤,每一寸感知都在欢呼雀跃。 “总算离开那鬼地方了。”他长舒一口气,声音是谢霜折的清越,语气却是他自己的暴躁,“再待下去,本座怕是要被那些鬼哭狼嚎逼疯。” 谢霜折没有回应。 他正低头凝视着自己的手腕,那里曾经被婚契红线缠绕的地方,如今光滑如初,什么都没有。可当他闭目凝神,却能清晰地感知到不远处那个灵魂的波动——狂躁、强大,像一座压抑的火山,却又带着一丝连主人都未曾察觉的不安。 不是束缚,而是...连接。一种比有形红线更深层次的羁绊。 “接下来去哪?” 宴九霄转头看他,语气恢复了往日的恣意,仿佛刚才在雾中的生死危机不过是场刺激的游戏,“直接杀上青云门禁地?本座已经等不及要会会那个藏头露尾的杂碎了。” “需要先确认现状。” 谢霜折冷静地分析,声音因用的是宴九霄低沉的嗓音而显得格外稳重,“我们的身体尚未换回,实力也未完全恢复。你我的魂魄与肉身尚未完全契合,此时贸然闯入青云禁地,与送死无异。” 宴九霄啧了一声,瞳孔里满是不耐,却也没反驳。他活动了一下这具属于谢霜折的身体,只觉得每一处关节都别扭至极。 这身体轻盈是轻盈,可哪有他自己那具充满力量的身躯来得自在?仙元的流转更是让他憋闷,像是被套上了层层枷锁。 “这身皮囊真是...”他低声抱怨,话未说完,突然脸色一变,猛地捂住心口,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踉跄了一下,险些跪倒在地。 “怎么了?”谢霜折立刻上前扶住他,属于魔尊的手臂坚实有力,稳稳撑住了对方下坠的身形。 宴九霄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如纸,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顺着线条优美的下颌滑落。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猛地咳出一口血来——那鲜红的血溅在洁白无瑕的衣襟上,如同雪地红梅,触目惊心。 “...旧伤...”他艰难地吐出两个字,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仿佛正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谢霜折立刻探查他的状况,脸色骤变。宴九霄心口那霜花纹路不知何时已蔓延开来,如同活物般在他皮肤下蠕动,散发出刺骨的寒意。 更糟糕的是,这股寒意正在疯狂吞噬他的生机!是那道被伪神贯穿的伤口!在蚀梦之雾中一直被他强行压制,如今脱离险境,精神稍一松懈,伤势就彻底爆发了! “撑住!”谢霜折毫不犹豫地将宴九霄扶到一旁巨大的海底礁石旁坐下,掌心贴在他后心,精纯的魔元源源不断地渡了过去。那霸道的力量小心翼翼地在对方经脉中穿行,试图驱散寒意。 然而这一次,情况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凶险。 那霜花纹路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不仅抗拒着外来的魔元,反而变本加厉地侵蚀着宴九霄的心脉。 寒意如同有生命的藤蔓,顺着经脉疯狂蔓延,所过之处,血液几乎要冻结,连谢霜折渡入的魔元都隐隐有被冻结的迹象! “冷...” 宴九霄无意识地呢喃,身体蜷缩起来,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那双总是燃烧着狂焰的瞳孔开始涣散,蒙上了一层灰败的死气。他用着谢霜折的脸,此刻却脆弱得如同易碎的琉璃。 谢霜折的心沉了下去。这样下去不行!宴九霄的魂魄在这具不属于他的、属性相克的身体里,根本无法有效调动仙元来对抗这源自魔躯本源的伤势。 再这样下去,不出半柱香的时间,他的心脉就会被彻底冻碎,魂飞魄散! 必须换回来!立刻!马上! 可是如何换?那“错刃”的机关在圣殿之内,他们根本不可能在宴九霄撑不住前返回。况且,那机关触发条件不明,就算回去也未必能再次启动。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他死在自己面前?死在这具属于他的身体里? 一股前所未有的焦灼攫住了谢霜折。他看着宴九霄痛苦蜷缩的模样,看着那不断扩散的霜纹,看着那苍白唇边不断溢出的鲜血... 那些通过“烬香”看到的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涌现——祭坛上瑟瑟发抖的少年,魔域中浴血拼杀的身影,还有最后替他挡下致命一击时决绝的眼神... 不。他不能死。 就在谢霜折心急如焚之际,他忽然感觉到自己心口传来一阵奇异的悸动。是那道刚刚没入他体内的、由婚书所化的流光!它似乎在呼应着什么,微微发烫。 与此同时,气息奄奄的宴九霄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挣扎着抬起沉重的眼皮看他,沾血的唇微微开合,气若游丝: “...血...” 血? 谢霜折猛地醒悟过来! 凤契!虽然外在的红线消失了,但契约的本质已经融入他们的神魂和血脉!当初在凤凰遗迹中,正是他们的血交融,才触发了婚书真正的力量!血液是力量的载体,是生命的源泉,也是...连接彼此最原始的桥梁! 没有片刻犹豫,谢霜折并指如刀,那手指属于宴九霄,指尖萦绕着锋锐的魔气。他毫不犹豫地在自己腕间划下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暗红色的、带着灼热气息的魔血瞬间涌出,在海水中弥漫开一股铁锈与烈焰混杂的独特气息,周围的海水都似乎微微沸腾起来。 他将流血的手腕递到宴九霄唇边,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喝下去。” 宴九霄涣散的目光微微聚焦,看着眼前流淌着熟悉魔血的手腕——那是他自己的力量源泉。他又抬眼看了看谢霜折那双属于他自己的、此刻却写满不容置疑和某种决绝的瞳孔。 没有质问,没有犹豫,他甚至扯出一个极其微弱的、带着血腥气的嘲讽弧度,仿佛在说“你也有今天”,然后便张口,含住了那道伤口,本能地吞咽起来。 温热的、蕴含着他本源力量的魔血涌入喉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效果。 那力量霸道依旧,却又经过了谢霜折神魂的过滤与调和,变得不再那么暴戾灼人,反而多了一种奇异的包容与滋养,如同干涸的土地迎来甘霖,迅速滋润着他几乎冻僵的经脉。 几乎是同时,宴九霄也用尽最后力气,咬破了自己的舌尖——用的是谢霜折的身体,仙人的血液带着清冽的灵气和一丝冰莲般的寒意。他将混合着自己魂魄气息的仙血,渡入了谢霜折口中。 两人的血液,在这一刻,通过最原始、最亲密的方式,再次交融! 嗡——! 无形的共鸣以他们为中心猛地荡开!海底的细沙微微震颤,附近游弋的发光鱼群惊慌逃窜,仿佛感受到了某种古老而强大的力量被唤醒。 谢霜折感到一股清凉纯净的力量顺着喉咙流入四肢百骸,与他体内奔腾的魔元水乳交融。预想中的排斥并未出现,那仙血反而如同最有效的安抚剂,滋养着他因为过度输出力量而有些枯竭的经脉,抚平了魔元躁动的棱角。 而宴九霄的感受更为强烈和直观。那带着谢霜折神魂印记的魔血,如同最炽热的熔岩,涌入他几乎要被冻僵的经脉,所过之处,冰霜消融,寒意退散! 心口那疯狂蔓延的霜花纹路像是遇到了天生的克星,发出细微的、如同冰雪碎裂般的“咔嚓”声,迅速收缩、淡化,最终只留下一道浅粉色的新疤! 更奇妙的是,随着血液的交融,那种魂魄与肉身之间的隔阂感、排斥感正在迅速消失! 宴九霄能清晰地感觉到,这具属于谢霜折的身体不再那么排斥他的灵魂,仙元的流转变得前所未有的顺畅自然,如臂指使。 而对面的谢霜折,周身那原本因不适应而有些外放、刻意的魔尊威压,也渐渐内敛,变得圆融自如,仿佛这具魔躯本就是他的一部分。 血液的交融,不仅在疗伤,更是在重新锚定他们的魂魄,调和着肉身与灵魂之间因错位而产生的不协调! 不知过了多久,当最后一口蕴含着彼此气息的血液渡入,两人之间的共鸣达到了顶峰! 强烈的、融合了冰蓝与赤金的光芒从他们体内迸发而出,将幽暗的海底照得如同白昼!那光芒如此纯粹,甚至短暂地驱散了更深处的黑暗。 在那夺目的光芒中,隐约可见两道虚影从各自的身体中浮出,如同水墨交融,短暂地交错、缠绕,然后顺应着某种本源的呼唤,精准地回归到属于自己的躯壳之中—— 天旋地转的感觉再次袭来,但这一次,不再是强行剥离的痛苦,而是某种失而复得、回归本位的圆满与踏实。 光芒渐熄,海底重归幽暗,只有那些发光的微生物重新胆怯地聚拢过来。 谢霜折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自己那双骨节分明、修长白皙、适合执剑的手。体内,清冽纯净的仙元如冰河般静静流淌,带着熟悉的寒意与力量。心口那道凤魄封识破碎后的空落感依旧存在,却不再有异物盘踞的滞涩感。 他抬头,看向对面。 宴九霄也正好睁开眼。他抬手,看着那缠绕着暗红魔纹、充满力量感的手指,轻轻握拳,感受着体内那熟悉而强大的魔元如岩浆般奔涌咆哮,瞳孔中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的光芒,以及重回力量的畅快。 “总算...”他低笑一声,声音恢复了他特有的磁性低沉,带着一丝沙哑,“回来了。” 他舒展了一下身体,关节发出细微的脆响,这具属于他自己的、强大而熟悉的魔躯,让他找回了掌控一切的感觉。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复杂。劫后余生的庆幸,身体归位的轻松,以及...对刚才那番生死相依、血液交融经历的难以言喻。 身体换回来了。缠绕手腕、象征强制绑定的红线消失了。那卷婚书也化作了流光融入他们体内。 强制性的婚契,似乎真的不复存在了。 但他们都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那条无形的纽带,比有形的红线更加坚韧,连接着他们的神魂,烙印着共同的记忆。 宴九霄低头看了看自己心口,那里的霜花纹路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疤痕,证明着方才的凶险。他又抬眼看向谢霜折手腕上那道正在缓缓愈合的伤口,那是为他而留的印记。 他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低沉了许多,那声调里褪去了平日的戏谑与张狂,带着几分生硬,却无比认真: “...多谢。” 这两个字从他口中吐出,重若千钧。 谢霜折微微摇头,目光投向远方,那是青云门的方向,也是真相与阴谋交织的漩涡中心。他的侧脸在幽暗的海底光线下显得格外冷峻。 “不必。”他顿了顿,补充道,“休息片刻,然后出发。” 宴九霄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瞳孔中燃起冰冷而炽烈的火焰,那是对幕后黑手的杀意,也是对揭开真相的迫切。 “好。” 这一次,他们不再是被命运强行绑在一起、互相憎恶又不得不合作的冤家。 而是经历了生死考验,交换了血液记忆,共同选择了并肩而行的...同伴。 幽深的海底,水流在两人身边静静流淌,带走了血腥的气息,也带来了新生的希望与决战前的宁静。 远处,隐约有巨大的海兽黑影游过,却忌惮于这两人身上散发出的危险气息,不敢靠近分毫。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0章 啼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