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不久矣》 第1章 第1章 一声惊恐的尖叫,划破了寂静的冬夜。 腊月初六,隆冬。 雪花飘飞。 凌晨四点,天还黢黑,环卫工人已经推着三轮车开始工作了。连着下了两天一夜的大雪,路面冻得结结实实。已经在这片干了三年,老李从车上拿下来扫把,每一步都小心翼翼。 “沙沙,沙沙。” 扫雪声有规律地响起。忽然,他看见水沟里有一大团黑影,远远看着像是一大袋垃圾。 这是区里新修的公路,两边刚挖了沟,预备着开春种树,奈何总有些没素质的人把大袋的垃圾往沟里扔,往东再进了村里,还有往里面扔死人穿过的衣服的。老李叹了口气,搓了搓厚棉手套裹着的手,拿着手电筒蹒跚走了过去。可离得越近,却越看出不对来——那哪里是袋垃圾,分明是个穿黑衣服的人! 大冬天的,外面乌漆嘛黑,这是什么人,跑这里干什么? 站在路牙子上,老李心里发慌,试探着吆喝了一声:“谁在那里头啊!” 万籁俱寂,耳边只有呼呼的北风。那穿黑衣服的人在寒风里蹲着,没有一点动静。 这人该不是冻傻了吧? 越发觉得不妙,老李小心翼翼走了过去,手电筒的光对着那人的脸照。那人却还是低着头,迟迟没有反应。心里咯噔一下,他大声喊道:“喂!” 一边说着,他一边轻轻推了那人一把,那硬邦邦的触感令他顿觉不好。还不等他缓过神来,那人已经直直向后倒了去。 “啊——” 一声惊恐的尖叫,划破了寂静的冬夜。 *** 揣着文件的唐彦一进办公室,就差点被臭袜子和泡面的混合臭味原地送走,惊疑不定地问道:“这是怎么了?” 下巴向询问室一抬,高文的眼神充满了怨念:“可别提了,本来八点就能休息了。这下好了,不到中午是忙不完了。” 隔着透明玻璃,唐彦往里一看,队长徐建皱着眉头,不知说了什么,旁边新来的实习生小钱正在做笔录,一个穿着环卫工人亮橙色工作服的老人哆哆嗦嗦地捧着杯热水,白气在询问室里氤氲。 “都这个时候了还惦记换班呢。”长长伸了个懒腰,看了两个多小时监控的王浩叹了口气,“这都周五了,要是个凶杀案,咱这周末又没了。” 高文打着哈欠:“你忘了李桥派出所在路沟子里找出来的羽绒服了——面带微笑,反常脱衣,一看就是冻死的。我跟你说,这老太太九成九有老年痴呆。一准是家里人没看好,大半夜走失冻死了。” “去去去,别立flag。”王浩跟赶苍蝇似的,“这周末还想不想回家了?” 比了个拉拉链的手势,高文选择了闭嘴。 给了王浩一个赞许的眼神,唐彦顺手从茶水柜上拿了块奶糖,嚼巴着问起了进展:“确认死者身份了吗?” “没。”王浩摇了摇头,“发现尸体的那段路还没修好,压根没有摄像头,只能使劲往前找,现在就能看出是从东边十字路口顺着公路走过去的。死者身上也什么都没有,连钥匙都没拿,脚上穿的还是棉拖鞋。” 一脸不甘心的高文插了句嘴:“所以你看,我说九成九是家属没看住,失智老人半夜跑出来冻死了有错吗?” “你可闭嘴吧!”唐彦道,“上回谁言之凿凿说死者一定是电线断了被电死的,结果到头来是个意外伪装的杀人案?” 高文再次消音。 王浩道:“不过话说回来,死者身上那毛衣可不便宜,技术刚查了,得两千多。还有那身羽绒服,更不得了,说是什么鹅的,少说也得一万五六。这身行头加起来小两万,赶上咱们俩月工资了。” “一万五六?”瞪圆了眼,唐彦连倒好的水都忘了往嘴里送:“什么羽绒服一万五六,金子打的吗?” “是个国外的牌子,说是鹅绒的。”终于有了发言权的高文唏嘘道,“有钱人的世界咱们不懂。” “那这还不好查?”唐彦道,“就咱这儿的工资水平,什么家庭买得起这么贵的羽绒服啊?” 沭市是著名革命老区,曾是全国十八个连片的贫困地区之一,全市经济发展十分均衡,市辖三区九县,七个是国家级贫困县——剩下两个是省级的。近些年大力发展物流,政府靠卖地发了家,日子才好起来,可也不过堪堪摘了贫困地区的帽子,离富裕差着老远。 “别看咱们这地方小,有钱人可不少,咱们局往东最多两公里,那别墅一排一排的。”王浩道:“家里有钱是好事,这种一般都能知道及时报警。只要确定了尸源,这事就解决了一半。” 说话间,徐建已经推门出来了。看向电脑前的两人,他问道:“指挥中心和监控有发现吗?” 他约莫四十二三,身高将将一米八五,肩宽背厚,浓眉大眼,一脸通宵后的疲惫。 高文如实道:“指挥中心没有收到报警记录,系统也没有发现符合条件的失踪人口记录。” 王浩也道:“监控显示死者最后出现在为民路与建设路交叉口,为独自一人。前方是一片废弃工业园,再往前就是发现尸体的野地了,附近都没有安装监控。” 点了点头,徐建吩咐道:“省里培训,我等会就得走,最早也得下周三回来。小王牵头,联系建设路和为民路派出所,排查辖区居民家中有无老人走失。让指挥中心留意报警记录,尸体送去法医科做初步尸检。” 众人纷纷应是,各忙各的去了。 见徐建走了,唐彦推了推王浩:“老大怀疑这不是意外?” 摸了摸下巴,王浩道:“应该没有吧,就是合理怀疑,走个必要流程。要不不就不去培训了吗?” 点了点头,唐彦不说话了。 毕竟冬夜独自出门确实挺奇怪,死者经济状况又不错,照理就算得了老年痴呆,也该有护工之类的看着才对,走尸检流程也是防着家属闹事。 这年头,群众工作可比破案难做多了。 *** 听着王浩办公电话响起来,高文从绿萝后面探出头来,问道:“这个什么样?” 摇了摇头,王浩道:“不是,年纪对不上。” 从一堆纸质材料里抬起头来,小钱也插了一嘴:“还没有人报案?” 两手一摊,王浩道:“可不说么?这都四天了。大早上起来,好好一个大活人不见了,家里人怎么也该反应过来了啊。” 高文道:“你说会不会是自己住,或者老伴是个失能老人啊?” 王浩道:“那这难办喽。东边那片你又不是不知道,都是盖了没几年的新小区,哪有几个人住?就跟鬼城似的,邻里还都不认识。冬天门窗封闭又好,要是没人管没人问,死了烂在家里都没人知道。” “所以啊,年轻人还是得生孩子。”两人正说得热闹,冷不防法医科刘主任端着个陶瓷缸进来,笑眯眯问道:“个人事项都有进展了没有啊?” 尴尬地挠挠头,王浩转移了话题:“刘主任,您怎么过来了?” 刘主任道:“找你们徐队没找着,到这里看看。” 王浩道:“省里不是有个培训吗?徐队已经走了,您找他什么事?” 刘主任道:“是你们送去的那具尸体,初步检查都做了,看不出什么问题。我发消息他半天不回,就过来看看。” 王浩道:“徐队最早也得下周三才能回来。要不等他回来我去给您汇报?” 摆了摆手,刘主任道:“不用,也没什么事,我就顺便出来转转,你们回头跟他说一声就行了。” 嘴里这么说着,他脚下却不动,扭过头来上下打量着高文,笑眯眯地不说话。高文有些奇怪:“刘主任,您有事找我?” 咳嗽了一声,刘主任慢悠悠道:“咱们局里新遴选来了个小姑娘,知道不?和你一样大,今年二十八,长得不孬,有意向没有啊?” 顿时大窘,高文挠了挠头,尴尬道:“我,我这……” 他当然知道了!那女生来第一天他就知道了,至于为什么——当然是因为那女生是他大学舍友的前女友啊! 虽然奇怪这小子怎么吞吞吐吐的,不过这也不妨碍王浩替他解围。一拍大腿,他笑嘻嘻道:“刘主任,别忘了经侦的晓润啊!公大高材生,根正苗红的警察家庭,三十三岁的副队,前途无量啊!” 哼了一声,刘主任道:“就他那把年纪的老葱,人家小姑娘看得上?小高这年纪还差不多。” 王浩道:“他年纪是差不多,就是心思不在这上边。要说靠谱还得是晓润,万一人家姑娘就喜欢比自己大点的呢?” 迟疑了一下,刘主任道:“五岁……也还行?” 王浩怂恿道:“您是不知道,有的小姑娘不还喜欢大叔吗?要是其他方面合适,五岁也不算大。” 迟疑了一会,刘主任算是勉强认可了这个结论。正抬脚要走,忽然又瞥见了角落里的高文,忍不住语重心长道:“个人事项得急啊,你说说,一把年纪不结婚像什么样?可别跟你们队长学,一天天就知道加班,哪天把老婆都要给加跑咯!我们那会一毕业,豁,找对象比工作都上心,也不知道你们现在这些小年轻都怎么想的。” 高文讪笑道:“等忙完这个案子。现在事太多,过去这段再说。” “忙完?”刘主任一边摇着头,一边往外走,“案子哪有个头喔~” 高文讷讷。目送他出了门,王浩凑过来,好奇道:“你现在不是到处求偶吗,怎么刘主任给你介绍姑娘还不愿意了呢?要说那女生长得也还行啊,咋,不会是你前女友吧?” 他这话也是歪打正着,说对了一半,高文挥挥手,赶苍蝇似的撵他:“一天天的净瞎说,干活去吧你!万一耽误了时间,小心老太太家属来闹!” 哀嚎了一声,王浩正要认命继续去查失踪人口,唐彦就风一样刮了进来:“锦绣路派出所接到报警,死者身份查到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1章 一声惊恐的尖叫,划破了寂静的冬夜。 第2章 警官,你看这尸检能不能不做了啊? 办公室大门被猛地推开,唐彦带过来一阵寒风,把桌上的文件吹得哗哗作响。拿起桌子上的茶杯,他猛喝了几口,一抹嘴,大大咧咧道:“特大好消息,死者信息查出来了。” 周末没能休息,又忙活了整整四天,这话无异于满屋忙碌的警察给打了针兴奋剂。王浩忙问道:“什么情况?” “今儿一大早,锦绣路派出所接到一个报警电话,报案人说好几天联系不上他妹妹了,不放心,今天专门跑过去看看,结果敲门也没人开,于是就找物业开门。物业不认识他,当然不敢给开,但又怕真出什么事,于是一个电话打给了派出所,俩便衣提溜着刚抓的小偷就去了。那伙计业务也挺精湛,三下五除二把门给开了。结果,嘿,你猜怎么着?” 他这描述绘声绘色,案情简明扼要,十分经典。从警近十年,王浩已经把接下来的事情猜出个七七八八了。果不其然,接着就听唐彦一阵唏嘘:“屋里那骚臭味就不说了,一个老爷子躺在床上,瘦得跟柴火棒似的——一看就是活活饿死的。那在床上是圆瞪着眼,死不瞑目啊!进去那俩兄弟都给吓了一跳。物业尿了一□□,赖在派出所里说啥都不走,现在还搁那哆嗦呢。” 查到这里,事态基本明朗,老爷子的死因显而易见——老伴冻死路旁,失能又无人照料,在家里饿死几乎是必然,怎么看都是一场空巢老人的惨剧。不过以防万一,王浩还是问道:“现勘做了吗?” “那还用说?”唐彦道,“派出所那俩兄弟摇了好几个人,里里外外翻了好几遍,窗户台啥的都查了,啥情况没有。” 点了点头,王浩道:“正常也没啥情况。就是这老爷子瘫痪在床,外面又这么冷,还下着大雪,那老太太怎么就跑出去了呢?” “这你就不知道了,这家是真惨啊。”饶是见惯了苦难,唐彦仍是忍不住唏嘘,“那冻死的老太太叫段洁,今年六十一,和她家老爷子江伟华都是东沭区第一中学的老师,住在锦绣华府小区,夫妻俩就一个独生子,叫江叙白。” “诶,等等,江叙白?”王浩挠了挠头,“我怎么听着这名字有点耳熟呢?” 大摇着头,唐彦道:“他是你们县20xx届的高考状元。” “我去!”一下子就反应了过来,王浩一拍大腿,大惊失色,“这不是江神吗?我们那届的年级第一啊,就我们隔壁班的!这,他爸妈这是一起没了?他人呢?” “也没了——要不我怎么说他们一家真惨。”两手一摊,唐彦把问来的情况总结了一遍:“江叙白一路顺风顺水,保研直博进投行,前年又刚结了婚,眼看人生就要圆满了。结果你猜怎么着?去年出了车祸,人当场就没了,连个孩子都没有。白发人送黑发人,江伟华高血压发作,留了个偏瘫后遗症,已经在床上躺了大半年,话都不能说了。这接二连三一串打击下来,段洁精神也不大正常了。好在他俩退休工资都还不低,亲戚合计着给请了个护工。但是吧,过了还不到半年,那护工就说什么都不干了,家里就剩这老两口。亲戚也就偶尔去看看,一个月能去一回就不错了。要不是段洁他二哥放心不下,专门跑了这一趟,估摸着江伟华烂在家里都没人知道。” “这,”王浩一下说不出话来了,“失独老人,唉……” “要不都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啊。”唐彦长吁短叹,“该说不说,这能好好活着也是一种运气啊。” 唏嘘了一阵,高文问道:“查出段洁是怎么回事了吗?” “查了。”唐彦道:“他们那小区楼道里没监控,大门监控显示段洁是自己一个人走出去的,一路走到了发现她尸体的路沟里。” 高文道:“这大半夜的,她自己出去干什么?” “报案人,就是段洁她二哥,说她这里有点毛病。”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唐彦道,“说去医院看过,医生说得了老年痴呆。” 一下子明白过来,王浩道:“这真是……”心里好像有什么在堵着,他想了半天都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都是命啊!” 叹了口气,高文道:“那咱们这联系谁去?他家没人了啊。” “他们这年纪,爹妈是都没了。至于兄弟姐妹,江伟华是个孤儿,就一个弟弟,不到三十就死了,没结婚也没孩子。”唐斌道:“所以他是真连个收尸的都没有了。段洁倒好说,她二哥就是咱们的报案人,现在刚认完尸,正在询问室里坐着呢。” “行啊,先问问去吧。”王浩叹道,“要没什么问题,等队长回来汇报一下,这案子应该就差不多了。” *** 询问室。 一个看着六十来岁,眼眶通红、头发灰白,穿着身破旧军大衣的老头拘谨地坐在椅子上,正不安地来回搓着手。见他们走过来,慌忙站起来,差点掀翻了桌子上的一次性水杯:“警,警官。” “您坐。”王浩客气道,“我们是刑侦支队的王浩和高文。听说今天您报案发现江伟华死亡,刚才又确认了前天走失冻死的老人是您妹妹段洁,所以想找您了解一些情况。请问您就是段卫国吗?” 一脸的局促不安,段二哥道:“诶,是,我是。” 点了点头,王浩道:“报警记录显示,你找物业开门的时候说你给段洁打电话打不通,实在不放心所以过去看看。可是你家住在沭河县,还是在村里,离着段洁家四五十公里,得倒三班公交,将近两个小时的车程。段洁只是两天没接电话,正常来讲还不至于费这么大劲专门跑一趟,能解释一下为什么吗?” 说起这个,段二哥脸上的皱纹苦得都拧起来了:“警官,你是不知道啊。叙叙——就是我外甥,他家跟旁人不一样。他爹是个瘫子,他妈脑子又有点毛病。就这样的两口子,你说两天不接电话,我心里能得劲吗?尤其昨天晚上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心突突的跳,跳了一晚上,这不今天就想着过来看看。” 王浩道:“从我们走访结果看,从去年冬天到现在你一共只来过两回。现在就因为心里不得劲,所以专门倒上两个小时的车过来看她?” 愁着眉,段二哥道:“要是旁人我也不去,可叙叙他家,唉,这就跟被人下了咒似的啊!” 挑了眉,王浩道:“怎么说?” “叙叙他爹妈吧,都是老师。那会兴计划生育,吃国家饭的都不让多生,所以家里就这一个儿子,从小就疼得跟什么似的。叙叙自己也出息,脑子好使,考大学考京城去了,毕了业又去了魔都,一年能赚上百万。去年又找着了老婆,长得俊还能赚钱。眼瞅他家越过越红火,结果去年收玉米棒子那会,叙叙一下子出了车祸,人就没了。” 抹了把脸,段二哥唉声叹气:“自从出了这事,叙叙他妈就不太正常了,得了老年痴呆不说,还神神叨叨的,动不动就说叙叙和她说话了,把我们都吓得不轻,还说保姆要害她,硬要给撵走——你说人家害她干啥,这还指望着伺候他两口子拿钱呢。得亏她还没开口,人家就干不下去了,要不这亲戚也得罪了。”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高文问道:“保姆是你们亲戚?什么时候给找的?” 段二哥点点头:“是,就叙叙他爸村东头五婶子家的闺女,叫四妮,论起来还是叙叙他爸的妹妹,叙叙他爸瘫了之后我给找的。人老实,又勤快又利索,要是她还在也出不了这种事。” “那为啥段洁说保姆要害她?她怎么和你们说的?” 段二哥道:“哎,听她瞎说!四妮是因为吓得慌,去庙里找大师求了签,那大师给了桃木符黄纸啥的,让她随身戴着,结果让叙叙他妈看见了,这不就恼了?本来她就不大正常,这下就说人家是咒她,这玩意能咒个啥?就算真能咒死她,那对人家又有什么好处?” 王浩问道:“就因为这个,没别的了?” 段二哥道:“没了。” 皱了眉,王浩道:“我看段洁是正儿八经的大学生,她信这个?” 抹了一把脸,段二哥苦笑道:“不信啊,本来谁信这个?我们老段家就没一个信的。可叙叙他家太邪乎了啊!尤其叙叙没了,叙叙他妈就不行了,你说她再没个念想,那不就彻底疯了?随她信不信吧,总比真疯透了强。” 点了点头,王浩道:“江伟华瘫痪这又是怎么回事?” 段二哥叹了口气:“还不也是因为叙叙?叙叙他爸本来就有高血压,老来丧子,这哪受得了?一下子就厥了过去,人事不省了。偏偏叙叙那会正好给他妈报了个旅游团,家里一个人都没有,叙叙他爸硬是在地上躺了三四个小时才被发现,好歹给送进了医院去——要是再晚一会,那就死在家里了。二三十万砸进去,人是抢救过来了,就是再也动不了了,吃饭喝水都得人服侍——你说好好的,这一连串祸事儿怎么都给他家遇上了呢?” 他只顾着唉声叹气,王浩却敏感察觉出不对:“谁告诉他江叙白出事的,怎么告诉的?” 段二哥理所当然道:“警察打电话说的啊。” 王浩奇道:“他打着电话一下子就没声了,警察就没觉得不对?” 段二哥道:“这要不说他家倒霉——叙叙出了这事,家里总得去个主事的人吧。可他爸成了这样,那还怎么去?最后我就和叙叙他妈一起过去了。到了那边警察局,我问起来这事,警察就说本来是让叙叙他老婆给打电话的,可叙叙他老婆干张着嘴就是说不出话来,他们只能替她说。结果这边一说完‘您儿子在XX发生车祸死亡’,那边叙叙他老婆一下子就崩溃了,那是嗷嗷大哭啊!他们顾她都顾不过来,哪还顾得上电话那头?” 这话说得王浩和高文都深以为然。有些受害者家属刚得知噩耗时还会比较平静,甚至还能有条不紊地配合处理后续。但不知道什么时候情绪就会突然崩溃,那场面可不是人仰马翻能形容得了的,能安抚住就不错了,那还顾得上其他?于是两人也都略过不提,高文问道:“那段洁呢,警察没通知她?” 段二哥摇头:"没,谁家两口子还分开通知啊。” 见这话把高文这条单身狗噎得无言以对,王浩道:“那她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事的?” “第二天晚上知道的。叙叙是大半夜出的车祸,又是在西南省的山沟沟里,第二天才有人发现。叙叙他老婆是当天请假坐飞机赶过去的。警察劝好了叙叙她老婆,就问她还有没有什么疑问,是不是按程序走,她都答应了,说回去就和公公婆婆商量,看看什么时候过来办手续。听她说婆婆在外面爬山,有个警察就和她说可以等等再和老太太说,别老人家一下子受不了,在山上磕着碰着。她就估摸着她婆婆回了酒店才给打的电话——哪想着她婆婆没出事,公公出事了啊!” 唉声叹气的,段二哥道:“你说这也是命里应该,但凡那警察没多嘴……但凡叙叙他老婆灵醒点,早打了这个电话,叙叙他爸爸也不能干躺了三四个小时才被发现啊!到底是女人,经不得事。” 他没明说,话里话外却都隐含着对警察的迁怒。这种情况见多了,王浩也懒得和他掰扯,只当没听到:“那出了事之后呢,就他俩在家里住着?” “对,就他两口子。我们兄弟姊妹四个,都没啥本事,就属叙叙家混得好,其他都是出苦力的。我大哥还在外面打工,风里来雨里去的。你说出了这事,谁还能天天寸步不离地照顾?” 高文提出了疑问:“段洁夫妇不都是退休老师吗,手里应该有不少积蓄吧?” 说起这个,段二哥愈发叹起气来:“全都给叙叙在魔都买房了,哪还剩什么钱?外面还欠着三四十万的信用卡呢。” 王浩道:“那段洁身上的羽绒服是怎么回事?我们查了,官网得卖一万五六呢。” “羽绒服?”想了一下,段二哥道:“你说她身上穿的那个?那是叙叙给买的。去年叙叙在他们公司当上官了,一年涨了二十多万块钱,给他爸妈各买了一身衣裳,要不她哪舍得买这种糟蹋钱的玩意?尤其叙叙没了之后,他们两口子是一身衣裳都没添过。” 高文奇道:“江叙白死了之后,段洁夫妇没分到财产?” 摇了摇头,段二哥道:“叙叙车祸是他自己全责,在山路上没转过弯来,带着朋友掉进了山沟里。保险是赔了,可他还得赔他朋友家里呢,这就等于没赔了。魔都那房子一个月贷款又要还三万多,他老婆一个人哪还得了?本来房价就跌得厉害,这又着急卖,一下子亏了三百多万,抵完贷款一分不剩,首付全搭进去了。他们去年才刚还完借同事的钱,现在估摸着把那他们自己那套房子卖了,再还完欠银行的钱,也就能剩个五六万。” 算算时间,江叙白的房子正好买在最高点上。近年房价下行,一线城市的房子亏个三四百万是常事。对失去了独子的段洁夫妇而言,这实实在在称得上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既然这样,那因为财产纠纷而杀人的可能性就很小了。 高文又简要问了问其他情况,段二哥一一答了。核实完了情况,没发现什么疑点,王浩遂道:“行,你要没什么疑问就在笔录上签个字。既然段洁没有直系亲属,那你们姊妹就一起商议商议,看看要不要做个尸检。” 犹豫了一下,段二哥道:“警官,你看这尸检能不能不做啊?” 第3章 我是林清音,江叙白的家属 目前来看,段洁的死因十分明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会深夜出门,在离家将近十公里的荒郊野岭冻死,但存在精神障碍的老人走失死亡实在不算罕见,尸检的意义确实不大。不过王浩还是顺口问了一句:“为什么?” 眼眶发红,段二哥道:“叙叙他妈这辈子苦啊。从小家里就穷,叙叙他爸家也没啥钱,辛辛苦苦一辈子,好不容易熬出头来,结果儿子死在了她前面,临了老头又瘫了,再要把她解剖了,那不是死无全尸吗?” 沉吟了一下,王浩道:“段洁的死因是比较明确的,毫无疑问的冻死。但是目前我们无法解释她为什么会深夜离家,所以她存在非意外死亡的可能性,你明白这个意思吧?” 段二哥听得一头雾水:“啥可能性?”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段洁会大晚上出门走那么远,还是穿着睡衣拖鞋。”高文解释道,“我们遇到过给死者下致幻剂,导致死者坠河死亡的情况,所以段洁的死目前也不能排除他杀。如果想要彻底查清楚,需要提取胃内容物做化验,也就是进行尸检。” 瞪大了眼,段二哥道:“啥意思?你们是说叙叙他妈是被人害死的?” 高文道:“没有,目前没有任何证据显示段洁的死有疑点,只是说存在这个可能。如果你们有疑问,可以申请尸检。” “没什么疑问吧,谁去害她一个六十多的老太太啊?”段二哥犹豫道,“这种糊涂了的老头、老太太不是经常这样吗?无缘无故就往外跑。我们村里去年就有个得了老年痴呆的老头走丢了,大半年都没找回来,后来警察给打电话,说就是在外边冻死了。” “行。”解释清楚了情况,王浩道:“那就和你们兄弟姊妹都说一声,要是都同意不尸检,就找个代表过来签字。” “应该没人要害她吧。”话说到这份上,段二哥反倒又迟疑起来了,“尸检要花钱吗?” 也不是第一次被这么问了,高文有些无奈:“不用。” “那,那我们再商议商议。”搓了搓手,段二哥唉声叹气,“这真是,都什么事啊!” 段洁的事儿有了着落,高文又问:“江伟华现在是什么亲属都没有了吗?” 段二哥摇了摇头:“他爹娘都没了七八年了,也没个兄弟姊妹,叙叙和叙叙他妈又都走了,哪还有什么亲属?” 要真是孤家寡人,那就难办了。高文不死心:“关系远的旁系亲属也没有吗?比如堂表兄弟之类的?” 段二哥道:“那我就不知道了。这平时也不怎么打交道,哪知道这种啊?” 这倒是实话。高文有些头疼,想了想,又问道:“那他家亲戚你有认识的吗?关系不用多近,沾点边就行。” “有,有!我想起来了!”他这话还没说完,段二哥就一拍大腿,大声道:“我这脑子,怎么就没想起来呢,他还有近亲属,不对,直系亲属啊!” 精神一振,旁边的王浩和高文异口同声:“谁?” “他儿媳妇啊!”段二哥理所当然,“这不是直系亲属吗?” 空欢喜一场,高文哭笑不得:“他儿子都没了,哪来的儿媳妇?” 听他这话,段二哥就不服气了:“诶,警官,话可不能这么说。叙叙才没了不到一年,那小丫头又还没再婚,那就还是他们老江家的人,怎么就不是他儿媳妇了?” 高文道:“他儿子既然死了,那婚姻关系就自然灭失了,你再想想还有没有其他的。” “其他的我不知道。再说,哪能这样啊?他儿媳妇是死了男人,又不是离婚。”段二哥说道,“而且他们老江家的事,他儿媳妇肯定知道得比我清楚。要找什么亲戚,你们问她不就成了?” …… 从问询室出来,高文整理着笔录:“段洁这事估摸着明后天就能了结,就是江伟华有点麻烦。” 段洁患有老年痴呆,再结合小区的监控,她的死没有什么疑点,初步可以排除他杀。如果尸检再没有什么问题,就能直接出结案报告了。江伟华的死虽然也没有什么疑问,可如果没有近亲属认尸和签字,程序上就麻烦了。 王浩也有些无奈:“先登户籍系统查查。要是真找不着近亲属,咱们就只能找江叙白前妻了。” 听段二哥那意思,江伟华生前和堂表兄弟不怎么来往。这种平时不打交道,血缘关系又疏远的亲戚,大概率是不会来的,委托这个委托那个,最后八成还是得找到江叙白前妻头上。当然,要是江叙白前妻也不来,那就只能找他单位收尸了。 高文叹了口气:“话是这么说,也得人家肯配合啊。” “到时候打个电话问问吧,这种一般还比较好说话。”王浩道,“她是丧偶又不是离婚,应该还有点旧情在。” 嗯了一声,高文回头道:“小钱,翻翻户籍系统,明天给江伟华亲戚挨个打电话,让他们派个代表,明天过来把流程走了。记得把江叙白前妻的号码也一块查了,指不定也得用。” 哎了一声,小钱道:“好嘞。” “回家回家——” 长长伸了个懒腰,高文想,这周末应该能休班了吧。 *** “噢噢。那您的孩子呢,方便过来一趟吗……” 打着哈欠从值班室走出来,绕过还在打电话的小钱,王浩看向高文:“问的怎么样?” 摇了摇头,高文道:“江伟华父亲有两个姐姐,一个弟弟,结婚之后来往就少了,后来江伟华父亲去世,基本就不走动了,他母亲那边也差不多这个情况。乍一听人没了,还都挺唏嘘的,但我一说要过来办手续,就都不吭声了,不是忙就是在外面打工。有让咱们给火化的,有让找他们单位的,有让找江叙白前妻的,有让找他盟兄弟的,还有让找他学生的——你说说,这都什么事啊!” “人情淡如水啊。”王浩叹道,“那江叙白前妻呢?” “小钱昨天就给打电话了,一开始也是说不方便,让我们找江伟华亲戚。后来小钱说江伟华家实在没人了,老两口儿子没了,死得又惨,好歹过来一趟,别让他们连个收尸的都没有。而且她是利害关系人,就算她这回不来,咱们以后也还得找她问情况。她最后就答应了,说今天下午有空,估摸着一会该过来了。” 咦了一声,王浩奇道:“江叙白在魔都,他对象在咱们这儿?” 夫妻长期异地啊。 摇了摇头,高文道:“没,也在魔都。但是她在老家办公,咱们正好赶上了。” “谢天谢地,总算有个顺妥的了。昨天我把案情报告发给老大的时候,他还说江伟华恐怕挺麻烦。”打了个响指,王浩道,“对了,段洁家属同意尸检了吗?” “还有犹豫着呢,不过我听那意思差不多。”高文道,“就是刘主任说毒理检验得等,最早也得明天下班出结果。” 王浩道:“行,正好我和他们单位也联系上了,等他们答应了就走程序。要是尸检结果没问题,不行后天就让他们过来一趟吧。找到给他收尸的,咱们的工作也就做到位了。” “这样要是没有问题,后天老大回来咱们就能给他结案报告了。”高文不无感慨,“总算能过个舒坦的周末了。” “去去去,你个乌鸦嘴,可别立flag。”王浩一边剥火腿肠,一边吐槽他,“人家是死亡小学生,你是死亡预言家,说啥案啥案是凶杀。” “嘿,老王,可不带你这样说。”高文胸一挺,“我那是犯罪雷达,天生自带系统,注定要成为正义的人民警察。” 王浩嘴一撇,掐着脖子就作呕吐状。由于表情过于生动,正在拧可乐瓶子的小钱一时不防歪了手,满满一瓶肥宅快乐水全喷到了高文脸上。 看他满头满脸的可乐泡泡,王浩一边给他拿纸,一边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你看,我说但凡和你沾边就没好事。” 高文悲愤道:“我昨天刚洗的头!我打了发胶!我今天要去见相亲对象!老王,你怎么能为了证明我运气邪门就去蛊惑小钱呢?这是故意伤害,你懂吗?” 小钱本就愧疚得脸通红,闻此越发羞愧,赶紧抓了两张抽纸:“文哥,对不起!你赶紧擦擦。” 高文接过来胡乱抹了两把,对着警容镜一看,头发全粘在了一起,刚才英勇光辉的人民警察已经变成了一条湿漉漉的落水狗,不禁悲从中来:“我的头发啊——” “行了,别看你的头发了,本来就不剩几根,赶紧去洗洗。值班室里有洗发水,我昨天刚拿来的。”王浩笑得肚子疼,“小钱,不用管他,他相亲就没成过。” 高文愈发悲从中来:“好啊,小钱,你这个浓眉大眼的也背叛了革命。我要是找不着对象,你也休想脱单!” 他一面说着,一面捂着脸,一头窜向了楼道尽头的卫生间,只留下身后的小钱哭丧着脸:“高哥,我真不是故意的——” 王浩笑得打跌,正乐不可支,忽然听到外面传来“笃笃笃”的敲门声。和小钱对视了一眼,两人都连忙整了整衣服,王浩道:“请进。” 一个看着约莫二十五六的女生走了进来。身量娇小,眉眼秀气,戴白色蕾丝手套,大衣内套粉蔷薇旗袍,珍珠耳坠温润生光,声音是北方女生罕有的软糯:“你好,请问刑侦支队钱源主任在吗?” 小钱连忙站了起来:“我是钱源,你是?” 那女生笑了笑:“我是林清音,江叙白的家属。” 第4章 我们是科研机构嘛,上一休六 她肌肤光洁,脸上没有一丝皱纹,搭着珍珠手套,像极了民国剧里的上海滩大小姐,怎么也看不出档案里三十出头的模样。 磕巴了一下,小钱才道:“你好,你好,林女士是吧,感谢配合。关于江伟华,我们是有些事儿想要了解一下。” 王浩也反应了过来,起身领着她就要去问询室:“麻烦来这边坐一下,我们简单问一下情况。” 拿上东西,他大步走到前面,却才拉开办公室门,就看见了夹着公文包的徐建,愣了一下:“徐队?” 点了点头,徐建正要说话,就一眼瞥见了他身后的女生,神情有些诧异。 王浩见状,连忙向他介绍:“徐队,这位是段洁的家属,江叙白的前妻林清音,接到我们通知过来的。” 知道这就是他们领导了,林清音客气地伸出了手:“您好。” 她容貌文秀,气质温婉,一身书卷气。看步态,年纪应当在三十岁左右。虽然戴着蕾丝薄纱手套,但通过较薄的背部,也能看出生活条件应该不错。不动声色上下打量了一番,徐建握上了她的手:“你好,林女士,感谢配合。” 浅浅笑了笑,林清音道:“都是应该的。” 看着徐建,王浩道:“那我带她去问询室?” 徐建问道:“小高呢?” 王浩道:“他去洗手间了,我和小钱说了,等他回来就让他过来。” 顺手把公文包递给钱源,徐建道:“不用让他来了,我和你一起吧,你问就行。” 愣了一下,王浩应道:“好嘞。” *** 询问室里还算暖和,中央空调呼呼地吹着,暖风熏得人昏昏欲睡。 “段洁是你前夫江叙白的母亲?” 林清音点了点头:“对,她是我婆婆。” 翻看着她的个人信息,王浩问道:“我看你们是高中校友,又都是做金融的,感情一定很好吧?” 捋了一下耳边的碎发,林清音苦笑了一声:“要说真多好谈不上。相亲认识的,家里又都催,所以到年纪就结婚了。但他这一车祸,好好的人一下子没了,心里确实挺不是滋味的。” 话锋一转,王浩道:“你换工作也是因为这事儿吗?” 林清音道:“差不多吧,交警说事故是夜间疲劳驾驶导致的。投行么,都这样,他当时也确实连着加班加了一个多星期,实在熬不住了,所以才去休的假。我也差不多这情况。所以出了这事之后,我妈妈就说什么都不愿意我再继续干了,我自己心理上也确实受了点冲击,觉得还是好好活着更重要,就辞职去研究所了。” 嗯了一声,王浩道:“理解。江叙白爸妈受到打击也应该挺大的吧,我看他们去世之前的情况也都不太好。” “他是独生子,我们结婚也才不到一年,又没有孩子。这样白发人送黑发人,”情绪明显低落下来,林清音道,“出了事之后两人都崩溃了。他爸爸当场脑溢血,从此就瘫痪了。他妈妈精神时好时坏,不过大部分时间还是清醒的,生活能自理,也能照顾人,亲戚偶尔能去看看,我也去过两三回。” 王浩道:“江伟华夫妇都是老师,应该也得有点积蓄吧,不找个保姆照顾?” “找过,但后来走了。听说是因为我婆婆经常自言自语,还说是在和叙白说话,保姆吓得不敢干了。”林清音苦笑道,“听着挺邪乎的,换我我估计也不敢呆下去了。” 王浩道:“但他们夫妇这种情况,没有人照看不合适吧?多给点钱不行吗?” “应该是多给不了吧。”摇了摇头,林清音道:“我们的婚房是他们家买的,结果正好买在了最高点上。首付一共四百万,叙白出了二百万,他爸妈出了二百万,里面三十万刷了信用卡,三十万是借的,应该是没还清。” 王浩道:“那房子现在还还着贷款吗?” “没,叙白出了事之后就卖了。”林清音道,“房贷一共六百多万,一个月光月供就三万六,我一个人根本还不了。这两年房价跌得厉害,房款抵完贷款基本就不剩什么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银行给到他爸妈手里的应该只有七八万。” 和段二哥差不多的说法,看来这老两口经济状况是真一般,为财谋害的可能性基本可以排除了。王浩顺口问了一句:“那你这是回来出差吗,现在是住在哪儿?” 林清音却摇了摇头:“我不在魔都住。” 王浩十分诧异:“你工作单位不是还在魔都吗?” 林清音道:“我们是科研机构嘛,上一休六,时间比较宽松。大家都是在家里看书写文章,主要是能出成果,不强求打卡出勤。所以我都是在老家住,和我妈妈一起。” 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王浩下意识听成了上六休一,心想这哪宽松了,他们好歹还是五天一个班呢。等看到自己记下来的东西,他不可置信盯着林清音,发出了灵魂质问:“啥?上一休六?” 说错了吧?社会主义国家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大的工时差距? 林清音却很自然地点了点头:“是啊,所以我都是住在家里,上班的话当天去当天回。” 嫉妒令人面目全非。王浩的眼神都不对了,两个大黑眼圈充满了怨念:“你们几点上班啊?不用值班吗?” “九点打卡。值班倒是不用,非政府机关一般都是不值班的吧?”大概是他的表情过于狰狞和扭曲,林清音主动解释道:“我说的上一休六只是说打卡日就一天,其他时间也不是就能不干活,还是要写东西的。单位对成果有要求,一年至少要发一篇论文。” 他们休班也不是就能不干活的啊! 不断地告诉自己这是学霸应得的,但王浩还是忍不住酸成了一个柠檬。明知道和案情无关,他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们单位招人都是要求啥条件啊?” 想了想,林清音道:“条件也不高。硕博对学校是有点要求,然后得有海外交流经历。不过本科无所谓,是个985就行。” ……是个985就行。 拒绝自取其辱,王浩保持微笑,并明智地转移了话题:“江叙白爸妈人怎么样?和谁有过什么矛盾吗?” 想了想,林清音摇了摇头:“我和他爸妈接触不多,叙白出事之前统共见过两回,一回订婚,一回结婚。现在也就是偶尔看看,这个实在说不好,不过感觉他爸妈都是讲道理的人,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的矛盾吧。” 这回答也在意料之中,王浩点了点头,感觉该问的都差不多了,坐在一边久不开口的徐建却忽然道:“你和江叙白是怎么认识的?” 没想到他又问一遍,林清音愣了一下,但还是轻言细语回答道:“相亲认识的,恰好是同乡,慢慢就熟了。” 徐建道:“我看其他人笔录,他出事之后你去看过他父母两三回——你说你们感情谈不上多好,和江叙白父母也并不熟悉,为什么能做到这一步??” “警官,我也是独生子女。”叹了口气,林清音道,“叙白去世之后,他家里是什么情况,您应该是知道的吧?” 徐建道:“所以你做这些是出于同情?” “也不全是,不过确实占了很大一部分原因。我婆婆知道这事之后,不到一个星期头发就白了一半,整个人看着一下子老了十岁。”林清音道,“我爸爸很早就去世了,我是我妈自己带大的,看着她我就忍不住想到我妈妈。那时我也是天天加班,长期失眠,经常疲劳驾驶,心里就忍不住想万一当时出事的是我该怎么办?要是真这样,我是希望他能抽空去看看我妈妈的。” 同是独生的王浩听得暗暗点头,徐建却不为所动:“那还有一部分呢?去年江叙白出了车祸,听说你去认尸的时候,当场情绪就崩溃了。” “好好的人突然没了,六百多万的房贷没有着落,我那会还以为自己怀孕了——警官,换你你难道不会崩溃吗?”林清音苦笑了一声,“我们感情说不上多好,但也肯定也不坏,比起夫妻可能更像合伙人。这件事对我来说,差不多就是和别人一起开公司,现在正在进行核心技术研发,资金都投入进去了,结果合伙人意外身亡,现金流断裂,公司破产,前期投入全都打了水漂,能不崩溃吗?” 这话说得很冰冷,但也很现实。 揉了揉眉心,徐建道:“你这比喻倒挺通俗易懂的。” “差不多就这么个情况,我也是实话实说。”说到这里,林清音声音也慢慢低了下来,“我们其实也不是没有感情的,否则就不会结婚了。只是大城市生活压力太大,其他的难免就靠边站。现在能力范围之内,尽量照顾照顾他爸爸妈妈,也算全了夫妻情分了。” 这番解释合情合理,确实没有什么可指摘的地方。 “不过,”话锋一转,徐建道:“我看你还是一家海外公司的顾问,按理讲经济上应该还是比较宽裕的吧?还贷真的有困难吗?” “照理是,不过我们情况可能不太一样。”林清音揉了揉眉心,“我有绿卡,本来也是打算在国外定居的。那些年经济形势不错,我专业又是金融嘛,投资小赚了一笔,所以就买了套房子,手里就没剩多少流动资金了。后来回国结婚,叙白的房贷也基本是他自己还。现在他出了事,我下一步去哪里不好说,去研究所之后收入又少了2/3,手里虽然有些存款,但也不多,所以综合考虑吧。一方面还贷的压力确实挺大,另一方面也是觉得没有必要。” “行,我们明白了。”沉吟了片刻,徐建站起身来,“感谢配合。后期尸体火化得有人签字,如果有需要,我们再联系你。。” 林清音也起了身:“我和江叙白父母已经不存在法律上的亲属关系了,我签字符合规定吗?” “江伟华已经没有三代以内的近亲属了,我们到时候也要找他生前的单位,你们都给签上就行。”王浩解释道:“规定是规定,但他这种情况没有办法,你算是和他关系最近的了。” 林清音颔首道:“好的,那到时候你们再联系我。” 夜色黑沉,此时已经将近十点。王浩送她下楼。林清音礼貌道谢,走向她的黑色奥迪。北风刮过,她乌黑的长发被吹起,在白色蕾丝手套的映衬下愈显光亮。 看她,眉眼弯弯,王浩的心情也不自觉放松了许多。 ——要是辖区都是这种守法公民该多好,他们能少加多少班啊! 第5章 现在考公务员的人越来越多,考上的越来越少,中公都快倒闭了 王浩刚一上来,高文就神神秘秘地靠了过来:“诶,老王,刚才和你走在一起的那个女生是谁啊?就穿旗袍那个。” 拿眼斜乜着他,王浩道:“好啊,你小子春心动了?” 没有否认,高文嘿嘿一笑:“她是干什么啊?” 呷了口茶,王浩悠悠道:“科研人员。” “哈?”高文震惊道,“咱们新来的同事?法医?” “……法医属于技术人员,小高警官。”王浩扶额,“人家在金融研究所工作,正儿八经的科研人员。” “那她是来干什么的?”高文道,“报案?什么案子?信贷纠纷不归咱们管啊。” “……请停止你的幻想,高文同志。”王浩翻了个白眼,“她那是死者家属,就冻死那老太太的儿媳妇。” “啊?”高文惊呆了,“不是,那姑娘看着也就二十五六啊!” 清了清嗓子,王浩比了三个指头,“林清音,今年三十二岁,婚姻状态为丧偶。B大本硕,某常春藤高校博士,金融专业。曾就职于沪市X金证券,现在是沪市社科院金融研究所的研究员。” 看着春心破碎的高文,他悠悠道:“好消息是学霸工作时间宽松,长期住在咱们这儿,倒是不异地。而且现在不都流行小奶狗吗,说不定她经历了丧偶之痛后,愿意找个傻乎乎的警犬治愈心灵,共度余生。” 蔫头耷脑,高文整个人都不好了:“她长得也不像学霸啊!” 学霸不都是呆呆的,板板的,戴着副眼镜像个正方形吗? 王浩一脸高深:“最高级的学霸,往往以学渣的形象出现。” 抱着可乐,小钱小声说:“学渣也不一定是艺术生,还可能是学体育的。” 比如他。 王浩没忍住,噗嗤就笑了起来。两人这一唱一和,好不容易心动一次的高文越发伤心:“你说,她其实也看不出来年龄,怎么就结过婚了呢?” 五岁是大得多了点,但是……学霸看着不像啊。 “别想了。”拍拍他的肩膀,王浩道,“就人家那智商水平,估计看你跟你看哈士奇差不多。” 高文不服气:“我也是公安联考进来的,我还是我们宿舍考得最好的呢。” 公安联考难度虽然低一点,但机关一样不好考。除了机关,新人不管考的啥岗一律下派出所。这两年考公大热,警校分数水涨船高,他算是考得很不错的了。 “小高同志,接受现实吧。”叹了口气,王浩道:“看人家这简历,跟开了挂似的。要有这脑子,你早考进公安部了。” 高文被戳到伤心处,嗷呜一声,成功引来了在徐建办公室门口排队等签字的唐彦。 “文儿,不要伤心了。”磕着瓜子,唐彦安慰道:“现在考公务员的人越来越多,考上的越来越少,中公都快倒闭了。虽然你这辈子考不上公安部,但万一下辈子考上了呢?” 这话不啻揭开他的伤口撒了一把盐,还捎带了香喷喷的胡椒和孜然粉。 高文怒起想给他一记暴栗,却被唐彦灵活躲过并顺走了桌子上的红牛。拍着桌子,王浩爆发式笑了起来,笑过之后又忍不住说道:“虽然文儿脱单无望,但有一说一,我总觉得她名字有点耳熟。” 唐彦一边哐哐灌红牛,一边含糊不清道:“谁啊?” “就那个女生呗。”王浩道,“我总感觉好像在哪里听过,林清音,林……” “哈?那女生就是林清音?”唐彦一拍大腿,“我靠!这不是咱们市的文科状元吗?” 高文已经惊呆了:“啊?” 唐彦道:“她是我们学校的,好不容易出了这么个市状元,她的照片在我们宣传栏里贴了好几年。我们班主任上一届带的就是她,天天和我们念叨。咋,她就是?” “我就说怎么觉得耳熟!”王浩也反应过来了,连连扼腕:“她和我是一届的,就我们那届的文科状元!我爸妈不都老师吗,那会听他们说过。” 捋了一把高文的毛,唐彦惋惜道:“算了吧,我高,你们智商有壁。你和她在一起是不会幸福的。” 高文蔫得更厉害了。 顺着这个话头,王浩和唐彦有一搭没一搭闲聊起来:“话说她爸妈是做什么的?我听她说从小父亲去世,但这一看家庭条件就不错啊。” 害了一声,唐彦道:“她爸妈都是老师,爸爸是车祸去世的,赔偿金应该给了不少,学校又还有遗属补助,经济条件比正常双职工家庭是要差点,不过总体属于还不错的那种。” 咦了一声,王浩道:“我看她这一身贵气的,倒和你嫂子追的短剧里,那叫啥留学大小姐的挺像,还以为是哪个大领导的闺女过来了。” “那估计是后来养出来的。她博士不是出国了?这种见过世面的,肯定和咱们不一样。”唐彦道,“你想说的那是留洋大小姐吧?我对象最近也在追这玩意儿。” “对对对,你可真聪明,我的糖。”王浩给了他一个赞许的眼神,“她这一看就和咱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去去去,谁是你的糖,我可是有对象的。”唐彦翻了个白眼,一锤定音:“总之,她和咱们不一样。上学那会就不一样,现在更不一样。” 看着越来越萎靡不振的高文,小钱小声道:“那咱们高哥咋整啊?” 翻了个白眼,王浩道:“得了吧,他就是见色起意,等见了相亲对象就老实了。” 用胳膊肘捅了捅高文,唐彦道:“话说你这相亲对象啥情况啊?” 高文仍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翻了个白眼以示懒得搭理他。 王浩插嘴道:“喻淑,29岁,身高176,市一中的老师,本科、研究生都是211,爸妈都是医生,有个哥哥在区人民医院。” “咦?”王浩提出疑问,“爸妈都是双职工,她咋还有个哥哥呢?” “说不定是双胞胎呢,我爸单位里就有,不过,”唐彦好奇道,“这么高的女生可不好找,长啥样啊?” 一说这个,高文更没劲了:“可别提了,根本没见上面。她今年带高三。自从大上周加上微信,我和她就没说上几句话,不是我加班就是她补课。这回好不容易约上了,结果这案子一出,豁,又要凉了。” 作为一个新婚男人,唐彦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迫不及待就要给他出谋划策。奈何楼道里却传来了不合时宜的声音,他一回头,就看到法医小赵从徐建办公室走了出来,冲他打了个响指。 唐彦秒懂,对高文做了个回头再聊的口型,整了整衣服,规规矩矩地敲门进屋:“队长,咱们这个周的工作计划,跟您汇报一下。” 徐建翻看了一遍,确定没什么问题后签了字,说道:“你把王浩叫过来。” “好嘞。”唐彦应下,带上了门。没过一会,王浩就敲门走了进来:“老大,你找我?” 没有抬头,徐建的眉头蹙在一起:“段洁的尸检结果出来了吗?” 王浩愣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昨天问了,说是在考虑,我再催一催。” 点了点头,徐建道:“尽量说服段洁家属,咱们争取尽快给她做个尸检。” 王浩道:“好的。”顿了顿,他又道,“队长,江伟华已经没有家属了。这种按规定只要咱们有怀疑就可以做尸检,要不咱们先把他的给做了?” 徐建摇了摇头:“他的不急,这个案子主要是段洁。” 案子?王浩眼皮一跳,忽然就有种不祥的预感:“您是说段洁夫妇这个事儿,咱们按案子来办?” 嗯了一声,徐建道:“看段洁尸检结果吧,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明天你带着小高去他们单位走访,看看他们两口子风评怎么样,有没有和谁有突出矛盾,再联系联系朋友熟人,排查一下主要社会关系。” 江伟华夫妇的死给他一种古怪的感觉。老刑警的直觉令他本能感觉不对,可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 挠了挠头,王浩道:“您主要是觉得哪里有问题?我们有个大概的排查方向,也好提前做个准备。” 江伟华夫妇的遭遇虽然令人唏嘘,但是从警以来,独子意外去世导致家庭破裂的悲剧他也见了不少,实在看不出来有什么问题。 沉吟了片刻,徐建道:“既然都说他们经济状况不好,那就让小钱查借贷关系,拉个银行流水出来,看看有没有债务纠纷。还有双方亲戚,就算他们两口子没啥存款,抚恤金也不会少,不排除有人盯上了这笔钱。江伟华没有亲属,如果有问题,大概率出现在段洁这里。退休老师很少会有仇家,但如果真是命案,也不能完全排除这种可能。你们主要找他们保姆问问。” 王浩有些犯难:“可是队长,咱们上一个案子结案报告还没写完。还有您的述职报告、咱们队的绩效考核报告和年度总结,咱们这周五都得交。如果我和小高都出去的话,小唐一个人恐怕写不完。” “怎么还有这么多报告?小唐不才刚弄完两份党建大材料吗?”揉了揉太阳穴,徐建有些头疼,“都得这周交?” 王浩小声说:“机关党委催咱们好几回了。” 徐建道:“我去和他们孙处说,你们专心办这个案子。让小唐弄好了初稿,直接来找我改,你就不用管了。” “好嘞!”好比移走了一座大山,王浩夹着文件兴冲冲地往外走,迫不及待地想向一屋子受苦受难的加班狗宣布这个特大好消息。 却听徐建忽然开口:“对了,林清音也盯着点。给西南省那边打电话,核实一下江叙白的车祸情况。” 第6章 是不是叙叙他妈走丢了? “哈?队长说继续查?”唐彦挠头,有些奇怪,“这不就是个意外事件吗,有啥好查的啊?” “老大说他总感觉哪里不对。”王浩分析道,“不过我觉得主要还是年底怕出事。本来这就才刚开完会,说这几年失独人员不少上访的,有人在计划生育政策上带节奏,李局还专门说让都注意着点。万一这不是意外是故意杀人,闹出来影响就太恶劣了。” “行吧,就算为了咱们的三万五千块钱。”勉强打起精神来,高文默默碎碎念,努力给自己打气,“绩效绩效,有绩效。” 唐彦一脸绝望:“可这材料真的也太多了啊!” “行了,我糖。”王浩无情批判,“本来这些材料周五就要交的。” 哀嚎一声,唐彦道:“啥时候能AI能进军材料啊!谁要能干得了这事,我一定一天给他上三炷香,求菩萨保佑他长命百岁。” “**人不能信教,小唐同志。”高文故意咳了一声,“注意意识形态问题。” 唐彦灵活改口:“那就祈求伟大的马克思晚点召见他。” “别贫了,干活。”敲了敲桌子,王浩道:“小高咱俩去走访,下午就去找保姆。小钱查查她家地址。小唐登内网查电话,核实江叙白的车祸情况。” “哈?队长怀疑学霸有嫌疑?”唐彦震惊,“不至于吧?” “老大怀疑江家一家三口的死蹊跷。江叙白是第一个死的,她是江叙白配偶,当然是第一嫌疑人。”王浩翻了个白眼,“不要让学霸滤镜过滤了你的专业知识。” “不是,虽然江叙白出车祸的地方又偏又远,那个经办的伙计还连话都说不清楚,但他们肯定耶是查过了才能结案啊。”唐彦道,“就算退一万步,真是她制造意外杀了她老公,卷宗那么粗糙,时间又过了这么久,咱们能查出来个啥东西?” 高文也有些质疑:“而且她有什么要杀了老公的理由啊?结婚才不到一年,孩子都没有。日子过得好好的,结果一下子头婚变二婚,除了江叙白他爸妈,江叙白一死数她最倒霉啊!” “停,两位小同志。”王浩有些头疼,“老大只是让打电话问问,没人真说她杀了她老公啊。” “行吧。”唐彦道,“不过我还是觉得学霸这边查不出什么东西,还是找保姆排查社会矛盾更靠谱。段卫国不还说过,段洁怀疑保姆要害她吗?说不定保姆身上能有点东西。” “那当然,我的糖,不然为啥那四份大材料还在你手里?”王浩一脸怜惜,“不过也说不准,万一学霸真有嫌疑,或者查出来他们家有啥内部矛盾,你这波就立大功了。” “……”活像窗台上萎靡的绿萝,唐彦翻了个白眼,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走吧走吧,拉呱是你们的,我什么都没有。” 高文打了个呼哨:“我钱,江伟华家保姆的具体信息查到了吗?” 小钱道:“咱们区的江家庄,再具体得到村里问了。” *** 江冬梅,小名四妮,今年五十一岁,已婚。丈夫常年在外务工,育有一女一子,女儿已经结婚,儿子正上大学。 拿着保姆的基本信息,高文一路开车到了江家庄。 江家庄自打六年前划进了沭东区,财政拨款前所未有的充裕,村里修得全是水泥路,路边都是漂亮的两层自建房,高的还有三四层的,红顶黄墙,看着赏心悦目。 房子建得气派,车肯定也少不了。高文留了个心眼,把局里那辆破桑塔纳停到了村东头小学门口。一进村里,果然小轿车一辆跟着一辆,根本找不到地方停车。左右看了看,高文不禁感叹道:“这村里怎么这么有钱啊?” 顺手把地上的烟头踩灭了,王浩道:“这离市中心不远,有班公交能进城。白天走晚上回来,工地上出大力气的活都不少赚,就是都是辛苦钱。” 高文嘟囔道:“咱这也是辛苦钱啊,啥时候也给配个新车。这一路呼哧呼哧的,我看咱这车又要坏。” 这桑塔纳的从警时间比他们办公室四个人加起来还长,眼看就要二十年了,不是这里坏了,就是那里破了。这回空调又不转了,一路差点把人给冻死。 同样冻得打哆嗦,王浩道:“别想了,回头给后勤说一声,他们能找人给修修就不错了。” 高文道:“下次再出来要不先开我的车,反正老大也不知道。” 两人一路说着进了村。村口的超市兼着做菜鸟驿站,有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站在外边玩二踢脚。高文走过去招呼他:“你家大人呢?” 那小男孩倒不怕生,乌溜溜的大眼看他:“你干啥的啊?” 高文随口诌了个理由:“买东西的。” 那小男孩道:“俺姑奶奶不在,不过俺姑在呢,你等一下。” 他噔噔噔往里跑,不一会就领了个时髦女人过来,她看着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又瘦又高,穿着墨绿羽绒服,烫着羊毛卷,眉间有颗红痣,浓眉大眼,容貌艳丽,颇有些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港星的韵味:“买什么啊?” 不由多看了两眼,高文心里称奇,暗想她不去当网红真是可惜了。不过任务在身,也没工夫多磨蹭,随手往货架上一指,他道:“那包烟多少钱?” 瞄了一眼,羊毛卷道:“十块。” 高文道:“来两包。” 趁着扫二维码付款的功夫,高文趁机道:“哎,你知道四妮家往哪走吗?” 抬头上下打量他一眼,羊毛卷奇怪道:“你找她干什么?” 这就是知道了。高文笑着收了东西:“走亲戚,是我姑家的妹妹。我就记着住村东头,哪家给忘了。” 听他说得有鼻子有眼的,羊毛卷也没再多想。看在烟的面子上,顺手往北一指:“往前直走,第三户那个蓝大门的就是。” “谢嘞。”高文揣着东西出去,成功与看老头打麻将的王浩会和。 见又是两包烟,王浩奇道:“你又从来不抽,买这个干什么?” 高文老神在在:“当然是这个最便宜啊,难道还指着这儿的老板给咱开发票?” 哧的笑了一声,王浩道:“回去研究研究能不能给报成办公费,现在报销可忒麻烦了。” 门半掩着,高文上前敲了敲:“家里有人不?” 一个粗粗壮壮的妇女应声回头。面相倒还和善,看着五十出头的模样,正在西南角的水泥台子上刷碗,动作十分麻利。见他们过来,把手往衣裳上一抹:“诶,你们找谁啊?” 高文把证件一亮:“公安局的,找江冬梅。” 这架势成功把江冬梅唬住了。约莫是把毕生干过的坏事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她才像有了底气似的开了口:“你们来干啥,俺可没犯事啊!” 王浩和气道:“不是你,是叙叙一家的事儿,我们想找你问问。” 他长得圆胖圆胖的,看着很有亲和力。年纪又大些,像个领导的样子。磕磕绊绊换成了一口还算流利的普通话,江冬梅半信半疑:“为啥问我?他家出啥事了?” 高文眉毛一挑:“你怎么知道他家出事了?” 江冬梅反问:“他家要是没出事,你们公安来找我干啥?” 高文被噎了一下,倒是王浩笑呵呵的:“你觉得是出了啥事?” “这大冬天的,你们跑这么远来找我,肯定不是啥好事。”听他这语气,江冬梅叹了口气,把他们迎进屋里,“是不是叙叙他妈走丢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是不是叙叙他妈走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