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防乙方竟要追责我》 第1章 重逢 高铁疾驰着穿过群山隧道,几分钟内,窗外的景色从忽明忽暗变为一片漆黑。北方冬天的白天总是很短。 周围乘客已经进行了好几轮美食品鉴,食物混杂出的浓郁味道自由飘散,五感被侵袭,房天意胸腔发紧,似乎都听不到噪音了。 好好的周末,清晨,八点钟,房天意在被窝里接到了他所在的循环事业部总监的电话。 “你赶紧收拾东西,赶中午去出趟差,和宋工一起。” “宋工?”房天意疑惑,哪个宋工。 “对,他那组临时缺人,找我帮忙。你不是熟悉工厂吗,就帮着去一趟,票我让助理买好了,资料宋工发给你,车上看吧。” 房天意昨晚熬了夜,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该不该拒绝,嘴巴已经“好的收到”了,等他急急忙忙赶到高铁站和宋彦军宋工碰了头,才知道此行的目的地竟是荣城。 荣城,高铁。 房天意深呼吸,强行按下内心想直接返回的冲动。 手机震动,显示宋工来电。他们的座位没有在一个车厢,房天意便走到车厢连接处接电话: “房工啊,一会儿有人来接站,有些话不方便说了,我的意思是,你被临时叫进来,老大有没有给你透露些什么?” 房天意回:“没说什么,你们平时该怎么审怎么审呗。” 对面一笑,声音大了些:“要我说你别老埋头干活,好歹也抬头瞅瞅风向啊,今天咱们要去的这个延信科技,听说我们母公司准备C轮跟投呢。虽说现在还是个小虾米……” 车厢连接处规律的摇晃声让人昏昏欲睡,房天意努力醒神,继续说:“这是老大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宋工:“我可没说什么啊,老大宠你,这回这报告怎么写,估计得看你的想法……” 房天意没接话,到站下车的人群把他挤入角落,心里烦躁,想赶紧挂掉电话。 “那我肯定会按公司的判定标准写报告的。” “嘟嘟~”宋工还要说什么,对面已成忙音,于是撇撇嘴,没忍住骂了句脏话。 高铁到站荣城,房天意在出站口和宋工汇合。当然他没再听见宋工提电话的事。他知道宋工目前还没必要得罪他,毕竟他是总监老大从工厂捞上来的正热乎着的香饽饽,一来就拿到了部门的核心职位:供应商管理工程师(主要负责考察合作厂家的资质)。 联系坐上乙方派来的车,宋工一路和那位杨经理嗨聊,说完荣城风景,又聊起当地美食。 杨经理一路殷勤招呼着:“实在是抱歉啊,本来应该我们丁总亲自来接您二位的,谁知临出发,又被叫回去开紧急会议了。” 宋工善解人意:“小事情,再说哪有让大老板专门陪我们吃饭的道理呢,您可别客气了。” 窗外小城夜色绚烂,广告霓虹琳琅满目,房天意胸口发紧的感觉又来了。 一看表,还不到8点,于是房天意叫司机开窗透透气。 杨经理转过来说:“房总不舒服吗?” “没事,有点闷。” 宋工接话:“可能是晕车了,房工你一路上都没吃饭吧?” “没事,高铁上吃不下。”房天意勉强应答。 杨经理一听晕车,急忙安排:“小张,你前边路口下车,给大家都买杯热的,天冷,车里又闷,客户都不习惯。” 房天意赶紧摆摆手,表示不用,自己可以坚持。 杨经理无奈,又说:“那您坚持坚持,马上就到吃饭地了,尝尝我们荣城的特色菜。” 不待房天意回答,宋工说:“没关系,我们全听杨总安排,哈哈。” 酒店的特色菜根本就是来唬弄外地人的,中看不中吃,房天意随便应付了几口,便说难受,坐着听他们瞎聊。宋工毫不在意,拉着杨经理推杯换盏,几乎要称兄道弟起来,没一会便喝了个烂醉。 席毕已是深夜,杨经理说什么也要亲自把宋工安安全全地送回房间。 房天意和宋工俩人一起公干,万一宋工喝坏了,他说不清楚。看见酒店门口有药店,便先下了车。这会房天意拎着解酒药想着给宋工送去,偏偏都上楼了,电话还没人接,只好又折返找前台问到房间号,敲了几分钟的门,终于把宋工喊起来拿了药。 送完药,房天意一个人穿过曲曲折折的酒店走廊,往自己房间走。 灯光灰暗,地毯又是深色,整个走廊看起来就像通往什么秘境的通道,偏偏身后又传来诡异的声音:一道忽远忽近又紧随他的、和自己步伐一致到惊人的脚步声。 房天意走得很快,不敢回头,这脚步声熟悉到令他心生恐惧。 要回头看一眼吗?万一只是同在酒店的其他客人呢?房天意一边走一边胡思乱想,身后那脚步声却在提醒他,不要心存侥幸! 房天意硬挺着脊背坚持走,终于走到了自己房门口。门口的亮光给了他勇气,房天意深吸一口气,站定回头,却发现身后并无一人。 丁延一整天都在加班,和销售公司的人商议马上来的三节大促营销。工厂杨经理找他,他说没空过去。 谁知下班时间,杨经理自己赶着过来汇报了。尽职尽责的老杨话多且聒噪,丁延分一只耳朵听着他说话,眼睛盯着手机,手指上下翻动着几份文件。 二十分钟了,一点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还有啊,丁总,今晚澎宇那边就来人了,一会你得去接,先安排接风宴,就住咱们酒店……” “你去不行吗?”丁延打断。 “啊?”杨志元愣了,“这可是行业老大,你不先探探底,明天怎么办呢?” “没事,该怎么办怎么办呗。” “你想得太简单了,这甲方就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没关系,你去探底一样的。” 丁总一脸平静面对泰山将崩的样子,让杨志元不会接话了,无奈准备自己去。 “那我可去了啊,完事了跟你细说。”杨志元回头冲着丁延再一次叮嘱。 “行,再联系。” 丁延他们继续忙活到半夜,才终于敲定所有细节,一身轻松地离开了销售公司。刚停好车,准备上楼睡觉,就又接到了杨经理电话。 “又怎么了!” “丁总,我在大厅等你,咱细说。” 在杨经理殷切的期望中,丁延无奈从停车场上来往大厅走,出电梯时,和一楼进来的拎着箱子的男人擦肩而过,那一瞬间丁延感觉自己似乎误闯了旧时光,某种熟悉的空气分子充斥他的周身。 丁延出来站定,盯着光滑如镜的墙面上电梯的影子。 杨志元看见丁延仿佛看见了主心骨,赶紧讲起自己对明天的无限担忧。 “房工装傻,一问三不知,但应该比另一个好对付。姓宋的就是个老狐狸,说什么都打哈哈,刚才又在房间说他们选择很多,年前完成任务呢之类的,我猜是要东西,就没敢接他的茬……” 丁延没接话,那个拎着箱子脚步匆匆的人又出现在了大厅。 “你安排他们在这住?” “啊?是啊。”杨志元愣住了,老板从来不关心客户住哪里的。 “名字,房间号,发给我。” 杨志元满腹狐疑地把房间号发给老板时,丁延已经冲上了8楼电梯。两间房在同一层,但离得远,丁延在电梯口徘徊,就看到刚才那人从其中一间房里出来,身后的醉鬼嘟哝着“谢谢…贴心…”,半天才关了门返回。 丁延没忍住跟上去,前边那人却突然地加快了步子。 哦?对醉鬼贴心?却害怕步伐声? 丁延索性继续跟上,慢慢往前走,一边走一边欣赏。 那个人走得很快,不知是紧张或者什么原因,行李箱几次磕到小腿都没有让他慢下步子,反而越走越急,身形僵硬,几乎要顺拐。 他发现了有人跟着他吗?胆子挺大,以前走夜路不是要抓着人袖子?这会儿还不跑吗?为什么不敢回头看一眼呢? 丁延越想越觉得胸口有一团憋闷将将破土释放,有意思极了,他几乎要笑出声来。 短短一分钟内,丁延像一头会发散危险信号的自信的猎豹,把自己和猎物都放逐到最危险的境地。他故意地快走几步,把步子迈得更重些,又在将将吓到猎物时,将自己的气息收回一点,他知道这反而会让那猎物更加慌乱。有几个瞬间,丁延几乎要无限贴近他,仿佛已经闻到猎物鲜美的味道,不过那味道太陌生,足以让他对此刻的捕猎失去信心。 丁延周围的空气要凝滞了,心脏在狂跳,脑子却在缺血,这让他没办法思考。假如一个人的细胞经过了几万次轮换,见过太多不同的风景,他还是原来的那个人吗?还会在意很久很久以前的快乐、哪怕是痛苦吗? 就在那人转身的最后一秒,丁延拐个弯,把自己藏了起来。 进到房间很久,房天意依然陷在刚才紧张的情绪里,一直到同事打来工作电话,房天意聊完,才算被慢慢转移了注意力。 想起了什么,房天意打开宋工发来的项目资料。延锂回收的大股东延信科技,而延信科技的实际控股人叫丁延。 房天意不敢细想,也没打开搜索框查一查,他强行劝慰自己不至于就是,毕竟荣城有几十万人口,而丁延这名字普通如海里泥沙。 但是,刚才走廊里跟着他的人是谁? 丁延?大老板?别逗了吧。 第2章 确认 次日周一。一大早房天意和宋工就到了工厂准备,还什么都没干呢,又被杨经理安排了一堆张三李四王麻子来“欢迎”,终于折腾完毕,俩人的耐心也快告罄了。结果下到车间一看,硬件倒是令房天意意外地满意。 杨经理走在旁边滔滔不绝:“您看我们这个物理精拆车间,每年可以处理2万吨车规级电池,产出的铜粒、铝粒、钢壳、隔膜、正极材料和负极材料等,正好都是您公司这边需要的。” 听到这里,宋工呵呵一笑:“你这要给房工讲啊,他之前在工厂待过,都懂。” 杨经理一听这话,笑得更热情了:“那房总肯定也看出来了,我们厂这种级别和投资规模是那些跟风的小企业比不了,工人都是正规厂子里挖来的高技术人才,每年的产出绝对能有保证。” 房天意四处检看设备,又翻手里的资料一一对照,还顺便提醒了下杨经理有个机器异响,该保养,杨总当场拍手,更热情了。 查完一圈,房天意努力压下满意的神色,正色说:“我其实更想你能保证你们的原材料供应链。” 宋工凑近提醒他:“咱们审的可是生产资质和生产能力。” 房天意没管,继续说:“据我所知,现在的汽车动力电池退役量还远未达到预期,如果回收不到足够的原材料,开工率不足,怎么保证产出呢?” 杨经理嘿嘿笑:“放心啦,您这边是我们的大客户,您公司还是我们母公司的投资人,到时候怎么不能保证您的供给啊。” “跟投不投资没关系,都是要按合同的。”房天意说。 宋工一拍手,笑道:“是啊,签合同可不关咱的事,走啦走啦,小张,去订南湖的票,一会我们滑冰去。” 房天意没动,说:“我的职责范围是包括供应商的供应能力考察的,王经理您看,等滑完冰,您这边的信息能到位吗?” 杨经理只得咬着牙打哈哈,一边推着房天意和宋工往外走:“放心,保证到位。这个季节就得去滑冰,湖面冻得梆梆硬呢……” 周二,公司同事已经打了好几个电话催他返程了。房天意无奈,只好在报告里重点叙述了电池回收工厂的设备资源、处理能力和环保成本,至于后期合不合作,不关他的事了。 报告写完还未提交,房天意还是没等到杨经理。宋工在一旁喝茶喝得惬意,劝他道:“房工,这不怪他们没法回答,实在是现在规定的“8年退役”没有强制执行,收不到这么多有什么办法?你不写难道领导还不知道?你就交上去,早完成任务早南下。” 房天意不语,只盯着电脑屏幕。屏保是一张乡村风景画,画面里古朴小院清新雅致,背后是巍峨的远山。 宋工不能真的越过房天意自己交一版报告,又说服不了他,只好叹口气,拿手机给王经理发信息。 房天意开了个电话会议,改了份报告,忙活完毕,到窗前伸了个懒腰,发现外边工人们成群结队出了车间,往食堂方向去。 已经下班了,看来是等不到想要的答案了。房天意回头对宋工说:“算了,报告发你看看,没问题我就发走,明天撤吧。” 宋工喜出望外,笑道:“这就对了嘛,本来也不指望这一个供应商,这片还有个厂也要去……” 话没说完,外面咚咚两声,不等他俩回应,就见杨经理急急忙忙推门进来,说道:“哎呀,可算是等到了。我们丁总忙活了一天,这会专门来陪两位考察……” 房天意人还站在窗边,冷不防和这位丁总对上视线。 丁延眼里的冷峻只存了一秒,便立刻快步走近沙发一边的宋工,笑容可掬地和宋工握手,一边陪笑着说:“这两天我太忙了,没能亲自给二位接风,实在是失礼。” 宋工热情握手:“丁总千万别客气,您贵人事忙,哪能事事亲力亲为呢,杨经理得力就行啦。” “什么贵人,不就是摆弄垃圾。” 宋工笑说:“您这话不对,虽说是垃圾,可谁不知道里边全是宝贝啊,哈哈!” 丁延也笑:“今晚我安排了本地特色菜,可一定要赏脸。” “一定一定,”宋工说着,又往房天意这边,“给您介绍,这位是房工,我们的供应商管理。” 房天意这会还懵着,一时不知要不要打个招呼。 丁延如常越过宋工,径直朝房天意伸出手:“你好,我是丁延。” 宋工见房天意半天不吭声,怕他又想问供应的事,急忙追过来:“房工,咱们的事也办完了,丁总这厂子不错吧?”说着拍了下房天意的肩。 房天意只好也伸出手:“你好,房天意。” 很不巧,此丁延即是彼丁延,是房天意当初单方面抛弃的前男友。 两人的手轻轻碰了一下,房天意便走开,去收拾电脑,差一点打翻一旁的水杯。 478呼吸! 房天意照着程医生教的478呼吸法慢慢吸气,这能让他快速平静下来。 谁知丁延跟过来坐下,开口:“老杨跟我说了,您这边想要我们的供应链信息,我这都整理好了。” 说完,丁延郑重其事地拿出一沓资料,说:“工厂开工不久,能提供的只有这几个月的信息,换算一下,正常情况下一年的处理量是1万吨,这是因为我们开工率的确不足,只有60%。” 那不就是不够?房天意抬头看丁延。按道理,能和澎宇合作,对丁延这种规模的小厂家来说是求之不得的,没人愿意在最开始就自爆其短。 丁延:“我再提供一部分我们的原材料供应资料,以及最近才谈成的车企合作回收计划,还有近十年来的本市和本省的电动汽车保有量资料……你可以看到,综合算下来,基本能保证未来三年的处理能力至少递增20%。” 房天意心里算过,说:“就是说产能依然不能饱和,那你们拿什么来保证合作诚意呢?” “对,你尽管把这些情况交上去,至于后续合作的事,”丁延突然笑了,“我又不会跑,想合作就来,不想就算了。” 杨经理大惊失色,老板原来这么虎的吗? 装逼犯!宋工暗骂,捏捏手心,换上笑脸:“各位,生意归生意,朋友是朋友,咱们合不合作的先放一边,今晚先跟着丁总见识见识真正的荣城啊。” 说是见识,也不过是吃饭,一行人来到酒店,好在今晚选的地方看似简简单单,吃的东西倒是地道的美味。 “我点了酒和饮料,各位自便。”丁延在房天意对面落座,说得妥帖。 宋工接话:“对,都是自己人,咱不来那些虚的。” 杨经理挨个倒酒,到房天意这里问道:“房总喝什么?白酒还是红酒?” 房天意这一天都有点心不在焉,这会胸口更是堵得慌,想说喝饮料就好,但又觉得这样也太小孩子气了,正想说喝红酒,就见丁延拎着壶热水过来,径直给他面前的杯子添满了。 杨经理再度大惊失色,还好在职场上混了多年,已经能做到面不改色了。 “我看房工您脸色不太好,喝点热水暖一暖。” 房天意默默叹气,喝一口热水,胸口似乎更闷了。 席间气氛倒是热络,宋工天生会聊天,和丁延聊得开心。丁延这边一句宋总,那边一句房总,十足左右逢源,倒把昨晚殷勤的杨经理晾在一边。 房天意没心情表演,默默抱着水杯吃东西。边上的杨经理估计要开车,也不喝酒,这会无事可干,只一味给房天意添水。 “说起荣城,我好多年前还来过,也是个冬天,美是真美,冷也是真冷啊。”宋工喝得上头了,大着舌头感慨。 “今年连着下了好几场雪,气温更加低,你们南方人受不了的。”丁延说。 丁延也喝了不少,因为肤色较深,脸色一点没变。但如果仔细观察,会发现他眼睛里漫上来一层微微的水光,让他的眼神更亮、更刺目了。 “房总哪里人?习不习惯我们这里?” 丁延突然开口,惊得房天意一口水没咽利索,直接呛着了。 宋工乍一下被这一小插曲逗得哈哈大笑,上手拍几下房天意的背,自顾自安排:“房工走神了,罚喝三杯!”说完拎起酒壶,没找见杯子,又转身去给丁延倒酒,一味朝着丁延说:“房工,喝!” 丁延没理宋工,仍似笑非笑地盯着还在咳嗽的房天意:“看来是不太习惯,那是该罚酒。” “哈哈,罚酒罚酒!”宋工已经醉了,拍着腿笑。 房天意还在咳,杨经理给他添热水,又说他们老板喝得胡说八道了,叫他放心,没人敢真的罚他酒。 然而丁延眼里的笑像带着刀,他看见了。 荣城,丁延,这两个普普通通的名字促使房天意变得不像自己了。此刻他实在后悔自己的执拗,非要把无人在意的问题查个清楚。现在好了,是同一个人,又怎么样呢? 眼前的大老板丁延除了那张旧日的脸,其他已经完全不是他记忆中的样子,而自己在对方眼中恐怕更像个拙劣的仿制,经此一面,恐怕连最后一丝好都要破灭了。 怎么,要上演物是人非的愚蠢戏码吗? 房天意感觉自己脑子一团浆糊,像是醉得厉害,又像是被人大冬天从暖烘烘的屋里里拎出去,扔在外面的冷风里,风吹得全身冷,骨头都冷。 半响,房天意强撑着站起来,说声不好意思,快步走出包间。 房天意在卫生间缩了好半天,才愿意洗把脸,鼓起勇气往外走,哪知一出去就看到丁延正站在走廊上打电话,看见他出来,停了一瞬,又继续忙自己的。 我可是甲方,明天就走,过去5年了,花与心同寂……房天意脑内为自己遍寻各种精神支撑,短短几步走得视死如归。 走到门口了,丁延的电话还在继续,似乎没在意此刻将和他交错肩膀的人是前男友。 房天意一紧张,嘴巴脱口而出:“好忙啊你。” 死嘴!不说话没人把我当哑巴! 丁延停下电话,盯着一脸内伤的房天意,笑了:“干嘛跑出去,屋里有卫生间。” 房天意如实回答:“出来透气,屋里太热了。” 丁延没说话,收起手机,替房天意开门。 杨经理扶着宋工,一行人出了酒店,杨经理说:“宋总醉了,我送他和房总回酒店吧,丁总您先走。” 丁延还没说话,宋工已经扯着含混的嗓子客气上了:“对呀丁总…呃…您回吧…呕…对不起…呕……” 杨经理赶紧把宋工扶到路边,拍背擦嘴一通忙活,房天意找出瓶水递给杨经理,又嫌弃地扇下鼻子,躲到一边。 娇气!丁延忍住笑,开口:“宋工需要人照顾,老杨你想办法,我先送房工回去。” 房天意赶忙摆手:“没事没事,我和宋工坐一起就行。” 杨经理看出了房天意的嫌弃,情商大爆发,忙说自己叫代驾了,他照顾着宋工,请丁延负责送房天意就好。 房天意还要拒绝,丁延已经拦下了路边的出租车,拉开车门,依着车身叫他:“房总,请吧。” 这一路丁延都没再说话,这让车里的气压变得更低了。房天意坐得端端正正,望着窗外,无数次想给之前的自己两巴掌。 快到酒店了,房天意轻轻活动僵硬的脖子,想着怎么找个话题,让车里的气氛不再这么窒息。 “房总是第一次回荣城吗?”丁延突然开口。 “可不可以别叫我房总?”丁延的声音就在他耳边,房天意揉揉眼睛,“是第一次。” “好吧,”丁延自顾自说,“你以前太瘦,现在胖了些,我差点没认出来。” 是吗?那晚酒店走廊里的人是鬼吗? “工作太忙,没时间锻炼。” “怎么做的这行呢?” 终于! 房天意苦笑,丁延是什么老实人吗?就算是为了出一口气,他也会问的。 “分手后,跟着我朋友出国,顺其自然嘛就。” 丁延:“为什么又回来呢?” 为什么回来?房天意叹气,继续编造:“不习惯呀,我还是适合待在熟悉的环境里。” 轮到丁延沉默了,半响,他笑笑:“也是,你一直是想做什么做什么,挺反复无常的。” 很奇怪,这个语气的丁延竟然给了房天意诡异的安全感,不像那个假惺惺询问他习不习惯的大老板一般让他难受。 靴子落地,破罐子破摔,无所谓了。 “嗯,我就是反复无常。” 第3章 听话 车停了,丁延堵着门不动。 “房天意,我没有别的意思,”丁延清清嗓子,空气里有淡淡的酒味。 他以前还不喝酒。 “我是说,以前的事我都忘了,也没在意,咱们往前看吧。” 都忘了,没在意,这算是房天意曾经所期待的,应该松一口气。 下午的见面开始,丁延的表现完全合乎一个成功的生意人应有的素质,精明、积极、恰到好处的社会化,他甚至能做到云淡风轻地给予自己这个应该恨透了的人克制又礼貌的照顾。 丁延,你如今的样子很好。 房天意下车,没有回头。 “行啊,再见。” 失眠一晚上,房天意早起便买了回深圳的机票,说下午要去看工厂。 宋工听到房天意要回去,直竖大拇指,“你真是铁人啊,那我只好也跟你一起回了。”然后一路抱怨荣城的酒局不好对付。 “太大意,竟然被乙方给灌醉了,你说他们这小地方的酒劲怎么这么大。”宋工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对了,你老家是哪里的?” “荣城。” 宋工顿时来了兴趣:“昨晚那个荣城?那你咋不说,也没带我逛逛去。” “前任死了,没心情。” 说完房天意便拉下眼罩不再搭话,徒留宋工一个人瞳孔震惊。 马上年末,公司今年一直大力宣传的“绿动战略”让整个循环事业部积了一堆活,大家都忙得脚底朝天,人员在各小组之间乱窜,房天意也在接下来的半个月里跑了大大小小十几家回收工厂。 近几年很多资本都趁着锂电池回收的东风入场,但决心好好做事的不多,因此整个市场鱼龙混杂,房天意已经见怪不怪。比如眼前这家,和延信科技同在荣城,但房天意估算他们的总投资可能都没有两百万。 这位一身名牌的刘总还在吹嘘:“房总眼光真是毒,那我也给您透透底,整个省最大的回收基地,他们老大跟我铁着呢。人家手指缝松一松,我这里机器都能给干冒烟了,出货量您就放心吧。” 房天意没说话,那刘总又凑过来悄咪咪说:“我再给您透个底,人家回收基地那边也想找我合作,收了直接自己处理,那时候,这片小厂子全完啦!” 那为什么不自己做?还不是因为没技术、怕麻烦,有技术的铁子又只肯买一堆破铜烂铁?房天意压下腹诽,礼貌做完自己的事。 “我这边的工作结束了,谢谢您招待。” “别急呀!”刘总赶忙招呼,“晚上还有节目呢!” “还要出差,赶飞机。” 刘总一脸失望:“这样啊。”接过助理手里的袋子,刘总凑过来,“那我就不留您了,这个伴手礼一定要带着,都是我们这的特色。” 公司有规定,公差期间允许进行必要的应酬,也可以收不超过500块的小礼物。一般公司也就送一些带有公司LOGO的小熊小猫、笔记本之类,房天意见怪不怪。 但就在接袋子的那一秒,房天意鬼使神差地看了一眼刘总助理,发现这人有点脸熟,而且正在和刘总交换一个奇怪的眼神。 福至心灵,房天意迅速收回手,拒绝了刘总。 “东西就不拿了,还要出差带着不方便,万一不小心弄丢了,白白浪费你们的心意。” 刘总见事已至此,也就不再坚持。 回到深圳,房天意用两天时间梳理这段时间的考察,发现平心而论,最终的意向白名单里必定会有延信科技的名字。 如果,万一,真的要合作,房天意打算找借口推给其他人。除了恋人,房天意想象不到他和丁延的第二种相处模式。 十二月,延信科技果然出现在了更新的意向供应商库里。 结果第二天,房天意就收到了公司诚信委员会的电话。 “我们收到了一封匿名邮件,举报你在延信科技考察期间收受贿赂。”对面女同事递给他一张照片,照片里清晰显示着自己的正脸,他的手正在接触一个礼品袋,而照片里房天意视角看不到的礼品袋背面,赫然印着巨大的四个字:延信科技。 这明明是在那个刘总公司发生的事情,为什么会有延信科技? 房天意当即知道自己被人坑了。 女同事说:“这张照片被处理过,我们查不到元数据,只能来问你。” 房天意掐了掐手心,冷静下来说:“现在我可以解释的是:这张图片是在另一个公司被偷拍的,当时那位刘总要送我特产,我只接触了袋子不到一秒就拒绝了。至于为什么上面有延信科技的名字,我要求公司先确认照片的真实性。” 想了想,房天意又说:“我和延信科技所有人接触时都有同事在场,你们也可以请他来作证。” “哪位同事?” “宋彦军。” 女同事将名字记下,语气缓和了不少,“我们会想办法继续验证照片,争取不启动内部程序,不冤枉任何一个同事。当然了,在事情明朗之前……” “我会留在总部处理日常工作,不参与项目。” 紧接着房天意收到了另一个消息:宋彦军已经于前一日按程序离职。 宋彦军的回复是:考察期间的确没有见到房天意收延信的东西,但是有两晚上他喝醉了,喝醉之后的事情他不清楚,无法做证。 事已至此,房天意有口难辨。 对方是谁?刘总还是别人?什么目的?不让丁延的公司进名单?明明宋工还在考察时暗示他对延信科技笔下留情。单纯针对自己?那袋子上就没必要非写上延信科技的名字。 第二天,诚信委员会来电告知,因为宋彦军离职,他们联系了刘总,对方否认送过礼物,而且那天的监控怀了,无法视频证据。 “人家很不耐烦,说既然没有合作的可能,那他们没有义务替他们办事,叫我们以后不要打扰他。” 房天意深吸一口气。 对方又说:“还有一件事,昨天你没来得及看的,举报信里说延信科技的行贿金额是2万块。” 2万说多不多,公司犯不着为了这个去惊动公检法,说少也不少,刚好够房天意不得不入自证陷阱。 房天意给部门老大打了电话,老大言辞激烈,说不相信房天意会收人贿赂,劝慰房天意不要意气辞职。房天意当然不能辞职,但是也坚决要求在调查清楚之前停薪停职。 老大百般劝慰无效,只好又问可否让房天意以顾问身份临时帮忙解决问题,房天意为着将来着想,只好答应。 办完简单的交接,走出办公大楼,房天意才想起没有最后进一次公司的系统,不知道丁延的供应商身份能不能保得住。 丁延能在短短几年内从一个小镇孩子爬到今天这个位置,可见他的付出与辛酸。于情于理,房天意也乐于看见他成功,最好能一直成功。 房天意接到同事的电话,那时他刚刚发动车子。 “房工啊,有位丁先生打电话过来找你说有急事,要不我把你联系方式给他?” “可以,谢谢。”在这个关头来找他的没有联系方式的丁先生,还能有谁呢?一件干净的衬衫被雨淋湿可能会烦躁,换成一条湿透的抹布反而无所谓了。 来吧,风雨! 房天意把车开出去停在路边,没一会一个陌生号码就打了过来。 “喂,是我,丁延。” “抱歉啊,”房天意麻溜滑跪,“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本来也还没合作,没关系的。” 房天意真心觉得抱歉了:“我不知道是为什么,但总归影响到你了。” “说不准谁影响谁,你不用自责。”丁延顿了顿,又说:“要不见一面吧。” “啊?” “我现在在深圳。” 俩人约在房天意小区外面的咖啡馆。 房天意不是非要选这么尴尬的地方,实在是他来深圳后一直公司工厂出差这样跑,熟悉一点的地方只有这里,总不能约到公司,假装无事发生吧。 工作日的咖啡馆怪冷清,房天意找了一个隐蔽又能看清门口的位置,正琢磨着要点些什么,抬头就看见丁延已经到了。 不得不感叹,丁延比以前有范多了。如果以前是只灰扑扑的土狗,现在就是只健壮的杜宾,毛色鲜亮,油光水滑的。之前在工厂饭局那样的环境还不明显,如今走在咖啡馆精心设计过的堪比艺术的装置里,反而衬得他更加鹤立鸡群了。 直到丁延自顾自坐在他对面,房天意才看清他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敢情很喜欢被阴是吗? 也有可能单纯喜欢看仇人倒霉。 房天意摆出成年人姿态:“我不知道你喜欢喝什么,要不你自己看?” “和你一样。”丁延无所谓的语气,“你那边有什么线索?” 行吧,那就一杯加糖,一杯加浓。 房天意认认真真地把自己所知道的讲了一遍,从突然被叫去荣城、无奈参与进这个项目,一直说到停职。 “本来我不负责这块的业务,所以这个局可能在我接到老大电话前就开始了。” 丁延点头说:“所以是冲着我来的,该我对你说声抱歉。” 那我岂不要对你以死谢罪? “不说那些,先解决问题。” 房天意喝一口咖啡,才发现杯子放错了位置,苦得房天意一个激灵。 遇见丁延果然没好事! 丁延说:“唯一的突破口可能就在那个刘总身上,你愿意再去一趟荣城吗?当然了,这段时间你的时间和金钱损失都由我来负责。” 拿钱砸我? 然而房天意只能答应下来:“去吧,不然工作该丢了。”又问:“什么时候走?我得先回家收拾行李。” “我定好了晚上的飞机,还有六个小时。” “哦,哪一趟?我买票。” “帮你买了,”丁延说,“你的身份证号码我还有。” 胸有成竹我跟你走? 房天意有些心塞,往前走吧,见面吧,去吧……自从和丁延重逢,他就像那被灌了八斤听话水的头号通缉犯,妥协再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