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零:我在草原驯狼养马》 第1章 这破身子可别半道断气 剧烈的头痛如钢针般扎进脑海,夏栀礼猛地从昏沉中惊醒。 夏栀礼躺在一间低矮破旧的毡房角落,刺骨的寒意透过身上那床散发着霉味和腥膻的旧毛毯,疯狂吞噬着她最后的热量。 四肢绵软无力,嘴唇干裂得像是龟裂的土地。 混乱的记忆碎片在脑中闪回、碰撞——上一秒,夏栀礼还穿着无菌服,在恒温的动物园兽医院里给一头巨大的北极熊做体温监测;下一秒,视野颠倒,天旋地转,再睁眼,已置身于这片零下三十度的茫茫雪原。 风声在窗外呼啸,尖锐得如同鬼哭狼嚎。 门缝里堆积的白雪已经没过了脚踝,那冰冷的白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内侵蚀。 夏栀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仅存的理智迅速评估身体状况。 作为一名顶尖的兽医,她对自己身体的判断远超常人:低血糖、轻度失温、长期营养不良。 最致命的是,她似乎穿越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语言不通,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再这样下去,不出几小时,她就会变成一具僵硬的尸体。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恐惧。 夏栀礼挣扎着想坐起身,寻找任何可能的热源。 然而,这具身体的虚弱超出了她的想象,手臂刚一撑地,便是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重重地摔回冰冷的地面,激起一片尘土。 夏栀礼大口喘着气,环顾四周。 毡房中央的火塘早已熄灭,只剩下灰白的余烬。 火塘上吊着一口小锅,里面是半碗已经凝固成冰坨的奶渣。 而属于她的那份食物,被刻意放在离她最远的角落,一个豁了口的破碗里,只有几口可怜的量,仿佛是在施舍一头牲畜。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个男人严厉的呵斥声,是这家的主人乌力吉。 “巴雅尔!不准去!集体的柴火是留着过冬的,不是给那个汉人丫头烧的!她要是命硬,自己能熬过去,要是命该绝,烧再多柴火也没用!” 另一个稍显稚嫩的声音带着不忍:“阿爸,她快冻死了……” “冻死就拖出去喂狼!”乌力吉的声音冷酷如冰。 “别忘了,为了她,我们已经少了一头羊!这个冬天,谁都别想好过!” 外面的对话像一盆冰水,浇灭了夏栀礼心中最后一点侥幸。 她明白了。 在这个家里,她不是客人,甚至不是一个平等的人,而是一个“负担”,一个用一头羊换来的、随时可以被抛弃的累赘。 没人会来救她。 这个认知让她浑身发冷,却也瞬间激起了她骨子里不服输的狠劲。 死?她夏栀礼的字典里,从来没有这个字!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调动起全部的兽医学知识。 在极寒环境下,如何取暖? 如何自救? 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划过脑海——大型反刍动物! 夏栀礼曾参与过一个极地科考项目,亲眼见过在没有庇护所的情况下,新生的小牦牛如何依靠紧紧挤在一起的牛群度过暴风雪。 成年牦牛的体表温度常年维持在38.5℃左右,厚实的皮毛下是巨大的天然暖炉。 一群牦牛聚集在一起,甚至能形成一个温度远高于外界的局部微气候! 赌一把! 夏栀礼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亮。 她咬着牙,忍着剧痛,一点点撕下自己内衬衣物的棉布,层层叠叠地裹住几乎失去知觉的双脚。 夏栀礼抓过身边一个破旧的羊皮水囊,艰难地爬到门口,将门缝里干净的积雪塞了进去——这是她唯一的水源。 最后,夏栀礼在地上摸索到一根断裂的木棍,紧紧攥在手里,既可以当做拐杖,也可以用来防身。 准备就绪,夏栀礼用尽全身力气,顶开那扇被风雪压得沉重无比的木门,一头扎进了白茫茫的暴风雪中。 “呼——!” 刀子般的寒风瞬间糊了她一脸,夹杂着冰粒的雪沫打在脸上,生疼。 夏栀礼几乎睁不开眼,只能凭着昏迷前残存的记忆,朝着牛圈的方向,在没过膝盖的深雪中匍匐前进。 短短几十米的距离,仿佛隔着一个世纪。 夏栀礼数次滑倒,脸颊被坚硬的冰粒划开一道道细小的血口,温热的血液刚一渗出,就瞬间凝固。 身体在尖叫着放弃,但求生的意志却像一团火,在她胸中熊熊燃烧。 终于,她摸到了倒塌了一半的羊圈栅栏。 几头体型硕大的牦牛正挤在残存的墙角下,低着头,对抗着风雪。 它们身上散发出的热气,在风雪中形成了一团模糊的白雾。 那就是希望! 夏栀礼不敢惊扰这些庞然大物,她放轻了呼吸,像一只最谨慎的猎豹,匍匐着,一点点地靠近。 在距离最外侧那头牦牛还有半米远的地方,她停了下来,蜷缩成一团,将自己整个埋进雪里,只露出一个呼吸的口鼻。 一股夹杂着草料和牲畜气息的暖流,从牦牛身上辐射过来,温柔地包裹住她。 虽然微弱,却足以让她僵硬的身体慢慢恢复知觉。 就在这时,夏栀礼注意到脚边一坨黑乎乎的东西,是牦牛刚排泄不久的粪便。 在零下三十度的严寒里,这坨牛粪竟然还冒着一丝微弱的热气! 夏栀礼的眼睛骤然一亮。 燃料!这是最天然、最宝贵的燃料! 夏栀礼没有丝毫犹豫,也顾不上任何洁癖,伸出冻得通红的手,将那些尚有余温的牛粪一块块捡起来,小心翼翼地塞进怀里,用自己渐渐回暖的体温保护着它们,防止它们被彻底冻实。 这一幕,恰好被远处一个骑在马背上的身影尽收眼底。 那是一个高大挺拔的男人,身披厚重的狼皮大氅,面容冷峻如山巅的岩石。 他叫铁木尔,是这片草原上最勇猛的巡边卫士。 他刚从边境线归来,远远就看到了这个在雪地里挣扎爬行、捡拾牛粪的瘦弱身影。 那女孩像一只被狼群抛弃的幼兽,在绝境中做着最卑微也最执拗的挣扎。 夏栀礼的动作笨拙而虚弱,但那双在风雪中几乎看不清的眼眸里,却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狠厉。 铁木尔的眉头微微动了动,深邃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 铁木尔没有上前,也没有出声,只是沉默地注视了片刻,随即从马鞍上解下一截备用的皮绳,看似随意地抛在了通往主帐篷的必经之路上。 做完这一切,他一拉缰绳,策马离去,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怀抱着珍贵的牛粪,夏栀礼的体温渐渐稳定下来。 但夏栀礼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夏栀礼必须在牛粪的热量耗尽前,找到一个能长久庇护自己的地方。 她抬起头,顶着风雪,仔细观察不远处乌力吉家那顶完好的主毡房。 烟囱里正冒着淡淡的青烟,烟道口的方向是倾斜的,与此刻的风向正好相反。 一个大胆的推断在她心中形成:蒙古包的搭建,必须是背风而建,烟道口的方向就是为了防止寒风倒灌! 夏栀礼的目光再次落回到眼前这个倒塌的羊圈。 虽然大部分已经坍塌,但角落里几根主要的木桩结构还算完整,只是缺少了遮风的毡布和固定的绳索。 一个庇护所的雏形,在她脑海里迅速构建完成! 夏栀礼拖着开始恢复力气的残躯,在废墟中翻找。 很快,她找到了一块被积雪覆盖的巨大破旧毡片,又在返回的路上,惊喜地发现了那截被铁木尔“遗落”的坚韧皮绳。 天助我也! 夏栀礼将毡片拖到羊圈角落,用捡来的皮绳和断裂的木桩,将毡片的一端牢牢固定在主木桩上。 她将怀里的牛粪堆在一起,用火镰艰难地点燃,升起一小簇珍贵的火苗。 夏栀礼把皮绳的接头处放在火上反复烘烤,利用热量使其软化,再用力拧紧,增强了接合点的韧性。 两个小时后,在狂风暴雪之中,夏栀礼硬生生在羊圈的一角,搭建出了一个三角形的、虽然简陋却足以挡住致命寒风的小窝。 雪花依然会从缝隙中漏进来,但比起在旷野中,这里已是天堂。 就在她蜷缩在小窝里,靠着牛粪燃烧的微弱火堆取暖时,一阵极其微弱的“咩咩”声,从羊圈的另一头传来。 夏栀礼警觉地循声望去,发现在一堆被风吹来的干草下,一只刚刚出生的小羊羔正躺在那里,浑身湿漉漉的,身体不住地颤抖,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它的母亲就站在不远处,却冷漠地看了一眼,便转身走开,显然是已经放弃了这个看起来无法存活的孩子。 这时,一个年轻人路过羊圈,正是乌力吉的儿子阿木尔。 他看到这一幕,只是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便准备离开。 在这残酷的草原上,这样活不下去的幼崽太多了,没人会为它们浪费精力。 然而,夏栀礼的瞳孔却猛地一缩! 新生儿低温症!典型的症状! 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兽医,她一眼就判断出这只小羊羔还有救! 下一秒,夏栀礼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夏栀礼迅速脱下自己身上那件刚刚捂热的外衣,不顾寒风再次侵袭身体,快步上前,将冻得像冰块一样的小羊羔紧紧包裹起来。 夏栀礼飞快地跑回自己的小窝,将几块被火堆烤热的石块用布包好,塞进那个装雪的皮囊里,做成一个简易的热水袋,小心地放在羊羔的腹部下方,模拟出一个恒温箱。 紧接着,伸出两根手指,以一种精准而富有节律的频率,轻轻按压着小羊羔的胸腔,促进它的血液循环。 同时,夏栀礼用指尖蘸了点皮囊里融化的雪水,一次次地点在小羊羔干裂的嘴唇上,刺激它的吞咽反射。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就在阿木尔以为她在做无用功,准备转身离开时,那只原本已经毫无声息的小羊羔,身体突然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猛地吸了一口长气! 随即,它那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迷茫地看了一眼这个世界,四条小腿挣扎了几下,竟然奇迹般地站了起来! 阿木尔震惊地停下脚步,眼睛瞪得像铜铃,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幕。 远处,乌力吉也望见了羊圈里的情景。 当他看到那只本该冻死的羊羔颤巍巍地站起来时,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愕和不解。 乌力吉的脸色阴晴不定,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低声的嘀咕:“……这个丫头,命真硬。” 第2章 这丫头,有点邪门 天光破晓,积雪反射着灰白的光,将整个世界映衬得一片肃杀。 夏栀礼在临时搭建的窝棚里缓缓睁开眼,刺骨的寒意让她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夏栀礼动了动僵硬的手指,怀中那只小小的、温热的身体立刻发出一声微弱的咩叫,像一根火柴,瞬间点燃了她冻结的意识。 活下来了。 夏栀礼和这只羔羊,都从那场几乎能吞噬一切的风雪里, 火堆早已熄灭,牛粪燃烧后的灰烬只剩下一点点几乎无法察觉的余温。 嘴唇干裂的伤口一碰就疼,渗出的血珠带着铁锈味。 昨夜那场与死神的拔河,每一个细节都如刀锋刻在脑海里,清晰得令人后怕。 夏栀礼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只是侥幸。 如果再来一次那样的暴雪,这个勉强能挡风的破棚子,就是她的坟墓。 但现在,她顾不上后怕。 夏栀礼低头,看着怀里正努力蹭着她下巴的小羊,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满是依赖。 一个大胆而清晰的念头在她心中升起:这不只是一条被救下的生命,这是她的投名状,是她撬动这个固若金汤的封闭世界的第一个支点。 就在这时,一阵拐杖杵地的笃笃声由远及近。 阿木尔蹒跚着走过羊圈,本是例行巡视,目光却在扫过那个破烂窝棚时猛地定住了。 他看见了蜷缩在里面的夏栀礼,以及她怀中那只本该变成一具僵硬尸体的羔羊。 老人脸上的皱纹因震惊而挤在一起,他快步走来,蹲下身,浑浊但锐利的眼睛死死盯着小羊。 他伸出布满老茧的手,小心翼翼地探了探羔羊的鼻息,又摸了摸它的小腿。 呼吸平稳,四肢甚至开始有力地蹬动。 “不可能……” 阿木尔眼中的震惊几乎要满溢出来,他抬头,第一次正眼看向这个汉人女子,用生硬的蒙语问道:“它本该死的……你是怎么做到的?” 夏栀礼听不懂他的话,但那份从怀疑到敬畏的语气,她读懂了。 夏栀礼指了指地上那些被烧得滚烫又冷却下来的石块,又指了指用来装热水的皮囊,笨拙地比划着给小羊保暖复温的动作。 接着,她又伸出手指,在小羊的胸口轻轻点着,模拟着昨夜一次次的心脏按压。 没有神秘的仪式,没有听不懂的咒语,只有一套她作为兽医再熟悉不过的急救流程。 阿木尔盯着她,眼神复杂地闪烁着。 他似乎在努力理解这套超越了他毕生经验的“方法”。 许久,他才像是自言自语般,用极低的声音嘟囔了一句蒙语。 夏栀礼只听懂了其中一个词的发音,像是“巫术”,但前面那个否定词同样清晰。 “……不是巫术,是‘道’。”说完,老人拄着拐杖,转身默默离去。 在他经过夏栀礼身边时,他停顿了一下,将自己随身携带的一小块风干肉,悄无声息地塞进了她手边的毡片底下。 一个微小,却意义重大的善意。 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在寂静的清晨营地里飞速传播。 不到半个时辰,一阵细碎的脚步声靠近。 夏栀礼警惕地抬头,看见乌力吉的女儿萨仁高娃正提着一只粗陶碗,怯生生地站在窝棚外。 碗里是热气腾腾的奶茶,浓郁的奶香和茶香混合在一起,霸道地钻入夏栀礼的鼻腔,勾起了她腹中剧烈的饥饿感。 萨仁高娃的脸颊因为紧张而涨得通红,她把碗递过来,结结巴巴地用几个生硬的汉字说:“给……给你。你救了羊,也……也会冷。” 一股暖流从夏栀礼的心底涌起。 夏栀礼没有客气,也没有推辞。 在生存面前,任何伪装的客套都是愚蠢的。 夏栀礼伸出冻得有些不听使唤的手,接过那只温暖的陶碗,双手捧着,迫不及不及待地啜饮了一大口。 滚烫的液体顺着喉咙滑入胃里,瞬间点燃了一团火,将盘踞在五脏六腑的最后一丝寒意驱散得干干净净。 夏栀礼感觉自己终于活了过来。 夏栀礼抬起头,对萨仁高娃露出了一个虚弱却真诚的微笑。 后者像是受惊的小鹿,慌忙低下头跑开了。 但没跑几步,她又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好奇与善意再也藏不住。 然而,这份短暂的温情很快被一道冰冷的声音打破。 “萨仁高娃!滚回屋里去,你的活干完了吗!” 乌力吉来了。 她像一堵移动的墙,带着强大的压迫感,站在羊圈外,冷冷地打量着一切。 乌力吉的目光先是落在夏栀礼怀中那只活蹦乱跳的羔羊身上,眼神微微一凝,随即又看到女儿竟敢主动给这个外人送吃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 在厉声呵斥女儿回屋后,她转向夏栀礼,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没有一丝温度,语气森然如冰:“集体的牲口,不是你拿来邀功请赏的工具。今天你运气好,能救活一只,明天就能因为你的胡闹,害死十只。别以为耍一点小聪明,就能在这里换来安稳饭吃!” 乌力吉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如刀。 夏栀礼虽然听不全蒙语,但从她鄙夷的神情和充满威胁的手势中,已经完全明白了那份不加掩饰的敌意。 乌力吉的视线扫过那个临时窝棚,当看到那截用来捆绑加固的皮绳时,目光不易察觉地顿了一下——那种独特的编织纹路,是她儿子铁木尔常用的。 但这份停顿只有一秒,她终究没有下令拆掉那个窝棚,只是冷哼一声,转身就要离开。 夏栀礼没有被她的气势吓倒,平静地将已经喝空的陶碗放回原处,然后小心翼翼地抱起羔羊,站起身,走向不远处的羊群。 一只母羊正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发出低低的悲鸣。 它在寻找自己丢失的孩子。 夏栀礼没有贸然靠近,而是在几步外停下,缓缓蹲下身,将小羊放在地上,轻轻推了它一下。 小羊踉跄了几步,冲着母羊的方向“咩咩”叫了两声。 那声音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母羊的记忆。 它猛地转过头,死死盯着这个小生命。 夏栀礼屏住呼吸如果母羊不认,这只羔羊依然很难独自存活。 母羊警惕地走过来,伸出鼻子,在小羊身上仔仔细细地嗅闻着。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营地里几个远远观望的牧民也都屏住了呼吸。 终于,母羊发出一声低沉而温柔的鸣叫,伸出舌头,开始亲昵地舔舐起小羊身上沾染的属于夏栀栀礼的气味。 “它认亲了!它认了!额吉(妈妈),你看!”一个兴奋的童声打破了寂静。 是乌力吉的小儿子巴雅尔。 他原本一直躲在自家毡房门口偷偷瞧着,此刻再也忍不住,激动地跑了出来,指着那幅母子相认的温馨画面大喊。 乌力吉的脚步停住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眼神复杂难明,最终只是又冷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掀开帘子走进了毡房。 但夏栀礼的听力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好。 夏栀礼清晰地听见,在那厚重的门帘之后,传来了乌力吉压低声音的吩咐:“……今天,多给她半碗粥。” 午后的阳光穿透稀薄的云层,带来一丝聊胜于无的暖意。 夏栀礼坐在窝棚口,一边晒着太阳恢复体力,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整个营地的布局和牲畜的状况。 夏栀礼的专业本能让她无法忽视那些潜在的危机。 夏栀礼注意到,有几头牛的步态明显不稳,还频频甩动脑袋,用力地在木栏上蹭着耳朵——这是典型的螨虫感染初期症状。 不远处,两匹年轻的蒙古马精神萎靡,鼻孔里流出微黄的黏液,这极有可能是早期呼吸道炎症的征兆。 这些病症现在还不严重,但若是在冬季爆发,对于依赖畜牧为生的部落而言,后果不堪设想。 夏栀礼将这些症状一一记在心里,一个清晰的计划在她脑中成型。 救活一只羔羊,换来的是一小块肉和半碗粥的同情。 但如果能提前干预,避免一场可能发生的瘟病,那她赢得的,将是真正的话语权和立足之地。 夏栀礼正沉思着,眼角余光瞥见一个小小的身影正蹑手蹑脚地向她靠近。 是巴雅尔。 小男孩像只机警的土拨鼠,左右张望了一下,确认没人注意,才飞快地跑到她面前,将一小捆结实的麻绳和半块风干的奶酪塞进她手里。 他冲她眨了眨眼,压低声音,用汉语小声说:“哥……留的。” 夏栀礼猛地一怔。 夏栀礼低头看着手里的麻绳和奶酪,又想起昨夜那道从黑暗中抛下的皮绳,一个念头瞬间贯穿了所有线索——那个在风雪中沉默地伸出援手的人,原来真的有人留意到了。 夏栀礼抬起头,下意识地望向营地外最远处的山脊。 冬日稀薄的阳光下,一道孤独的骑影正在山脊线上缓缓移动,像一匹孤狼,沉默地巡视着属于他的领地边界。 那身影遥远而模糊,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力量感。 随即,那道身影一闪,便消失在了山的另一侧。 夜幕再次降临,草原陷入了比白日更加深沉的寂静。 寒风在营地间穿行,发出鬼魅般的呼啸。 夏栀礼蜷缩在窝棚里,那只小羊安稳地睡在她身旁,均匀的呼吸声是此刻唯一的慰藉。 夏栀礼没有睡着,脑子里反复盘算着白天观察到的一切。 那几头病牛的症状,那两匹病马的体征,以及她匮乏的药材库里,有哪些植物或许可以勉强替代……她必须在乌力吉的敌意和整个部落的怀疑中,找到一个完美的切入点,一击即中。 这片寂静,就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忽然,一阵不同寻常的骚动打破了夜的宁静。 那不是羊群被惊扰的咩叫,也不是犬吠,而是一声沉闷无比的重物倒地声,紧接着,一道凄厉而痛苦的悲鸣划破夜空,那是一头壮牛濒死前的哀嚎! 夏栀礼的心猛地一沉,她豁然睁开双眼,瞳孔在黑暗中骤然收缩。 来了。 比她预想的,还要快! 第3章 谁说汉人不懂 尖锐的骚动撕裂了第三日的晨曦。 一头正值壮年的驮牛轰然倒地,四蹄在半空中无力地抽搐,嘴角涌出大片大片的白沫。 恐慌像瘟疫般在营地里蔓延开来,牧民们瞬间围成一圈,惊恐的叫喊声和束手无策的议论声混杂在一起,却没人敢上前。 “阿木尔!快叫阿木尔过来!” 乌力吉拨开人群,脸色阴沉如暴雨前的天空。 被称为阿木尔的老人步履蹒跚地挤了进来,他满是褶皱的手掌稳稳地掰开牛嘴,翻检了一下发紫的牛舌,又扒开眼皮看了看涣散的瞳孔,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了然与无奈。 他站起身,对着所有人沉声道:“中毒了,是毒芹草。跟往年一样。” 人群瞬间哗然! 毒芹草,这草原上的索命幽灵,每年开春都会混在鲜嫩的牧草里,神不知鬼不觉地夺走几头牲畜的性命。 它难以分辨,防不胜防,是所有牧民的噩梦。 “还能怎么办?趁着肉没坏,赶紧宰了!”一个性急的汉子喊道,眼中满是痛惜。 “不行!这是邪祟附体,得请萨满来念咒驱邪!”另一个声音立刻反驳。 争吵声、叹息声此起彼伏,混乱之中,夏栀礼的身影如同一道逆流的清泉,挤进了最核心的圈子。 夏栀礼无视了周围的一切嘈杂,径直蹲在了仍在抽搐的驮牛旁。 夏栀礼的动作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手指先是探向牛的鼻息,感受着那微弱而急促的呼吸频率;接着捻起一缕唾液,在指尖感受其黏稠度;最后,她竟毫不犹豫地掀起牛尾,将手指探入检查直肠温度。 一套流程下来,夏栀礼心中已有了判断——这是轻度的植物神经毒素反应,毒素尚未完全侵入中枢,还有救! “让开!都让开!把它扶正,头抬高,别让它被自己的唾沫呛死!” 夏栀礼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静与权威。 众人被她镇住,下意识地按照她的吩咐,七手八脚地将巨大的牛身扶正。 就在这时,夏栀礼从怀里掏出一件硬物——那是她昨夜啃食羊骨时,偷偷用石头磨尖的一小块碎骨片。 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她手起骨落,精准地划破了牛耳根部的静脉! 一缕暗黑色的毒血立刻涌了出来。 “放血减压,能减缓毒素循环的速度!”她头也不抬地解释了一句,接着又从怀里取出一个用干净布块包裹的东西。 布包打开,里面是她这两天趁着放羊时悄悄收集并晾干的薄荷叶与艾草末。 这两样在草原上随处可见的植物,在现代兽医学里,前者有中枢镇静效果,后者则能促进肠道蠕动与排泄。 “烧一锅滚水,快!”她对离得最近的萨仁高娃喊道。 萨仁高娃愣了一下,但看到夏栀礼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竟鬼使神差般地扭头就跑去烧水。 水很快取来,夏-栀礼将草药末冲调成一碗深绿色的浓稠药汁,和几个牧民一起,强行撬开牛嘴灌了进去。 整个过程,阿木尔都瞪大了眼睛,从最初的惊疑,到中途的震撼,再到最后的若有所思。 当夏栀礼做完这一切,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竟流露出一丝复杂的神情,最终缓缓点了点头,沙哑地附和道:“……薄荷和艾草,都是清火解毒的草药,或许……或许真的有用。”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是在炙烤着在场所有人的神经。 三个小时,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突然,那头驮牛粗重的喘息声渐渐平缓下来,僵直的四肢开始恢复知觉,微微抽动。 又过了一会儿,它竟晃了晃巨大的头颅,挣扎着,在所有人的倒吸凉气声中,奇迹般地重新站了起来! 全场死寂。 风吹过草地,发出沙沙的声响,除此之外,再无一丝杂音。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瘦弱的、脸上还沾着草末的少女身上。 乌力吉的脸色铁青,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她想发作,想呵斥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但眼前活生生的事实却像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死死地盯着夏栀礼,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这些东西,是谁教你的?” 夏栀礼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夏栀礼只是伸出手指,先是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然后又在空中比划了一个翻书的动作。 意思很明确——我自己看书学的。 这个回答,比任何解释都更具冲击力。 人群中响起了窃窃的私语,有质疑,但更多的是悄然转变的敬畏。 萨仁高娃第一个冲了上来,满脸崇拜地挽住她的手臂,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 而一旁的巴雅尔,更是咧着大嘴笑得像个傻子,挺着胸膛,仿佛这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是他干成的一样。 当晚,乌力吉召集了所有家人议事。 在昏暗的油灯下,她当众严厉地宣布,禁止夏栀礼再擅自对牲畜用药,并强调“不懂规矩的人治畜,等于拿命赌博”。 然而,这番疾言厉色的警告之后,她话锋一转,却又默许夏栀礼从明天开始,每日参与清点牲畜,并且,允许她使用部落角落那个废弃的牛棚,来存放她采集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草药。 这看似是限制和警告,实则是一种变相的承认。 她给了夏栀礼一个正式接触畜群的身份,和一个属于她自己的“药房”。 更让夏栀礼意外的,是第二天清晨。 当她推开那间破旧牛棚的门时,一个裹着油布的小布袋正静静地躺在门口的草料上。 夏栀礼疑惑地捡起,打开一看,瞳孔骤然收缩。 里面,竟是一套完整的蒙古族草药图谱手抄本! 纸张已经泛黄,但字迹苍劲有力,每一页都用炭笔精心绘制着植物的形态,旁边标注着蒙语名称和用途。 在书本的页角,还有一个用朱砂绘制的、展翅欲飞的猎鹰图腾。 “这是……?”夏栀礼喃喃自语。 “嘘!” 巴雅尔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对她挤了挤眼睛,压低声音道:“这是铁木尔阿爸留下的书,额吉(妈妈)宝贝得很,从来不给外人看的。” 铁木尔,乌力吉那位传说中如同雄鹰般的丈夫。 夏栀礼的心脏猛地一跳,她翻开书页,一股混杂着岁月与草药的独特气息扑面而来。 惊喜如潮水般将她淹没。 这本手抄本,简直就是一座移动的宝库! 其中记载了几十种本地特有的药用植物及其用途,虽然没有现代科学的严谨分类,但其基于无数代人经验总结出的用法,精准得令人惊叹。 夏栀礼仿佛找到了联通两个世界的桥梁。 连着几个晚上,夏栀礼都在牛棚里点着微弱的油灯,如饥似渴地研读着这本手抄本,同时对照着自己脑海中储存的现代兽医学知识,进行标注和修正。 比如,书中一种被称为“烈火花”的植物,她根据形态判断出,这其实是龙胆科植物,其根茎提取物具有强大的广谱抗菌作用,完全可以用来替代稀缺的盐巴,给新生羔羊的脐带消毒,防治脐炎。 还有一种长在阴湿岩石上的“月影苔”,夏栀礼辨认出这是一种地衣共生体,含有丰富的地衣酸,能够有效调节瘤胃内的微生物环境,是治疗牛羊反刍无力、瘤胃胀气的天然良药。 夏栀礼开始用烧剩下的炭条,在牛棚相对平整的墙壁上,绘制出一幅幅简易的病症对照图。 左边画着羔羊腹泻、牛羊胀气等症状的简笔画,右边则画着对应的草药形态和简单的处理方法,图文并茂,即使是识字不多的牧民也能一看就懂。 机会很快再次降临。 一周后,草原进入了繁忙的春季接羔季。 喜悦的气氛中,噩耗也接踵而至——接连有三只刚刚出生的新生羔羊,出现了严重的腹泻脱水症状,小小的身体迅速变得虚弱,眼看就要不行了。 在以往,这种情况的死亡率高达九成以上,牧民们除了痛心,别无他法。 这一次,夏栀礼站了出来。 夏栀礼没有使用什么神奇的草药,而是就地取材,拿出了牧民们最常见的东西——盐、糖和烧完草木剩下的灰烬。 夏栀礼用精确的比例,将盐、糖和过滤后的草木灰水调配在一起,制成了最简单有效的“口服补液盐”。 夏栀礼指挥着萨仁高娃等人,用软布蘸着药水,一点一点地喂给虚弱的羔羊,同时用温热的毛巾敷在羔羊的腹部,并用极其轻柔的手法,顺着肠道方向按摩,刺激它们的肠道蠕动。 三天。 仅仅三天,那三只已经游走在死亡边缘的羔羊,竟然全部停止了腹泻,开始主动吮吸母乳,重新恢复了活力! 那天傍晚,德高望重的阿木尔老人亲自端着一满碗热气腾腾的炖羊肉,走到了夏栀礼的牛棚前,当着所有人的面,将碗递给了她,用整个营地都能听到的声音说道:“这丫头,看得懂畜生的死线,比我们这些埋在土里半截的老骨头,看得还准!” 远处,乌力吉正在检查一匹马的马蹄。 夏栀礼听到了阿木尔的话,也看到了人群投向夏栀礼那混杂着感激与敬畏的目光。 夏栀礼手中的缰绳被攥得咯咯作响,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骇人的白色,但最终,她只是沉默地转过头,没有阻止,也没有言语。 营地里的死亡阴影仿佛被彻底驱散,所有人都沉浸在羔羊满圈、牛羊渐肥的喜悦中。 春意渐浓,枯黄了一整个冬天的草场终于彻底返青,绿得仿佛能滴出油来。 然而,这看似完美的春天,却被连绵不绝的春雨笼罩着。 雨水一下就是数日,将整个草原都浸泡得湿漉漉的,空气里永远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泥土与青草混合的浓重气息。 牧草在雨水的滋养下疯长,牲畜们也吃得膘肥体壮,一切都呈现出前所未有的繁荣景象。 但这前所未有的丰饶,却像一头被喂得过饱的猛兽,潜藏着无人能预料的危机。 第4章 你要当大夫,还是当灾星? 春雨的缠绵终究没能化为滋养万物的甘霖,反而成了扼住草原咽喉的无形之手。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湿黏的水汽,混杂着青草被过度浸泡后**的气味。 最先扛不住的,是那些最为依赖这片土地的羊群。 起初只是一两只羊走路时姿势有些怪异,像是蹄子里扎了刺。 牧民们并未在意,直到瘸腿的羊越来越多,甚至有几只痛苦地跪卧在地,不愿走动,营地里才真正骚动起来。 它们高高抬起病变的蹄子,蹄叉间溃烂流脓,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腐臭,每一次挪动都伴随着凄厉的悲鸣。 经验丰富的老牧人阿木尔捻着山羊胡,愁眉不展地蹲在羊群边,最终长叹一声:“是烂脚病,老毛病了。每年雨水一多就这样,是长生天给的考验,只能等太阳出来,把地上的湿气晒干了,它们自己就能好。” 他的话里透着一种听天由命的无奈,这几乎是所有牧民面对此景的共同宿命。 “这不是宿命,是病!”一个清脆而坚定的声音打破了沉闷的气氛。 夏栀礼拨开人群,快步走到一头痛苦呻吟的母羊身边。 她不顾蹄部的污秽,小心翼翼地抬起羊蹄,仔细观察着溃烂处。 那股腐臭直冲鼻腔,但她眉头都未皱一下。 “这是典型的蹄腐病,由一种叫‘坏死杆菌’的厌氧菌引起。”夏栀礼站起身,语气急切而肯定。 “这种菌在潮湿缺氧的环境下会疯狂繁殖,光靠晒太阳根本没用!必须立刻处理,不然细菌会侵入血液,引发败血症,到时候就彻底没救了!” 夏栀礼迅速给出了方案:“所有病羊必须马上隔离,防止交叉感染。然后,我们要把它们蹄部坏死的组织和角质全部修剪掉,暴露出新鲜的组织,让氧气进去杀死厌氧菌。修剪后,用草木灰混合羊油做成简易的消毒膏涂抹伤口。最后,在隔离区铺上厚厚的干燥沙土,保持蹄部干爽,才能根治!” 这套听起来闻所未闻的理论让在场所有牧民都愣住了,他们面面相觑,眼神里充满了疑虑和不解。 “胡闹!”一声雷霆般的怒喝炸响,营地的管事阿妈乌力吉,一个身形魁梧、面容严厉的女人,拄着一根雕花木杖走了过来。 乌力吉的眼神像刀子一样刮在夏栀礼脸上:“割羊蹄?你是想让我的羊全都变成瘸子吗!一个城里来的女娃娃,读了几天汉人的书,就敢对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指手画脚?我们祖祖辈辈放羊,就没听说过这种邪门歪道!” 乌力吉用木杖重重地顿了顿地,环视众人,威严地命令道:“都听着!把羊赶出去,继续放牧!风吹日晒,才是最好的药!长生天会保佑它的子民和牲畜!” 乌力吉的威信不容置疑,牧民们立刻驱赶着羊群,离开了营地。 夏栀礼想要阻止,却被两个健壮的女人拦住,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步履蹒跚的病羊被混入大部队,走向那片依旧泥泞的草场。 预言,在缺乏敬畏之心的人面前,总是以最残酷的方式应验。 仅仅三天之后,营地被一声凄厉的哭喊撕裂。 一头膘肥体壮的种公羊,也是营地里最强壮的公羊之一,轰然倒在了草地上,四肢抽搐,口鼻流出混着血丝的白沫。 当阿木尔颤抖着手检查时,它的身体已经开始僵硬,那只溃烂的蹄子肿得像个发黑的肉球,腥臭的脓血染黑了周围的草地。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了整个营地。 这不只是一头羊,这是上百只母羊的希望,是来年无数羔羊的父亲,它的倒下,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乌力吉的脸色铁青,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但震惊过后,汹涌的怒火找到了最直接的宣泄口。 乌力吉猛地转身,指向人群后面色惨白的夏栀礼,声音尖利如鹰唳:“是你!都是你这个外人!你一来就乱改规矩,带来了不祥和厄运!是你冲撞了神灵,害死了我的种羊!” 愤怒的斥责变成了惩罚的命令。 乌力吉当众宣布,禁止夏栀礼再靠近羊群半步,并罚她一日禁食,以“净化她身上的晦气”,向神灵谢罪。 夜幕降临,繁星点点。 被孤立的夏栀礼独自坐在冰冷的牛棚外,腹中空空,但她的眼神却异常明亮。 夏栀礼没有沉浸在委屈和愤怒中,而是仰望着星空,大脑在飞速运转。 冷静地计算着细菌在不同湿度和温度下的繁殖周期,推演着疫情的爆发曲线。 夏栀礼深刻地明白,救活一只羊毫无意义,乌力T吉的愚昧和固执也不会因为死一头羊就改变。 夏栀礼必须建立一套科学的、可复制的、能让所有人信服的防治体系,才能从根本上改变这片草原的命运。 借着微弱的月光,夏栀礼从随身的行囊里取出那本珍贵的草药图谱,翻到空白的背面。 她用一截炭笔,在皮质的书页上,一笔一划地绘制出一张表格。 表格的标题是——“春季牧区疫病预警及防治体系”。 夏栀礼详细列出了从早春到初夏的时间节点,标注了每个阶段可能高发的病种,如口蹄疫、羊快疫、以及这次的蹄腐病,并清晰地写下了每种病的预防措施、早期症状识别方法和紧急处理方案。 这不仅仅是一张表,这是她用现代科学知识为这片古老草原绘制的生命脉搏图。 夏栀礼打算天一亮就去找阿木尔,请他务必将这份东西转交给大队的书记,只有更高层的力量介入,才可能撼动乌力吉这样根深蒂固的顽石。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一阵轻微而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一个瘦小的身影摸到牛棚边,是牧民少年巴雅尔。 他飞快地将一个滚烫的东西塞进夏栀礼怀里,又递给她一卷用皮绳捆好的东西,然后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夏栀礼展开手,是一块还带着余温的烤饼。 夏栀礼心中一暖,又解开了那卷皮纸。 借着天边泛起的鱼肚白,她看清了,那竟是一页从草药图谱上撕下来的残页。 与她的书不同,这页纸更加古旧,上面画着她不认识的草药。 而在图谱的空白处,一行歪歪扭扭却笔锋刚劲的汉字赫然在目:“烂蹄需修,迟则全亡。” 没有落款,但在残页的右下角,一个用烙铁烫出的猎鹰图腾,在晨光中显得无比清晰。 夏栀礼的心跳骤然失控。 铁木尔! 那个如孤狼般游走在营地边缘的男人,那个从不与人多言的猎人,他不仅认识汉字,他竟然一直在默默关注着这一切,并且,用这种方式表达了他的支持! 天一亮,夏栀礼拿着她的预警表和那张带着猎鹰图腾的残页,径直找到了阿木尔。 老人先是被她一夜未眠熬出的憔悴样子吓了一跳,随即被那张详尽的图表深深吸引。 他戴上老花镜,逐字逐句地看着,时而点头,时而紧锁眉头。 然后,他翻出自己用羊皮记录的历年大事记,颤抖着手,将夏栀礼表上的时间节点与过去几十年里爆发的羊瘟、牛疫一一对比。 越是对比,老人眼中的震惊就越是浓厚。 最后,他放下羊皮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浑浊的眼睛里泛起一种前所未有的光芒,他看着夏栀礼,声音沙哑而郑重:“孩子,你画的不是什么表……你画的,是咱们这片草原的脉搏啊!” 他站起身,郑重地将图表和残页收好:“走,我带你去见大队书记!这件事,不能再由着乌力吉胡来了!”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瞬间传遍了营地。 乌力吉得知后暴跳如雷,冲到阿木尔的蒙古包前大声斥骂他“老糊涂,被外来的狐狸精迷了心窍”,更扬言要去公社告发,说夏栀礼是搞破坏的坏分子,要把她抓起来审查。 然而,这一次,营地的风向却悄然变了。 就在乌力吉还在咆哮的时候,已经有五户牧民,趁着夜色牵着自家的病羊,偷偷找到了夏栀礼的住处,用最朴实的语言请求她出手救治。 人心向背的转变,比任何雄辩都更有力量。 出发去大队部的那天清晨,天刚蒙蒙亮。 营地外的山坡上,响起一阵清脆而克制的马蹄声。 一匹神骏的黑马如雕塑般伫立在坡顶,马上的骑士背对着绚烂的朝阳,身形挺拔如一棵傲立风雪的青松。 他没有下马,也没有靠近,只是远远地望着这边,然后手臂一扬,一卷用粗麻布包裹的东西划出一道精准的抛物线,稳稳地落在了夏栀礼的脚边。 夏栀礼惊愕地抬头望去,那人已经利落地调转马头,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向着草原深处疾驰而去。 尘烟在他身后卷起,随风飘落的,还有一个系在他马鞍上的、同样烙印着猎鹰纹饰的皮囊。 阿木尔走上前,默默捡起那个皮囊,递给夏栀礼。 他望着那道远去的背影,眼神复杂地喃喃自语:“……铁家的男人,从不插手女人们管的家务事。可今早,他为了你,破例了。” 晨光熹微,卷起的尘烟尚未落定,那卷麻布包裹就静静地躺在夏栀礼的脚边,带着一股来自远方的、混合着风与皮革的冷冽气息。 夏栀礼缓缓蹲下身,目光凝视着那份沉甸甸的馈赠,指尖即将触碰到粗糙的布面。 这不再仅仅是一包工具,而是无声的战帖,更是撕裂黑夜的利刃。 第5章 那把刀,割开的不只是蹄子 晨光熹微,尘烟尚未落定,夏栀礼的目光凝固在脚边那卷麻布上。 夏栀礼缓缓蹲下,指尖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解开了粗糙的系绳。 麻布摊开,十把小巧的外科手术刀整齐地躺在其中,刀刃在初升的阳光下折射出冰冷而锋利的光芒。 每一把刀的刀柄都细密地缠绕着深色的防滑皮绳,无论是刀刃的弧度还是刀柄的握感,都与她昨夜在预警表旁随手画下的草图分毫不差,甚至更为精良。 这正是夏栀礼标注着“需专用工具”的样式。 夏栀礼的指尖轻轻抚过冰冷的刀锋,一股强大的电流从指尖窜遍全身。 这份沉默的馈赠,远比任何言语都来得震撼。 这不是简单的支持,而是一种精准的呼应,是有人在暗中,用行动为她即将劈开的荆棘之路,锻造了最锋利的武器。 阿木尔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他拾起旁边一个同样被留下的皮囊,阳光下,皮囊上烙印的猎鹰纹饰显得格外清晰,展翅欲飞。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像是草原深处的风:“我们铁家的男人,从不轻易送人东西……除非,他从那个人身上,看见了别人看不见的火种。” 火种……夏栀礼的心猛地一缩。 她知道阿木尔口中的“他”是谁。 那个如孤狼般沉默的男人,铁木尔。 午后,与大队书记的会面如期而至。 临行前,乌力吉铁青着脸堵在了毡房门口,手中的马鞭在地上抽得“啪啪”作响,卷起一阵尘土。 “夏栀礼!”她几乎是咬着牙喊出这个名字。 “你今天要是敢去书记那里胡说八道,给我们部落惹来天大的祸事,我不只立刻把你这灾星赶出草原,巴雅尔也永远别想再踏进学校一步!” 她眼中翻滚着怒火,但怒火之下,是更深的恐惧。 乌力吉害怕这个汉人女知青带来的未知,更害怕自己的女儿萨仁高娃会被这些“汉人玩意儿”彻底带偏,动摇她在这个传统部落里好不容易稳固的地位。 面对这夹杂着威胁与恐慌的警告,夏栀礼没有争辩。 任何言辞在根深蒂固的偏见面前都是苍白的。 她只是平静地将那份凝聚了她所有心血的预警表仔细叠好,郑重地收入怀中,贴着心口。 然后,她转身,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从羊圈里牵出一匹因蹄病而跛行的病羊。 那是一头瘦骨嶙峋的母羊,一只蹄子已经腐烂发黑,散发着恶臭,连站立都摇摇欲坠。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夏栀礼没有丝毫犹豫,取出铁木尔送来的小刀,刀光一闪。剪除腐肉、刮净脓腔、涂抹自制药膏、最后用干净的布条包扎固定。 整套动作一气呵成,快、准、稳,没有一丝多余的停顿,仿佛她不是在尘土飞扬的草地上,而是在无菌的手术台前。 血腥味和药味混合在一起,围观的牧民们从最初的讥笑、不屑,到后来的惊愕、屏息,最后齐齐倒吸一口冷气。 那种利落与专业,是他们从未见过的。 这一刻,再无人敢发出一声嘲笑。 前往大队部的路上,风沙渐起,吹得人睁不开眼。 阿木尔骑着马,刻意落后夏栀礼半步,宽阔的脊背为她挡住了一些风沙。 沉默了许久,他忽然低声开口,声音像是被风沙打磨过:“夏知青,你知道铁木尔的父亲,当年为什么会被逐出部落吗?” 不等夏栀礼回答,他便像在自言自语,又像在讲述一段被尘封的往事:“因为他从外面学了些东西回来,提议给部落所有的牛群打一种‘预防针’,说能防治瘟病。可那个时候,谁信这个?大伙儿都说他是疯子,是想用针把草原神赐予的牛羊给扎死。后来……后来一场炭疽病,部落里死了三百多头最好的牲畜,人们才想起他的话,可他……早就不在了。” 夏栀礼的脚步猛地一顿,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原来,她不是第一个试图在这片广袤草原上点燃科学火苗的人。 原来,那颗火种,在很多年前就曾被一个孤独的先行者带来,却被愚昧与保守的狂风无情扑灭。 夏栀礼下意识地握紧了怀中的预警表,那单薄的纸张此刻却重若千斤。 这不仅是她的计划,更是一种迟到的传承。 大队书记是一位戴着黑框眼镜的年轻知青干部,姓王。 他正为开春以来牲畜莫名其妙的损失而焦头烂额,办公桌上堆满了报损的单子。 见到夏栀礼,他起初并未在意,只当是普通知青来反映问题。 可当他接过那份画着图表、写满数据的预警表时,眼神变了。 他扶了扶眼镜,一页一页看得极其仔细。 夏栀礼站在一旁,用生硬的蒙语夹杂着汉语,努力地向他解释着“细菌”、“交叉感染”、“传染链”、“隔离区”这些闻所未闻的概念。 王书记的眉头越皱越紧,从最开始的怀疑,到中途的震惊,再到最后的凝重。 他虽然不懂医,但他能看懂数据背后的逻辑,能理解那条清晰的传染路径图所预示的可怕未来。 最终,他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搪瓷杯都跳了一下。 “就这么办!” 他斩钉截铁地说道:“我批准了!就在你们部落先搞试点,成立一个‘蹄腐病防治方案’临时小组,由阿木尔同志监督执行!夏栀礼同志你来负责技术指导!出了成果,我亲自给你们上报公社请功!”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回营地,乌力吉在自己的毡房里听完传话,气得当场摔碎了一只心爱的茶碗。 可这是大队书记的命令,是公社的意志,她再愤怒,也无法公然违抗。 治疗工作正式拉开序幕。 起初,只有五户人家将信将疑地送来了自家的病羊。 夏栀礼没有多言,她用行动证明一切。 夏栀礼亲自操刀,每一刀都像教科书般精准,完美地避开血管与神经,将腐烂的组织一点点剥离,露出下面粉红色的新生嫩肉。 夏栀礼手把手地教萨仁高娃如何辨别草药、调配药膏,让识字的巴雅尔负责记录每只羊的编号、用药时间与恢复情况。 就连阿木尔,这个高大的汉子,也像个小学生一样蹲在一旁,用小本子认真记下她说的每一个用药比例和注意事项。 奇迹发生在第三天。 一头病得最重、已经卧地不起的母羊,在众人不可思议的注视下,竟然晃晃悠悠、颤颤巍巍地自己站了起来,还低头吃了两口草!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过后,全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 “活了!站起来了!” “神了!真是神了!” 那些原本还在观望的老牧民们,此刻再也按捺不住,纷纷围了上来,激动地看着夏栀礼,用他们生涩笨拙的汉语,一声声地喊着:“大夫!大夫!” 发音虽然不标准,却充满了最真诚的敬意。 当晚,部落为她举行了小型的庆功宴。 篝火烧得很旺,大锅里炖着香喷喷的羊肉,牧民们载歌载舞。 可那个曾经最激烈反对她的乌力吉,却缺席了。 夏栀礼没有在喧闹中停留太久,她心里还惦记着那些病羊。 当她独自一人回到牛棚检查时,却愣在了门口。 只见牛棚的门框上,挂着一只崭新的皮囊,做工精细。 夏栀礼取下来打开,里面不是别的,正是晒干的艾草与薄荷,都是止血消炎的良药。 皮囊最底下,还放着一小块被熏烤得焦黄的鹿肉干,比她平日吃的任何口粮都要精细数倍。 夏栀礼怔住了,久久地站在原地。 第二天清晨,巴雅尔悄悄跑到她身边,压低声音说:“夏姐姐,我妈昨天半夜没睡,在火堆边守着给你晒草药……她还跟我说,‘记住,能让人饿不死、让羊不生病的,就不是灾星’。” 夏栀礼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 而此时,在营地远处的一道山梁上,一个孤高的黑影伫立良久,直到确认牛棚那边一切安好,才沉默地调转马头,如风一般离去。 在他精悍的马鞍侧,一把刀鞘,正空着。 蹄腐病的风波渐渐平息,部落恢复了往日的宁静,甚至比以往更多了几分希望。 然而,夏栀礼的心却并未因此而放松。 治愈,终究是被动的。 阿木尔讲述的那个关于炭疽病的故事,像一根刺,深深扎在她心里。 蹄腐病只是开始,这片看似祥和的草原之下,还潜藏着更多、更致命的威胁。 夏栀礼的现代医学知识在这里固然有效,但药品和器械的来源却是个巨大的问题。 她不可能永远指望外界的补给。 真正的出路,必须从这片土地本身去寻找。 夏栀礼猛然想起了铁木尔的父亲,那个被驱逐的先知。 他当年既然能提出“预防针”的概念,是否也曾研究过这片草原上的草药? 铁木尔送来的刀,是治愈的利刃;那么,他或者他的家族,是否还留下了别的什么? 一种……能够从根源上对抗瘟疫的、更古老的智慧?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破了她的思绪。 或许,铁木尔交给她的,并不仅仅是一把刀。 或许,在这片草原上,早已埋藏着另一份更古老的答案,正等待着她去发掘。 第6章 春天不是等来的,是抢出来的 蹄腐病的阴霾刚刚散去,夏栀礼却没有半分松懈。 夏栀礼深知,暂时的治愈不过是扬汤止沸,真正的挑战在于如何让这些孱弱的生命强壮起来,抵御下一次未知的侵袭。 深夜,油灯昏黄的光线下,她摊开铁木尔留下的那本粗糙却珍贵的草药图谱,字迹遒劲,图画质朴,每一笔都透着对这片土地的深刻理解。 夏栀礼的另一只手则在笔记本上飞速记录,将古老的草原智慧与现代营养学的精密计算相结合。 几天后,牛棚粗糙的土墙上,赫然出现了一张前所未见的图表——《春季羔羊营养需求对照表》。 夏栀礼用炭笔清晰地罗列出羔羊在不同生长期所需的蛋白质、钙、磷等关键营养素,并用最直白的方式指出,单靠奶渣和干枯的粗草,根本无法支撑羔羊骨骼的快速发育,只会养出一群外强中干、免疫力低下的“病秧子”。 “我建议,在饲料中加入新萌发的嫩苜蓿和野韭菜,它们富含维生素。同时,将牛羊骨头烧制、碾碎成粉,混入饲料,这是最直接的钙质补充。”夏栀礼在临时召集的小会上,指着图表,声音清亮而坚定。 话音未落,阿木尔就皱着眉头连连摇头:“胡闹!春草刚刚冒头,嫩得能掐出水来,那是整个草原的命根子,要留着给牛羊夏天长膘的,现在就割了,夏天吃什么?” 一旁的乌力吉更是发出一声嗤笑,双臂抱在胸前,眼神轻蔑:“夏知青,你这套城里人的精细玩意儿还是收起来吧。养了几十年羊,没听说过还要给畜生‘做饭’的!你是要我们像伺候祖宗一样伺候这些羊羔子?” 讥讽声此起彼伏,夏栀礼却面不改色。 她早有预料。 夏栀礼不争辩,只是平静地抛出一组冰冷的数据:“去年、前年、大前年,三年开春,我们大队断奶羔羊的死亡率都在三成以上。而我负责看护的那十二只病羔,至今无一夭折。”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这个对比太过鲜明,像一记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 夏栀礼趁热打铁,转身从角落里拖来一具刚刚自然死亡的瘦弱羔羊尸体。 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夏栀礼拿出随身的小刀,利落地剖开羔羊的胃囊。 一股酸腐气味弥漫开来,但更让人心惊的是胃囊里的景象——空空如也,只有几缕未消化的干草纤维,像枯死的蛛网。 “大家看!” 夏栀礼指着空瘪的胃囊:“这就是长期营养不良的结果。它不是病死的,是饿死的,是虚死的!” 紧接着,她又展示了一份从健康羔羊胃中取出的样本,里面是满满的、正在发酵的半消化草料,绿意盎然,充满生机。 强烈的视觉冲击下,再刻薄的言语也显得苍白无力。 人群彻底沉默了,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我……我去割!”一个憨厚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是巴雅尔,他涨红了脸,第一个站了出来,拉着身边的萨仁高娃,“我们家的羊圈就在苜蓿地边上,我认得路!” 有了第一个响应者,气氛顿时松动。夏栀礼心中一暖 巴雅尔和萨仁高娃很快背回满满一筐鲜嫩翠绿的苜蓿和野韭菜,露水还在叶片上滚动。 夏栀礼亲自动手,将嫩草切碎,拌入碾成细末的烤骨粉,甚至还奢侈地加入了一些发酵后分离出的乳清,那酸香的气味让几只最虚弱的羔羊都挣扎着抬起了头。 夏栀礼选了三只最瘦小、几乎站不稳的羔羊进行试验。 七天,仅仅七天之后,奇迹发生了。 那三只原本毛色黯淡、奄奄一息的小羊,竟变得油光水滑,眼神清亮,甚至能跟着羊群奔跑跳跃。 阿木尔亲自拿来秤,挨个称重,当他看到记录牌上增长了近两成的数字时,这个饱经风霜的草原汉子倒吸一口凉气,喃喃自语:“天呐……原来草料,真的要‘做饭’……” 他转身,第一次用正视的目光看向乌力吉,沉声道:“队长,让她试试吧。划一片羔羊圈出来,让她管。” 乌力吉的脸色阴晴不定,最终,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好。最西边那圈体弱的二十只都归你。但话说在前头,死一只,罚你一天的口粮!” 这条件苛刻至极,几乎是在逼她立下军令状。 夏栀礼却毫不畏惧,反而微微一笑,拿起纸笔,当场写下字据,郑重地按下手印。 她夏栀礼没有恼怒,反而将这看作一个正式的开始。 她按照现代养殖业的标准,为每一只羔羊建立了“成长档案”。 每天清晨和傍晚,夏栀礼都会带着萨仁高娃测量羔羊的体温、体重,精确记录进食量和排泄情况,甚至用炭条在光滑的木牌上,为每一只羊画出肉眼可见的成长曲线。 萨仁高娃学得极快,几天下来,已经能根据粪便的形状和颜色,初步判断羔羊是否受寒或腹泻。 然而,草原的考验,从不会只来自内部。 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在深夜降临,狂风卷着豆大的雨点如利箭般砸落,低洼处的羊圈转眼间积水过膝,冰冷的泥水不断上涨,惊恐的羊羔挤作一团,发出凄厉的哀鸣。 “快!拿沙袋来!”夏栀礼第一个冲进雨幕,声音被风雨撕扯得变了调。 夏栀礼冒着被雷电击中的危险,指挥着闻讯赶来的巴雅尔等人,用身体和麻袋筑起一道脆弱的堤坝。 雨水浸透了她的衣衫,冰冷刺骨,但她的眼神却像燃烧的火焰。 夏栀礼一边组织人手垒堤,一边带着几个壮劳力,连夜在羊圈外挖出一条排水沟。 泥水飞溅,淹没了她的双脚,可她脑中却异常清晰。 夏栀礼猛然想起,铁木尔的草药图谱上,曾标记过一处地势高、背风向阳的牧场。 夏栀礼立刻找到同样在抢险的阿木尔,急切地询问那个地方。 第二天清晨,雨过天晴,当疲惫不堪的众人走出屋子时,都愣住了。 大队部的木门上,贴着一张崭新的羊圈迁移图。 图纸用的是上好的皮纸,上面用炭笔精准地绘制了水源位置、山坡坡度、植被分布,甚至连最佳的搭建位置都用红色的矿石粉末清晰标注。 图纸的边缘,一个熟悉的猎鹰纹印,刚劲有力,昭示着它的来源。 生产队书记看到地图后大喜过望,当即拍板:“迁!马上就迁!” 新羊圈的搭建工作进行得如火如荼。 就在夏栀礼指导众人铺设干燥的垫草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铁木尔策马而来,身形如山,气势凌厉。 他没有下马,甚至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在马背上俯身,解下一个沉甸甸的大包裹,用力一抛,稳稳地落在夏栀礼脚边。 包裹散开,是一整捆厚实的优质帆布,泛着崭新的油亮光泽,足以覆盖三个羔羊棚,抵御任何风雨。 铁木尔的目光在场中飞速扫过,最终落在夏栀礼身上。 当他看到她那双因搬运沙袋和挖掘泥土而皲裂、指甲缝里满是泥污的手,以及那还未干透、紧贴在身上的衣袖时,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眸子,似乎有了一丝极细微的停顿。 仅仅一瞬,他便猛地一扯缰绳,调转马头,如来时一般,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疾驰而去,只留下一串远去的蹄声和漫天尘土。 “他……他是不是专门绕远路,从镇上给我们送来的?”萨仁高娃凑过来,小声嘀咕。 夏栀礼没有回答,她蹲下身,轻轻抚摸着那厚实而带着些许温度的帆布,粗糙的布料摩擦着她破损的指尖,却传来一阵奇异的暖意。 夏栀礼抬起头,望向铁木尔消失的方向,心头微热。 这草原上的风,似乎不再那么冷了。 春日的胜利来得如此酣畅,新建的羊圈和茁壮成长的羊羔,让整个牧场都洋溢着一股久违的希望。 随着五月的脚步悄然来临,草原彻底褪去了冬日的枯黄,换上了无边的碧绿。 阳光也日渐炽烈,空气中开始弥漫着青草与泥土混合的燥热气息。 夏栀礼看着自己亲手建立起来的一切,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感,但与此同时,一种难以言喻的直觉,让她隐隐感到不安。 夏栀礼知道,这片看似温和的草原,其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拉开序幕。 第7章 你说的“道”,我正在走 五月末,毒辣的太阳炙烤着草原,将青草的汁液榨干,连风都带着一股焦灼的气息。 夏栀礼的心,却比这天气还要焦躁。她蹲在羔羊圈旁,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 好几只刚出生不久的羔羊,蔫头耷脑地趴在地上,对鲜嫩的母乳都提不起兴趣,最关键的是,它们的眼睑边缘,都泛着一种不祥的红肿。 蚊蝇开始嗡嗡作响,像一群闻到血腥的秃鹫。 夏栀礼的脑中警铃大作,一个可怕的名词瞬间浮现——羊痘! 夏栀礼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行动起来。 夏栀礼找来巴雅尔,用最不容置疑的语气命令道:“快,把这几只蔫了的羔羊全部隔离开,立刻封锁羔羊圈,任何人不准靠近!” 巴雅尔虽然不解,但看着夏栀礼前所未有的严肃神情,还是立刻照办。 紧接着,夏栀礼点燃大捆的艾草,浓烈的烟雾瞬间弥漫开来,呛得蚊蝇四散奔逃。 夏栀礼又让萨仁高娃烧了大量的草木灰,兑成灰水,亲自拿着破布,一寸寸擦洗着圈舍的栅栏和地面。 做完这一切,她深吸一口气,从一只病羊的眼角小心翼翼地蘸取了一些分泌物,涂抹在一块干净的碎陶片上。 夏栀礼举起陶片,迎着烈日,又从怀里摸出一小块打磨过的碎玻璃片,像拿着一个简陋的凸透镜,眯着眼仔细观察。 在放大的视野里,那些模糊的微生物形态让她心头一沉。 虽然无法确诊,但她那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经验在疯狂叫嚣:必须立刻、马上、彻底隔离! 就在这时,一声怒斥如惊雷般炸响:“夏栀礼!你在搞什么名堂!” 乌力吉怒气冲冲地赶来,身后跟着几个不明所以的牧民。 乌力吉看着被封锁的羊圈和无辜的羔羊,脸色铁青:“不过是几只羊蔫了,就要关起来?这片草场的草就快吃完了,耽误了转场放牧,这个责任你负得起吗!” “乌力吉大婶,这可能不是普通的病!” 夏栀礼站起身,急切地解释:“它们的症状很像羊痘,传染性极强,一旦扩散……” “羊痘?” 乌力吉嗤笑一声,打断了她:“你一个城里来的丫头,懂什么羊痘!我看你就是被蚊子咬了几口,自己吓自己!给我把栅栏打开!” “不能开!”夏栀礼张开双臂,死死挡在栅栏前。 “现在打开,整个部落的羊都可能被传染!” 乌力吉的耐心彻底耗尽,她眼中凶光一闪,对身后的两个壮汉喝道:“还愣着干什么?把她拉开,把门给我打开!”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虽然有些犹豫,但乌力吉的威严让他们不敢违抗。 夏栀礼一个弱女子,如何能抵挡两个壮汉的力气,她被粗暴地推到一旁,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栅栏被强行打开。 那些被隔离的羔羊茫然地走了出来,很快就混进了大羊群里。 乌力吉冷哼一声,拂袖而去,留下一句冰冷的话:“要是明天羊还好好的,你就给我滚去最远的牧场挖草根!” 夏栀礼的心,沉到了谷底。 然而,报应来得比想象中更快。 当天晚上,就有三只原本健康的羔羊开始发热、抽搐,症状比之前那几只更为凶猛。 恐慌,如同草原上的野火,瞬间在牧民们心中蔓延开来。 这一下,再也没人敢说夏栀礼是小题大做了。 阿木尔连夜敲响了召集众人的铜锣。 昏暗的篝火下,他苍老的脸庞布满了愁云,声音无比沉重:“都记着吧?去年隔壁苏木的哈日查盖旗,就是因为羊痘,一夜之间死了一百多头羊!要是我们这里也来这么一次……我们这个冬天,就撑不过去了。” 一句话,让所有人心头都压上了一块巨石。 去年那场灾难的传闻他们都听过,只是没想到会离自己这么近。 众人看向夏栀礼的目光,从怀疑、轻视,瞬间变成了唯一的希望。 乌力吉站在人群后方,脸色煞白,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现在,所有人,都听夏栀礼的安排!”阿木尔一锤定音。 信任终于到来,但挑战才刚刚开始。 部落里根本没有治疗羊痘的特效药。 夏栀礼当机立断,决定用土办法自救。她发动所有还能动的妇女,漫山遍野地去采挖野菊花和蒲公英。 这两种草药,是她记忆中最常见的清热解毒良方。 大锅架起,草药在水中翻滚,苦涩的药味飘散在营地上空。 夏栀礼指挥着众人,将煎好的汤药小心地给每一只病羊灌下去,又调和了珍贵的蜂蜜,涂抹在羊羔们开始出现脓疱的皮肤上,以减少溃烂和感染。 夏栀礼将所有人手都调动起来:萨仁高娃带领妇女们轮班值守,时刻观察病羊体温;巴雅尔则负责每日用草木灰水和艾草烟熏进行严格消毒,并详细记录。 整个营地,仿佛变成了一个临时的战地医院,而夏栀礼,就是唯一的总指挥。 最危急的时刻在第三天夜里到来。 一头体型最弱的羔羊,病情急剧恶化,脓疱堵塞了它的鼻腔和喉咙,它躺在地上剧烈喘息,脖子上的皮肉一起一伏,眼看就要窒息而亡。 “不行了,救不活了……”萨仁高娃哭着说。 夏栀礼双眼布满血丝,死死盯着那只可怜的小生命。 夏栀礼的脑海中闪过无数急救方案,最终,一个极其大胆甚至疯狂的念头占据了上风。 “拿我的小刀来!再找一根空心的芦苇管,快!”夏栀礼吼道。 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夏栀礼将一把随身的小刀在火上烧得通红,又迅速用烈酒冷却。 夏栀礼一手固定住羔羊的脖子,另一只手,用那把消毒过的小刀,精准而果断地在羔羊颈部的气管位置,切开了一道小口! 鲜血涌出,周围响起一片抽气声。 夏栀礼却恍若未闻,她迅速将那根空心的芦苇管插入切口,小心地送进气管。 “噗——” 一股带着脓液的气流从芦苇管中喷出,羔羊剧烈的挣扎瞬间平缓下来。 它虽然依旧虚弱,但呼吸,终于恢复了平稳。 所有人都看呆了。 他们从未见过如此“血腥”却又如此有效的救治方法。 夏栀礼一屁股坐在地上,浑身都被冷汗湿透。 整整三天两夜,夏栀礼几乎没有合过眼,全靠一股意志力在硬撑。 此刻,她守在那头做了气管穿刺的羔羊旁,寸步不离。 第四日的清晨,当第一缕阳光刺破晨雾,一声微弱却充满生命力的“咩咩”声,在死寂的羊圈里响起。 夏栀礼猛地抬头,只见那头被她救回来的羔羊,竟然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开始低头寻找草料。 紧接着,第二只、第三只……仿佛是连锁反应,那些原本奄奄一息的病羊,开始陆续恢复了精神。 最终,二十三只被感染的羊,奇迹般地康复了二十一只,死亡率远低于往年任何一次同类疫情。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周边的草原。 不出几日,临近的三个部落都派人前来,带着哈达和礼物,虚心向夏栀礼“取经”。 连公社的大队书记都亲自骑马赶来,他紧紧握住夏栀礼的手,当着所有牧民的面,郑重地递给她一张盖着鲜红公章的《畜牧技术员临时聘书》,并大声宣布,授予夏栀礼“春季防疫先进个人”称号! 那一刻,夏栀礼成了整个草原的英雄。 当晚,营地里燃起了庆祝的篝火。 夏栀礼却躲在牛棚里,整理着她的病例笔记。 这时,一个身影默默地走了进来。 是乌力吉。 乌力吉手中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 hand - made meat(手把肉),还有半壶自酿的奶酒,香气四溢。 乌力吉走到夏栀礼面前,将碗重重地放下,声音低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男人走的那年,羊群也遭了灾,我也像你这样,熬了三个晚上……没救回来。” 夏栀礼抬起头,静静地看着她。 乌力吉避开了她的目光,看向别处,继续说:“你说的那个‘道’,那个科学的道,也许……真是我们草原需要的。” 乌力吉说完,转身就要走,仿佛多待一秒都会让她浑身不自在。 可走到门口,她又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只扔下一句话:“明天起,你搬去主帐东侧的铺位睡——那是留给最尊贵客人的位置。” 这是草原人最直接的认可,代表着她夏栀礼,再也不是那个需要被“寄养”的外来丫头,而是这个部落真正的一份子。 深夜,万籁俱寂。 夏栀礼借着昏暗的马灯,在笔记上记录下最后一行字。 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夜的宁静。 铁木尔翻身下马,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股肃杀之气冲了进来。 铁木尔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二话不说,一把拉起夏栀礼的手就往门外拽,同时用夏栀礼最熟悉的汉语,压低声音急喝了一句:“别问,跟我走!” 夏栀礼心中一惊,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他拉到了帐外。 远处,平日里安静的牛棚方向,竟有不祥的火光冲天而起,浓烟滚滚,映红了半边夜空! “有人放火!”铁木尔的声音里满是压抑的怒火。 两人飞奔而去,只见牛棚已然陷入火海。 一些激进的牧民,因不满夏栀礼带来的“变革”,竟丧心病狂地试图纵火烧毁牛棚,销毁那些他们眼中的“邪术证据”! 火光中,铁木尔一眼就看到萨仁高娃被困在牛棚角落,吓得动弹不得。 他怒吼一声,竟单人持着马刀,一脚踹开燃烧的木门冲了进去,将萨仁高娃救了出来。 随即,铁木尔指挥着闻讯赶来的众人,提水泼沙,奋力扑救。 混乱中,夏栀礼用来做笔记的炭笔从口袋里滑落,掉进了灰烬里。 大火终于被扑灭,所幸牛只没有伤亡。 铁木尔站在一片狼藉的灰烬中,目光如炬。 铁木尔弯下腰,从黑色的余烬里,捡起了那支被熏黑的炭笔。 铁木尔用粗糙的指腹,默默地、一点一点地将上面的灰尘擦拭干净,然后走上前,不由分说地塞回了夏栀礼的口袋里。 月光如水,洒在两人身上。 他们隔着劫后余生的烟火气,对视良久,谁都没有说话。 但有些东西,在这一刻,已经悄然改变了。 这一夜的风波,在每个人的心头都烙下了滚烫的印记,预示着黎明之后,将是另一场截然不同的清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