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仙缘:乱点鸳鸯谱》 第1章 求神 草间一条通体黑色的蛇,偏头顶带着一点红,它正穿越杂草石子,无声的向前爬行。近了,快到了,它身形蜿蜒着徐徐前进,一双少女的脚已然尽在眼前,它吐出鲜红的信子就要下口,忽然一阵药粉雨一般落到它身上,来不及挣扎顿时便没了知觉。 少女胆子很大,直接上手抓起黑蛇,一脸的得意:“小样,还想偷袭我,也不打听打听你姑奶奶我是做什么的。” 她低着头仔细端详了蛇头,对着那一点红,用手指弹了弹,好像很感兴趣:“好看,我竟是没见过。你说,我是把你入药好呢还是泡酒?” 她抬手将它扔进腰间的小笼子里,与里面一只昏迷了的小绿蛇挤在一起。 “不然还是入药吧,千盏酒量不行。” 这不是罗青芽第一次来大起山,但却是她第一次来到大起山最北面的深处,此处百里无人,且密林深处,瘴气环绕,野兽毒虫到处都是,危险重重,所以几乎无人会来。 可同样也是因为这个缘由,罗青芽才特意过来,本来她是想让宋千盏一起陪着她,但不巧的是她昨日非常想来,偏偏宋千盏去了隔壁的大柳镇走亲戚。她便自己带了干粮还有一些毒药解药独自上路,昨日出发,夜宿在她熟悉的山地,天才将明就出发来到北地。 对自幼跟药材打交道的她而言,无人问津的北地当真是块宝地。奇花异草,毒蛇毒虫,看见什么都想带回去。这个时候她不免又唠叨起宋千盏,如果他一起来,她还能多带点东西走。 所以她打定主意以后还要再来。 “既然是大地的馈赠,我等凡人岂有辜负的道理。” 走出这片杂草乱石,她隐约听到前方有水声,立马驻足凝神静气,仔细听来,确实有。她加快了步子,水袋里的水所剩无几,要是碰到山泉那可就太好了。 今日罗青芽都觉得自己运气极好,眼前这一眼泉清澈见底,水面被天光照着,泛着的水光像是大地上镶嵌着的一小块镜子。 泉水从地底涌出,又从低洼处流出,罗青芽在出水口洗了手,又洗了一把脸,清凉的泉水也让她内心轻快起来。 她掬一把水喝掉,甘甜可口,畅快的喝了个够,然后把水袋装满。完事后想着找个地方歇歇脚。环顾了一圈,相中了不远处的一块大石头。 大石头平坦远离草丛,就是有点高。她手脚并用的爬上去,站着的时候远眺,见千树万仞浸染在霭霭云雾间,她想仙境应该跟这差不多,就是现在阴天,视野受限。 可她依然发现左边山坡上有一处黑乎乎的高大的屋舍,可能是屋舍吧她想,依稀能分辨出有屋顶。 她躺下不敢闭目,怕不小心睡过去。只片刻功夫,她感受到风变了,吹到皮肤的触感比此前凉一些,“难道要下雨?” 她看了看天,远方的黑云正压过来,像一头巨兽慢慢吞噬光明。她利落的起身,首先想到的是去刚刚看到的屋舍避雨。 背上背篓,她快步往那边赶,看到了两棵果树,左边的又青又小,右边的又大又红。她毫不犹豫的摘了几颗青果赶紧走了。 原因无他,青果她以前在别处见过,也尝过,没中毒。 那房子就在前面不远处了,马上就到,可大雨没等她,哗哗哗的往下掉,她抬脚就往前跑。雨势太凶,还是淋湿了衣裳。 她冲进屋子,惊得飞鸟小兽四散,拿下背篓,她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水,才惊觉外面在下雨,跑出去的鸟兽岂不是遭了殃,终究是自己的闯入吓到了他们。 她本能的出声就喊:“哎,你们回来。” 不由叹气,若它们能听懂她说话就好了。 方思及于此,她听到鸟鸣,就见一群鸟儿穿过雨幕飞进屋檐,紧接着几只小兽踩过泥泞的水坑也跟着进来。仿若它们听懂了罗青芽的喊话。 罗青芽一脸不可置信,若非她真的闯入了神仙宝地,天地万灵处于同一道场,沟通无碍。那它们说话自己能听懂吗? 她试探的问:“你们会说话吗?” 无人应答。 好吧,她觉得自己莫非是个傻子。在这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 她转身往里走,根本不需要多走几步这里的全貌已经映入眼帘。 最醒目的是靠墙有个巨大的石像,人不像人,兽不像兽,至于像不像妖怪,罗青黛不知道,但如果真有妖怪应该就长这个样子。 石像高约九尺,人面,怒目圆瞪,头顶还有一个犄角,龇牙咧嘴,一整个面目狰狞。身材魁梧,有一尾如长鞭置于身侧,右臂举起,左臂握拳,双脚站立,罗青芽数了一下,它只有四只脚趾。 先不管它是谁,罗青芽看了这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构建主体几乎都是石头,屋顶的木头应该是选了耐受耐潮的材质,不然常年这样风吹日晒雨淋,不可能保存的那么好。 只是窗户就只剩一个框,四处漏风,房檐墙角挂满了蜘蛛网,随着吹进来的风轻轻晃动。 是一个绝佳的遮风挡雨的地方。 可到底是谁在这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里建了这样一个地方呢?她活了十七年也没听村里的老人讲起过。 她看角落里有几根木头,还有一些陈年的枯叶,就取来堆成堆,拿出火折子点燃,她脱掉湿掉了的外衫在火边烤。 暴雨来的快去的也快,待她手里的最后一个青果刚刚咬上一口,太阳就出来了,此地不宜久留,她要在天彻底黑下来之前回到她熟悉的地界。 起身时,她想起别人都说遇庙要烧香,虽然它不认识这尊石像,但能被特意安置在这里,想来应是他护佑着这片山水,没准是个山神。 况且她在这里躲过了一场雨。 罗青芽走到供桌前没发现有香炉,想想自己也没有香便罢了。 她看了看自己身上,干粮?不行,她尚需走出整座山。那抓来的蛇?不行,实在是没见过,不舍得。 那她还有什么,那一筐草药?不行,很珍贵。 她又看了看手里那个被咬了一口的青果,也只有它合适了。她用衣袖拭去供桌上厚厚的灰尘,将那枚青果放在最中央。 退后一步,她双手合十。感激道:“我叫罗青芽,谢谢你收留我。” 罗青芽跪在高大的石像前,三叩首。脑海里浮现出宋千盏的音容笑貌。她再次开口,神情已然更认真虔诚,“若您在天有灵,请保佑我的姻缘顺遂。” 此刻的宋千盏刚刚搁下画笔,站在才重塑了金身的土地爷爷神像面前,仔细端详。 土地爷爷慈眉善目,望向他的眉眼都有种来自长辈的亲切,他实在难以想象,当他拿起画笔和颜料走进这座土地庙的时候,这里的一切都破败不堪,神像蒙着灰。香炉躺倒在地上,到处的蜘蛛网都在告诉他,这座土地庙虽然坐落在有人群居住的大柳镇上,但却无人走进过这里。 如今经过修葺,蒙尘的珍珠总算重新恢复光亮,由他执笔的壁画也已经完成,只是不知道日后会不会有人走进这里焚香许愿。 供桌上放着一包黄纸包好的线香,他拆开拿出三支,就着烛火点燃:“土地爷,新的开始,就让我做这个求神许愿的第一人可好。” 对面的土地爷好像在对他笑。 求什么呢?脑子里第一个跑出来的就是罗青芽,哪怕只是想到了罗青芽,他的嘴角也会不自觉的微微上扬。 “若您在天有灵,请保佑我的姻缘顺遂”。 烟灰随着燃烧一节一节的掉落进香炉里,香烟慢慢升腾去触摸土地爷的面容。 宋千盏满意了,拜别土地爷,转身离开了土地庙。 然而在他走后,土地爷的眉眼鲜明起来,忽然金光一闪,神像像是生出了一个重影,眨眼间,一个白胡子老头伴着一道光出现在香台下,仔细一看,他竟然跟土地爷爷的石像一模一样。 他不是别人,正是此间土地庙的主神,原源。 土地爷捋着胡须,微笑着看着宋千盏离去的方向,点点头,表示对这个年轻人非常满意。 谁知下一刻,就没了神的庄严和端庄。 他赶紧转身趴在供桌上去闻香炉里还在燃烧着的香。 闻的一脸沉醉,嘴里还不停的感叹:“香,香,真香啊。真的是太好闻了。老夫都多久没享受过香火供奉了呢。” 准确的说,他上次闻是在土地庙落成大典上,整个大柳镇的人都燃香跪拜在他的神像前。那时的他以为这里的人都对神虔诚,以后他的土地庙的香火将会一直旺下去。 然而一切都未能如他所愿。 他享受完香火,又绕着不大的土地庙转了一圈又一圈,仔细巡视一般,看看这些凡人有没有不周到的地方。 蜘蛛网没了,他忽然想那些蜘蛛去哪了呢? 灰也扫干净了,金身重塑后整个殿堂都很气派,墙上的壁画画的不是神的天宫,而是一幅冒着人间烟火气的市井生活,让人一眼看过去就能看到画的主题:国泰民安。 仅凭这幅画,他就断定这个画师是个心有大爱之人。 近百年来,他终于遇到了他的香客,宋千盏。受了他的香火,他怎能不满足他的愿望呢。 “这个年轻人不错,既然他想要姻缘顺遂,”他嘿嘿一笑,有了主意,“那老夫就如你所愿,给你安排一段良缘,哈哈哈哈哈。” 人生得意,不,神生得意时怎能忍住不跟好友炫耀一下。这下他这个等级的小神仙排位时他就不是最后的了。 “狄狩老儿,老夫就不陪你垫底啦。” 要不说越是同病相怜的人越是心有灵犀呢,此时的狄狩也是这样想的。 罗青芽走后,他化影成形,拿着供桌上的半个青果,激动的想哭,近百年来,也无人供奉过他,哪怕此刻只有这可怜的半个青果,也温热了打入冷宫许久的山神的心。 “姑娘,你我有缘,既然你想要姻缘顺遂,老夫定然会给你一段好姻缘。” 第2章 生变 出门的第三天傍晚,罗青芽收获满满又筋疲力竭的回到家中。 一进门迎头就撞见继母,上来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你个死丫头,跑哪里去了,几天不知道着家。” 罗青芽快累死了,实在不想跟她纠缠,打着哈欠,往仓库走,想把采来的宝贝先放过去。 可她继母见她不理自己更气了,伸手去拉她的胳膊往回扯,力气之大,拽的罗青芽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她用力甩开继母的手,嚷嚷道:“你别拽我,我上山采药去了,跟爹说过的。” 见她确实背着装满草药的药篓,知道她没撒谎,但心中还是不满,继续喊:“采个药去那么久,你不会跟那个姓宋的去鬼混了吧,孤男寡女的在外过夜你还要脸不要了。” 话说的实在难听,罗青芽本来就因为没休息好没了耐心,好嘛,找事是吧。她胸口憋着气憋的烦躁,大声的叫继母的名字:“王红霞!你胡说八道什么?你哪只眼睛看见我鬼混了?信不信我把你眼睛给挖下来,它们放你脸上是一点用处都没有,反正也是睁着眼说瞎话。” “罗-青-芽!”王红霞气的叫她名字当做报复,那口气像要吃了她一样,她转身去拿靠在墙角的扫帚,扬起来就要打罗青芽,“看我不打死你。” 罗青芽看着她因肥胖而笨拙的身体,冷哼一声,当然还顺便冷笑一下,不紧不慢的变换步子,轻易就躲了过去。 王红霞扑了个空,还差点闪了腰,暴躁着就开始颠倒黑白:“我要告诉你爹,你欺负我。” “请便。”罗青芽倒大方,还送了她一个嘲笑。 王红霞没招了,又开始警告她:“我警告你,你自己要点脸,别坏了名声,连累了我家青云。不然我跟你没玩。” 罗青芽提醒她:“你再大声一点,使劲嚷嚷,好让左邻右舍都听见。” 王红霞方觉刚刚声音确实太大,万一被别人听了去,那还了得,都是被这个死丫头气的。 罗青芽不再理她,她先去库房放了东西,又安置了她的蛇和虫子之类的,才去打水,简单洗漱以后,躺床上就睡。 这一觉,睡的天昏地暗,等她睡醒了发现已经过了饭点,肚子饿的咕咕作响。 她去了趟厨房,灶台里空空如也,果然是没人疼的孩子,吃饭没叫她就算了,还一点吃食都没给她留。 翻了翻,还有一些青菜和土豆,那就煮俩土豆好了,简单又快还能填饱肚子。 她从缸里舀了水,正要清洗土豆的时候,听到大门外传来几声狗叫。 她一高兴眼睛都亮晶晶的,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放轻了脚步走向院门。 “汪汪汪...” 她动作轻轻的打开门,侧身出去,压低声音说:“别叫了。” 宋千盏见到罗青芽,裂开的嘴角就合不拢了。也学着罗青芽压低声音叫她:“青芽。” 罗青芽拉起他的手,两个人悄声离开了家门。踩着一路月光来到一处残垣断壁,宋千盏先坐上去,又拉着罗青芽坐到他身旁。 宋千盏手里拿着包东西,他正要献上邀功,罗青芽已经开口先问了,“你这拿的什么呀?” 他直接将东西塞进她怀里:“枣泥糕。” 罗青芽迫不及待的打开包装纸,她正好饥肠辘辘。“你真好,从大柳镇带来的吧。” 大柳镇上种了好多枣树,所以那里的枣泥糕远近闻名,回来时,宋千盏特意给她带回来些。 “嗯,快吃吧,刚才就听见你肚子叫了。” 哪怕再饿,当罗青芽打开包装纸,她拿起第一块还是先递到宋千盏嘴边。他笑着张开嘴就着罗青芽的手咬住。 先囫囵吞了两个枣泥糕,罗青芽才告诉宋千盏自己这两天去了大起山的北区。 “什么?”宋千盏惊得直接跳下来,仰着脸问罗青芽:“你跟谁一起去的?” “我自己啊。”见他大惊小怪,青芽却不以为意。 宋千盏抬手拍了一下她的脑门,“你胆子也太大了吧,谁让你自己去的,不是说等我陪你一起去吗?” “哎呀,我这不是安全回来了吗,一时兴起就出发了,跟你说哦,那里好多好多宝贝,我以后还想去,到时候你陪我一起。带两个麻袋,你帮我扛。” “好。”宋千盏又坐回了罗青芽身边。 “对了,下次去,我带你去看一座山神庙,应该是山神庙,那个山神长的好吓人。” “嗯,行,我倒要看看有多吓人。” 罗青芽问起宋千盏的大柳镇之行,“你姨妈给你介绍的活干完了?” 宋千盏的姨妈就住在大柳镇,因姨丈与镇长有点交情,恰逢大柳镇有个在外经商的老乡回乡祭祖,见土地庙荒废,就出了银子修葺以攒功德。 知道宋千盏会画画,他姨丈就将画壁画的活揽给他了,镇长所谓的钱虽然不多,但对寒酸的宋千盏而言,已经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了。 “嗯,就是给土地庙画了幅画。” 罗青芽问他:“那土地爷长的凶吗?” 宋千盏摇摇头,“他长的很慈祥。等有空我带你去看他,还能看看我画的壁画。” 罗青芽狐疑:“真的能进去吗?没有关系吗?” 因为大柳镇就在隔壁镇,所以罗青芽也听过关于大柳镇上那座土地庙的传说。 现在土地庙所在的位置,以前是一户人家,但那一家人一夜之间全死了,连家里的鸡鸭、猫狗都死了,无一幸免。 而且个个死状惨烈、可怖,官差一直查不出凶手,坊间就有传言是妖魔所为,那户人家阴气过重,所以遭此劫难,一时间人心惶惶,人人自危,怕妖魔作祟。 当时的镇长就请了道士来做法,并依据卦象,需在阴宅原址建一座土地庙,以护佑大柳镇平安。 所以土地庙落成之时,大柳镇做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法事,燃烧的香火味道都飘到了镇外。 虽然已然请了土地爷,但人们对那一场屠尽满门的杀戮太难忘记,仿佛再次踏进土地庙,就重新站上那片被鲜血浸染的大地。 以至于后来大家虽然慢慢安心,却仍然不许自己的家人走进那里。怕惹来同样的祸端。 是以才有罗青芽刚才这一问。 宋千盏:“没事的,纵然有邪祟,也已经被土地爷赶跑了。” 想到这一趟挣了三两银子,宋千盏脸上的笑便控制不住,“青芽,我快攒够礼金了,马上就能去你家下聘了。” “太好了。”不怪罗青芽不矜持,自她母亲去世以后,父亲续弦娶了王红霞这个母老虎,偏又生了个金疙瘩罗青云。 然后罗青云就成了多余出来的赔钱货,家里的吃穿用度都紧着弟弟罗青云,她也想像弟弟那样去学堂读书,可父亲却说女子无才便是德,读书干什么,以后嫁出去相夫教子就好了。 还是宋千盏一点点教她的,让她能看懂那些医书。除了父亲教她认识的草药,自己也能从书本上学到更多。 读书怎么会没有用呢?! 所以宋千盏说快可以请媒人下聘了,她只有掩饰不住的喜悦,她太想离开这个家,更何况那个人还是宋千盏。 罗青芽侧过身,背靠在宋千盏身上,荡着腿,在明亮的月华里跟他聊着鸡毛蒜皮的小事,一会抱怨,一会嬉笑,宋千盏总是能恰如其分的接上她的碎碎念。 月亮悄悄的走了,天边才刚刚泛着白,院子里的公鸡就打鸣叫起了罗青芽,多年来,因为要帮着家里晒草药,捡草药,制药,她总是这样早起。 可今日晨起,她较以往脚步更轻快,哼着小曲,盘算着给自己准备嫁衣,她早已不指望王红霞能给她置办出什么来,而父亲大多时候又都听老婆的。 她去采草药的时候也会背着她爹偷偷卖一些,自己也攒下了一点钱。应该够她置办嫁衣了。 总算能离开这个家了。 忙到太阳东升散去了晨间的雾气,她就把草药摆出来晾晒,王红霞也已经做好朝饭。 饭桌上,王红霞敲开一个鸡蛋,剥好皮放到罗司碗里,才堪堪开口道:“当家的,昨日听刘婆子说,怀济堂的老板想要续弦。” 她说着,拿眼扫了扫罗青芽,继续说:“说是上次青芽去送药材的时候,他看见青芽还夸她女大十八变呢。” 不好!罗青芽顿时感到危机,手里的筷子都停了。 她出声问:“你说这话什么意思?”语气不善。 罗青芽早就发现了,这个王红霞私下里对她随意打骂,可当着她爹的面又一副慈母的样子,真的会装,就如现在,她就没计较罗青芽的不客气,反而笑着说:“意思很明白啊,就是怀济堂的老板看上你了,想娶你做夫人。” 此话一出,罗青芽腾的一下站起来,连罗司也惊讶的望着她。 父女俩齐声问:“你说什么?” 王红霞重复道:“他要娶你当夫人。” 不理其中一位的惊讶,也不理另一位的怒气,她感叹道:“多合适啊。” 第3章 一百两 “合适你个头,王红霞你再给我胡说八道...” “青芽,怎么说话呢?” 罗青芽的怒气被她爹一嗓子给吼停了,“你给我坐下,怎么能跟你娘这样说话?” “爹,我再说一遍,她是你媳妇没错,但她不是我娘。” 父女俩因为这个事不知道吵了多少遍,罗青芽一直不肯退让,罗司也拿她没办法,毕竟是发妻亲生,就算留了那么一丝旧情,也就由着她去了。 王红霞装作毫不在意,还在那给罗司顺气:“相公,别动气,她不喊就不喊了,我确实也没生她。不怨她。” 罗青芽虽然看惯了王红霞那矫揉做作的样子,仍没忍住翻了个白银。 她跟父亲申诉:“爹,你答应过的,千盏备了彩礼钱,你就同意我跟他的亲事。” 确实是这样,罗司转头跟老婆说:“红霞,我确实说过这事。” 王红霞却说:“那个宋千盏有什么好,一个穷酸的书生,手不能抬肩不能抗的,就会画个破画还挣不着钱,什么都没有,哦,不对,他有,他家里还有个生病的奶奶。就算能拿出十两的礼钱,青芽嫁过去吃什么,还不是跟他一起过苦日子。” “我嫁过去过什么样的日子不用你操心。”罗青芽不服王红霞的多管闲事。 王红霞压根不理她,继续说:“吴能就不同了,家大业大的,怀济堂可是镇子上最大的医馆,青芽嫁过去就是去享福的。” “那个吴能的年纪都差不多能做我爹了,还享福,亏你能说的出口。” 罗司也觉得他年纪太大。 但王红霞自有说法:“年纪大的会疼人啊,你想啊,青芽若是做了老板娘,那收咱自家药材是不是有多少收多少啊,咱们生意好起来,小铺子也能换个大铺子。与他家结亲,是皆大欢喜的事情。” 罗司好像要被这婆娘说服了。 不用想也知道吴能给的礼金也丰厚,罗青芽直接问了:“说吧,他允诺给多少彩礼?” 说到钱,王红霞一下子眉开眼笑,憋也憋不住,伸出右手食指往她面前一放:“一百两。” 怪不得,一百两啊,远远超过了此前跟宋千盏说的十两,金钱的诱惑几人能抵挡,特别是王红霞这样的俗人,连罗司此刻综合考量,也觉得吴能是最好的选择。 他沉吟的片刻罗青芽似乎都听到了父亲心中啪啪乱响的算盘声。 罗司下了结论:“夫人,你说的有道理,我看这门亲事可行。” 一顿饭还没吃完,罗青芽的婚事就被眼前这对见利忘义的夫妻给定下了,她是又气又委屈。 “我才不要嫁给吴老头,要嫁你自己嫁。” 罗司责备她:“说什么胡话,自古儿女婚事,遵父母之命,哪由得你任性。” “爹,你言而无信。” 王红霞此刻又堆起了笑脸,在其中周旋:“青芽,这不都是为你好,哪有父母不爱孩子的。谁让宋千盏穷呢,拿不出一百两。” 她太知道王红霞跟父亲是什么样的人,满腔愤恨,多说无益,气的扭头跑了出去。 在她出房门的时候,清楚的听到身后的王红霞在说:“相公,到时候我们就可以给青云上最好的私塾,待他日金榜题名,给咱们老罗家光耀门楣。” 然后还有他父亲的笑声。 才跨出家门,眼泪就大颗大颗的往下掉,她也不擦,由着伤心难过肆意发挥,她未曾犹豫第一想到的就是去找宋千盏。 可她跑到千盏家里,只有千盏奶奶在,无奈奶奶只说千盏出去了,也不知道去干什么了。 罗青芽落寞的走出宋千盏家,在门口左右看了一眼,不知道该往哪里走。风吹过带过来片片柳絮,罗青芽觉得这些柳絮很讨厌,三五孩童嬉戏打闹的从她面前跑过去,她觉得这群孩子又吵又讨厌,还有门前的那个石墩子怎么看都讨厌... 此刻的罗青芽无助极了,突然她特别想她娘亲。 于是她走过石街,穿过院落,向山坡走去。 春天的山坡,草长莺飞,绿草茵茵里,开满了野花,黄色、白色、紫色、红色还有粉色,朵朵花瓣在风里摇摇晃晃,罗青芽无心欣赏。 她来到一处石碑前,跪下磕了三个头,看墓碑上母亲的名字,悲从中来,眼泪夺眶而出,连着说出的话也带着哽咽:“娘,我该怎么办?” 在这一声无人回应的询问里,她放声大哭,一边哭一边继续问:“我到底该怎么办?” 春日灿阳,也晒不干她潮湿的心事,十里春风,也吹不干她脸庞的清泪。 一切都糟糕透了。 宋千盏回到家中,听奶奶说青芽来找过他,一刻也没停留,就去了罗青芽家。 来开门的是王红霞,她一见是宋千盏,顿时便没了好脸色。 宋千盏还是礼貌打了招呼:“婶,青芽在家吗,我找她。” 王红霞撇了撇嘴,斜着眼看他:“她出去了。” “哦,那麻烦你跟她知会一声我来找过她,我先回家等着她。”他听奶奶说青芽去的时候火急火燎的,定是有急事找他,眼下寻人不着,怕再错过,也只好回家等着了。 谁知王红霞却讥讽的说道:“我劝你以后还是不要再找我们家青芽了。” 你们家青芽?宋千盏疑惑这什么时候王红霞跟青芽的关系那么好了。 他茫然的问:“此话怎讲?” “实话跟你说吧,”王红霞说话变得阴阳怪气,“青芽已经许了人家了,他爹做的主,你就别妄想了。” 消息如炸雷般震晕了宋千盏,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再次确认:“你说什么?” 这时,王红霞倒是笑了,又说了一遍:“青芽已经许给了怀济堂的老板,她要去享福了。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你胡说,这不可能,明明罗大叔答应我了的,我礼金已经筹措够了...” 提到“礼金”,王红霞又笑了,但这次却是嘲弄,“我说宋千盏,你的那十两银子还是自己留着慢慢花吧,你知道吴老板应承给多少礼金吗?一百两,足足一百两。你有吗?” 一句话堵的宋千盏无话可说。 而王红霞已经没有兴趣再跟他多言,白了他一眼,转身关了门,宋千盏仿佛魂魄出身,尚未归位,直直怔愣在原地。 所以,青芽才着急忙慌的去找他,他知道的,青芽肯定是不愿意的,此刻的青芽一定又慌乱又无助,她能去哪了呢? 对,宋千盏想到了,他撒腿就往山上跑。 待他气喘吁吁的跑到墓前,果然看见了罗青芽,她正靠着墓碑瘫坐在地上,看起来毫无生机。 “青芽,”还未到跟前,千盏就大声叫她。 青芽闻言抬头就看到快步上前的宋千盏,“千盏,”声音一出,忍不住委屈,眼泪又掉下来。 她扑进宋千盏怀里,边哭边说:“千盏,我爹他言而无信,他要把我嫁给一个老头。” 宋千盏轻轻拍打她的背,试图安抚青芽的难过,“我已经知道了,青芽,都怪我,是我无能。” 见他自责,青芽又不忍听千盏瞧不起自己,忙说:“不怪你,就怪王红霞和我爹见财起意,自私自利。千盏,你没有无能,你已经很厉害了。” 听青芽忍着悲伤还来安慰自己,宋千盏心里很不是滋味,他轻轻扶正青芽的双肩,小心翼翼的擦拭她脸上的泪水,“不哭了。” 罗青芽点点头,见到宋千盏,六神无主的心也安定下来,情绪慢慢缓和,她强调:“千盏,我不会嫁给那个老头的,宁死也不愿意。” 宋千盏内心陷入深深的无力,一百两,这对现在的他而言无疑是天文数字。他双亲已逝,安葬二老已经花了家里不少积蓄,还有一个生病的奶奶要照顾,日常的汤药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好在青芽总是偷偷的给他送药材,又加上自己读书识字,平时就替人抄抄书,写字画画挣些钱帛。日子也过的去。 可他就算把自己卖了也卖不出一百两。他不想承认,可他就是无能为力。难道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青芽哭着另嫁他人吗?他做不到。 罗青芽也知道他的无能为力,只好说:“千盏,你带我走吧,我们离开这里,换个地方生活。” “好!”宋千盏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可只消片刻,他又想到奶奶,“可是奶奶的身体是撑不住长途跋涉的。” 经千盏这一说,青芽也意识到这个办法不行,她懂药理,千盏奶奶身体她再了解不过。 两个人一起瘫坐在地,一起叹气。 有鸟叫着从他们头顶飞过,青芽捡起石头就扔过去,未伤分毫。 大起山北区之巅,高耸的山峰被云雾缭绕,仿佛直直插入了云端。大柳镇的土地爷原源与大起山山神狄狩一起在这里饮酒。 白玉的酒器里放的是琼浆玉液,原源说是他珍藏了几百年的好东西了,今日特意取来邀请狄狩共饮。 “原老头,你这是有什么喜事?” “狄老怪,我看你春风满面的,是不是你有什么喜事啊?” 上一次两人见面还都是一副愁容,眉毛眼睛都要挤在了一起。此刻都换了副容貌一般。 狄狩赶紧跟老友分享,他的山神庙迎来了百年来第一个朝拜他的姑娘。 这不巧了,原源赶紧附和着把土地庙重修以及迎来了一位少年,给他上了百年来的第一柱香,说与狄狩听。 得知两人竟然是同一天进了他们的庙宇直呼缘分,在得知两人隔空许了同一个心愿,更觉神奇,一致得出,果然少男少女们都在憧憬美好的情爱。 “你给那个少年安排了姻缘?” 原源说的理所当然:“他既然求了神,我当然不能辜负他。” 狄狩举杯跟他碰了一杯:“我也是这样想的。那他的缘分是要到了?” 原源点点头,“在路上了,你的呢?” 狄狩默契一笑,“一样,在路上。” 第4章 一线红 罗青芽与宋千盏在山坡上一起唉声叹气了半天,总算合计出了一个不算高明的办法来试试看,但这事也只能青芽本人出马。 那就是上门骂人。 好在罗青芽这些年与王红霞吵来吵去,练就了不扭捏的性子,一旦吴能被她这个“泼妇”骂了,最好是当着众人的面,让他丢脸出丑,这个好色的老头估计就能放弃这个想法。 反正就算做实了泼妇的名头,整个镇子的男子都嫌弃她看不上她,她都无所谓,她有宋千盏就行,而她本就有宋千盏这一个男子就够了。 宋千盏身为男子,却要一介弱女子自己出头做这样的事,不免自我嫌弃,但当下也着实没有好的办法,而他需要做的就是赶紧去找门路凑凑礼金。 千盏想陪青芽一道去大闹怀济堂,但青芽不许,“我一个人被围观就够了,你跟我一起只会多一个人被看笑话,并无其它好处。” 见千盏还是愁眉不展,青芽用手指轻轻抚平他眉间的忧愁,笑着说:“你不知道吗,你每次皱着眉就一脸苦相,一点都不好看。你笑起来就无敌好看。放心,我有你,就不委屈。不过是无关的人围观指点而已。” 宋千盏想说,“我定不会负你。” 但当他欲张口之际,又觉得言语无力,便把誓言埋在心中。 下山后再走进白杨镇,会有一座石桥,过了石桥有个路口,一对年轻的男女一双倩影倒影在水面上,偶有鱼儿露出水面吐个泡泡,掀起的涟漪将青芽和千盏的影子晃出重影。 青芽和千盏在桥头分开,青芽向左去怀济堂,千盏向右回家,他们暂时不同路,各自忙碌。 眼见着怀济堂的招牌就在前方,罗青芽暗暗攥紧了拳头,给自己打气。 然而就在这时后方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哒哒而来,青芽往右迈了两步让出路,侧身看了一眼,一匹白马,鬃毛纷飞,已近到跟前,她抬眼正好对上了马背上少年的眼神。 只一刹那,眼神分开,那少年已经到了怀济堂的门前,他利落的翻身下马。快步进到堂去。 几步之遥,罗青芽也紧跟着进得怀济堂的大门,店里的伙计问她看诊还是拿药,她直接说:“我找你们老板吴能。” 店里有人认识她,她以前来送药材的时候熟识起来的。 “青芽,你今天来送药材吗?没听说今天有货要到。”又见她两手空空,还不等他再问,青芽就说:“今天不送药,我来找吴能。” “老板在里间接待贵客。” 贵客吗?那岂不是正好。 “哦,那好,我进去找她。” 伙计赶紧拦她,“你不能进,有事的话你就等等嘛。” 罗青芽今天就是来吵架的,如果还顾得上礼数那架还怎么吵的起来。 “我着急,不等。”说完她直接往里面闯,伙计一个没注意,没拦住,只能跟在她后面喊她停下。 怀济堂,罗青芽来过,她自然知道所谓的里间在哪里。 她推门就进,就看见因为她的突然闯入愣在原地的两人,一人是吴能,另一人正是刚刚骑着白马而来的锦衣少年。 吴能见来人竟是罗青芽,有些诧异,但此刻贵客在,只能将人往外赶:“青芽,你先出去。” “我不出去,吴能,我有事找你。” 未等吴能答话,旁边的华服少年直接忽略了她,拉了一下吴能的胳膊,继续说刚才的事:“我要找的一味药材是一条蛇,叫一线红,黑体,头部有一道鲜红色。” 听到这里,一旁站着的罗青芽来了兴致,原来那蛇叫一线红啊,真的是蛇如其名。 吴能听了少年的话,只稍稍回想了一下,便摇头:“你说的这味药,我们家没有,一线红可遇不可求,实在是稀罕之物。实不相瞒,如果我们药堂没有,整个白杨镇应该也难找到了。” 此话言毕,少年顿时泄了气,面上难掩失落之色。 “那可不一定。” 少女清亮的声音响起,少年和吴能同时回头齐齐看向她。 罗青芽抱起双臂,嘴角微微上扬,得意的看向两人。 少年听她如是说,向她走来,急切的问:“姑娘,此话怎讲?莫非,姑娘知道何处有这一线红。” “当然!” 得到回答,少年眉宇舒展开来,声音也因为喜悦稍显激动:“可否请姑娘告知,我自当重金酬谢。” 罗青芽又重新打量起眼前这个一看就很贵的人。 少年头戴玉冠,年纪与千盏相仿,外衣的蓝色与今日天空的蓝很像,缎面因为光线泛着光,衣襟和袖口都用了淡一点的蓝绣出花样纹路点缀,束腰上挂着一块玉佩,青芽不懂珠宝玉石,想是能挂在一身贵气,翩翩公子的他身上一定也是价值不菲。 还有,这人长着一张俊俏的脸,慈眉善目的,不像个坏人。 罗青芽斟酌了一下,问他:“如果你买,你愿意出多少银子?” 果然,少年说:“钱不是问题,但请姑娘报价。” 青芽伸出一根手指,下意识的说:“一...”,瞬间改变了主意,将一根手指改成了手掌,“五百两!” 其实青芽此刻很心虚,她哪见过五百两,连原本要的一百两也没见过,但她在出价的瞬间,怕日后吴能万一加彩礼钱,王红霞和他爹依然会把她嫁过去的,只得冒险一试。 没想到,少年二话没说,直接答应了,“好。” 罗青芽有点懵,人家真答应了,她又有点不敢相信,再次跟他确认,“这可是五百两啊。” 少年也很肯定的跟她说:“是,五百两,还烦请姑娘带路,带我去取货。” 一旁的吴能忍不住出面提醒青芽:“这事,你可不能胡说。”他还是想不出连他这里都没有的东西,这白杨镇上谁还有。 “哼,”青芽压根不想搭理这个老家伙,但买家在这,她还是要说清楚的,那可是五百两啊。“我才没胡说,我知道哪里有。” 少年再次恳请,“还望姑娘带路。” 原本罗青芽是来吵架的,目前看根本无需浪费口舌,便转身带着少年出了门。 少年牵着白马走在青芽身边,出于礼节,报了名字:“我叫关真真,敢问姑娘芳名。” “罗青芽!”她大大方方的报上名来。 还不忘提醒关真真,“待会到了我家,如果家里有人,问起这蛇卖了多少钱,你只可说一百两,不能说五百两。” 关真真不懂,就问:“为何?” “你不用管原因,照做就好,反正蛇我卖给你,你给我钱就行。” 关真真答应下来,接着说:“没想到是你有一线红。” “嗯,也是巧了,你早几天来我都没有,前两天我才从山上抓回来。”。 关真真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纤弱的姑娘,禁不住的问:“竟是你抓回来的?” 青芽点头。 “听说一线红生活在烟瘴之地,攻击性强,又极其稀少,能见上它一眼大抵只能看缘分,你一个弱女子,竟然有此能耐,不得不让人佩服。” “没啥好佩服的,我打小上山采药,恶劣地界自有应对之法,我与它遇见,不算缘分”,罗青芽开起了玩笑,“是一场你死我活的厮杀。” “哦?”听的关真真好奇。 “那日,它本来想咬我的,只是被我先制服了而已。” 两人说着,便已经到了家门前。 罗青芽又轻声提醒关真真她交代的事,关真真频频点头。关真真更干脆,直接掏出五百两银票交给罗青芽。 第一次见那么多钱,青芽也收的小心翼翼,将那五百两分成一百两和四百两两份分开放置。 推开门,就看见王红霞在院子里纳鞋底,听到动静,她抬起头来,见到是青芽,老规矩扯着嗓子先凶为敬:“你一天到晚的到处乱跑什么?” 接着,看见青芽身后跟着一个锦衣华服,气宇轩昂,风度翩翩的美少年,她才堪堪住了嘴。 再次开口,王红霞也放软了声音,客气起来:“这位少爷有何贵干?” 初见这妇人说话的态度,关真真好像就明白了为何青芽要谎报价格。 见主人家问起,他彬彬有礼回道:“我随罗姑娘来取东西。” 他们这样的人家,哪接触过这样气度的人物,温润如玉的嗓音听的王红霞也跟着有礼起来,她连忙搬来凳子,邀请关真真坐下。 青芽也说:“你先坐,等我去取来。” “有劳姑娘。” 一言一行都是如此矜贵,又知书达理,王红霞怎么看怎么都满意,可她到底满意个什么劲呢?但这样的少年站在面前本就像幅画一样,她甚至都想了一下,如果青芽是她亲闺女就好了,如果青芽能跟这位少爷好上就好了。 一介俗人,王红霞也没什么弯弯绕绕,她问的直接:“不知少爷家里是作何营生的?” 关真真并未拒绝,只是回答:“小本买卖。” 王红霞不信,也只当他谦虚,又问他家住哪里,是否婚配等等,关真真都笑笑搪塞过去。 见青芽从屋里拿着一个坛子出来,他赶紧迎上去,也是借机摆脱了妇人的盘问。 青芽将坛子递给他,与他说明:“我只是用药弄晕了它,这味药并不会影响它作为药材的根本。” 说话间,关真真已经打开坛子验完货,他捧着坛子如获至宝,再次感谢了青芽,便告辞离开。 送走了客人,王红霞又开始恢复原样,指责起青芽:“你怎么可以把家里的药材随便送人。” 她刚才原本想当着人家的面问,但可能有时人也有一种心里作祟,在那样一个光鲜有礼的人面前,直接责问,自己也会失了体面。 “哪有送人,我是卖给他。” 听说是卖,王红霞直接伸手要钱。 青芽抬手毫不客气的把王红霞的手拍开,“这蛇是我的,我自己冒着生命危险捉回来的,所以卖的钱自然也是我的。” 她掏出那一百两,在王红霞面前抖落了两下,“一百两。” 看到银票,王红霞眼睛都直了,再次伸手,又被打下去。 “你们不是要一百两礼金吗,现在有了,我要你们拒绝吴能请来的媒婆!” 第5章 卖画 宋千盏告别罗青芽,回到家中,看见奶奶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走进厨房,他赶紧跑过去将老人家搀扶回屋。 他问奶奶是不是饿了。 奶奶摇头:“小盏,我不饿,就是想给你做顿饭。” “奶奶,你等着,我这就去做,”宋千盏转身要走,却发现手被奶奶拉着。 “是不是有什么事?你看着不太高兴,是跟青芽吵架了吗?” 奶奶的手因为苍老而干瘪,但掌心的温热却是让人依恋的。千盏反手握住奶奶的手,说:“没有,奶奶,你先歇着,我去做饭。” 灶台里的柴火,烧的噼里啪啦,很快便闻到饭香,他把饭菜摆到桌上,怕奶奶操心,就把忧虑都藏了起来。 奶奶问他:“你什么时候把青芽娶回家?到时候吃饭就热闹了,奶奶很喜欢青芽,不知道我这身子还能撑多久,小盏啊,奶奶闭眼前真的希望能看到你和青芽的婚事。” 宋千盏听的心头很不是滋味,奶奶的身体每况愈下,然而捉襟见肘的自己,却无法达成所愿。 饭已上桌,筷子还没拿起来,家里来了一位客人。是鸿章书院的肖先生。 这位可是稀客,他突然的到来让千盏一头雾水,琢磨不透。 “在吃饭啊。”见桌子上没动的饭菜,肖先生自知来的不是时候。 千盏邀请他一起吃点,被他推脱了。 两人出了屋来到院中,千盏问明肖先生来意。 “千盏,你还记得你有幅画在我那里吗,画的是晒太阳的牧童。” “记得。”那幅画是他陪青芽上山时遇到了一个牧童,悠闲的躺地上吹风,结果牛跑了,还是青芽提醒了牧童,他慌张的爬起来太阳太大晃了眼睛差点又摔回地上。千盏在书院的画室里偶然想起就随手画了。 千盏家境贫寒,父母在时还能上私塾,但父母走后,他也上不起了。鸿章书院的院长见他是个好苗子,就让他在书院帮忙干些杂活,闲时允许他旁听。 肖先生是书院的画师,不修边幅惯了,总是把画室弄的乱七八糟,千盏负责帮他收拾整齐,也是这个原因,千盏耳濡目染才拿起画笔。 那日他画完就忙活别的去了,那幅画也就被他抛之脑后。 突然被肖先生提起也不知为何。 “有个叫李冲云的来画室看到,以为是我画的就拿走了。他认识的一位老先生很喜欢那幅画,他就很没有德行的吹牛说是他画的。” 千盏想李冲云能随意在画室拿他的画,两人应该是很要好的朋友才对,可肖先生就这样毫不客气的说他没有德行,虽然李冲云的做法属实不要脸。 肖先生谴责的说完这件事,见千盏眼中的疑问已经盖过愤怒,就接着说了:“结果那位老先生希望寿宴时能再得到他一幅画。” 他看千盏还没听明白,就直说了:“他临摹了好几幅都不得要领,所以他想出钱买你一幅画,前提是要盖他的章。” 他好像不想让千盏直接拒绝,赶紧又说:“我知道你们读书人讲究风骨...” 劝人的话还没说完,他就听到千盏说“好!” 千盏这么干脆的答应,倒让肖先生惊讶,他虽是书院的画师,也从不把自己当成文人骚客,风骨归风骨,也要吃饱饭,千盏的天份不该因为贫穷被埋没,在他看来,给不要脸的李冲云代笔不丢人,只要李冲云给很多钱就行。 “一百两,如果他出一百两,我就答应,” 听千盏这样说,肖先生满意的笑了。 千盏送走肖先生,回到了饭桌,奶奶还在等他,他笑着跟奶奶说:“奶奶,你放心,我一定八抬大轿把青芽娶回家。” 书案上,有一块琥珀色的石头,是青芽上山采药的时候捡到的,又简单的打磨了一下,被他拿来放在桌上做了个摆件,而其上放置的是他的刻章。 他拿起刻章,看了刻章上刻着的小篆字体,用手指反复摩挲自己的名字,重要吗?真的不重要。 他又将刻章放回那块琥珀上,叮嘱了奶奶两句,便出了门。 临近傍晚,书院里的学生已经下学离开,宋千盏绕过堂前的卧龙石,远远看见院长在夕阳的余晖里,他想上去打个招呼,却见一抹倩影已先他而至,与院长攀谈。他便不再打扰拐进右手的小径。 小径的半面被竹林包围,尽头的屋舍门前也使用了大量的老竹为墙,仿若在说此处的风雅之士与竹一般高洁正直。 屋舍的门没关,千盏抬手轻轻叩响门扉,肖先生抬头见来人是他,唤他进去,自己从一堆画作里暂时抽出心神。 宋千盏并没有耽搁,直接让肖先生安排笔墨纸砚。 待一应用具准备好,肖先生点了一炉檀香,便轻轻离开房间。 窗外的光慢慢消失在天际,风吹起的竹林沙沙作响,宋千盏执笔俯身在白纸上勾勒他胸中的千壑,口眼鼻仿佛都失去了感知,只有头脑里像有股股清泉叮当作响。 他完全沉溺于笔下的世界,并未注意到竹门前一位少女慢慢靠近,来人见他在画画,并未出声打扰,她原想扭头离开,但又心生好奇,忍不住上前去看个究竟。 她步子本就轻盈,怕打扰了人家,又特意放轻了些许,近到能看到画纸了才停下。 而千盏竟丝毫未查,也让少女更有了兴趣,竟然是个这么专注之人。 香炉里的檀香已经燃尽,宋千盏收了笔,习惯性的伸手探向桌面,抓了个空,才方觉这里不是他家,他也用不上琥珀石上的那一方私章。 他抬眸,跟面前的少女的眼神撞个正着,他还来不及反应,面前这位小姐便笑意盈盈的问:“可否让我看看你的画?” 画已然摊开在她面前,宋千盏也没拒绝她的道理,便往左侧挪了两步,让了空间给她。算是默许。 小姐站到千盏身旁,整幅画赫然面前,让她有种熟悉之感。 宋千盏本以为小姐看后的第一句话会是对画的点评,谁知她说的却是:“好熟悉,我应该看过你的画。” 宋千盏一介穷书生,虽然擅长作画,但他毕竟年少无名,那些不懂画的人就算附庸风雅也是求名家之作,还有一些人买他的画恰恰就是因为他没有名气画便宜。 面前这位小姐身着锦衣,头戴宝石,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掌上明珠,怎会就觉得他的画熟悉呢。 小姐没等他开口,就径自问他:“你是不是去过大柳镇?” “小姐如何得知?” 小姐看猜对了,嫣然一笑,“那就是了,大柳镇土地庙里的壁画是不是你画的?” 经她这样一说,宋千盏着实惊到了,他忙点头称是。 “你竟然凭着壁画看出来是我的画风,在下佩服。” 小姐看起来因为自己猜对心情不错,“你的笔触和神韵自成一体,让人过目难忘,先生这样说是谦虚了。” 宋千盏又是一惊,要知道平日里这样评价他的画的只有此间的主人肖先生,而肖先生就是远近闻名的画师。 这位小姐看着年级不大,竟然说出跟肖先生一样的话来。 “敢问小姐是否擅长丹青?” 哪知小姐却摇头,“我不会画,但我会看。” “敢问先生大名?” 宋千盏谦虚道:“大名谈不上,小生宋千盏,望姑娘指教。” “我叫钱盈盈,能见到尊荣,荣幸之至。” 土地庙修缮完后,钱盈盈去了庙里想看个究竟,转了一圈,她并没有什么兴趣,直到她看见了那幅壁画。 钱盈盈出生在大富之家,打小就见惯了那些富户为充门面,重金跟风用书墨染一点风雅之气,大财之下,必然有所获,这世上的金钱确实能买来很多好东西,但那意境大多故弄玄虚。 而在一个凶宅之上建的一个无人问津的土地庙,她看见了宋千盏的画,用小小的烟火写意国泰民安,没有用大量的篇幅给世人展示天上的神宫,没有把众神捧上云端,反而将一众凡人奉为神祗。 可见画师不是谄媚之人,也能窥见画师将民生奉为天意,将国泰民安奉为神意。 原先钱盈盈以为画师是个胡子很长的老先生,在红尘辗转几十载,方有此修为,没想到竟然是一位翩翩少年郎。 说话间,肖先生回来,见到钱盈盈有些惊讶,他明明交代了人不要放人进来打扰了宋千盏,更重要的是这幅画不好为外人知晓。 眼下,他不免出言问:“你是谁?为何来此?” 言辞里还带着一些主人家被不请自来的客人的无礼的苛责。 这时,门口有人轻唤:“小姐,天色已晚,我们该回了。” 可她的仆人话也才刚刚说完,门外又传来别人的声音:“肖先生。” 忽然之间,竹舍挤满了人,热闹了起来。 听声音,肖先生知道是李冲云来了,只好赶紧请钱盈盈离开。 钱盈盈自知是自己冒昧了,便只好起身告辞,跟宋千盏说:“宋先生,希望我们日后还能见面。” 她走出门口的时候,正好跟冲进来的李冲云擦肩而过,就听见身后的李冲云说:“肖先生,我来看看我的画。” “莫非宋先生的画是卖与这个人了?这人看着年纪不大,衣着讲究也难掩油腻之气,没想到竟还是个有品味之人。”钱盈盈暗忖之余,还自责自己竟然以貌取人。 屋内,李冲云绕着书案转了一圈又一圈,仔仔细细的看着这幅画,他不甚确定,就问宋千盏:“你说这幅画作为贺寿图合适吗?” 宋千盏正坐在桌边喝茶,没有抬眼看他,还是一旁的肖先生开口搭理了他:“我看过了,很合适。” 李冲云这下满意了,“既然连肖先生都这样说,那就肯定行。” 肖先生再次跟李冲云确认:“你的意思呢?” 李冲云手中的扇子一点,“就它了。” 说着就从怀里掏东西,肖先生看他拿着自己的私章就要往上盖,伸手拦下了他。 提醒道:“你应该先付银子,付了钱以后,它才能是你的。” “对对对,”李冲云连连称是,放下私章,掏出银子,交给宋千盏:“这里是一百两,多谢润笔。” 润笔代笔,无人再去计较用词酌句,宋千盏单手接下银票,揣进怀里,起身跟肖先生告辞,没再耽搁片刻,转身就走。 直到走出书院大门,宋千盏才停下来又摸了摸那一百两,大松了一口气。“青芽,等着我。” 第6章 明日提亲 天上的月亮此刻像太阳一样让宋千盏的心情跟着明媚起来,轻快的脚步踏在石阶上,仿佛能踩出乐符。 不知青芽去怀济堂吵架有没有受委屈,如果这个机缘早点来就好了。 宋千盏想着赶紧去找青芽,告诉她自己有钱了,可以娶她了。 从书院出来到罗青芽家里正好会路过自己家门,他打算先回去跟奶奶打声招,谁知还没到门口,就听青芽在叫他:“千盏。”明亮的声音能听出来青芽的心情很好。 “青芽,”宋千盏答应着快步迎上去,迫不及待的同她分享好消息,“我有钱了。” “咱们有钱了。”青芽的声音也几乎同时落下来。 两人面面相觑片刻,又一起咧嘴笑,宋千盏飞快的从怀里掏出银票递给青芽,“你看,青芽,你不用嫁给吴能了。” 青芽直到亲眼瞧见了手里的银票,还是一脸不敢置信的看向宋千盏,“这钱哪来的?” 据她所知,千盏因为奶奶的病,早些年能借的都借过了,就一个姨妈还照顾着点他,但一百两也不是姨妈能轻易拿的出手的。 “我挣的,”宋千盏解释说:“帮别人画了一幅画。” 青芽惊道:“画一一幅画能赚那么多钱啊,千盏,我就说你很厉害,你这匹千里马总算遇着伯乐了。” 对了,青芽拿出荷包,掏出一沓银票给千盏:“你看,我也赚了很多钱,足足五百两。” 这下轮到宋千盏惊到了,应该说他被吓到了,“青芽,你干啥了?咋赚的那么多?” 看他惊呆了的样子,青芽觉得好笑,故意开玩笑逗他:“我把自己卖了,我还挺值钱的吧。” 一句就把宋千盏给惹的变了脸色,赶紧把银票塞回青芽手里。“你卖给谁了?快去把银票还给他们。咱不卖。” 见他的呆样,青芽噗嗤笑了:“你还真信啊,我哪能值那么多钱,骗你的。” 千盏本想说你可不止五百两,但还是没接这茬,着急问她:“那你哪里来的?” “我把前日在大起山抓的一线红给卖了,” 接着,罗青芽便把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宋千盏。 千盏这才放下心来,不禁感慨道:“竟然那么巧。” 青芽也这样觉得,“你说会不会是大起山上的山神显灵了。蛇就是我在那附近抓到的。” 宋千盏直点头,“肯定是,这么说的话,我的那一百两挣的也可能是大柳镇的土地爷显灵了。” 果然,老人家说的对,见庙还是要烧香的。 “走,进去,我们去跟奶奶说,今日,奶奶还一直念叨着什么时候可以把你娶进门呢。” 宋千盏推开了门,青芽跟着他进去,她说:“我来找你的时候,见你不在,就弄了点吃的给奶奶,奶奶今日的胃口比之前好些。” “是的,奶奶这两日精神头确实比之前要好。” 奶奶还没睡,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起婚事,奶奶乐的合不拢嘴,她唯一的念想就是这个孙子的婚姻大事了,眼见着马上就可以上门提亲,整个人也容光焕发。 她让宋千盏打开床边的柜子,里面有一把银质的梳子,他取出来交给奶奶。 奶奶喊青芽来到身边,把这把梳子交给她,这已是家里最能拿的出手的能送给青芽的东西了。最难的时候她想卖掉还是千盏给拦下的。 “青芽,这把梳子是我出嫁时我娘给我的,我也没有什么像样的首饰可以给你,希望你不要嫌弃。” 青芽推拒,看向旁边的宋千盏。 千盏点了点头,青芽也知道奶奶的意思,这是认下这个孙媳妇了,便不再推诿,收下了这份心意。 奶奶骨瘦如柴的手附上青芽娇嫩的手背,更显岁月的无情,青芽道谢:“谢谢奶奶,我以后会照顾好千盏的。” 奶奶交代千盏,“千盏,你也要照顾好青芽,若我走了,她可就是你最亲的人了。” 千盏伸手牵起奶奶的另一只手,说:“奶奶,你放心,我会跟青芽好好过,你也会长命百岁。” 青芽又跟奶奶商讨了一下选哪家裁缝铺做嫁衣的事,就让奶奶休息了。 宋千盏送青芽回家,路上,两人商定明日千盏就去青芽家里提亲。 临别之际,青芽说:“千盏,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宋千盏坚定的回道:“嗯,是的。” 罗青芽发现她与王红霞肯定就是八字不合,哪哪都犯冲,她才一到家,从王红霞看她的眼神,她便能推断出接下来估计又要开始吵架。 罗司见他回来了,问:“去找千盏了?” “嗯,去了。”青芽拿起茶壶先给自己倒满了一杯水,一口气喝完,接着说:“对了,爹,明日千盏会来提亲,礼金一百两,一分不少。” 王红霞跟罗司使了一个眼色,青芽就知道王红霞已经将她有一百两的事情告诉了他爹。 果然,罗司开口就问:“那一百两礼金不会是你给姓宋的那个小子的吧。” 青芽否认,罗司不管,自己家女儿赚了一百两,不该是孝敬他这个把她养大的老父亲吗,竟然倒贴出去给一个外人,怎么能不气人。 “青芽,你好歹是我养大的,胳膊肘怎么能往外拐,你给男人倒贴传出去也不怕丢了我老罗家的人。那个穷小子到底给你灌了什么**汤,让你不顾廉耻上赶着往上贴,” 眼见着他父亲越说越上火,罗青芽大声叫了一声,“爹!”企图制止他爹继续。 “那钱是千盏自己画画挣的,不是我给的。” 跟他想的不同,罗司也不好再借题发挥。 这个时候王红霞来做好人了,她堆起笑脸做了回和事佬,“都消消气。” 她上前拉住青芽的胳膊想让青芽坐下好好说,在她触碰的瞬间,青芽挣开她,坐着又给自己倒了杯水,她需要降降火。 “青芽,你爹不是怕你被人骗了,再落得个人财两空。” 青芽当即反驳她:“千盏才不是那样的人。” 王红霞转而去安抚罗司,“千盏的画竟然能卖一百两,也是有出息了。吴老板老持稳重,家境殷实,千盏呢少年多才,前途无量,相公,你看怎么选好呢?” 宋千盏穷了那么多年,落魄了那么多年,突然卖画能卖那么多钱,属实是王红霞没想到的。日后宋千盏不停画就能不停的赚钱,那孩子看着也老实,不像吴能是个商人精明算计。 问题抛给了罗司,但她也是个聪明的,特意把“前途无量”几个字说的重些。罗司也是个生意人,既然给了梯子也想顺坡下驴, 但他身为父亲,怎可一会一个主意,在女儿面前毫无威严呢? 他就没直接答应,而是说:“千盏家徒四壁还拖着个病人,我还是怕青芽嫁过去受苦。” 青芽怎么会不知道父亲在想什么,什么时候他们两口子对青芽上过心,她又不是青云。 就说没心眼子都当不了奸诈之人,王红霞赶紧顺着自己丈夫说话,“也是,不然我让刘婆子探一下吴老板的口风,让他在聘礼上加些金银首饰,看他是否答应,这样也能看出他是不是真的看中咱家青芽。” 什么屁话,青芽若不是顾及自己始终是晚辈,顾及王红霞始终是他父亲的老婆,她真的想上去给她一巴掌。最好是一拳头,把她嘴巴给打歪。 这不就是他们不仅想要宋千盏的一百两,连她罗青芽兜里的一百两都惦记吗?她太知道王红霞的德行,早算准了会这样,所以多了一个心眼跟关真真要了五百两。 罗青芽真的气笑了,讥讽的问王红霞:“你这是打算价高者得吗?” 王红霞佯装无辜,“你看这孩子说的什么话。” 青芽不想再理会王红霞,直接跟她爹说:“爹,你为了礼金背信弃义在先,现在又打算卖女儿了是吗?” 听到女儿的质问,罗司恼了,“怎么跟你爹说话呢?” “我说错了吗,”跟这两口子讲不着血脉亲情,“你们心里也只有青云,如果青云长大,哪怕他金榜题名,让人知道他有一对这样的一双父母,也只会被人笑话。” 青云是他们的命根子,就指着他好好读书光耀门楣呢,青芽这样说他们虽然生气,倒也真怕日后发生这样的事。 青芽没有再攻击下去,不就是想要钱吗,不是都在她意料之中吗,不是一直都嫌弃多养了她一个吗? 她一直都知道的,既然那是她的父亲,她就再主动退让一次:“我知道你们想让青云出人头地,我作为她的姐姐,愿意拿出五十两供他读书。爹,你看可以吗?” 话都说这份上了,罗司作为一个男人,一家之主,也还是要面子的,撂下一句话,“随便你”,说完转身就回了房。 王红霞目的以达成,嘴角一勾,转身也跟着进去了。 罗青芽也笑了,充满了自嘲。 “马上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院子里的大公鸡准时在天光乍亮的时候打鸣,罗青芽像往常一样起来干活,她熟练的处理药材,手上脚上都加快了动作,要尽快忙好这些,她还要梳洗打扮,她今日要穿上最好看的衣服迎接她的未来。 春天,正是百花齐放的时候,她将平日采摘的一些花晒干,现在那些花瓣正漂在冒着水雾的浴盆里,随着她撩水引起的波动晃晃悠悠。 可是,直到正午,也没见宋千盏上门。 因为她说了今日宋千盏来提亲,罗司还特意留在家里没有去铺子,眼见着王红霞都把午饭做好了,罗司就问她:“千盏到底还来不来了?” 青芽踱着步子,又去门口看了看,还是不见人影,王红霞状似担忧的说了一句:“你说,该不会千盏有钱了,就看不上咱们青芽了?” 青芽没心情理她,直接出了门。 第7章 奶奶 乌云慢慢的飘过来,遮住了太阳,伴着南风,将柳树的枝条吹的摇摆妖娆,罗青芽一路小跑拂开晃到她面前的柳枝,就看见宋千盏门前聚满了人。 罗青芽看的焦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赶紧跑过去,扒开人群的瞬间就听见邻居说:“听说早上就没醒过来。” 青芽心知不好,进得门去,就见院子里已经扯起白番,“莫非是奶奶...” 她大步迈进屋内,看见了一脸悲戚的宋千盏跪在床前,而床上已经盖上了白布。 青芽猜到了怎么回事,但还是小心翼翼走到跟前,轻轻掀起白布,看到了奶奶安详的闭上的双眼。 口中呢喃:“怎么会?明明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会这样呢?”这一切来的太突然了,她不敢置信。 鼻子一酸,眼泪就往下掉,她来到千盏身边,扶住千盏的胳膊:“千盏,你节哀。” 千盏抬起黯然的双眸,泪痕已干,看见青芽的时候眼眶重又湿掉了。 一位花白胡子的老者进来喊住了宋千盏:“千盏啊,不要太难过,你奶奶走的很安详。当务之急,先要好好操办她的后事。” 千盏在青芽的搀扶下,站起来:“是,贵伯伯,麻烦您老了。”贵叔是村里的长辈,见他一个人就喊了些人来帮忙。 跟着贵叔进来的是一位妙龄的女子,她看见青芽,微微颔首打了一个招呼,便对千盏说:“宋公子,我已经让人备好了棺木。” “多谢钱小姐了。” 钱盈盈昨日在书院见过宋千盏的画,今日想着无事想来拜访一下,顺便买他两幅画。 谁知她才打听着来这里,就遇上了这让人悲伤的一幕。 奶奶一走,宋千盏被难过淹没,浑身泄了力气,跪在奶奶床前迟迟不起。 那场景看的钱盈盈也是鼻子一酸,想起自己奶奶去世时也是哭的撕心裂肺,至亲的离开太过痛彻心扉。 邻居闻声而来,也是不停的摇头叹息,钱盈盈也从邻居口中得知,宋千盏与奶奶两人相依为命,父母已然不在。 看着无力的宋千盏,钱盈盈就擅自做主,让仆从去准备棺木,帮着处理后事。 细雨随着千盏的悲伤一起落进院子。钱盈盈的仆从跟邻居一起搭起灵棚,邻居帮着奶奶换了寿衣,装进棺木,千盏用孝衣的一角擦掉棺材上的雨水,青芽一直在身边陪着他,哪怕会好奇钱盈盈是谁,也没心情问。 当灵堂搭好,青芽想去弄点吃的,招呼帮忙的几个乡亲,但她走进厨房,跟着她进来的钱小姐温柔的告诉她,已经让下人准备好了,马上就送来,让她歇一会不用忙活了。 罗青芽问:“钱小姐,请问你是千盏的朋友吗?” “不知道在宋公子那里算不算朋友,于我,是很愿意做他朋友的。” 钱盈盈说话轻言软语,又不娇柔做作,听起来很舒服。她大方的说:“我叫钱盈盈,你呢?” “罗青芽。” 钱盈盈又问:“你跟宋公子是很好的朋友吧?” 青芽透过薄薄的雨幕,看向宋千盏,点了点头:“我跟他一起长大。” 夜晚,众人散去,只留了青芽陪着千盏在灵前默默烧着纸钱。 青芽起身去拿点吃的给千盏,台子上还剩有一些面饼和糕点,她本来装起来要端过去,一转身放了回去。 去了灶台点了火,煮了两碗面。 如她所料,千盏没有胃口,青芽拉他起来:“不想吃也吃一点,当着奶奶的面,你都不好好吃饭吗?” 两碗热气腾腾的清汤面,上面覆着一层葱花,千盏能闻到香油的味道,她接过青芽递过来的筷子,吃起来。 见他动筷子,青芽也跟着动筷子。 雨已经停了,只是天还阴着,阵阵风吹来,有些凉,青芽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千盏才意识到,一场白事,他左右忙着,没顾上青芽,今天还下雨,青芽肯定淋到了。 他赶紧放下筷子,去屋里拿了一件干净衣服给青芽披上。 “青芽,今天累着你了。” 青芽摇摇头,“我不累,你要是心疼我,就把面全吃光光。” 千盏点头,招呼起青芽:“你也快吃,不然凉了。” 一碗热汤面下来,整个人都暖了,青芽突然抬头指着天,说:“千盏,你快看。” 顺着她的指尖,千盏看见原本什么都不见的黑夜,出现了三两点星星,天晴了。 “最亮的那一颗,一定就是奶奶。” 宋千盏盯着那颗星星看了许久... 罗司和王红霞已经听说千盏奶奶去世的消息,见女儿很晚都没回家,王红霞有话说了:“千盏奶奶没了,固然让人难受,但毕竟青芽跟千盏的亲事还没来得及定下来,青芽要是陪着千盏彻夜守灵,这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罗司也觉得是这个理,打算去千盏家把她叫回来。 罗司在千盏奶奶灵前吊唁完,就开口要青芽跟他一起回去。青芽不肯。 都是街坊邻居,罗司也不想在这样的时候把话说的太难听,只得说:“太晚了,你也回去歇息一下。” 青芽还要拒绝,被千盏阻止了,他谢过罗司,并将青芽推到了他父亲身边:“快回去吧!” 罗司已经拉起青芽的胳膊,青芽妥协了,不想在灵堂前闹了奶奶。 明日再来就是了,歇息一下也有精力照顾千盏。 谁知翌日,她到千盏家的时候,钱盈盈已经到了,看见桌上又摆满的食物,青芽看了看手里的包子显得很多余。 “青芽,你来了。” 钱盈盈招呼了她,不见千盏,青芽问:“千盏呢?” “我见他一天一夜没睡,就让他屋子里稍微睡一会,不然身体吃不消。” 她看见青芽手里的包子:“这是给宋公子带的吗?” “嗯,”青芽将包子放到桌上,食盒里都是珍馐佳肴,看着也是清淡的,想来钱小姐特意注意了口味。 钱盈盈注意到罗青芽看向食物的一丝异样,她缓了口吻,说:“这包子我可以吃一个吗?看着很好吃,我初来白杨镇还没尝过,宋公子应该吃不完吧?” 青芽没想到面前这位大小姐一看就是锦衣玉食养着的,竟然会想要她手里的一个包子。 她大方的拿出一个给钱小姐,“我只买了青菜馅的。” 钱盈盈的手指修长白嫩,跟青芽长期劳作的粗糙的手形成鲜明的对比。她接下包子的那一刹,青芽会忍不住想,还好现在包子不烫了,不然真的担心会烫着这只好看娇嫩的手。 钱盈盈双唇微张,咬了一口,看的青芽瞬间觉得自己以前的吃相实在不大好看,她之前在镇子上的张财主家见到了张财主家的小妾,年轻貌美,走起路来步履轻盈,吃点心的时候食指跟大拇指夹住,小拇指会微微翘起,那个时候她觉得张财主家的小妾特别优雅。 可现在见钱小姐吃包子,包子虽然不如张财主家的点心精致,但这位钱小姐吃的却让人觉得包子比点心更昂贵,而且钱小姐的优雅是自然的,浑然天成的,对比下来,她以前认为的优雅却有些矫揉做作 。 “很香。”钱盈盈赞道,不紧不慢的把一个包子吃完了。 想起千盏卖画挣的一百两,还有钱盈盈看起来不差钱的样子,罗青芽还是没忍住好奇,问:“钱小姐,我听千盏说有人重金买了他的画,是你吗?” 钱盈盈:“我们年龄相仿,叫我盈盈吧,我喊你青芽可好?” 青芽答应了。 “此前他的画是被别人买走的,我见过他的画,宋公子是个有灵气的人。” 有灵气吗?罗青芽看不懂宋千盏的画,但她知道千盏画的很好,她也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千盏有灵气,明明看着就是老实,有时候还呆呆的。 “那你今日是来买画的吗?” “不是。” 青芽听钱盈盈否定以后,才顿觉自己的无礼,说的好像人家大小姐不懂礼数。 钱盈盈解释说:“我见宋公子孤苦无依,一人操持丧事不容易,就过来看看。至于画嘛,不着急,等安葬了老人,再说不迟。” 三天后,起灵,千盏奶奶下葬,郁郁葱葱的山坡上,各色的野花还在风里摇晃,包围起一个新的土堆,在风里摇晃的还有木棍上的白番,白色的纸钱。 罗青芽送完人下山,遇着了出来找她的王红霞。 “青芽!”王红霞显然是赶着来的,肥胖的身躯在见到她的瞬间不得不停下来大喘气。 真的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王红霞竟然亲自跑出来找她,听口气还不像是来吵架的。 “你干嘛来了?” 王红霞喘匀了,出声道:“快跟我回去,有人找你。” “谁?” 想到那人王红霞还蛮高兴,还没开口,就先笑了:“就是之前来咱们家买你蛇的那位公子。” “关真真?”罗青芽是真的没想到银货两讫以后,他还来找自己干嘛。 “嗯,快跟我回去吧,他受伤了,在家里等你呢。” “受伤?”罗青芽不解,他受伤不应该是去找挂牌大夫吗,找她干嘛。 王红霞见青芽犹豫,上前拉住青芽的胳膊转身就走,“走走走,回家就知道了。” 青芽被扯着跟千盏道了别。 第8章 大喜咬人 王红霞拉着青芽火急火燎的往家赶,就这架势,罗青芽不得不怀疑,关真真的富贵给他赢得了市侩的王红霞的青睐。 可进了门,映入眼帘的景象却让罗青芽皱了眉头。 此刻,富贵的关真真一身破衣烂衫,正狼狈的站在院子里的石凳前。哪还有初见时矜贵的模样。 他见青芽回来了,有些不自在的打招呼:“你回来了?” “你这是怎么了?”青芽仔细打量了他一番,不是说受伤了吗,伤口在哪呢?也没见有血,也没见关真真行动异样。 关真真看向桌子给她递了一个眼神。 罗青芽看了看,是两个盒子,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但盒子看起来挺值钱。 她依然一脸懵。 “我来给你送点东西,多亏了你的一线红,救了我奶奶一命。”关真真道明来意。 罗青芽:“你不用那么客气的,一线红是我卖给你的,又不是我送你的,银货已两清。” 关真真连忙说:“不不不,要得,不然有钱我也买不到,生死关头遇见你,也是上天的安排。” 就当是上天的安排吧,两个人各得所求,也是圆满。只是他为何这个样子。 罗青芽指了指他的衣服:“你这是怎么了?衣服都又脏又破。遇到打劫的了?” “也算是吧”,关真真重重的叹了口气,告诉她事由:“我来的时候在你家前面那条路碰到一只大黑狗,它呲着牙,要抢一个小孩的饼吃,我就上前想呵退它。” “然后你就变成这样了?”青芽替他说了。 “嗯嗯,它太凶了,又大速度又快,上来就要咬我,就把我衣服撕破了,偏偏路边上有一滩水,我摔倒弄了满脸泥。” 王红霞适时的出来说道:“是啊,你没见我刚刚开门见他那个样子吓了一跳,赶紧给他打了水洗了脸。” 关真真感谢了王红霞,继续说:“原本还有两盒燕窝呢,被那个大黑狗追的我给跑丢了。” 话音一落,王红霞就着急的说:“哎呀,燕窝啊,那可老贵了。” 她边说边往外走,“我去找找,真是可惜了。” 此时,王红霞肥胖的身躯也变得矫健起来。 “那狗叫大喜,就是个厉害的主,这片的狗都打不过它。” 关真真觉得这话听的有点不对劲,又听见青芽问他:“它有没有咬到你?” 他点头。 罗青芽又问他:“咬哪了?我看看。” 关真真面露尴尬,有点不好意思的指了指腰后。 后腰还要往下一点,那不就是屁股吗。 有生以来,青芽除了自己的,就看过一个人光着的屁股,小时候的青云。 眼前的成年男子,她也不合适啊。 青芽干咳一声,改口说:“我带你去找大夫吧。” “去怀济堂吗?” “不去找吴能,我带你去三味药堂。” 青芽让他等等,就去他爹的屋子里翻箱倒柜的一通找,找了半天拿来一件衣服给他。 “我爹的衣服,你先将就一下,估计会短一截。总比你现在这样好一些。” 关真真谢过青芽,去屋内换了衣服出来,长胳膊长腿的卡在尺码不符的衣服里,看着有点滑稽,青芽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 “走吧。” 三味药堂的掌柜何大夫,扒开关真真的裤子,看了他屁股上的伤口,就喊青芽近到跟前。 青芽面上露出少女的羞赧,她摆手不愿意。 何大夫却说:“青芽,若你还是想做个大夫就过来看看。” 见青芽还站在原地,何大夫就没管关真真的屁股,走到青芽面前,说:“医者,治病救人为本,他现在就是一个病人,无关男女,无关老少,甚至都无关人畜,他就是一条需要诊治的生命而已。” 青芽听明白了何大夫的意思,她之前来给三味药堂送药材的时候,第一次问何大夫能否教她医术,何大夫就同她说过,女子行医较男子而言更艰难些。她当时挺起胸膛大声说她不怕。 从小跟药材打交道,她总是想着这些经过她手的药材在治什么,每次问父亲,父亲就像之前不让她读书一样,认为她总是要嫁出去的,学这些也没用。 打跟千盏学字,她就会找来一些医书自己学,后来何大夫也会教她,可她终究大多的时候只是纸上谈兵。 偶尔三味药堂里遇上个头疼脑热的,她也能看的准确。 青芽知道是自己狭隘了,不再有刚才的顾忌,上前去查看关真真的屁股。 趴着的关真真看见青芽的裙角靠近,一紧张,想动,被何大夫及时按住:“别动。” 请遵医嘱,关真真还是懂的。 青芽看见左边有一处被咬伤,大喜那一口也没客气,还好隔着衣服,出血了,也不算太严重。 眼下,青芽只看到了伤口,至于屁股就抛到九霄云外了,她还用手扒拉了伤口周围仔仔细细的研究了一番。 没管关真真因为她的触摸,屁股一紧。 何大夫让青芽说了一下情况,然后让她开了药方。 看到药方后,何大夫才露出满意的笑来。拿出药方里的药膏,这次青芽没再躲避,主动拿过来帮关真真上了药。 等关真真穿好裤子,青芽就看见了他两只耳朵都红彤彤的,不禁暗暗笑了。 关真真走路无碍,可终究他此番遭罪也跟自己有关,青芽决定送他回去。 “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吧。” 一个大男人哪有让女子送的道理,关真真连连摆手,“不用,我自己回去就行。” “不行,还是我送你回去吧,不然路上的狗不认识你,再把你给咬了。” 关真真很认真的回复了青芽的说法:“应该不会了,我来的时候也就碰到那个疯了的大黑狗,其它的狗我没遇到过。” 兴许是不方便呢,青芽心想。 “你等我一下,”青芽说完跑向路边,过一会回来的时候一手拿了根木棍,一手拿了块石头。 “呐,拿着。” 关真真一看就猜到了这俩的用处,果然就听青芽说:“这一根是打狗棍,这一块是打狗石。” 听得关真真没忍住,笑出了声。愉悦的收下了打狗棍和打狗石。 回到家,她看见王红霞已经打开了关真真送来的礼盒,取出来里面的人参和阿胶,满意的眼睛都挤成一条线了。 青芽上去就把两样东西又重新装进盒子里,嘲讽的问她:“燕窝找到了吗 ?” 王红霞一听燕窝,也不乐了,满眼都是可惜,“没找见,肯定是哪个手快的先了我一步。” 她又凑近青芽,嬉笑的说:“我听说啊,阿胶是滋补圣品,不仅补血气,还养颜。”说着,她双掌摩挲起自己的脸,又自怜的说:“你看,我为了你们老罗家操了那么多心,皮肤都粗糙了呢?” 青芽冷笑一声,回她:“你是辛苦了,让我爹给你买。” 王红霞没死心,继续说:“人参可是百草之王,大补,你看你弟弟平日里读书最费元神了。” “王红霞,你是什么好事都想着你儿子是吧,你也不看看合不合适。” “那青云不也是你弟弟嘛?” 青芽拿起人参在她面前晃了晃,“你知不知道,小孩子是纯阳之体,你还想着给他增加阳气,你也不怕青云上火。” “你...”王红霞被青芽气到。 可青芽才不管她,收了东西就打算回屋:“我给千盏留着,他最近受苦了,需要补补。” 果不其然,王红霞就在后面大声嚷嚷:“你还想着他呢,别人奶奶死了守孝一年就行,可千盏他连父母都没有,他奶奶这一死,他光守孝就要守三年。三年啊,你以为你爹愿意让你在家等他三年吗?” 青芽听了,原地站了一下,终是没有回头接王红霞的话,然后径直回了自己屋。 推开院门,有只小白兔在墙角,那是奶奶养的小兔子跑出了笼子,千盏反手关了门,走过去想抓住它,一靠近,他看见小兔子在很认真的吃一朵紫色的花,那朵花从墙根斜着长出来,根茎上就单薄的一片叶子。 千盏不想打扰它,等它静静的吃完那朵花,还有那片叶,还有根茎,他才提着小兔子的脖颈抱进怀里,轻轻的来回抚摸它的白色的绒毛,来到笼子前,看到笼子里空空如也。 原本有两只兔子的,另一只也跑了,他四下着了一圈也没看见。他把怀里的小兔子放进去,摸摸兔子的头,安慰它说:“没事,你还有我。我也还有你。” 他关上兔笼,回屋躺着,天还没黑,但他这几日已经心力憔悴,此时一躺下连手指头动都不想再动。 可即便很累,千盏躺在床上还是很清醒,他扭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房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因为安静,使得这声叹息声音很大,好像整个房间,整个院子都有了回声。 然而,依然没有任何回应。 他记得父母相继离世,一个在冬天一个在夏天,冬天很冷,夏天也很冷,他不停的哭,奶奶会说千盏不哭,奶奶在,有奶奶在。 此时呢,家里只有一只小兔子了。 第9章 计前程 柳絮跟着风飘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狭长的柳叶垂下来覆盖住枝条,新坟也长出了新芽。 宋千盏的天也在慢慢放晴,他重新拿起笔像过去那般以写字作画维持生计。 这天,他摊开画纸,想着为钱盈盈画一幅画,这位仅有一面之缘的姑娘在丧葬期间出了不少力,他也无以为报,既然钱小姐喜欢他的画,就投其所好吧。 “千盏!”院门外传来一位老者的声音,他搁下笔,迎了出去,见来人是贵伯伯。 他请了贵伯伯进屋,并给他倒了一杯水,就问贵伯伯找他何事。 贵伯伯没有喝水,而是走到桌前看了一眼,问:“你这是打算写字呢?” “画幅画。” 桌子后面,是一个简易的木架子,上面放满了书,是千盏家里最值钱的东西了。 贵伯伯冲着那堆书看了半天,才转回身来坐下,“坐,千盏,我有话要说。” 千盏恭敬的坐在贵伯伯对面,“您说。” “千盏啊,你有没有想过继续参加科考?” 这一问问住了千盏,他曾经想过,在他中了秀才之后,可是病重的奶奶,拮据的生活,为生计奔波的辛苦,慢慢的就将这件事搁下了。 见千盏没说话,贵伯伯继续说:“我知道你之前顾忌奶奶的身体,现在奶奶不在了,你也该为自己想想了。” 原本以为烧成灰烬的想法又生出火星。 “多谢贵伯伯提醒。” 只一句,够了,贵伯伯知道他是要去做了,“当然今年你是赶不上了,你又恰好孝期,正好三年孝期满,也到了下一次科考。到时候你中了举人,再回来娶了青芽那丫头,看她那一对见钱眼开的爹娘还有啥话说。” 虽说吴能想娶青芽的事没成,吴能也没大张旗鼓的上门提过亲,但耐不住刘婆子的嘴还有王红霞的炫耀,还是传开了。 贵伯伯说到千盏心坎上了,他要变强,一是为自己。为国为民,是天下顶天立地男儿的抱负,二是为了青芽,他也要变强,他不想青芽受委屈时他无能为力。 傍晚时,估摸着青芽已经干完活了,他关上院门,去找青芽,打算带青芽吃她喜欢的炸糕。 谁知他在去青芽家的路上就看见了青芽的身影,他叫了一声“青芽”,青芽停下看见对面是他,“千盏!”喊完就欢快的跑上前来。 “你是去找我吗?” 千盏点头,“是啊,走,带你去吃炸糕。” 刚出锅的炸糕表面金黄,虽然被店家用了纸包着,还是很烫,青芽烫的两只手换来换去,实在不知道用哪只手拿,千盏赶紧拿过来,青芽吹吹手指,又一如既往的双手握住千盏两边的耳垂,用来降温。 记得她第一次这样做的时候,千盏很不服气,问她为什么不捏自己的耳朵,青芽理所当然的说因为你的耳朵比我的耳朵降温快,他也没考量过是不是真的,就真的觉得是这样了。 现在他长大了,知道青芽在骗他,但他也欣然接受,并乐在其中。 青芽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炸糕,里面裹着的红糖已经成了汤汁,入口满腔甜腻,青芽打小就喜欢吃这个,差点又被烫到,千盏就在旁边提醒她,让她慢点。 他们又来到了老地方,那片断壁残垣,如往常那般彼此挨着,荡着腿。 千盏说:“青芽,我想继续参加科考。” 青芽听了很兴奋:“真的?太好了,千盏,你一定行的。” 千盏面对青芽总是心有亏欠,“对不起,青芽,还需要你等我三年。” 青芽笑着宽他的心:“我没关系,没准上天就是特别喜欢我呢,就想我嫁个状元郎,到时候你中了状元,我自然就是状元娘子,到时候我可就很神气了,走哪我都要昂着头。” 千盏也跟着她的畅想一起笑,“青芽,我一定会用功读书的。但是,”他纠正道:“我要先中了举人才有机会考状元。” 青芽相信千盏并不是毫无依据的,三年前,十五岁的宋千盏考了个秀才,镇子里的人都说他是人才,期待他日进京赶考中个状元回来,为白杨镇争光,可宋千盏终日只是照顾久病的奶奶,写字卖画,一段日子下来,大家看他毫无志向便都摇头觉得可惜。 于是,人们口中的少年天才又变成了他们口中的毫无志气的平庸之辈。 而如今,他重燃鸿鹄之志,青芽怎能不高兴,宋千盏应该像大鹏展翅而飞,不应是困在小小的白杨镇。 “我也有事想问问你的看法。” “什么?” “我之前不是赚了五百两吗,我想拿出一部分钱投给何大夫的三味药堂。” 千盏没想到青芽会想着出来做生意了,“好事啊,我支持你。” 青芽就知道千盏会站在她这边,她学认字的时候会看那些晦涩难懂的医书,千盏虽然不懂医理,但也总能很有耐心的跟她解释字面意思。还是他鼓励青芽遇到不懂的就去找何大叔问。 “你看啊,何大夫明明那么有本事,但就亏在庙小,吴能的怀济堂生意多好啊,他有钱请的起伙计,店也大。如果三味药堂有钱了把店面扩大一点,请点人手,凭何大夫的医术,肯定不比怀济堂差。” “而且我天天采药,晒草药,一直这样下去也没什么出息,我也想开堂坐诊,像男人那样做个厉害的女大夫。” 千盏虽然打小就爱读书,但也没有被书里的规矩腐蚀到迂腐,他不认可女子三从四德就好,他就是想青芽能快快乐乐的,做自己喜欢的事。 无数个青芽在他指导下习字的日子,千盏看她把扭曲的笔画写的端正,拿着本医书总是不停不停的问,他就知道青芽如书院里那些茁壮成长的翠竹。 千盏故意夸张的扯了喉咙喊了她:“罗大夫,小生这厢有礼了。” 青芽总是喜欢笑的,她哈哈的笑,清脆而又悦耳的声音钻进千盏的耳朵:“状元郎,本大夫送你一味当归可好?” 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青芽总是不停的重复给自己打气。 母亲去世的时候她还小,王红霞嫁过来的时候,父亲让她喊娘,她直接跑出门,撞见刚刚没了娘的千盏在哭。 两个小孩一起哭,等哭干了眼泪也哭累了,也哭饿了,千盏买了两块炸糕,因为太烫了,两人没法狼吞虎咽,只能小口小口的吃,千盏问她好吃吗?她说很甜。 那天吃完炸糕,她也就没那么难过了。 千盏也是,跟青芽一起吃完那块炸糕也没那么悲伤了。 只是今晚,青芽独自咽下父亲和王红霞的善变。 三年好像不长,但对一个待嫁年龄的小镇姑娘还是太久了,即便青芽可以,可他爹罗司呢? 虽说因为千盏奶奶刚刚才走,罗司也要点脸面怕别人对他指指点点,就暂时没让青芽许给别人。但青芽知道王红霞每天阴阳怪气的言语里,迟早有一天,他爹就能做了主把她嫁出去,还很可能是价高者得。 奶奶既然不在了,青芽可以跟千盏私奔离开白杨镇去别处生活。 可既然此刻千盏要准备科考,她就下定决心陪着他一起在白杨镇熬着,她还就不信了,她不能为两人的未来开出一条道来。 对于见钱眼开的市侩之人,只要比他有钱不就行了。 何大夫虽然是大夫,却依然没有救得了自己的女儿跟妻子,如今守着三味药堂,也无甚野心,图个温饱,随缘治病。 罗家那个一直给他送药材的小丫头,有天突然掏出一本医书问他上面写的是什么意思,让他想起女儿习字时,稚嫩的声音,他被眼前的小姑娘和记忆里的女儿堵在了柔软的云朵里。 当罗青芽找上他,说要出三百两给三味药堂要把店做大时,他毫无惊讶之色,他就说了句其实这些钱可以把这家店买下来了。 青芽却说:“我不买您的店,店还是您的,我以后来这里给您老人家打下手,每个月给我象征性支些月银,最重要的是,不要让我父亲和王红霞知道我投了钱在里面。” 都是街坊邻居,何大夫自然知道青芽在罗家的处境,很仗义的二话没说,直接答应。 何大夫孑然一身,能吃口饭饿不死就是他当前的生存目标,不亏钱就行。他自己是无所谓的。 但此刻,青芽投了三百两,他就当帮这个姑娘一把了。也正好待他百年以后三味药堂也有了个传承。 青芽跟她爹说她在三味药堂找了份工,日后家里的药材她可能就没时间顾上了。 罗司一听就来气,如青芽所料,他强烈反对,毕竟少了一个劳力,罗司就需要花钱请回一个。 “爹,你铺子的生意想要做大,真的需要再请一个厉害的伙计,不然就会老这样不温不火的。” 罗司:“请人不需要花钱啊,家里好好的铺子你不管,偏偏跑人家店里帮工,你这不是让别人看咱家笑话吗?” 青芽腹诽,你明明是怕花钱。 都说知女莫若父,何尝又不是知父莫若女,她早猜到了,不然也不会让何大夫给她开月钱。 “爹,我也知道家里请人要花钱,这样吧,我在三味药房的工钱每次领到就给你一半,你看这样行吗?” 罗司还想质问她,被王红霞用手肘戳了一下,他就没说话了。 “青芽,”敲门声响的很及时。 王红霞听到这个声音很开心,不等青芽反应,就赶紧快步过去,笑盈盈的将人迎进门。 第10章 青芽拜师 关真真跟着王红霞进来,王红霞乐的嘴巴都要裂到耳朵后面去了。 “关公子,不用那么客气,门开着,以后直接进来就好。” 罗青芽问:“你怎么来了?” 王红霞不悦的瞪了她一眼,使了个眼色,转头又笑容满面的对关真真说:“你来找青芽玩吗?” 关真真礼貌的点头,“是,今日无事,我来找青芽玩。” “也巧,正好青芽也无事。”未等青芽说话,王红霞就已经替她做了主。 也好,正好青芽也不想留家里,午饭也吃过了,“是啊,我正好闲着,走,咱们出去玩。” 青芽前头先走,关真真跟罗司和王红霞打了招呼,才转身跟上青芽。 看着他俩的背影,王红霞凑到罗司跟前说:“怎么样?这不比千盏那个臭小子好?” 罗司点头表示认同,上次关真真穿走了他的旧衣服,后来上门送了他好几件顶好的成衣,还送了几匹绸缎给王红霞和青芽,出手阔绰,又彬彬有礼。而且关真真一表人才,谁会不喜欢呢。 宋千盏奶奶去世后,刘婆子又上门了,说吴能那边旧事重提,还是想娶了青芽,这两口子已经把算盘珠子打到关真真这里了,自然就给拒了。 罗司想,青芽总归是要嫁出去的,她既然想去三味药堂上工,就随她的意吧,万一有天青芽能跟关真真成了,也能念着他这个当爹的一点好。 罗青芽问起关真真奶奶的身体,关真真:“我奶奶的身体已经恢复了,康健的很,她还让我请你去家里玩,说要好好谢谢你呢。” “你们这家人可真客气,一桩买卖而已。” 关真真却不这样认为,“阎王爷捏着命脉呢,生死一线间,那买卖的意义便是不同的。” 听他这样说,青芽想起了千盏的奶奶,她能体会关真真言语间流露出的那种“幸好,幸好。” 她问关真真因为何事来找她,关真真坦诚的说:“就是来找你玩啊,我在白杨镇又没有朋友,就只有跟你有缘。” 青芽也是后来才得知,关真真奶奶的故居是在这里,自出嫁后便几乎没再回来过,眼见白发生了满头,想回来看看,不巧路上被毒虫咬了,所以急需一线红,就有了后面的事。 “那你想玩什么?” 关真真还真的不知道,想了半天都拿不定主意。 见他犯难,青芽忍不住说道:“白杨镇那么小的一个镇子,也没什么好玩的,我就带你逛逛吧。” 白杨镇确实小,两人逛了一会差不多就把热闹的地方逛完了,关真真跟着青芽来到一处巷子,青芽问他:“香吧。” 这个时候关真真才注意用鼻子去闻,一股酒香飘来,他点点头:“嗯嗯。” 青芽脚步没停,还在往里面走,关真真问她:“你要喝酒?看不出来你还喝酒。” “何大夫喜欢这家的酒,路过了打两坛给他送过去。” 实际上,青芽打了四坛,给何大夫两坛,关真真两坛。 关真真没客气,欣然接受,说要跟她一起去三味药堂看看。路上,青芽就把她要去三味药堂做工的事告诉了关真真。 “我想好好跟着何大夫学医,何大夫也说我很有天赋。” 关真真想起那日在三味药堂,青芽给他看了咬伤,不禁还是耳朵一红。 既是带着酒过去,怎么有客人至还空杯的道理,傍晚夕阳的金黄像给三味药堂的招牌镀了一层金,何大夫指着光里的招牌,开玩笑的说:“我有预感,药堂会因为青芽的到来财源滚滚,哈哈哈哈。” 逗的旁边两位后生也跟着笑。 青芽把顺手买的酱牛肉切好摆盘,又简单弄了两个小菜,三个人围坐在一起,青芽给两人倒满酒,意外的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何大夫诧异的问:“你竟也喝酒的吗?” 青芽解释说:“我没怎么碰过,但今天想跟你们喝一杯。”她的新生活要开始了。 她先敬了何大夫:“何大夫,谢谢你这些年在一点点的教我,按理说我当初应该弄个拜师礼,那个时候不懂事,没想起这茬,今天我给补上。” 她直接跪地上磕了三个头,何大夫原本平静的心泛起涟漪,鼻子竟然有些酸,这个小妮子果然是个讲情义的。 何大夫起身扶她起来,“你这孩子,突然弄这一出,差点把我老头子的眼泪逼出来了。” 关真真适时的把酒杯举过来:“恭喜,何大夫有了高徒,也恭喜青芽,有了良师。” 三只满溢的酒杯哐当一碰,清酒洒出几滴到饭菜里,更加入味了。 没想到关真真生的斯文,酒量却很好,喝了许多,脸色都没怎么变,何大夫不禁感慨:“千盏那个小子要是有你酒量一半,我也能有个酒搭子了。” “千盏?听这个名字酒量应该也不差吧。” 话一说出,何大夫与青芽均噗嗤一笑,关真真一脸疑惑。 青芽告诉他:“千盏啊,一杯的量,他一杯就倒。” 关真真恍然:“哦哦,原来如此。” 何大夫问:“说到千盏,咋忘记把他喊过来了。” 青芽嚼完口中的餐食,才说:“他不在,去了大柳镇,他姨丈找他过去。” 此时的宋千盏面前也放了一杯酒,见他迟迟未动,钱盈盈便问:“宋公子不饮酒?” 宋千盏点点头,右手绕过酒杯,端起茶杯,双手举起:“钱小姐,实不相瞒,我不饮酒实在是因为我一杯就倒,所以只能以茶代酒了,还望小姐海涵。” 有意思,叫千盏,却仅一盏就醉。钱盈盈当然海涵,没为难他,自己也换了茶:“无妨,我其实也喜欢饮茶。” 宋千盏:“前些日子,蒙小姐关照,我本该登门拜访以示感谢,没曾想,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再见,是小生失礼了。” 千盏原本要画的画还没画好,就接到了姨丈托人带来的信,让他尽快赶去大柳镇一趟,两个镇子离的很近,他当天出发很快就赶到了,还不等他坐下,姨丈就告诉他,重修土地庙的那个财主看了他画的壁画很满意,想找他再给画几张,好挂在自家屋里。 谁知当他登门拜访,在厅堂等待时,进来的竟然是钱盈盈,才想起画壁画的时候听镇长说过那个财主的姓钱来着。 千盏以茶代酒感谢了钱盈盈,并承诺他为钱家作画,分文不取。钱大小姐自然不答应,“让公子无偿辛苦,岂不是让人笑话,此前我也只是跑了两次腿,如若算上帮忙,如今公子这般岂不显得我动机过于功利了。” “钱小姐,莫要这样想,我宋千盏一文不名,何德何能让手里的画入了您的眼,是小生荣幸,姑娘莫要推辞。” 想来继续坚持,宋千盏还是会推脱,钱盈盈妥协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各退一步,润笔费我总要给的,除此之外,公子再送我两幅可好?” 宋千盏还要开口,钱盈盈见他神态纠结,干脆道:“就这样定了。”她让丫鬟又添了茶,宋千盏见她言辞坚决,便不再争执。 “钱小姐,既然是住在大柳镇,为何日前会在白杨镇待了这么些个日子?” 钱盈盈:“大柳镇是我爷爷的家乡,白杨镇是我奶奶的家乡,奶奶去世后,爷爷总是做梦,梦到他带着奶奶回乡,父亲便体恤爷爷思乡心切,让我随爷爷一起回来小住。” “原来你奶奶也已经去世,恕我冒昧了。” “无妨,去年走的,但奶奶一直很疼我,我也很想她。”忆起往事,一番愁苦不禁涌出,钱盈盈的眼神飘向了远方,顿觉失态,整理好姿态,笑着看向千盏。 千盏刚刚经历过至亲的离开,深知其中伤痛,不知该如何宽慰她,言语匮乏的说了一句:“她们啊,肯定在天上看着我们呢。” 晚饭过后,钱盈盈送千盏出去,出了屋子,漆黑的夜没有月亮,但没了月的明亮,方显得天上的星星更加的明亮。 千盏不自觉的抬头看了一眼,钱盈盈见他抬头,也跟着往天上看。群星闪耀,在无垠的黑幕。 “好美!”她不禁叹道。 千盏附和道:“是啊,好美。” 钱盈盈忽然问:“你说,天上真的有神仙吗?” 千盏饶有兴致的看向钱盈盈,没想道她会问这个问题,“也许有吧。” “那他们应该可以抚摸那么好看的星星吧。” 千盏才发现这个举止得体的钱大小姐,还是个天真烂漫的少女,天马行空的猜测着人间。 而此刻还在大起山云巅饮酒的原源和狄狩,早已被美酒灌的昏昏沉沉。 迷糊间,原源想看一下自己的杰作,就看见宋千盏与钱盈盈一起看星星,满意的勾起唇角,拿起桌上的酒壶又喝了一大口,躺下继续睡。 他这番操作被一旁同样迷糊的狄狩看在眼里,依葫芦画瓢,看见罗青芽与关真真在一起喝酒,对此他也很满意,隔空他也抓起酒壶灌了一气,随后躺下,继续酣睡。 第11章 新朋友 青芽专心的扒拉着饭,难得王红霞殷勤,给她夹了一筷子菜。一个油光满面的鸡腿被王红霞放进她碗里,她觉得新鲜,饶有兴致的抬眼看向王红霞。 “你下毒了?” 王红霞笑容未改,全然没听见她的无礼般:“你这孩子说什么?咱家就俩孩子,两个鸡腿当然是你跟青云一人一个。” 青云已经在啃了,还不忘跟他姐说:“姐,好吃。” 吃就吃,罗青芽才不客气,一口咬下去,香! 王红霞问:“青芽,你知道这位关公子是干什么的吗?” 果然,王红霞的殷勤跟关真真有关,青芽摇头说:“不知道。” “我知道!”王红霞好像兴致颇高,干脆放下了筷子,“他爹是知府大人,他娘亲那边也是富户。关公子是他家老二。他大哥也已经入朝做官了。” 罗青芽与关真真一起时,倒也没想过问他的家世,“你倒是很清楚。” “咱们白杨镇突然搬来这样一户人家,肯定大家都会谈及的嘛。” 罗司突然开口道:“青芽,有空让他来家里吃饭,之前送了那么多好东西,咱们也该请顿饭表示一下,不然岂不失了礼。” 王红霞也帮腔说:“对呀,无功不受禄,不然显得咱们太没规矩。” 青芽鼻子里发出很微弱的一声哼,揶揄道:“人家美味佳肴吃腻了,来咱家吃粗茶淡饭吗?” 她自然知道关真真不在意,但就是看不惯父亲和王红霞的心思。 “没准人家吃惯了山珍海味,也想换换口味呢。你就请嘛,酒菜我来准备。”王红霞满眼期待的看着青芽。 忽然青芽就想看看热闹,看看王红霞怎么表演谄媚,应该也蛮有趣。 “好啊,我去请他,”她答应了,“但他来不来我可不敢保证。” 见她点头,王红霞喜上眉梢,赶紧拿了青芽的碗又给她盛一碗汤,“关公子知书达理,你请啊,他自然来。” 罗青芽背着竹篓要去采药,忽觉肩上一轻,药篓被前来找他的关真真拿了下来。 “来,我帮你背。” 青芽发现关真真确实挺闲,她问:“你都不用读书的吗?” 关真真答道:“读啊,但也不用天天泡在书堆里,我可不想发霉。” “也是,读累了就歇歇,劳逸结合。”青芽想把自己的竹篓从他手里拿回来,“但我今天要上山采药,不能跟你玩。” 关真真并没有把竹篓还给她,越过她径直往前走:“我跟你一起去,就当看看风景,长长见识。” 青芽便由着他去, “不过,青芽,你都是半个老板了,为何还要自己上山采药?” 果然是大少爷啊,觉得有了身份,哪怕她现在只是半个老板,也不用再干杂事了,可采药也并不是杂事。 “嘘,你小点声,别被人听见了。”青芽压低声音提醒他。 关真真赶紧闭了嘴,看了看周围,还好,没人在近前。 “随便谁听到了,大嘴巴一说,别人就都知道了,我家里也就知道了。” “我知道了,我以后不说。”关真真听话的小声保证。 “医者,采药,本份也。”青芽开始装腔作势,“识得百草,方能用天地灵气解毒治病救人。” 听她故意用老夫子那种老学究的口吻说话,关真真忍不住笑,被青芽发现,瞪了他一眼,也跟着笑。 青芽把父亲邀请他来家里做客之事跟他说了,他欣然答应,如王红霞所料,也在罗青芽的意料之中,关真真没有任何架子,不像她之前见过县令大人的公子一副傲慢、狗眼看人低的样子。 但青芽还是需要叮嘱他一句:“我也不指望你空手来,但就是希望你不要再带什么贵重的东西来了,简单一点,意思一下就好了,不要每次都这么破费,你知不知道赚钱很难的。” “好,听你的。” 虽然关真真答应了,她还是觉得关真真应该不知道赚钱很难。 很多草药长在峭壁陡坡,关真真凭着男子优势,比青芽采摘的要容易很多,青芽这个时候方觉得幸好她带了关大少爷一起,省不少事。 就是关真真什么都好奇,一会问这个是什么,一会问那个是什么,是干什么用的,就差没问脚下的石子叫什么名字,有什么药用。 问多了,青芽也没了耐心,从地上采了一株草,吓唬他:“再问,就喂你吃这个。” 好奇心继续,“这是什么?是治什么病的?” 青芽哼哼两声,“治疗话多的,吃了你就变哑巴。” 关真真了然,捂了嘴巴。跟着青芽默默走。半天没了动静,青芽自忖刚刚是不是太过无礼,还嫌弃起人家,他可是帮自己干了半天活。 她突然停下脚步,转身就眼前一黑,仿佛一个庞然大物扑面而来,她的额头一痛,撞上了关真真的下巴。 怪刚刚走的太急,她疼的“啊”了一声,关真真已经刹住了脚,下巴的痛苦感让他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对不起,对不起”,他连连道歉,慌忙查看青芽的脑袋。 青芽也不是个娇弱的姑娘,自己揉揉额头,忙说没事。关真真看了下有点红。 他继续道歉:“怪我刚刚没留神。” “明明怪我突然停下。”青芽还想跟他说不用再自责了,却见关真真扭头走到一边去了,低着头在草丛里翻找。 “你在找什么?” 关真真只说了“稍等”,手里的动作也没停下。 片刻,他惊呼:“找到了。” 罗青芽看清了,他拔下了一株蒲公英,又捡了块石头,举起来想砸下来的瞬间突然停了,干脆扔了石头,把蒲公英放入口中咀嚼,然后再吐到掌心。 关真真又走回青芽身边,说了声:“失礼了。”便将掌心里墨绿的草浆小心的涂抹在青芽额头上的红肿处。 青芽全程没说话,直到关真真忙活停下,她才问:“你怎么知道要用蒲公英。” “你告诉我的啊,它有清热解毒,消肿散结的功效。” “你竟然记得!”青芽本以为他就是闲的问着玩的,没曾想竟记在了心上。 关真真自信的点头,谦虚的说:“我记性还可以。” “那我考考你?”青芽来了兴致 关真真摊开右手,做了一个“请”。 青芽问了他好几种草药的功效,他全部都说对了,青芽一脸崇拜的看着他:“脑子真好使啊。” 关真真被夸的有些心虚:“我其实就只记得住这些,但每一种长什么样还有些模糊。” 他一个大少爷,平时接触的花花草草,大多是栽种在花盆里的观赏物,跑野山的时候也不曾留意这些。 “你已经很厉害了,跟千盏差不多,记性都很好。” “总听到这个名字,我很好奇他是什么样子,有机会见见。” 提起千盏,青芽的面上总是笑的,她满口答应。 两人收获满满的下山,关真真对此行也很满足,说以后有空可以来帮青芽的忙。 分路口处,关真真迈开腿就要往青芽家的方向去,却被青芽拉回来,“送去三味药堂,这些药不是给我爹采的,是我自己要用。” 到三味药堂卸了东西,青芽就听到过来看诊的病人提起,“千盏,那个穷小子,最近是不是发财了,他家门前停了辆马车,一看就价值不菲。” 另一个人说:“没准不是他的。”这人停顿没继续说,故意引得别人来问。 刚刚说话的那人果真接话:“那是谁的?千盏的亲戚也都没那么富有的,不然他之前还用到处求爷爷告奶奶的到处借钱?” 另一个人来了兴致,故弄玄虚的说:“你们没听说吗?千盏认识了一个富家小姐,那模样别提多好看了。” 之前的那个人仿佛想起来了:“好像是有,他奶奶走的时候来过两次,千盏那么穷,人家能瞧上他?” “可千盏有才华呀,你没见多少话本里说富家千金爱上落魄书生的,鬼怪故事里,那些女鬼、女妖怪不是都会喜欢上穷书生。” 何大夫敲敲桌子,让他别动别说话,还在号脉。 青芽在一旁听着没说话,心里涌起一丝酸味,因为钱盈盈确实是那样的女子,好看、教养好、待人和善,还家境殷实。 就是不知道他们口中的那辆昂贵的马车的主人是不是钱盈盈。 这么说千盏已经回来了,她问关真真:“你着急回家吗?” 关真真摇头,青芽说:“你不是想见见千盏吗,我正好要去找他,一起去。” 宋千盏家门前确实停着一辆马车,青芽上下打量了一番,才像以往那样,敲了敲打开的院门,径自走了进去。 “千盏。” 听到叫声,宋千盏从屋子里走出来,见是青芽,高兴的迎上去,“青芽,你来了。” 青芽带笑的眉眼扫过千盏的面容,向后延展,看到了跟在他身后走出来的钱盈盈,她礼节性的打了声招呼:“钱小姐。” 与此同时,千盏的目光越过青芽的肩膀,看见了她身后的关真真,气度不凡,玉树临风,在阳光的照耀下,明媚的少年,正带着笑看过来。 第12章 交朋友 四人围坐一张木桌,宋千盏想起身去烧热水沏茶,却被钱盈盈拦下,让自己的贴身丫鬟去忙活。 都是年轻人,相互引荐一下,连客套都没,往那一坐就能聊的不错。 钱盈盈不经意的一低头,看见关真真的衣角破了,便出声提醒他。 关真真扭头看了一眼,说:“应该是方才在山上不小心刮到了。” 青芽听到就说:“我看看。” 关真真说着没事,但青芽已经近到跟前,他就拉起来给她看了一眼。 外衫上有一指长的撕裂口,青芽脱口而出:“你脱下来我给你缝补一下。” 说完她才意识到让他一个大少爷当众脱衣很不妥,没管关真真的那句“不用”,改口道:“不用脱,你穿着我也能给你缝,一下就好。” 关真真的衣服一摸料子就很贵,赔他一件得大出血,先缝补一下吧,毕竟是帮她采药的时候被荆条划拉坏的。 青芽去里间的柜子里翻出奶奶留下的针线,坐在关真真跟前,撩起他外衫的衣角缝了起来。 其实她不知道的是,衣服破了,关大公子就不要了,无需缝补,只是像青芽这样的出身,自然是衣服破了,缝缝补补又可以穿了一年又一年。 钱盈盈看着青芽手底下的针脚,不禁道:“没想到青芽你的针线活那么好。” “也就凑合着用,千盏奶奶教了我很多,我也就学了个皮毛。”说话间青芽手上的活已经好了。她用剪刀剪了线,跟关真真说道:“可以绣个样式掩掉的,但太耗时日,今天你就将就些吧,改日可以把衣服换了带来我给你重新弄”。 关真真不懂女红,口中答应着并道了谢。随口说道:“千盏,想必你奶奶手艺一定很好,不然青芽怎么不跟她娘亲学。” 宋千盏:“青芽很小的时候她娘就去世了。” 关真真纯属坐一起找个话说,没曾想说到人家痛处,“原来罗夫人不是...” 没等他说完,青芽直言:“王红霞不是我娘,是我爹后娶的。” 关真真这时才知道,为何青芽总是跟罗夫人不对付,他原本以为只是她娘重男轻女,只疼儿子。 千盏问:“你们上山了?” “嗯,我们去采药,”青芽道:“多亏了有他帮忙,峭壁石缝里的那些小宝贝都入了我的宝箱。” “我以后还可以帮忙,”关真真望向青芽。“日后你要去,可以还带着我吧,蛮有意思的。” “我哪敢老是劳烦你个大少爷给我当苦力。要是付工钱,我也付不起你的。” “我又不要工钱,是我乐意给你当劳力,你还能教我草药药理,比闷在家里读书有趣多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聊了两三回,青芽注意到钱盈盈只是安静的喝着茶听他们瞎扯,便主动找她说话。 “钱小姐这是来找千盏买画的吗?” “你怎么忘了,叫我盈盈就好,像我叫你青芽一样。”钱盈盈告诉她,“我买的画千盏已经帮我画好了。” 那么快吗?青芽看向千盏。 “其实,就是盈盈姑娘请我去大柳镇作画的,但我还欠着她两幅呢。” 青芽本来想问问为什么一个说画好了,一个却说还欠着。 但关真真抢先一步发话,“千盏,原来你精于丹青,可否赏脸让我欣赏一下佳作。” “那就请关公子提点了,”千盏走向书案,关真真跟着起身,钱盈盈也跟着起身想看看,虽然青芽看不明白,她也跟着一起过去了。 宋千盏从书案后的画桶里拿出了两幅,在案前展开。“还请关公子指教。” 关真真:“宋兄过谦了。” 他靠上前去细细观摩,钱盈盈也认真看起来,只有一旁的青芽扫了一眼,这两幅画她看过,但她根本看不出什么名堂。 然后她在旁边听三个人在探讨色彩,笔触,意境,立意等等,听的她一头雾水。原本她以为她只要知道千盏画画的好就行了,但此刻,她好像是被屏蔽在众人之外,明明她就跟他们站在一起。 特别是钱盈盈开口说话的时候,千盏总是会投以赞赏的眼神,青芽莫名胸口堵着口气,失落的无声叹气,连着明亮的双眸也暗淡了许多。 三人谈的兴致正浓,关真真说:“千盏,你的画我也喜欢,不知可否赏脸卖我一幅。” 宋千盏看着一脸诚意的关真真,不知他是真的想要买的画,还是说因为自己卖画给了钱盈盈,他出于礼节也买一幅算交个朋友,还是他真的喜欢自己的画。 “关公子喜欢,我送一幅给你,你既是青芽的朋友,若你不弃,我也随着青芽称你为友,当是见面礼了。” 说的有礼有节,关真真自然不好再推脱,便道:“那就谢谢宋兄了。” 他看向几人,笑起来露出白白的牙齿,“今日高兴,交到新朋友,我请你们吃饭,还有,”他转向宋千盏,“也正好谢谢宋兄的赠画之情。” 一行四人来到镇子上最好的酒楼,关真真让小二好酒好菜上了满满一桌。他拿起酒壶,就要给坐他正对面的宋千盏倒酒。 谁知钱盈盈和罗青芽同时伸手挡住宋千盏的杯口,又同时说出:“他不喝。” 因为动作、说话太过统一,罗青芽与钱盈盈对视了一眼,钱盈盈笑了,但青芽却没有像钱盈盈那样坦然,她挤出了笑,但心底还是有点酸。 关真真才想起来,青芽告诉过他,千盏是一杯倒,“抱歉,忘记了你不喝酒。” 千盏却因为他这句话疑惑,看来是青芽告诉过他。 关真真放下酒壶,换了茶壶给他添了满杯,千盏:“谢谢关兄,我自己来。” 关真真重新拿起酒壶分别给钱盈盈和青芽倒酒的时候,轮到千盏惊讶了。 钱盈盈喝酒他知道,没成想关真真给青芽倒酒的时候她一点也没拦着,问:“青芽,你喝酒?” 其实青芽也可以不喝,但千盏不喝,她不想关真真独自一人喝没人陪他,更何况她心里有点堵,若酒能疏通一下也好。 “嗯,”她点头。 关真真说:“青芽酒量还挺好。” “哪有你好,你可是千杯不倒。”青芽接话。 这是两人一起喝过了,千盏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如果不是自己一杯倒就好了,他现在也想喝一点。 钱盈盈:“那就咱们三个喝,我酒量也还行。” 青芽倒没想到钱盈盈这么爽快,当即提起一杯就举到钱盈盈面前,钱盈盈端起酒杯一碰,关真真不乐意了,嚷嚷道:“也不叫我,” 千盏也不甘示弱,举起一杯茶碰上三杯酒。 饮下一杯酒,青芽颇有种交友礼成的感觉。 小二端来一盘点心,说是老板娘自己做的,送他们一盘。 宋千盏与关真真同时伸筷子夹住一块,青芽还没反应过来一低头就看见自己碗里躺着两块糕点。 千盏神情一愣看着关真真一脸坦然的对他笑了一下,仿佛在说好巧,然后又夹起一块给钱盈盈,他也跟着一起夹了一块给钱盈盈。 钱盈盈笑言:“都自己来,干嘛那么客气。” “就是。”青芽附和道。 说话间,青芽才知道,钱盈盈正好来大柳镇看奶奶故居的修缮情况,顺路就把千盏送回来了。 钱盈盈这些日子都会留在白杨镇,暂时住在客栈,说平日里没事想去找他们玩。众人自然乐意。 酒足饭饱后,各回各家,宋千盏送青芽回去。 两人分开了些日子没见,青芽问起他在大柳镇顺利与否,千盏问她在三味药房境况如何。 青芽突然问千盏:“你会不会觉得我很蠢?” 千盏不解为何青芽会这样问:“不会啊,你很聪明啊。” 青芽又回想起此前在千盏家里,钱盈盈对着千盏的画侃侃而谈,与千盏有来有回。而她真的听不懂。 她说:“我就看不懂你的画,别人都看得懂。在别人眼里你的画会说话,而我就眼瞎耳盲,听不见它说了什么。” 语气里还有一丝委屈。 千盏摸摸她的头,笑她:“傻瓜,你不用懂这些,你懂医理啊,我就不懂,这天地万物,哪有人什么都懂的。” 青芽有所谓的是,就因为自己的不懂,千盏与钱盈盈一起的时候,她像个外人,而且青芽发现她眼中憨厚老实的宋千盏,在谈论那些诗画时,口齿伶俐,神采飞扬,完全像换了个人。 她甚至都怀疑那时的宋千盏是不是被人偷偷换了魂魄。 这样的感觉使得原本的亲密熟悉感被大风刮到了河对岸,模糊而又疏离。 但,这些她也无法跟眼前的千盏言明。 “你说的也是哦,”青芽突然换了一副面孔,微微眯起双眼,睨了千盏一眼:“既然如此,你还叫我傻瓜。” 说完,上手就要打千盏。 千盏抬手一拦,转头就跑:“我叫你傻瓜,又不是骂你蠢,你这就不讲理了啊。” 青芽在后面追他,“好啊,你,现在又说我不讲理了是吧,我看你就是欠打。” 第13章 青芽试药误伤关公子 自从青芽告诉王红霞关真真已经答应来家里吃饭,王红霞几乎每天都要问三遍到底哪天来。听的青芽的耳朵都长茧子了,所以当这日关真真来三味药堂找她的时候,就跟他定了日期。 青芽在后院煎药,关真真就帮她看火,手里的蒲扇煽的起劲,看青芽一个人在不大的空间里转来转去不停忙活。 “青芽,你不是说要把三味药堂换个大铺面吗?什么时候啊?” 青芽正伸手探近药材里,试一下湿度,又拿起来闻了闻,才回答他:“师父说不着急,再等等,让我再精进一下医术。” “嗯,也对,我听何大夫说你很有天赋,”他说完又得意了一下,“他还说我也有点天赋。” “什么天赋?医术吗?” 关真真点头。 青芽干脆放下了手里的活,来到他跟前,问:“关真真,我一直有个疑问。” 关真真也放下蒲扇,打算认真对待,“你问。” “你读书很好对不对?” “还行,但古语有云文无第一,所以很多时候无纯粹的好与不好。” 他这样说让青芽觉得他境界很高,不是恃才傲物的那种。 “为何突然问这个?” 青芽说:“因为你记性特别好,几乎可以说是过目不忘了,你也在读书,那没听你说参加今年的科考。” “我没考啊,”关真真说出的口吻貌似这件事他不是很在乎。 “为什么不考?你们读书人不都是争取金榜题名,入朝为官吗?” 算了时辰,左边第一个药罐的药好了,关真真取来药碗,将药罐里的药倒出来,他才说:“三年后那一科再考吧,我现在还想轻松过几年,若以后高中走上仕途,估计就没现在这样的日子了,我父亲和大哥就是。” “你爹娘竟然同意,要是我爹和王红霞,巴不得青云早日考出来,他们好跟着享福。” 说话间,青芽已经又在火炉上放了新的药罐,关真真也自觉的拿起蒲扇继续煽。 “如果我是长子,爹娘估计就会催促我了,我家里大哥辛苦,早早就背负起家族使命,至于我嘛,也没放弃自己,也有好好的在读书,他们疼爱我也就由着我了。” 至此,青芽也觉得他不能拿自己家里跟关真真比,身为平民回头也无后盾。 前堂何大夫在叫青芽,只剩关真真尽责的在火炉前看着火。他口渴,看见一旁的桌子上,放着茶具,茶壶边上,白瓷杯子里装满琥珀色的液体,他拿起就喝,咕咚两口喝了干净,才发现味道不对,没有茶叶的味道,却是又苦又涩。 莫非是药? 他想着待会等青芽忙好了问问她是治什么的药。 可饮下片刻后,他就觉得喉咙肿胀,胸口处有灼热感。这种不适感越来越重,他心知不好,抬脚往前堂去,大声喊“青芽。” 然而他嘴巴张得老大,却没发出声音,只有微弱的呜呜声,他赶紧迈开双腿冲进前堂。 关真真的动静惊动了看诊的何大夫和青芽,见他右手捂住自己的脖子,面露痛苦,两人吓坏了,忙上前搀扶他,问他怎么了。 关真真一个劲的张嘴巴,又指了指自己的喉咙,何大夫跟青芽立刻明白了他这是失语了。 让他坐下,何大夫仔细检查了他的喉咙,:“你这是误食了什么。” “哎呀,”青芽叫了一声,何大夫跟关真真都看向她。 “你是不是喝了桌上杯子里的东西?” 关真真疯狂点头。 青芽见状松了一口气。还好,没性命之忧。要知道很多药材本身是有毒性,需配合多种药材一起熬制发挥治病救人的功效, “你并无性命之忧,而且也只是短暂失语,不要着急,先忍忍,我去给你煎药。”说完,在柜上快速抓了方子去后院煎药。 何大夫安抚他:“青芽能解决,她自己熬的因,也能熬出结的果。” 后院,青芽先给他喂了甘草汁,缓解一下,果然关真真觉得症状缓和了一点,很快药熬好了,青芽给他吹吹凉,让他喝下。 药效很快,半个时辰左右,关真真便能发出声音,虽然还有点哑。 “我以为那是茶就喝了。” 青芽一脸愧疚,“抱歉,我熬好的时候,顺手就倒杯子里了,想着凉了以后自己喝的。” 听到她要自己喝,关真真双眸都要瞪出来了:“青芽,你不想活了?” 见他误会,青芽赶紧澄清:“不是跟你说了,这药不致命吗?我要是不想活了,直接吃耗子药岂不更省事,何必那么麻烦。” 关真真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但他的眉毛、眼睛、嘴唇,包括眼睫毛都充满着疑问。“你说这是药?是毒药还是解药?我看这分明是毒药吧,我喝完都变哑巴了,而且你干嘛要喝毒药?” 一大串的问句直接秃噜出来,语速都比之前快。 “当然是解药。” 显然关真真不信,还是一脸疑问的看着她。 青芽解释说:“不然我蠢啊,给自己毒哑。是我根据一本医术研制的药方。” 关真真很好奇,一个能将人毒哑的药方能治什么病,“这药是治什么的?” 镇子上有位大爷大家都叫他老王头,患病无药可医,又无儿无女,只有一条大黑狗相伴,甚是可怜。 青芽存心逗一下关真真,强调:“这条大黑狗,你熟,叫大喜。” “原来是它,”提到大喜,关真真就想到自己的屁股,“怪不得它在外面为非作歹的时候,无人管束它。” 何大夫经常会送几副药给他,但只能缓解,青芽随何大夫一起给他看过诊,都说老王头无药可医了,自己也没多少日子了,所以他也就任由一个黄毛丫头给她号脉,问诊。 老王头的喉咙只能发出微弱断续的声音,心口处的脉动也只能靠着孱弱的身体勉强维系。青芽问诊完以后,回来后就泡在她到处淘来的医书里,决定以毒攻毒试一试,但老王头身体太过虚弱,她只能降低毒药性,所以关真真很快便能恢复说话。 “所以你想自己先试药?” “嗯”,青芽很自信的说:“我配的药,掌握着分寸呢,我就是想知道药性效果。” “那你赶紧问我!”关真真挺直了腰背,正襟危坐,像私塾里等待老师考核的学生。 不得不说关真真是个好人,青芽想换个人可能要怪她了,或者直接找她讨要赔偿了,关真真却还上赶着帮她。 “对了,需要纸笔吗,稍等,我帮你取来。” 未等青芽反应,他已经跑去前堂。 青芽新给关真真泡了一壶茶,给他倒了一杯,特意强调:“这杯真的是茶水。” 也怪她自己无礼,关真真来了半天,帮着一顿忙活,她连水都没给人家喝一口,真说不过去。不然也不会让他遭了这一份无妄之灾。 关真真开起了玩笑:“没事,就算是毒药只要你给我治就行。” 于是,接下来,两人一问一答,把关真真从喝下药开始,身体的各种反应都问了个清楚,青芽在纸上写写停停,落笔时,眉头还微微皱着。 “是药方还不行吗?” “嗯,不是很理想,让我再想想,得尽快了,老王头的身体撑不住多久了。” 从何大夫给老王头看过诊以后,镇子上就有人跟他说,老王头就算没病也没几个年头活着了,还没钱给他诊金,还费那个劲干嘛。 何大夫只是说都是街坊邻居的,不计较这些。 青芽觉得她师父才是真正的医者,济世为怀。所以她一头栽进医书里,走他师父的路,现在关真真也不会问她为一个将死之人,还是个穷困潦倒的人值得吗?她就知道关真真也是跟她和她师父站一起的人。 “你喜欢吃什么?” 关真真现在又不饿,不知道为何此刻青芽会有此一问,“那可多了,现在还没到饭点,你饿了?” “不是,你要来我家里吃饭吗,如果你要求的不是山珍海味,我等平民能吃的起的,我可以给你做。” 原本青芽想旁观一下想巴结讨好关真真的王红霞是如何准备的。 “我不挑,只要你做的,我都荣幸之至。” 当来找青芽的宋千盏走进后院门口时,映入眼帘的就是关真真和青芽一边忙活着,一边有说有笑的讨论着青芽的菜谱。 他不自觉的停在原地,看风吹过去,吹动两人的头发和衣角,看两人脸上热情洋溢的笑,像看一幅风景优美的画,只可惜他不是画里的一片风景。 “千盏,你来了。” 青芽先看到了他,声音打断了宋千盏的胡思乱想。 千盏心想,你到底在瞎想着什么。 他走过去,说:“关兄也在。” 关真真跟他打了招呼,起身拿起桌上方才青芽泡的一壶茶,给他倒了一杯,“来的正好,青芽刚泡好,温度正合适。” 宋千盏接下那杯茶,未及饮下已经闻到茶的香气,关真真随手倒的一杯茶,却让他觉得他才是客人,才是面前两人之外的外人。 第14章 青芽救人 日正当空,宋千盏放下书本,打算关照一下饥肠辘辘的肚子,转念想起还有一只饥肠辘辘的兔子。 已经入夏,天开始热起来,阳光照在身上,他才想起昨日青芽来的时候叮嘱他把被子拿出来晒晒,又折返回去,先取了被子挂起来,才走到墙角的棚子下,从笼子边上的竹筐里拿出一把草丢进笼子,这草还是青芽准备的。 干完这些,他才来到厨房,掀开案板上的竹罩,下面是昨天青芽洗好的蔬菜,好方便他今日直接做。 他麻利的切菜,烧火,做饭,就简单的一个青菜菌菇,配了两个馒头,还有半碗咸菜。 他拿起筷子夹起来放入口中,房间里安静的只有他的咀嚼声,宋千盏无法不想起奶奶,还有青芽。 特别是现在,他知道关真真受邀去青芽家里做客。 其实之前罗司答应十两彩礼就把青芽嫁给他的时候,两口子对他的态度比现在要好的多,他那个时候还可以经常去罗家找青芽,哪怕王红霞不喜欢青芽,面上对千盏也是说的过去的。 只是此一时彼一时,青芽也知道王红霞的德行,不想千盏看王红霞脸色,基本都会过来找他,看他要读书准备科考,每次过来都是把能做的家务都做掉。 宋千盏知道罗司夫妻俩肯定是欢迎关真真的,也会用心款待。 罗家这边确实也已经开席,王红霞杀了家里最肥的一只老母鸡,熬了好久炖了汤,清蒸鱼上点缀切碎的小葱,红烧肉边上放着一盘金黄的炒蛋,与以往不同的是,王红霞把鸡蛋做成了薄薄的蛋饼卷起来一层摞一层。 鸡鱼肉蛋组合,是青芽家过年时候才会一起出现在饭桌上的。 主菜边上是几盘家常菜,还有王红霞从镇子上最好的点心铺买的糕点。 至于那两道家常菜是青芽做的,是她跟关真真在三味药房的后院敲定的,上桌前王红霞还嫌弃过不够好。 关真真来的时候只带了好酒和一些点心来,不似以往那般大手大脚,青芽接下的时候很满意,还夸了他一句。 关真真悄声跟她说:“你继母对你不够好,所以我也不能对她好。” “义气。”关真真在听到这两个字后还有点骄傲。 原本罗青芽只是想看热闹的一顿饭,因为关真真贡献了一次试药体验,多了一些真情实感。 父亲与王红霞的表现跟她意料的如出一辙,他俩不停的夸关真真,从长相夸到教养到身世,青芽就在旁边默默的吃,看关真真与这俩夫妻拉扯。 该说不说,两夫妻夸的倒没有一句虚言,关真真当的起,对于喋喋不休的谄媚,他也应对的彬彬有礼。 一顿饭吃完一点热闹都没有,青芽其实也没了最初的想法,她就想赶紧吃完吧,感觉此刻的关真真也挺难熬吧。这样的聊天简直是两夫妻单方面对关真真的骚扰。 总算吃完了,青芽与王红霞一起收拾,留罗司陪着关真真喝茶。 昨夜入睡前王红霞交代了罗司,今日见面一定要问问这位关大少爷对青芽的看法,再探探有没有别样的心思。 趁着青芽还在厨房不在身边,时机正好。 罗司见关真真喝了一口茶,将茶杯放回桌子上,他才开口:“关公子,青芽她...” “青芽!”院门外有人在喊,打断了罗司。 声音听着急吼吼的,一家人赶紧出来看看,原来是三味药堂的小伙计。 “青芽,何大夫让我来叫你。” “出什么事了,”青芽解开围裙,扔给王红霞,就往外走。 “老王头不太行了。” 关真真直接跟着一起去了。 留下王红霞与罗司在院子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两脸茫然。 路上,伙计说老王头他已经给背回药房了,何大夫说他自己在家也没人管,在药房也方便。 等他们到了三味药堂,何大夫已经将青芽的药方熬上,虽然还有一味药青芽拿不准,现在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药煎好了以后,青芽端起药碗来到跟前,见何大夫俯下身子在老王头耳边说:“老哥哥,事已至此,我们就看命吧。” 老王头微弱的气息已经不能支撑他再开口说一个字,虚浮的眼神轻轻的扫了扫何大夫的脸,无力的眨巴了两下眼睛。 “青芽,来吧。”何大夫让出了位置。 伙计扶起老王头,靠在自己身上,方便青芽喂药。 青芽一勺一勺喂完一整碗,安静的等在身边,观察他的变化,老王头的眉头会微微的皱起,额头渗出细微的汗珠。 一个时辰后,青芽喊师父把脉,何大夫号完脉后,让青芽再号一遍,两人再一起分析。 青芽让伙计去熬第二服药,一直安静陪着的关真真主动揽了活,“我去吧。” “关真真,你先回家休息吧。”青芽总不能一直拿个少爷当伙计用。 关真真不愿意:“我去熬药。” 此时此刻,此种场景,他并不想袖手旁观。 第二服药喝完,老王头的体温明显比之前要高一点。第三服药喝完,老王头呼吸力度恢复了一些。 总算看到了些希望,但今夜非常关键,青芽不敢放松,关真真泡了浓茶,给青芽、何大夫都倒了一杯,包括忙碌的小伙计。 茶那么浓,何大夫就知道关真真的用意,就去柜上拿了几味药,给关真真,“那就劳烦关公子准备一下了,这些煮了水喝下能提神醒脑。” 天边已经泛了白,青芽端着药碗,又喂了一服,这已经是最后一服了,本就是以毒攻毒的法子,再多,就过了极限,甚至可能因为中毒而亡。 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才喝完一会,老王头开始抽搐,喉咙发出干呕的声音,青芽赶紧扶起他,“拿痰盂过来。” 关真真立刻拿过来,放在老王头脑袋下方,接着老王头就吐了,青芽不停的拍着老王头的背,老王头就这样断断续续的吐了好几回,直到他再也吐不出东西。 青芽将老王头放平,又号了脉。 关真真将秽物拿出去,回来就问青芽:“怎么样?” 青芽送了一口气,“今夜总算过去了。” 她转身跟何大夫说:“师父,您去歇着吧,我一会再喂他一服解药就可以了。” 何大夫一把老骨头熬了一夜,也确实累了,“关公子,不嫌弃的话,里面还有间小隔间,去休息一下吧。” 他还想留下陪青芽,一个姑娘家辛苦了一夜都没休息,他堂堂男子汉怎好去歇息。 只是青芽也催促他:“去吧,待你休息好,来换我。” “你先去休息。” 青芽笑了:“关大少爷,你又不会治病,我这还没忙完呢。” 他确实不会,只好跟着何大夫走了。 太阳东升,天光乍亮,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老王头是顽疾,像昨夜的那种流程还需要再来个三四遍,等他喝完最后一碗药的时候,已经能正常说话,就是身子还虚弱,这个需要慢慢养。 当街坊邻居看见三味药房的小伙计急匆匆的把老王头背走的时候,都以为他撑不过去了,但没想到当这个小伙计再把人送回来的时候,老王头还能跟他们好好打招呼。 众人都夸何大夫好医术,都治不好的病被他治好了。这话传到何大夫耳中,他就跟人家说不是他救的,是青芽那丫头自己研究出的药方,没想到竟能药到病除。 这个消息更让人惊讶了,不可思议,记忆里白杨镇还没出过女大夫呢,罗青芽个黄毛丫头竟有如此能耐。 何大夫听到这些感叹和夸奖,乐滋滋的在躺椅上摇着蒲扇,拿着把关真真送他的小茶壶怡然自得。 青芽忙完了这件事在家里好好睡了一觉才去找千盏。 “青芽,药房这几日很忙吗?”青芽已经好几天没来找他了,他现在可谓是关起门来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所以并不知道青芽已经在白杨镇小有名气。 “嗯,忙。”青芽没有将救了老王头的事说与他听,只是说,“要学的东西太多。” “那么辛苦,今天我做饭。” “好啊,”青芽跟千盏根本就不用客气,“千盏,你如果去书院的话,能不能帮我再问问院长有什么旧的不要的医书啊。” “好,我给你找。你那么上进,我当然要全力支持了。” 现在,宋千盏要去给上进的青芽去做饭,青芽就去帮他整理房间,虽然千盏平日里就有整理,但角角落落里落的灰他也没能仔细的都擦到。 青芽整理出脏衣服,先泡了水,又去喂那只小兔子。里里外外的忙活。 “青芽,别忙活了,来厨房给我烧火吧,咱们还能说说话。” 千盏等了半天没等到回话,就出去看看。 “青芽。” “啊?”对着小兔子发呆的青芽被千盏的喊声回了神。 “在想什么?那么入神。” 青芽离开兔笼子,回答说:“在想一个药方。” 千盏笑言:“青芽,若非你是女子,不能参加科考,你这个学习的劲肯定也能金榜题名。” “真的,那我也考个女状元回来。” 宋千盏把饭桌搬到院子里的阴凉处,摆上碗筷的时候,青芽端着两盘菜放上来,千盏去搬来凳子,见桌上已经摆好三盘菜。 青芽正端着汤向他走过来。 第15章 一起出去玩 红木大门两边开,左右两个男人用木棍高高挑起一串鞭炮。 门前地上,左右也摆了两条。 已日上正午,有人高声喊:“吉时已到。” 接着,就是噼里啪啦一阵响,所有鞭炮同时点燃,围观的人都捂着耳朵往后退,怕被炸到。 响声一停,那人又喊“主家入宅!” 一位胡子花白的老者手捧火炉,钱盈盈跟在他身后,走进了宅门。随后跟着进去的是捧着被褥,衣服,书本等物品的仆人。 罗青芽来的晚了一些,凑近千盏的耳朵问:“那个老人家就是盈盈的爷爷吗?” 千盏说是。 青芽见只有他们进去了,周围的人还停在门外未动,又问:“我们什么时候进去?” 未等千盏说话,关真真说:“老爷子引火入宅后,还需要归火入灶,点燃灶火煮上一锅粥,预示新生活开始,然后才会请客人进门,俗称闹宅。” “哦,原来这么讲究。” “这已经是精简的了。” 不出一会,钱老爷子携钱盈盈出来,邀请邻里、朋友进门。 青芽,千盏,关真真一起上前递了礼物,说了“恭喜。” “多谢你们赏脸能来,我们在这里也没有什么亲友,不然也热闹不起来。”钱盈盈笑盈盈的引他们进去。 院中已备好宴席,他们几人被请上了主桌。 钱老爷子听钱盈盈一一介绍了几人,“很高兴盈盈能在这里认识你们这些朋友,近期,我们会在这里小住,希望你们能常来坐坐,最好能天天来。” 一阵寒暄,钱老爷就起身去招呼别人去了。 “盈盈,你这边总算都弄好了,我们之后可以经常一起玩了。” 然而青芽的话立刻被关真真堵了回去:“你有空吗?” 明显不是问句。 “哪次找你,你不是泡在药草里。叫了几次说要学骑马,也一直没空。” 千盏问青芽:“你要学骑马?” “嗯,想学,以后跑远路方便些。万一咱们以后有了很多钱,就买两匹马回来。” 钱盈盈已经听说青芽在行医了,一战成名。她说:“青芽,你那么能干,骑马对你而言还是小意思,你肯定能办到。” 称赞的话总是悦耳的,青芽问钱盈盈:“盈盈,你会骑马的吧。” 钱盈盈点头,青芽对钱盈盈的羡慕又多了一点。 千盏也会,因为书院里有马,有次他清扫完马厩,添了新草,正好碰上院长要用马,就顺嘴问他会不会骑,他摇头,院长后来就让人教了他。 他此刻盘算着要不要跟钱盈盈借匹马,他自己教青芽,不想青芽跟着关真真学。 这时,钱盈盈突然放下筷子,说:“我听说附近有个湖,咱们找一天去郊游如何,地方宽敞,正好也能教青芽骑马。” “好主意。”青芽赞同。 宋千盏与关真真自然也赞同。四个人就在那对日子。 院门外,又有新客来。 是鸿章书院辛院长和肖先生,还有一个年轻人。 钱老爷子赶紧迎上去:“辛院长,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 “老爷子客气,”辛院长示意肖先生送上贺礼,“未得邀请,擅自前来,叨扰了。” “哪里哪里,此等小事,怕麻烦了辛院长。” 辛院长侧身,将一起来的二人引荐给钱老爷子,“这位是我们书院的画师肖先生,这位是李冲云李公子。” 双方寒暄之际,钱盈盈他们几人已经近到跟前。 “原来你就是钱老爷子的孙女啊。”李冲云记得这个在书院匆匆一瞥的姑娘。 钱盈盈也记得他,就是他买了宋千盏的画。 辛院长问:“怎么,你们竟然认识。” 钱盈盈答:“一面之缘。” 李冲云看了宋千盏一眼,千盏并没有回应,仿佛两人就没见过。 两人眼神短暂的交汇,都少了点尊重。 青芽和关真真识相的在众人身后站着,他们与书院的人不熟,自然也没凑这个热闹。 “没想到钱老爷子竟然跟辛院长是认识的。” 关真真低声说:“辛院长进来的时候,旁边就有人说了,是钱家给书院捐了钱财、书籍。” “原来如此,之前也听千盏说了,钱家也在大柳镇做了许多善事。” 罗青芽和关真真还在这里瞎聊,突然听见有声音在说:“这位公子面生的紧。” 钱盈盈介绍说:“这位是关真真关公子,也是如我一般,随亲归乡。” 辛院长恍然道:“哦,你姓关,应该就是知府大人的公子,我就说嘛,公子如此气度,若是白杨镇上长大,我应是识得的。” 关真真被点名,就走上前来,见礼道:“见过辛院长。” 没曾想一旁的李冲云却走近关真真,“原来兄台就是关公子,此前听于坤老先生说起过,你们回了白杨镇,一直想去拜访,怕太过唐突,没想到今日在这遇上了。” 关真真的父亲是于坤老先生的门生,见对方提到老先生,想是有渊源,他问道:“不知阁下大名,跟家父是故交吗?” “在下李冲云,与令尊并不相识,只是久仰大名,希望以后有机缘可以一见。” 你一言我一语的,众人寒暄完,主家引客人入座。 宋千盏转身的瞬间,发觉有人在拉他,他回头,见是李冲云,便问他何事。 待旁人走开,李冲云小声说:“你跟关公子是朋友?” “是”,千盏回答完就想走,可李冲云不让。 “宋千盏,关于那幅画的事,希望你能三缄其口。”他是笑着说的,一副好言好语的样子,但语气却不善。 “哦,对了,”李冲云又想起什么,“那日撞见了钱小姐,也希望你对她也不要乱说。” 宋千盏做过的事也不会矫情,一幅画而已,解了他当时的燃眉之急。银货两讫后,谁还管后面这许多跟他无关的事。 被迫坐一起,宋千盏眼见着对他傲慢十足的李冲云,对关真真,钱老爷子,钱盈盈谦恭有礼又热情,特别是对初识的关真真,简直是一见如故,各种共同的喜欢,若不是因为两人都是男子,他真的怀疑李冲云跟关真真一见倾心,已然情投意合。 宴席散了,他们陪着钱盈盈爷孙俩送完了客人,青芽才对关真真说:“你真的要跟那个李冲云玩到一起啊?” 关真真摇头,“不过客套而已,他是冲着我父亲的身份来的。” “没想到啊,你还不笨嘛,我本来还想着让你多留个心眼,他看着就不是那种真诚的人。” “原来在你看来,我还是个傻的,我怎么会连这么明显的都看不出来。” “对对对,你不傻,是我瞎操心。” 钱盈盈这时问千盏:“你看起来好像也不喜欢李冲云。” “无感而已,与他不熟,也没交情。” 千盏的回答,让钱盈盈糊涂了,李冲云看脾性跟宋千盏不是一类人,可偏偏李冲云会喜欢宋千盏的画。 到了约定郊游的日子,罗青芽与钱盈盈共乘一辆马车,宋千盏与关真真前面骑马带路。万幸,今日天气晴朗,阳光灿烂,就是有点热。 钱盈盈细心的给他们准备了斗笠,他们戴上的那一刻,青芽都还在想为什么她就没想起来,不过她自己做了解渴消除的凉茶。马车上钱盈盈喝了一口,直夸青芽想的周到。 摇晃的马车里,青芽盯着钱盈盈看,称赞道:“盈盈,你真好看。” 钱盈盈噗嗤一笑,“你盯着我看半天,我还以为我脸上有灰呢,或者你看我的面色给我诊断出什么毛病来了。” “看你说的,我又不是什么神医,可做不到看个面相就什么都知道了,估计看相的大士都比我看的准。” “你会是的,”钱盈盈真心夸赞起青芽,“听千盏说,你日子过的也辛苦,还能读书识字,治病救人,我打心眼里佩服你。” “还有,青芽,你也很好看。” 这还是罗青芽第一次跟钱盈盈一起单独呆那么久,她总觉得钱盈盈就是那种端庄稳重的大小姐,当她听到钱盈盈跟她讲很多坊间闲事,又好笑又狗血,才发现钱盈盈的另一面,就是这另一面让她超有亲近感。 于是,两个年轻姑娘,从民间真实聊到志异话本,从草药聊到经商,从女红聊到发油,聊了个痛快。 烈日骄阳下,两位骑马的男子聊的比那两个姑娘单一多了,他们一直在聊的就是书里的智慧,以及民生治世。 宋千盏没想到,看起来天真单纯的关真真,内里的灵魂却比预想的成熟稳重,他心地善良又豁达,不拘泥于书本里的行文道理,也不困于世俗的计较与偏见。 关真真说,“人,沧海一粟,凡人如我,世俗里不惹尘埃不可能,但我裹着泥巴不放在心上,自然便可轻装上阵。” 他说起这些的时候神采飞扬,其实那一刻,宋千盏是羡慕他的。 宋千盏想起辛院长跟他说过,说他的文章是很好,但是仔细看,能看出一种束缚感,所以还不够好。 而肖先生却说,他的画比他的文章好,他的画自信,敢想,甚至有些狂妄,傲慢。 或许因为他的画没什么人看,所以他才这样肆意妄为的吧。 第16章 恶势力出没 马车停下,罗青芽和钱盈盈下了车,一阵风迎面吹来,立刻就吹走了狭小空间带来的憋闷,瞬间神清气爽。 一眼望去,绿草茵茵,绿叶繁茂,连被这一切包围的湖水也倒映出绿色的波纹。 宋千盏和关真真已经将马牵到水边,马儿吃着青草喝着湖水,好不惬意。 钱盈盈感慨:“这里真美啊,要是有条船就好了,咱们还能去划船。” 青芽正帮着车夫将带来的东西卸下来,听到这话解释说:“这里是野湖,平时来的人不多,你要是想划船,改天咱们可以换个地方。” 宋千盏和关真真见状,让青芽歇着,两个大男人赶紧去帮忙。 钱盈盈也说:“让他们男人出力气去,青芽快歇着,你知道这湖叫什么名字?” 青芽没直接告诉她,而是卖个关子:“我给你个提示,你猜一猜?” 千盏听到青芽这样说就开始暗暗的笑,旁边的关真真也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就听青芽说:“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你猜它叫什么湖?” 关真真听了,想这还不简单吗,跟钱盈盈同时答道:“西湖!” 青芽手指摆了摆说不对。 “这不是在镇子最西边吗?不叫西湖叫什么?” 关真真也是这样想的。 青芽一副就知道他们会猜错的样子,说:“不,它叫北湖。” 见他俩疑惑,她解释说:“因为这个湖属于南边的那个村子,恰好是在村子的北方,村民就都叫它北湖。” 原来如此,被罗青芽抖了个机灵,关真真总算明白为什么刚刚千盏在笑了。 放好东西,青芽看见了千盏的画板,“你要画画?” “嗯,难得出来,而且我还欠盈盈两幅画呢,一直都没动笔。” 钱盈盈道:“我可没催你,不过这里风景不错,若你来了灵感,没准我还能捡着一个大便宜。” 关真真坐不住,就喊青芽:“我教你去骑马吧,让宋兄安心画画吧。” 千盏无奈,他还没来得及开口,现在也用不着开口了。青芽已经起身过去了。 关真真今天骑的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那匹白马,高大健硕,近到跟前,关真真问她:“你怕吗?” 青芽摇头:“不怕”。 关真真要托着她的腰助力她上马,青芽没让,“我自己来。” 她说的自信,做起来也不差,她一脚踩上马镫,左手拉紧马缰,右手用力扒拉马鞍,马儿在她的用力下,开始躁动,关真真赶紧安抚马儿,又顾着去看青芽。 青芽左脚一使力,双手同时发力,虽然还是吃力,但是她成功上马了。得意的看向关真真。 “厉害。” 罗青芽毕竟打小就干体力活,上山采药时又需要攀爬,上个马而已。 然而,下一刻,白马就抬腿往前跑,关真真反应极快,幸好他刚刚没敢放下缰绳,他跟着跑,边说“吁--”,边拉缰绳,白马才听话的停下。 他原本是想说这马很乖很听话的,此刻他也说不出口了。 马跑出来的时候,确实吓了青芽一跳,她叫了两声,被远处的千盏和盈盈听见了,两人担忧的望过去时,千盏还想上前去看个究竟,就见,马儿又慢慢的走了,关真真牵着马,白马驮着青芽。 钱盈盈在一旁说:“没事了,关真真有经验。千盏,你看,他们现在像不像就在画中。” 是啊,还是一幅很美的画,景色宜人,人也宜人。 在马背上,并不像想象的那么轻松,刚刚青芽上马以后,无意的夹了马肚子,马儿以为是让它往前跑。马动起来的时候着实吓了她一跳,不过她胆子大,一会就没事了。 关真真很有耐心,又是一个脑子好使的人,学东西快,教东西也通俗易懂,把握关键,青芽学起来认真又举一反三。 关真真慢慢放手,青芽也已经能简单掌握,看着前面平坦的草地,她说:“我要是能像你一样学会跑一跑就好了。” “那你介意不介意,我带你跑一跑?” “好啊。” 一问一答之间,两人突然都意识到男女有别,关真真觉得很失礼,而青芽却觉得很奇怪。 如果面前的人换成千盏,那么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可为什么她总是很自然的就跟关真真亲近,说来也奇怪,她第一次见关真真就觉得关真真很亲切。 但看关真真一脸纯真的说抱歉,她又觉得是自己多想了。 “要不就让我试试吧,你帮我看着点你的小白马。” “嗯,好,”马总是要自己骑的。 谁知青芽又说:“就算摔下马,应该也不是多疼,草厚。” 宋千盏的目光就没移开过,钱盈盈说:“别担心,你看青芽多棒。” 她递了凉茶给千盏,千盏看了青芽还算稳当才把注意力拉回来。 他问钱盈盈:“你想要什么样的画?” “随你发挥。” 钱盈盈本以为千盏还需要构思一会,才会动笔,没想到,他铺开画纸,提笔就画,寥寥几笔,钱盈盈发现他画的不是风景画。而是一位女子。 莫非他在画我,钱盈盈暗暗的想。 女子只有侧面,飘飞的衣带,纷飞的发丝,不拘泥传统的线条,笔触轻点,就像要从纸上飞出来一样。 钱盈盈的目光离开画纸,看向千盏,此刻的千盏目空一切,连手下的笔触好像都看不见,他明明就在这里,但钱盈盈又觉得他根本不在这里,就好像他的魂魄飞去了另一个世界。 这个想法让钱盈盈觉得很神奇,让她更好奇这幅画最终会呈现成什么模样。 她不再开口,连呼吸都放轻了,怕打扰了千盏的思绪。 风也吹的很小心,从两人身边绕了过去。 千盏画画很快,可以说一气呵成,他的笔就没停过。画画本就与写字不同,它在创作新的东西。 宋千盏搁下笔的时候,钱盈盈觉得他的画并没有完成,只当他是需要喘口气歇息一下。 “若你不喜欢这幅,我就不再润色了,换别的。” 钱盈盈又仔细看了看画,然后她笑了。 而千盏见她笑,明白她看懂了,问她:“如何?” “若我没理解错的话,你这是把我的玩笑话画出来了。” 哪句玩笑话呢,自然是,“你说天上有没有神仙。”那个时候他们头顶漫天星辰。 可钱盈盈故意说:“一说起神仙,你竟然画的是仙子,万一神仙是一个美貌的少年郎呢?” “若你不喜欢,我给你换成男神仙。” “不用,”钱盈盈说,“我也喜欢仙子。” 钱盈盈转身看向平静的湖面,问他:“你刚刚是不是去了一趟银河,那里是不是像北湖一样,映着它周围的一切。” “银河里装满了星星。” “跟我想的一样,那你继续润色吧,这画就叫神女摘星可好?” 千盏赞道:“好名字,就叫神女摘星。” 烈日当空,他们在树荫下还好。 可青芽跟关真真就没他们舒服了,晒的口渴,就打算回来歇息喝口凉茶。 两人牵着马往回走,听到一阵吵嚷,他们看过去,一名男子正对着身边看似仆从的人骂骂咧咧的,身边两个女子正娇滴滴的哄他,让他莫生气。 “是他啊。” 关真真问:“你认识?” 青芽一副很嫌弃的口吻:“县太爷的公子费舒,老是到处乱晃,还老欺负人。” 他俩本来想绕开费舒一伙人的,结果费舒竟然向千盏和盈盈的方向走去。 青芽顿感不妙,拉上关真真加快了步子。 费舒身边的小厮先一步到达树下,很无礼的对千盏和盈盈叫唤:“喂,你俩,赶紧让开,我们少爷要在这里休息。” 本来沉浸在画里的两人被打扰,见小厮一副小人模样,立即拧了眉头,千盏问他:“我们为何要让开。” “因为我家少爷要这块阴凉地。” 小厮乱叫的时候,千盏已经看到他身后的费舒了,正吊儿郎当的走过来,十足的地痞大爷。 钱盈盈冷笑一声:“简直笑话,他要休息,我们就要让,哪里来的道理。” “我们少爷那可是咱们县太爷的公子...” 没等他嚣张完,千盏质问他:“你这是要仗势欺人了?” “干什么呢?”身后的费舒已经收了手里的纸扇,用扇子拨开小厮,笑眯眯的盯着钱盈盈。 “别吓着这位姑娘。” 钱盈盈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嘴脸的人物,她还是会恶心的想吐。 千盏上前把钱盈盈挡在身后,冷着脸盯着费舒:“退后!” 费舒仿佛才看见他一般,“呦,这不是在鸿章书院干杂活的伙计宋千盏吗?怎么,美色当前胆子也大了,竟开始学人家英雄救美?” “费舒,你也是读书人,斯文一点。” 费舒好像听到了个笑话:“斯文?对你吗?你也配。” 轻浮的话从他口中说出:“至于这位姑娘嘛,生的那么美,斯文是应当的。” 他绕过宋千盏,靠近钱盈盈,又被千盏挡住。惹的他心烦,没了耐心,伸手就推千盏,“你给我让开。” 千盏踉跄了一步,很快又稳住了身形,重新挡在钱盈盈前面。 “我的画,”钱盈盈惊呼。 原来刚刚那一推,碰翻了墨,撒在了画上,瞬间,那幅神女摘星就被毁了。 第17章 打群架 钱盈盈眼见着心仪的画毁于一旦,满目的惋惜转为愤怒,一双美目带着火星瞪向费舒:“无耻之徒,赶紧滚。” 费舒是真够贱的,挨骂竟不生气,反而笑嘻嘻的走向那幅画,扫了一眼,轻浮的说:“小娘子,莫生气,不就是幅画吗,你的手那么娇嫩,我可以握着陪你画呀,省的笔杆膈着你的手。” “费舒!”宋千盏呵斥他,“放尊重些。” 费舒鼻子里发出一声哼,“你算什么东西?还想要我的尊重。” 他嫌宋千盏烦人又碍事,一挥手,身后的两个小厮上前就去扯千盏。 “放开他,”罗青芽的声音适时响起,关真真已经先她一步来到宋千盏身前,与千盏一起推开了两个狗仗人势的东西。 又来两个多事的,费舒的面子无人买账,他凌厉的眼神从关真真身上瞥过以后,转到罗青芽身上的时候,又变得兴奋:“看来今日是个好日子,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竟然又遇上一个俏娘子。” “你刚吃过大粪吗?”罗青芽直接开腔,“一身臭味。” 说完,她还故意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一副很嫌弃的样子。 真是岂有此理,他堂堂县太爷家的少爷,竟然被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野丫头讥讽。 “你大胆,”费舒恼了,“真的是给你们脸不要脸啊。” “你都没有脸还想着给我们脸呢,你不用那么客气。” 青芽说完见费舒向她靠过来,往后一退,然后听见费舒“哎呀”一声。直接被关真真拎着领子往后一摔,给摔地上了。 “敢打我,”这还了得,跟着的两个小娘子还没扶起他站稳,他就说:“给我揍他。” 话音一落,身后跟着的三五小厮立刻就上前打人。 据罗青芽所知,宋千盏打小被欺负时最多一对第一,目前战力应该没涨,关真真之前被狗欺负,估计也不咋样,钱盈盈一看就是个娇滴滴的大小姐,自己也不是个悍妇,而对面都是大汉。 他们不知道的是,之所以费舒出来玩排场那么大,跟着那么多人,就是他老是欺负人,需要人手,需要恶少的排场,也防止被别人欺负。 难搞! 但眼下形式已经没时间多想了,双方大战已然开打,青芽刚刚出口骂费舒的时候就瞅准了地上的石头,她飞快捡起就冲上前去。 暂时宋千盏和关真真遇到劲敌,尚能抗一抗,青芽顾不上他俩,先冲到钱盈盈面前,两个狗东西挡在他们面前,不怀好意的笑。 笑的太猥琐了,钱盈盈觉得太倒胃口,还脏眼睛,抬手扇了站她面前那个人一巴掌。 一声脆响,青芽惊了,没想到看起来那么斯文端庄又温柔的钱大小姐出手那么果断。 显然,被打的狗腿子也没想到,只当她娇弱可欺,愣了一下,可青芽也机灵,趁着他们这愣怔的片刻,学着钱盈盈也扇了人家一巴掌。 两条狗直接往前扑,两个姑娘往后退,不知罗青芽何时掏出的药粉往两人面上撒,药粉入眼,立刻生出灼伤感,辣的生疼,坏家伙不得不去捂眼睛。 只是可惜青芽的准头还是差了点,只伤了一个,还有一个见同伴被伤,面露狠厉,一只大手掐了她的脖子,将她提起又往地上一摔。她在盈盈的惊呼下被摔的眼冒金星,还好地上都是草,只稍片刻,她重新捡起手边脱落的石头,对着那人小腿的足三里穴,狠狠砸下去。 一阵酸麻感直冲脑门,狗东西腿下一软,钱盈盈瞅准时机,手里的发簪用力的刺伤他的肩膀,青芽一击中了以后,也没停下,继续击打腿上穴位。 一个彪形大汉顷刻就被她俩制服。 “打他穴位!”青芽大喊。 宋千盏对此不熟悉,也腾不出手再加技能。 但关真真没事就去药房玩,跟着青芽学了不少,他一边用半边身体抗揍,一边找时机反击。 且此时钱盈盈的车夫闹肚子回来多了个人,青芽用石头换下钱盈盈的簪子,扎穴位精准些,加上药粉的辅助,一场力量悬殊的较量胜负就分出来了。 气的费舒大骂自己手下废物。“都给我站起来,再起来打。” 青芽却威胁他们:“你们最好不要乱动,不然我就毒瞎你们。” 其中一个眼睛疼的流出眼泪的大汉听到“瞎”这个字吓的哆嗦,赶紧问:“我要瞎了吗?” 其它人也跟着害怕,“求姑娘给我们解药。” “放心,你们的眼睛暂时瞎不了,”青芽不紧不慢的拍了拍腰间的布袋,“不过,如果你要那种立刻就能瞎的我可以赏你们一点。” 一伙人连忙摆手,“一群废物”,费舒还在叫嚣。 “你给我闭嘴,”关真真吼了回去,他走向费舒,千盏也立刻跟上去。 无人挡在前面了,费舒明显气势弱了,“你们想干什么?”说话也没了底气,“我爹是县令。” 见关真真和宋千盏并没停下的意思,费舒直接丢了扇子,将带着的两个小娘子往前一推,他自己往后躲。 宋千盏:“孬种,躲女人后面。” 两个小娘子吓的赶紧躲开。 关真真一把扯了费舒的衣领拉上近前:“县令公子,给你爹积点德吧。”他抡起拳头到费舒面前,费舒吓的闭了眼睛,然而关真真的拳头并没有落到他脸上。 关真真松开了他,“带着你的人赶紧滚,别再让我遇上你欺负人。” 费舒也顾不上捡扇子了,带着他的人赶紧跑了。 待他们走远,罗青芽几人直接跌坐在草地上了,松了一口气。盈盈并没有伤着,她先问青芽刚刚有没有摔伤,青芽一脸轻松,爽快的说:“我没事。” 但宋千盏和关真真两个大男人有事,那几个狗腿子打起人来力道一点都没收着,此刻两人身上哪哪都疼,连脸上嘴角都带着淤青。 敌人已走,可以叫唤了,两个人一个劲的吸溜着气。 “你俩头发都乱了,赶快理理,”千盏提醒青芽和盈盈。 青芽说:“你俩头发也乱了。” 四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头发凌乱,衣服也不平整,尔后,默契的一起笑了。 几人的笑声仿佛是刚刚一起听了个很好笑的笑话。 整理好仪容,就着湖水又洗了手,他们铺了毡步,拿出带过来的食物,点心,美酒,一一摆放整齐,三人的酒杯碰上宋千盏的水杯。 起风了,一阵一阵的拂过青草尖尖,如荡起的水纹,铺满旷野,将少男少女包裹。 返程前,他们收拾东西,钱盈盈望着那幅脏掉的画看了半天,叹了一口长长的气。 “我以后再画给你,”千盏承诺。 见钱盈盈不高兴,青芽也宽慰她:“你既然那么喜欢,就让千盏画一幅一模一样的好了。” 钱盈盈也不是那么矫情的人,但实在是喜欢,都还没完成,甚是可惜。 关真真多嘴跟青芽说了一句:“其实有时哪怕是同一个人,画同一幅画,也无法一模一样。” 可青芽却说:“没准,下一次画的比之前的还要好呢?” “也是”,关真真没有再不知趣的说,关于创作,灵光乍现那一刻的珍贵。一幅画而已。而且青芽总是能往好的方向想,不挺好。 费舒没有回县衙,而是在白杨镇找了家客栈住下,给他的小跟班找了大夫瞧了瞧,又叮嘱随行的小娘子不得将今天的屈辱说出去,不然饶不了她们。 他也没打算饶了宋千盏那个人,一个无权无势还穷的平民百姓就敢欺负他,简直岂有此理。 而他是何等身份,竟然被没用的宋千盏欺负,太没脸了,传将出去,他直接找块豆腐撞死算了,当然他不会为难自己的。 为难别人,找回丢掉的面子,才是正解。 又想起两位好看的小娘子,他发誓一定要尝尝咸淡。 随即他遣了人去查查其余三人的底细。 次日,回到三味药堂,青芽正拉开装药草的格子,根据柜子上的名字补充药材,何大夫就问青芽出去玩的如何。 “很好,很开心”,能从青芽清亮的声音里听出来确实心情不错。 “不过”,她话锋一转,“也遇上了糟心事。” 说着,她就把遇上了费舒的事说给何大夫听。 听罢,何大夫也骂费舒是个畜生,提醒青芽:“这位少爷口碑可不好,你们得罪他,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听说他现在就咱们镇子上。” “在镇子上?”青芽也没心思单纯到认为费舒会善罢甘休,“他不回家,留在这里?估计憋着坏呢。” “所以,你们几个小心点,民不与官斗,胳膊也拧不过大腿。” 青芽说:“可他又不是官。他爹才是。” 秃噜一下就出来的一句话,青芽自知也没说服力,虽然他不是,但他老子是。 她转而说:“那就官与官斗,官的儿子跟官的儿子斗、” “你是想让关真真再跟他打一架?” “他不是仗着自己老子是县太爷,就欺负人吗?那关真真还是知府的儿子呢,准那个混蛋仗势欺人,就还不能准我们仗势自保吗?” 何大夫放下手里的诊簿,指出:“可关真真的知府爹,不管咱们这地界,费舒的爹归别的知府管。” 第18章 关门打狗 钱盈盈进了院子的时候,双手一直背在身后,宋千盏有些奇怪,这不像她平日里的仪态,便问她:“你拿了什么?” “我带了东西给你,”其实钱盈盈每次来都很少空手来,但弄的这般神秘兮兮的还是第一次。 她还卖了个关子:“你肯定猜不到。” 这根本就无从猜起,宋千盏确实猜不到,还是试着答道:“书?画?还是笔?” 钱盈盈狡黠一笑,摇头,主动从背后拿出来,是个很小的竹筐,千盏凑近一看,里面是个白色的毛茸茸的小兔子。 “我来的路上正好碰到一个老奶奶在卖,就剩下这最后一只了,毛茸茸的实在可爱,你家里那只太孤单了,就想着送你给它做个伴。” 原本千盏还想着若是贵重,他万不能收下,既然是只兔子,他也就没再推辞大方收下,“多谢你了。” 打开笼子,将新成员放进去,还惊醒了那只已经睡着的兔子,钱盈盈加了青草,看它俩吃了一会,才盖上。 “想着到饭点了,你也要吃饭的,我这个时候来找你不算打扰你读书了吧。” 千盏说:“当然没打扰,就是我这也没啥好东西招待你的。” “不用麻烦,我准备了现成的,”说着,她喊了门口的贴身丫鬟进来,丫鬟将买来的饭菜摆上,都是家常菜,不算奢靡。 “原本我去了三味药堂找青芽,但她今日店里十分忙碌,我只好留了东西给她就走了。” 千盏不好意思总是接受钱盈盈的好处,只好说:“下次你空手来吧,再这样客气,还拿我当朋友吗?” “好好好,下次。” 院门外,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扒着门侧往里看,他听到脚步声从前方传来,猛然一抬头,看见一个大婶,充满警惕的看着他,他凶狠的瞪了大婶一眼,大婶赶忙低下头匆匆走过,原来是路过。 这个人也转身走了。 是夜,约莫着晚饭过后,大伙都睡了,几条黑影慢慢靠近千盏的院子。 “少爷,确认过了,他家里没有狗,放心,不会惊扰到邻居。” 费舒满脑门欺负人的智慧,笑的阴险又自信,“好,待会,捂上被子就给我打,要记住,不能给打死了。” “明白,放心吧,少爷,交给我们。” 费舒使了一个眼色,其中一个狗腿子就翻了院墙,从里面打开门栓,门外的几个人一起放轻了步子,蹑手蹑脚的往里面走。 屋子里没了光亮,宋千盏应该已经睡了,忽然听到一声“哗啦”脆响,几个人赶紧停下没敢动,静等片刻,死一般的寂静,费舒用力拍了那个踢翻瓦罐的人,“你瞎啊。” 这黑灯瞎火的,可不跟瞎子一样吗,他小声嘟囔了一句:“谁知道这里会放个破罐子”。 继续走近,屋门轻轻一推就开了,太好了,竟然没上门闩。为首的人低头点燃了火折子,火光点亮了屋子的一角,他正要抬头看床在哪里,眼前却是一张男人的脸,似笑非笑的直勾勾的盯着他。 “啊”,他吓了一跳,手里的火折子掉到地上,没灭,留了一寸光。 接着听到“砰”的一声,身后的门关上了,接着就一个男声在叫:“进贼啦!” 几个人脚步凌乱,也看不清楚,自觉往后退又没退路,费舒才刚说:“慌什么?”就有拳头打了他的后背。 他们被围了,一阵拳头雨一般落在他们身上,想还手,手才抬起来,就被棍子敲了,他们只好赶紧抱头鼠窜。 对方也没人说话,只一个劲的打,费舒没辙了,只好求饶:“别打了,别打了,有话好好说。” “停”,随着一声令下,地上的火折子被捡起来,点燃了油灯,整个房间瞬间被照亮。 费舒看清了打他的人长什么样。 宋千盏与关真真,双手抱着臂,看向他们,围着他们的都穿着同样的衣服,一看就是家仆的装扮,一人拎着一根棍子,紧紧盯着他们。 再一看,罗青芽与钱盈盈悠闲的坐在椅子上看戏。 费舒气的牙痒痒,但也只能忍着,还要保住面子死死忍住浑身上下的疼。 作为此间主人,宋千盏先开口说话了,“费公子好好的少爷不做,为何做贼?我家徒四壁,远近皆知,不知有何东西入了费大少爷的法眼。” “老子才不是贼,”费舒在心里大喊了一声,奈何他私闯民宅不占理,又打不过,只得审时度势,堆着笑脸说:“误会,都是误会,我就是想来拜访宋兄。” 关真真笑了,“寅夜来访,也不敲门,费公子还真的会胡说八道啊。” “真的,大门没关嘛,我轻轻一推,就开了。”费舒只得继续狡辩。 “得了,费舒,咱们也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了,你不就是来找我麻烦的吗,这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此情此景,费舒也不挣扎了,他们能怎么样,打都打了,难不成还能弄死自己,晾他们也没这个胆,大丈夫能屈能伸,刚刚已经屈过了,也不算丢脸,干脆有点骨气。 他马上换了副嘴脸,那种谄媚求饶的神情,嗖的一下就没了,立刻一脸正气:“对,我就是来揍你的。” 关真真:“对嘛 ,这才像样。” 关真真从旁边人手里拿过棍子,在手里掂了掂。凑近费舒,吓的费舒往后退,又被自己的手下挡住退路。 “怎么样,还打吗?” 费舒咽了一口吐沫,“我知道你爹是知府,别以为你仗势欺人我就怕了你。这里可是丰年县。” “呦,可真是天大的笑话,一个仗势欺人的竟不许别人仗势欺人了。”看了半天热闹的青芽忍不住嘲讽他。 “你倒是了解的够清楚,那这样,咱们打咱们的,不牵扯到父辈,怎么样?”关真真说的好像要跟他打个商量一样。 费舒是了解的挺清楚,白杨镇又不大,这几个人又都不是无名之辈,打听起来并不难。 知晓了四人身份以后,他第一个想收拾的就是宋千盏,毕竟宋千盏最穷,最没有依靠,罗青芽也是,但不管怎么说他看中了青芽的姿色,还有别的想法,至于钱盈盈,爷孙俩回乡时使了许多的银子,欺负起来有点麻烦,关真真嘛,警告一下算了。 这是费舒原本的计划。 只是没想到第一步就吃了那么大一个亏,当下被关在屋子里,先要离开才行。 “不打了,”费舒倒是变卦的快,“咱们不打不相识,关公子,你我父亲都做官的,没准哪天升了京官,还一起上朝呢,不如咱们做个朋友怎么样?” 关真真觉得可笑,冷哼了一声。 “谁稀罕跟你做朋友”。青芽直接把关真真的不屑说了出来。 半天没说话的钱盈盈开口了,“费大少爷,这折腾到大半夜也没讨到便宜,还要继续吗?” “不了,不了,太晚了,你们歇着,我不打扰了,”说完就要撤,奈何面前的人都一动不动,没人让开。 费舒又扭头看钱盈盈:“钱小姐,您看?” 钱盈盈转头跟千盏说:“借纸笔一用。” 待千盏将纸摊开在桌上,钱盈盈说:“我们做生意的,都喜欢将往来做个记账,今日也请费少爷写个字条吧。” “写什么?” “就写你承诺以后不再招惹我们几个,往日恩怨一笔勾销。” 费舒的眼神变了变。 见他犹豫,关真真提醒他,“不然费公子在柴房里好好想一想,待明日天明,我们一起去县衙大堂问问令尊意下如何?” 能去县衙,费舒笃定他爹会保他,但他和手下一起被扭送去的路上太过丢人,算了,今晚已经颜面尽失了,没必要再让那帮小老百姓看笑话。 写就写,以后不认不就行了。 思及于此,费舒的眉头又舒展开了,笑着应承:“行,我写。” 他俯下身,在纸上写完,又署名按了手印。 “可以了吗?” 钱盈盈拿起墨迹未干的字条,吹了吹,看了一遍,才说:“可以。” 关真真就让他的家仆让开,费舒又一次带着他的小跟班落荒而逃。 罗青芽烧了热水,宋千盏沏了茶给每人都倒了一杯,四个人围桌而坐。 宋千盏举起杯,“今夜多亏了你们,我以茶代酒,敬各位一杯。” 众人没有推脱,都喝了茶,关真真才说:“多亏了青芽脑子活。” 原来今日店里忙,青芽没来得及跟钱盈盈说话,巧了,她忙的差不多的时候关真真去找她拿做凉茶的配方,她就把费舒还在白杨镇的事情说了。 想着一起来提醒千盏的,然后再去找钱盈盈,谁知在来千盏家的路上碰到李婶了,李婶就告诉了青芽,她看到有一个面相很凶的人在千盏家鬼鬼祟祟的。 他们第一就想到了费舒。 猜测费少爷憋不住气,估计当晚就有行动,果然就被他们猜中了。 “我们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像费舒这样的人,不可能善罢甘休的。” 天边的月牙慢慢的升入当空,给他们回家的路照上微弱的光亮、 第19章 第 19 章 据悉,有人第二天看见费舒带人离开了白杨镇,他们几人的生活便恢复如往昔。 三味药堂里,何大夫休息的时候越来越多,罗青芽已经能独立看诊开药。 宋千盏依然在家里读书,继续接代写书画的营生,有时也会去书院找老先生探讨学问。 钱盈盈忙着张罗起在大柳镇和白杨镇开的几间铺子。 关真真在家里侍奉奶奶,看大家都在忙着正事,读书也比以前用心些。 三味药堂里,青芽刚刚给病人号了脉开了药方,伸了一个个大大的懒腰,好好活动了一下筋骨,何大夫见她辛苦,就倒了水给她:“青芽,多亏有你,我偷了不少懒。” 青芽把空杯放回去,拉起何大夫的手腕就要给他把脉。 “你干嘛?”何大夫忙抽回了手。 青芽弯起眼角说:“看你是不是生病了,竟然说了这样贴心的话。” 师徒俩相处久了,早就当对方是一家人,没了所谓的客气,时不时还会相互调侃挖苦几句。 “为师自然是心疼徒弟的,”说着,何大夫还装模作样的捋起胡子。 接着,他拿出一个纸扇给青芽:“你去找千盏的时候,把这个给他,让他帮我画个扇面。” 青芽打开扇子,两面都看了看,都还是空白,“好的,”她答应着又将扇子合上,“他去县里了,天黑前应该能回来了,到时候我给他,对了,你想要个什么样的?不然,让千盏来这里给你画,你到时候把要求说清楚。” 何大夫摆摆手,“不用那么麻烦,随便他画,别故意出格整我就行。” “千盏怎么会呢?”青芽反驳。 “他是不会,可你会。” 忙活完药房的事,眼见着天也黑下来了,青芽拿着扇子就去找千盏,谁知到了他家门口,院门还是上着锁紧闭的。 “竟是还没回来吗?”青芽又回头往路口望了望,没有千盏的人影。 她的肚子已经饿的咕咕叫,原本还想着跟千盏一起吃晚饭来着,既然这样她只好回去了。 第二日,她忙完再去找千盏,院门依然紧闭。“这是有事耽搁了?” 第三天,青芽还在药房里忙着,突然听到一声声喊叫:“何大夫,青芽...” 青芽闻声,跟何大夫一起探身门外,就看见牛大叔跟他儿子抬着个人,脚步匆匆,神色慌张的往这里赶。 青芽与何大夫赶紧迎上去,当青芽看到抬的人是千盏的时候,整个人都浑身战栗,哆嗦的抚上千盏的身体,是温热的,她几乎骤停的心又恢复跳动。 “千盏,千盏,”她连连呼唤着神志已经不清的人,千盏无力的动了动眼皮,看的青芽心狠狠揪起。 来不及问怎么回事,进了门,赶紧把千盏安置在榻上,牛大叔提醒说:“把他翻过来,他除了鞭伤还挨了板子。” 已经慌乱的青芽赶紧照做。 何大夫知道青芽无法平静,自己上手查看了伤势,又是把脉又是扒开眼睛,探了额头的温度,招呼着伙计配合他诊治。 “牛大叔,他这是怎么了?”青芽问话的时候眼神也未曾离开千盏。 “我见他被人扔在大街上,就跟我家小子雇了个牛车把他弄回来了。” 牛大叔是个卖货郎,常年走街串巷,据他所说,路过县衙的时候发现了被扔出来的千盏,屁股被打的皮开肉绽,躺在地上奄奄一息,赶紧跟儿子一起带了他回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也不知道。 青芽千恩万谢了牛大叔,拿了盘缠给他,让他跟儿子回去休息。 事情的原委,只能等千盏自己说出来了。 宋千盏的衣服已经跟烂了的皮肉粘在一起,何大夫小心翼翼的给他剪开,清理完以后上了药,拿了毯子给他盖上。 青芽熬了药一点点的喂给他。 “青芽,药里我给他加了宁神安眠的药材,让他好生歇着吧。” 青芽拧干了蘸水的帕子,轻轻的擦拭千盏的脸,眼泪不受控的掉下来,从小到大,千盏还没受过这样的苦。看着清理伤口时红色的血,她怎能不心疼。 这一夜,青芽伏在床边看着看着天就亮了,伙计进来帮着换药,疼痛也让昏睡了一夜的千盏醒了。 “千盏,好些了吗?” 千盏趴着,侧头看到一脸担忧的青芽,想翻个身,见他动作,青芽赶紧按住了他:“别动,就这样趴着才好。” “青芽,我没事。”千盏一眼就看出青芽哭过的红肿的眼睛,还有满脸的疲惫。 “到底出什么事了,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青芽忍不住问。 “是费舒。” 听到这个名字,青芽瞬间就明白了,果然是睚眦必报,哪怕是自己没理惹的。 千盏将所遇之事一一向青芽说起。 宋千盏与县里祥云斋的老板熟悉,会放些字画在那里售卖,他几日前像以往一样去祥云斋,放了书画,就要走。正赶上一位姑娘上门,买了他的画,听老板介绍画的作者就在边上,姑娘很高兴崇拜的与他交谈。 这位姑娘就邀请宋千盏去一趟家里,说想根据宅子布局让千盏给做一些字画。 之前千盏也帮钱盈盈的宅子做过,便不疑有他,跟着去了。谁知快到门前才发现竟然是花楼,宋千盏停了脚步告辞转身要走,但那时,该女子喊了一声,花楼里出来三两个大汉,就把他强拉了进去。 进去后,千盏直接就被关进一间屋子里,被灌了一杯酒,再次醒来,他就浑身**的躺在床上,身边还躺着个不着片缕的姑娘,正是带他来的人。 说到这里,千盏赶紧跟青芽解释:“我真的没有动她,”,原本虚弱的气息也因为着急使得呼吸急促。 话虽如此,当时的宋千盏已经失去知觉,失去知觉后有没有被动犯戒他也不知道。 “然后呢?”青芽追问。 宋千盏吸了一口气,继续说。 他醒过来的时候浑身无力,穿上衣服,就要走,那个姑娘什么都没有说,由着他去。 谁知他才出了花楼的门,几个大汉就冲出来拦住了去路,大骂他是小偷。直接拿绳子将他捆了,扬言要报官。 当他被扭送到县衙大堂,衙差从他身上搜到了一枚价值不菲的玉佩,那姑娘一直强调玉佩就是她的。 可明明千盏穿衣服的时候没有那块玉佩,肯定是在门口被按住的时候有人偷偷塞进他衣服里的。 更甚者,那女子扬言宋千盏白嫖了她,却不付钱。 千盏在大堂上据理力争,却无法自证清白,他被关进大牢,当天晚上就看见了费舒。 费舒让人把他绑到刑架上,脱了他的衣服,用鞭子抽了一顿,费舒还特意交代衙差当心点,不要抽到裸露的地方让人看出来。 第二日他过堂,县老爷直接宣布他偷窃罪名成立,但花楼的姑娘心善拿回玉佩就算了,于是打了他三十大板,就把他扔了出去。 青芽听了又气又恼,大骂费舒是个混账东西, “当初就打轻了,真该打残了这个狗东西。” 何大夫语重心长的说:“你莫要再冲动,说这些气话。当初我就提醒过你们,咱们小老百姓,惹不起这些当官的,他们手里有权利,捏死我们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青芽不服:“郎朗乾坤,难道还没处说理去。” “你还是太年轻,没有钱和权,哪里会有理?当然天地下还是有好官的,但很明显咱们的县太爷并不是。” 青芽一拳头锤到桌子上。 何大夫道:“当务之急,是先把千盏的伤养好,其它的日后再做打算,只希望费舒那个畜生了了这事,不要再来找麻烦。” 青芽暗暗想一定要找机会教训费舒,她就不信了邪能压正。 然而,宋千盏身上的伤还没结痂,又传来消息,他的功名被除了。 县太爷因为千盏偷盗狎妓的罪名,向学政提出去除他功名的事宜,学政立刻做了审批并公示。 如果说挨打、受辱,宋千盏尚能承受,可被革除功名,他就再也无法参加科考,这一打击无疑是巨大的。 如果说此前相依为命的奶奶生病需要照顾,他不考也就不考了,可自从他再次燃起希望,他心底就燃烧着为国为民的志向,以及想给青芽幸福生活的期待。 可现在,烧的正旺的火焰被一盆冷水直接浇灭,又怎能不绝望。 在镇子上,村民茶余饭后都在说着千盏的事,有人不信,有人看笑话,尖酸刻薄的话你一言我一语的在大街小巷里传来传去。 费舒在花楼里左拥右抱,喝下姑娘喂过来的酒,砸吧了一下嘴,高声道:“好喝,”说完还不忘在姑娘脸上捏了一把,美的姑娘直接躺倒在他身上。 “少爷,真解气,那个穷小子真当自己是谁呢,早就该给他点教训。” 狗腿子拍着马屁,给他倒酒却被费舒拦了,他大笑道:“你倒的没姑娘倒的好喝。” 狗腿子忙坐回去,附和:“对对对,还是姑娘来,还不给费少爷满上。” “这事还没完。” 费舒问他:“你知道猫抓老鼠吧,猫呢,抓到老鼠并不会一下子吃掉,它要先玩,玩个够,玩的半死不死,然后干掉他。” 狗腿子跟着奸诈的笑:“少爷威武。” 第20章 第 20 章 罗司看着院子里扎着红绸的两个箱子,连连叹息 ,两根眉毛都拧到了一起。 王红霞见他半天不说话,拉了凳子在边上坐下,“这事,你打算怎么办?” 罗司老实回答:“嫁过去做个小妾,我自然是不愿意的,可是...” “可是,咱们也开罪不起,”王红霞接下他的话,“咱们只是升斗小民,人家爹可是县太爷,自古民不与官斗,还不是因为斗不过。” 罗司何尝不知道,虽然说他也想青芽能嫁好点,但费舒的名声在这,给他做了小妾,街坊邻居肯定也会说他卖女儿攀附权贵,可偏偏费舒的身份又在那,他们惹不起。 “那依你之见呢?”他问老婆。 王红霞叹了口气,好像也很无奈,说:“千盏吧,肯定是不能嫁了,原先虽然说他穷,但他画值点钱,还有个功名拼一拼还有个盼头,现在又穷又没前途,还污了名声。” 罗司也认可。 王红霞继续道:“要我说,最好还是能说给关公子,那孩子一看就是好孩子,他爹还是个知府,比县太爷的官大。” “可关公子一直未表态,这费舒就直接把聘礼送来了。” “所以说,咱们就抓紧问问关公子,万一他有意向呢?” 王红霞眼睛一转,又说:“万一他不愿意,再答应费舒不迟。” 说话间,青芽回来了。 罗青芽进了院子,看见两口大箱子,狐疑的看向他爹和王红霞,问:“这是什么?” 罗司不悦的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聘礼。”肯定是这丫头不知为何招惹上了这个瘟神。 “聘礼?”青芽很确定这不会是千盏送来的,以为还是吴能没死心,气恼道:“不是说了我不会嫁给吴能了吗,你们干嘛还留下聘礼,赶紧给退回去。我是不会嫁给那个老头的。” “是县太爷的儿子送来的。”王红霞道明。 “费舒?”青芽更气了,冲到王红霞面前:“那个混蛋送来的,你们就收了?” 见青芽指责起他们,罗司也气了,“你以为我们想收,他带了人抬了东西往地上一放,你让我俩老家伙往外赶啊?” 青芽自然知道他们不敢,忍着一口气问:“所以你们答应了?” 王红霞道:“他说明来意,放下东西,说七天后花轿上门,就走了,容不得我们说话。” 就是说即便他们没说答应,也没拒绝。 “你们知不知道他是有老婆的?”青芽提高了声量。 王红霞知道她会恼,便小声的吐出后面的话:“说是做妾。” 青芽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的父亲:“爹,所以你是默认我去给人家做小?” 她知道自己的父亲有了新的老婆孩子,就没有那么疼她了,可她还是无法相信她的父亲竟然是如此这般一点都不在意她。 罗司一拍桌子,“你以为我想,当初要是你答应嫁给吴能,能有今天吗?” “还不是你见钱眼开,不然我跟千盏...” 提起千盏,罗司根本都不给她机会让她继续,“还好我没同意你跟千盏,千盏又偷又嫖的,是个什么货色,嫁给他还不如去做妾。” “千盏他没有,他是被人陷害的。”青芽据理力争。 父女俩吵的不可开交,王红霞赶紧周旋:“别吵了,你们别吵了,吵吵也不是个事,总要想个办法不是。” 青芽甩出一句话:“你们不去退,我自己去。”就要去找个板车。 罗司问她:“你以为有用吗?” 费舒的德行,无非就是走个过场,更多的是挑衅,欺负完千盏,再来欺负她,青芽自然明白,可是没用她也得去退。 青芽性子倔,当爹肯定知道,罗司也怕青芽这样莽撞,除了吃亏捞不到一点好处。立刻软了口气,说:“费舒声明在外,你讨不到一点便宜,而且自古子女婚事都是父母做主,他一句不认便能打发你。” “那你们替我去退。”这句没用的话只在青芽脑子里过了一瞬连喉咙眼都没出。 她停下动作一屁股坐下来,她需要先冷静一下,七日后花轿才来,而且就算花轿来了,她不上花轿就是。 见她安静下来,王红霞走到她跟前出了主意:“事已至此,我就直说了。” 青芽不觉得王红霞会为她考虑想出什么好话。但还是示意她说下去。 “我看你跟那关公子很投缘,他也尚未娶妻,若你能跟他成婚,这事也就解决了。” “不可能。”青芽想也没想就直接拒绝了。 她一口回绝,惹的一直堆着笑脸的王红霞也不想再装,当下跟着罗司一起变了脸色。 “青芽,你别说我这当后妈的亏待你,这还都不是为你着想,你是谁谁都不愿意是吧,就是只认准了宋千盏那小子了呗。” “对,我就是认准了千盏,”青芽直视王红霞,坚定的说:“除了千盏我谁也不嫁。而且你们也太高看我了,你们以为知府大人家的大门也是咱们这样的人家敢想的吗?” 罗司也失了耐心:“你这也不想,那也不行,你要怎样,青芽,我告诉你,宋千盏肯定不行,他一个小偷凭什么娶我的女儿。” “我都说了他不是。”车轱辘话青芽说了又说,虽然他爹不信,她也必须继续争辩。 可是她的争辩对罗司夫妻俩而言确实无关紧要。 王红霞抛出一个事实:“青芽,其实你父亲是真的不想你去给人家做妾,也可以马上找个人家给你嫁了,但费舒他是大张旗鼓的来的,你看咱们镇子上还有谁敢娶你而去得罪县太爷。” 青芽不想再跟这俩人做无谓的挣扎,多说无益,她瞪了王红霞一眼,出了门。 她原本想直接去千盏家,走到半路改了主意,去了三味药堂。 何大夫听了此事,直言:“青芽,费舒摆明了就是憋着坏欺负人,你听我的,咱不能硬碰硬。” 青芽在来的路上就想好了,费舒仗势欺人,从千盏的事看她就不再天真的相信当官的会为民做主,至少不是每个官都这样,她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师父,我想雇辆马车带千盏先离开镇子。” 以前顾忌千盏奶奶,现在千盏孤身一人,而青芽对这个家也没什么留恋,“就是对不起师父,不能照顾你了。” 何大夫笑了,“你不用想着我,我还硬朗呢,你要是走,我也不拦着,就是你安顿好了给我来个信让我安心。” 青芽点点头,“我想等千盏伤好以后,去给他翻案,他太委屈了,不能背负这样的污名过日子。” 这一刻,何大夫很想说胳膊拧不过大腿,想说就算按青芽说的找更大的官也不一定顶用,还想说人如蝼蚁,但万一呢,两个年轻人未来的日子还那么长,所以最终他也只是跟青芽说,“万事小心。” 药房里,何大夫给她拿了最好的伤药,千叮咛万嘱咐的才送走了青芽。 青芽离开药房后,就去了千盏家里,给他上完药,才把离开白杨镇的事情说了。 只是她没告诉千盏费舒要强娶她为妾的事。 千盏以为青芽怕他因为烂掉的名声难受,“青芽,咱们从小在这里长大,不能单单为了我,害你背井离乡。” “是为了我们,”青芽强调,“是我很想我们一起离开。” 千盏想起那日在青芽娘亲的坟前,青芽哭着要他带她一起走,此刻也明白了青芽的父亲肯定不会再将青芽嫁给他。 “青芽,是我对不住你,”宋千盏满眼愧疚的迎上青芽的目光。 青芽不想告诉千盏费舒上门的事就是怕千盏因为无能为力而愧疚,结果还是迎来了他的一句对不起。 她伸手将千盏掉落到面颊的头发拨到耳朵后方,勾起唇角,笑着说:“不用道歉,千盏,咱们只是换个地方生活,其它的都没有变。” 千盏将青芽的手轻轻的握在掌心,说:“好,咱们走。” 与千盏商量好以后,青芽回到家关上房间的门,想简单收拾一下,发现除了拿上两件衣服也没有什么能带的,还要避开父亲和王红霞,干脆连衣服都不带了。打开首饰盒里几乎没什么东西,她就只是拿了帕子将千盏奶奶留下的那把银梳子包好。 她已经让何大夫吩咐伙计明天早上将千盏接到药房给他换药,并找好马车在药房后门等待,而青芽只要像平日一样去药房做工就好。 原本打算花出去的钱,因为何大夫认为现在还不是扩建的时候就暂时没动,够她和千盏生活过日子了。 而此刻的千盏,也在清点钱财,也有百两左右,他趴在床上看了看那些他曾宝贝的书,此去是没法带了。毕竟他们不能大张旗鼓的离开。 不过,没关系,他跟青芽在一起,以后什么都会有的。 第二天,一大早起来,青芽挎着篮子正要往外走,却被罗司叫住,“你还去药房吗?没有几天让你乱跑了。” 青芽转身从篮子里拿出纸钱给他看:“我去看看我娘。” 罗司一听,闭嘴了,孩子嫁人前去看看娘亲也无可厚非,昨晚临睡前,他已经与王红霞达成共识,青芽性子太倔了,就算他们贸然找了关真真,哪怕关真真要娶青芽,青芽拧起来不愿意,要扫了知府家的脸面,两头都得罪,干脆就顺势而为吧,他们只管面楼愁容,让街坊邻居都相信他们是被迫的就行了。 山坡上,青芽跟娘亲说了会体己话,又到千盏奶奶坟前磕了头,跟两位告了辞,这才下山去了药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