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千金沦为官奴后》 第1章 及笄礼 “小姐,妆面已经好了。”丫鬟宿雨轻声道,说话间将螺黛收入珐琅妆奁中,又将菱纹铜镜摆正到少女的面前。 暮春时分,天色亮的越来越早,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到房中,照亮了空中浮游着的细小尘埃。 若棠睁开双眼,看向镜中自己的模样。 眉如春山远黛,目似双瞳剪水,秀发如瀑披于身后。 “嗯,这样就好。”若棠微微点头,声音清亮。 “小姐,咱们林府好歹也是兵部尚书府,您是尚书千金,平日里穿的简朴也就罢了,可今日是您的及笄礼,何不戴些贵重的首饰——”宿雨说着拉开妆奁底层,“呀!怎么不见了!我明明将金钗和玉簪都收在里面了,难道有贼!” “没有贼,是我捐了。”若棠将妆奁合上,“听闻西南方向发生了旱灾,百姓困苦,我已经征得父亲母亲同意,将大半首饰捐了出去。这次及笄礼所得的财帛器物,之后也会捐给受灾的地方。” 宿雨只能叹了口气:“小姐,你这乐善好施的秉性真是与老爷一脉相承。好在小姐你天生丽质,即便没有了那些华贵的首饰钗环,也难掩国色。” 若棠轻笑:“就你嘴甜。” “不好了,小姐,不好了!”呼喊声伴随着匆忙的脚步声自门外传来。 若棠转过身,看见丫鬟春烟端着朱红漆盘跑了进来。 “春烟,你不是去取衣服了吗?发生了什么事?”若棠问道。 “小姐,你看——”春烟哭丧着脸,慢慢将漆盘中的衣服拿了出来。这是一件淡粉色襦裙,外搭月白色绣银丝暗纹纱衣,娇美而不失飘逸,只是——衣服的左肩处划开一道口子,一直延伸到腰间。 “怎么会这样!这套礼服是小姐及笄时要穿的,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呢!”一旁的宿雨急道。 “我,我是拿衣服来的中途被喜鹊姐姐喊住,她说挂灯笼要我搭把手。只是一会儿子的功夫,我保证!可谁知一转头我就发现这衣服划了道口子。”春烟着急地辩解道,又朝若棠跪下:“小姐,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你先起来。”若棠将春烟扶了起来,“告诉我,你刚取到衣服的时候它是完好的吗?” 春烟点点头:“是,小姐。” “那便是中途损坏的了,你去挂灯笼和回来的途中可有遇到什么人?”若棠继续问道。 “回小姐,当时奴婢只遇到过二小姐的贴身丫鬟碧儿。”春烟道。 “那就对了,小姐,二小姐嫉恨您不止一两日了,碧儿是她的贴身侍女,一定是她指使碧儿划破您的衣服,想让您在宾客面前出丑,咱们这就去告诉老爷夫人!”宿雨气愤道。 “宿雨,慎言。”若棠凝神看着那件衣服,“一则,我们没有证据;二则今日来赴宴的宾客众多,若让有心之人听去,恐怕会传出林府内宅不宁姐妹不睦的名声;三则,二妹自幼在母亲膝下养大,母亲待她视如己出,如果母亲知道此事怕是会为难。” “可,现在该怎么办,礼服是笈礼必须要穿的啊,要不让绣娘再赶制一件吧!”宿雨道。 若棠摇摇头:“来不及了,笈礼马上就要开始了。” “都是奴婢不好。”春烟带着哭声。 “傻丫头,别哭了,当务之急是要想想一会出去穿什么。”若棠凝神看着那件衣服。 微风拂过,屋内隐约有暗香浮动,香味极淡,若棠转头看向窗外。 窗外庭中有一株高大的海棠树,枝叶繁茂,花开的层层叠叠,灿若云霞,春色如许。 若棠心中有了主意:“宿雨春烟,拿蜂蜡来。” 林府外张灯结彩,车马盈门,院中鼓瑟吹笙,宾客云集。 宾客大多已落席就坐,三两交谈,觥筹交错,只东南角有一桌座上只坐了一个年轻男子,自斟自酌。不时有宾客前去朝他见礼,被他随意挥手打发。 “晋王殿下,这宴席这么无聊,咱们为何还要来?”男子身旁的侍从问道。 男子端着酒杯,悠悠扫视了一眼在场的人:“沉风,自从本王称病不出,到如今多久了?” “回殿下,已有七个月了。” 男子笑了起来,声音低沉:“是啊,过了这么久,想必很多人都惦记着本王,与其待在府中三天两头被人窥伺打探,不如光明正大地出来跟他们见个面,好叫某些人安心。” “是,殿下。” 倏忽间,两名年轻女子的对话传入耳中—— “碧儿,事情都办好了吗?” “回二小姐,都办好了,我将那件衣服从左肩一直到腰间划开了一道大口子,任凭她怎么缝补都没有用了。” “嘻嘻——她不是爱出风头吗,我看她一会儿怎么出来见客人。” 不慎听到对话的沉风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又看了看自家的主子。他常年习武,内力不错,耳聪目明,已经将那两名女子的对话悉数听入耳中,他知道自家主子肯定也一样。 “殿下,听起来,那位林家大小姐会有麻烦了。” “不必多事。”男子垂下眼眸漠然道。 “今天,小女若棠行成人笄礼,感谢各位宾朋佳客赏脸光临,下面,小女笈礼正式开始!”尚书林远致道。 院内一时间安静下来,风拂过院中垂丝海棠,片片花瓣剥落,礼乐声起,环佩叮当。 林若棠从东阁中走出,步履款款。 她身着一袭粉色襦裙,外披月白色纱衣。本是十分寻常的装扮,只是自左肩处起,一枝海棠花枝蜿蜒而出,横斜向下,直至没入腰间。枝上海棠或白或粉,或斜或横,或开或闭,形态各异。海棠花小,那一枝上足足挤了十五朵,末端半朵没入腰间,腰下别着月白色鹭鸶涉水玉绦环,与那半朵海棠相互映衬,显得分外娇美。而这身衣服的主人眉目温婉,仪态大方,又压得住那份娇美,通体尽显大家闺秀的气度。 若棠朝宾客盈盈一拜,而后跪坐在席上,向着身侧穿着绯色对襟襦裙的年轻姑娘微微笑道:“有劳若荷妹妹为我梳髻了。” 林若荷瘪了瘪嘴,颇不情愿地拿起梳子,“你还蛮厉害的嘛,衣服破了还能想出这个法子。” “若荷,我不管你先前如何针对我,但接下来这场及笄礼必须顺利完成。”若棠替二妹理了理对襟,低声道:“如果你再生事,我就将你的所作所为告诉二叔。” 林若荷闻言瞪了她一眼:“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做的?” “就算你不承认,还有碧儿,我自有法子让她招认。”若棠凝敛神色看着她。 若荷低下头,嘟囔了一句:“知道了。”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若棠在父母面前恭顺地跪下,林母将一支海棠滴翠碧玉簪加入她的发髻间。 “诸位,今日除了小女的及笄礼外,还要宣布一件事情。小女与陆侯爷家长子陆昭已然拟定婚约,届时邀请各位宾朋亲友赏光到舍下喝一杯喜酒。”林远致起身宣布道。 似有一粒石子投入心湖,林若棠的心中泛起涟漪,陆昭吗? 她与陆昭从小一起长大,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彼此熟知对方的品行,两家交好,结为姻亲似乎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只是父亲一向尊重她的意愿,这件事却丝毫没有向她提及,而且婚期就在下月,为何如此匆忙? 但若棠来不及思量,四周恭贺道谢欢笑之声不绝于耳,快要将她淹没。 她只觉得脸上和耳朵都微微有些烫,脑子里也有些乱,心中的那一丝疑虑也没有来得及向父亲询问,甚至于后面的流程她都不记得是怎样走完的了。 直至回到房中,若棠仍觉得一切有些不真切。 抬眼看向窗外,暮色四合,前院宾客宴饮正酣,她将窗户放下,又点燃火折子,将那件别着海棠花枝的衣服烧了。 “笃笃——”有人在廊下扣窗。 若棠支起窗子,月色如水,照的中庭一片空明。 陆昭双手撑着窗沿,笑得比月色更明亮,就那样定定地看着若棠。 若棠感觉脸更烫了,她往窗边挪了挪,挪进月色的阴影里。 “我看见了。”陆昭突然说道。 “你看见什么了?”若棠又挪了挪。 陆昭隔着衣服握住她的手臂,一把将她从阴影里拉了出来:“我看见有一只脸红扑扑的兔子。” 若棠刚想反驳兔子哪有脸红红的,立马反应过来他是在笑自己,于是佯装生气道:“你这样闯入我的院子,于礼不合。” “哦,可我来见自己未过门的妻子,有何不可。”陆昭看她头埋的更深了,便不再逗她,“我偷偷过来的,没人发现,呐,送你的礼物。” 若棠抬起头,看见对方手中的一对白玉缠枝并蒂佩。 “伸手。”陆昭道。 玉佩落入掌心,微微有些凉,但很快便温和起来,若棠意识到那起初的一丝凉意是因为自己的手心温度过高,但她觉得自己耳尖的温度一定更高。 “那,我先走了,你好好保重,等我。”陆昭说完,辗转腾挪,几息间身影便消失在庭院里。 一轮圆月悬于天际,河汉迢迢,星子闪烁点缀其间。 林若棠攥着手中的玉佩,倚着窗,抬头看向天上的月亮,弦乐之声时断时续,还有歌声,只是太过渺远听不真切,偶有几句传来,唱的是“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如果嫁给陆昭,得此良人,安然相伴一生也无不可,若棠心想。 前院中宴饮正酣,气氛高涨,东南角处主仆二人却独占一桌,与满院宾客格格不入,稍显寥落。而这桌唯一的客人却似乎并不在意,酒足饭饱之后自顾自离开。 “殿下,时候尚早,我们这就要离开了吗?”沉风问道。 “你很喜欢看人假笑吗?看了一天了还不腻。”晋王并未放缓脚步。 “那,林家那位大小姐也是假笑吗?我看她笑起来挺漂亮的,穿的也漂亮。”沉风道。 晋王停了下来,低头看着石阶前那一盆盆开的正盛的海棠花,月光给那些花朵边缘镀上了一层清辉。或百或粉的花朵映着淡淡的银光,更显得清丽夺目。 一阵风袭来,拽着庭边树枝的影子映在院内的墙上,摇曳摆动不止,似夜色中无声行动的野兽,准备给予目标致命一击。 “悉心呵护培育的花朵固然很漂亮。”晋王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声音留在风里,“只是太过脆弱,经不起风雨。” 说的是花吗?沉风想着,忽然觉得前方的道路似乎黯淡了几分,他抬头看天。 星曜隐没,乌云蔽月,风雨欲来。 第2章 抄家 夜里骤雨狂风,清晨时,中庭海棠花瓣已落了一地。 若棠正临窗刺绣。 春烟边帮她整理丝线,边笑道:“小姐真厉害,竟能想到将海棠花枝别在衣服上的主意,只不过那么好看的一件衣服为什么要烧掉呢?奴婢听闻二小姐昨日回去也仿照您的方法做了一套衣裙呢!” 若棠低头专心绣着:“花枝本是我以蜂蜡融了粘在衣服上的,时间久了会招虫蚁。何况那件衣服原本就破损严重无法缝补,待花一谢,原也不能用了。若你觉得好看,改明儿我再绣一件海棠花枝的衣服。” 宿雨道:“这话我信,小姐绣的花,足以以假乱真了,京都之中若论刺绣,小姐当得魁首。” 若棠笑道:“京都之中若论哪家侍女嘴最甜,宿雨当得魁首。” “嘶——”一不小心,针扎破了手指。 “你看你怎么伺候小姐的?”宿雨将春烟攘到一边,拿帕子替若棠包扎起来。 “你不要怪她,是我自己不小心。”若棠笑道。 “那怎么行呢,小姐以后是要嫁给陆小侯爷的,像她这样莽撞,以后到了侯府不得让人家笑话我们尚书府不会调教下人。”宿雨不依不饶。 “好了,别再训她了。不知为何,今日我从早起开始就有些心神不宁。”若棠放下绣绷,“罢了,不绣了,该去给母亲请安了。” 若棠在去荣熙堂的路上,遇见了林若荷,后者一见到她便怒气冲冲地上前来。 “林若棠,你是故意的吧!”若荷举起自己的手,手指纤细白嫩,只是手背红肿,她又忍不住挠了挠。 “二妹何出此言?”若棠道。 “都怪你,搞什么融了蜂蜡将花枝别在衣裙上的法子,昨日我才将一枝芍药别在袖口,便有虫蚁咬了我的手,你看!”若荷怒不可遏。 “我并未让二妹仿照此法呀,蜂蜡会招虫蚁难道二妹不知道?何况海棠几乎无香,而芍药气味浓郁,自然更招虫蚁了,二妹还是快些找大夫瞧瞧吧!” “你们在吵什么?”林母带着孙妈妈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院中。 “母亲安好。”姐妹二人一同行礼。 “你们都是我膝下养大的,为什么就不能亲密和睦一些呢?”林母叹了口气。 “大伯母,大姐她故意设计害我,你看我的手背。”若荷嘟着嘴跑向林母。 林母看了一眼若荷的手背,又瞪了一眼若棠:“你们跟我进来。” “跪下。”林母道。 若棠与若荷并排跪在堂下,都心有戚戚,记忆中林母从来都是和善可亲的,从未见到林母有过这样的神情。 “往日里我是怎么教导你们的,若棠,我一向告诉你不要和妹妹置气。”林母道。 “母亲,孩儿没有。”若棠辩解道。 “还狡辩,平日里就你鬼点子最多,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故意引导你妹妹将花枝别在衣裙上的。”林母皱眉。 若棠低下了头,若荷面色颇为得意,笑嘻嘻地看着她。 “还有你,我一向教导你要安分些,往日里你给姐姐使绊子,我念你年幼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昨日是你姐姐及笄的大日子,你也胡闹。你们是姐妹,若是她真的丢脸了你岂能独善其身。”林母也将若荷训了一番。 一时间二人都低垂着头,不敢答话,心中暗道,原来从不发脾气的人发起脾气这样可怕。 “你们都知道错了吗?”林母又问道。 “知道了。”二人一起回道。 “你们都起来吧,将我的雪肤膏拿来,给若荷上药。”林母将二人拉起来,又一手牵一个坐下,“若棠,你父亲一早便上朝去了,现下我正好有一件事要同你商量。” 说话间林母将外间的下人都屏退,只留下自己贴身侍奉多年的孙妈妈,向若棠道:“你三房叔伯的柳姨娘,从昨天筵席后就不见了,昨儿夜里没回房,一直到现在都不见人影。本该遣人去找,可又怕这事传出去有损三房的名声,你以为该如何是好。” 若棠按了按母亲的手示意她放宽心,向孙妈妈道:“还劳烦孙妈妈去将柳姨娘的贴身婢女请过来,她们应当最了解平日里她喜爱去哪些地方。” 不过片刻孙妈妈便已经将两个婢女带回,若棠看着她们:“你们都是柳姨娘的贴身婢女,你们好好回想一下,近日柳姨娘可有说过她要去什么地方吗? 两个婢女齐齐摇头:“回大小姐,姨娘近日并未交代过要出门。” 若棠又问:“那她近日可有何异常?” 婢女仍是摇头。 若棠皱眉:“昨日赴宴宾客众多,鱼龙混杂,可差人去问问各中门,角门处的看门小厮,是否有人见过柳姨娘出府,或者昨日有没有见过什么形迹可疑之人。” 林母点点头:“你说的正对,我已经差人去问了,一会就能回话。” 正说时,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春烟头发散乱踉跄着跑了进来,带着哭腔:“夫人,小姐,不好了,门口来了好多官兵,携枪带棍的,见人就打。小厮被他们拴着带路,进一个屋子就翻箱倒柜地找东西。那些人嘴里嚷嚷着什么‘抄家’。” 若荷一时间怔忡差点跌倒,孙妈妈将她扶了起来。 林府的侍女小厮害怕官差抄家,都冲到主母的院中,屋里屋外一时慌乱起来,若棠肃声道:“都不许乱!” 林母从里间走出,向着若棠道,“恐怕是你父亲在宫中出事了。前院到咱们院子还要一会儿功夫,得在圣旨到来前做点什么。若棠,若荷,这是侍女小厮们的身契,你们都分还给他们吧!” 若棠点点头。 很快若棠便将屋里各奴仆的身契都还给了她们,林母又让孙妈妈抱来了自己的首饰盒。 “咱们主仆一场也是情分,现下林府遭难,你们没有必要跟着受罪,各自寻找活路去吧!我这里有些金银细软不在公账上,如若获罪这些我也带不走,分给你们权当是全了咱们的情分。”林母道。 屋内屋外一片啜泣声,宿雨春烟更是哭的泣不成声。 若棠握住母亲的手,向众人道:“快走吧!小心些!迟了也许就走不了了!” “都不许走!谁也不能离开这院子!”随着一声怒喝,荣熙堂的门被一脚踹开,乌泱泱进来一大批人,刀甲泛着寒光。 为首的将领若棠认识,是昨日来参加宴饮的刑部侍郎赵岩。 若棠上前一步行礼道:“赵将军,这些婢女当值不力,在片刻前便已被我林府遣散,还望将军知悉。” “不行!我等是奉了陛下的旨意前来查抄林府赃款,放他们出去,万一出去通风报信或者转移赃物怎么办?”赵岩道。 若棠道:“我朝律法规定,奴仆去从皆由主家决定,片刻前林府已将身契归还给她们,此刻她们已是自由之身,与林府没有任何干系,既然与林府无关,那么她们自然不在陛下的审查范围之内。” “巧舌如簧。”赵岩愤恨一声,“让她们走。” 若棠又道:“我朝律法严明,赵将军既带人来抄家,还请给林府上下一个说法,好叫我们知道究竟犯了什么罪?” 赵岩阴冷地盯着她:“前线刚传来战报,玉门关一战中,我军失利,戍边将士回报说,一百二十七门军炮在点燃的时候当场炸膛,数百戍卒血染箭楼。经查明,这一切,都是你父亲,兵部尚书林远致贪墨渎职所致!他勾结工部军器局大使,令铁厂以熟铁充镔铁,火铳药室壁薄三厘,致使火药点燃的瞬间当场炸膛!陛下已经下令,将兵部尚书林远致关押候审,查抄林府,林府诸人关押天牢等候处置!” 若荷怒道:“你胡说!大伯父任兵部尚书多年,恪尽职守,绝不可能贪墨军饷以锈充好!” “大胆!”赵岩怒目横竖,“你这是说陛下失察冤枉你家林大人了?” 林母将若荷与若棠护在身后:“小女年幼无知,还请将军不要怪罪。” “搜!”赵岩一声令下,身后的官兵倾巢而动,院内一片哭嚎。 屋子里传来翻箱倒柜,瓷器碎裂的声音,片刻后,一个黑甲士冲进院内回报赵岩“报告将军,在另一处院子搜到赃银!” “押上他们,走!” 赵岩一声令下,官兵将院内诸人押解着往一个方向走去。 若棠认出那是柳姨娘的院子。 院中整齐摆着一口口箱子,里面全是白花花的银子,院子边上那棵老柳树下挖出了一个深坑。 “报告将军,赃银藏在这柳树底下,一共是白银二十万辆,已登记在册。”一旁的吏员道。 “这,这怎么可能呢?怎么会有这么多银子埋在这里?”若荷脸色白了许多,“这不可能的呀,大伯父他一生清正,克己奉公,绝不会做这种事情的。” “大胆!库部郎中已经检举告发,现在赃银也找到了,人证物证俱在,你竟然还敢狡辩!来人,押回刑部,等候发落!” 官兵押送着囚车,浩浩荡荡一路驶过长街。地上零散铺着不少红色纸屑,那是昨日林府办宴席时燃放爆竹留下的,车轮碾过,红色纸屑混合着雨水碾进泥里,脏污不堪。 “活该!” “可怜了那些戍边将士了。这些贪官!就该遭报应!” “胡说什么!昨日林府还开棚施粥赠粮,林大人分明是好官!” 长街两侧挤满了看热闹的人,众说纷纭。 若棠想要辩解,及笄礼的钱财是母亲从自己的嫁妆中出的。可此刻辩解无用,一切还得等到刑部审理案件查明真相才行。 突然,她感觉到一旁的母亲身子一歪,母亲晕倒了,她急忙将母亲搂住。 长街东面矗立着一座茶楼,茶楼生意红火,客人众多,此刻正有不少茶客在品茶闲聊。 “昨日尚书府还高朋满座,筵设盛宴,今日府外大门下挂着的红灯笼尚未取下,便已是另一番凄惶光景,唉!”有茶客唏嘘感慨着摇了摇头。 “兵部尚书,正二品的官儿,竟然说倒就倒!” “谁让他得罪大人物了呢?” “大人物,你是说?” “嘘!小点声。咱们黎国谁不知道,陛下醉心长生之术,最近又建了问仙楼。朝政一律交给首辅大人,听闻前阵子首辅大人——” “不要命了!讨论这些,万一让有心之人听去了我们有几个脑袋!” 茶楼二楼临街的窗边,一个男子正端杯品茗,将长街上林府众人被押解着走过的一幕尽收眼底,正是晋王慕容迟。 “殿下,六部中礼部和刑部本就是李相把控,现如今他们又对兵部和工部下手,构陷栽赃,然后好安插自己的人进去,真是无法无天!”侍从沉风愤然道。 “你还记得林远致是为什么被起用的吗?”晋王问道。 “因为当年立储之争,他秉忠直谏,不涉党争。”沉风答道。 “不结朋党,他胜于此道,也败于此道。不结党,所以引得两党都对他心怀猜忌,争相倾轧。”晋王看着长街上的队伍,若有所思。 “殿下您是说,此事太子殿下也——” 晋王沉默不语。 沉风又继续念叨:“那,恐怕没有人会保他了,林尚书一家岂不是太惨了。” 慕容迟放下杯子,起身道:“我进宫一趟。” 第3章 官奴 天牢里,若棠终于见到了父亲,他被沉重的锁链拷着,才半日光景,便似乎已经苍老憔悴了许多。 林若棠眼眶一热,忍了一路的泪水此刻落了下来。 “若棠,别哭。”林父声音带着些沧桑,“我有话要叮嘱你。” “是,父亲。”若棠凝神听着。 林父看向若棠的母亲:“你母亲生性温婉,一生未经风浪,如今跟着我受苦了,你以后要护着她。还有,你是林家长房长女,你的妹妹们还小,出去之后你也要多照顾她们。”林父道。 “是,父亲。”若棠哽咽道。 林父叹了口气:“陆昭那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人品好,对你的情义我也是看在眼里的,如若你们能结为夫妻,他以后必会对你好的。只是,我没有想到祸事来的会这么快。本以为,至少可以看到你们成亲。” 若棠正要问父亲为什么肯定她们就能被放出去,为什么只提及妹妹而不提家中兄弟,狱卒便突然来了,将林父押解了出去。 若棠心中隐隐有些猜测,但她不愿意相信她的猜想。 若荷在一旁抱着手臂靠墙坐着,似乎仍然在抄家的惊慌中没有回过神来。 若棠用衣袖将牢房中的碗尽可能擦干净,而后又从破旧茶壶中倒了半碗水,喂给母亲喝下,又倒了一碗递给若荷。 之后她从地上的草料中尽可能捡了一些干净的铺在一起,将母亲安置好。 天牢内很暗,只有墙壁上方开了一个小窗子,阳光便从那里透进来,在牢房的地上投下一块小小的亮斑。若棠看着那块亮色的斑影移动着,然后渐渐变暗,消失。 第二天清晨,若棠是被吵醒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竟然睡着了,母亲还在昏迷中,若荷眼睛通红,似是一夜未眠。 赵岩带着一队狱卒向她们走了过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闻长城之溃始于蚁穴,社稷之危起于庙堂。兵部尚书林远致,总戎政而负边关,掌武选而昧天良。罪迹昭彰,负恩悖德,现已供认罪行,签字画押。着即革去所有官爵,林氏满门男丁流三千里至岭南;女眷皆罚为官奴,七年不得赎,家产尽数抄没。钦此。” “我父亲呢?他在哪里?”若棠并没有看到父亲回来,心中又惊又怕。 赵岩阴冷一笑:“罪臣林远致,已经畏罪自尽。” 仿若晴天霹雳,若棠只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心里碎掉了,而后那碎渣一点点扩散至整颗心脏,扎得密密麻麻地疼,若棠觉得自己没有力气再撑下去了。 “若棠,你看到你父亲了吗?你父亲怎么样了?”林母悠悠醒转,听声音还是很虚弱,若荷将她扶了起来。 “父亲,父亲被提去审问了。"若棠强忍住眼眶中的泪水,不敢抬眼对上母亲的视线,“母亲,你放心,很快他们便能放父亲出来的。”若棠安慰母亲,竭力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自然一些。 林母愣了一会,而后转向对面的牢房,那间曾经关押着她丈夫的牢房。她挣扎着起身,走向对面牢房,而后蹲下,似乎在拨弄什么。 “母亲?”若棠跟在后面,正待再安慰她,却看见她抱着一双鞋子,泣不成声。 “你不用哄我了。”林母牢牢抱住鞋子,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我认得这双鞋,是我亲手为你父亲做的第一双鞋。这么多年他都舍不得穿,怕弄脏了,只穿过三回。一回是我和他成亲的那天,他穿着它,来迎我过门;一回是在你的周岁生辰宴上,他很高兴巴不得抱着你告诉所有人他有女儿了;第三回便是昨日你的及笄礼。今天一早他便被皇上宣进宫中,未来得及换掉这双鞋。现在鞋还在这里,他一定是知道自己回不来了,所以才将它们留在这里,怕弄脏了它们。” 若棠看着那双鞋,鞋里绣着一个小小的仪字,那取自母亲的名字,庄书仪。若棠知道再也瞒不过母亲,终于忍不住放声哭了出来,若荷也哭出声,三人抱作一团。 若棠在母亲熟悉的怀抱中短暂忘却了伤痛,脑海中关于父亲的回忆一下子涌了出来。 黎国重文轻武,父亲出身行伍,是从战场拼杀出来的,被破格提拔为京官。 那时她和母亲还在扬州乡下老家里,她跟着母亲学织布刺绣,再将布匹和刺绣托二伯父和三伯父拿到街市上去变卖,换钱买粮食,时不时也会收到父亲寄来的信。 有一日父亲寄来的信中附了一张银票,对当时的他们来说是一大笔钱。母亲和伯父们都很高兴,他们便举家搬到了京都。 初到京都之时,她觉得极不适应,吃的饭菜,穿着打扮,举止谈吐,似乎都与这里不同。 进了学塾之后,她更觉得自己格格不入,那些孩子三五成群,没有人肯接纳她进入她们的小圈子。因为言行举止没有所谓的世家规范,她被她们叫做“小野人”,没有人愿意和她亲近玩闹,她只能和自己养的小兔子作伴。她向母亲倾诉,母亲性情温婉近懦,只告诉她不要与人发生争执。 可一味的退让只会招致更大的欺侮,有一天,她们将她唯一的玩伴,那只小兔子也给抓走了。父亲公务繁忙,却在听闻此事后,特意在那日她下学时亲自来接她。 学塾门前有一条小溪,溪水在经过溪边一块巨石时被巨石堵住,硬生生改了道,听闻那日父亲一剑便将那巨石劈碎开来,从此小溪经过那处便变宽了不少。 她没有亲眼见到父亲劈碎巨石的样子,只记得那日父亲来接她时手中的糖葫芦分外鲜甜,而父亲腰间似乎的确是佩了一把剑。同窗战战兢兢地将小兔子还给了她,自那之后第二日起,也再没有人叫过她作“小野人”,只说是那个一剑劈碎巨石的兵部司员外郎的孩子。 后来与父亲相处的记忆不多,因为父亲总是很忙,只有在少数闲暇时才会抱着她,对她讲曾经在军营中待过的七年。塞外飞雪,大漠黄沙,枕戈待旦,铁马冰河,那似乎是他年少时意气风发的梦。 近些年来,父亲变得越来越沉默,整个人似乎也如一张僵硬的弓,绷得越来越紧,只有在见到母亲和她的时候,才会稍稍松弛一些。 “若棠。”似乎有人在唤她,将她从回忆中拉回。 若棠向牢房外看去,却因为眼泪怎么也看不清,她努力抹去泪水,又擦了擦眼睛,才看见来人是春烟,还有陆昭。 她的眼泪又止不住流了下来。 “春烟,陆昭。”接下去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泣不成声,喉咙似乎被堵住了,想说的话都化作眼泪流了下来。 “小姐,夫人,奴婢去求了世子,天牢的守卫才肯放我进来。”春烟说着塞给若棠一个荷包,“小姐,夫人,这些钱是夫人分给我的首饰换来的,大半都在这里了,还有一小部分,奴婢私心留下了,作为返乡的路费。” 若棠将荷包递了回去:“好春烟,我明白你的苦心,可是这些东西我们带不出天牢的,你留下吧,回乡之后找个营生,好好过日子。” “家里已经给我许了个人家,是儿时熟识的同乡,这次回去便要嫁人了。”春烟的眼泪一颗颗往下滴落。 “你有个好归宿,我便也放心了。”若棠抚了抚春烟的头发。 “若棠,伯母,林家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父亲去向陛下求情,可陛下拒而不见,林家的判处已不可更改了。”陆昭面容凝重。 “谢谢你,好孩子,我们如今身处囚牢,还有一桩事需要拜托你。”林母眼含热泪。 “伯母放心,我会安排好伯父的后事的,林家男子按律需流放,我已经交代过押解的官兵,也给了他们一笔钱财,请他们押解路上能对林家多多照拂。”陆昭说罢又看了众人一眼,“只是按律你们很快会被移交罪奴所,不能参加伯父的葬礼了。” 一时间众人都低头沉默不语。 “林府的婢女小厮们已经在抄家前拿到身契,我也给了他们银子做补偿,让他们另寻出路去了。”陆昭说着似乎面有难色,“只是,林府的女眷,遵照旨意需得成为官奴,且七年不得赎。而我们陆家,品阶不够,无法决定你们会去哪里。” 若棠明白这句话意味着什么,无法决定去哪里,因为身不由己。沦为官奴,身份卑贱,更会骨肉分离,天南地北,飘零一生,命若浮萍。 “昭儿,你也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如今林府获罪,很感谢你和你父亲为我们做的这些事,只是如今棠儿已经是戴罪之身,她父亲不在了,便由我做主,将你们的婚约,取消了吧!”林母面有愧疚地看着女儿若棠,又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抚。 “伯母!”陆昭焦急之下脱口而出,却没有接着说下去,似乎他也意识到,如今的局面并不是他不愿意取消便能如愿的。东黎律例,官奴属奴籍,是不得与良籍通婚的,更遑论陆昭已经是五品官员,侯爷之子。 他和若棠的婚约,从此便不作数,且永不能履约了。 “世子,很快罪奴所便要来人交接这些罪犯,您看还是不要让我们为难了。”看守对陆昭说。 “若棠,伯母,我不能在此地久留了,还请你们多加保重。”陆昭说罢,看了众人一眼,转身离开。 “夫人,小姐,你们多保重。”春烟向众人行礼后也随着离开了。 不一会守卫又回来了,打开天牢门:“奉命将林家女眷移交罪奴所,都跟我走吧!” 第4章 祭奠 “大姐姐,二姐姐,大伯母,呜呜呜——”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孩子一见她们便扑了上来,这是林府最小的孩子,七妹林若桃。 “若桃乖,不哭。”林母蹲下将若桃搂在怀里。 若棠看了一眼罪奴所中,并未发现三伯母的身影。 “若桃,你的母亲呢?”若棠问道。 若荷在一旁怒极反笑:“别找了,我方才问过了,她在天牢里的时候,寻死觅活地逼着三叔父给了她一纸休书,已经不是林家人了。当时是她哭天抢地地要嫁到我们家,自她进门后,借林家的势帮她娘家摆平了多少烂摊子,现在可算显了本性了,忘恩负义!” 林母回过头轻轻叹道:“大难临头,你不要怪她,这原也不是她的错。” 若荷眼眶红红地,说出的却仍是气话:“那是谁的错!我们谁都没错!只是,若桃年纪还这么小,那个狠心的女人竟就这样将她扔在了罪奴所!对亲生骨肉不管不顾,这样的所作所为,还配为人父母吗?” 若棠知道这是戳到了她心中痛处,因为当年若荷的娘亲早逝后,若棠的二伯父,也就是若荷的亲生父亲,便很快纳了三四房小妾。接着又只顾宠爱小妾生的孩子,几乎没有在若荷身上投入心力。虽然后来若荷被养到母亲膝下,但生身父亲对她的漠视一直是她心中的一根刺。也因为这件事,母亲一直偏疼她一些。 刚到罪奴所,管事嬷嬷只为四人分了一间朝北的房间。晚间风冷,四人挤在一张通铺上,相互间紧紧依偎着。 若棠怀有心事,在榻上并不能睡得安稳,她不时听见有微弱的啜泣声,心中暗暗叹息,除了最小的若桃睡得很沉,母亲和若荷恐怕也同她一样,心中沉重,仿佛有巨石压住,难得轻快。 不一会儿,若棠听见母亲起床的声音,借着微弱的月光,若棠看见了母亲摸索着打开了包袱,那里面是父亲的一双鞋。 原本出天牢时什么也不许带,众人求了守卫很久,他才答应让母亲将那双鞋带出来。 月光下,母亲背对着她,肩膀一耸一耸的,若棠知道她在哭。 忽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她回过头,看见若荷向她伸出手,掌心里是一条金链子。 “明天我们试着找看守求求情,让他放我们出去见大伯父最后一面吧!”若荷道。 若荷突然觉得妹妹似乎与从前不一样了,她心中有些酸涩,从前在家中与若荷颇不对付,此刻她有些后悔从前的行径,她将若荷的金链推了回去:“不行,这是你母亲留给你的链子。” “咱们之后有钱了可以赎回来,再说了,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吗?你不想去见你爹最后一面吗?”月光下,若荷眼中有晶莹泪光闪烁。 若棠转过头四处搜索着屋内的东西,忽然看到自己白天领到的素帕子,心神一动:“也许有别的法子”。 罪奴所里的官奴时常会做些针线活儿,所以针线并不难找。很快若棠便找来了针线,借着微弱的灯光开始忙活起来。 “这都半夜了,明天大伯父就要下葬了,你现在绣帕子来得及吗?”若荷急道,“再说了,你就对自己的刺绣那么有信心吗,万一人家瞧不上你的东西呢!” 若棠一边快速地绣着,一边回道:“总要试试,我想见父亲最后一面,可也不能断了你母亲留给你的念头。光靠一块帕子当然不行,但今日我无意间听见桂嬷嬷说了,淑妃娘娘生辰在即,晋王殿下花了大力气为她寻得了一块上好的料子,又办了一场刺绣比赛,要找到最好的绣娘,为那料子增色添彩。现下各处都在着力搜罗好的绣娘,想要进献给淑妃娘娘,也许我们能以此为交换条件,换得告假半日的机会。” “真的能行吗?”大约是哭多了,若荷说话间带着些鼻音。 “试试吧!”若荷打起精神。 次日清晨,若棠借口打扫院子,找到了罪奴所的掌事桂嬷嬷,献上帕子。 桂嬷嬷将帕子拿近了细看,笑容浮上脸来:“手真是巧,你有这个手艺往后能安排进达官贵人府邸,做个女工刺绣的活儿,也比一辈子扫地强。” “嬷嬷,能否允我和母亲妹妹们告假半日,前去参加父亲的葬礼。若是嬷嬷能答应,我还会好些绣法,以后听凭嬷嬷吩咐。” 桂嬷嬷上下打量着她,心中暗自盘算,最后她下定决心道:“行吧!我准你们告假半日,由官兵看守着出去,千万别想趁此机会逃跑啊!不过你回来之后,得听我的吩咐,去参加为淑妃娘娘生辰宴举办的刺绣比赛,尽心给我绣出最好的图样来。” “若棠拜谢嬷嬷,我们一定不会逃跑的,回来后一定尽心尽力为嬷嬷办事。”若棠行礼道。 “还有一件事,我要教你。”桂嬷嬷看着若棠,“我知道你们从前都是千金小姐,夫人,但从此以后,那些就都算是你们的前世了,就当是上辈子的事。从此以后,在这里,或是在任何达官贵人的府邸里,你们都要学会自称''奴婢''。” “是,奴婢知道了。” 若棠得到告假准许后,便直奔卧房,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母亲和若荷。 “我,我收拾收拾,马上就好。去见你父亲最后一面,总要干净整齐些,好叫他放心。”林母说着便坐在桌前,借着一小面铜镜整理起自己的鬓发,而后抱起林父留下的那双鞋。 林若棠牵着最小的妹妹若桃,一行人在罪奴所的看守陪同下出门。 若棠突然停下脚步。 “怎么了?”林母问道。 “母亲,我只是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林府已经被抄家,必然不能在那里举办葬礼,那么父亲的丧葬仪式又会在哪里办呢?” “会在陆家吗?”林母问道。 若棠摇摇头:“林家已然获罪,如果陆家公然在侯府替父亲大办丧仪,那便是藐视圣意,陆家必然会受到惩处,陆伯父也一定会想到这一点。” 只有半日时间了,去晚了的话可能就见不到最后一面了。 众人心中焦急,站在长街上往南边和北边张望。 街上人十分宁静,偶有三两行人,今天并不是大家休沐的日子,又已经过了早市的时间,因此开着门的店铺并不多,小摊也少。 忽然间,一个人险些将若棠撞倒,若棠抬头去看,但对方戴着兜帽,根本看不清脸。 “长林寺。” 那人声音极低,但若棠听清了并迅速反应了过来。 她领着母亲和妹妹急忙往长林寺方向赶去。 这是一座远在京郊的寺庙,很小而且没有什么名气,寺中只有几个老僧,且不常与外人来往,几乎没有什么人日常会想起这里。 寺庙的大门紧闭,推开门,便见到满院的丧服。 陆昭和陆侯爷正带着人替林父主持丧葬仪式。 风卷起院内的纸钱,在空中撒开来,又散落一地,仿佛演绎了一场俗世的悲欢离合,而后尽皆落幕。 若棠远远地便看见那口棺椁,泪水夺眶而出。 “大嫂,若棠若荷,你们怎么来了?”陆侯爷惊道。 “我们求了罪奴所的桂嬷嬷,告假半日,前来见老爷最后一面。多谢侯爷替远致主持丧仪。”林母说着跪下道谢,若棠若荷一并跪下,最小的若桃也学着跪了下来。 “快起来快起来,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陆侯爷和陆昭将众人搀了起来。 林母起身后,便抱着那双鞋一步一步走近棺椁,陆候却将她拦了下来。 “大嫂,见了难免伤怀,也叫大哥放心不下,走得不安心,不如不见了吧!” 林母摇摇头:“我还有很多话想和远致说。” 陆候却依旧阻拦:“大嫂,大哥他已经不在了,你为了孩子们一定要保重自己啊!你也为几个姑娘想一想,她们年纪小,见了一定会难过,而且,若桃还小,怕她见了害怕。” 若棠直觉事情有些不对,她看向陆昭,陆昭朝她摇摇头。 陆伯父一直阻拦母亲开棺,陆昭也示意自己去劝导母亲,难道父亲的死另有内情? 若棠心下惊疑,但还是配合着上前去劝导母亲:“母亲,您一向身体弱,若是真见了恐怕会撑不下去。父亲交代过我一定要照顾好你和妹妹们,如果你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又如何对得起父亲生前的教导。” 母亲似乎是被说服,点点头,转过身,若棠心中稍稍松懈了些许。 突然—— 母亲出乎众人意料奔朝棺椁,一把推开棺盖。 眼前的一幕使得若棠心中一惊。 父亲躺在棺椁中,双目紧闭,嘴唇乌青,而额头上,脸上,全是大大小小的伤口和血痕,即便已经被擦拭清理过,仍能看出那些伤口极深,血肉外翻,几乎已经快要辨认不出原本的面貌。双手手指已经变形,呈现一种极度扭曲而诡异的角度,不难想象衣服的掩盖下又有多少伤。 父亲被提去审讯时分明曾经遭受虐待和酷刑! 若棠死死咬住下唇,只觉得全身的血液直冲向头顶,极端的恨意涌入四肢百骸,她止不住地战栗。 母亲覆在棺盖上,哭的失了声。 “砰——” 寺庙的门被一脚踹开。 若棠抬眼望去,只见赵岩带着甲士闯了进来。 第5章 告密 “我们接到举报,说是有人这里私自给罪犯举办丧仪。”赵岩扫视过在场诸人。 “这位施主,此乃佛门清净之地,容不得如此刀兵戾气,还请施主退避。”一位老僧走上前去。 “滚开——”赵岩一掌将人推翻在地。 若棠上前扶起老僧,对赵岩道:“京畿防治乃是金吾卫的职责,赵大人分属刑部,来此不觉得有些越俎代庖了吗?” “我朝严禁为罪官举办丧仪,林远致乃是国之罪臣,他的案子也是交由刑部审理结案的,此时在此为他举办丧仪,本官便有权处置。”赵岩冷笑道。 父亲遗体上的伤,一定与赵岩脱不了干系! 思及此,若棠不免觉得心中似乎有一股仇恨的烈焰在燃烧。 她正欲上前,却被陆昭拽住。 “若棠,不可胡来。”陆昭道,林母也向她摇摇头示意不要轻举妄动。 “来人啊,把这里给我砸了!”赵岩一声令下。 “大胆,本候在此,岂容你放肆!”陆侯爷站了出来。 赵岩点点头算是行礼:“原来是侯爷在此,但我接到举报前来调查,此乃刑部分内之事,还请,侯爷多多包涵。来人,砸——” “赵将军真是好威风啊!”一道男声从寺庙后院传来,带着慵懒和被人搅醒睡意的不悦。 一身着织金紫袍的年轻男子从后院踱步而出,一个黑衣侍从跟在他身边,正是慕容迟和沉风。 众人皆下拜行礼:“参见晋王殿下。” “晋王殿下,卑职刑部侍郎赵岩,接到有人举报,说是有人秘密在这里为罪犯举办丧仪,因此前来探查。”赵岩忙道。 慕容迟点点头,看向沉风。 沉风一脚踹在赵岩身上,“你好大的胆子,你可知晋王殿下得神灵庇佑,大病初愈,正在寺中还愿。你却带人硬闯,搅乱仪式,莫非你想害殿下!” “卑职不敢,卑职只是奉命行事。”赵岩急忙跪下。 “奉命,奉谁的命?我朝谁人不知,陛下一向最敬神明,寺庙之中绝不可持械闯入,你说你奉命持刀携剑闯入寺庙,难不成给你下命令的主子比陛下还尊贵?”沉风微微眯起了眼睛。 “卑职不敢,卑职,这就带人离开。”赵岩急忙带人离开。 “多谢晋王殿下。”众人向晋王行礼。 “不必言谢,本王只是在此处还愿,你们随意。”紫袍男子随意挥了挥手,身影消失在廊下。 被赵岩一搅和,已过去不少时间,原定下葬的时间便要到了。 若棠跪在棺椁前,重重地磕下三个头,心中暗暗立誓。 “父亲,请您放心吧,以后我一定会保护好母亲和妹妹们的,还有,我相信您一定不会做贪墨军饷,滥制军械的事情,我一定会查明真相,还您一个清白。” 风呜咽着,掩盖了所有的哭泣声。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葬礼便完成了。 “半日时辰到了,你们该回去了。”罪奴所的看守提醒道。 若棠等人拜别陆侯爷和陆昭,便在看守的陪同下离开了。 “前些日子林府设宴,前去恭贺的人不少,如今远致走了,也只剩下我们这几个人来送他了。”陆候感慨,多年好友落到如此下场,他心中不由得悲痛。 “可今日晋王殿下居然来了,这是我未曾想到的。”陆昭道,“不过晋王殿下还未及弱冠,许是心思单纯,不知朝中党朋之争,想要好心帮林家一把。”陆昭道。 “晋王殿下未及弱冠是真,心思单纯却未见得,昨日我进宫去向陛下求情,便是被他拦下了。”陆候道。 “他为何这样做?”陆昭疑惑道。 “他说前日林府与陆家定下婚约,此事已被众人知晓,如若是我出面去求情,定会触怒天威,落下包庇之嫌,惹陛下疑心,说不定会使林府刑罚更甚。”陆候道,“我昨日一时悲痛气急,未曾想到这一层,他这样一说反倒提醒了我。” “晋王殿下这些举动分明是有心帮林家的,那他为何不向陛下求情?”陆昭问。 “林家的罪铁证如山,想必幕后策划之人不容小觑。如今能得到这样的判决恐怕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陆候叹息着摇摇头。 “爹,林伯父一定是被冤枉的,他不可能做出那样的事情!”陆昭坚定道,“还有若棠,和林伯母她们,她们如今身在罪奴所,往后的日子该怎么办!爹,我和若棠的婚事——” “住口!林府倒了,你以为我们侯府往后的日子又会好过吗?”陆候面色沉痛,“我和远致相交多年,林府如今落得这样的下场,我又何尝不痛心。只是东黎国素来崇尚文官清流,看不起武夫出身,我与远致皆为行伍出身,我陆家与林家比只是多了一个爵位。陆家一无皇亲贵胄宗室姻亲,二无手握重权朝中子弟,到你们这一辈的陆家子弟中,只有你入仕为官,也只是个五品,往后即便承袭爵位也只是虚有其衔,咱们的日子怕是自身都难保全了。此时更该谨慎,万不可行差踏错,我们给林家办这一场丧事,也算全了我与远致相交多年的情谊了。” 陆昭张张嘴,却什么也没能说出来,他隐约感觉心中有什么东西正在离他而去。 风呼号着,卷起沙尘,似是想将一切过往都掩埋。 若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罪奴所的,她的心被愤怒和仇恨填满了,可在仇恨之余又多了茫然。她想复仇,想将心中那股仇恨之火发泄出去,可又不知该向谁去复仇。 赵岩只是刑部爪牙,幕后之人尚未可知,如果真的是位高权重者,以今时今日她们的地位,连见上那些人一面都难,又该如何复仇呢? 那日在天牢中,圣旨上明明白白写道父亲是畏罪自杀,本就不可信,今天看到棺椁中的情形,更证实了父亲的死一定另有隐情。 二十万两军饷不是小数目,父亲绝不可能贪墨,这件事一定是有人在背后策划,可会是谁呢?倏忽间,她想起抄家那日赵岩说过的话,“库部郎中已经检举告发”。库部司属兵部,那么便是兵部中出了内贼,栽赃陷害。 可为何军饷会出现在柳姨娘的院中,究竟是什么时候以何种方式运进去的,那么多银子要运送和藏匿,还要掩人耳目,绝非易事。必然有人买通府中的人,在暗中进行,甚至可能在很早之前林府内便已经有敌人安插进来的人。 柳姨娘在抄家之前便已经不知所踪,她去了哪里,这件事会和她有关吗?还有那日父亲在天牢时说的话,似乎早就预料到自己会回不来,可那时还未审讯,为何父亲便已经断定自己不能洗刷冤情,还将鞋留下。 这宗案件了结的极快,关于案情本身的审讯,没有一丝一毫的消息透露出来。拿不到刑部的案宗卷轴,便不知道当日是谁主审,又是谁逼迫父亲供认罪行,乃至施加酷刑。 若棠觉得脑子里很乱,千头万绪,仿佛一团缠绕成结的乱麻,叫人怎么也理不清思绪。但她更加坚信,父亲的死另有隐情。 她一定要找出真相。 “林若棠,林若棠。”感到肩上沉了沉,她抬头,若荷正皱眉看着她。 “今日赵岩说是接到有人举报,所以才闯入长林寺,你有没有想过,是谁向赵岩举报的?”若荷问道。 若棠垂眸:“知晓丧仪之事的人不多,除了陆家,晋王殿下,寺中僧人,便是桂嬷嬷了。晋王今日帮了我们,所以不会是他。” “陆昭和陆伯父亲自为父亲举办丧仪,选的陆府下人也一定是忠诚可靠的,所以也排除陆家。” “剩下的寺中僧人,我看那几位老僧年事已高,甘愿冒险借地方给父亲办丧仪,也不会做出举报之事。” “至于桂嬷嬷——她想推举合适的绣娘给淑妃娘娘获赏,她自己不会做这种事。可这罪奴所中人多眼杂,除了我们,很多人都想借这个机会一搏,若是能入了淑妃娘娘的眼,便有机会出去,许是有人偷听到我和桂嬷嬷的谈话,借机举报我。” 若棠逐条分析着,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那你这几日便要小心些,那人见举报不成,说不定还会想出些别的法子来对付你呢!”若荷咬咬唇,“你自己出事没什么,到时候可不要拖累我们。” 若棠知道她这话是在担心自己,便只轻轻点头。 “若棠,不如你去向桂嬷嬷请辞吧!就说你的手受了伤,不能刺绣了,如今你父亲走了,我只剩下你们了,我只希望你们能平平安安的。”林母哽咽着。 若棠发现这才过了几日,母亲便已经憔悴了许多,眼下泛青,想必是这几日都没有睡安稳过,头发似乎也在短短数日内变得干枯,还生出许多白发,与从前截然不同。 “母亲,请恕孩儿不孝,不能答应。”若棠道,“母亲今日也看见了,父亲的情形,他分明,他分明是被人迫害,如若我不能为他洗刷冤屈,岂不是枉为人子。” “你一向主意大,我知道我是劝不动你了。”林母背过身去。 若棠知道她是担忧自己,便柔声安慰道:“母亲放心,孩儿一定会小心的。” 若荷见她说了这话,便知道她已经有了主意:“你有法子了?” 若棠看着手中刺绣的帕子,道:“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引蛇出洞。” 第6章 阳谋 第二日一早,若棠便找到桂嬷嬷,说明自己的来意。 “你是说让我允许罪奴所中所有会刺绣的人,都来参加此次比试?”桂嬷嬷睁大眼睛看着若棠,“傻丫头,少些人争机会不是更大吗?再说了,世子都交代过我要多关照你了。” “嬷嬷说的是,若棠感激嬷嬷的关照,只是此次选拔绣娘为淑妃娘娘庆贺生辰,泽披各所,若是罪奴所中其他人知晓嬷嬷格外关照奴婢,恐怕会心有不忿。”若棠道。 “你确定要这么做?此次为淑妃娘娘举办的刺绣宴赏,来的都是王公贵族,若是能被她们挑中,便再也不用在这罪奴所做最下等辛苦的活计了。如若运气,还能进宫中司制局,日后当个有品阶的女官也未可知,你当真要将这机会与旁人共享,想清楚了?”桂嬷嬷劝道。 “奴婢想清楚了,还请嬷嬷成全。”若棠向桂嬷嬷拜了拜。 “好。”桂嬷嬷转身离开。 “请嬷嬷放心,奴婢有信心,一定会绣出无与伦比的绣品!”若棠在桂嬷嬷身后大声喊道。 午后罪奴所中的众人有半个时辰的休憩时分,若棠正在晾晒衣物,忽察觉一旁不时有人偷看和议论她。 “就是她啊,大放厥词,吹的自己的刺绣比宫中的司制还厉害似的!” “听说她以前是尚书千金,家里获罪才来这儿的,说不定有背景。” “尚书千金怎么了,来这儿的以前谁还没点背景了,来了这里就都一样,是下等奴婢了。要我说,襄珠姐姐才厉害,比绣工她还没输过呢!” “就是,哼,吹的厉害,到时候比比就知道了。” “不过她好像真的挺厉害的,我之前听说她给桂嬷嬷送了一方帕子,那上面的刺绣精妙绝伦。” “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到时候比比不就知道了。” “走开走开,别挡道!”若荷端着盆从那一群人中间走过,还将其中一个撞了个趔趄。 “你——”眼见的那人要上前与若荷争执,被她的同伴一把拉住,“算了,不跟她一般计较,看她还能猖狂几天!” 那群人离开之后,若荷走上前来,将盆放在地上,对若棠上下打量一番:“你有把握吗?” “你说什么把握?”若棠将大拇指和食指圈起来,放到眼前,将太阳圈在中间,漫不经心地答道。 “你别装傻了,我是问你对赢过她们有没有把握?”若荷着急道。 若棠微微一笑:“我在想到时候向淑妃娘娘讨个什么封赏,毕竟我,若论刺绣,无人可敌。” “哼,自大狂。”若荷说着端起盆子跨过若棠身旁的台阶进屋了。 桂嬷嬷给了众人七日时间,允许她们可以在闲暇时准备参加比试的绣品。这次机会难得,于是接连数日的时间里,罪奴所中随处可见有人拿着针线刺绣。 奇怪的是一连数日的时间里,大家都没有怎么见到林若棠,只听闻她找桂嬷嬷要了一些香料等物。 晚膳时分,大家见到了林若荷来拿食物。 “若荷,又替你姐姐领晚膳啊?怎么没有见你刺绣,难道你不想脱离罪奴所去宫里或者达官显贵家中吗?”一个细长眉眼的女子问道,若荷瞥了她一眼,认出她便是那天议论林若棠的几人之一,名字叫朱柳。 “我呀,天分不在刺绣上,等我姐姐入宫了向淑妃娘娘讨个恩典,也是一样的。”说完若荷便不再搭理朱柳,拿到了食物便离开了。 于是朱柳又转向年纪最小的林若桃,若桃正在吃膳房分发的食物。 “若桃,这几天怎么没有看见你大姐姐,她在干嘛呀?”朱柳凑近了若桃询问。 “若桃吃完了自己碗里最后一块酥饼,眼睛便直直地盯着朱柳碗中的酥饼。” 朱柳便将自己碗中的酥饼夹给她一块:“现在可以告诉姐姐了吧?” 若桃一边嚼着酥饼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大姐姐在屋中刺绣。” 朱柳又问:“那她要香料做什么?” 若桃又盯着对方碗中的酥饼,直到对方又夹给自己,才一边吃一边道:“大姐姐说绣品精细绝妙,每日要焚香沐浴,才能绣出最好的。” "这么玄乎。那她一连数日在屋内刺绣,为什么还没有绣好?"朱柳将一块酥饼夹到若桃碗中。 若桃见状开心道:“大姐姐说每日只能绣两个时辰,方能保证状态最好。” “那她绣了什么?”朱柳终于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正要按老规矩贡出一块酥饼时,发现自己的碗中已经空空如也。 若桃见状便跳下凳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就在第七日晚间,林若棠终于出了那间屋子,此时桂嬷嬷按捺不住上前询问道:“若棠,绣的怎么样了?” “回禀嬷嬷,只差署名便能完成了,但现在有些饿了。”若棠言语间透着愉悦,露出志得意满的神情。 “署名不打紧,花不了多少功夫,饿了,先跟嬷嬷去用晚膳。”桂嬷嬷道。 “谢嬷嬷。”若棠进屋吹熄了蜡烛,跟桂嬷嬷去了膳房。 第二日清晨,院中响起三声锣鼓声,那是桂嬷嬷召集众人的号令。 众人都急匆匆赶来,小院中一时热闹起来。 桂嬷嬷带着掌事宫女立在院中梨树下,脸色带着笑容。 “今日便是截止日了,我也收到了你们各自的绣品,从中评选出了一副最好的。此次参加刺绣宴赏的名额我也将给这个人!”桂嬷嬷说着举起了一副绣品,“此次刺绣最佳的,便是襄珠!” 一时间众人纷纷议论。 “果然是襄珠姐姐,不愧是曾经贵妃娘娘身边的贴身侍女。” “襄珠姐姐真厉害啊!” “瞧那个林若棠,仗着有世子照拂便嚣张狂妄,大放厥词说什么自己的刺绣精妙绝伦,这下丢人丢大了。” “我要是她啊,以后都没脸在这罪奴所中见人了。” “就是就是,搞得神神秘秘的,又是沐浴焚香,又是把自己关在房里不见人,到头来还不是白费心思。” 朱柳凑到若荷身边:“若荷,怎么样,这几天你把你姐姐的活儿也干了,她什么都没做,却没有绣好,枉你还那么维护她。” “都不许胡乱议论,和气为重。”桂嬷嬷也听见了这些议论,心中暗自感慨若棠不争气,枉费了自己对她的诸般照顾。又恼若棠骄傲自大,非要应允让罪奴所中所有人一道争名额,白白将大好的机会拱手与人,但碍于世子的颜面,又不得不维护若棠。 “敢问嬷嬷,我可否见见嬷嬷收到的那副绣品?”若棠道。 桂嬷嬷悄悄将她拉到一旁:“这有什么可看的,技不如人便罢了,日后说不定还有机会呢。” 若棠知道她是为了维护自己的颜面,便拍拍她的手,微笑道:“嬷嬷,晋王殿下和淑妃娘娘举办这场刺绣比试的目的是为了挑选技艺精湛的绣娘,总要叫奴婢也看看,襄珠姐姐的刺绣技艺到底有多精湛?” “给你看又何妨?”一个眉眼细长,身段高挑的女子走了出来,若棠认得她便是襄珠。 襄珠将绣品递给了若棠,若棠礼貌接过。 那是一副技艺精湛的花鸟图,在整幅绣品的右下角以浅色丝线绣着一个小小的“襄”字。 一旁的若荷却变了脸色:“这明明是——” 若棠打断了她的话:“敢问襄珠姐姐,这副刺绣可是你所作?” “这上面是我的名字,自然是我所做。”襄珠理直气壮。 “襄珠姐姐可知,这是用的什么绣法?”若棠问。 “此为蜀绣。”襄珠镇定自若道。 “襄珠姐姐果然好技法,只是我昨日撒谎了。”若棠微微笑道。 “什么?”襄珠疑惑。 “昨日我对桂嬷嬷说绣品并未加上名字,是我撒谎了,其实我早已经将名字加在了里面。”若棠笑道,“还请各位移步,随我到房中一看。” 满室帷帘尽放,屋内霎时一片漆黑,众人屏息等候。 忽有一支小小的烛火燃起,若棠绾起长发,端起一支小小的蜡烛,又将绣品放在蜡烛之前:“请诸位一看。” 接着烛火屋内众人勉强看清,那是一副花鸟绣。花的形态饱满,色调柔和自然,鸟儿则神情生动,充满生命力。若棠将它对准烛光,绣品上的花瓣呈现出半开未开之态,仿佛美人惺忪睡眼;再换一个角度,烛光照射下便呈现花朵盛放之态,花蕊挺立,花瓣上的露珠折射光芒,枝上鸟儿似乎有了引吭高歌之感;再换一个角度,又似乎到了花朵初显枯萎的状态,花瓣边缘微卷,已不再鲜妍,花蕊蜷曲。 “这副绣品的确绝佳,可你带我们来此就是为了向我们展示它的精妙之处吗?”朱柳问道。 “我说过,我已经将名字加在了里面。”若棠微笑道。 “那名字呢?”朱柳问道。 “不是在那吗?”若棠指向烛光另一侧的屏风。 刺绣的帕子薄如蝉翼,绣面上,花与花之间,鸟的羽翼间,丝线颜色深浅不同,加之以突出扇面的高度不同,烛光透过绣面竟在屏风形成了一块小小的投影。 组成一个“棠”字。 “这——”朱柳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做了什么手脚?”襄珠上前一步问道。 若棠笑道:“做手脚的人不是我,是你。” “你胡说八道什么?”襄珠气急。 “如果这幅绣品不是我所做,我又怎会知道它在烛火下的妙处?如果是襄珠姐姐所绣,其中又怎会投出我的名字?”若棠问道。 “是啊,如果不是林若棠绣的,她又怎么知道这些。” “襄珠好像真的不如林若棠了解这幅绣。” 一旁已有人窃窃私语,议论起来 “谁知道你玩的什么把戏?”襄珠道。 若棠道:“刺绣的帕子薄如蝉翼,绣面上,花与花之间,鸟的羽翼间,丝线颜色深浅不同,加之以突出扇面的高度不同,烛光透过绣面才会在屏风形成字。我前几日闭门不出才研究了这个法子,襄珠,是你窃取了我的绣品。” “这——”朱柳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众人都不再言语。 这场争论的结果已经很分明了。 若棠转向襄珠:“上次告密的也是你吧!” 襄珠低下头,咬着下唇一言不发。 若棠转向桂嬷嬷:“还请嬷嬷宣告比试结果。” 桂嬷嬷仿佛如梦初醒,恍然大悟:“襄珠盗取她人绣品,意图欺瞒宫中,交给宫中刑司依律惩处!林若棠在此次比试中夺得魁首,将得到罪奴所的名额,入宫参加为淑妃娘娘生辰宴举办的刺绣宴赏!” “好一招阳谋。”若荷悄悄凑近道。 第7章 夜探东宫 众人皆被遣散,桂嬷嬷也离开了,若棠若荷回到屋中,林母正焦急地站在门口眺望,若桃已经歇息了。 见到女儿回来,林母急忙牵住她们的手,将她们带到屋中坐下。 因为若棠赢得了刺绣宴赏的名额,所以桂嬷嬷特意给她们四人拨了一间家具稍稍齐全的屋子,好让若棠为刺绣宴做准备。 不等若棠回禀,若荷已经将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林母,二人都很高兴。 “所以你从一开始让桂嬷嬷放出消息,所有人都有机会参与比试,便是为了设局引出幕后举报之人?你们联手做局,却瞒着我这个母亲。”林母佯装不悦道。 “母亲,还请谅解,非是若棠不肯相告,只是不想打草惊蛇。”若棠赔罪道。 见林母漾开了笑容,若棠便知道她是假装不高兴,霎时觉得轻松了不少。 “我说你一向在外面装的一副沉稳内敛的样子,怎么那日那般张狂,又是说自己一定会绣出无与伦比的绣品,又是说自己刺绣天下第一的。”若荷撇撇嘴。 “若荷,多谢你,那几日将我的活计也一并做了。”若棠眼神真挚地看着若荷。 后者抚了抚自己的手臂:“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只是讨厌幕后搞小动作的人。” “说来母亲有些好奇,你是怎么想到以日光透过刺绣,在屏风上写出名字的呢?”林母道。 若棠却一下子变得沉默了,低头思忖了半晌,方道:“是父亲以前教过我的。” 三人顿时都收敛了笑意,沉默下来。 “你父亲,是怎么同你说的?”林母问道。 “儿时父亲同我讲过不少在军中的故事,他曾说过,斥候在探路侦察敌情时,会用到一种方法。在天气晴好时,将一块大木板上凿小孔,使远处光线透过孔洞中,便能显露远处的敌情。我在刺绣上用深浅不同的丝线绣了图案,在窗上开孔,使外面的日光透过投到屋内屏风上,便是类似的道理。”若棠道。 “早些歇息吧,过些日子你便要进宫准备刺绣宴了。”林母说罢走入里间,在榻上歇下了。 若棠知道她一定又想起了父亲,便和若荷也都早早歇息了。 晚间,若棠听到有轻微响动,借着夜色,她看到母亲又去摸索了柜中的物品,隐约可见是一双鞋。 若棠侧过身子,背对着林母,眼泪就到了耳鬓边。 父亲,我一定为你查清冤案,还您清誉。 转眼便近端午,淑妃娘娘于宫中举办的刺绣宴赏也如期举行。 按规矩凡参加刺绣宴的绣娘都可带一个陪侍,若荷便以陪侍之名陪她一起前去。应召入宫前,二人先去拜见桂嬷嬷,而后又来拜别母亲。 林母再三叮嘱:“淑妃娘娘圣眷颇浓,晋王殿下更是早已分封的亲王,来赴宴的都是王公贵族,达官显贵,因此刺绣宴赏上你们凡事都需谨慎小心,不可行差踏错。能得淑妃娘娘赏识固然是好的,可听闻此次参加刺绣比试人数众多,不止罪奴所的绣娘,宫中司制局,各个达官贵人府中养着的绣娘,还有各州郡举荐的民间出色绣娘也都会参赛。即便不能夺魁,你们也不必灰心,最要紧的是平安回来。” “是,母亲。”二人拜别林母后,便随着宣召侍监离开。 宫道长长,绣娘们被分为一队,陪侍由另一位嬷嬷带着已经事先去了居所了。若棠敛眉垂目,十分规矩地跟着队伍走,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只听宣召侍监说道:“到了,前面就是东西六宫的居所了。”说话间便有一位年长的嬷嬷接引过她们,引着她们折过一条路继续往前。 这条宫道也一眼望不到尽头,深红色的宫墙很高,阳光洒下来都被遮住大半,叫人有了一种一入宫门深似海之感。 若棠从前也随父母亲来宫中参加过宴席,只是那时身为贵女,父母皆在身边,出入皆有宫人伺候,除了和若荷不对付,那时的自己心中不知忧虑是何滋味。 而如今时移世易,她才发觉自己如此渺小,未解此身明日何处,不知何时才能翻案。 正恍惚着,宫道上迎面而来一条队伍,为首之人高坐步辇之上,两侧有宫人打扇遮掩,嬷嬷忙领着众人跪在一旁。 步辇还未走近时,若棠无意间看了一眼,发觉后面的队仪其中有一个人的身形颇为熟悉。待队仪走的稍近些,她偷偷抬眼看了一眼,这一眼,使她惊觉体内血液仿佛倒流,四肢战栗。 柳姨娘! 若棠沉住呼吸,不动声色地将头埋了下去,做低伏状。好在一同来的绣娘里好些没见过宫中贵人出行的,虽然事先被指导过宫中规矩,但此时见了真章,不少人仍惊惧不已,是以若棠此番动作反倒显得没什么特别。 到了地方,按照指示,绣娘们被分成五排,各自间隔不远站着,陪侍而来的人站在另一侧。 嬷嬷围绕着她们,一边踱步打量各人,一边道:“我是淑妃娘娘身边的海嬷嬷,在刺绣宴赏的这几日便负责你们各人的衣食起居。” “你们之中,有的来自达官贵人的府邸,有的由各州郡举荐来自民间,有的来自司制局,有的,来自罪奴所。但无论你们身份如何,到了宫中,就得守宫中的规矩。 今日天色已晚,你们且先歇息,房间已经根据之前各处上报的名额安排好了,门外挂着有你们名字的木牌,一会儿你们可各自寻找自己的住所。明日卯时,我会让人喊你们起来梳洗,面见贵人,务必穿着得体,不可污了贵人的眼。” “是。”各人答道。 “我不得不提醒各位一句,虽然各位此前可能也侍奉过达官贵人,但皇宫又与别处不同。宫规森严,你们不可大声喧哗,不可嬉笑打闹,不可随意乱看,不可无诏乱闯,待你们完成刺绣宴赏,自有人送你们回去,明白了吗?”海嬷嬷言语仪态中带有几分威仪,使得在场的人也都认真严肃起来。 “明白了。” “现在,各自去歇息吧!” 若棠与若荷找到了属于她们的房间,位于院子的西北角,较为偏僻,好在安静少人来往。 熄灭烛火后两人皆睡下了。 夜半时分,若棠轻手轻脚地起床,将门打开一条缝,仔细观察了外面,方才准备推门。 若棠正准备出去,忽觉身后有人拉住了她,她回头看去,月光下,若荷气恼地看着她。 “深更半夜你不睡觉,要做什么去?”若荷问道。 若棠急忙捂住她的嘴,又看了看确定四下无人,方才说道:“我要去东宫。” “你,你疯了?东宫是什么地方,那可是太子殿下的居所。”若荷声音很轻,但毫不掩饰她的惊讶。 “今日我们在宫道上遇到了一乘步辇,我认得那是太子殿下的,随步辇的队里有一个人,我一定要去看看。”若棠目光坚定。 “什么人?”若荷问道。 “柳姨娘。” 夜色中,两道身影颇为敏捷的掠过,从一片阴影快速地投入另一片阴影。 升为京官之后,林父一身武功无用武之地。得知女儿在学塾被欺负之后,林父虽一剑劈碎巨石震慑了不少人,也觉得该教女儿一些粗浅的功夫防身。而若荷养在林母膝下后,也跟着学了不少,是以两人虽为女子,但身形较常人要敏捷不少。 “你熟悉这边的路吗?”若荷问。 “从前赴宫宴,约莫记得,应当能避开守卫的巡逻。” 两人一路上借助假山石与园中林木避开守卫巡逻,从小路折折绕绕,花了不少时间,终于来到东宫的西南角。 若棠听说过,东宫旧日失火过,烧了西南角的章林殿,后来觉得那处不太吉利便废弃了,也少有人至。 避开守卫后,两人发现这里果然年久失修,外墙斑驳脱落,还有狗洞,墙角边丛木遍生,藤蔓蜿蜒,爬满了大半面墙壁。 二人从狗洞爬进去,但见东宫殿宇林立,守卫森严。二人不敢穿过有巡逻守卫的中庭,只得躲在林木的阴影下,看向远处廊下穿梭的侍女们,从中寻找柳姨娘的身影。 “不行,太远了,看不清,而且似乎也没有见到柳姨娘的身影,你是不是看错了?”若荷轻轻动了动肩膀,她趴在这里很久了,肩膀已经很酸。 “看来我们得想想别的法子。”若棠抬头看了一眼,月上中天,时辰不早了,我们得赶紧回去,卯时若被人发现我们不在房中,那便糟了。“ 从洞中爬出,若荷正待向前,若棠一把拉住她躲进了杂草丛的阴影中。 只见一前一后两道身影从远处走近,两人皆身形挺拔,前面的那个比后面的还要高上几分。 若棠觉得那身影似乎有些熟悉,但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是谁。 等二人走远了,若荷才和若棠才敢沿着原路返回。 月色明亮,躲避守卫的巡逻便需要更加小心。 得知柳姨娘或许在东宫,此刻二人心中难以平静。 “咔嚓——”一不小心,若荷踩断了一根枯树枝,若棠急忙拉着她蹲下,借由园中花丛掩映。 “谁在那儿!” 第8章 入王府当绣娘 “出来!”一个巡逻士兵一边朝她们藏身的花丛走近,一边慢慢拔出刀柄—— 月光反射在刀身之上,泛出锃亮的白—— 若棠与若荷皆屏住呼吸,准备动作,心中估算着如果在守卫喊出声之前便一击打晕他能有几分胜算,明日查起来又该如何。 “抓到你了——”一道清朗的男声传来。 二人按下动作。 一道挺拔的身形闲步走近她们藏身的花丛,而后从离她们不远的花丛中,揪出一只雪白的兔子。 “晋王殿下。”士兵朝男子见礼。 “本王今日入宫来见母妃,吃了晚饭原本要走。不巧听她宫中的宫人说,没看住笼子,母妃养的两只兔子跑了出去。”晋王一边抚摸着兔子,一边说道,声音清朗悠然。 “那,需要属下帮忙一起找吗?”士兵道。 “也好。”晋王点点头,随手往远处一指,“本王见它们往那边跑了。” “是!”得到指令的士兵很快便去追了。 “笨兔子,不该来的地方不要来,这次回去之后可千万不要到处乱跑,好好待在笼子里。”晋王一边说着一边离开了。 若棠与若荷这才松了口气,不敢过多停留,很快便回了海嬷嬷为她们安排的房间。 “我没事,天色不早了,赶紧歇息吧,明日还要打起精神准备刺绣宴赏的事呢!”若棠说完也不管襄珠是何反应,便掀开被子侧身朝里躺着,再不出声。 但这一晚发生的事情太多,两人心中都有些乱,脑海中也思绪杂乱,注定各自无眠。 卯时,房门被敲响,若棠打开房门,见外面站了两个宫女,手中托着漆盘,漆盘里有叠好的衣服。 “我们是海嬷嬷派来替参加刺绣宴赏的绣娘们梳洗的。嬷嬷吩咐务必要将各位装扮的得体,不可污了宴上贵人们的眼。” “多想各位姐姐。”若棠道。 海嬷嬷派来的宫女们手法娴熟,很快便替若棠梳好了妆。若棠看了看镜子前的自己,妆面简洁淡雅,十分得体。 梳洗完毕后,若棠带着襄珠到了前院,见那里已经有一些人在等候,很快人陆陆续续到齐了。 “人到齐了没有?现在挨个点名,依照我叫到的名字分开站成两队。”海嬷嬷拿着名册喊到,“宋玉华,纪兰英……林若棠……” 若棠按顺序站好,悄悄打量了一下队伍里各人的年纪,大多是比她年长许多的绣娘,也有少数几个和她年龄相仿。众人的衣着都是一样的,只在头饰发髻装扮上稍有不同,这样评判刺绣技艺的时候能更加客观,减弱评审被绣娘外貌年龄等因素影响的可能。 众人排成两队,很快便到了芳林苑。 一条清澈溪流从石拱桥下蜿蜒而过,溪水清澈见底,水底铺满了大小相仿,形态圆润的鹅卵石,状如白玉。 据传是陛下早年间为端慧先皇后建造的,命工匠从宫外引活水入园,以白玉铺底建渠,所以即便是秋冬季节,水面也不会冻结,又名暖玉渠。 溪边两侧,均种有杏树,满眼玉白色,倒映在溪水中。东风将花吹作雪,飘落于水面之上,春水绕花,相互追逐着远去。 过了杏林,便来到正园,入目是一张张桌椅,桌椅上有早早便摆好的桌椅绣架丝线剪刀等物。每张桌前吊着一块小木牌,上面有各人的名字,如襄珠等陪侍而来的人则被隔在芳林苑外的小亭子下。 若棠和其她的人依旧排成两队站在苑中,静静等候着贵人们的到来。 不多时,院内便有宫人伴随着贵人们前来。院中东西两侧都设置有云母石隔帘,贵人们的座位便设置在那里。院中绣娘们多半出身不显,以隔帘遮掩避免与贵人们眼神相接,而贵人们坐在上侧亦可欣赏绣娘们的绣技和绣品。 “淑妃娘娘,晋王殿下到——” 一时间院内众人皆下拜行礼,满院静穆,风拂过,檐角下的瑞兽铜铃发出清脆的响声。 步辇落下,而后宫人簇拥着一道湖水绿宫装和一道紫色蟒袍的身影缓缓走来,于正东方向的隔帘后落座。 “都起来吧!”一道温和而不失威仪的声音响起。 “谢淑妃娘娘。” 得到淑妃娘娘的授意后,女官下令众绣娘落座,而后点燃一支长香:“以此香燃尽为号,刺绣比试正式开始。” 众绣娘赶紧忙碌起来。 若棠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边的人,她们来参加此次比试多是为自己挣个好的前程,而她不同,她的目的是调查她父亲冤案的真相。 如果被淑妃娘娘挑选入宫,那她此后大抵是留在后宫之中,好处是可以得见天颜,也许请求重审父亲一案。不行,很快若棠便否定了自己这个天真的想法,她没有可以翻案的有力证据,况且此前陆侯爷求见圣上也被拒之门外,这条路行不通。 若是能被刑部尚书夫人选中,也许可以更容易地探听消息。她打听过前来赴宴的人,知道此次受邀赴宴的女眷中便有刑部杜尚书的夫人,如果能被她选中,接触案宗的机会便大了许多。 若棠暗自下了决心,她要想办法引起杜夫人的注意。 若棠开始回忆起杜夫人的喜好,此前林家未落败之时,若棠和母亲在参与京中女眷宴会的场合和杜夫人见过几次。印象中她喜欢穿较华贵夺目的石榴红上衣配浅杏色齐胸襦裙,对襟上以金丝绣大片牡丹花,缀以错金绿松石色披帛。 若棠心中拿定了主意。 长香慢慢变短,针线上下穿梭。 随着最后一截香燃尽,女官下令众人放下针线,又命人将各绣娘的绣品取下一一呈上。 “宋玉华,中上。” “纪兰英,上等。” “周之意,中下” ...... 随着一系列名字和评级被报出来,众人脸上的表情或欣喜或沮丧。只有获得中等及更高评级的人才有机会被贵人们选中,其余的人将被遣返。 “林若棠,上等。” 一共有八位绣娘留了下来,两人是上等,两人是中上,四人是中等。 宫中司制局女官的眼光精准,留下的均是品相俱佳的好绣品。接下来边轮到各位贵人挑选自己喜欢的绣品和绣娘了,依照位分品阶高低次序逐个挑选。 在场的女眷中淑妃娘娘位分品阶最高,当然是第一个挑选,淑妃娘娘大概会从上等绣品中挑一个。 宋玉华和林若棠均为上等,可宋玉华的绣品选色低调优雅,淑妃娘娘性情温和喜好诗书不爱张扬,相比于林若棠色彩艳丽的绣品,宋玉华的绣品风格会更合她的心意。 而刑部尚书杜夫人则是一品诰命夫人,父亲为三朝元老,母家也是名门望族,在场诸位女眷中位分仅次于淑妃娘娘。依照她平日穿戴华丽张扬的性格,林若棠的绣品很有可能会被她选中。 “淑妃娘娘处,中选者,宋玉华。” 女官报出名字,若棠微微舒了口气。 司制女官将若棠的绣品移交给杜夫人,片刻,只听得杜夫人笑道:“久闻前兵部尚书之女林若棠刺绣技艺了得,堪称京都一绝,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这话令在场不少人顿时都将目光投向了林若棠,一些言语也都进了若棠耳朵。 “她一个罪臣之女,早已经被罚为官奴,怎么也来了这里?” “你不知道吧,此次刺绣宴罪奴所也有准许参加的绣娘名额。” “哟,原来是赶着来讨好淑妃娘娘来了。” “你看她,从前做尚书千金时目高于顶,如今活脱脱一副奴婢样,看着就是要伺候人的。” 若棠并不将这些话放在心上,毕竟初到罪奴所时比这难听许多的话她也听过。如今杜夫人虽然对她言语间多有讥讽之意,但这也证明了她心中还是没能过得了三年前那关。 杜夫人有一个女儿,年芳十八,云英未嫁,京都之中到了这般年纪的女儿家未出嫁的寥寥无几,更何况杜家地位显贵。当年杜小姐初及笄,偶然得见陆候长子陆昭,从此便中意于他,来求亲之人踏破门槛,杜小姐也绝不答应。 杜尚书和夫人疼爱女儿,便由刑部尚书亲自去与陆家商量提亲之事,却被陆侯爷回绝,杜家从此便与陆家交恶。而林若棠与陆昭拟定婚约,虽然最后林家获罪婚约作废,但依照这位杜夫人骄矜自持的性子,此事断然是她心中的一根刺。 自家千娇百宠的女儿未得到的婚事,却被她林若棠得到,杜夫人心中必定咽不下这口气,大概会将林若棠带回刑部尚书府,让她给自己的女儿为奴为婢。若棠赌的便是这个了,或许去杜府或有诸多磋磨,但离她的目标近了许多,即便磋磨些也只当是多付出些代价了。 果然,杜夫人将司制女官叫到跟前。 “刑部尚书杜夫人处,中选者——” “且慢。” 一道清朗的男声传来,晋王突然开口。 若棠下意识抬头看向他的方向,又意识到这样太过失礼,于是她又低下头。 “本王突然觉得,既然已经来了这次宴席,总不该空手而归。”晋王言语中透露着几分兴致,“不如本王也挑选一位绣娘带回府中。” 见是晋王开口,杜夫人迅速调整好脸上的表情:“那边请晋王殿下先选吧。” 若棠下意识抬头去看帘幕后的那人。 风拂过,帘幕光影不定间,只能窥见紫色衣袍的下摆一荡又一荡。 虽然隔着云母帘幕,但若棠直觉那人一定在盯着自己。 “就她吧!” 若棠心下忐忑,晋王殿下如今不及弱冠,所以在一直住在京都,如若他到了年纪,必然是要和淑妃娘娘一起前往封地的。晋王封地远离京都,若离开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届时她便再难接触京都的人事了,为父亲翻案更是遥遥无期。 但回想起晋王在长林寺帮她们解围,也许事情并不像她以为的这样简单。于是若棠压下心头所有思绪,盈盈下拜:“谢晋王殿下。” 第9章 回罪奴所 “晋王殿下。”杜夫人突然开口,“臣妇实不知殿下今日也要择选绣娘。只是臣妇愚见,殿下乃属皇室,平日的服设一应由宫中司制局打理。殿下身份高贵,这林若棠之父乃是罪臣,她更是区区一介罪奴,如何能够服侍殿下?不如将她交给臣妇。” 晋王闻言看向杜夫人,微微一笑道:“杜夫人此言差矣,母妃生辰乃是喜事,父皇特意下令四海之内,凡有所能者,不论出身,皆可参加此次刺绣宴,目的是为了擢拔技艺超群的绣娘,亦有特赦之意。杜夫人话中论及尊卑,只怕是拂了父皇的本意。” “臣妇惶恐,不敢有违陛下圣意。”杜夫人姿态悠容地行了个礼,“只是此次魁首乃是宋玉华,已然为淑妃娘娘所选,相信必能为淑妃娘娘的生辰宴着装添色。殿下请见谅,臣妇见这绣娘的一手刺绣功夫着实是合乎心意,能否请殿下割爱,将她赐予臣妇,若殿下肯答应,臣妇府中也有诸多技艺出色的绣娘,可供殿下随意挑选。” 杜夫人身世显贵,平日里便颇为自满,若棠与她的女儿有嫌隙,往日里碍于林家的地位,她无非是言语上刻薄几句,做不了什么。可如今林家落败,若棠沦为官奴,此刻更是有个大好的机会就摆在面前,她自然不肯轻易便放过。 晋王点点头:“夫人好雅兴。只是本王再过半年便该加冠,届时便要前往封地。晋州荒凉,比不得京都繁华,届时宫中司制局也离本王相隔万里,怕是无福消受,自然要趁此机会为自己物色好的绣娘,以备不时之需。比不得夫人长居京都,可以纵览繁华盛景,雇用能工巧匠。” “殿下过谦了。”杜夫人见晋王执意不肯相让,忽而笑了笑,微抬下颌,看向林若棠,“陆侯爷家的长子陆昭,如今已经与我言儿定下婚约。” 若棠心中似是被什么情绪堵满了,但她不肯让情绪流露出分毫,只是低头听着。 杜夫人似乎是不满她的回应,继续说道:“听闻你曾经与陆昭有旧,我本想让你负责绣制他二人大婚之日的婚服,奈何晋王殿下不肯成全,那便罢了。” 若棠低头道:“奴婢惶恐,不曾与陆世子有旧,恭贺世子大喜,恭贺小姐大喜。” “哈哈哈哈,这话说的讨喜。”杜夫人看了一眼若棠,转身向着座上的淑妃娘娘行礼:“今日是为娘娘举办的宴会,此刻已经圆满,臣妇府中有喜事,想托大些,恳请娘娘恕臣妇冒昧,让臣妇行赏,好叫这些绣娘们也沾沾我杜府的喜气。” 上座的淑妃娘娘仪态高贵,闻言轻轻颔首。 “诸位,我杜府将在下月初八为小女和陆昭世子举办婚礼,如今既然喜事在即,我备了些薄礼,与大家一同分享这喜悦。” 一旁早有侍女端着漆盘走向诸人,诸位绣娘中,只有若棠来自罪奴所,是最底层的奴婢。按宫规,杜夫人身居一品诰命,赏赐奴婢时,她需要三叩首已示恭敬。 “还不跪下谢恩?”面前的侍女瞧着她,嘴角隐约有些讥讽笑意。 若棠脸上扬起笑意,低眉垂首,跪下,三叩首,一套礼仪行的十分标准,挑不出丝毫不妥:“谢夫人赏赐。” 杜夫人见状笑了起来:“不着急,这只是我备下的一点小小心意,你既与陆世子有旧,届时他们举办婚礼的时候,还请务必来喝一杯喜酒。” 晋王移步到杜夫人面前,挡住了杜夫人看向若棠的视线:“届时本王一定会去赴宴,喝上一杯喜酒。”又对身后的沉风说道:“既然她已经是我晋王府的绣娘了,沉风,带她回府。” 出了芳林苑,若荷迎了上来:“结果怎么样?” “我们路上再说吧!”若棠道。 出宫时,晋王府早已有随从侍候在宫门口,一旁还停着两辆马车。其中一辆车由四匹骏马拉车,车厢由乌金木制成,车门处悬挂镂空琉璃灯,金顶华盖,西边和后边开有两扇窗,窗纱以软烟罗制成,窗牖雕刻着花鸟鱼虫,栩栩如生。 这辆马车规格很高,应当是晋王的。 沉风将若棠与若荷引到另一旁一辆较小规格也较低的马车前,对着一位年约四十,中等身材的男子说道:“这位若棠姑娘是晋王府新进的绣娘,有劳余管家带她去罪奴所交涉了。” 余管家点点头,坐到车前,竟然亲自驾马车,若棠觉得有些不妥,但余管家似乎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姑娘不必忧虑,你既是王爷亲自挑选的绣娘,想必有过人之处,再说了,你即将成为王府的奴婢,以后与家人见面次数不多,想必有许多话要和令妹说,就不必拘礼了。待我们到了罪奴所,将你的奴籍文书要过来,转到王府中,以后你便是王府的奴婢了。” 若棠道:“是,多谢余伯。” “你怎么会入了晋王府?你可知道晋王还有半年便要加冠了,届时便会前往封地。如果你到时候去了晋王的封地,再想回京就难了,大伯父的仇你不报了吗?”马车上,若荷还是忍不住开口质问。 “我自然不会忘记父亲蒙冤之仇,可现在我们连仇人是谁都不清楚,虽然有怀疑,但苦无证据。我原计划进入杜尚书府中,可没想到中途出了岔子,晋王殿下指明要我做王府的绣娘。”若棠道。 若荷仍赌气不肯说话,车厢中一时寂静。 “算了,我们如今都只是奴婢,又能有什么法子,只是走一步看一步了。只是你记得以后在晋王府中好好表现,不要犯事连累我们。”若荷闷闷道,“还有,记得王府探亲假的时候多回来看看我们。” “我会的。”若棠道,“只是此后我不在母亲和若桃身边,要劳烦你多看顾着她们了,如果有什么事情记得让人捎个消息到王府。” 罪奴所中,林母正在浆洗衣物,朱柳在她边上走来走去。 自从襄珠被罚入刑司之后,朱柳便将这笔帐记在了林若棠身上。只是如今林若棠与林若荷不在,她不便报复,便决心找林母的麻烦。 眼看着林母刚将一盆衣物洗干净,准备晾晒起来,朱柳端着装满脏水的盆,快步从她身边走过。两人擦身而过的片刻,朱柳一个趔趄,盆中的脏水将林母洗净的衣物又染脏了。 “哎呀!林夫人。”朱柳将笑容挂在脸上,“真是不好意思。” “......”林母知道眼前之人来意不善,不欲与她争执,端起盆子侧身想离开。 “林夫人何必如此着急离开呢?我这儿可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您呢!”朱柳的笑带着明晃晃的恶意。 “什么消息?”林母神色淡淡。 “这几日桂嬷嬷都不照拂您了,专门将这最繁重的浆洗衣物的活儿派给了您。您可知,这是为了什么?”朱柳笑道。 林母抬眼看着她,并不言语。 “难道你没有听说吗?陆昭世子已经和杜尚书家的千金定亲了,想想也对,你们林家一家子沦为了罪奴,本也不配肖想世子了。真是天道好轮回,你那个女儿抢了我襄珠姐姐入宫的大好机会,如今她的夫婿也被人抢走了,你说是不是个大好的消息?”朱柳得意道。 “我们林家和陆家的婚事早已作废,你不必费心挖苦了。”林母神色不悦,她虽不喜争执,但也不愿见到人嘲讽自己的孩子。 “婚事作废,只是说的好听罢了,我已经打听到选入宫中的绣娘姓宋,林若棠落选了,只怕此刻正在灰溜溜回来的路上。她费尽心思又如何,还不是功亏一篑,只能乖乖回这罪奴所来?” “你说的正对。”若棠笑着踏进院中,“我回来了。” 余管事已经去和桂嬷嬷交涉,她便打算先回来见母亲,听闻母亲被派来浆洗衣物,她便赶了过来。 “你不过是嫉恨我赢过了你那个襄珠姐姐,得到了入宫参赛的名额罢了。”若棠笑道,“但是你又没法进宫干扰我,所以只能来烦扰我母亲。” “你——”朱柳被揭穿了心思,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这个反应,看来我说的没错。”若棠笑道,“陆昭哥哥曾经是与我林家有过婚约,可在天牢中婚约已经作废,是我们林家先提出的解除婚约。所以他的嫁娶与我们林家已经没有关系了,当然,世子的婚事更不容你置喙,如若让掌事嬷嬷知道了你对世子的不敬,必会重重罚你。” “我没有——”朱柳嚅喏着。 “还有,如你所愿,我并没有入宫。”若棠道。 朱柳听到此话嘴角露出讥讽的笑意:“看来你也不过如此,费尽心思还不是空欢喜一场。早知你如此无用,还不如将参赛的机会让给我襄珠姐姐。” 若棠静静听她说完,嘴角笑意不减:“我入了王府。” 朱柳嘴角的笑意渐渐褪去。 “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若棠言笑晏晏,“桂嬷嬷说,以后浆洗衣物的活便归你了。” 不多时,余管家便已经和罪奴所交涉完毕,在马车旁等着若棠回府。 “母亲,若荷,我就要去王府当差了,以后不能时常陪在你们身边,你们要好好照顾自己。若桃,以后要好好听大伯母和二姐姐的话,下次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等王府探亲假我会回来看望你们的,好好保重。” 若棠朝几人挥挥手,便转身上了马车。 “好好保重,记得回来看看。” 马车驶过罪奴所大门前的街道,罪奴所那扇沉重的大门和门下那几道身影越来越小,直至转过街角再也看不见。 第10章 书房侍女 “这儿便是府中绣娘的居所了,王爷既未特别吩咐,你且先在这儿住下吧!”一位眉眼弯弯,面如玉盘的年轻女使一手推开房门,一手拿着梨子,“我叫阿梨,也是这王府的绣娘。” 说罢她啃了一口梨子,汁水四溅,似是尝到了梨子的美味,眼睛笑起来如月牙一般。 “阿梨,我想知道,这王府**有几位绣娘。”若棠看了看房间里只有两个床铺,其余的铺上都是空的。 “原本是两个,现在加上你,三个了。”阿梨一只手比划着三的数字,“不过阿雪这两日家里有事,告假回去了,所以暂时就只有咱们两个了。原本我一个人还觉得无聊呢,还好你来了!” “府中就只有两位绣娘,那王爷和王妃侧妃们的服饰忙的过来吗?”若棠有些疑惑。 “咱们王爷还未及弱冠,哪里来的王妃,也没有侧妃。”阿梨笑道,“不过,王爷那么英俊,以后不知道谁那么有福气能嫁给他。” “那,咱们是负责王爷一个人的衣服鞋袜便够了吗?”若棠问道。 “哎呀不用,王爷素日里的服饰鞋袜都由宫中司制局操办。”阿梨一挥手,又悄悄凑近,“我其实根本就不会刺绣,也不会做衣裳鞋袜等物。” 盯着若棠吃惊的眼神,阿梨继续悄声道,“别装傻了,你来这里也是有门路的对吧!从前淑妃娘娘待字闺中时,我爹便是她家的管家,如今我爹是晋王府的管家。” 见若棠面露迷茫,阿梨低头笑着,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我的这份差事,是淑妃娘娘安排的,平日里不用做什么活计的,只在府中拿月钱,待到出阁的年纪便寻一户好人家嫁了。阿雪的母亲是淑妃娘娘身边得力的嬷嬷,你呢,你是怎么被安排进来的?” 若棠一时无语,不知如何作答,只得斟酌言辞道:“晋王殿下安排的。” 接下来一连三日,府中都没有什么人找她,也没有活计可干,就仿佛她是一座摆设。 绣娘们单独住一个小院,小院里有配套的厨房,锅碗瓢盆,一应食材应有尽有。 若是有什么需要置办的,只需要跟管家,也就是阿梨的爹说一声便行,什么都很方便。平日里既没有人需要召见她们,亦无人打扰她们。 阿梨甚至在小院中开辟了一小块花圃,种上了不少花。又在院中种了一棵颇为茁壮的梨树,上面结满了梨,旁边还有两棵枣树,虽还未到集结,若棠有理由相信到秋天树上一定会结满枣子的。 若棠帮着阿梨照顾了两天梨树,又帮还未回来的阿雪喂养她的狸奴。想来小狸奴对她的照顾颇为满意,赏她一个抚摸毛发的机会。 若棠摸着手感极好的小狸奴,心中却有些愁闷。 她本想进入王府后努力表现,得到晋王的赏识,早日将母亲和妹妹从罪奴所接出来。岂知到了晋王府中却领了一个闲职,日子虽然轻松自在,可与她的初衷相悖。 平日里连晋王的面都见不到,又如何能为他立功呢?想到这里她长叹了一口气。 “你怎么啦?觉得日子太无聊了吗?不如你也养一只猫,或者是像我一样种些花草果木什么的,既能解闷,又能解馋。”阿梨手中拿着两颗梨,递给若棠一颗。 “谢谢。只是我在想,有什么机会能为晋王殿下效劳呢?”若棠以手支颐。 “我直到晋王殿下喜好古琴,若你能献给他一架好琴,他自然就记得你啦!”阿梨道。 若棠默默低下头,她现在身无分文,去哪里给他买琴。 “殿下还有别的喜好吗?”若棠问。 “你为什么这么关心王爷的事啊?”阿梨一双大眼直勾勾盯着若棠,“你该不会是,喜欢王爷吧?” 若棠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她不好说出自己的真实目的,她想要得到晋王的赏识,将母亲和妹妹从罪奴所接出来。更希望有朝一日能借晋王的权势查案,为父亲洗刷冤屈。 可这些都很遥远,至少要成为晋王的心腹才有机会。而父亲一案疑点重重,她不想牵扯过多的人,于是只能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阿梨却好似明白了什么:“你放心,我找我爹给你想想办法,对了,明日我爹特意向王府告假,我要跟随我爹出一趟远门去给娘亲扫墓,大概要两三日才能回来。你就好好待在小院中吧,等我回来我们一起想办法!” 次日,阿梨也离开了小院,若棠便更加无聊了。每日里只得逗逗狸奴,做些刺绣的活计,希望之后能用这些绣品换些钱财,给母亲和妹妹买些东西。 这一日,若棠正在院中枣树下刺绣。 “你听说了吗,王爷书房的一位侍女因病无法继续侍奉,需要选一位新的侍女呢!” 一墙之隔,两个路过的侍女谈话飘进了若棠的耳朵里,也勾起了她的心思。 若是能够进入晋王书房当差,至少能多些机会,幸运的话说不定还能听到朝中和边境局势的情况,也许有些信息会对父亲一案起作用。无论如何,总比现在自己在这里毫无机会来得好,思及此,若棠开心地跑了出去,从后面喊住了两位侍女。 “两位姐姐好,请等一下,我想请问,王爷书房选拔侍女有什么规则吗?”若棠道。 其中一位侍女睁大了眼睛:“你当真要去参选,你可知道——” “咳咳——”另一位侍女咳嗽了两声。 先前瞪大双眼的侍女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转而道:“没什么规则,府中侍女皆可参选,书房嘛,无非是要懂得奉茶磨墨铺纸清扫这些。”说罢她似是犹疑了一下,咬了咬下唇,上下打量若棠一番,又道,“王爷书房侍女会偏向于身体健壮一些的女子,你的胜算不大,还是不要去了。” “小清,你太多嘴了。”另一位侍女埋怨地看着她,而后两人一起离开了。 若棠暗暗思忖,看这两位侍女的反应和说的话,觉得此次参选有些蹊跷。 书房挑选侍女,一般除了要求会奉茶磨墨铺纸清扫几项活计之外,也有要求断文识字一类的,但不会特意要求身体健壮,因为身体健壮是挑选做粗活的奴仆时的要求。 看来这个书房侍女的活计或许存在别的特殊之处。但若棠想了想,目前似乎没有更好的机会了,虽说阿梨有心相帮,可她要做的事情存在一定风险,她不想将过多的人牵扯进来。 若棠决心去报名。 烈日当空,蝉鸣不止,王府中的下人们都尽量选在阴凉的地方躲懒,少有人走动。 负责挑选书房侍女的管事此刻正坐在案前,皱着眉头看着院中。不一会,他又站起来,拿着一根竹竿走到院中,院内一丝风也没有,空气中涌动着热浪。 他没好气地看向那棵高大的榆树,愈发觉得那蝉叫的刺耳。他拿竹竿一顿乱打,榆树枝叶哗哗作响,蝉鸣声丝毫未减弱,反而示威似的叫的愈发响亮起来。 他将竹竿往地上一砸,转返进了屋子里,认命般地往椅背上一靠。 三天了!明天便要将书房侍女的名单呈报上去,但一直到现在,还没有一个人来报名。他少不得挨一顿责罚,上次便没有人报名,他昧着良心将院里看着最健壮的侍女名字报了上去,结果—— 这次更不会有人愿意报名了,思及此处,他想或许这份管事的差使就要到头了,不知今后要如何打算,他闭上双眼。 “请问,书房侍女是在这里报名吗?”一道清润的声音传来。 他忙睁开眼,见对方身着府中统一的绿色侍女服制,身量纤秾合度,脸蛋生的清丽动人。 “你要报名当书房的侍女?”终于有人来解燃眉之急,可管事觉得心里反而沉重了起来。 “是,我要报名。”若棠答道。 管事并不言语,在案前来回踱步了三趟,方才坐下来:“将名字和现在的差使报上来吧!” “林若棠,现为王府绣娘。” 管事悬着的笔顿了一下,而后还是将若棠的身份写了下去,而后摆摆手:“你回去吧!有消息了会有人通知你的。” 管事看着那抹绿色的身影转过院东角,于紫薇树下穿花拂叶而去。一阵风吹来,紫薇花瓣纷纷落地,不由得叹息了一声。 这天晚上,阿梨回到了绣娘小院,听说了若棠报名参选书房侍女的事情,立马起身,拉着若棠便要出门。 “阿梨,你要带我去哪里?”若棠不禁问道。 “去找管事的,让他把你的名字划掉。”阿梨道。 “可是,名字已经报上去了,如何还能撤回呢?” “我爹是王府的管家,想来那位管事的应当会给他几分薄面。如果不行,就去求我爹,总之我不能让你去做这个书房侍女。”阿梨着急道。 “阿梨,为什么呢?”若棠问道。 “阿梨看了看左右,确定没人,将若棠拉到一边低声:“你去了可能会没命的。” 这句话着实令若棠心中惊了一下,她猜到会有隐情,可没有想到居然会危及性命。看阿梨焦急的样子不似作伪,她问道:“阿梨,你能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吗?” “其实,是因为宁安郡主。” 第11章 宁安郡主 对这位宁安郡主,若棠并不陌生,从前在宫宴上便见过她,只是当时并无交集,后来一次偶然与她有了交集,却也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 往事已矣,若棠不再思量。 她问阿梨:“宁安郡主,和王爷的书房挑选侍女这件事有什么联系吗?“” “你可知道,书房上一个侍女是为什么不能继续伺候了吗?”阿梨道。 “不是因病无法继续侍奉吗?”若棠问道。 “那不是病,她,她是双手残废了,是被宁安郡主折磨的。”阿梨似乎回想起了什么可怕的画面,瑟缩着脖子,“宁安郡主心悦咱们家王爷,对王爷身边的侍女都十分忌恨,经常借着侍奉不周的由头惩戒她们。尤其以书房侍女最为危险,因为王爷很多时候待在书房,宁安郡主也喜欢去他的书房找他。” 若棠心中暗暗不忿,疑惑慕容迟为何如此忍气吞声,任由她人责罚自己府中的下人,又想,或许他只是不在意,他是皇子,等闲奴仆的性命对他而已根本无关紧要。此人或是生性懦弱,或是性情冷漠,看来想要靠他翻案或是成为他的心腹都绝非易事。 那位宁安郡主,记忆中从前便颇为跋扈,只是没有想到时隔几年,她的性情居然愈发狠戾了起来。她与她从前便有不快,如果去书房伺候被她认出来,只怕她会对自己罚的更重。她现在地位卑贱,尚有母亲和妹妹需要照拂,行事不能像从前一样任性自如,一切只能徐徐图之。 “阿梨,谢谢你告知我这些事情,我不能参选,还请你帮我向管事求情。”若棠道。 “嗯,你想明白就行。”阿梨道。 阿梨带着若棠去向管事说明了原委,管事看在阿梨父亲的面子上自然应允。其实他本来也不想将若棠的名字报上去,以他的经验,若棠这样的相貌必会惹那位郡主不快,加之她又没有健壮的体格,只怕是挨不住郡主的惩戒。他没有道理为了一份差使害人白白葬送了性命,那样的话他下半辈子心里肯定快活不起来了。 月光如同碎银洒了一路,晚风习习,若棠心中长舒一口气,对阿梨表示真挚的谢意。此前她只料到参选侍女一事有蹊跷,可为了父亲的翻案机会,还是想要赌一把,但没有想到可能会陷入如此危险的境地。宁安郡主若是认出她想要惩戒她,她是万万没有反抗之力的。所幸这次逃过一劫,同时她也忍不住希望慕容迟能发发善心,将书房换成小厮侍候,不要再有侍女遭殃了。 第二日一早,门外便有嘈杂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是一阵敲门声。 若棠打开小院的门,之间一个陌生的管事带着两个人走了进来:“谁是林若棠?” 若棠规矩行礼:“奴婢正是,请问管事有何事来此?” “你被选中做晋王殿下的书房侍女了,明日卯时到任。另外,因为王爷院中没有多余的侍女房间了,你以后仍旧住在这绣娘小院中。晋王殿下平日在卯时三刻会到书房,卯时三刻前你一定要到书房伺候,记住了,不要迟到。” “这位管事,请等等,你可知道李管事现在在哪,为何会选中若棠做书房侍女?”阿梨问道。 “这都是上面吩咐的,多的事我就不知道了。”说罢,那位面生的管事便离开了。 这时,余管家从远处走来,一看见他,阿梨便急着问道:“爹,明明已经让李管事将若棠的名字撤了下来,为什么还会挑选她做书房侍女呢?” 余管家叹了口气:“我正是来告诉你们这件事的,李管事因为办事不力已经被逐出王府了,让若棠当书房侍女这件事,听说是王爷亲自定下来的。” 若棠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但她直觉慕容迟应当不会坑害自己。至少他之前的所作所为是偏向林家的,在父亲的葬礼上,还有在刺绣宴上,他都有意相帮。现下他将她推到如此危险的境地,难道是另有打算? 眼见阿梨为自己忧心忡忡,若棠宽慰她道:“好阿梨,谢谢你为我忧心,但既然是晋王亲自下的命令,我们也没办法改变了,你放心吧,我会尽力保全自己的。” 从小院到书房,大约需要一盏茶的功夫,若棠在卯时正便起身洗漱,于卯时三刻前到了书房,将书房中的灯点亮。 卯时三刻,映着微弱的天光,晋王进了书房。他略整理了一下宽大的袖袍,便于案前坐下,翻看书页和处理公文。 万籁俱寂,案前青铜瑞兽香炉中浮起袅袅轻烟,偶尔有灯芯发出毕剥声,显得十分响亮。 “执扇。” 若棠看向慕容迟,后者神色专注,似乎完全沉浸在书中,将她和世间万物都隔绝开来。就在若棠以为自己听到的是幻觉时,慕容迟从书本中抬眼:“执扇。”而后又将视线转向书中。 若棠这才发觉外面依然天光大亮,热意也渐渐浮上来。她忙找来凉扇,跪坐在一旁,为慕容迟执扇扇风。 扇不多时,她的手已经酸了,好在早膳时间到了,有管事来请慕容迟用膳,她也可以暂时歇一会。若棠的余光快速扫过案上公文卷轴,没有发现和父亲一案或是与边境相关的信息。 留给侍女用膳的时间不多,若棠只得抓紧时间去膳房领了侍女的食物。膳房管事的姑姑听说她是王爷书房的侍女,眼中露出怜爱,并给她多盛了些饭菜,嘱咐她多吃些,尽量吃壮实一点。本来想要抢在她前面吃饭的侍女听了,也自动往队伍后面站了站,不抢她在队伍里的位置。 若棠明白她们是出于怜悯,或是不忍心,或是希望她能在书房侍女这个位置上多撑一段时日,她一一微笑致谢。 午间,慕容迟出门了,她倒也乐得自在,没有人干涉她做什么,反正只要王爷找她的时候她在就行了。她便在书房中转了一圈又一圈,找不到什么和父亲或是边境有关的信息,于是她便索性看起书来。书房倒是很大,藏书也不少,她兴致颇高地从中小心抽出一本。从前在林府的时候,她便颇爱看书,受父亲的影响,她会看一些器具制造一类的书。后来母亲为了磨练她的性子,给她找了许多关于刺绣一类的书,她也耐着性子看完了。自从林府被抄没之后,到如今,快要半年过去了,她还是第一次拿到书。 这是一本关于器具制作工艺的书,写这本书的人倒是有不少奇思妙想,例如将冰片制成圆状,中间留厚一点,四周薄一点,冰片下放置艾草,则可以引日光取火。如果父亲看了这本书一定也会觉得有趣的,说不定还能在行军打仗时用上。不知不觉间,若棠被书中内容吸引,没有发现走近的人影。 “在看什么?” 耳边冷不丁的人声将若棠吓了一跳,但她往日里做闺阁千金时训练有素,并未显现出来,若棠后退一步恭敬行礼回答道:“奴婢一时走神,还请王爷恕罪。” 晋王低头看了一眼书中的内容,并未再言语,走到案前坐下。 还未等他开口,若棠便很快反应过来,执凉扇为他扇风。 不多时,只听得门外一阵环佩叮当声,“迟表哥——”娇俏的女声穿过曲折的回廊,比声音的本人更早到达书房。 院内一众侍女放下手中的活计,急忙下拜。 若棠也赶忙跪拜在地。 宁安郡主到了,打听到晋王此刻正在书房后,她便直奔书房而来。 若棠跪倒在地,余光中,仿佛有一只色彩艳丽的大蝴蝶进了书房中,使得夏日的暑意愈发浓厚, “迟表哥,我听说这次李相向皇上和太后娘娘参了父亲一本。这个李相真是过分,平日里和太子表哥过不去,现在又和我父亲过不去。若不是皇后姑母过世的早,他又怎么可能是我们卢家的对手。迟表哥,这次你去江南,能不能带上我一起,我好想出去……”似乎是才注意到书房的地上跪了个人,宁安郡主止住了话头,微微偏头打量起地上的人。 “迟表哥,你这书房又换了侍女啦?”宁安郡主道。 若棠心跳如鼓,她已经努力降低跪的很远了,就是想要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没想到还是被郡主留意到了。 “你先下去,我与郡主有要事相谈。”慕容迟冷声道。 “是。”若棠一路屏息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一直退至门口,出了书房才松了口气。 眼见晋王下令让侍女退出去,郡主心中浮起一丝愉悦,这足以见得这间屋子里,她才是迟表哥最看重最亲近的人。也对,平日里她便喜欢来王府找他,将自己身边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都告诉他,他虽不显得殷勤但也一直以礼相待,这足以见得迟表哥是不讨厌自己的。 纵然父亲说过让她不要在慕容迟身上花费太多心思,要多多亲近太子,但她贵为已故先皇后的亲侄女,又深受陛下的宠爱,她才不稀罕太子妃之位。没有人比她更了解慕容迟,他性情温和,才华过人,但和浮华做作的太子不同,慕容迟从不高调显摆炫耀,也不像太子和三皇子那样对她献殷勤。自己遇到烦心的事情,向他倾诉,他也从来不会不耐烦,也正因如此,她才愈发喜欢他。 第12章 侍女难当 若棠刚走出书房,便看见庭院中一位侍女一边修理花枝一边朝她这边招手。若棠看了一下自己的周围并没有人,便知道她是在招呼自己,也端起漆盘走向那几丛花。 走的近了,才认出原来朝自己挥手的正是那日告诉她书房要选侍女的阿清。 “阿清姐姐。”若棠唤道。 “你怎的,还是来做了书房侍女?”阿清面露焦急,“都怪我不好,那日我该向你说的更清楚一些的,你可知做这书房的侍女极为危险,你快快找个理由向王爷请辞吧,就算被赶出府去,也好过枉送了性命。” “阿清姐姐不必自责,其中危险利害我已经清楚,只是这书房侍女是王爷钦点的,我推辞不得,只是有一件事还需要向姐姐打听。”若棠问道。 阿清忙点头:“你说,我一定知无不言。” “姐姐可知道,那位郡主,平素喜欢怎样,训诫奴婢?”若棠问道,既然已面临旦夕之危,她就得尽可能多做些准备,保全好自己,才能争得更多机会。 “去岁雅州进贡了蒙顶甘露,郡主尝过后甚是喜欢,她经常令奴婢手捧茶盅,注以沸水,直至水温合宜才会品用。若是有侍女承受不住沸水滚烫,摔了杯盏,便被会郡主拶型,更甚者会被折断双手。即便一时承受住了茶水的滚烫,郡主也会接着倒第二杯,第三杯。”阿清的脸色已然煞白,唇齿也哆嗦起来。 若棠不语,双手反复接触沸水,皮肤反复起泡撕裂,而这期间侍女也许还要做其他活计,任谁也无法承受如此折磨。时日久了伤口会破溃,兴许之前那位侍女便是这样双手被废的。 慕容迟若是要害她,大可放任她在罪奴所自生自灭,或是那日刺绣宴上任由她被杜夫人带回府,又何必非要费尽心思将她带入王府,又借这位郡主的手来除掉她呢? 难道,是想借她的手来对付这位郡主? 是了,京中盛传这位宁安郡主心系晋王,只是这份心意晋王恐怕无福消受。卢家已经出过一位皇后,自然会想将唯一的女儿再次推上那个位置。 当今陛下所出的皇子之中,适龄的唯有太子,三皇子和晋王。 太子是先皇后所出,乃是嫡长子,颇受器重,只是自幼丧母,加之近些年来陛下一心求仙问道,无人加以管束,很是闹出了些荒唐的传闻。但不论如何,他终归是储君,是天家正统,更遑论他的母族本就是卢家。 卢尚书虽然只任户部尚书一职,但户部总掌国库钱粮,天下漕运,各州盐运,税收俸禄。卢家经营多年,财禄深厚,一心支持太子,在卢家眼中,只有太子妃之位才配得上宁安郡主,他们对这个位置也势在必得。 三皇子乃是那位首辅李大人所扶持的皇子,若棠曾在宫宴上远远见过他一次,直觉此人城府颇深。那位三皇子本出身平平,但不知与李家秘密达成了什么样的协定,才使得李家坚定不移地支持他。礼部和刑部几乎已经是那位首辅大人的可谓权倾朝野,半数以上的朝臣均是李家的拥趸。但卢家向来与李家不和,卢家断然不会让女儿同三皇子来往的。 卢尚书殚精竭虑,苦心谋划,想替太子和自己的女儿铺路,却未曾料到女儿居然喜欢上了晋王。 相比前面两位皇子,晋王慕容迟年纪尚未及弱冠,母家没有根基势力,这辈子做个闲散王爷便是最大的造化了。此前还传出染病抱恙的消息,足足窝在府中修养了大半年,除了那一张脸生的好看,实在没有什么优点能让卢尚书瞧的上眼。 可宁安郡主兴许是年纪小,少而慕艾,偏偏就看上了他那一张脸,三天两头便来找他。 太子和卢家自然不会放任不管,可卢尚书一向爱女如命,没办法从女儿身上入手,便只能想办法从晋王身上着手了。联想到晋王之前莫名奇妙染上的怪病,或许并不全是巧合。 想到这里,若棠觉得这或许是个机会,如果她能帮忙摆平这件事,也许就有了一定的筹码和晋王谈条件。她要尽快找个机会与晋王坦诚布公地聊一聊,但是当务之急,是要想出办法先保全自己。 下午晋王便出府去了,若棠也有了空闲的时间,便回到了小院。 一进门便看见一位容貌姣好的穿着侍女服饰的女子正在做绣活儿,阿梨在一旁帮她捋丝线。 “若棠你回来啦!没事吧?”阿梨说着站起身来,“这就是咱们这小院的另一个绣娘,沐雪,沐雪这便是我跟你提过的若棠了。” 若棠和沐雪彼此笑着打过招呼后,任由她们察看自己的手。 “郡主今天没有难为你吧?”阿梨问道,沐雪起身去关上了小院的门,而后也过来察看若棠的双手。 “做殿下的书房侍女,是整个王府最危险的活计了,一定得想个法子应对郡主的奉茶之刑。”沐雪皱眉道。 “茶水那么烫,用厚一些的帕子托住会否好一些?”阿梨问道,“我看膳房那些厨娘盛膳食的时候,便会用厚厚的布托住食盘。” “可是,之前那位侍女也用了相同的法子,郡主故意将茶水洒在没有帕子遮掩的地方。”沐雪叹了口气。 “如若是整个手都用上厚厚的布挡住,郡主便没有办法下手了吧!”阿梨道。 “可是那样要如何奉茶呢?”沐雪道。 “或许有办法。”一旁沉寂半晌的若棠开口道。 是夜,阿梨和沐雪拎着食盒,拿着管家的令牌悄悄出了府。对此,王府的守卫已经熟视无睹了,余大管家的女儿喜欢买些零嘴,这并不妨害王府安危,也不是什么值得深究的事情。 若棠则取出布料在灯下缝制。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阿梨和沐雪提着食盒回来了:“若棠,你要我们取的东西,我们取回来了。” 阿梨打开食盒,里面并不是什么珍馐佳肴,而是一盒澄黄的沙子:“你要这些做什么?若是沙子,王府中就有,何必费心去外面寻呢?” “王府中的沙子多半都在荷塘边,比不上这些干的沙子效果好。”若棠答道。 “你这是缝的什么呀?”沐雪拿起旁边一个已经缝好的小物摆弄起来,“形状有些奇怪,像衣袖可是怎么只有半截?” “这是我想到的办法,穿上这个将手臂都遮住。”若棠道。 “可是这要怎么将手伸出来呢?这底部五个小袋子是做什么用的?”阿梨好奇道。 “你看。”若棠将半截衣袖套上手臂,五根手指伸入末端小袋,张开手指又合上,“这样手也可以活动。” “呀!原来还有这样的想法,这个叫什么名字?这下应该可以应对郡主了。”阿梨高兴道。 “既然是穿在手上的,我想叫它手衣。”若棠道。 “若是穿戴着手衣为郡主奉茶,就不会那么烫了,也可以将手全部保护起来防止郡主故意泼茶水。”阿梨高兴起来,可随即又想到什么似的语气渐渐低落,“可是就算是隔着手衣捧着杯盏那么久也会很烫的,何况郡主若是想为刁难你,可是会让你奉茶好多次呢!” “没错,所以我需要在手衣中加一些别的东西,阻挡沸水的滚烫。”若棠道,“这些干沙子就能很好地阻挡滚烫的热意,另外我还要在手衣中加上一些稻草,苇絮。” “加上稻草和苇絮做什么?”沐雪问道。 若棠低下头:“我见过灾民在寒冷的冬夜里,会将芦絮和稻草缝在衣物中保暖,会用沙子御寒。我想着既然它们可以保暖,或许也能抵挡过热的东西。” 若棠又想起了父亲,想起曾经和父亲母亲在霜白路冷的冬夜见过的那些灾民。 “可是沙子不会都流向一处吗,这样没有沙子的地方还是会烫啊。”沐雪道。 “我将手衣做成外层,芦絮和稻草做一层,沙子在每根手指处分三截用布封起来隔好,这样应当不会聚集的太多。” “太好了!这下总算不用担心手会烫伤了!”阿梨笑起来露出两个深深的梨涡。 若棠也被她的笑容所感染,心情愉悦起来:“手衣做好了,我们试试吧!” 院里,阿梨提着一壶沸水,在若棠的示意下,手微微颤抖,小心地将水倒到了手衣之上。 “怎么样?有没有烫到你?”阿梨担忧地看向若棠。 若棠摇摇头:“阿梨,继续,多倒些。” 半壶沸水都倒了下来。 若棠取下手衣,阿梨和沐雪忙看向她的手。 光洁如初,并未有烫伤的痕迹。 三人看向彼此,而后纷纷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太好了,明天有救了。” 打更声起。 “哎呀,三更了,咱们快去休息吧!”阿梨道。 解决了难题,三人进了房间,关上房门,而后吹熄蜡烛。 圆月如同玉盘,高悬于天际,月光如水,透过窗洒向屋内,照的地上一片空明。若棠躺在塌上,觉得自己许久未像现在这样心神宁静了。 上一次看见这样的月光是什么时候? 月有阴晴圆缺,却又亘古遵循此律,不以人事悲喜而更改。 这半年月已经在她的头顶变幻过一次又一次了,只是她这半年实在太累了,无心遐想。 前尘旧事仿佛一场大梦,多少次夜半醒来她希望这一切只是一场梦,梦醒便该回到从前和父母团聚的日子了。那时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操心,只需要做个不必长大的孩子便罢了。 往事如同走马灯一般,但若棠已经很累了,脑子里浮现的画面也越来月模糊,不知什么时候,她便沉沉睡去了。 第13章 奉茶之刑 第二日卯时一刻,若棠便动身前往晋王院中,她将手衣揣进怀里,轻轻关上了小院的门。 东方天际尚只露出一线白,却已经渐渐有了不可阻挡之势,残月如钩,伴着三五疏星渐渐被晨曦隐没,坠下画楼西畔的檐角。 庭院中薄雾尚未完全散去,将黄鹂的鸣声拉得悠远渺长,数盏灯笼还亮着,在薄雾中透出朦朦胧胧的光,仿佛惺忪的睡眼。暗香浮动,莲池中荷叶大而圆,仿若碧玉,数枝粉红的花苞点缀其中,亭亭如立,在微风中轻轻摆动。 若棠穿过庭院回廊,在卯时二刻迈进书房,先将案前香炉点燃,而后给书案上那只青釉贯耳瓶盛满清水,将两枝荷花花苞插入其中,又开始清扫那一面偌大的书橱。 卯时三刻,晋王踏入书房,若棠正欲请安却被他挥手制止,只得默默退至案前,给他面前的杯盏沏上清茶,而后执扇扇风。 许是昨晚熬得有些晚,加上书房寂静,香炉中也不知点的什么香,若棠感觉脑子开始发蒙,睡意不可抗拒地向她袭来。 慕容迟正在看书,觉得身边的凉意渐渐衰弱,直至消失,微微侧过头,发现侍女已经睡着了,但跪坐着执扇的姿势。 他看着少女如同白玉一般的脸,乌黑纤长的睫羽细微地扇动着,有些走神。 印象中她似乎从来没有露出过这副乖觉不设防备的模样。林家被抄家之后,他见到的她总是带着一股韧劲,仿佛一株蒲苇,虽然看上去脆弱易折,实际上却柔韧如丝。面上带着恭敬卑微,似乎谁都可以轻易践踏,眼底却藏着一股不认命的执着。 离开笼的鸟儿,能在风雨的摧折下飞多远呢? “迟表哥~” 一阵娇俏的女声传来,若棠霎时清醒了过来。 见自己依然是执扇的姿势,跪的也恭敬,不由偷偷看了一眼慕容迟,见后者仍气定神闲地在看书,暗叹还好自己开小差没有被发觉。 浓烈的香气伴随着浮光锦的艳丽一同袭来,不由分说地将书房的寂静打破,将人的五感剥夺至来人的身上。 宁安郡主。 宁安郡主说着便要伸手去拽慕容迟的衣袖,却又似乎想起了什么,没再进行下一步动作,而是端庄地行了个见面礼,坐在了慕容迟的对面。 慕容迟也并未言语,仍然只是静静地看书。 少时,郡主便从端坐变成了右手支颐,一只手在桌沿上轻轻扣着,百无聊赖地看着面前的人。 似乎是突然注意到什么新鲜有趣的玩意儿,郡主饶有兴致地询问:“表哥,你书房中这个新来的侍女叫什么名字?” 晋王仍在看书,似乎已经沉浸其中,良久才吐出两个字:“忘了。” 郡主眼角一挑,唇角飞快地掠过一个不屑的笑容,转向若棠:“你叫什么名字?” 若棠匍匐在地:“奴婢贱名恐污了郡主尊耳。” “哼。”郡主并未继续追问下去,不耐地将头别了开去,仿佛多看地上的侍婢一眼便会脏了眼睛。 很快,膳房便备好了早膳,慕容迟和宁安郡主便一同用膳去了。 若棠暗自松了一口气,还好慕容迟没有报出她的名字,还好郡主并未继续追问。她不确定宁安郡主是否还对自己的名字有印象,从前林府尚在时,在宫宴上她与她有过两三面之缘,可却也结下过梁子。 那是一次中秋宫宴,母亲为了让她在宫宴上穿着得体,特意为她选中了京中一家铺子的衣料,又请了有名的裁缝做了一件衣裳。 却没有料到那次宁安郡主也选用了同样的布料,其实只有布料相同而已,款式算不上相似,本也算不得什么,可宁安郡主却觉得自己丢人了。回去之后她便派人将那家布料庄给砸了,将仓库中的布料也尽数焚毁。 虽然郡主是雇人做的此事,明面上并没有参与,但当时不少人都知道此事是她所为。有几位耿直的朝臣参她,奏折却被压了下来,最后此事不了了之。 近些年来宁安郡主仗着家中权势和当今陛下的宠爱,在京中愈发骄纵,横行跋扈,却无人敢拦阻,若是她认出了自己,想要自己的性命简直轻而易举。 绝不能被她认出。 若棠在膳房趁无人注意时,偷偷用手绢取了一些炭灰,藏在身上。 早膳后,若棠又回到了书房。 她本期盼着慕容迟今天早些出府,可事与愿违,他像是闲散成性一般,又来到了书房。 宁安郡主兀自和慕容迟聊着,慕容迟只将视线投向手中书册,有一搭没一搭地接着话茬。 午后暑气渐渐蒸腾,书房中总有凉扇还摆了冰盆,仍旧是热的人心躁难安。宁安觉得有些心烦,但她知道表哥一向就是这样,只能强压下心底的怒气:“奉茶。” 若棠急忙将茶盏奉上。 宁安故意捋了捋了鬓发,又将衣袖一一整理好,方才将视线悠悠投向茶盏。 换做往常,一定有侍女承受不住沸水滚烫,不是摔了杯盏,也必定疼痛难忍。 可—— “你手上的,这是什么?”宁安盯着侍女手上戴着的那个形似手掌的布袋。 “回郡主,这是手衣。”若棠低头恭敬答道。 “手衣?”宁安狐疑地盯着她,“那是什么东西,本郡主怎地未曾听闻。” “回郡主,是奴婢自己制的小玩意儿,上不得台面。”若棠低头道。 “哼,你倒是手巧啊!”郡主说着,便有一旁的贴身侍女来接过茶盏,又将若棠的手衣往下拽了拽,好容易拽下来。 手衣下却是一双并不白皙细腻的手,甚至双手粗糙,看得出是干了不少粗活的。 “抬起头来。”宁安郡主一字一句道,言语中带着不容反抗的傲慢,是属于上位者的命令。 若棠缓缓抬头。 宁安郡主打量着眼前的人。 面前的侍女算的上五官清秀,只是,那双眼睛里含着的恐惧和胆怯,透着一股子小家子气,使人看了腻烦,而右颊上那一块黑色胎记,无疑更是破坏美感。 这样的人,不可能入得了表哥的眼,甚至连自己看着她也有几分嫌弃有碍观瞻。 这样看来,这个书房的侍女并无特别的来历,既不像上上个那样,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便存了攀龙附凤的心思。也不像上一个那般蠢笨,没有头脑,奉茶没多久那双手就残废了,使自己平白少了不少乐趣。 大概是个地位卑下又无背景的粗使丫头,不知道得罪了谁,又或是被当作牺牲品推出来做了书房的侍女。模样平庸,迟表哥不会对她动心,胆子小,谅她也不敢存非分之想,还算有几分小聪明,不至于误了迟表哥的事。这样的人放在迟表哥书房伺候,倒也算得上合适了。 宁安思量了一番,收回视线:“迟表哥,我看你这侍女惯会偷奸耍滑的,我让她奉茶,她却戴个什么手衣来敷衍我。” 若棠急忙惶恐地磕头:”请郡主高抬贵手,放过奴婢吧!” 宁安盯着地上的人,笑了一声,向着慕容迟道:“表哥,本来我是要罚她的,可我已经罚过你两个书房侍女了,若是再罚,怕你会责怪我。” “无妨。”慕容迟道。 宁安听了笑意更甚:“表哥,我看她还有几分小聪明,这次就算了吧。”又娇矜地抬起下颌,“你们都先下去吧,我有要是要与迟表哥商议,今日你不必来书房伺候了”。 “是,郡主。”若棠领命恭敬退下。 “迟表哥,我听闻这次祭祀采买陛下交给了你,到时候可否带我一起下江南......”书房的门合上,剩余的话若棠便再也听不清晰了。 祭祀,下江南。 若棠在心中暗暗盘算着,皇室每三年会举办一次祭祀,规模宏大,所费不赀。按照以往的惯例都会是礼部和户部共同负责,互相监督采买事宜,以防有人中饱私囊。但前段时间户部尚书被李相抓住了把柄参了一本,暂时被罚居家思过三月。太子和户部关系密切,此事不宜出面,而三皇子本就和礼部渊源颇深,也不是良选,此次皇帝便派了礼部和慕容迟负责祭祀采买。 目前朝中两党相争,太子已经隐隐有颓败之势,而三皇子则在李相的扶持下如日中天,这种局面显然不是皇帝希望看到的。慕容迟虽然还未及冠,但显然皇帝此剧是希望他能够帮助太子一党重新站稳根基的,如果自己可以在此事中发挥作用,或许能取得慕容迟的信任。 目前自己虽无性命之忧,可父亲冤屈无法洗清,那么母亲和妹妹以后的命运也就不可掌控。一定要努力往前去,不可以停留在这里,做一辈子侍女,若棠暗暗下定决心。 此前她疑惑慕容迟为何将她选为侍女,今日心中隐隐有了答案。他或许知道她想要做什么,也正在考验她,今日在宁安郡主面前他并未揭穿她的身份,甚至装作并不认识她,也映证了她的猜想。 他究竟想要利用自己做什么?不论是做什么,只要自己对他还有利用的价值,便有了谈条件的筹码。 若棠想明白后,顿觉心中开阔了不少,推开小院的门走了进去。 第14章 交易 金乌西沉,但暑气难消。 小梨院中,三道身影正忙和着。 阿梨正趴在井边,将一个水桶从井底拉上来,沐雪端出切好的瓜果,若棠正在给三人编织青帐。 “沐雪,若棠,快来帮我。”阿梨招呼着,余下两人忙放下手边的物事,三人一起将水桶吊了上来,里面是一个酒坛。 “这是阿爹给我们带的葡萄酒,我将它沉入井底用水镇了好久呢,这会儿喝正好。”阿梨笑道,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沐雪给三人各斟了一杯,若棠小啜一口,那酒果然入口甘甜,又带有井水镇过的凉意,顿时觉得暑热大消,周身凉爽。 “真好喝。”沐雪道,今天喝了这酒,用上若棠給咱们编的青帐,一定能睡个好觉。哎呀,你们不知道,我这几天都快被蚊子闹得烦死了,抓又抓不完,还好若棠想出了这个办法。” “沐雪肌肤细嫩白皙,蚊子一定是觉得鲜美可口,所以才一直盯着你的。”阿梨笑道,被沐雪锤了两下,笑着躲到了若棠后边。 “我在想行军打仗时晚上也会驻扎抵挡风沙和虫蚁,那我们也应当可以效仿此法。只是天气炎热,必不能用太厚实的材料编织,就选用了这便宜的青纱,既可以通风又能阻挡蚊蝇,岂不两全?”若棠道。 “正是这个道理,你是大功臣,来,多喝两杯。”沐雪和阿梨笑着给若棠灌酒,若棠本也喜欢这酒的味道,不知不觉间便贪杯了。 “若棠,我和沐雪要去汤池沐浴了,你要一起吗?”朦朦胧胧中似乎听见阿梨的声音。 “汤池?在哪里?”若棠仍是半醉半醒。 “咱们王府修建之初便有一条溪流以活水入园,后园中以暗渠凿建了好几处汤池。除了王爷平日梨专用的池子之外,还有好几处空着。放着也是浪费,所以分作了男汤池和女汤池,准许府中下人每到夏季炎热之时,前往汤池沐浴。” “你们先去吧,我要醒醒酒。”若棠道。 “好,那我们先去了,记得我们奴婢用的汤池在府中西南角,王爷专用的汤池在东边,千万不要走错了。”耳边的声音断断续续,若棠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不知过了多久,若棠被夜风吹醒,抬眼看了看天色,还不算晚。她觉得自己一身酒气,还有些未消的暑气,想起了阿梨说的汤池,动了心念,便回屋收拾了一套衣裳,放入竹篮中,提起竹篮便出了院子。 园中灯火幽微,小径曲折,若棠被风一吹,又觉得有些晕乎乎的,好在她终于找到了汤池。 若棠蹲下,以手伸入池中,指尖淌过的凉意使她心生欢喜,便解了衣衫下到池中。 一步步往前,水也渐渐深了起来,但最深的水也没有没过腰际,若棠索性找了一处平整的潭石靠下,使水漫过颈侧。 池水带着温柔的凉意,将全身包裹起来,若棠觉得自己整个人仿若进入了最温情的怀抱,十分舒适。 她觉得许久没有这样开心过了,许是自己来的晚,池中没有别的侍女,她便索性以双臂撒起水来。短暂地放下所有,忘记她是谁,忘记自己身处何地,此刻只做最自由的自己。玩了不知多久,知道觉得周身清爽,酒意也渐渐消散,脑子清醒了许多。 这时,她才发现不远处有一个人影!那个人应该早就在那里了,只是园中灯火幽微,他正处在林木掩映的阴影下,她才没有发现。 霎时,若棠觉得血液仿佛停止了流动,因为那个身形看起来并不像女子。 那是个男人! “你是谁?”若棠一边慢慢往后退,一边俯身去摸池底的石子。她还不清楚对方的底细,自己只有粗浅的防身功夫,如果交手占不了上风,她就要利用这些石子吸引对方的注意力,然后尽全力逃开。 对方似乎并不想回答她的问题,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你到底是谁?为何擅闯女汤池?”若棠再次问道。 对方似乎叹了一口气:“没有武功底子,眼力也差。” ...... 若棠觉得对方的声音有些熟悉,但一时间想不起来,听对方说话的语气,似乎也是认识自己的,但她在府中并没有相熟的小厮或是侍从。 “你到底是谁!”若棠在池中走了两步,突然踩到一处凹陷处,脚下不稳,急忙扶住池沿的玉栏。 她的动作引起了激烈的水花,水一波一波往腿上晃荡。 “你的主子。”对方似是叹了口气。 晋王! 这个念头到脑海中之后,若棠心下一惊,这一惊之下酒意已经全部散去,这时她才意识到一件事情—— 她走错汤池了! 若棠急忙看向自己,此刻她只穿了一件小衣和亵裤,夏季炎热,所以衣裳的料子都十分轻薄,在水中沾湿了之后更加透明。 她慌忙地在岸边摸索自己的衣服,顾不得浑身湿透,将外衣披上,而后爬出了汤池。 “晋王殿下,奴婢一时不慎迷路,走错了汤池,请殿下恕罪!”若棠伏首跪拜。 “是么?”晋王语调平稳仿佛事不关己一般。 若棠脸颊发热,他说这句话到底是相信自己不是故意的,还是不相信。若是相信自己,又为何有此一问,可若是不相信,他又偏是一副漠然冷淡的神情。 “确是一时不慎。”若棠恭敬拜道。 “......” 慕容迟的沉默使若棠心下忐忑,这是什么意思,打算惩治自己的不敬之举,还是就此放过自己不予追究? “谢殿下宽恕,奴婢告退。”若棠试探着回话,提起小篮准备离开。 “就这样走了?”身后的人突然出声。 若棠心中暗恨,却转过身来恭敬答道:“不知殿下还有何吩咐?” “没什么想问的吗?比如,我为何要在刺绣宴上救你,又为何将你调到书房,比如,你父亲的案子。”晋王语调缓慢,却透着一股漠然。 “殿下若是想告诉我,自会让我知道,奴婢愚钝,如若殿下有想让奴婢去办的事,还请明示。”若棠道。 “知道我有事情交代给你,还不算愚钝,不如我们做个交易,替我办一件事,我可以应允你一件事。”晋王道。 “以殿下的权势,有何事需要奴婢去做呢?”若棠缓缓抬头。 “随我下江南。”晋王道。 “殿下此次下江南是为和礼部共同采买祭祀大典所需之物,为何需要奴婢一起呢?”若棠道。 “你可知此次去江南主要采买何物?”晋王问道。 “这个,奴婢不知。”若棠老实回道。 “是丝帛。”晋王道。 “往年祭祀大典所用丝帛不是出自江宁织造府吗?为何此次不用织造府所供,而要采买呢?”若棠不解。 “近年来江宁织造府所进献的丝帛,需要朝廷花费高出市面同品质丝帛近乎三倍的价格,今年西南等地已经出现灾荒。拨款赈灾已经耗费大笔钱粮,加之边境军饷的支出,国库已经空虚,所以祭祀大典必须严格控制支出。此外本王还想亲自去看看,江宁织造府为何近年以来需要如此之多的支出。”晋王看了看若棠,“本王需要一个聪明的陌生面孔,还需要懂得丝帛织造,方便行事。” “是。”若棠低头道,“只是奴婢有一个请求,若是此事能够成功,还望王爷放出奴婢尚在罪奴所的母亲和妹妹们,给她们一个栖身之所。” “成交。” “奴婢愿为王爷效命,只是——”、 “有话直说便是。”晋王道。 “此次采买在明,探查在暗,只是奴婢听闻,宁安郡主也要随您一道下江南。郡主权势滔天,行事高调,以她身份的高贵,必不肯屈就,若是同我们一起前往江南,只怕会打草惊蛇。”若棠提醒道。 她不想让宁安一道前去,其实还有一个原因,那便是对她而言,宁安郡主始终是个危险。虽然暂时宁安还没有发现自己的身份,可若是她稍留心打听,或是有心之人进言两句,自己便要暴露身份了。 “这便要看你的本事了。”晋王的语气依旧毫无波澜。 “让郡主放弃江南之行?这也是晋王殿下对奴婢的考验?”若棠直截了当地问了出来。 晋王从汤池中一步步走向岸边,带起哗哗的水声。他的里衣湿透了,水贴着衣物流淌,勾勒出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男性轮廓。若棠脸上微微发烫,他却气定神闲,慢条斯理地一件件穿好衣,系好衣袍。 “十日后启程。”晋王轻飘飘地留下这句话,离开了汤池。 这个人,什么都让她来想办法! 若棠心中憋着一股气,但不好发作,只得也拎着自己的篮子回到小院。 她轻手轻脚地打开门,幸好,阿梨和沐雪都已经熟睡。 她便赶紧去换下来那套湿透的衣裙,而后钻到青帐中。 以她素日在闺阁中所受教诲来看,今晚走错汤池并在那样的场景下遇到一个男子,于名节大有损伤。 但如今以自己的处境和地位,这似乎也算不得什么了,若棠苦笑道。 她控制好自己的思绪,决心好好睡一觉,接下来才是劳心费神的事。 第15章 马球会 翌日清晨,晋王便让若棠随他一道去马球会,在马球会的场地上毫不意外地见到了宁安郡主。 场上正在比试的是九公主明玉公主,这是当今皇上最小的女儿。一身红色的轻骑装将她的身姿勾勒得曼妙动人。她本就肌肤白皙,配上红色骑装更显得明丽动人,引得不少王孙公子注意。 “六皇兄,你也来了!”明玉笑魇如花,一路向慕容迟跑来,而后停在他面前转了两圈,“六皇兄,你看我这身骑装如何?” “十分衬你。”慕容迟点点头。 “六皇兄,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很少来参加马球会的吗?”明玉问道。 “今日天气不错,我便也来凑凑热闹。”慕容迟道。 “六皇兄,听闻你很快便要去江南了,到时候可一定要给我准备礼物呀!”明玉笑道。 “少不了你的。”慕容迟摸了摸小九的头。 若棠注意到一旁的宁安郡主似乎不太高兴,但也许是因为明玉毕竟是慕容迟的妹妹,她不好发作,只是不时地看向明玉那身红色的骑装。 若棠心中隐隐有了主意,依照宁安郡主对慕容迟的喜爱之意,如果有一件漂亮的红衣摆在她面前,再加以引导让她以为慕容迟喜欢的就是红衣,那么她一定不会拒绝。 只是后面要怎么样才能利用红色的衣服做做文章呢?又要如何才能让宁安郡主坚定的相信红色便是慕容迟喜欢的颜色呢? 午后马球会便散场了。宁安郡主回到了自己的府邸,而若棠也跟随慕容迟回到了王府。 慕容迟并没有让若棠留在书房伺候,她便得闲回了小梨院。 晚间,慕容迟正在书房看书,闻得一阵清醒怡人的气味。 “奴婢求见王爷。”是若棠。 “本王记得并未让你晚间过来伺候。”慕容迟道。 “奴婢只是有一物想要献给王爷。”若糖拿出了一个绣工精美的红色香囊。 “这便是你想出来的办法,讨好本王?”慕容迟问道。 “王爷若是想要香囊,尚宫局中多的是绣技精湛的绣娘,她们会精心为王爷制作,奴婢不敢献丑。”若棠答道。 慕容迟盯着她,半晌,没有说话。 “还请王爷帮奴婢这一个小忙,奴婢一定会如王爷所愿,让这次南下之行顺利。”若棠道。 慕容迟将视线从若棠身上重新又投到了书册之中,这便是默许了。 若棠只得自己动手,为慕容池的腰间系上这个香囊。但是她从前在罪奴所做的都是粗使丫鬟的活儿,就连奉茶也只是模仿着从前在闺阁时侍奉自己的侍女,从来没有学过如何为男子系穿戴之物。 若棠有些紧张,她系了半天也没有系好,反而将慕容池的腰带弄得快要散开。一时心中有些着急,却是越急越系不好。 慕容迟尽力将注意力和视线全部投在书上,可是腰上传来的动静让他实在无法忽略。灯下,侍女低垂着头,露出纤长白皙的脖颈,看不清眼中情绪,只能看到长长的睫羽扑闪着,仿若一把小小的扇子,鼻尖上沁出一点汗珠。 天气着实有些热了。 好不容易系好了,若棠送了口气。慕容池江若棠放在自己腰上的手一把拂开:“你可以回去了。” “是,王爷。”若棠说着退出了书房。 晚风清新,若棠走在庭院曲径之中,闻到池塘传来的阵阵荷香,听见蛙鸣,想起了曾经在尚书府的日子。 尚书府中有很大的一片荷塘,每逢盛夏荷塘里的荷叶便层层叠叠,颇为壮观。但父亲说与江南的荷花与荷叶比起来,总是少了几分韵致。 母亲在父亲提起江南时神色总会有些失落,若棠自记事以来也从未见过外祖父一家。若棠从父亲口中得知,母亲很小的时候便被父母遗弃,只知自己出身江南,却不知自己究竟姓甚名谁。母亲原本的名字早已忘却,现在的名字是被收养她长大的绣娘请教书先生所取的。 母亲从小便在莲花过人头的水乡长大,所以很喜欢菱角和莲蓬这类水特产。 每逢盛夏,大街小巷总是有不少叫卖荷花骨朵和莲蓬的小贩。母亲经常会让人买下他们的花骨朵和莲蓬,花骨朵插在青瓷瓶中,每天换清水,可以活不少天。而莲蓬则会剥出新鲜米粒来吃,若桃最喜欢的便是新鲜莲蓬的米粒。 在晚间,母亲总会炖好莲子百合汤,第一晚往往是送给在书房中处理事物的父亲。莲子的心很苦,所以母亲在炖莲子汤之前,总会一个一个的将莲子中的心剥去,炖的莲子汤便一点也不苦了。 父亲平素不喜欢喝甜汤,但是母亲炖的莲子百合汤,他一定是喝的最多的那个。 父亲曾说他在边疆,有一次主帅误判敌军策略,陷入敌方陷阱,全军困在沙漠中足足七天,不少人都因失水而活活渴死。那时在生死存亡之际,他最想喝到的便是母亲的莲子百合汤。他想到了离家时母亲的泪眼,想到了尚在襁褓中的自己,竭力撑到了最后,等到了救援。 可后面父亲就不再说了,因为母亲早已泪眼盈眶。其实这样的情形经常发生,若荷儿时经常闹着要听父亲在边境的故事,父亲便会讲给她听。可父亲每每提到自己九死一生的经历,纵然事情已经过去,母亲还是会记起当时对他的所有担忧。 “若棠,若棠,你在发什么呆呢?”阿清正端着一个漆盘走过。漆盘里是一件精美的红色女子轻骑装。 “阿清,你要做什么去?”若棠问道。 “方才尚工局的女官来过,说这是王爷吩咐他们做好的。虽然不明白王爷为什么会让她们做一件女子的衣服,但既然尚宫局已经送过来了,我便端过去让王爷看看是否合意。若棠,你可知道这件衣服是给谁准备的?” “王爷的心思可不好猜。但无论这件衣服是给谁准备的,我觉得明天再送给王爷过目更好。”若棠道。 “真的要明天再送吗?”阿清有些迟疑。 “一则天色已晚,王爷可能要准备沐浴。如果让郡主知道了你晚间去王爷近前伺候,后果简直不堪设想。”若棠一本正经道。 阿清打了个冷颤。 “二则灯光昏暗,这件衣服做得好与不好,看不清楚。如若有做的不好的地方,而又因晚间昏暗没有看出来,到时候恐怕你要被牵连。”若棠继续道。 阿清忙点头:“你说的正是,还好你提醒了我,那我便明日再送吧!” 若棠继续道:“正是这个道理。” 第二日卯时,若棠仍旧准时到书房清扫,又给香炉里添上些薄荷香片。 “表哥,你这香囊里佩的是什么香料啊,闻起来煞是清爽宜人。”听闻今天慕容迟也要去马球会,宁安郡主一大早便赶来了王府。一见到慕容迟,她便果然注意到了他腰间的红色香囊。 “只不过是些寻常的薄荷和艾草罢了。”慕容迟道。 宁安点点头,又见桌上放着的漆盘中有一套精美的红色劲装。 “表哥,你这里怎么会有女子的衣物?”宁安皱眉问道。 “打算送给小九的临别礼物。”慕容迟道。 “可是表哥,九公主她已经有了一套红色骑装,我也是你的表妹,这套合该给我才是。”宁安卖乖道。 “小九喜欢红色且这红色也配她,若你也喜欢骑装,改日我再送你一套。”慕容迟道。 宁安欲再辩驳,可又怕慕容迟不喜她咄咄逼人,只得作罢。 “表哥,待会我乘你的车辆去马球会吧。”宁安试探着问道。 “你的轿辇呢?”慕容迟神色淡然。 “表哥,我的那些轿夫一点也不省力,抬着我颠簸的难受,你就让我与你同乘吧!”宁安拉拉慕容迟的衣袖。 “给郡主准备轿辇。”慕容迟吩咐道,管家很快便备好了轿辇。 宁安欢喜的钻进了轿子,但慕容池却并未进轿辇,而是骑上了自己的马。 到了马球会上,慕容池将准备的骑装送给了九公主。九公主穿上,比之昨日更显明丽,风头一时压倒了在场的所有世家贵女。 宁安郡主坐在一旁,神色十分不悦。马球会只进行到半场,便推说身体不适,早早离场了。 晚间,若棠偷偷的来到了马厩。 她环顾四周,确认四下无人后,偷偷将拿来的草料喂给了慕容迟最爱的那一匹马。 马儿轻轻嗅了一下草料的味道,便开始嚼了起来。 若棠抚了抚马儿:“马儿马儿,对不起,此事之后你必会受到惩罚,但我只有这个法子了,以后我一定多多照料你,成败与否就看明日了。” 远处阴影下的两人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王爷,她这犯的可是大罪呀,如若让郡主那边查出来,一定饶不了她。”沉风道。 “兵行险招,总好过束手无策。”晋王神色漠然道,“明日如果她成功了,她便为自己谋得了一个与本王交易的机会。如若失败,无论下场如何,也是她该承担的后果。” 第16章 郡主失事 立秋之后,盛夏的暑热渐渐消散,留下一派风和日丽的景象。 京都的贵家子弟便常常会连着数日举办马球会,今日是第三场。 华盖如云,因为今天天气正好,所以来的人格外的多。 一辆规格很高,造型精致的马车缓缓驶过场地的中心。 车停下,跟车随侍的婢女忙掀开车门前垂下的绣帘,绣帘的金色流苏随之摇晃。只见临安郡主缓缓从车架上下来,一旁早已有一位少女跪在地上,郡主踩过少女的肩背,下到了地面。 充当脚凳角色侍奉郡主下车的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姑娘。以豆蔻年华的姑娘充当脚凳,这是宁安郡主自己发明的。一般大户人家充当脚蹬的奴仆都是身力强健的男子,但宁安嫌弃他们粗鄙,脏污了自己的脚,所以坚持找侍女来充当脚凳。但十三四岁的女子,往往体格并不如男子强健,肩背承受不住一个人的重量。是以每年秋日的马球会中,临安郡主都会更换好几个充当脚蹬的侍女,因为她们往往会负伤过重,撑不到一年秋日的马球会结束。贵族子弟中亦有人对此颇为不满认为郡主此举残忍,但碍于郡主的身份高贵,没有人敢当面对此事发表议论。 临安郡主今日穿办了一身胭红色的轻骑装,她本就肤色白皙,这一身轻气装愈发衬得她肤白胜雪。 还不带他走进,早已有几位世家小姐聚在一起对她称颂起来。 “呀!郡主今日用的这胭脂颜色好生漂亮,怕不是如今京中最负盛名的浮云阁所精心调制的吧。” “郡主头上的这金凤衔珠如意钗莫非是去年密云国过进献的贡品?当真是世所罕见,华美异常,可见陛下当真是宠爱郡主,就连连这难得的宝物也赐给郡主。” “呀,郡主身上的这身骑装,料子看上去好独特呀。” “这你就没有见识了吧?这可是每年进献给宫里的烟光浮云锦。据说这烟光浮云锦制作颇为繁杂,需要数位技艺娴熟的织女同时织就。就算是数位技艺最高超的织女同时去织就,每日也仅得一寸长,说是寸锦寸金也毫不为过。所以历年以来就算进贡给宫里,总数也不超过十匹。郡主竟然能用整块的烟光浮云锦来做骑装,这简直是,价值连城呀!” 宁安郡主并未言语,但是脖颈挺立的更直了,下颌也抬得更高了。她如同一只骄傲的孔雀,迈着婀娜的步子走过场地的中央,任由人群将目光投在自己身上。而后她一步步走到了慕容迟的身前,又轻盈地转动了两圈。 “表哥,你看我这身衣裳怎么样?”临安郡主问道。 “光彩照人。”慕容迟道。 听完这句话,宁安郡主脸上的笑意更甚。这时她看见了静静立在一旁的丛云驹,以及正牵着马儿的若棠。 “表哥,你今日怎么把丛云驹也带出来了?”宁安郡主笑着伸手去摸了摸从云驹,这是一匹通体雪白,十分漂亮的马,以形貌华美,身姿矫捷轻盈而出名。 “小九说她想要试试这匹马,所以我让人带来了。”慕容迟道。 听到又是九公主要的马,宁安郡主的笑意一下子就消失了。她上前拉了拉慕容迟的袖子:“表哥,你明知道今日我与她是马球会上对手,你将从云驹借给她,那我可怎么办?昨日我向你索要那一身红色骑装,你不肯给,说是要给九公主。可我也是你的表妹,我不管,我就是看上这匹马了,今日你可不能再拒绝我了。我要骑这匹马,它的毛色正与我今日这身骑装相配。” “宁安,这匹马虽然漂亮,可是性子却并不算乖驯,你骑上或许会有危险,还是小九与他更熟悉些。”慕容迟道。 “表哥,我不要听你的借口,若是你不让我骑上这匹从云居。我便去向姑父告状,说你一味的偏袒小九,对我这个表妹不管不顾,偏心的很。”宁安撅起嘴。 “好好好,让给你了,只是你自己千万要当心。”慕容迟做出无奈的样子。 马球会就要开始了,只见中央场地上列着数十匹马,分成两边站立,左右各一支队伍。左边以宁安郡主为首的是红色队伍,而右边以九公主为首的是黄色队伍,双方各十二人。此次设定的是单球门,每进一次算一筹,香尽以得筹多者为胜。 发球后,双方队伍便各自策马飞奔。只见偃月形球杆在赛场上一次次挥动,越过头顶,不时有两方的球杆相争,僵持不下。 宁安郡主一身红色骑装,脚下丛云驹身姿矫捷,飒飒如风,赢得了不少喝彩。只见她反手一挥,将球从后侧方的马下拦住,而后迅速一挥杆,传给了自己队中离球门最近的一人。 那接球的人忙策马向球门而去,踏出一阵尘烟,他用力挥了一杆,球飞出一道漂亮的影子,逼近球门。转眼,一杆横空出世,那球正欲飞向球门,却生生被这一杆拦下,而后轻巧地被推入球门。 宁安气愤地抬眼望向抬头望去却是九公主,九公主笑着朝她挥了挥手中球杆。 “黄队,得一筹。”唱筹道。 宁安气极,转过来骂向那未将球打进球门的人:“没用的东西!” 但她来不及再责骂,因为转眼间球又被抢到了黄队手中,于是宁安急忙调转马头去追。 好在从云驹速度快,所以宁安又一次从黄队手中抢到了球。这一次她并没有将球传给队友,而是让他们给自己打好掩护。宁安握着手杆,展臂一挥,球进了。 “红队,得一筹。”宁安也笑着朝九公主挥了挥手中的球杆。 接下来的比赛中,双方都更卖力了,使尽浑身解数,比分也是你追我赶,不相上下。 香就要燃尽了,就剩下最后一筹的机会,谁能进了这一球,谁就能得到今日的胜利。双方都非常谨慎,防范着对方的动作,宁安策马在人群中穿梭,想要寻找从黄队手中夺得这一球。 但不知为什么,她觉得身下的从云驹速度慢了起来。眼见时间不多了,容不得她多想,她用力一踩马镫。 众人都在角逐最后一球,场面混乱,人群和马群混做一团,从云驹突然高高扬起前蹄,将宁安郡主甩了下来。 而后谁也没有料到,从云驹似乎像是发了狂似的,扬起的前蹄用力的蹬在了郡主的背上。 一声惨叫。 情况发生的太突然,而且就在转瞬之间,在场的和场下的人谁也没有预料到。待大家回过神来,只见郡主已经鬓发散乱,脸色惨白,昏迷不醒了,那支金凤衔珠钗也落在地上,被拥挤的人群踩在了尘土里。 众人慌乱无措,一旁的侍女和侍从更是吓的瑟瑟发抖。宁安郡主身份高贵,卢家权势滔天,如今郡主在这场马球会中出了事,若是陛下或是卢家追究责任,后果难以承担。 “表哥。”宁安面色惨白,眼中泛泪,语气微弱,向着人群中的慕容迟伸出了手,“表哥,我好疼。” “别怕。”慕容池安慰道,而后指挥宁安的侍女:“将郡主抬到厢房中休息,快去传御医,就说郡主落马受伤了。” 过了没多久,御医便到了,御医来了没多久,太子也到了,众人急向太子请安。 “宁安,孤听说你落马受伤了,现在怎么样,还好吗?”太子一来便坐到床榻前握住了宁安的手。 “谢谢太子表哥,我没事。”宁安面色颇为不自在,说着抽回了手。 太子这才注意到屋子里还有旁的人在:“平身吧!” “六弟,我听说郡主是因为骑了你的从云驹才摔伤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太子皱眉向慕容迟质问道。 “这是臣弟的错,没有照顾好郡主。还请皇兄责罚。”慕容迟道。 “太子表哥。这不关慕容表哥的事,是我自己非要骑那匹从云驹的。御医说我的伤并没有大碍,只是近三个月内需得好好卧床休息,才能调养如初。那匹马只是个牲畜,它不听话,责罚便是了,你就不要责怪慕容表哥了。”宁安道。 太子听完这番话,脸色愈发难看,但他到底没有发作:“宁安,以后你若是想骑马,孤将那匹汗血宝马送给你。那是父皇赏赐给孤的,脚程强健日行千里,而且十分乖驯。”说着太子又看了慕容池一眼,似是不经意的补上了一句,“总好过那些中看不中用的东西。” “那匹摔伤了郡主的马呢?”太子又问道。 “杀了。”慕容迟道。 若棠心中一惊,那是慕容迟心爱的马,他居然这么快就将它杀掉了。如果让慕容迟知道是自己做的手脚,并且连累了他被太子羞辱,不知道会怎么样对付自己。 但同时她也心中暗暗庆幸,杀掉那匹马的话就不会有人去查马的胃中饲料了吧,这样一来她掺在草料中的药物应当不会被发现。只是对不起马儿了,那药物是她听父亲提起过的,军中战马吃了会发狂,她便想到借这次机会使宁安郡主坠马,无法同他们一起前往江宁。手段卑鄙了些,可此刻顾不了那么多,若是来日复仇之后,该向她报的仇便找她报吧! 第17章 喜事 宁安郡主既然已经受伤,无法前往江南,那么若棠和慕容迟的交易便已经算达成。 今天正是晋王府中侍女的休沐日,许多侍女都会趁此机会返家探望,或是找信差给家中捎去书信。若棠也领到了自己入府以来的全部月俸和平日里绣制绣品所卖的钱财,准备趁着休沐日前往罪奴所去探望母亲和妹妹们。 碧空如洗,天高气爽,与夏日的燥热不同,秋日的风带着微微的湿润,叫人心底也平静下来。 今天正是赶集的日子,集市上的小贩们也多了起来。除开平日便有店面和摊子的小贩,还多了许多从附近赶过来的卖货郎,那一筐筐一担担的小物品琳琅满目,卖货郎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若棠觉得自己似乎很久没有这样欣赏过外面的风景了。从前她在林府中因为要遵守规矩,甚少有外出的机会,只有陆昭会为她从外面带些小玩意儿。 后来林家被抄没,她入了罪奴所,又做了王府侍女,更是没有机会外出,好好享受自由。如今踏出了王府的门,她觉得自己似乎与这方天地也更加亲近起来,周身多了一种舒适的感觉,她明白,那便是自由。 可眼下的自由却不是真正的自由,只有等哪一天父亲的冤案洗雪,安顿好母亲和妹妹,她才能安心下来,任意遨游驰骋于这方天地之中。 若棠正在街边一家小摊子上挑选玩偶人儿,选了半天终于选定一支扎着双丫髻的小人儿,若桃应该会喜欢这个。 若桃年纪还小,林家骤然发生了变故,逼得她只能做个早慧的孩子。但若棠觉得她终归还只是个孩子,不该如此早早便被剥夺了童年。若棠决定从月俸中拿出些钱,给她买一些她喜欢的小东西,其余的钱给母亲和妹妹们置办冬衣。 她很快便要离开京都,前往江南,这一去短则两三月,多则半载。现下已是秋天,过不了多久,京都就会迎来寒冷的冬日。从前她们在林府中,自是不愁的,冬日的银炭和冬衣都是无需她们自己操心的,自会有下人早早备好。可现下他们只是罪奴所的奴婢,连被褥都薄的惊人,冬日不会有冬衣和炭盆可用,又如何能度过这严寒的冬天呢? 若糖将人偶的钱付给了小贩,拿着准备前去衣裳铺子置办冬衣。 忽听得长街那边一阵锣鼓喧天,吹吹打打的声音甚是热闹。人群渐渐被从两侧分开,前有官兵开道,而后有喜队迎上。 “这是哪家在娶亲?”身边有人问道。 “这你都不知道啊,这是陆侯爷家的世子和杜尚书家的千金的喜事。”有人答道。 “陆家?陆家不是和林家定亲——” “嘘,那都是多早的事儿了,林家满门获罪,现在早不知道还有几个人活着,又在哪儿呢!” “快快,散喜钱了!”有人嚷道,随后人群汹涌挤动。 “谢谢陆世子,谢谢杜小姐!”领到喜钱的人拱手作揖,连声祝福。 “祝二位天长地久,百年好合!” “恩爱一世,早生贵子!” “琴瑟和鸣,白头到老!” 队伍渐渐走近,骑在马上的陆昭身姿俊逸,温文从容,向人群中拱手拜谢祝福。 若棠觉得心中发紧,喉头似乎被什么堵住,她想躲起来。 可周边的人越来越多,挤得她不知该往哪里躲。这时她看见旁边一位老妇人被人群挤得跌倒在地上,若棠急忙蹲身去扶起那位老妇人。 待她将老妇人扶起来,队伍已经走过面前,那拥挤着去抢喜钱的人群也终于汹涌着往前去了。 “谢谢你,姑娘。”老妇人鬓发已经半白,朝若棠露出真诚的笑容,并将一个小小的喜袋塞到若棠手中,“姑娘,我看你刚才没抢到喜钱,这个分给你。” 若棠低头一看,那红色的小袋上绣着一个红色的喜字,袋子右下角用丝线绣着一个小小的陆字和杜字。 “谢谢你,老人家,你还好吗?”若棠问道。 “我没事儿,姑娘,我看你这身装扮还没有许人家吧,拿着这喜袋沾沾喜气,日后也找个像陆世子那样的好夫婿。”老妇人拍拍若棠的手。 “陆世子?”若棠低声道。 “是啊,陆世子家世显赫,人品贵重,又一表人才,姑娘,你沾了这喜气,日后也一定会嫁个如意郎君的。”老妇人道,“我这便要回家了,我答应给我的小孙女买糖葫芦的。” 目送着老妇人离开,若棠将喜袋收好,而后去了裁缝铺定做了母亲和若荷若桃的冬衣。付过定金后拿着票据便离开了,届时让若荷拿着这票据来取便好了。 远处的茶楼上,两个人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王爷,林大小姐此刻应该很伤心吧,毕竟陆世子和她是青梅竹马,两人此前也有过婚约。如今世子另娶,林大小姐她——”沉风看着自家主子神色晦暗不明,试探着说道。 “早已没有什么林大小姐了,如今只有晋王府的侍女。如果她还认不清这一点,报仇的话也就不必再说了。”晋王的神色和语调一般,透着不近人情的冷漠。 “王爷说的是,那这块玉佩还要送给林大——侍女林若棠吗?”沉风将一个盒子摆到了桌子上,打开方盒的盖子,暖黄色的丝帛托着一块温润通透的白玉佩,细看上去玉佩上雕着缠枝的图案。 “不必了,将这玉佩丢掉。”晋王起身离开,步子走的很快。 “啊?”沉风急忙合上盖子将盒子收起来,又掏出茶钱放在桌子上,“王爷等等我。” 走了没几步,晋王突然停下:“你找个脸生的人去将这玉佩连着这些人参,一并送到罪奴所给她。” 沉风不明白自家王爷为何又突然转变了心意,但他知道王爷不喜欢他多问,忙回答道:“是,王爷。” 若棠提着给家人备好的礼物,来到了罪奴所。桂嬷嬷是这里的掌事,从前对她们也有过不少照料,如今她回来了,理应先去拜会才不算失礼。所以若棠最先去拜见了桂嬷嬷,感谢她对家人的照料,给她带了一块自己绣制的上好丝绢手帕。 “若棠你还是这么心灵手巧,看来在王府你的日子也还是过得不错的。你有心了,以后得空多回罪奴所看看。”桂嬷嬷拿着丝绢喜笑颜开。 “多谢嬷嬷的照料。”若棠道,又看了看门外,“嬷嬷,我今日只有这一天的休沐时间,所以请嬷嬷容许我去见见母亲和妹妹。” “去吧去吧。”桂嬷嬷挥手道。 “谢嬷嬷。”得到准许后,若棠忙奔向罪奴所的后院。 若棠迈进后院时,只见到井边有一位妇人正在捶洗衣物。衣物有些多,在一旁堆成小山的形状。 妇人面前摆着一个小木盆,她将衣物放入盆中反复搓洗,又从井中打起一桶水,将洗过的衣服放入水中漂两遍,然后再晾到竹竿上。 似乎是劳累久了,妇人的身形有些佝偻,起身也会弓着腰,时不时会揉一揉自己的腰。 捶打衣物时,额前的几缕头发也不时会散落下来,她也顾不得用手去拂,只得用卷起的衣袖捋一捋。 “母亲。”若棠梗咽着开口,眼泪早已经模糊了视线,只能看到妇人回过头站起身来,却看不见脸上的表情。 “母亲。”若棠奔向妇人,抱了个满怀,随后无法控制自己抽噎了起来,“母亲,您受苦了。” “您为什么会做洗衣这种粗重的活?”若棠哽咽道,“明明桂嬷嬷答应过我的。” “傻孩子。”林母扶了扶若堂的背,“既然已经入了这罪奴所,大家便都是奴婢了,这洗衣的活总要有人做的。再说了,若荷与若桃的年纪还小,我多做些粗重的活,这罪奴所里的人便不会排挤她们了。” “母亲是我想的不够周到,没有考虑到你们在这里的难处。你放心,我现下在晋王府当差,做的很好,王爷也很是赏识我。等我将来立了功,我便求王爷将你们从这罪奴所中放出去,做个平头百姓。”若棠道。 “好,我知道我的棠儿在哪里都会做的很好的。”林母道。 “母亲,这些衣物我帮你洗。”若棠说着将衣物揽了过来,搓洗起来。 将近黄昏时,若荷与若桃才结束各自的活计回到院中。 许多时日不见。若棠发现自己的这两个妹妹也和从前不一样了。记忆中的若荷,从前是一副十足的娇小姐模样,面若桃花,最喜欢指使人。如今却面色泛黄,一身粗布麻衣,头发用一根粗陋的木簪绾起来,比平民人家的姑娘还要憔悴,眼神也比刚来罪奴所时多了几分沉静。 若桃的个子长了不少,但是却更加瘦了。从前她的脸蛋圆鼓鼓的,煞是可爱,如今下巴却瘦的尖尖小小的,脸颊上的肉也消掉了不少,只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仍旧显得伶俐。 “若荷,若桃我给你们带了些礼物。”若棠说着打开了包裹,拿出了若桃喜欢的人偶,若桃看见人偶开心地笑了起来,又恢复了几分从前活泼可爱的模样。 若棠又给若荷拿了一根雕饰简单的银簪:“以我现在的月俸,还买不起金簪,但是给你带个银簪还是可以的。” “干嘛浪费这些钱,我们如今和从前不一样了。”若和嘴上虽说着,但还是任由若棠将她按到座位上,取下了头上的木簪,重新戴上了银簪子。 “没事,我的月俸够的,我还给你们置办了冬衣,这是票据。大约还有半月就可以去裁缝铺取了,若荷,到时候就要麻烦你去拿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要离开我们,不在京中了?”若荷很快便听出话外之意,林母也看向若棠。 “不用担心,我只是陪晋王殿下前去江宁办事。等这件事情办成以后,王爷答应我会让你们从罪奴所中出去。除去罪奴的身份,做正经的平头百姓。”若棠道。 “你老实告诉我,你这次要去做的事情是不是有危险?否则王爷怎么会给我们如此多的恩赐?”林母问道。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一个小厮的声音:“林若棠姑娘在吗?” 若棠打开门。 “这是一位公子让我交给你的。”小厮将一个装饰精美的方形盒子递给了若棠,并递了一个药包。 打开药包,里面是几支上好的野山参,盒子里装的是一块白玉缠枝佩。 “这不是你和陆昭哥哥订婚时的玉佩吗?难道这山参也是他送来的?”若荷问道。 若棠心中犹疑不定,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将山参和一个荷包交给了林母:“娘,你将这些山参和银钱收好,在我离的这段时日以备不时之需。若荷,照顾好母亲和妹妹,你们记得好好地在这里,等我回来。天色不早了,明日我便要启程,此刻我得要赶回去了,你们多保重。” 三人再次目睹若棠离开罪奴所的门,转过街角那个巷子,消失在视线中。 第18章 下江南 辽阔的水面上,一艘通体乌金色的大船正扬帆前行。大船上早有三重阁楼,阁楼四角均绘以金螭蟠龙,船前一张巨大的帆,此刻已经高高扬起,正鼓风前行。船前排开水浪,激起白花朵朵,船后则拖出两条白练。 自离京都已经是第五日,慕容迟等人先行陆路,到了通州一地,便换成了水路。 船舱第二重阁楼为慕容迟和晋王府所用,此刻,慕容迟正端坐于桌前。正对着他的是一张雕花梨木桌,桌上摆好了几样菜肴。一盘胭脂鹅脯,一盘烩银鱼,一盘蜜酿樱桃肉,一盘酒糟鹿腩,并一碗桂花酥酪乳。 但是他却并未拿筷子,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一眼桌上的食物,只是偏过头去,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王爷今日也还是没有胃口?”一旁的沉风担忧地问道,“这可如何是好,今日已经是行水路的第三天了,王爷这三天以来都食不下咽。要我说咱们就不应该舍弃陆路改成水路,王爷自幼长在京都,自是不适应这水上生活的。” “此去江宁,建州至淮州一带地势崎岖,若是走陆路的话太慢了。”慕容迟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可是王爷,那你也不能不顾自己的身体呀!半年前那个细作给您下毒,御医说虽已无大碍,可您体内余毒未清,需要好好静养,不宜过度操劳。” “行了,扶我去躺一会,这桌饭菜赏赐给你们了。”慕容迟说着将一只手搭在了沉风胳膊上。 沉风扶着慕容迟到了床榻前,感觉胃中涌上一股酸水。但他没敢在慕容迟面前吐出来,而是冲到了外面船舱,“哇”地一声吐了个干净。 随后沉风扶着栏杆坐下,他是晋王的贴身侍卫,自然也是没有离开过京都的,这几日的饮食和睡眠也十分不习惯,能撑到现在才吐已经尽力了。 沉风决定去找些水饮用,缓解一下胃中翻江倒海的感觉,忽然他看见了船舱前倚着栏杆看向海面的若棠。 “你怎么一点事都没有啊?”沉风走了过去,与他的难受不同,若棠似乎十分习惯海面上的生活,一点难受的迹象都没有,甚至还有心情欣赏海面上的风景。 “没有告诉过你吗?我小时候是在江南长大的,自然也是适应水上生活的。”若棠回过头来,将一块帕子递给了沉风。 沉风接过帕子,有些懵。 “你闻闻这帕子吧!我在上面涂了薄荷汁,会让大脑清醒一些。”若棠提醒道。 沉风这才轻轻嗅了两下,觉得自己那种头晕目眩感似乎减轻了不少,他又嗅了几下,顿时觉得周身都清爽了不少。 若棠又从一个荷包里拿出一块方糖:“试试。” 沉风接过方糖放进嘴里。 “好辣!”沉风皱眉。 “别吐,这是姜糖,可以使你胃里好受些。”若棠道。 沉风皱眉将姜糖含在口中,过了一会儿,他感觉自己胃里确实好受了不少。 “这东西有用,你还有没有,王爷他这几日也难受。”沉风道。 “王爷?可我们都没听说啊。”若棠道。 “王爷不想让太多人知道此事,怕他们会做手脚。”沉风低声道。 原来慕容迟也不适应海上生活,船还要在海上行数日才能到达江宁,如若他到时候病倒了,那可就难办了。 若棠进了船舱。 走进慕容迟在船舱上的寝殿,室内一片昏暗。这间房间本在船舷边开有窗户,但慕容迟也许是身体不时,嫌光线刺眼,便命人用帘幕将它遮住了。 “谁?”躺在床上的慕容迟问道,他听见有人进来的脚步声,可那脚步声又不像是沉风的。此刻他的头混混沉沉,痛得很,这几日他都吃不下什么东西,一吃东西就觉得胃里翻江倒海一般难受,晚上也睡不安稳。 “回殿下,是奴婢。”若棠恭敬行礼道。 “你来做什么?”慕容迟道。 “奴婢听闻这船上的饭菜不合王爷口味,王爷近几日食宿不甚安稳。希望能略尽绵薄之力,使王爷好受一些,还请王爷恕奴婢冒犯。”若棠说着走到床榻近前。 慕容迟正觉得头疼,船舱中的气息也觉得充满了一股不甚新鲜的味道。忽然,他感觉自己的鼻子嗅到了一股十分清新的味道,这气味仿佛一把利刃,划开了船舱中连日以来包裹着自己的那股咸腻的气息。他隐约看出那是一个打开的小瓶子,他闻到的气味便是从小瓶中散发出来的。 他深深吸了一口,顿时觉得胸腔中连日以来充斥着的浊气已经被这清新怡人的气息所取代。 “这是,薄荷?”还未说完他便觉得自己的嘴碰到了一样略带冰凉的物体,而后一块东西被塞入了唇舌之中。 猝不及防,一股辛辣刺激的味道在口腔中蔓延开来。 “你!你给本王吃了什么?”慕容迟挣扎着要起来,可连日以来的虚脱让他只能勉力撑起身子,看似十分有气势的起身,不过片刻又倒下。 “王爷放心,只是姜糖而已,还请王爷忍耐些许。”一片昏暗中,若棠不急不徐的声音响起。 慕容迟没有再言语,不知为何,他下意识地相信了她。随即他又感觉一只手绕过他的脊背,将他扶了起来被那只收服过的地方,有些发热。 “你又做什么?”昏暗中,慕容迟的声音低沉,却似乎带着一丝愠怒。 若棠忙解释道:“奴婢只是想扶王爷起来用些膳食,听沉风说您连日未曾好好进食,这样下去不行的。” “......” 见慕容迟未言语,若棠便去打开了船舷的窗,明亮的光线和带着微微湿意的海风吹进了船舱。 柔和的光线将窗前女子的身影勾勒的纤丽动人,海风轻轻拂过她的如墨如云一般的发丝,轻盈得如同一场不敢打搅的梦境。 “王爷可想要用些膳食?”若棠转过身笑道,她将窗户打开后,觉得房间中的空气都清新了不少,心情也自然开阔了不少。 慕容迟别过脸去:“随意弄些就好。” 若棠盛了一小碗粥,又从桌上夹了些菜肴,欲端给慕容迟。 此刻的慕容迟身着白色寝衣,长发随意地披散着。几缕发丝垂至额前,墨一般的发色愈发映衬得他面如冠玉,容色出挑。只是他眉目英挺,琉璃一般的眼瞳总是透着漠然,双唇虽薄线条却流畅。只是他看人总带着一股冷意,虽容貌昳丽,但人总能一眼便认出他是男子,而不会将他与貌美的女子混淆。 “放在那里,本王自己来。”慕容迟道。 若棠回过神来,忙点点头。 若棠见慕容迟试了几样菜,手中的银著却独独没有伸向烩银鱼,便知他不喜食这道菜。 慕容迟似乎是留意到了若棠在看他,抬眼间神色凛然,若棠忙低下头。 “你在做什么?查看本王的喜好?”慕容迟问道,语气颇为冷淡。 “奴婢不敢探查王爷的喜好,只是想更好地侍奉王爷。此去江宁还需数日,奴婢想若是膳房做的膳食能合王爷的口味,王爷也会好受一些。”若棠道。 “是么?”慕容迟神色淡然,又向那碟胭脂鹅脯伸著,“这些事情不用你操心,我只会吩咐沉风去做。你这个薄荷瓶倒是好用,就留在这里吧,还有,姜糖。” 若棠应了声是,心中暗暗想,慕容迟防备心颇重,自己既然已经与他达成了交易,他们就算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可他对自己仍旧是诸多防备。 即便现下她还在王府当差,自己的母亲和妹妹要出罪奴所还要靠他,于情于理,他都应该知道她不会害他。但他却依旧表现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这也让她本来想要趁机示好,讨好慕容迟的心思落了空。 看来讨好他没有用,还是得努力成为他有利用价值的棋子,才有和他谈交易的的筹码,若棠暗暗想道。 “既然王爷已经有所好转,奴婢便不打搅王爷用餐了,这便去传沉风进来。”若棠退出船舱。 "等等。"慕容迟道。 “王爷有何吩咐?”若棠乖觉道。 “这碗桂花酥酪乳,赏给你了。”慕容迟神色淡然,指着手边那碗分毫未动的酥酪乳。 “谢王爷。”若棠捧着一碗酥酪乳神色莫名地推出了船舱。 “怎么样?王爷好些了吗?”沉风问道,他看向若棠手中的桂花酥酪乳,“王爷赏给你的吗?王爷平时不是挺喜欢喝这个的吗,怎么竟然给你了?” “兴许是此物偏甜,王爷此刻没有胃口吧。”若棠道。 “你那个薄荷的法子,啊,挺有用的,这个帕子我改明儿洗干净再还给你。”沉风有些不知所措起来,毕竟他从来没有收到过除了母亲和妹妹以外的女子所赠的手帕,又听说似乎女子的手帕不能随便收。 “没有关系,我们现下都在王爷府中当差,又同在一艘船上,相互照应是应该的,再说之前也是你告诉我我爹在长林寺,我才能去见我爹最后一面。”若棠道。 “这个你知道了啊。”沉风挠挠头。 若棠点头:“其实那一日见到你和王爷一道在寺中出现,看身形,我就知道了,谢谢你。” “没事,那我就先去看看王爷了。”沉风走进了船舱。 若棠回过身,继续看向海面,辽阔的海面无边无际,不时有候鸟向南迁徙。 今年的冬天大概会很冷吧。 第19章 长干里酒馆 江南自古繁华,尤以江宁为甚。 烟水浸润,绕城环流,烟柳繁华地,富贵温柔乡。 漕运码头上,货船林立,工人正忙着将货物从码头上卸下来,这是今天最后一批货船了。卸完这批货,他们便可以领了工钱回家,抑或是沿着码头一直往西走,那儿是城中最热闹的地带,集市酒肆聚集,他们可以到那里找个小酒馆喝几碗最便宜的浊酒。 此刻已近黄昏,一些做买卖的店家关起了门,但茶楼,酒楼却灯火通明。 在这条街的最西边,是一个小小的酒肆,门外挂着一个灯笼,照亮酒肆门前的酒旗。酒旗隐约可见是深红色,在迎着晚间的风招展,上面以浓墨书写着"长干里"三个大字,笔力遒劲。 春烟正在店内擦桌椅,她一边擦着,一边向门外张望着,张望了许久都没有人来。 啪嗒啪嗒,一阵脚步声传来,春烟忙放下手中的抹布。她一只手扶着腰,一只手微微扶着桌边,朝门外走去。 “内掌柜的,来几碗浊酒。”门外是两个刚刚从码头扛完货过来的工人。 “实在是对不住,今日的酒已经卖完了。”春烟点头致歉道。 “内掌柜的,你们家的酒什么时候才能有新货啊?我们一连来了两三天,都说卖完了。有钱都不挣,真是搞不明白。”那工人嚷嚷道。 “实在是对不住了,今日确实没有酒了。”春烟低下头。 “算了算了,又不止这一家酒馆,咱们上别处喝去吧。”另一个工人说道。 “多谢二位体谅。”春烟再次低头致谢。 “你拦我做什么?我看这酒家不厚道,怕不是因为我们只是码头扛货的工人,只喝得起浊酒,所以故意说没有?”那人转身往回走还在嚷嚷。 “唉,你不知道,她丈夫已经外出两三个月了,还没有回来。她一个妇道人家,又怀着孩子,又要打理酒馆,哪有余力酿新酒啊?走吧走吧,不要难为她了。”另一人道。 两人走远了,春烟又回到店中。她看了看酒馆里的桌椅板凳,都已经被擦的锃亮。可春烟又拿起抹布,一遍遍地擦,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只是不想停下来。 她如今已经怀了四个月的身孕,行动不算方便,擦一会就得直起腰来歇一会。 不远处醉仙楼灯火通明,楼中传来的声音也渐渐热闹了起来。那是随船而来的富商,在此地宴请商谈生意,或者在此地休憩停顿。丝竹声,小二的吆喝声,报酒菜的声音,争先恐后涌入春烟耳朵里。 春烟不敢再歇息了,只要一停下来,她便觉得这酒馆中无边的寂静,静到要将她吞没。 往常的这个时候,最后一批船便会驶进港口。码头的工人应该已经陆续卸完货了,随船而来的富商也开始推杯换盏了,而她丈夫还没有消息。 但也许一会小二阿顺就会带来消息呢,也许今天晚上她丈夫就会回来呢?那一切就都能解决了,那她心里的重担和肩上的重担便都能卸下来了。 春烟怀着希望,心里稍稍宽慰。 啪嗒啪嗒,脚步声由远及近。 春烟忙站起身来,朝着门外边走边探头看。 “内掌柜的。”是酒馆的小二阿顺。 “怎么样,有掌柜的消息了吗?”春烟问道。 阿顺看了春烟一眼,低下头微微摇头:“没有。” 春烟转过身,方才稍稍宽慰的心,此刻又沉了下去,而且比之前沉的更深。 她的丈夫赵良于三月前便离开江宁城。临别的时候,他说要去寻找更好的货源,才能让酒馆的生意更红火。可是一别已经三月,上一次收到他的书信还在一个月前,这一个月他彻底没有了任何消息。 春烟肚子里孩子的月份渐渐大了起来,她一个人掌着柜台和账本,有些力不从心。很多酿酒的方子都只有她丈夫赵良知晓,旁的人不会酿造。眼见得酒窖的存货渐渐少了,许多客人来酒馆,想点的酒都没有了,渐渐地也就不来了。 失去了收入的酒馆几乎无力支撑,也雇不起工人。两个专门负责酿造的工人都已经与她辞别,现下只有阿顺还留在这里。可眼下,她连阿顺的工钱也快要付不起了,下个月也许连吃食都要成问题了。 啪嗒啪嗒,一阵脚步声从门外传来,脚步声多而杂,来的应该是一队人。 莫非是丈夫出事了?春烟惊恐地向门外看去。 来的却并不是衙门的人和报丧的队伍。 这队人走进了酒肆,阿顺刚想招呼便被推到一边。 领头的是一位穿着靛蓝长衫,相貌约莫四五十岁的男子。他向着对着春烟道:“我说酒肆内掌柜的,你们年前在我店里买的粮食,本该一个月前就该结账了,可一直拖到现在还没结清,怕不是要赖账吧!” 春烟微微朝后退了一步,以手护住自己的肚子:“陈老板,我不是有意要拖欠您的帐,只是我丈夫外出寻找货源去了。他临走时带走了店里大部分的银钱,我本以为他很快便会回来,可未曾想到他还没有回来。” “我说内掌柜的,你们不是有酒吗?那应当是有钱财入账啊!”陈老板说道,“我要不是看你一个妇道人家不容易,我早告上官府了!你欠我店里的帐不还,我的银钱也周转不开,生意也受到影响啊!” 春烟十分愧疚:“对不起,陈老板,这样吧,我将目前除了小二要结的工钱以外的银钱都给你,先付一部分,剩余的等我丈夫赵良回来再付,成吗?” 陈老板叹了口气:"唉,你怀着身孕,我也不敢催逼的太狠,万一你出了什么意外我也担当不起,先就这么着吧!我再宽限你半个月,如若到时候你还不能还上这笔银钱,别怪我去衙门打官司,将你这酒肆卖掉抵债。" 陈老板说完,又连连摇头,带着人走了,临了,又转头:“内掌柜的,你丈夫这么久还没有回来,多半不会是什么好消息,你以后的生计怕是艰难,我劝你还是早做打算吧!” 春烟没有言语,片刻,她走到柜台里,俯身去用钥匙打开了那一只深柜。 她将阿顺招呼到柜台前,将一些碎银子和一些铜板推至他眼前:“阿顺,对不住了,我现下没有银子了,雇不起你了,你拿着这些钱另寻一个东家吧!” 阿顺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片刻,他接过钱,叹了口气,又从手中的银钱里拨出一小半,放在柜台上:“内掌柜的,这些多余的工钱我就不要了,你和孩子好好保重。若是掌柜的回来了,记得再雇我回来。” “阿顺拿着吧,这些多余的钱是给你的赔偿。”春烟在后面喊着,但阿顺却并没有回头。 阿顺走了,店里此刻更显得寂静,春烟扶着桌子坐下,眼泪霎时便流了下来。 自从林府被抄没之后,她拿着小姐给的银钱首饰回了老家,又在家里人的撮合下与赵良成婚。 她和赵良儿时便相识,两人又是同乡,彼此都合得来。婚后他们共同经营了赵良家祖传的这家酒肆,虽然挣得不多,但也够他们生活了。成亲后两人颇为恩爱,没有多久她便发现自己有了身孕。赵良十分高兴,同时也决定要去外地寻找更好的货源,来扩大酒肆的生意。 只是未曾想到这一去便是数月不归,而今更是杳无音讯。 春烟自小便是林府的奴婢,七岁的时候被拨为若棠的侍女,从小跟了若棠一起长大。 从前她理所当然地认为日子会永远这样过下去:老爷和夫人一直都是尚书府的林尚书和夫人,大小姐若棠一直是尚书府的大小姐,而她则一直是大小姐的贴身侍女。人生的前十几年不都是这样过的吗? 可自从林府被抄没以来,她觉得这半年的人生仿佛像是一场梦,是一场荒诞的离奇的梦。 刚和赵良成婚的时候,她时常会半夜惊醒。梦里她看见林府被抄没,看见夫人和小姐都下了狱,看见下人四处逃散,自己如同惊弓之鸟。 赵良会轻轻拍她的肩背安慰她,在赵良怀中她会慢慢安下心来。后来有了孩子,她半夜醒来时会抚摸着肚子,那里有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另一个生命。她便会意识到自己已经在离京千里之外的江南了,自己已经成为了赵良的妻子,腹中胎儿的母亲,生活已经改变了。 她许久没有再做过当时的梦。可自从这一个月以来,赵亮音讯全无,酒馆的生意每况愈下。她逐渐又开始领会到当时惊慌失措的那种心情,困于牢笼,求助无门。 突然腹中的胎儿微微动了一下,春烟擦干了眼泪。她不能一直这么依赖别人,从前是依赖小姐,后来是依赖丈夫。如今她腹中已经有了需要依赖她的人,她必须振作起来。 春烟扛着锄头,走到了酒馆后院的那一棵桂花树下。 “小姐,我对不住你。”春烟在桂花树的东面开始挖了起来。 当时抄家前片刻,夫人和小姐分给了春烟不少首饰,其中大半是夫人给小姐攒的嫁妆,还有陆世子自少时送给小姐的一些首饰器物。 宿雨脑子灵活,将这些首饰一半放在包袱里,另一半则缝在冬衣的夹层中,春烟也如法炮制。这样即使抄家的官兵搜查,也只会搜到一半的首饰,也不会疑心她们藏了起来。 剩下这一半首饰器物并没有让抄家的官兵搜了去,而若棠在狱中又将它们送给了春烟让她日后好生活。 但春烟从未觉得这些便是属于自己的东西,她总想着有朝一日见到小姐,能将它们还给小姐。 丈夫赵良也乐意听从春烟的想法,成亲之后,他们俩决定将那些首饰保管起来。但又怕贼人惦记,于是便将它埋在了这棵桂花树下。 此刻春烟将盒子挖了出来,从盒中取出一小半饰物,含着泪水往城南的当铺走去。 若不是万不得已,她绝不愿意动用这些东西。可眼下已经山穷水尽,她只能先当掉一些,她再三叮嘱掌柜保管好这些首饰,日后她一定会将它们赎回来。 第20章 富商遗孀 江宁城地处东南,乃是东黎重要的港口城市。其依托淮河和长江交汇的水利优势,形成了大大小小四通八达的水运航线。 每日到达城东临江港的船只便有千数之多,运来的货物不计其数,其中亦不乏南海的珍珠,琉球的香料等名贵之物。不少外地富商会云集此处,来采买一些上好的货物运输至东黎其他地方售卖,抑或是想要将自己从海上运来的货物卖个好价钱。 这日,一艘大船靠近港口,从船上下来几位中年男子,一位年轻男子,还有一位年轻女子。 这年轻女子据说是新寡,原先的夫家是做生意的,这艘大船上的货物便是要运到江宁城找买家的。只是在船上连日奔波,她的夫婿不幸害了病去世了,给她留下了家产,如今她便是这货船的主人,至于这位男子,则是她的兄长。 几位中年富商彼此之间看了一眼,他们是多年在外从商的,看人的眼光向来毒辣。对于这两个年轻男女的说法,他们表面上连连点头以示惋惜,实则心下都了然。 正常做生意的哪会带着妻子出门,那年轻女子虽然说起夫婿去世时连连擦眼泪,但实则伤心未到心底,丝毫不像是没有了夫婿的样子。而年轻男子言语行动之间颇听从这女子的吩咐,与其说是兄长,不如说是管家一类的角色。 这女子多半是哪位富商任性的女儿,带着钱财溜出门想学做生意,学人不知从哪里收购了一船货物,又雇来这么个年轻男人装作她的兄长。 但他们并未揭穿,既然这女子出手阔绰,想必家境殷实,况且她又连连表示要请他们去城中最好的酒楼吃饭谈生意,他们断没有拒绝的道理。两个年轻人,怕是连远门都没有出过几次,不知道外面做生意的门道,能有什么威胁。 醉仙楼中,年轻男子和几位富商坐在一桌,而屏风相隔的另一桌,年轻女子单独坐了一桌,由两个丫鬟服侍。 酒菜都上齐了,年轻男子举杯道:“咱们的货船相近,今日邀请诸位到船上一叙,方才知道原来大家都是和我们一样来此地的客商。出门在外,多个朋友多条路,在此地咱们都算是外乡人,也就一起聚聚图个热闹了。” 众人也举起酒杯相合,一巡酒下来,男子极为热情,又劝人用菜:“我先来自我介绍一番,我叫陈奉,我那可怜的妹子叫陈棠。不怕大家笑话,我们兄妹二人本来是没有做过生意的,以前生意都是由我那姓陆的妹夫打理,可惜他年纪轻轻便去了。” 屏风的另一侧传来剧烈的咳嗽。 “妹子,没事吧?”陈奉看了一眼屏风那边,又转过头来对着众人继续道,“我那妹子真是可怜,新婚没多久,夫婿便抛下了他,只好由我这作兄长的出面,帮她打理这些生意。” “陆夫人真是可怜啊!” “令妹不容易啊!” “陈兄弟真可谓顾念手足啊!” 众人纷纷感慨道。 一人问道:“陈兄弟的货船不小,不知装运的是什么货物?” “啊,是丝帛。”陈奉道。 众人心中一惊,客商运丝帛来此处买卖并不罕见,可丝帛昂贵,保存条件苛刻,价格也高。要收丝帛的买家也通常只收小批数量,运输如此大的一船丝帛前来买卖,他们也是头一次见。 这年轻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实不相瞒,我兄妹二人并不擅长从商之道,诸位于此一道上定能给我兄妹二人一些良言善见。今日诚心相邀诸位也是想打听一二,这江宁城的丝帛生意,不知哪位商家那里比较好做呢?”陈奉看了看众人。 “这——”几位富商互相之间交换眼神,这年轻人不懂门道,就一桌酒菜便想从他们嘴里套取消息,虽然他们也不是专做丝绸生意的,可这消息却远不是一桌酒菜所能买到的。 “兄长。”屏风另一侧传来一道清婉的声音,“请将我给诸位准备的见面礼拿出来吧!” 众人眼见陈奉将一个盒子捧上了桌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把纯金打造的算盘,算盘上的算珠则是由南海夜明珠所制成。纯金算盘造价昂贵,但不算稀罕,可这南海夜明珠乃是不可多得的宝物。 据说每年产自南海的夜明珠不到百枚,其中大部分要进献给皇宫大内,而余下的夜明珠亦是有价无市。这些人身家算得上颇为丰厚,也珍藏有少数夜明珠,可像这般阔绰,将算盘上所有的算珠都以夜明珠制成,却是不敢想的。 这年轻女子,到底是什么身份?黄金算盘固然昂贵,可此次丝帛价格昂贵,数量又多,若是能从这丝帛生意中捞些利润,又不是黄金算盘所能比得上的。 “陈兄弟,不是我等不愿意帮忙,只是你这船上的丝帛数量大,寻常客商吃不下这么多。若是寄放,丝帛存放的条件苛刻,因此存放价格会格外高些。我正好在此地有一处仓库,可以供你存放,念在咱们相熟的份上,价格我只收你市价的八成。”一位穿着身材较矮胖的富商道。 “你胡说,陈兄弟是想尽快将这批货卖掉,放你那仓库里得放到猴年马月?”一位古铜色皮肤,苍瘦的商人道。 “陈兄弟若是不介意,我倒是有个主意。”一个约莫三十几岁,中等身材的富商看了看四周,俯身悄声道,“我得到消息,今年皇宫的祭祀大典上要用到大量丝帛,正是你出手这批货的好机会啊!” “你说的容易,祭祀大典是要大量丝帛不假,可那都是皇商的生意,哪里轮得到你我?”矮胖的商人道,“照我看,还是寄放在我那里,等候时机再出手最为稳妥。” “你一个做茶叶生意的,知道丝绸什么行情?”中等身材的富商激动地喷出了唾沫星子,又转过头对陈奉道,“以前祭祀大典的丝帛是由皇商供货不假,可近年以来都由江宁织造府提供。若是能搭上织造府的这条线,你的丝帛就可以出手了。” 余下两人翻了翻白眼,却没有再言语,气愤地离开了饭桌。 “敢问这位老板贵姓?”陈奉道。 “啊,免贵姓赵。” “多谢赵老板。”屏风另一侧清婉的声音再次传来,“只是我二人素来与官府并无交情,不知赵老板可有法子?” “这个,我有一个亲戚正在江宁织造府当差,我可以为你引见一二。”赵老板道,“只是此事本不便透露,在下也是冒着风险的,还请两位千万要对此事保密。” “赵老板放心,我们知道分寸,兄长,请将礼物送给赵老板吧。”女子道。 姓赵的富商捧着装有黄金夜明珠的算盘,满脸笑容的出了门。 醉仙楼的小二也满脸笑容,边跑腿边哼着小调。虽然以往醉仙楼来的也都是些富商,可这次这桌的主人出手格外大方。就五六个人愣是分坐了两桌,点的还都是店里最名贵的菜色。 小二心里高兴,伺候起这桌的主人来,也就愈发的卖力。 “天色已晚,小二哥,我想问问你这城中最好的客栈在哪?”陈奉问到道。 “就在咱们醉仙楼往西走,没多远,同福客栈。那儿的房间可是咱江宁城最好的,一定能让二位满意。”小二道。 “多谢。”陈奉身旁的仆从说着将一锭银子给了小二。坐在屏风另一侧桌边的女子也已起身,仆从结清酒菜钱,一行人准备离开。 二人走出门后,小二低头看了看手心里的银子,掂了掂重量。不敢置信的拍了拍自己的脸,直到觉得痛才将手放下。 这是给他的打赏?竟然足足有二两之多,他在醉仙楼整日跑腿吆喝,也要足足干三个月才能得到二两银子呀! 这桌的兄妹出手何其的阔绰!加上他刚刚上酒菜时,偷偷瞄到的那个金算盘,一定价值连城!这对兄妹一定来自巨富的商贾之家。 天色已晚,这对姓陈的兄妹到了醉仙楼旁不远处的同福客栈。 “客官,实在抱歉,近日来江宁城的客商太多,小店已经没有上房了。”客栈的掌柜,致歉道。 “上房可是已经住满了,或是有客人预定了,但还没到的,如果是有人订了房间,但还没入住的,我愿意出十倍的价格请他把房间让给我们兄妹二人。”陈奉道。 “这——”掌柜的有些犹豫。 “二十倍价格,还请掌柜的代为转达我兄妹二人的意思。”一旁一位脸上戴着面纱,鬓边别了朵白绢花作新寡装扮的女子道。 不知这是哪位富商的遗孀,出手如此阔绰掌柜的心中念叨。 “既然如此,那我去尝试向二位转达,想必会有客人愿意的。”掌柜道。 “多谢掌柜的。”女子声音清婉。 不多时,便已有客人愿意让出两间上房,小二。准备上去收拾,却被那女子的丫鬟制止。 “我们家小姐睡不惯寻常的床褥,所以我们自己带了床褥,就不劳烦小二哥操劳了。”两个丫鬟伸手将小二拦了下来,关上了房门。 没多久,一个丫鬟端着盆下来,问掌柜要热水,掌柜命令店小二将水取来注入盆里,那盆竟然是黄金所制。 掌柜的吃了一惊,伺候起这兄妹二人来便愈发恭敬,唯恐有失礼怠慢之处。 “你们都先下去吧,兄长也为你们安排了客房。”回到房间,女子道。 “是,小姐。”两个丫鬟也十分恭敬,虽然她们才跟着这位小姐不久。但看她们这位小姐平日里的气质仪态和出手的阔绰程度,必是大富大贵的人家出身。 确定门外没有人之后,女子摘下了面纱,露出一张清丽的面庞。 “林若棠,你说我们的演技,他们相信了没有?”沉风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而慕容迟则端坐于桌边。 “不知道,但起码今日我们给城中的人留下了:钱多,年轻,没有经验的印象,不是吗?”若棠道,又看向慕容迟:“公子以为如何?” 为了避免暴露身份,慕容迟让她们在外以公子相称。 “放出饵,自然会有鱼儿循着味道前来。” 第21章 巨贾富商 次日,那对姓陈的兄妹雇了两抬顶好的软轿,又雇了八个熟练的轿父,乘着软轿将城中的胭脂首饰铺子,成衣铺子,古玩铺子等等,都逛了个遍。 看见路边有贫苦的乞儿,出手也甚是大方,喜得那乞儿连连拱手作揖,大喊活菩萨。 一连数日,花钱如流水,一时间整个江宁城都在谈论这对出手阔绰行事又高调的兄妹。 “行事如此不知收敛,怕是会惹祸上身啊!”有人暗暗感叹道,这对兄妹到底是年轻,不懂得出门在外财不外露的道理。 这日,金宝当铺的掌柜正在柜台后埋头轻点票据,忽听见有脚步声传来。 “十月为期,月利三分,过期不候!”掌柜头也没抬说道,末了又补上一句,“除皮裘外不收冬衣。” “掌柜,敢问这金钗是否是出自你的当铺?”一道清婉的女声问道。 掌柜的这才抬起头,打量面前这女子。这女子戴着面纱看不清容貌,头上云鬓挽起,作妇人装扮,头上戴着的是八宝攒珠金钗,又有南海明珠镶嵌点缀其上,耳上坠着白玉珥铛。身着一袭缕金苏绣月华锦,腕上一对澄澈清透的翡翠雕花镯。 通身打扮显贵,只是鬓边一朵白色绢花,定是哪位富豪的遗孀。 掌柜的想起来街头巷尾议论的新近来江宁城的陈氏兄妹二人,猜测眼前这位应该就是那位传闻中出手十分阔绰的富豪遗孀。 掌柜的忙放下手中的票据从柜台后走了出来,恭敬的问道:“陈小姐,敢问有什么需要小店效劳的?” “掌柜的眼力真好,这便知道我的身份了,今日来是有一件事想要求证。”若棠道。 “您请问。”掌柜道。 若棠从衣袖间拿出一支样式精美,上缀红宝石,下嵌珍珠流苏的金钗:“敢问掌柜的,这钗子可是从您这儿流出去的?” 这钗是当日林府将被抄没时,她送给春烟的。春烟自小与她一同长大,虽是主仆,情似姐妹,若不是遇到了难处,不会当掉这支钗的。 春烟定是在这江宁城中遇到了什么难处,如果春烟有了难处,她不能坐视不理。眼下得从老板口中探查春烟的下落,才好暗中相帮。 掌柜的急忙回道:“是,是,这是一个妇人当给我的。” “敢问是何人当了这金钗,可有票据 ?”若棠问道。 “这——不是不愿相告,只是小店有小店的规矩,一般流出的货物都不能泄露原主的消息的。”掌柜作出一副为难的样子。 “掌柜的说的可是实话?但据我所知,此物恐怕当了不足十月吧,按照票据上的期限约定,掌柜的可是提前将货物收作了私用,违约了。” 不知怎的,掌柜的觉得这陈小姐突然间言语锋利了起来,不似人们口中所说的那般心憨好糊弄。 “我,我也是没有办法呀,还请陈小姐不要将此事泄露出去,以免影响了我这当铺的声誉。”掌柜一下着急了起来。 “那便请掌柜的告诉我,是何人典当了此物,又为何要当掉它?”掌柜的听着这陈小姐言语间又柔和了些许,“掌柜的不用担心,我不是恶徒宵小之辈,我想知道这钗子的原主人是谁,无非是觉得与钗投缘,想求原主将钗子割爱与我。” “是,是城西那间小酒馆的内掌柜,数日前她将此钗当给我的。我见那金钗华美名贵,必是珍稀之物,所以才卖给了城东的首饰铺子。”掌柜道。 “你就不怕她日后来赎回这支钗时,你违约无法交代?”若棠问道。 “她的丈夫都几个月没有回来了,她一个女人,又怀着孩子,独自支撑着那酒馆。其实啊,那酒馆早已经没有酒可卖了,她又欠着粮食店陈老板的债还没有还,怎么会还有余钱来赎回这只钗呢?”掌柜笑道。 春烟,原来自那日一别后,春烟竟遭遇了这么多的事情。若棠心下有些焦急,面上却不敢显露半分。 “掌柜的说的正是,既然如此,还请掌柜的将那金钗的票据给我,我好向那酒馆的内掌柜说道。”若棠道。 “好,陈小姐。”掌柜的从柜台后寻来了金钗的当票票据,交给了若棠,并点头笑道,“您拿好,若是之后有用得上小店的地方,还请多光顾我们的生意。” 若棠也向掌柜的点头致谢。 出门后,若棠乘上了软轿,回到了同福客栈。 一进门,若棠先是给慕容迟行礼,而后便将这票据塞给了沉风。 “你将这票据给我做什么?”沉风好奇道。 “金宝当铺的掌柜做生意不讲信用,这当票还未到期,他便私自出售了典当物。你拿着这张票带人去官府告他违约,让他赔给酒馆那位内掌柜违约金,按照这当票上的约定,他要赔典当物价值十倍的违约金给这典当物的主人。”若棠道。 “十倍?!你这也太狠了,方才我看你和那当铺的掌柜言谈契合,还以为你们二人颇为相投,原来你是骗人家。他将这当票票据给了你,转眼你就要用这票据去告他?”沉风摇摇头,上下打量了若棠一番,仿佛从前没有真正认识过她似的。 “是那个老板自己贪心,他是做典当生意的,月利三分已经不少了,那才是他该收取的银子。可他贪心地想要更多,票据未到期便私自出售客人的典押之物,也不遵从行业的规矩,为了讨好我泄露了原主的消息,这种人应该给他一点教训。”若棠忿忿不平。 一旁沉默已久的慕容迟听了这话,抬眼看向若棠。 只见她皱着眉,脸颊因气愤而微微鼓起,衣着华贵,却压不住她容色清丽。 慕容迟别过眼,吩咐道:“沉风,就照此去做吧!” 若棠看了慕容迟一眼,恭敬行李礼道:“多谢殿下。” 又到沉风面前鞠了一躬:“烦请兄长为小妹跑这一趟了。” 沉风点点头认命道:“谁让我是你的兄长呢,小妹,为兄这就去办。” “快去。”慕容迟的声音不带一丝情绪,可沉风却知道这代表王爷心情不佳。 虽然不知道他们什么地方得罪了王爷,但此时走为上计,几乎是眨眼之间他便消失在了门外。 “小姐,奴婢有话前来通传。”门外丫鬟敲了敲门。 若棠回过头与慕容迟对视一眼,慕容迟走到床幔后的纱橱之中,藏匿了身形。 “进来吧!”若棠端坐于桌上,手中拿着一杯茶。 在这间房间里应当只有她这一位陈小姐,所以她没有给自己再倒一杯茶,而是随手拿起了桌上原本就放在那里的茶盏。 “谁人让你前来传话的。”她正欲装作品茗的样子将茶杯送至唇边,忽然想起这是方才慕容迟喝过的,一时间脸上有些微热,忙将杯子放下。 “有一位赵老板,说是受您之托,约了人在醉仙楼,等您过去议事。”丫鬟道。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没有我的传唤不要进来。”若棠道。 “是。”丫鬟退了出去。 慕容迟从纱橱后走了出来:“看来鱼儿已经迫不及待了,要让沉风回来吗?” “回王爷,不必了,想必他们已经对我兄妹二人的身份诸多猜疑了。现在是时候按照他们的想法,给我们安排一个更合理的身份了。”若棠道。 若棠又往头上戴了一支足金的钗子,又戴上面纱,推开门走了出去,随后唤来丫鬟与她一同出门。 若棠沿着扶梯从二楼下来时,见楼下大堂中坐满了人。醉仙楼酒菜虽精细美味,但容纳的人数并不算多,因此有许多人也会在客栈里吃饭。 “陈小姐下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原本热闹嘈杂的大堂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不少人抬头看着沿楼梯缓缓而下的若棠,眼里透出的心思各异:有艳羡,有贪婪,有对金钱的渴望,也有钦慕。 “陈小姐,我是做香料生意的,姓王,不知道陈小姐有没有跟我合作的意向?”一个人迎了上来。 见状,其他人也迎了上来。 “我是做采珠生意的,陈小姐!” “陈小姐,我做玉石生意的!今年年方二十七,尚未娶妻,不知陈小姐可有再婚配的意愿?” ...... 在他们眼中,这位陈小姐年纪轻轻而又掌握着如此数量庞大的丝帛生意,背后的家族一定是商贾巨富,家财何止万贯,兴许掌控着不少商会。若是能攀上这根高枝,自己往后的生意定会财源广进,通顺亨达。 “谢过诸位,我今日外出有事,改日有机会一定让兄长拜会诸位,与诸位结交。”若棠客套中带着些许疏离,丫鬟也颇为尽职尽责,从那些人中间拨开一条路让若棠走了出去。 此时已近深秋,晚风有些寒意,若棠拢了拢自己的披风。 “小姐,不用轿辇吗?”丫鬟问道。 若棠回头往西边看了一眼,长长的街道尽头,有一盏微弱的灯笼,照亮酒旗上“长干里”三个字。 “不用轿辇了,有时候,要靠自己的脚一步一步走,才不会忘记来时的路。”若棠道。 “小姐此话,奴婢不明白。”丫鬟道。 “没什么,赵老板约的那位大人物到了,我们去见见吧!”若棠说着往前一步步走去。 第22章 织造郎中 若棠迈入醉仙楼雅间中,看见赵老板正陪着一位身着玄色暗纹长袍的人说话。 “陈小姐来了。”赵老板看见若棠后起身说道,“来,请。” 这时,一直背对着若棠的人才转过身来,是一个约莫三十多岁的男子,一双眼睛眼距颇近,眼尾带着笑纹,但若棠却觉得自己像是被一条缓缓游过湿腻青苔的蛇盯住了一般。 这个人有些熟悉,但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若棠收敛心神,维持礼数。 “郑大人,这便是小人向您提过的陈小姐。”赵老板恭敬地向那男子介绍完,又给若棠介绍,“陈小姐,我为您介绍,这位便是织造府的织造郎中,郑元大人。” “见过郑大人。”若棠行礼道。 郑元笑着点点头,又看向若棠身后:“今日不是在官署,陈小姐不必多礼。我观陈小姐年纪轻轻,倒是颇有胆量,听说你还有一位兄长,今日怎地未同你一道前来?” “回郑大人,家兄事务繁忙,因此未得空前来。”若棠起身道。 “哦?”郑元脸上的笑意更浓了,“莫非令兄是看不上我们织造府,欲寻更好的买家,所以不将我这个小小织造郎中放在眼里?” 若棠急忙跪下:“民女不敢。只是——只是有一件事我们欺瞒了大人,兄长他,其实不是民女真正的兄长,只是民女雇来的账房先生。” “呵呵呵——”郑元的笑声显得更加开怀了,“起来吧!陈小姐到底还是年轻啊,我只不过是问了一问,又何必惊吓成这样。你二人是否为真正的兄妹,亦或是主仆,于我并无甚要紧,重要的是,你们是否有诚意,与我织造府做成这笔生意。” 若棠起身,面露欣喜道:“大人,织造府若是愿意与我们合作,当然是求之不得的。不知何时可以拟定采买文书?” 郑元看向若棠,又笑了一笑,而后道:“这个不着急,我且问你,此次有多少丝帛?” “只要大人愿意收购,民女可以保证货源充足。”若棠神情自若。 “好!果然有巾帼之色。”郑元说着走向桌边,若棠注意到桌上早已经有两份采买文书。 “如果陈小姐看过文书没有问题,便可签字画押,稍后便移交货物。”郑元道。 “织锦每匹五两银——”若棠抬起头了,露出不解的神情,“大人,可市价织锦每匹需得二十两银啊!” “陈小姐,如今你的货物可是大批大批地堆积在仓库里。如今这个季节雨水连绵,容易潮湿发霉,你就不担心吗?再说了,这织锦可是名贵物,除了与宫廷特供的织造府,还有哪个普通客商能买得下你全部的织锦,见好就收吧!”一旁的赵老板见状急忙劝道。 若棠蹙着眉头,沉思了半晌。 “哎呀我说陈小姐,你那批织锦若是在仓库里发霉了,可就一文不值喽!到时候你不仅卖不上价钱,还要付租赁仓库的费用,那可是亏大发喽!”赵老板见若棠沉默不语,又劝道。 “不成。”若棠抬起头来,“郑大人,这每匹五两银着实是低了些,能否往上再加一加?” “哼——”郑元冷笑一声,别过脸去。 “若不是宫里祭祀需要特供,织造署乃是官署,岂会与你这低等民商合作,陈小姐还是不要太骄矜自持了,我劝你还是识相些。”赵老板脸上的笑容收了起来,两道褶子沉沉压着嘴角。 “请恕民女愚钝,怕是无福与大人做成这笔生意了。”若棠行礼后转身欲退出去。 “陈小姐可要想好了!”身后赵老板的声音传来,“你在这江宁城一无人脉,二无倚仗,行事可要小心了。” 若棠并未回头,重新抬步走了出去。 时值深秋,晚间的风已带着几分寒意。陈记米铺里,陈老板正指挥着店里的伙计将米从后院的仓库中抬到店铺里。 “行了行了,不用再抬了,天色也晚了,你们快回去吧!”陈老板道。 “多谢陈老板。”伙计陆续走了,只有一个瘦弱的小个子踌躇着,双手不停搓着,不时看向陈老板,似是有话想说又不好意思开口。 “阿旺,你怎么了?”陈老板问道。 “我,我能不能预支下个月的工钱?”叫阿旺的瘦个子道。 “又是因为你娘的病?”陈老板看了看他。 阿旺点点头。 陈老板转身去了里屋,不一会儿出来了,拿了一串铜钱塞到阿旺手里:“拿着吧!” 阿旺看了看手里的钱:“多谢老板,多谢老板,我——” “行了,赶紧拿着,回家给你娘买药去吧!”陈老板挥挥手道。 阿旺点点头,连声道谢出门了。 陈老板继续埋头看账本。 门吱呀一声开了,冷风灌进来。 “可是钱不够——”陈老板抬头,只见一位面戴轻纱,云鬓挽起的妇人,两个侍女跟在门口守候。 看这妇人衣着打扮十分富贵明丽,想来是哪位大户人家的夫人。 “夫人可是要采买米粮?”陈老板道。 “今日来,是为了还一笔债。”那妇人开口,听声音十分年轻。 “还债?”陈老板有些摸不清头脑,他并不记得有这样一位小姐或是夫人欠了他的钱,何况看对方通身打扮,显贵之极,怎么会欠他的债呢? “夫人是不是弄错了,我米铺何时与你做过生意,你又何时欠过我的债呢?”陈老板问道。 身后一位侍女上前一步,将一沓银票交给了陈老板,陈老板略一数,竟有足足三千两。 “这——” 侍女笑道:“我家夫人向来积德行善,听闻西街长干里酒馆的内掌柜欠了陈老板的债未还清,而她身怀六甲,夫婿久未归还,怜她孤苦颇为感怀,所以替她还了这笔银子。” “这,夫人可真是个善心人啊!”陈老板道。 “陈老板也是一个善心人,若不是陈老板愿意让她宽限时日,只怕她早就无家可归了,也等不到我们来替她还清这笔债。”那妇人道。 “夫人过奖了,夫人如此古道热肠,为何不亲自去交给她呢?”陈老板问道。 “夫人新寡,若是再见那酒馆内掌柜,恐会又生感伤愁绪,所以还是不见的好。至于此事,也请陈老板暂且替我们保密,只说是有个好心人愿意替她还这笔钱便罢了。”侍女道。 陈老板这才看向那妇人,见她虽然年轻,但已经挽起云鬓做妇人打扮,且那鬓边果然有一朵白绢花,只是方才被鬓上明珠的光泽所掩,不引人注意。 “多谢夫人,还望夫人好生珍重,莫再伤怀。”陈老板道。 “陈老板有心了。”那妇人略一点头,便在侍女的搀扶下走了出去。 西街街尾的小酒馆里。 此时一个客人也没有,酒馆里已经彻底没有酒可卖了。店内光线昏暗,只点了一盏灯。 春烟静静的坐在柜台的后面。 过了一会儿,她艰难地扶着肚子起身,从酒馆的柜台后,绕到西边墙边去看那酒名木牌。长干里酒馆最兴盛的时候,一共卖十五种酒。 这酒名木牌上标有每一种酒的名字和价格,来到这里的客人只需要看着这木牌,从中选择自己想要的酒便可。这法子是她的丈夫赵良想到的,颇为有效,木牌上的字是赵良写的,木牌还是当时二人一起挂上去的。 春烟一一抚摸过木牌上的每一个字,眼泪不知不觉间便流了下来。 她又走到北面的墙边,这里放着许多酒桶和酒器。从前赵良和店小二会将这里的酒桶装的满满当当,丈夫赵良每日晨起和夜晚关店时都会一一检查这些酒桶和酒器,确保干净。 可现在这些酒桶里早已经空空如也,酒器被放在一旁,不知所措地立着。 她又环顾店内的桌椅,她记得不久之前,这些桌椅几乎都坐满了人,店里晚间是明亮热闹的。店内的客人三两相伴,言语嘈杂,从来没有一刻安静下来过。他们不停的吆喝着要喝酒,丈夫和店小二就忙着将酒桶里的酒水给客人送上去。而她则负责在柜台里边,记录下每一桌的酒水账目。 现下,只有那些桌椅沉闷地摆着,映着昏暗的烛光。 最后她抬眼看向店外的灯笼,红色灯笼静静地照着,在黑暗中照亮酒旗上“长干里”三个字。 明日便到了她答应陈老板还债的日子。这半个月赵良还是没有回来,而她已经当掉了所有首饰依然没有用。 酒馆维持不下去了,明日便会被抵债给陈老板。 若是丈夫回来他的祖传基业没有了,她该如何向他交代? 可若是他回不来了,那?那天下之大,她又该往何处容身? 难道上天真的不肯给她一条路吗?春烟闭上眼,脑海中浮现了那条波光粼粼的淮水河。 就在这时,她的肚子突然动了一下。春烟睁开眼,低下头抚摸着自己的肚子。 是了,她不止是自己一个人,她肚子里还有一个小生命,她将要做母亲。 春烟关好店门回到里屋,又从枕头下拿出一枚小小的护身符,是她发现自己怀孕之初和丈夫一起去寺庙给孩子求的。 天色已晚,她实在是倦乏了,将护身符紧紧攥在手中,脑海中不知不觉便只剩困意了。 无论如何,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的。就像小姐说的那样,好好活着,总会有机会的。 第23章 柳暗花明 噼里啪啦—— 一阵爆竹声响起。 春烟从睡梦中醒来,看了看窗外,天已经亮了,昨晚她神思忧劳,竟睡着了。 她赶紧起床,又简单梳洗了一番,今天便是她和陈老板约定好的将酒馆抵债的日子。想来天色已亮,陈老板不多时便会来。她看向塌边一个包裹,那是她昨日收拾好的。又从柜子的底层摸出一份房契,既是抵债,一会便要将这房契交给陈老板。 她收拾好之后便拿着这房契坐在酒馆中,等着陈老板上门来讨债。 天光已经大亮了,各处店铺都渐渐开门了,街上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春烟又等了一会儿,陈老板还是没有来,莫非他将此事忘了吗?还是他心善不忍将酒馆收走? 春烟想着这件事迟早都要了断,虽说陈店主心地善良,或不忍催逼,但她也不能一直利用他人的善心。她也经营过酒馆,知道银钱亏损会影响店铺的经营,她不能让酒馆的债影响了米店的运转。再者,她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若是再拖上几日,兴许又没有了勇气。 春烟拿上包袱,锁好酒馆的门,决定主动去寻陈店主将这件事了结,而后她便要去找一份工,给自己寻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 春烟抚了抚自己的双臂,觉得有些冷。天气渐渐冷起来了,而她身上穿的还是夏日的衣服,甚是单薄。现下勉强还可以度过,若是到了冬日,就万万扛不过了。之前的冬衣已经拿去典当了,她必须找一份工,再给自己做一件厚实的冬衣,才能保护腹中的胎儿。 路过南市的时候,她看见一家店铺门口挤着许多人。春烟护住自己的肚子,不敢挤进人堆里,只得远远看一眼。似乎是一家新开业的绸缎庄,店里不少伙计。一眼看过去,店铺占了足足四家铺面的位置,想来这绸缎庄的东家家资丰厚且十分阔绰。 但春烟此刻没有心情继续看下去,她要先去与陈店主了解酒馆抵债的事情。而后在今日天黑之前,她要在城中四处多走动,希望能为自己找到一份活计。 虽说她是怀有身孕的妇人,找起活计来可能不太好找,但江宁城颇为富庶,商贸繁华,常有人招伙计厨娘帮工一类,想来只要多找找,总是能找到的。 到了陈记米铺,陈店主正在打理账目,一见春烟便忙让伙计给她搬椅子,让她坐下。 “多谢陈店主。”春烟坐下道,“今日我来找陈店主,是为了商议酒馆抵债的事情。虽说店主好心没有上门相逼,但今日已是你我约定抵债的日期。” “抵债?酒馆的债已经还清了呀!”陈店主道。 “店主,你就不要与我开玩笑了。”春烟勉力笑道,“还请店主早些与我了结此事,我今日还有别的事情得要去做。” “我并未与你开玩笑,你酒馆的债确实是已经还清了,你看,当日的欠条已经勾销了。”陈店主拿出欠条,上面确实已经勾销了欠债。 “这,三千两银子怎么会一笔勾销了呢?”春烟不敢置信。 “是一位好心人替你还清债务的。”陈店主道。 “好心人?那好心人我认识吗?”春烟问道。 “这我便不知道了。”陈店主道,“兴许是你以前认识的人,也兴许只是萍水相逢的善心人。” “既然是那位恩公替我还的债,想必陈老板一定见过他,还请陈老板向我描述一下他的样子,好让我们夫妻俩以后报恩。”春烟诚恳地问道。 “这,你那位恩公不愿意透露姓名,兴许有她的考量,你就不要追问了。”陈店主道。 春烟点点头:“我明白了,多谢店主,多谢恩公。” “对了,店主,我想问问,今日我从南市来的时候看见那边有一家新开业的绸缎庄。店主可知道那绸缎庄东家的来历,是否愿意招伙计和帮工呢?”春烟又问道。 “那是陈家兄妹开的。”陈店主道。 “陈家兄妹?可是店主的亲戚?”春烟有些不解。 “嗐,只是同姓罢了,我这等小本买卖哪能与他们家的产业相提并论。陈家兄妹便是近日江宁城人人都在谈论的那对出手阔绰的兄妹,那绸缎庄便是他们兄妹二人的产业。 听闻这陈小姐的夫婿本是经营丝帛生意的巨贾,可惜不幸病逝——”陈店主似乎觉得自己的话有点多了,忙咳嗽了两声,又端起茶杯啜饮,“总之陈家陈家兄妹家资丰厚,且我听闻那陈小姐颇有善心,你若是遇到困难,兴许可以去向她求助。” 春烟点点头:“多谢陈店主。兴许我可以去绸缎庄问问他们要不要帮工,工钱低一些也没关系,只要愿意留我干活就好。” 陈老板点点头:“去绸缎庄也好,那里的活计轻快些,不是我不愿意帮你,只是你看看,我这米铺实在没有你能干得了的活。” “我明白的,多谢陈老板。”春烟站起身再三道谢后离开了米铺。 绸缎庄前,仍旧挤着许多看热闹的人和客人。春烟双手护住肚子,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往前挪。 “今日我们云裳绸缎庄开业,李太白曾道‘云想衣裳花想容’,咱们的绸缎可都是上好的货色,穿上管保雍容华贵,仪态万方。今日开业,所有丝帛一律优惠,还请各位客官移步往里看,往里瞧。”店小二在门口卖力地吆喝着,春烟认出那便是酒馆曾经的小二阿顺。 店门口的阿顺似乎也认出了春烟,往前一步,人群稍稍分开,给春烟让出了一条道。 “内掌柜的,你怎么来这里了?”阿顺问道。 “阿顺,我想问问绸缎庄还招不招伙计和帮工?哪怕价钱低一些也行,只要肯收我就行。”春烟道,虽然酒馆的债还清了,可她没有银钱买吃食,更遑论冬衣和炭火了。 “我去帮你问问小姐,她心地善良,想必会收留你的。”阿顺进了庄内,不一会便出来了,身后还有一位侍女。 “我家小姐请你移步内堂一叙。”那侍女道。 “多谢。”春烟道。 侍女一路搀着春烟到了内堂。 迈进门,便看见内堂正中上悬挂着一副匾额,上书“丝路绵长”四个大字,下面是一幅山水画。左右各两张太师椅,并设有茶几,两侧沿着墙摆着一些文竹和兰花。 春烟想起了从前小姐的书房也喜欢摆一些兰花和文竹。不禁有些感伤,不知道小姐和夫人如今境况如何了?又暗暗发誓,日后若有机会重新将酒馆的生意做起来,一定要将她们送自己的首饰都赎回来。 侍女扶春烟坐下后,又给她端来了一碗阳春面。 “夫人身怀六甲,想必容易饥饿。今日绸缎庄开业,事物有些繁杂,小姐即刻就来,还请夫人吃上些面食,稍等片刻。”说罢便离开了。 春烟内心颇为感激,自己只是走投无路之人,竟得到对方如此礼貌周到地招待。闻到阳春面漂浮的香味,她才察觉到自己早已经饥肠辘辘,早上还未进食。便一口一口将面吃完了,又将汤也喝了见底。 吃完后,她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担心自己是否会失了礼数。 先前的那位侍女前来收拾碗碟,并无半分不悦的神色,而是十分可亲地问她是否还要一碗。春烟摇摇头,同时心中也放下了失礼的担忧,侍女便将碗碟收拾走了。春烟便继续看着屋内的陈设,耐心等候着。 后院里,若棠木着脸又往自己头上插了三根金钗,两只缀着宝石和珍珠流苏的簪子,还有两支金臂钏。 慕容迟看着她这副装扮,微微眯眼。 沉风绕着她转了两圈:“我看还得再加两支金簪。” 沉风说着看了一眼盒里的金饰,示意若棠继续往头上插金簪。 “再加下去,她还没走出门,脖子就要压断了。”慕容迟语调并无起伏,可若棠听出了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 “全拜靖王殿下所赐,奴婢才能享受到如此,穿金戴玉,富贵之极的妆扮。”若棠笑道。 “哦,原来是拜我所赐。”慕容迟笑了一声。 若棠听出他这笑里的讥讽之意,是她自己要去管春烟的事情,但如今害怕被春烟认出身份,只得自己遭这份罪了。 沉风看着她的装扮笑得十分开朗:“如果你害怕,干嘛不让我去?我如今是你名义上的兄长。我与你的侍女从前没见过两次,现在我这副装扮,她应当认不出来。” 若棠摇摇头:“你终归是男子,春烟已经嫁作人妇,若是让旁人知道是你接济了她,恐怕会影响她的声誉。” 沉风向她一拱手:“陈小姐高义。” 若棠装扮好之后,沉风拦住了若棠的去路:“真的要留下春烟?你可得想好了,万一她认出了你,泄露了身份,影响咱们此次的计划,王爷随时会换一个‘陈小姐‘。毕竟你一直以面纱示人,就算是突然之间换掉也不会有人知道。” 若棠看向慕容迟,他并未言语,显然是默认了这份说辞。 “奴婢自小与春烟一起长大,虽是主仆,情同姐妹,春烟现下孤苦无依,奴婢想帮她。但请王爷放心,奴婢必定小心谨慎,不会误了王爷的计划,若是不慎泄露身份,便如沉风所言,绝不会给王爷惹麻烦。”若棠坚定道。 第24章 主仆重逢 春烟在内堂中坐了许久,陈小姐也还是没有出现,兴许是今日事务过于繁杂,她没有时间吧!但是无论如何,眼下她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她得在这里找到一个活干。 春烟正想着,一阵环佩叮当声出现。 一位头上戴着不少金钗,浑身珠光宝气蒙着面纱的年轻女子在侍女的搀扶下走了出来。 这大概就是陈小姐了,见周身打扮确实十分富贵,只是未免饰物太多了些。 春烟忙上前去,几乎就要跪倒在地。却在屈伸的时候立马被面前侍女的一双手给馋了起来。 春烟抬头看向那位陈小姐,看不清她面纱下的真容,只看见她摇摇头,用稍显低沉的嗓音道:“你怀有身孕,不可行此大礼。” “陈小姐,我知道你一向乐善好施,斗胆想求你收下我,在店内做一些帮工的活计。工钱都好商量的,只要你肯收下我,不嫌我粗笨,我什么都愿意干。”春烟低头恳求道。 “内掌柜的严重了,或许我应该叫你赵夫人。此前我已经听说过你的近况,甚是感怀,赵夫人若是不嫌弃,这些银钱便请收下吧!”说着她示意侍女拿来一包银钱。 “不,这我不能收。”春烟忙推辞道,“我知道陈小姐一向乐善好施,可是这银钱我万万不能收。春烟虽粗笨,从前也是在大户人家里当过侍女的,也明白不受嗟来之食的道理。我如今手脚尚算勤快,能做许多事呢,只还请陈小姐准我留下来帮忙。” 陈小姐沉默不语,就在春烟以为她不会答应时,她说:“那你便留下来吧,替铺子管好丝线,必要时理一理。” “多谢陈小姐。”春烟抬起头,脸上绽放出笑容,圆圆的杏眼中还噙着泪水,一如小时候的模样。 若棠恍惚想起了儿时,那时她随母亲刚来京都不久,父亲刚升了官,府中需要为她添置贴身丫鬟。 人牙子领了一排七八岁的女孩到她和母亲的面前。 春烟个子小小的,站在队伍的最末端,神情胆怯,脸蛋圆圆,一双杏眼也是圆圆的。 母亲十分喜欢这圆圆可爱的小人儿,但人牙子却说这丫头有些蠢笨,怕做事手脚不够利索。 人牙子正说着,那圆圆的小孩儿眼里便开始积蓄起泪水,眉头也皱的紧紧的,嘴巴扁扁的。当时才六岁的若棠便说道:“我就要她!” 那时春烟也是像现在这样,高兴地抬起头,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眼里还噙着未干的泪水。 若棠拢了拢面纱,别开脸去,怕被看出什么异样来。好在春烟心思单纯,并未瞧出什么不对。 这时门外传来了一阵嘈杂声,其中夹杂着一些喊叫声。 陈小姐和春烟一同向门口张望过去。一位侍女走上前来,在陈小姐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但春烟没有听见内容。很快,陈小姐似乎是朝自己这边看了一眼,便吩咐侍女带自己离开内堂。离开时,春烟不觉回头看了看,她总觉得与这位陈小姐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兴许是因为她态度可亲,收留了自己吧!春烟想道。 接下来的几天里,绸缎庄的生意都非常好,客似云来。 后院厢房内,慕容迟坐于桌前,端起茶盏,饮了一口茶,若棠正在打理账本。 沉风将二人看了又看,着急开口道:“你们怎么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咱们不是真的来卖丝绸的呀!再这样下去,咱们进的那点货就要卖完了,你们不是不知道。我们只进了一百匹丝绸,其余的全部都是——” 慕容迟抬眼看了他一眼,沉风急忙闭上了嘴,小心隔墙有耳。 “咱们在城中先是大肆宣扬,咱们有大批的丝帛,又是一掷千金显出家底丰厚,终于将消息传到了织造郎中的耳朵里。可自从上一次他找若棠想要低价收购丝帛,却没有成功之后,怎的没了动静,难道他真的放弃了,我们要这样卖丝绸到什么时候?”沉风问道。 “鱼儿在咬饵料前总会试探一二,但只要饵料够丰盛,它总会来咬钩。”慕容迟道。 沉风又看向若棠。 “这几日他是在探咱们的底呢。”若棠放下账本道,“咱们与织造府的生意谈不成,只能自己开绸缎庄售卖丝绸,由此可见,咱们虽然家资丰厚,却不通世故没有客源。最关键的是咱们没有势力可以倚仗,如此他们便可放心下手。到嘴边的肉,怎么会甘心任它飞了呢,下手只是迟早的问题。” 果然,过了不多久,侍女便来回禀,说是有一位员外想要与他们谈一笔大生意。 若棠便与沉风挂上笑容,一道迎了出去。 来人约莫四十岁,自称是做丝帛生意的客商,姓赵。只看了对方一眼,若棠和沉风便心下了然。这个人绝不是普通的客商,他们在这江宁城已待了数月,对此地常常来往的客商稍有印象,但眼前的人他们确实却是第一次见到。 但二人均装出没有异样的样子,十分热忱殷勤的邀请他去内堂谈买卖事宜。 若棠命侍女取出两匹丝帛,置于桌上,请赵老板查验。 “赵老板,请看这一匹如何?”沉风道。 “哎呀,好,好呀!”赵老板抚掌称赞道。 “这是上等货,那么请赵老板再来看一看这一匹又当如何?”沉风指着另一匹道。 “啊,自然也是极好的。”赵老板道。 “赵老板可还要再验验其他的货?”沉风问道。 “不用不用,我就要这两种,各五百匹布料。”赵老板忙道,又从衣襟内取出一沓银票和两张买卖文书,“两种布匹各五百匹,总价二十万两纹银,这是预付的定金两万两,剩余的等交货时我再付给二位。” “一出手便是一千匹丝帛,赵老板实在是大方啊!”沉风道。 若棠十分开心的拿起那一沓银票验了验,“两万两定金无误,太好了!赵老板,那我们这便签定买卖文书吧。” “今自愿立此买卖文书为据,上等织锦五百匹,上等绫缎五百匹,共一千匹。已验明契物质地精美,色泽鲜亮,并无污点瑕疵破损处。价款总计二十万两整,今付定金两万两,待交付于冬月廿二日,如超期约,当赔付买方十倍即总计两百万两白银。今立此存照,各无反悔。” “二位看过这买卖文书了吧,如何?如果没有问题,咱们这就将它签了吧!”赵老板看了看兄妹二人问道。 “这,所涉金额数目巨大,容我再思考一二。”那陈家兄长似乎有些犹豫。 “公子,咱们好不容易有这么大一笔生意送上门,况且我看这赵老板也是一个实在人,没有压低咱们的丝帛价格,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再说咱们的货物放在那仓库里,时间长了恐怕会——”一旁的侍女劝道,却被陈小姐一个眼色止住了话头。 “依我看,咱们的货物充足,交期上没有什么问题,再说这合同我看过,也并无大碍,就签了吧!”陈小姐道。 “是,是,陈小姐想的周到。”赵老板忙道。 双方在买卖文书上签字画押,文书一式两份,双方各执一份。 “那咱们就这样说定了,到了这文书上的约定交付日期,我便带人来取货。”赵老板将文书收进怀中,笑道。 “是,您请慢走。”陈家兄妹恭敬地送了赵老板出门。 沉风和若棠二人高兴的一同迈进厢房门内,只见慕容迟一手执书,一边名茗。 “见过王爷。”二人道。 慕容迟轻轻抬眼:“你二人倒是颇有默契。” 若棠低头沉默不语。 “事情办的如何?”慕容迟道。 “回禀王爷,您说的没错,他们果然按捺不住了,今日来与我们签买卖文书的那个客商显然对丝帛品质并不十分精熟。我们给他看的两种丝帛虽外观相似,实际上所用原料大不相同。前一种用的是最上等的生丝,后一种则是被弃置的废料,但他似乎并没有分辨出来。而是急忙与我们拟定了这份买卖文书,签字画押,还交了两万两的定金。”若棠取出文书交给慕容迟道。 “就目前看来,这祭祀大典所言丝帛在采买上的金额似乎并没有太大的问题。市价便是二十两一匹,只是为何往日礼部所呈上来的账目中,光是采买思博以上的花费,往往会达到六十甚至七十万两呢?”沉风问道。 “匪祸。”慕容迟指着墙壁上挂着的地图,“出发之前本王查过卷宗,从京都到江宁,途中过通州到许州一带,近几年都有盗匪作乱。而江宁织造府每年所上贡的丝帛常经官道送出,数次遇上劫匪,或是损失货物,或是平匪乱,或是增加运送的官兵,车马一应支出,因此每年都要额外花费数倍的价钱。” “王爷认为这匪祸是意外还是人为呢?”若棠脱口而出问道,说完又有些后悔,毕竟此事牵连甚广。如果真的如他们所想,也许牵连的就不仅仅是一个江宁织造郎中或是礼部那么简单了。此事若是真的涉及党争,那她就再也没有任何退路了。 慕容迟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是看透了她心中所想:“怕了?可你要做的事,本就没有退路。” 若棠笑着抬头:“奴婢生是晋王府的人,死也是晋王府的魂,当然会和王爷一条心。” 从决定为父亲伸冤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没有退路了。 第25章 上门闹事 近日以来,绸缎庄的生意渐渐冷落起来,店里的人也变少了。一是因为丝帛价高,江宁城中买丝帛的客人不算多;二则因为听说绸缎庄的东家接了一笔大生意,所以无暇顾及店里的生意。 这个说法并非空穴来风,因为江宁城中近些日子以来,许多人都见过临街转角那间庭院。每日里,陈小姐都会带着侍女在庭院廊下挑选前来自荐的绣娘和织女们,而绸缎庄的铺子里,则只留下春烟和几个贫苦的姑娘看守铺子。 因为陈家给绣娘和织女开出的工钱十分丰厚可观,所以几乎整个江宁城的织女和绣娘都来了,路过的人们每天都能见到庭院直至大门外排起长长一条队伍。 只是陈家对绣娘的要求也高,往往十者未必取其一,但陈家对于未选中的绣娘也会给些茶水银子和来回车马费用,所以人们趋之若鹜。 这日,若棠照例带着侍女坐在廊下,侍女将一位身材瘦小的绣娘带到她面前。那位绣娘约莫十六七岁,看着瘦瘦弱弱的,一对柳叶眉下嵌着一双如水的细长眸子。 “你叫什么名字?”若棠旁边的侍女问道。 “我叫阿细。”那绣娘回道。 “可否看看你绣的东西?”侍女问阿细。 阿细微微颔首,从一个小小的包袱里拿出自己绣的手帕,又手托着一把扇面,给若棠看。 “阵脚缜密,技法尚可,只是绣工尚不成熟,这配色——”若棠微微摇头,正要示意身边侍女给她银两让她回去。 “你们可要小心上当受骗!”一阵中年男子的声音呼喝道。 绣娘和织女的队伍中有一阵骚动。 一个侍女从队伍后面跑上前来,伏首在若棠耳边:“小姐,有一个自称是金掌柜的来闹事了。” 若棠微微笑道:“总算是来了。” 随即看向另一个侍女:“你快去客栈里请兄长前来,就说有人上门闹事,我来会一会这位金掌柜。” 转眼间那位金掌柜便带着一拨人分开了长长的队伍,大步朝着若棠走来,气势汹汹,那架势一看便知道来者不善。周边的绣娘们一看这情形便知道不妙,纷纷散开。 而那名叫阿细的绣娘却出人意料地拦在了金掌柜面前:"光天化日之下,你,你要做什么?" “哪儿来的黄毛丫头,闪开!今日我便要与这陈棠理论理论!” 若棠拍了拍阿细的肩膀,瘦弱的阿细转过身来,虽然看不见陈小姐面纱下的神情,但她直觉陈小姐一定是微笑着的,不知怎的,她的心一下便放松了下来。 “不知道金掌柜找阿棠有何要事呢?”若棠语气温和。 一见到若棠,金掌柜便从台阶下跳上来,怒不可遏道:“好啊你,骗我将当票给了你,转眼便去官府告我!让我赔了十倍的违约金,那可是足足三千两啊!今日你要是不给我个说法,我绝不会跟你善罢甘休!” “金掌柜做了这么多年的当铺生意,难道不明白违背当票契约的后果吗?”若棠道。 “哼,谁不知道那酒馆的内掌柜,她丈夫几个月都不回来了,酒馆早就撑不下去了!她哪里还有钱来赎回金钗?到了期,那金钗便是我的了,我只不过是提前使用了典当物的交易权。”金掌柜道。 “既然你也说了是要到期金钗才为你所有,票据上写的清清楚楚,十月为期。可如今才堪堪过了一个月,你便将金钗私自与人交易,这便是违背契约在先。按照约定就是应该赔偿十倍的典当物金额。”若棠道。 “哼!我原以为你们陈家家大业大,不会拿当票与我为难,我才给你的。没成想你心机如此深重!如此歹毒!”金掌柜怒不可遏,指挥着手底下的人去砸摆好的桌椅茶水,一应物品全被扫翻在地,茶盏杯壶瓷器落地砸了个粉碎。 金掌柜一边向众人高呼:“大家都来看一看,都来瞧一瞧啊!这位陈小姐看似家资丰厚,出手阔绰,却是个擅长诡计,奸诈狡猾之人,卖的东西也一定不是好货,打着招聘帮工的幌子还不知道要做什么呢!大家千万不要上她的当!” “金掌柜虽然在江宁城的名声并不算的多好,但他却是实实在在地在这里生活了多年,而这个陈小姐是一位来历不明的外地客商,我们是不是该信金掌柜?” “这陈小姐说自己是富商遗孀,可有谁能证明她的家产来历清白?” “我看她也不像是个会做生意的,会不会另有隐情?” 一时间,众人开始觉得陈小姐的身份和那泼天的富贵背后似乎另有隐情,对于她是富豪遗孀的说法众说纷纭,对其身世更是有不少揣度。 不少绣娘和织女都默默离开了队伍,她们虽然想要那丰厚的工钱,可不愿意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东家冒险。万一这人真是别有目的,将她们诱骗拐卖至别处该怎么办,即便是不会将她们骗到别处,对于一个不知根底的人,她们也不放心为她办事,若是到时候他们离开了不给应允的工钱又该如何。 “哼,看见了吧!做生意最重要的便是信用,你使计策讹诈于我,谁会再信你?”金掌柜看着渐渐逐渐散开的队伍,不屑地嗤笑,“若是你肯将那三千两银子还给我,不,再加上我的损失,若是你肯赔偿我八千两银子——哎哟!” 正在得意喊叫着的金掌柜不留神被角落里一个走出的身影给重重踩上了一脚。 “哪个不长眼的——”他回过神一看,竟然是那个酒馆里典当金钗给他的女人。 若棠看见春烟狠狠踩了金掌柜一脚,心中一惊,急忙扶住春烟的胳膊:“春烟当心!” 春烟似乎愣住了,这句话如此熟悉,她看着眼前戴着面纱的陈小姐,脑海里想起来的却是从前的小姐。细看那双眼睛,简直就是记忆中的模样,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小姐,也有一双这样的眼睛,难道—— “春烟,你怀有身孕,先退下!”陈小姐的声音比自家小姐低沉一些,而且细细看去,眉眼间更为冷厉,丝毫没有从前小姐的温柔可亲,或许是自己想错了。 “不,陈小姐,我受您恩惠,此时一定要为您说个公道。”春烟仰起头,向金掌柜道,“金掌柜,你颠倒是非,胡说八道。” “你一个怀着身孕的妇人,胡说什么!”金掌柜瞪着眼睛呵斥道。 春烟丝毫不退让:“你才是做生意不诚信的那个人。当铺只收三分利,可那金钗,我典当给你的时候,你说金额较大,收了我七分利。原来你不止收了我更多利息,还提前将我典当的东西私自卖掉。”说着春烟掏出了自己的当票,“当票在这里,这是我的那份,你们可看清楚了!究竟是谁颠倒是非!” “心太黑了!这明明就是诓骗,欺负人家只是个一个怀有身孕的妇人。” “他一贯都是势利眼儿,之前说当铺不收普通的冬衣,只肯收狐裘貂皮一类的珍贵货。” “是啊,那一回我当了一个玉牌给他,后来我好不容易凑够钱去赎回,他却跟我说是店里的伙计偷了,当时我没追究他十倍的赔偿,现在想来,他肯定也是将我的玉牌私自卖给了谁。” 周遭开始议论纷纷,金掌柜的脸色也越来越差。 “给我打!”金掌柜大声喊道,他身后的人纷纷涌上前来。 春烟一只手护住自己的肚子,一只手想要拦住金掌柜,却被一只手按了下来,回过头,是陈小姐,陈小姐将她护在身后。 慌乱中,陈小姐的面纱被风吹起,春烟看到了她耳边一颗小小的红痣。 那颗红痣。 春烟心中的震惊仿佛一**巨浪冲击而来,这几日以来,她每每看见陈小姐有些时候的神态,总会联想到曾经的小姐。可小姐不是在罪奴所吗?怎么会化身商贾来到江宁城呢?若说不是,可世上又真的会有如此相像的人吗? 若是小姐,那她待自己的好便都有合理的解释了,可若真是小姐,为何不肯与她相认,难道是在怪她当了她的首饰?春烟这几日以来都怀着这些纠结的念头,连日里总是睡不好,这些念头甚至盖过了她原本对赵良归期的担忧。 好几次她鼓起勇气想要找陈小姐谈一谈,可是每每得到陈小姐身边近身侍女的回答,总是没有时间。如今这一切终于有答案了,是她的小姐回来了,她就像当日抄家一样,又一次将她护在身后。 春烟很想开口问一问,问问那天分别之后发生了什么,她们在罪奴所过的如何,又为何会到江宁城来。可春烟已经不是从前的春烟,她知道小姐也不再是从前的小姐,如今她乔装打扮来到这里,应当是有要事。 小姐还是从前机敏的小姐,想必是已经找到了为老爷伸冤的机会。而她从前便不够机灵,给小姐添了不少麻烦,此时即便是没有办法帮上忙,也绝不能给她添乱,春烟这样想着,压下了心中所有的疑惑和想要倾诉的心思。 既然已经知道了小姐便是小姐,她要做的就是和小姐一条心,此刻她要做陈小姐,她便当她是陈小姐。 第26章 赶工期 “阿细,我一会拦住他们,你带着春烟快走。”若棠道。 正在此时,一个男人举着木棍冲了上来,正朝着阿细和春烟的方向。 若棠急忙踢开一张椅子阻拦了对方的步伐。她以前跟着父亲学过一些粗浅的防身功夫,对付这几个人虽不能取胜,也不会吃了苦头。可若是还手,便会叫人生疑,一个做生意的普通妇人,怎么会功夫? 转眼间又有三四个人冲了上来,若棠张开双臂以身躯护住阿细和春烟—— 预料中的疼痛并未落到身上,回过神,慕容迟正一手钳制住想要偷袭若棠的男人,又反手一拧,那人连连叫喊起来。 慕容迟一脚踢开那人,飞出去的那个人连着撞到了三四个想要冲上来的人。 慕容迟身形迅捷,擒住了金掌柜。 “哎哟,哎哟,饶命啊,痛痛痛痛——”双手被反拧过去的金掌柜嚎叫着,“有话好说,饶命,饶命啊!” “何人在此闹事?”不知何时,陈家的兄长陈枫回来了,身后还有一群官差。 官差们将想要闹事的几人团团围住。 “衙门接到报案,说是有人在此闹事,你们是什么人,都跟我走一趟!”官差走上前道。 “官差大哥,就是这当铺的掌柜违约在先,记恨报复我兄妹二人在后。”若棠上前一步指认金掌柜道。 官差看了一眼被擒住的金掌柜,又看了一眼慕容迟,问道:“那这位是?” “官差大哥别见怪,这位,是我的近身侍卫。”若棠道。 慕容迟面无表情地放开了金掌柜,不置可否。 官差们带着金掌柜和闹事的一群人离开了。 慕容迟神色清冷,静静站在一旁,不时有路过的女子红着脸朝他看去,先前离开的绣娘和织女们大半竟又返回了。 若棠将春烟拉到一旁:“你怀着身孕,不该插手此事的。” “小姐——陈小姐为我着想,春烟十分感激。只是春烟见不得那金掌柜污蔑陈小姐这样的好人。”春烟牵起若棠的手道,眼中隐约有泪光闪烁。 若棠知道春烟大概是认出了自己,可眼下她绝不能与之相认,她将手从春烟手中抽出,转过头去:“这些事与你无关,你且好好留在绸缎庄,以后不要随意插手。” “是,陈小姐。”春烟低头道。 若棠又看向另一旁正在帮忙清理桌椅的阿细:“阿细,不用清理这些了。”随即吩咐侍女道:“你带阿细去换身衣裳,让她明日去熟悉一下织机。” 阿细脸上霎时便绽开了笑容:“陈小姐愿意留下我,谢谢陈小姐。” 若棠点点头笑道:“找绣娘不难,可方才你临危不惧,不轻信谣言,心性实属难得,我怎能轻易错过。” 后院厢房中,慕容迟端坐桌边,沉风透过门缝往外数:“一,二,......足足十二位绣娘,八位织女,一共二十人,你招了这么些人,看出来谁是织造府安插进来的人了没有?” 若棠低垂着眼帘:"你数错了,是二十一个。" “笃笃——”一阵敲门声,是阿细过来了,“陈小姐,公子,我炖了鱼羹,要用些吗?” 沉风打开门,阿细走了进来,见若棠坐在桌边,墙边安静站着一个面容清冷,身形挺拔的男子,似乎便是那天出手拦住金掌柜一行人的侍卫。 “侍卫大哥也在,正好,我做了三碗鱼羹,请侍卫大哥也尝尝。”阿细将鱼羹放下。 慕容迟神色依然清冷:“嗯。” 若棠忙道:“阿细,辛苦你了,不过你是绣娘,不用做这些的。” 阿细低下头,缩着肩膀神色腼腆:“感谢小姐收留阿细,否则阿细真的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了。” “对了,阿细,你既然不是江宁人,又在此地无亲眷,为何会来江宁?”若棠直视着她的眼睛。 阿细飞快向上看了一眼,又垂下眼眸:“阿细是从西南逃难来的,在这城中本想找一份活计,但没有店家肯收留我,幸得小姐收留。” 若棠笑了笑,牵起阿细的手到了庭院中:“以后便由你领着这群绣娘做活了。” 阿细抬眼似乎觉得十分不可思议:“谢谢小姐!谢谢小姐!” 若棠回到厢房时,发现慕容迟正在房中,沉风已经离开了,桌上的三碗鱼羹有一碗已经空了,余下的两碗并没有动过。 若棠不知怎地便脱口而出:“王爷不如试试鱼羹?” 慕容迟撇了若棠一眼,道:“你都吃了吧!” ...... 若棠默默舀着鱼羹,抬头看慕容迟,发现他正在闭目养神。 似乎又回到了王府中她当侍女的那段时日:“王爷,沉风呢?” 慕容迟并未出声,就在若棠疑心他不会回答了的时候,他吐出两个字:“查人。” 若棠点点头:“那位赵老板明显是有问题的,他不懂丝帛却要与他们做生意,谋求的不会是丝帛的利润。他既然交了定金,又拟定了那一一份买卖契约文书,想必在这件事上必然留有后手。” 慕容迟睁开眼,看着若棠,似乎在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若棠放下鱼羹:“织造府要的是以最低的价格获得丝帛,那位赵老板则意在买卖文书的违约金额上,如若他们一拍即合,岂不是能将我们吃的干干净净。” “所以呢?”慕容迟淡淡地抛出一个并不是问题的回答。 “所以他们一定会想尽办法在我们的丝帛都准备好之后,上演一出好戏,让咱们财货两空。”若棠道,又看了看碗中的鱼羹,”那么这个人必须得知道我们的工期进展情况。既不能太早出手,让咱们没准备足够的货物,也不能太晚,防止咱们如期交货。” “看上去你已经有怀疑人选了。”慕容迟端起手边的茶盏。 “自然是千方百计获得信任,想要亲近咱们的人了。”若棠拿出一把钥匙放在桌上,“她想要的东西,咱们得找个合适的机会送给她。” 深秋的雨寒凉入骨,半城山水已经染上薄雾,江宁城浸染在薄雾中,只透出白墙黛瓦的模糊轮廓。 绸缎庄生意冷清了许多,说是门可罗雀也不为过。不知道为什么,这条街上似乎一夜之间长出了好几家绸缎铺子,都比陈家的绸缎庄便宜。但陈小姐对此似乎并不在意,一门心思都投在了绣坊中。 堂中,若棠在端着杯盏小口品茗,听着管事的汇报进度。 “进度如何?”若堂放下杯盏问道。 “天气渐渐冷了,绣娘和织女们的进度也慢了下来,还有两位织女生病了。好在交期尚有半个月,依照目前的进度是可以如期交货的。”管事的回道。 若棠点点头:“近日雨水连绵,一定要及时关好门窗,还要,多排查仓库的情况,万不可有渗水漏水之处,否则就全完了。” “是,是,小人一定会加紧看守的。”管事道。 “咳咳,咳——”若棠咳嗽起来。 “小姐——陈小姐,可是近日夜里受凉了?”春烟道。 “咳咳——我没事,只是昨日夜里忘记关窗,被风吹着了。”若棠道。 “陈小姐你连日里都在为交货的事情忧心,一定是太过劳累了,请大夫来看看吧!”春烟道。 “嗯。”若棠点点头。 “我去请大夫。”阿细说着往外跑去。 没多久便带来了大夫,大夫替若棠把脉,沉吟片刻:“寒气入体,待我开个方子,煎几副药喝完就没事了。” “我来煎药吧照顾陈小姐吧!” 春烟道。 “不行,春烟。”阿细认真地说道,“如今你怀有身影,小姐一定也不忍让你如此操劳,更何况万一过了病气给你和腹中的孩子怎么办?” “春烟,阿细说的有理,你好好看守铺子便好。”若棠道。 阿细恭敬地将大夫送了出去,又坚持要亲自去煎药:“小姐收留我,阿细自知绣工一般,只能多做些别的事情回报小姐的恩情了。” 夜里陈小姐便发起高热,阿细更是衣不解带地照顾,除了中途出去茅房之外,一步都没有离开过房间。 第二日,陈小姐高热未退,春烟几次想进房间中照顾都被阿细以她怀有身孕避免过病气为由阻拦了。陈奉带着管家出门和赵老板详谈交货进展了,连那个侍卫也不在,绸缎庄中一时安静下来。 喝过药之后,陈小姐双颊依然泛着红晕,高热还未褪去,她昏昏沉沉睡了过去,阿细替她掖好被子。 “小姐,小姐——”阿细喊了几声,陈小姐却没有反应。 阿细又伸手探了探她的额间,一片灼热。 这些时日虽然她尽心侍候着陈小姐,可对方似乎并未全然相信她,陈小姐每次取库房的钥匙时,都要避开所有人。 但昨日夜里她也许是高热糊涂了,竟然没有将库房的钥匙缩进柜子里,阿细这才找到机会将库房钥匙的模子拓下来,交给了接头的人。 阿细身材羸弱瘦小,她看着陈小姐昏睡的脸,喃喃道:“你生来便是富贵人家的小姐,自然不知道我的日子过的多苦,对不住了。” 说罢她便起身,将剩余的药渣倒进了房中那盆吊兰中。 窗外阴雨绵绵,一直下到近黄昏时刻。 第27章 库房失事 晚来天色昏暗,若棠迷迷糊糊之间睡着又醒来,如此反复几次,身上已浸了一层薄汗。 有些难受。 似乎有人推开了房门,外间的冷风将她吹了一个哆嗦,好在门很快又合上。 屋子里只点了一盏灯,烛火透过薄薄的一层灯罩透出昏黄的光。朦朦胧胧间照着屋内的桌椅看不真切。 依稀是梦中。 她的眼睛有些难受,睁眼想要努力看清来人的模样,却始终看不清。 瓷器一类的东西被放在床边的矮柜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是什么? 若棠现在觉得发过一场高烧之后,五感都变得虚弱了,但耳朵还算灵敏。 为了给有心之人机会,他们计划了不少时间。将沉风和管家都支走,让春烟留在铺子里,又给自己营造了一场病中虚弱的假象。 若棠淋了半夜深秋的雨,果然病倒了。只是这病比她预想的更严重一些,现下库房的钥匙应该已经被拿走了。 那现在推门进来的是谁?目标又是什么? 若棠不动声色地将手摸向枕头底下,摸到了她拆下来的簪子。 如果真的是心怀不轨之人,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她只有一合之力,必须一击即中。 来人走近榻前,俯身下来,遮挡了昏暗的烛光。 若棠握紧了手中的簪子。 来人几乎就要俯身碰到她了——就是此刻—— 簪子用力刺出—— 若棠的手腕被对方牢牢捏住,随即簪子被卸了下来扔掉矮柜上,发出一声沉响。 “病了还有这么大的力气。”熟悉的语调传来,似乎还带着一声轻笑。 若棠想挣扎着起身,又想起自己现在只穿着中衣,且很可能被汗浸透了。脸上有些发热,忙缩回被子里:“王爷。” 慕容迟将一件宽大的披风扔了下来,恰好从背后罩住了若棠。若棠又摸索着将披风的前面的系带系紧了一些。 若棠想支撑起身子坐起来,但有些费力。慕容迟伸出半只胳膊,脸却朝着门的方向。若棠也没客气,借着他的胳膊便坐了起来。 “还有力气喝药吗?”慕容迟的脸依然朝着门的方向。 若棠点点头,又想起他并没有看着自己,便出声道:“有。” 慕容迟端起矮柜上的碗,顿了顿,没有递给若棠,又将碗放了回去:“过会儿再喝吧!” 若棠看见他的指尖泛红,便猜想药碗一定很烫,再看去,似乎中指靠近内侧的地方有个水泡。 难道这药是慕容迟亲自煎的? 似乎是发现了若棠盯着他的手,慕容迟将右手背至身后:“昨天大夫开的药有问题,今天的药已换了药方。” “多谢王爷。”若棠道。 “无妨,你也是为了此次查案才病的。余下的事你暂且不必操心,鱼儿已经咬钩,该收网了。”慕容迟依然神色淡然。 昨天傍晚自己便发起了高热,一直昏昏沉沉,直到今天。除了阿细拿走了库房钥匙之外,若棠记得期间似乎还有人进来过房间,给自己喂了药。所以高热退去,出了一身薄汗之后,精神也好了些。 难道是慕容迟从昨天开始一直守着她? 若棠没来得及问,慕容迟便将药碗端给她,碗中的汤匙发出瓷器相碰的悦耳声:“可以喝了。” 说完便走出了房间。 晚间春烟端了一碗粥和几碟小菜敲了敲门,得到若棠应允后进了房间。 她将食盘放在桌上,有些哽咽:“小姐,吃点东西吧!” “春烟,你怎么来了?也不怕过了病气给你腹中的孩子。”若棠没有戴上面纱,事到如今没有必要再瞒着春烟。 “小姐,真的是你,奴婢终于又见到你了。”春烟的泪水再也止不住,抱住若棠哭了起来。 “你都当了娘亲了,怎么还是喜欢哭。”若棠轻轻拍了拍春烟的背,其实她又何尝不想哭一场。 这半年多以来,她已经说服自己适应如今的身份,说服自己抛却过往的记忆。她几乎就要忘记从前十几年的生活,忘记自己曾经是林家的千金小姐。 可在江宁城见到春烟,直到又见到春烟,她才记起,原来那段沉痛的记忆离她不过短短半年。 不过半年时间,一切恍如隔梦。 可她没有多余的时间缅怀过去,她和晋王达成了交易,选了一条注定充满艰险坎坷的路。 她拍了拍春烟:“好春烟,告诉我,外面方才乱糟糟的,发生了什么?” 春烟咬了咬唇,似乎是犹豫了片刻,终于说道:“小姐,库房,库房的门被打开了,不知道是谁将外层的熏笼都毁掉了,屋顶也漏水了,丝帛都被雨水浸湿了。小姐,咱们没法如期交货了。” 见若棠没有说话,春烟的泪水又止不住了:“小姐,咱们的库房一直好好的,前天还检查过的,怎么会漏水呢,一定是有人故意毁坏。” 若棠依然没有说话,春烟便去将粥和小菜端了过来:“小姐,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可你病了两天了都没有好好吃过东西,先吃点东西吧!” 春烟将粥喂到若棠嘴边,却看见若棠笑了出来,她忙放下碗握住若棠的手:“小姐,你怎么了呀!钱没有了可以再挣,但你不能有事啊!” 若棠笑道:“别担心,我我没事。” 春烟看了看若棠,和她从前每次与二小姐不对付而又成竹在胸时的表情并无二致,便放下心来:“原来小姐早就知道库房会出事吗?” 若棠笑道:“春烟,这件事情还有我的身份,你一定要保密,千万不能在旁人面前露出破绽。” 春烟用力地点点头:“我一定会的。” “那好,你现在便好好回去休养,不要与我过多联系,现在外面情况如何?”若棠道。 “小姐,你带来的侍女不知为何都走光了,还有那些绣娘听说库房出事,也都结了工钱走了,如今绸缎庄几乎没人可用了。”春烟道。 若棠点点头:“你也先回到酒馆,我稍后会让人给你送些银子,你暂时先好好养着自己和孩子,不要牵扯进这件事。” “可是小姐——” “这也是为了我的身份保密。”若棠神色认真道,春烟只好点了点头。 春烟走后,若棠慢慢将那一碗粥喝完了。 她披好衣服起身,走出房间,见院中一个人都没有。 深秋的雨淅淅沥沥,傍晚时天色便已经变得黑沉沉一片,而后如墨一般的夜色又接替了那一片黑暗。 绣房的门开着,里面的织机一架架停在那里,没发出半点声响。织了一半的丝帛就摆在织机上,不会有谁继续纺下去了。 侍女的房间也空着,许是主人走的匆忙,有几扇门甚至没有来得及合上。 这雨看上去今夜不会停了,这样的雨天,又是夜晚,沉风和管家应当不会回来了。 她吩咐小二关了绸缎庄的铺面,将春烟送回了长干里酒馆,此刻应当已经到了。 若棠坐在廊下的椅子上,拢了拢披风,从未觉得如此安静过,又或许是,如此孤独过。 这样的雨,这样空寂的院子,这样的暮色,让人很难抵御悲愁。 她不喜欢将自己悲愁的一面展现在众人面前,父亲临终前嘱咐她照顾好母亲和妹妹,因此这半年以来面对任何事情她都不让自己去想悲愁,至少在人前不要展露出来。 可现在,一片沉寂,也没有任何人能看见,索性放任自己伤春悲秋一回。 她想起从前度过的许多个深秋,那时候的日子里也有雨夜吗?那时候的雨夜自己在想什么,似乎从未察觉到原来雨天如此令人哀愁。 从前最苦恼的事情莫过于与二妹闹了矛盾,害怕母亲对自己不够宽和仁爱而失望吧。 若棠闭上眼睛,细细听那秋雨的声音。 难怪古人会说,夜雨闻铃,一片肠断声。 “还有赏雨的兴致?”一个熟悉的声音自耳边响起。 若棠忙睁开眼。 昏黄的烛光下,慕容迟身着淡青色襕衫走了过来。为了不引人生疑,他自从那日阻拦了金掌柜一行人之后,便一直以若棠的侍卫身份居于绸缎庄后院。 他身上穿的是普通侍卫最常见的衣服,可他身形修长挺拔,愣是给那身再普通不过的行头穿出了别样的风姿。 “咳咳,王爷。”若棠刚想起身行礼,便听到慕容迟那句“不必了”,又安然躺下。 “府中已经没有侍女了。”慕容迟淡然道。 若棠一时没有明白他的意思,只好抬头看着他。 慕容迟似乎是轻叹了一口气:“你是想让本王多给你煎几次药?” “奴婢不敢。”若棠忙道。 “病了还出来吹风听雨,看来你是不想参与后续的计划了。”慕容迟道。 “奴婢知错,这便回房。”若棠起身往房间走。 片刻后又停了下来,看着慕容迟,心下犹豫再三。 “有话便说。”慕容迟道。 “奴婢喝了药之后,发了汗。”若棠越说声音越小,她怕慕容迟觉得自己得寸进尺,可出汗后那股粘腻感实在令人不适,她索性闭上眼说出了心中所想,“想沐浴。” ...... 就在若棠以为慕容迟不会回答的时候,只听见风中传来两个字,几不可闻:“等着。” 第28章 天价赔偿 翌日清晨,下了一夜的雨终于停了,空气中泛着湿润的泥土芬芳。 窗外已经亮了,偶尔能听见鸟雀鸣唱的声音,还有不时从屋檐滴落的水滴声。 若棠昨晚喝完药,慕容迟给她烧好了水,她舒舒服服地沐浴后,又饱睡了一夜,感觉病也好了大半。 若棠从床上坐起来,回想起昨晚的情景,觉得昨晚自己一定是发热头脑糊涂了,竟然使唤慕容迟烧水,更不敢相信的是他居然真的为她烧好了满满两桶水。 “砰砰砰——”外面有人砸门。 若棠起身,推开房间的门,发现慕容迟从隔壁房间走了出来。 若棠的目光与他交接上,彼此都心下了然,鱼儿要上钩了。 推开门,果然是赵老板带着一群人上门来了。 “陈小姐,我们原定冬月廿二日交货,如今只剩下十天,我想看看货物如今准备的怎么样了。”赵老板狭小的眼睛中迸发着一丝光亮。 若棠低下头咳嗽了几声,又皱着眉叹息。 “怎么了这是?难不成是丝帛出现了什么问题?” “这——家兄今日不在,我又在病中,赵老板今日不如回去,我们改日再登门拜访。”若棠为难道。 “这是说的什么话,陈小姐,我可是付了两万两定金的,你们的货物进展如何,总该让我心里有数吧!”赵老板笑道。 “实不相瞒,昨日库房漏水,那批货已经被淋湿了。”陈小姐说着几乎要落泪。 “哎呀!”赵老板张大嘴,眼睛里却少了几分惊慌,“怎么会这样呢?丝帛淋湿了可是会发霉的啊!如此一来——如此一来,你们怕是不能如期交货了啊!” “赵老板,还请您发发善心,宽容我们一些时日。”陈小姐哀求道,“我们可以从别的地方调来更多的货,价钱方面好商量,行吗?” 听到更多的货,赵老板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笑道:“当然,当然,没问题,只是我要这批丝帛也有急用。你们运货从哪里运来,要多久呢?” “从沧州,走水路的话要二十天左右,还请赵老板能宽限我们一些时日。”陈小姐道。 “沧州啊。”赵老板的眼睛转了转,沉思道,“二十日会不会有些太久了,不如这样,你们弃水路走陆路,如此只要十余日便可到江宁,我也好跟人家交代不是?” “这——”陈小姐似乎有些犹豫。 “咱们都是出门做生意的,最讲求的便是个信用,我们可是拟定了合同的,如若你到了时日不能交货,可要赔两百万两啊!”赵老板提醒道。 陈小姐似乎被这天价的赔偿金额吓到了,忙点头:“好,好,就听陈老板的,我还有一批货,就从沧州走陆路到江宁,我马上让人去安排。” 赵老板笑着点点头:“陈小姐果然聪明,那我就等着你交货了。” 离开绸缎庄的朱色大门,绕过左边的墙角,赵老板便收敛了笑容,径自朝着织造府的方向去了。 得到通传后,赵老板进了织造府后园。 一条暗河从石桥上穿过,绕过圆中东南角处的假山石,奔出院外去了。 穿过曲折的回廊,赵老板被引到了织造郎中郑元面前。 “郑大人。”赵老板躬着身子小心喊道。 郑元正拿着一截金枝在逗廊下鸟笼中的一只红嘴翠眉的鹦哥。 “大人,恭喜发财,大人,恭喜发财——”那只鹦哥叫道。 郑元心情颇好,笑着放下金枝,又给鹦哥喂了些碎糕点:“事办成了?” 赵老板连连点头:“回大人,办成了,只是——” “有话就说。”郑元继续拿起金枝逗那鹦哥。 “只是小人无意间听那陈棠说起,她还可以调来一批货,所以小人就自作主张,答应她延迟数日交期。”赵老板道。 郑元转过身,正眼看着他:“还能调一批货?” 赵老板忙点头:“是,小人是听那陈棠这样说的。没想到,她的家底比咱们想的还要厚,竟然能再调一批货来。” 郑元没有说话。 赵老板接着说:“这可真是一只肥羊啊!原以为咱们只要想办法毁了她这批货,她到交货的时日交不出货来,咱们就能拿到两百万两的赔偿,未成想,居然还能榨出油水。” “她第二批货要从何处出发,走哪条路?”郑元问道。 “回大人,从沧州出发,小人已经劝她放弃水路,改走陆路。”赵老板颇为自得。 “混账!自作主张,你可知道这是要冒杀头的风险!”郑元怒道。 “是,是,可大人,宫中今年兴建了摘星楼,内库吃紧。那位今年又向咱们施压,要加大上奉,若是咱们放过了这次机会,怕是以后都难再遇到这样的肥羊啊!”赵老板躬身,却不时抬眼看向郑元。 “那位的胃口真是越来越大了,往年咱们给他弄得还不够多吗?我听说陛下已经对咱们起疑了,此次除了礼部尚书大人还派了六皇子过来。”郑元皱着眉头。 “大人,那通州到江宁一带陆路本就不太平,有匪寇作乱,洗劫商旅也是寻常,怎么查都不会查到咱们头上的。”赵老板劝道。 郑元似乎仍在思索,并未出声。 赵老板继续道:“再说就算咱们弄到了两百万两,一大半便要供给那位,余下的依然要按照朝廷的祭祀大典规格采买,还要打点上下,剩不下多少。如果咱们既要了货,又能得到二百万两,日子便好过多了。” “大人,恭喜发财,恭喜发财——”那鹦哥突然又喊道。 “大人,您看,连它都在恭贺您呢,这可是天赐的良机啊,我看那陈氏兄妹二人就是草包,既无权势背景,还敢人前露财,大人万不可放过啊!”赵老板继续道。 郑元叹出一口气,眉头舒展开来,又给那鹦哥喂了些碎点心:“你这畜生倒是会说话,为了好处什么都能说得出来,也罢,古话说得好,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赵老板忙点头作揖:“是,大人,小的这就去办。” 江宁城的人发现,这两个月以来最高调的那对陈家兄妹突然之间便仿佛收敛了心性一般。那陈家兄长不再大肆宴请宾客,将醉仙楼当成他自家的膳房了,陈小姐也不再一掷千金,穿金戴银的光顾各家首饰铺子了。 连同那热热闹闹占了四家铺面的绸缎庄如今也已经关闭了铺面,贴着转让租赁铺面的告示。 那位很少出现的气宇轩昂的侍卫也不见了。 陈家那一家人似乎打定主意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了。 绸缎庄里就只剩下管家仍在看守着,除了偶尔去长干里酒馆给春烟送些银钱,管家也甚少露面。 有之前和陈奉相熟的商人问起管家,管家也只说东家去外地进货了,估摸要半月才能回来。 随后,不知道是谁传出的,说陈家先前的那批丝帛出事了,存放丝帛的库房屋顶漏了水,将丝帛的淋坏了。还有人说按照买卖文书的约定,如若不能按时交货,陈家要付出天价的赔偿,恐怕会倾家荡产。 当初陈家兄妹带着大批丝帛和钱财来江宁,又宴请宾客,甚至还有人看见连织造府的大人都和他们谈生意,是何等风光。 如今竟然不慎,有了这样大的亏损,难怪不再出现在人前,只能关起门过日子。 果然人还是不能太过志得意满,尤其是行商的人,一招不慎,满盘皆输,众人纷纷感慨唏嘘。 有先前想要求娶陈小姐和将女儿嫁给陈奉的,都庆幸自己没有与陈家结亲。陈家兄妹虽然富有,可在着江宁城中无权无势,又不懂行商中的许多门道,兴许那天便落得倾家荡产的下场。 也有经验老到眼光毒辣的商人一眼便看出,陈家的这场交易也是一开始就是被人做局了。库房失事的时间如此凑巧,难保不是**。陈家也许是得罪了什么人,或是有什么人盯上了他们的富贵,须得远离陈家才好。 长干里酒馆中,酒馆小二阿顺听着这些言论,心中也颇为焦急。 阿顺在长干里酒馆中干了好些年,后来酒馆实在无酒可卖,春烟给他结了工钱,他做了绸缎庄的帮工。 那天听说绸缎庄后院中库房出事之后,陈小姐给了他一些银子让他回长干里酒馆帮衬春烟,后来管家又来送过几次银钱。 阿顺知道酒馆的内掌柜春烟是个好人,更知道绸缎庄的东家陈家兄妹是好人,他实在不愿意看到陈家出事。 “内掌柜的,陈家不会真的出事了吧?咱们要不要去问问?”阿顺又一次问道。 春烟听着这些言论,心中也是惊疑不定,小姐莫非真的陷入了困境? 可她想起了那天小姐对她说过的话,让她远离这件事。那时小姐的眼神坚定,似乎对将要发生的事情都早有预料,她告诉小姐库房失事的时候,小姐也没有惊慌,莫非这些都在她的预料之内? 从小到大,小姐面对二小姐惹麻烦找事时都是这样的反应,最后总是二小姐吃苦头。 虽然不知道小姐为何改名换姓来到江宁,但她一定不能给小姐拖后腿。 要相信小姐。 春烟对阿顺摇摇头,目光坚定:“咱们不要牵扯外界的人和事,相信陈小姐,别给陈小姐和陈家公子添麻烦。” 第29章 匪寇 连绵漫长的雨季终于过去了,天气放晴,可空气中的冷意却一下子凛冽了起来。 江宁的秋天短的可怜,且就在这连绵的雨天中不知不觉过完了。 冬日清晨的树林被尚未褪去的雾霭笼住,昨夜里的寒露凝结在光秃秃的树枝上形成薄薄一层冰,整片树林被妆点成一片琼枝玉树的模样。 马蹄踏在凝结白霜的路面,马儿呼出的热气在空中形成了白雾。 “陈公子,按照咱们的脚程,穿过这片密林,再有两日便能到江宁了。”一个身形健壮的中年汉子说话间搓了搓手,呼出了一片白雾。 随后,他将额间系着的红色方巾摘下,拂去上面薄薄一层水雾,方巾上“振威镖局”四个字又变得清晰起来,而后他又重新将方巾系在额间。 “多谢林镖头。”他身旁那位衣着华贵的公子说着,却转头去看了一眼身后跟着的青衫侍卫,又看了青衫侍卫旁边戴着面纱的侍女。 林镖头点点头,没再言语。 这一路他便注意到,身旁这位公子衣着华贵,行动举止间却似乎不像主人家的样子。 他不时便会扭头去看那身后作侍卫打扮的青衫男子,似乎是确认那青衫男子也听到了这话。 林镖头又看了一眼那青衫男子,愈发觉得那青衫男子身形挺拔仪态出众。虽然作侍从打扮,骨子里却透着一股从容沉着的气质。 他押镖多年见到的人也不少,能理解他们的做法,定是主子与侍卫互相换了装扮。这样一来若是不幸遇到劫匪,能蒙蔽劫匪更好地保护主子。 林镖头又看了一眼青衫男子和他身旁的这位衣着华贵的公子,似乎是更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般点点头。 可那青衫男子身边那个作侍女打扮的女子,他却有些捉摸不透她的身份。 她定然不是青衫男子的妹妹,因为二人举止间毫无亲人之间的温馨亲厚。若说她是青衫男子的侍女,可有些时候她流露出的仪态却让人疑心她是哪家的千金小姐。 若她真是哪家的千金小姐,又与这青衫公子不是兄妹,难不成两人是私奔而来?在这小姐舍弃一切追随青衫公子后,这公子便不冷不热也不给名分,所以这小姐便做小伏低几乎要成了他的侍女? 林镖头又看了一眼那戴着面纱的女子,见她在青衫男子旁边低垂着头,煞是凄苦,心里不由得暗暗同情起来。 自古以来痴情女子薄情郎,他想起了自家隔壁的教书先生曾经教过的一句诗: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林镖头暗暗摇头叹息,为这勇敢追求心中所爱却被辜负的小姐叹息。 “兄长,听闻此地有匪寇作乱,咱们不会——”那侍女惊慌地对着身边的这衣着华贵的公子说道。 兄长?难道这女子真的只是个普通的侍女,但据他多年出门在外押镖的独到眼光看来,那青衫公子分明对这侍女有情。 林镖头又不动声色地看了看那青衫公子,脑补出一场清冷矜贵公子喜欢上门不当户不对的青梅竹马的侍女的好戏。 “林镖头,听说这一带有匪寇作乱。”他身旁那位衣着华贵的公子问道。 数日前他们找上了振威镖局,要求押送一批货到江宁城,给了丰厚的报酬不说,还约定了若是遇上匪寇不敌,也不算镖局的过错。 主顾如此慷概且善解人意,振威镖局自然没有不接的道理。只是他林丛在外闯荡多年,也不是没有在押镖途中遇到过附近作乱的匪寇,他能应付得来。 既然拿了人家钱财,自然要护好人家的货物,这点信用还是要有的。于是林丛拍着胸脯保证:“是,之前有几队商贩途径此处都被劫了镖,但陈公子你放心,咱们振威镖局不是第一天路过此地,没事儿!” 陈公子点点头,又道:“这可是官道,那些匪寇竟然如此猖狂,就不怕官府派兵围剿吗?” “唉!此事说来话长。”林丛摇摇头,“约莫十几年前,有一支叛军的队伍曾在此地落草为寇。后来屡次洗劫途径此地的商旅,甚至是官府的车马。朝廷派兵前来,先后上任的几任江宁刺史也多次出兵围剿过这处的匪寇。可每次官兵来到此处,这些匪寇就会像是突然消失了一样。朝廷屡次无功而返,劳民伤财,颇有怨声,时日长了,也就没有人再管这里的匪祸了。” 十几年前的叛军?若棠心中有所疑虑,她自打有记忆以来似乎从未听过还有这样一桩事。 “镇北将军残部。”慕容迟道。 “镇北将军?难道是那个通敌叛国被处斩的镇北将军?”若棠低声问道。 慕容迟没有再说话。 晚间他们找了镇上的一家客栈休息,若棠刚刚整理好被褥,想要坐下喝杯水,便听见了敲门声。 推开门,果然是慕容迟和沉风。 若棠熟练地行礼后将二人迎了进来,又关上房门。 “喏。”沉风递过来一个话本,若棠翻了翻,写的是一位千金小姐与一位少年将军两小无猜,最后却两处身死的故事。 千金小姐与少年将军两心相许,却被权贵拆散,强娶小姐。少年将军立下赫赫战功,只是一直镇守边境,未返京都。直到小姐忧思病世,少年将军被权贵诬陷,被以通敌叛国的罪名处斩。 “这话本故事有些狗血,你给我这个做什么?”若棠不解道。 “你不是想要了解镇北将军的生平吗?”沉风道。 “所以这话本里的少年将军,就是镇北将军?”若棠看了看沉风,又看向慕容迟,后者并未言语,只是平静地喝茶,算是默认了。 “那这千金小姐,岂非就是——”若棠想到了曾经在京中听过的一个故事。 若棠从前在京都时便听过一些流言蜚语,是关于这位被处斩的镇北将军和已逝先皇后的。 虽然皇家秘辛严禁民间私下讨论,但禁不住有些故事含沙射影。 据说这位镇北将军乃是和先皇后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两小无猜。后来先皇后被选入宫中,一路荣宠,连带着她的母族卢家一时之间成为东离最显盛的望族。 而那位镇北将军则去了北境,为东离立下赫赫战功,只是传闻中那位镇北将军拒绝了陛下的赐婚,在北境多年未返京都。 后来先皇后诞下大皇子,也就是当今太子没有后多久便去世了。大皇子幼失生母,卢家也因为皇后的离世渐渐势衰。 大皇子虽为嫡长子,但当时三皇子的母家强盛,所以立储一事上争议不断。后来听闻是镇北将军一路丛北境回京,力挺大皇子登上太子之位。 但就在太子册封后的第二年,据闻是太子亲自拟了圣旨请镇北将军回京,镇北将军回京后没多久便被以通敌叛国之罪处斩。 镇北将军有一部分部下不满,一路从北境回京要向陛下讨回公道。须知兵将无诏回京乃是重罪,视同叛军,一路与帝师作战,直至回到江宁城附近,叛军突然就消失了。 民间更是多了许多传言,有人说此地乃是镇北将军的故乡,是他的亡灵在庇佑着自己的残部兵士,也有人说他们是落草为寇。 “我看这传说未必是真的。”若棠将话本扔到桌上。 “为什么?那些人如果是镇北将军余部,熟悉此地地形善于藏匿,很合理啊!”沉风道。 “首先这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那些人到如今应当都已过了壮年,哪还有那么大的胆子去劫官道。再说了,每一次官府出兵他们都能藏匿起来,这也未免太神了,就算是熟知地形,也不能每次都提前得悉官府出兵的时机和计划吧!”若棠沉思道。 “你说提前得悉官府的剿匪计划?”慕容迟神色淡然地放下杯子,“你可知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沉风方才听若棠讲并未反应过来,此刻也觉得不对,这意思便是官府和那匪寇是一伙的。彼此间串通一气,一方劫掠钱财,一方打着剿匪的名义要求朝廷拨款。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就远远不是一个江宁织造所能办到的了,沉风惊异地看向若棠。 “奴婢只是斗胆猜测,不敢这样想,也不敢这样说,奴婢的猜测做不得数。”若棠低眉道。 慕容迟低低笑了一声:“是吗?不敢想,不敢说。我看你倒是很敢想,你想的比我户部尚书的舅舅深远多了,他只是以为有人想要跟他争户部的钱财开支;你也很敢说,他因为此事与一个捕风捉影的镇北将军传闻有关,害怕触怒父皇,所以迟迟不敢提议彻查此事。” 若棠听到慕容迟此话,便觉察到他似乎更偏向太子一党,也对,朝中目前就只分为两党,总得选一边站。 若棠想起了父亲,这些时日她也渐渐明白,党争不会轻易放过任何一份势力,那股漩涡会将每一个人都卷入其中,无论你是否愿意。 父亲和前任工部尚书那样不参与党争的都已经被除掉或者排挤掉了,余下的想要活下来就要背靠太子或是三皇子的大树,在漩涡之间挣扎争斗,直至决出胜负。 “一切小心。”慕容迟说罢便离开了。 若棠明白,那个赵老板和江宁织造郎中郑元明显是一伙的,甚至和陆路上的匪寇也有关系。 他们要得到买卖文书上天价的赔偿,就一定会阻止他们带这批货物返回江宁,便有极大的可能在这两日动手。 第30章 匪寇之祸 慕容迟和沉风走后,若棠走出了房门,她想问掌柜要些热水。 这是一对老年夫妻开的小客栈,店里没有请伙计,他们在方圆几里只看到了这一家客栈,便只能在此处投宿。 “姑娘,热水你且等等,我这便去烧水。”老妇人走进了厨房,若棠见她步履不稳,便跟了进去。 “大娘我来帮你吧!”若棠帮忙将柴垛上的一小捆柴搬到了灶下。 “咳咳——”柴火冒出一阵浓烟,十分呛人。 “对不住啊姑娘,我们这家小客栈请不起活计,什么事都是我老两口干。我老头子年纪大了,走不远,前些日子这儿一直下雨,直到现在那些木柴砍回来也还是湿的,不好引燃。”老妇人讪讪一笑,脸上的褶子堆在一起。 “对不住,大娘,我不知道你们的境况,我不要热水了,你别烧了。”若棠忙道。 “没关系,我也正想顺便给我老头子也烧一点热水呢,他年纪大了,让他用热水泡一泡活络筋骨。”老妇人道。 “大娘,我看这方圆几里就这一家客栈,这里来往的人多吗,生意怎么样?”若棠问道。 “唉,不行啊。早些年这里邻近官道,还有不少商人来来往往,我们那会日子也还过得去。后来这里匪寇祸患渐渐严重起来,也就没人来了。你们是这两个月来投宿的第二批客人,第一批客人是一位年轻人,说是要去外地做酿酒的生意。”老妇人道。 酿酒生意的年轻人?若棠心中一动,难道便是春烟的丈夫? “大娘,那位年轻人可有提过他要去哪里?有没有成亲,他妻子叫什么名字?”若棠忙问道。 “当时他跟我们打听了这一带的情况,说要去建州寻酿酒的生意。我们告诉他这一带有匪寇作乱,劝他不要走陆路。他倒是跟我们提过,家里有个已经怀有身孕的妻子。怎么,你认识那个年轻人?”老妇人问道。 “是了,实不相瞒,大娘,他是我一个闺中好友的丈夫,外出做生意已经两个月没回家了,我那位闺中好友,很是担心他。”若棠道。 “原来是这样一回事。”老妇人点点头,又摇头叹息,“数月未归,唉。” “大娘,既然附近有匪寇作乱,你们为何还要留在此地呢?”若棠问。 “原本我们就住在这里,好多年了。”老妇人将一截柴火塞进炉灶里。 “那时候我儿子还在,他自小就聪明,脑子灵活,也孝顺,平日里一有空就给我们帮忙。 他想到将我们做的炊饼和自家种的瓜果挑出去卖,给那些过路的商旅们吃,真难为他想得到。 有时候不仅能将瓜果都卖出去,还能带那些商旅回客栈投宿,给店里增加了不少生意。 可后来有一次遇上匪寇——” 老妇人哽咽着,干瘪的嘴唇微微颤抖,没有再吐出一个字。 灶膛的烛火噼啪一声,溅出点点火星,火光将她的脸映得通红,那双年迈凹陷的眼眶中映出湿润的亮光。 “对不起,大娘。”若棠低头,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变得沉重起来。 她有些记不清是如何安慰大娘的,只记得最后她拒绝了大娘要为她添热水的好意,说她还年轻扛得住,热水便留给老人家取暖用吧。 晚间她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床顶,并没有睡意。 这家客栈设施简陋,客房中也没有炭盆,房间里有些湿冷,她原本想要些热水暖暖身子,后来也没了心思。 这里离江宁并不远,江宁一带富庶繁华,而临近江宁的这一处却因为匪祸变得荒凉萧瑟,人迹罕至。 朝廷眼见此地有匪祸,却任它多年未平息。此前朝廷和几任刺史都出兵剿匪,却屡屡被匪寇提前得知消息,可见官府之中必定有走漏消息或是里应外合之人。 但朝廷对此事是什么态度呢?多次派兵围剿未果,却从未听闻陛下动怒下令彻查此事。 陛下不彻查此事,若棠只想到了两个原因。 也许一是因为顾及颜面,镇北将军和先皇后的皇室秘辛谣传遍地。这支匪徒背后的人便是利用这一点,他赌陛下顾及龙颜,不想重提与镇北将军相关的任何事,或者让任何人重新联想到这些谣言。 二则是出于保护收益者,剿匪平患需要占朝廷开支,利用匪徒劫掠做文章,也可以从祭祀大典所需用品中敛财。陛下不彻查此事,也许是因为从这些事情中获得利益的人就是他想维护的人。 可今年西南旱情严重,宫中又兴建摘星楼,今年又加重了赋税,隐隐有民怨沸腾之势。 在这个节骨眼上,偏偏今年还要举行祭祀大典,又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从前国库尚且算得上充盈,所以即便有人借祭祀大典敛财,陛下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如今不行。 如今必须削减开支用度,所以为了防止有人借祭祀大典故技重施,如同往年一样增加朝廷几倍的开支,才将晋王派下来跟随礼部共同负责此事。 派晋王下来还有一层用意,便是为了让他将事态的影响降到最低。 在朝中三位成年的皇子之中,慕容迟最为势单力孤,在皇位争夺中毫无胜算,想必皇帝陛下也是这样想的。 如若是派三皇子或太子彻查此事,且不说他们本身便有与此事相关的嫌疑,届时可能替自己遮掩。若是他们其中一方彻查中抓住了另一方的把柄,一定会借此大生事端,也会打破当前两党相争的局面。 但如果是慕容迟来查这件事,即便真的查到了与太子或是与三皇子相关,也会大事化小,不会去得罪两位如日中天的皇子,也不会动摇朝中两党的根基。 那位皇帝陛下虽然多年不问朝政一心求仙问道,可在帝王之术制衡之道上却一点也没有减弱。 可若棠想明白这些之后,心中却愈发觉得悲哀了。 那些高居庙堂之上的人的把戏,为了达到敛财的目的,竟然借由匪寇作乱,让这一带变得如此荒凉。 这里从前靠近江宁城,虽然不如江宁城富庶繁华,但也是个安乐的镇子。 如今这里大多数人家已经迁走,破败荒凉,只剩下几户世代扎根于此不愿迁走,也大多是些风烛残年的老人了。 那些在匪寇祸患中不幸丧生的人,也永远不会有人替他们讨回公道了。 他们生于乡野,长于乡野,自食其力,却要为了朝堂之上两位天皇贵胄之间的较量,为了那些中饱私囊之辈的敛财目的,丢了性命。 林家又如何不是这样呢? 这些日子以来,若棠渐渐明白了朝中局势。 两位皇子相争,为了那个位置都在争相笼络更多的人心,或是将更多的权力划拨到自己的阵营。 一旦有权力不在自己的掌控范围内,也许明天就被对面的阵营收纳其中了,不如剿灭了安心。 六部之中,礼部,刑部为李相把控,归于三皇子的阵营;户部卢家是太子的母族,自然是效忠太子的。 余下的三部之中,吏部关系到朝中百官的任职罢免,是朝中根基,那位皇帝陛下不会容许任何人打它的主意。 兵部,工部此前是不参与党争的,所以才会被两党扑杀。 林家只是党争之下的牺牲品罢了。 上至朝中官员,下至平民百姓,所有人都被迫卷入这场漩涡之中,直至决出胜者。 那么慕容迟呢? 若棠突然想到,他会支持太子还是三皇子,如果他真的两边都不站,固然在陛下那边好交代,可又如何面对他的两位皇兄呢? 林家的事情,到底是太子的手笔,还是三皇子的手笔? 如果最后登上皇位的恰好就是推动林家惨案的人,届时即便天高海阔,她又要如何替林家平反呢? 慕容迟只字未提对于三皇子和太子的人的猜测,他大约是想要像陛下所说的那样,将此事大事化小。 那自己该做些什么呢? 想着想着,若棠的思绪便飘远了,很多事情她似乎抓住了点什么,但就像一团乱麻拧在一起,只抓住一端,怎么也无法将它们理清楚。 不知不觉间,若棠觉得脑子越来越沉,同时她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奇特香味,心下警觉。 客栈里是用不起香料的,且这种香味中隐约又曼陀罗的气味。 曼陀罗一般会用在蒙汗药中,可这香味比蒙汗药的气味更淡不易察觉。若非她此刻还清醒着没有入睡,怕是也闻不到这气味。 下手之人颇为谨慎。 此刻客栈里有镖局的人,还要慕容迟和沉风,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察觉到这些气味。 随即若棠想到,以慕容迟缜密的心思,还有沉风灵敏的五感,他们应当无碍。 至于镖局的人,林镖头押镖多年,应当是经验丰富,不至于会中招。 下手的人想要将他们迷晕,只是为了劫走货物吗? 随即她便听到一声落锁声,来人渐渐走近,似乎是为了确认她有没有晕倒。 “这就是陈家小姐吗?看上去已经晕了。”其中一个压低的声音说道。 “那位大人只吩咐我们劫货,你不要节外生枝。”另一道声音说道。 “把她绑回去,没准还能要到更多赎金呢!别啰嗦了,动手。” “待会把她哥也绑了,把那个侍卫放回去给他们家里人带话,让他们拿钱来。” “镖局的那几个人呢?” “一群” 商量之间他们已经将若棠绑起来,不多时又将被绑住的沉风扛了过来。 “走!带回寨子里。” 第31章 剿匪计划 也许是为了防止人质中途醒来,所以若棠再看见沉风之后不久,就觉得自己的脖颈一酸,似乎是被人劈了一手刀,随后便晕了过去。 当她再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到了一个狭小的柴房中,双手和双脚都被缚住了。当她看见沉风也在柴房里,并且还清醒着的时候,暗暗松了一口气。 “我们这是被抓了吗?镖局的那些人呢?”若棠棠问道。 “路上听这群劫匪说,好像里边有个人和镖局的那个□□头曾经是同乡,所以将镖局的那伙人给放了。至于我们,显然就没有这么幸运了。”沉风笑道。 “以你的身手,怎么也会中招呢?”若棠问道。 “因为咱们可是兄妹,咱们兄妹二人手足至亲,当然被绑也要一块儿啊!”沉风笑了笑,眼神示意若棠看向一旁。 若棠这才发现,原来柴房里还有一个人。只是夜色昏暗,那人的衣裳又是深灰色,他倒在地上,几乎快要与地面融为一体。 再仔细看去,那是一个面容沉静带着些许文弱气息的年轻人。 若棠想起了春烟对丈夫赵良的描述,心中有些怀疑,眼前这个人莫非就是春烟的丈夫赵良? “喂,快醒醒!”若棠喊道。 见那人并无反应,若棠又试着唤他的名字:“赵良,赵良,快醒醒!” 那深灰色衣裳的年轻人睁开了眼睛,四下看了看有些茫然,又转向若棠:“方才是你在喊我吗?” 若棠点点头:“是我喊你,赵良。” 年轻人睁大眼睛,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你是谁?” “你真的是赵良?”若棠问道。 那人点点头:“我是赵良,你是谁?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我是春烟的东家。”若唐犹豫着,并没有将自己与春烟的关系说出来,她不能轻易泄露自己的身份,也不想将赵良和春烟牵扯进来。 “春烟的东家?”赵良疑惑的看着若棠。 “是的,自从你走之后,酒馆里已经数月没有生意了。你带走了银钱,春烟无力支撑酒馆,只得靠给我们绸缎装做帮工讨生活。”若棠避重就轻道。 赵良张大嘴,几次似乎要说什么,又没有说出口。他低垂着眼帘,眼圈似乎有些泛红,喃喃道:“是我对不住春烟,是我没用,没能给她和孩子好的生活。竟然,竟然数月未归,连累春烟为我担忧,还要怀着身孕去做工。” 若棠见他如此自责,又是被人劫持而非故意抛下春烟和孩子,便决定不再苛责。 “你不必如此自责,被劫掳非你本意,论起来你也是受害者。放心吧,春烟没有怪你,她一直在记挂着你。” 若棠道。 “真的吗?这位姑娘,既然你说春烟是在你的绸缎中帮工。想必你应该了解她们的情况,请你告诉我,春烟和孩子现在情况如何?” “春烟很好,孩子也很好。我已经安排管家照看春烟和孩子了,她们现在应该还在小酒馆等你回去。” 听了这话,赵良的脸上绽出笑容,诚恳地连连谢道:“谢谢,谢谢您,请恩人将名字告诉我,我日后一定报答您!” “哟!阿细,今儿穿的真漂亮,来陪我们哥儿几个喝两杯——”门外看守的几个男子走上前围着一个姑娘。 那姑娘灵巧躲过了男人们动手动脚的调笑:“哎呀,寨主吩咐我有事要办呢!你们正经些。” “哟,你现在可是寨主身边的红人,别飞上枝头忘了咱哥几个啊!”男人又笑道。 那女子走过男人中间,脸上毫不掩饰地露出嫌恶。 片刻后,门被推开,阿细端着食盘款款走了进来。 “嘁!这不是我们家资丰厚又喜欢做善事的陈棠陈大小姐吗?怎么落得如此狼狈?”阿细的笑声中不乏恶意。 “陈小姐,你小心,她和那窝匪寇是一伙的。”赵良盯着阿细,缓缓往后退。 阿细哐地一声便将食盘扔在了桌上:“这一个多月以来,若不是我保你,你早就被他们杀了喂狗了。你不过刚刚认识她,就要站在她那边了是吗?” 若棠与沉风对视一眼,对阿细道:“阿细,果然是你。是你盗走了库房钥匙,破坏了房顶,让雨水淋湿了丝帛。” 阿细不屑地笑了一声:“你们现在才发现是我,会不会已经太晚了。” “阿细,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们好心收留你,你却恩将仇报。”若棠试探着问道。 “好心收留?”阿细似乎听见了什么笑话一般,她的笑声尖利刺耳,“你以为我在乎你陈大小姐的好心收留吗?实话告诉你吧,我一开始接近你,就是为了去毁掉你的货物。” “我们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若棠问道。 “听听,你们这些大小姐说话是多么的天真可笑呀!无冤无仇,那又如何?上天想要毁掉你的人生,从来都不是为因为你跟谁有冤仇,你只能怪自己的命不好罢了。”阿细说着将若棠的下颌捏住,强行灌了一碗药。 “放开我,咳咳——你给我喝了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若棠感觉自己的力气在渐渐消失。 “寨主要见你,你说这是什么?当然是让你快乐的东西。至于为什么要这样对你啊,让我想想。”阿细说着右手支着下巴,“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人和人生来就如此不平等?你生来便是大小姐,什么都有了,偏偏还要假装好心去做善事,赢得那么多人称赞,又为什么我一生来就是在这土匪窝里?每天都要逼着自己去做些恶心的事!” 若棠感觉眼前的景象逐渐变得模糊起来,甚至有了重影。 “你说你收留了我,可是我根本就不需要你的收留,我从一开始就是为了破坏你的生意。你落到现在的下场,只能怪你自己蠢!” 阿细怒骂道。 “咳咳——阿细,你本来有机会可以离开这里的,你原本已经离开了这里。只要你继续待在绸缎庄,不回来,这些人不敢光明正大去江宁城将你劫走的。等我们做完了生意,原本可以带你一起离开的。”若棠觉得声音也变得有气无力起来。 “哈哈哈哈,我说陈大小姐,你未免也太天真了。你以为我为什么不想离开这里,因为我从出生就在这里。我的娘亲,还有我的妹妹,还都在这里,如果我走了,不为他们办事,他们怎么会放过我的亲人?”阿细怒道。 若棠知道沉风需要这里的路线才能出去与慕容迟的大军汇合。她必须从阿细身上下手,劝他带沉风出去。 “阿细,你现在还有一个机会,如果你愿意放了我们,并且带我们逃出去,我们之后一定会将你和你的亲人送离这里。”若棠道。 阿细笑了笑:“我知道你们的来历不简单,可惜那群草包不知道。我也相信你们或许有能力离开这里甚至毁了这里,但是我为什么要帮你们呢,这对我有什么好处?” “你知道我们的来历不简单,但这里的人未必知道。这里的人想要的是我们的财产,他们将我们囚禁在这里,是为了赎金,这批货物,还有后续的买卖文书赔偿。但是对你而言,这些钱根本不重要,你想要的是离开这里,不是吗?”若棠盯着阿细。 “是又怎么样?”阿细盯着若棠。 “实不相瞒,你应该也已经注意到了平日里我身边的那个青衫侍卫。他不是普通人,而是朝廷派下来剿匪的将领。”若棠道。 “所以,你们是故意被抓到这里的!往日你身边跟着的那个侍卫,今天不在这里。他是去带大军前来剿灭山寨,你们要里应外合,对吧?你就不怕我告诉寨主吗!”阿细扬眉看着若棠。 “我赌你不会。你不妨想一想,你们和朝廷相安无事多年。历年来朝廷要剿匪,你们的寨子都会提前得到消息,而这一次你们却没有提前得到消息?”若棠笑着看向阿细。 阿细脸上的笑意消失了:“难道你们是太子的人?你们来这里是为了抓三皇子的把柄,对吧?” 若棠心中警觉,原来这窝劫匪和三皇子关系密切 。 “阿细,你在这里待了这么多年,对他们做的那些勾当应该再清楚不过了。你想一想,如果三皇子放弃了你们,你们的下场会如何?”若棠尽力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有力一些。 “不,不可能!如果我们被抓了,他自己也会受到牵连的!”阿细吼道。 “可他毕竟是皇子,陛下是不会拿他怎么样的。但你们就不一定了,你们犯下的罪行都是重罪,如若到时候要弃车保帅呢?”若棠眼神锐利地盯着阿细。 “我,我还可以趁他们打来之前逃掉。”阿细声音有些颤抖。 “阿细你很清楚,你们是逃不掉的。三皇子是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你们的,一旦你逃出了这里,等待你的就只有死。”若棠继续道。 阿细的手差点没能撑得住桌子,她的腿也软下来,一下便坐到了椅子上。 “你如今只有一条活路,那就是跟我们合作,你并非主犯,若肯戴罪立功,我可以保证给你和你的亲人从轻发落。”若棠道。 “我要怎么帮你?”阿细看着若棠,下唇有些许颤抖。 第32章 剿匪 “你在这山寨里这么久,应当很熟悉这里的地形,我需要一份详细的地图。然后你要想办法带着沉风出去,与大军汇合。”若棠道着将随身带着的帕子铺在桌上,又捡起一截焦炭递给阿细。 “我是知道这里的地形,但是一时之间没有办法绘制出详细的地图。”阿细道。 若棠知道阿细这是想以地图当做自己最后的筹码,以防出去之后若棠不认账。便笑道:“无妨,你带沉风出去之后,可以先命令一支小队从隐秘小路里将你的母亲和妹妹接出去。至于详细的地图,你可以等你们安全了之后再交给沉风,我会想办法为你们拖延时间。” “成交。”阿细点点头,在帕子上很快绘出一条简要的路线。随后将帕子交给沉风:“你和赵良将衣物互相换一下,你的衣服是白色在夜里太扎眼了,待会我自有方法带你们出去。” 沉风和赵良交换了衣物之后,阿细扭着腰,步履款款带着若棠和赵良走了出去。 “哎,你要将这小妞带去给寨主,怎么还要将这个男的也带上?”看守问道。 “寨主呀,他是觉得这小妞长得不错,她哥哥亦是秀色可餐,我不说你们也明白的。”阿细换上一副神秘莫测的笑容。 那几个看守彼此对视一眼,随后便狞笑了起来:“原来是最近寨主好这口。” 赵良瑟缩了一下,若棠低声道:“不用怕,待会儿我们会想办法放你出去的。” 赵良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不,陈小姐,你为春烟和孩子做了这么多,我不怕。” 趁几人在屋子前面聊天的功夫,沉风已经撬开了屋后的窗户,又依靠敏捷的身手翻了出去,那身灰色衣服几乎完全融在了夜色中。 寨子里的路回环曲折,一路拐弯就转过了七八处小径。若棠觉得这里的地形十分复杂,若是没有人带路或是没有地图,基本不可能走出去,也不可能进得来。 最后他们终于到了一个黝黑的建筑物前,那是一座很宽,但仅一层的矮木屋。 木屋通体以玄木制成,在入口处镶着一只巨大的青铜狮首,正张着血盆大口,两只眼睛瞪着下方来客的方向。 这只巨大的狮首嵌在低矮的黑色木屋前,让若棠觉得有些压抑。 若棠感觉自己眼睛看到的景象愈发的晕眩模糊了。 阿细搀着她一只手臂,在她耳边低声道:“我受寨主的吩咐,给你喂了些合欢药,你应该知道那是什么。可惜我身上没有解药,解药只在寨主身上有。我会想办法多拖延一会时间,其余的你得见机行事。” 若棠点点头。 踏进屋子里,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条长长的玄色地石铺成的路。地石上倒映出两侧的烛火,点点烛火摇晃,更使人觉得头晕目眩。 一个中年男子站在玄色地石路的尽头。 “寨主,我将人带来了。”阿细娇柔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屋子里。 中年男子转过身。 因为烛火的摇晃,若棠有些看不清对方的面容。 “药喂了吗?”男子一边问一边朝她们走来。 这声音有些熟悉,随着男子走得越来越近,若棠看见了他的面容。 她心中不由得吃了一惊,暗暗感叹道,果然如此。 库部司马,李氓。 若棠以指甲掐进自己的肉里,试图让自己更加清醒一些。 这个人就是当初诬陷父亲贪赃枉法的苦库部司马。难怪林家出事以后,她试图找他的消息,却怎么都找不到,原来他竟藏在了这里,还做了寨主。 “回寨主,药已经喂了。”阿细道。 李氓笑着抚手:“好啊,真不愧是富贵人家出身的小姐,这身段儿一看就是美人儿,不错,真不错。” 若棠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两步。 她曾经见过李氓来过几次府中与父亲议事,记得对方的面容,但不确定对方是否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一旁的阿细察觉到她的动作,转头看向她。 “求你帮我拖延时间,他可能认识我。”若棠极快的低声道。 “人都抓进来了,还让她戴个面纱干什么?”李氓说着走上前来,抬手便要掀开若棠的面纱。 阿细抚上了寨主的手,随后一把推了回去,嘟嘴佯怒:“哼,那么心急做什么?人家还在这里呢!” 李氓便一把搂上阿细的腰,又挑起她的下巴笑道:“吃醋了?别生气,你知道本寨主最疼的就是你了。” “岂有此理!”赵良道。 李氓这才注意到还有一个男人,皱眉不悦道:“你把他带过来做什么?这个废物在这里白吃白喝了一个多月,要不是你让我留着他的狗命,我早就把他剁了喂狗了!” “哎呦,寨主别生气。”阿细抚了抚李氓的心口,“我只是看他长得像我那早死的哥哥,一时有点心软罢了。” “哦?像你哪个哥哥?你看本寨主像不像你的哥哥,情哥哥?”李氓一边搂着阿细一边大笑了起来。 “寨主你讨厌死了,你明明知道人家说的不是这个。”阿细吟吟笑道,媚眼如丝。 “小心肝儿,本寨主那么多压寨夫人,都比不上你的滋味儿。”随后他又放开阿细向若棠走来,两眼发光,垂涎欲滴,“但本寨主今儿个还有要事要办,你且先回去,明儿个本寨主再去找你。” “寨主~”阿细拉着李氓的手晃了又晃。 “你先回去,先回去。”李氓并没有回头,而是连连朝阿细摆手。 “寨主~”阿细又软了嗓子喊道。 “回去。”李氓突然变了脸色,神情中有些不耐烦,阿细只得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若糖觉得心口发热,浑身也十分的燥热,好似全身的血液都在奔腾。 “美人儿~”李氓奔着若棠扑了过来。 赵良跳到当中将其拦住:“你,你不准伤害陈小姐。” “你找死是不是?赶紧滚开!”李氓说着将赵良挥到一旁。 正欲再向若棠扑来,却被抱住了腿。 赵良匍匐在地,死死抱住李氓的腿,李氓挣脱不得:“来人,将这废物给我带下去狠狠地打!” 进来了两个壮汉将赵良拖了出去,随后便听到拳脚相加,赵良的哀嚎声。 过了一会儿便没有声音了。 “寨主,这废物晕过去了。”外面的人喊道。 “把他交给阿细,让他滚远点。”李氓没好气道,随后又补上一句,“你们也滚远点,别打扰老子好事!” 外面安静了下来。 若棠只觉得自己全身都没有了力气,手脚还酥软得厉害,几乎要站不住了。她倚着廊柱缓缓倒下,背靠着廊柱,想要离李氓远一点,却连这点力气都没有了。 “美人儿,很难受吧?”李氓说着撸起了袖子,朝若棠蹲下来,双手去搭若棠的肩,“没关系,一会你就舒服了。” “大人别着急。”若棠向他笑笑。 李氓径自伸手去揭她的面纱:“哎呀,果然是个大美人儿!从前我在尚书府里远远看到过那林大小姐,那也是个美人儿,只可惜她爹官职太高我弄不到手。” 听见李氓说起了林府,若棠面上依然笑着,指甲却几乎大半陷入肉里。 “后来好不容易将她爹弄倒了,可惜呀,她却被朝廷充作了官奴。老爷我却被那该死的晋王判处发配边疆,我呸!这些个王子皇孙,个个都是不讲信用的东西!用完了老子就一脚踹开!”李氓说着吐了口唾沫,朝着若棠的衣带伸出手去。 若棠嬉笑着将面纱作势扔到李氓脸上。 李氓闭上了眼:“好香啊——” 唰—— 一支尖利的发簪抵在了李氓的咽喉—— “说,是谁指使你诬陷的林尚书?”若棠目光锐利地盯着他。 方才借由疼痛和滔天恨意而产生的片刻清醒,使她有了这一击的力气。 李氓觉得呼吸有些发紧:“你,你给我闻了什么?这面纱上有毒?” “没什么,只是你们昨天夜里对我们下手时的那种香雾罢了。”若棠道。 为了防止李氓反扑,她将自己的胳膊横在李氓下颌前揪住他的衣领,另一只手用簪子抵住他的咽喉,一条腿跪在他心口,借由整个人的重量压制住他。 若是他一有反扑的动作,若棠便会毫不犹豫将簪子刺进他喉间。 “你,女侠,有话好说,有话好说。”李氓将双手举过头顶,“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将您抓了来,求女侠饶命。” 若棠将簪子插入李氓喉间半分,鲜血和刺痛使得李氓发出杀猪般的嚎叫:“救命啊!救命!” “别叫了,你别忘了你已经将人全部都支走了。”若棠冷声道,“说,到底是谁指使你诬陷兵部尚书林大人的?” “是,是三皇子和李相。”李氓哭着说道,“女侠你饶了我吧!我只是听命行事。” “你还知道什么?说!”若棠作势要再将簪子刺进半分。 “我不知道了,不知道了,我发誓,我发誓,我真的不知道了!别的他们什么也没有告诉我,我只负责作证林大人贪墨军饷,其余的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李氓双腿哆嗦,一股腥臭的液体流淌在地面上。 “我爹为什么会在天牢中自尽?”若棠的眼神冷的如同看死人一般。 “你,你是——”李氓颤抖地指着若棠,“你是——林,林若棠——” “说!”若棠红着眼又将簪子刺入半分。 “不是我,是,是——” “咻”地一声,一支箭穿过了若棠的右肩,也穿透了李氓心口。 若棠从吃痛中回过神,不等她再问李氓,李氓便没了气息。 若棠的衣物自右肩处被血液逐渐染红,地下李氓的血液也从尸身逐渐流淌蔓延开来。 远处传来一片杀喊声,她知道,是慕容迟带着军队来了。 若棠艰难地撑着廊柱支起身子,步履蹒跚地朝门外走去,她的半截衣裙已被鲜血浸染透。 每走一步,地上便拖出一片血迹。 “砰——” 门被撞开。 在失去意识之前,她看见了面容沉静的慕容迟。 “为什么杀他?” 她冷冷地看着他,感受身体和心里都一点点变冷,而后眼前的景象变黑。 杀人灭口,她没有翻案的证人了。 这是若棠失去意识前最后的想法。 第33章 命悬一线 寒月孤悬,将林间树枝上的雾凇照的透亮。 此时已值隆冬,林间半点鸟叫声也无。 一辆马车自林间小道飞驰而过。 车厢内,慕容迟披着宽大的绛紫貂裘。他看向怀中林若棠的面容,她昏迷又发了高热,此刻眉头紧蹙,脸色苍白,毫无血色。 “王爷,射中林若棠的那支箭劲道极大,在穿过李氓心口之后又没入了林若棠的右肩,这不似是普通山匪有的力气。”沉风一边驾车一边说道。 慕容迟没有说话,他轻轻掀开貂裘一角,看见林若棠右肩的那支截断的箭矢。 箭头锐利且没入骨血,无法强行拔出,必须回到驿馆让自己随行的御医来诊治。 “沉风,再快些,还有,尽量避开颠簸处。”慕容迟说着又小心地将手臂绕后若棠背后,将她托得更稳些。 “是。”沉风回忆起他将匪寇的地图交给自家王爷时的情形。 慕容迟接过地图并未言语,这倒在他的意料之中,毕竟自家王爷从来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 他从七岁开始便跟在慕容迟身边,这么多年来,他看见慕容迟流露情绪不超过三次。 在听他说林若棠以身犯险去拖延时间时,慕容迟的脸色虽看不出什么变化,但据沉风跟随他多年的经验,慕容迟的心情很差。 进入山寨后他们一路疾行,在遇到阿细并听说若棠此刻被单独留下时,慕容迟更是甩开大军,一人一剑先行开路。 当他一路砍翻了数十个山匪后,终于追上自家王爷。但他看见自家王爷在前面打开门时的场景,哪怕见过不少人命的场面,仍觉得有些骇人。 昏暗的屋内,地上淋漓着淌了一大片鲜血。 一个男子脖颈间有血渗出,正当心口处插着一支箭矢,箭杆穿透了男子的身躯,心口喷涌着流出大片鲜血。 林若棠右肩上插着一支截断的箭矢,自箭矢没入的地方一片鲜红晕染开来,一身白裙已经被血污了大片。 她的半边脸也被不知是谁的血溅染了,看向门外的眼神,仿佛来自地狱的修罗,像是要吞噬屠戮尽一切。 车内,若棠只觉得自己浑身都冷的很,仿佛力气和暖意都正从身体里渐渐流逝。 她的牙齿不自觉磕碰起来,她能听到自己牙齿止不住地磕碰在一起的那种格格声。 她想要掀开眼帘,却觉得眼皮十分沉重,似乎连掀开眼皮都力气也没有了。 冷。 好冷。 今年的冬天怎么这么冷呢? 她的身子也止不住瑟瑟发抖,可右肩上有一处好疼,只要一抖动便像是拎起全身筋脉一样,痛意蔓延至全身,那一处还会像被牵扯着一样疼。 她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否则怎么会有如此复杂又真实的痛感? ----- “棠儿,冷不冷啊?娘再给你添个碳盆。”梦里的娘亲又变回自己小时候记得的样子,很年轻,也很美。 那时候好像也是现在这样,自己在一场在冬日里生病了,发起了高热,一连两三日都没有退去。 那时候也觉得很冷,牙齿止不住格格地磕碰在一起。 娘亲便会抱住她:“棠儿乖,别害怕,娘亲再给你添个碳盆。” 此刻,若棠感觉正有一个温暖的怀抱环绕着自己,带着些许熟悉的味道莫名的令人心安,恍惚间她觉得又回到了小时候。 而父亲正值番休假期,冬日正是农闲的时候,父亲便会去林子里砍柴。 柴火要囤着过冬用,如果若棠病了,身上觉得难受,父亲便会用柴火烧好热水给她沐浴。 父亲有时也会去林子里打猎,运气好时便会猎到野兔或者山鸡。 母亲会用山鸡炖汤给若棠病后调理身子,父亲烤的野兔,香喷喷的,嫩而不柴,油而不腻,油滋滋的,那香味方圆数丈都能闻见。 那是儿时记忆中最美味的东西。 “烤,野兔。”怀中的人突然呢喃道。 什么? 慕容迟轻轻附耳,仔细辨听。 “烤,野,兔。”若棠再次呢喃道,喉咙咕嘟一声。 “......”慕容迟掀开车窗帘幕一角,看了看外面差不多可以称为冰天雪地的景色,轻轻叹了口气。 “沉风,停车,用些食水再走。”慕容迟道,他忘记不仅是他自己,连若棠也大半日滴水未进了。 “王爷英明,咱们赶车大半夜了,再这样下去不仅是咱们,若——林姑娘的身子恐怕也要撑不住了。” 沉风从车架旁的包袱中掏出干粮饼和水囊递给慕容迟。 慕容迟却只接过了水囊。 沉风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块干粮饼,继续维持着递饼的姿势:“王爷您不饿吗?不吃点干粮充饥吗?” 慕容迟环视了四周一圈:“去猎只野兔来。” 沉风一时没听明白:“啥?” 慕容迟不冷不热地看了他一眼,沉风这才知道自己没听错。 他不敢将不满表露在脸上,只在心中嘀咕。王爷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娇气了,这冰天雪地还是三更半夜的,让他去哪里猎一只野兔? 好在虽然外在环境恶劣,但沉风个人素质强硬,他凭借习武多年出色的听觉,真的猎到了一只肥兔子。 “让你吃这么多,跑不动了吧!”沉风提着兔子回来了。 在慕容迟的要求下,他又用那柄引为知己相伴多年的心爱的剑干净利落地送走了那只兔子,麻溜地将它剥了毛皮。 只是当他将兔子处理干净后,才发现了一个问题。 他和慕容迟都不会烤兔子。 二人长于京都,虽然之前也打过猎,但是猎物打下来都是交给膳房去处理的。 外出也都有驿馆安排吃食,即便偶有餐风露宿的时候,也都是以干粮充饥,从没有自己动手烤过野兔。 “......你去车里照看好她。”慕容迟说着便接过那只野兔,又找来一根树枝将一头削尖,穿过兔子。 他将衣袍下摆撕出几条长布条,又找了几根粗壮的树枝搭在一起,以布条绑好树枝,形成一个可以立起来的架子。 做完两个架子之后,慕容迟便将串着野兔的长树枝搭在架子上,下方生起火堆。 沉风看着自家王爷做这些,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愧疚。尤其是看到王爷衣裳的下摆几乎全成了条缕状,以及被柴火升起的浓烟呛得连连咳嗽之后,这种感觉愈发强烈。 他身为王爷的近身侍从,居然让王爷受了这么多苦。 钻进车厢后,他看见若棠已经睡的安稳了,身上还裹着慕容迟的紫貂裘。 车厢里真暖和啊,比外面暖和多了,想到这里,他看了一眼车外没有貂裘被浓烟埋没了的自家王爷,愧疚感更上心头。 若棠觉得自己似乎好多了,身上暖和了不再觉得冷了,而且爹爹烤的野兔的香味又钻进了她的鼻腔。 小若棠裹在被子里,已经不再觉得冷了,她睁开眼睛,看见娘亲正坐在床边给自己做虎头鞋。 那双神气活现威风凛凛的小老虎就趴在鞋头,是若棠最喜欢的样式。 一阵香味钻进了若棠的鼻子里,香味越来越近,越来越浓。 木门打开,只一刹那便很快关上,隔绝了外面的风雪。 爹爹背着双手走进来:“猜猜爹手里拿着什么?” 若棠的鼻子嗅了嗅,眼里焕发出闪亮的光彩:“是烤野兔!” 爹爹便会从背后像变戏法一样拿出一支树枝,上面穿着一只烤野兔:“猜对了!这只兔腿是你的了!” 随后便会撕下一大只兔腿递给若棠,母亲会给她穿好衣裳让她起来吃,她吃的嘴边挂上油汁,母亲便用帕子给她拭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一家人的欢笑声不绝于耳。 若棠被梦中的回忆所触动,也跟着无声笑了,可随后心中便是一阵抽痛,脸上也淌过冰凉的泪痕。 她知道这一切都已经不复存在了,即使是在梦里,也总有一道无法忽视的伤痕如沟壑一般,横亘在她和梦境之间,使她连梦中也无法忘却已发生的惨剧。 忽然间,一阵烤兔子的香味钻入她的鼻腔间,似乎有人在给她喂东西。 香气浓郁,就在很近很近的地方,也许就在唇齿畔,她努力张开口,却没有力气去吃。 但那烤兔子的香味却使她心中的悲伤渐渐被平息了,那种真实的香味弥补了她梦中的遗憾。 随后又有人给她喂水,她挣扎着喝了两口,明白这是有人在救自己,是慕容迟和沉风吗? 方才自己感受到的怀抱,还有烤野兔的香味,又会是谁给的呢? 沉风看着那只烤野兔,偷偷地咽了一下口水,虽然他已经竭力使自己的动静最小,还是被慕容迟看了一眼。 慕容迟看着撕下来的兔肉,塌上的人半点也没有吃下,不由得轻轻叹息。还有身旁传来的咽口水的声音,也让他无法忽视。 他将手中的兔子递给沉风:“去赶车。” 沉风笑着接过兔子:“谢王爷。” 沉风回到了车架的位置,车厢内又只剩下慕容迟和沉迷昏睡的若棠。 慕容迟打算靠在软塌旁小憩一会,刚闭上眼,便感觉有一只手探入了自己的衣襟。 柔荑纤纤,柔若无骨。 王爷:我要努力 沉风:毫不费力就享受到了王爷努力的果实 兔子:你们清高,你们了不起 兔兔那么可爱,没想到也这么好吃[抱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3章 命悬一线 第34章 药效发作 慕容迟困意顿消。 他捉住那只手,双手交触间,察觉出那只手虽然细嫩,但指腹间已经有了薄茧。 他将若棠的手轻轻放回貂裘下,又将她裹好。 “热......”榻上的人轻声呢喃着,唇齿间带着难耐的气息。 慕容迟点燃车厢中的壁灯,这时他才发现榻上的人额间竟已渗出一层细密的汗,脸上也泛着不正常的红。 晚间已经敷过一次止痛药了,按理不应该此刻便失了药效,慕容迟皱眉,又从袖中取出一个白色小瓷瓶,预备再给若棠上一次药。 “好......热。”不知何时,若棠已经睁开了眼睛,昏黄的光线下,眸子显得水润而莹亮。 她的手又伸向的慕容迟的衣襟,眼神中带着迷离与恍惚,似乎还有某些,不可言说的渴求。 很明显这是中药的迹象。 慕容迟面色登时便沉了下来,周身隐隐散发着一层怒意和冰冷肃杀的气息。 若棠伸出的手往回缩了缩,此刻她虽然神志已经不太清醒,但还是感受到了面前的人周身的冷意。 右手抬起不小心牵扯到了伤口,蚀骨的疼痛让她的理智暂时回笼。 意识到自己方才的状态后,若棠将手缩回裹着的衣被下,头也转向另一侧,闭上了眼睛。 但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慕容迟此刻的视线,那视线便落在她脸上。 因着右肩的伤,她没有办法转过侧身背对慕容迟,只得忍受这无声的煎熬。 终究是她忍不住开口打破了这份尴尬:“多谢王爷救奴婢,奴婢因药物影响方才神志不清,若有冒犯之处,还请王爷恕罪。” 只听得耳边一声冷笑:“你没有冒犯之处,正相反,你以身犯险,立了大功,本王正要嘉奖你呢!” 慕容迟说的话倒是符合若棠的心意,只是他说这话的语气怎么听着都像阴阳怪气,若棠一时有些拿不准他的态度,只能回了声“多谢王爷”。 这话一出口,便更听见慕容迟嗤笑的声音,似乎他还想说些什么,但到底没有说出口。 又是片刻的沉默。 “停车。”若棠听得慕容迟喊停车马后,又掀开车帘出去了一趟。 再回来时,只觉得身边的人带着一身风雪清冽的气息,又勾的她体内那股躁动涌了上来。 若棠怕自己再度失去理智,正想要再度牵动右肩处保持清醒。 “别动。” 温和低沉的嗓音传来,仿若古泉叮咚。 此刻慕容迟的声音竟显得分外好听,若棠想这药物真是害人不浅。 若棠的左手手心触到一片冰凉,她抬起左手发现是一个用布片裹着的雪团,布片为深玄色,与慕容迟身上的衣物如出一辙。 因为有布料包裹,所以雪团入手并不冰寒刺骨,握久了也不会冻手。 若棠将雪团放在脸颊处,其中渗出的冰凉顿时让她好受了不少。 “谢王爷。” “......”在药物的作用下,若棠只听得自己的声音娇柔绵软,羞恼一下涌了上来,她闭上了嘴,决心在药效退散之前决不再开口。 后半夜药效渐渐散去,加上有了雪团,若棠觉得舒服了许多。 一觉醒来,已到了驿馆。 慕容迟和沉风都不在视线内,想来是有别的事情要去处理了。 睡着的时候短暂缓解的疼痛,一到醒来,右肩处便又开始痛起来。 她看了看自己的右肩,衣服已经被剪开,右肩伤口周围的血被简单擦拭过。 一截断箭依然斜斜立在右肩处,一直到伤口处,一支乌黑泛着金属色泽的箭头没入其中。 那处皮肉裂开,已经不再流血,只是伤口皮肉翻卷,伤口肿胀,比昨日还要更痛些。 门外隐约有人说话的声音传来。 “这不合规矩!”一个老者的声音传来。 “李太医,这是王爷的命令。”是沉风的声音。 “即便是晋王殿下,也没有权力要求老夫给一个奴婢诊治,还是罪奴!哼,再怎么说老夫也在太医院从事多年,医治的王孙贵胄不在少数,还从未给罪奴看过病!”老者继续争辩。 “你!李太医,你是御医,应当最懂得医者仁心的道理吧!治病救人怎么能分身份卑贱呢?”沉风看着面前的固执老头,气的不行,“若不是看在你一把年纪,我早就将你拖走了”。 双目矍铄花白头发的李太医仰头看着沉风,仍是不肯答应,道:“多说无用,老夫是随行御医,只为王爷或者王爷的人看病,至于罪奴,你还是去找找民间的大夫吧!” “可这箭伤伤势沉重,大夫如若医术不精恐怕会伤及筋脉难以复原,如要完全恢复,还是李太医您的医术更令人放心些。您到底要如何才肯为里面那位姑娘诊治?”沉风问道。 “老夫已经说过,此行只为王爷或者王爷的身边人诊治。”瘦小的李太医执拗道。 “您怎知她不是王爷的人?”沉风道,王爷的侍女怎么不算王爷的人? “你的意思是,里面那位姑娘是?”李太医瞪大了眼睛。 晋王年将及冠,京都中寻常贵族的儿郎到了这个年纪,即便没有娶妻,也多半会有侍妾通房一类。 太子尚空悬太子妃之位,但府中已有数位侧妃和侍妾,三皇子已经娶妻,也有几个妾室。 晋王尚未娶妻,素闻晋王府中一直都没有侍妾通房,京中有两种传闻:一种是晋王殿下心系宁安郡主,但又惧怕太子殿下的权势,所以只能为郡主守身如玉;还有一种则比较泼辣大胆,认为晋王殿下无心女色是因为喜好男风。 李太医素来为宫中的妃嫔和京中的贵家千金诊治,也听过不少诸如此类的传闻。 他本来对这两种传闻都不太相信,以他识人多年的经验,他认为这位殿下必是有远大抱负,无心情爱之事。如今得知他居然已经有了枕边人,不禁有些意外。 那女子一路跟在他身边,听闻还在剿匪途中受了伤。想来那女子对晋王颇为痴情,定是为了晋王挡住飞箭受的伤,而晋王却连半点名分也没有给她,现在也没有来看她一眼。 想到这里,李太医有些气愤,晋王竟然并不是他原先所想的那般志向远大,高风亮节,甚至是个薄情寡幸之徒。自己当时却主动请缨来做随行御医,来时因不适应水路还晕了半月的船。 早知道晋王如此品行,他断然不会前来! 沉风看着李太医的神色由惊讶转为沉思,继而转为气愤,最后只听他说了一句:“好一个有情有义的可怜姑娘,我便破例一回为她诊治。” 沉风:“......” 若棠觉得唇舌干燥的厉害,想要挣扎起来给自己倒一杯水。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一位发须花白双目矍铄的老者进了屋子,一进门便喝道:“躺下别动!” 想来这便是方才与沉风争论的李太医了,若棠便听从太医嘱咐没有再挣扎起身。 李太医给若棠倒了一碗水:“喝吧!可怜的姑娘。” 若棠左手接过碗,不知道他为何觉得自己可怜,心想或许是他知道了自己一家的遭遇,便低头拜谢:“有劳大夫了。” 若棠喝着水,李大夫便摇头叹息道:“姑娘,你糊涂啊!晋王殿下再过不久便要到弱冠之年,陛下和淑妃娘娘定是会为他赐下一桩好姻缘的。” 若棠觉得有些奇怪,这件事情与自己有什么关系,但她实在是渴了,昨晚觉得唇舌干燥了一整夜,此刻只顾得上喝水。 “更何况,京中都盛传宁安郡主对晋王殿下的思慕之心,以郡主的心性断然不会容得下你的。” 若棠继续喝着水。 “如今你为晋王殿下受伤,伤的如此严重,殿下却没有抽空来看你,可见你在他心中没有多少分量。”李太医观察着若棠的神色,见她依旧不为所动。 “做人的通房侍妾没有出路的!你还是早些另谋出路吧!”李太医真心实意地直截了当劝道。 门外的沉风刚将李太医随行的医童带来,听到这句话顿时止住了脚步。 林若棠想做王爷的通房侍妾?! 猝然听到这句话的若棠一口水呛进了喉中,但她竭力克制住咳嗽,因为一咳嗽便会右肩牵扯疼的厉害。 她什么时候做了人家的通房侍妾了,是方才沉风对太医说了些什么?还是太医会错了意? 但她被水呛到,一时之间又要竭力止住咳嗽,说不上话来。 李太医见她居然承认了,心下暗自叹息,却没有再多说。 门外沉风神思恍惚。 林若棠居然对王爷是这样的心思,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为何他一直与二人相处却没有觉察到。 一时之间他不知该担心自己王爷被林若棠惦记,还是心疼林若棠居然喜欢上了自家王爷。因为他和王爷相识多年,从未见过王爷对女子动心,王爷或许根本救不会对谁动心。 但这件事还是得告诉殿下,与他有关的一切消息都得告诉他,这是近身侍卫的职责,沉风拖着恍惚·的步子离开了。 殿下此刻在写奏章,不知道他是否知晓林若棠对他的心思。 李太医痛心疾首:做人的妾室通房是没有出路的! 沉风神思恍惚:林若棠居然对我家王爷是那种心思!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4章 药效发作 第35章 定案 沉风走近书房时,放缓了脚步。 书房的门敞开着。 冬日的阳光和煦却有些微弱,从左侧窗上洒进来,将室内照的半明半暗。 慕容迟正端坐于案前,似是还未来得及梳洗,他墨发半披着,玄色长衫也只堪堪罩在白色中衣外,衣摆迤逦拖了一地。 他低头注视着案上的奏折,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奏折一角。 思忖半晌,他提笔又在那奏贴上写了什么,行动间带着几缕墨发从背后泄至肩前。而后,他将那支紫豪笔重又搁回青玉笔山上,站起身时,玄色长衫也从地上被提了起来。 “命快马送回京都。”慕容迟将奏折递给了沉风。 “王爷,我们真的不随着祭祀采买的船队一起回京复命吗?”沉风有些担忧。他们此次出来名为采买祭祀用品,实际上却是替朝廷清查礼部贪腐旧案。 慕容迟没有言语,沉风有些着急:“王爷,虽说如今案件大体已经定下来了,但奏折呈上去,礼部必然是受损的。陛下大概是只会让事情发酵到礼部便算了结,不会涉及李相和三皇子。但失去礼部对于三皇子和李相是一个重大的损失,如果他们不肯就此放弃礼部,甚至是来一个反扑,那么您的处境将会多么危险!” “朝中党争之势已经不可避免,从父皇将这件案子交给我的时候,就没有想过让我置身事外。”慕容迟神色淡然。 “王爷您的意思是,陛下他希望您站在太子这边?”沉风皱眉。 “太子为嫡子,三哥和李复为伍,如若真的让三哥继承大统,李复的权力势必会更上一层楼,卧榻之侧岂容一个异姓之人酣睡,父皇总归不会放心的。”慕容迟道,又看向沉风,“这批囚犯,你亲自押送回去。” “属下明白了,属下一定将人犯平安押送回京。”沉风拜道,而后领了手谕和奏折退出书房,关上门。 乌云蔽日,房内本就微弱的光暗了下来,慕容迟独身站在阴影中,静默良久。 下午,若棠在房间内怎么也睡不着,床褥虽然暖和柔软,但她从昨晚到现在已经睡了很久,此刻睡意消失的无影无踪,只能睁大眼睛看着天花板。 肩上的伤口不时隐隐作痛,疼痛时,仿佛有人在拨动她的筋脉,颤动着疼的厉害。 “吱呀——”有人推门进来。 “小环姐姐能不能扶我坐起来?”小环是方才给她送药的侍女,若棠猜测她这会回来了。 小环没有答话,若棠平躺了太久,觉得浑身筋骨都快僵了,于是软着嗓子又求了一遍:“好小环姐姐,求你了,扶我坐起来吧,我实在是躺的浑身都疼了。” “很难受?”低沉清和的嗓音传来,若棠瞬间噤声。 慕容迟倒像是坦然自若地在床榻边坐下,垂眸看着若棠:“怎么不说话?不是觉得难受?” “王爷。”若棠垂眸看见了自己的鼻尖,“请恕奴婢没有办法给您行礼。” “原来你这么知礼,那昨天——” 若棠一激动便忘记了自己右肩上的伤口,牵扯着“嘶”了一声。 慕容迟见她这般模样,便收敛神色,将若棠从床上扶着坐了起来,而后离开床榻,背对着若棠。 “李氓身死,其余的罪犯已经押送回京了,你有什么想问本王的吗?”慕容迟背对着若棠,她看不见他的神色,只能听出他恢复了原本漠然冷淡的语调。 若棠的心冷了下来,昨天她虽然重伤又中了药,但中途神智还算清醒。如果说昨天慕容迟对自己的照顾让她有了一点信心,此刻也已经完全熄灭。 他是想让她认清楚自己的身份,不该奢求报仇和更多的线索。 “奴婢,没有多余的问题了,只求王爷回京后能兑现承诺,让我母亲和妹妹脱离罪奴所,做普普通通的平民。” 若棠道。 “允了。”慕容迟说完大步朝外走去,又停下,“以后少装点乖巧的样子”。 “......”若棠一时无语。 门又被推开,若棠并没有侧过头去看,只道:“王爷还有什么吩咐?” “王爷?”小环疑惑着回头看了看门外,又转向若棠问道,“王爷来过吗?” “小环姐姐你可算回来了,这么久不见你,你做什么去了?”若棠岔开话题。 小环叉腰指着若棠:“你还好意思说,不是你让我去帮你打听那两个叫春烟和阿细的姑娘吗?” 若棠赔笑道:“是哦,我忘了,人美心善的小环姐姐,想必你已经打听到了吧!” 小环昂起下巴一笑:“那是当然,我在王府这么些年可不是白待的,打听个人还不容易?” “那,春烟和她丈夫赵良,现下如何了?”若棠问道,自从他们进了李氓的屋子便失去了联系,赵良被单独带出去不知去了何处。虽说已经叮嘱过沉风将赵良带出去,但剿匪的时候兵荒马乱,也不知赵良有没有平安回去和春烟团聚。还有阿细,离开了山寨之后,也不知道她有没有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那个叫春烟的姑娘是不是嫁给了一家酒馆的掌柜,叫什么,长干里酒馆?”小环问道。 “是了,那家酒馆的掌柜回去了吗?”若棠问道。 “回去了。我打听过了,说是那家酒馆的掌柜帮助朝廷剿匪有功,官府赏了不少东西,酒馆还重新开张了,可热闹了。”小环神秘一笑,“那个叫春烟的,是你的好友吧?” “是,以前的闺中好友,亲如姐妹。”若棠答道。 “那你可以放心了,说不定以后她的日子啊过得比你好呢!”小环道。 “那阿细呢?”若棠问道。 “我按照你的描述去找了,没有一个叫阿细的姑娘,不过那边有一家新的绸缎庄开业,有个叫方喜的绣娘,倒是和你说的阿细很像。” 若棠点点头:“不愧是小环姐姐,打听的就是仔细,不过我有一件事很好奇。” 小环瞥了若棠一眼:“什么事?” 若棠笑道:“小环姐姐你出去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怎么能这么快便打听清楚所有的事情?这儿离江宁城已经有一段距离,就算是快马,也得要半天的时间才能来回,你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得到这些消息的?” 小环脸上的笑意消失:“好了好了,我承认,是沉风出门时遇到我,他告诉我的,他说这些消息是王爷让打听的,他有事情要出门,便让我将这些消息转告给你。” 若棠微笑道:“谢小环姐姐,谢沉风,谢王爷。” 小环坐到床榻边上:“王爷对你可真够好的,昨晚上你受了重伤昏迷不醒,我亲眼瞧见是王爷亲自将你从马车上抱下来的。而后又待了半宿,找了附近最好的郎中来看,又让人去请随行的御医。听大夫说你暂时没有性命之危,他才回了卧房。” 若棠别开眼:“王爷只是心善,体恤我们奴婢罢了。” “是吗?可我从未见到王爷对别的侍女如此,方才我进来的时候,你好像说王爷还有什么吩咐,我知道了,今天王爷也来看你了对不对?”小环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 “你听错了,我没说过这句话。对了,你说沉风有急事出门,他不同我们一起回京了吗?”若棠问道。 “本来我们应当和祭祀采买的船队一起回京的,但王爷说才剿匪完,人马都需要休整。王爷还说他受不了水路行舟的困乏劳累,便不和船队一起回京了,让沉风带着囚犯和奏折先行回京复命。”小环道。 若棠想起了来时那半月里慕容迟在船上的样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王爷虽说是为了休整,可我觉得他停在这里也有为了你的伤的原因。”小环道。 “我的小环姐姐,你闲暇时少看点话本吧!哪有为了我停下休整的道理,王爷说的是真的,他是真的晕船。”若棠笑道。 而后若棠又沉思了片刻,剿匪之后的确还有很多事情需要清理,人马休整也是必要的。 船上还有不少礼部的人,虽说此次未必就殃及他们,可与肃清礼部的晋王同乘一船,无论是礼部的人,还是慕容迟,恐怕都会如鲠在喉。 陛下对待慕容迟倒真的不像个慈父,将得罪人的事情交给他,费力不讨好,里外不是人。 也许这便是慕容迟虽然年未及冠,却总是看上去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的原因吧! 三皇子和李相权势滔天,此次慕容迟奉命查处祭祀采买一案,不知道会连带着牵扯出多少礼部旧疮。 祭祀采买恐怕只是冰山一角,礼部的贪腐必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只是不知道这其中有多少进了三皇子和李相的帐。 陛下有意平衡朝堂局势,此次是户部失势在先,陛下为防三皇子势头过于强盛完全盖过储君光彩,这才命慕容迟出手替太子拔掉三皇子一根支柱。 只是慕容迟这一查,虽然未必波及三皇子,但给他们造成的损失一定不小,这笔帐太子得了便宜,仇却记在慕容迟头上。 难保接下来他们不会有动作,的确该好好休整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