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溺》 第1章 回来的何钦 “夏季雨水多发,我省多地进入汛期,气温持续升高雨水量显著增加,溺水事件频发。2013年4月18日,丘海市一中两名高中学生擅自到隆平江野泳,警方在隆平江中段发现一名幸存者,另一名高三学生何钦至今下落不明。距离事故发生已过去一个多月,警方仍在搜寻。在此我们提醒广大居民朋友加强防溺水教育,告诫孩子不要到河边嬉戏玩耍,防止溺水事故。” 省电视台新闻频道的主持人有着一口流利的播音腔,从没关紧的生锈铁门里泄出来。 正是晚饭时间,筒子楼里很热闹,锅碗瓢盆的声音乒乒乓乓。 何朝还没来得及换下身上的蓝白校服,半挽着袖口低着头站在门口,对新闻报道漠不关心。即使这篇新闻报道里的失踪人是和她流着几乎同样血脉的亲人,是她唯一的哥哥——何钦。 卧室里的尹眉却应激了,蹿了出来一把关掉了电视,遥控器被她随手扔在了沙发里。没说话,但动作里能看出她有些不开心。 窝在角落里的大黄感受到尹眉身上的暴躁,在角落里摇了摇尾巴,低低地叫了一声。被尹眉瞪了一眼后,大黄很有眼色地息了声。 “妈妈,走吧。再晚赶不上平宁寺求签了。” 平宁寺是丘海市区有名的寺庙,何朝一家几乎每周都会来拜寺庙求签解惑。 何钦失踪后,一周一次变成了一天一次。因为闭寺早,尹眉每天踩着晚饭点去求签,生怕赶不上。 但今天是个例外。 尹眉一点也不关心平宁寺,反而冲着何朝厉声责问:“我房间里的符纸呢?是不是你拿了?” “没见过。”何朝很平淡。 “怎么可能没见过?上周平宁寺山脚下那个神婆给我的时候,你就站在旁边!”尹眉分明不信,“那个神婆说只要我喝七天的符水,你哥就能回来——你难道不想你哥回来?!” 自从儿子失踪后,尹眉的精神状态就一直不大好。平宁寺山脚下那帮算命的都认住了她,天天半哄半唬着尹眉算一卦。 上周末尹眉又一次被拉住,那回是个脸生的神婆,神叨叨地把一沓符纸塞给尹眉:“你把这沓符纸烧了兑水喝,保证不出一周,你儿子就能全须全尾地回来。” 尹眉兢兢业业每天喝符水。 今天是第七天。 “她骗你的。”何朝说,依旧反应淡淡,对于迷信和哥哥好似都不关心。 她平淡的反应刺痛了尹眉。 “真的是你拿的?”尹眉语调越发尖锐,刺激着人的耳膜。 筒子楼里没有**可言,尹眉尖锐的喊声无异于八卦的吆喝声,其他人混杂着疑惑、好奇和恶意的眼神都向着这对母女投来。 “你真是和你在寺庙里碰见的同学——那个穿黄裙子的——说得一样,没有半点心。”尹眉失去理智,“何钦是你哥哥啊,你就这么不想让他回来?” 她很快给何朝定了罪。 何钦从“你哥”变成了“我儿子”。 “把符纸还给我,我喝完我儿子就能回来了!”尹眉尖叫着扑向何朝,长长的指甲抠破何朝的脖子,“还给我!” 两个人在生锈的门口前扭打起来,或者说是尹眉单方面拷问何朝。她死死掐着何朝的脖子,一遍一遍神经质问:“符纸呢?在哪?我的符纸到底在哪?” 何朝被掐得喘不过气,一个趔趄,和尹眉一起摔在地上。但尹眉依旧不松手,魔怔地一遍遍质问。 八卦好事的邻居犹疑着不想掺和这对母女的破事,甚至于磕着瓜子八卦。 “不怪尹眉疯成那样,她儿子成绩又好又懂事。哪像救回来的那个,一脸犯罪样,天天领着个零蛋回家。” “可惜哦,她儿子很有孝心的。知道单亲妈妈不容易,什么都听他妈的。” “据说成绩好到能考清北,可惜哦,人没了。王帅天天得零蛋,好歹人还在。” 三言两语闲聊开,却没有一个上前制止。还是邻居王阿婆看不下去了,急急走过来:“朝朝!” “哎呦,你们还在这看!还不快点拉着点尹眉!”王阿婆叫,“尹眉你发什么疯!楼上帅子都说了,你家钦卷进水流里没上来!他们两一块游的泳,你不信他去信那群算命的臭瞎子!” 几个刚刚在公共厨房的女人擦了手就跑过来,她们使力把两人分开,也七嘴八舌劝:“帅子回来人都疯糊涂了,嘴里都还在念何钦的名字。” “都一个月了,人没事儿早就找着了。” “我们知道孩子没了你伤心,何钦长这么大,没让你操过心,成绩好又懂事,我们也都看在眼里,但你也别执着于过去了。” 尹眉一句也没听进去,手掐着何朝不松,大家只好合力把尹眉架走。 何朝被掐得不轻,这下终于勉强能够呼吸,撑起身子拼命咳嗽,肺都要咳出来。 “我儿子没死!”尹眉被拉开也在挣扎,咬牙切齿,“就是何朝拿了我的符纸,我只要今天也喝了符水,我儿子就能回来了!” 她几乎哭喊,声音里有哭腔:“我要我儿子回来…” 王阿婆和尹眉一家当了十几年邻居,看着何朝和何钦长大,知道尹眉一个单亲妈妈不容易,什么事都会帮衬着点。 现在,她恨铁不成钢:“尹眉你真是疯糊涂了,不信你女儿信那群臭瞎子!你每次吃饭都要摆三个碗,装何钦还在——和你说了多少遍了——何钦走了走了,你还天天骗自己。” “你就是喝一辈子符水,何钦也活不过来!何朝为你好,你倒好反过来欺负她。” 王阿婆真把何朝和何钦当孙子孙女疼,一段话说完,气得肝都疼。 “她为我好?我喝了六天符水,她没过问一句。今天第七天了她立马藏符纸。这是为我好?这是她不想要她哥回来!” 何朝已经缓过来点,从地上爬起来。因为咳嗽,她两只眼睛猩红,胸腔剧烈咳嗽:“你真是疯了。” 尹眉喊叫得更大声,一副这事没完的样子。 “何朝,你先走。”王阿婆对何朝使了个眼色。 何朝沉默地和尹眉对峙了两秒,最终没再说什么,转头离开了。 筒子楼是回字形,王萌扒在栏杆上正好能看见楼下这出闹剧。她和何朝是同班同学,王萌性格内向,在班级里朋友不多,和何朝是很要好的朋友。 看到何朝转头离开,她刚要转回身,就被她妈徐瑛一巴掌打在了后脑勺上。 徐瑛拿着一把还没择的菜叶子:“看什么看,看看看。一天天的,要你干活咋那么磨叽。照你这速度,一家人都别吃饭了。” 王萌捂着后脑勺:“何朝她们家吵架,我…” “她们家吵架和你有什么关系?她妈上次拍咱家们要我们还她儿子,你这么快就忘啦?”徐瑛嘴上说着不关王萌的关系,自己却走到栏杆旁看热闹,“你赶紧回屋择完菜写作业去。” 王萌悻悻进了门。 楼下的闹剧已经收尾,几个女人家扶着尹眉进屋。徐瑛随口吐了口唾沫:“一天天的,净在这闹挺。” 客厅里,王萌她爸王国强还在看电视,坐在沙发上哈哈大笑。见到王萌进来,他瞥一眼:“萌子,去给爸买包烟。” “要去自己去,大周末的不知道自己动动手脚?”徐瑛把大门一关,给了王国强一个白眼,“天天在家躺着,买条烟还要叫王萌,四肢是真躺退化了是吧?” “哎,你这臭娘们,你勤快,你不指挥他们两——你不在这叫这个跑腿叫那个跑腿,帅子能掉水里?”王国强气得站起来,以前他吵架总不占理,现在理直气壮,“我叫萌子买包烟总比你好吧?我不会让萌子掉进水里!帅子是运气好,虽然疯疯癫癫但好歹是回来了,那运气不好了,我们家现在就和楼下何钦家一样了!” “都是我不好,行了吧。我呕心沥血为了这个家当牛做马我不好,你天天不着家、回家了除了躺着还是躺着但是你特别好。你好,那帅子掉进水里的时候你在哪?” 看样子,两人免不了一场大战。 王萌很清楚自己爸妈的德性,趁着两人吵架,飞奔进自己房间。 中间路过王帅的房间,她听见里面乒乒乓乓的响声,还伴随着“怪物”“杀”的叫喊声。 王帅是她亲哥,上个月和何钦一起溺水了,再回来就疯了。王帅本来就不是个好学生,常年打架斗殴,疯了之后更是恶劣,看谁都是要害他,砸了不知道多少东西,动不动还要动手打人。不出一周,她爸妈就把王帅锁进房间里,每天按时送一日三餐。 王萌本来就怕她哥,她哥疯了之后更让人害怕。 她脚步不敢停,一溜烟钻进房间锁了门。 王萌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客厅的争吵还在继续,一时半会儿不会停的样子,她这才从书桌和墙壁的缝隙里掏出她的破手机。 王萌的手机是一个旧款诺基亚,破损严重,屏幕上有两道长长的裂痕。诺基亚的屏保是一张她偷拍的男生打篮球的照片,屏幕裂痕贯穿了男生的篮球。 掏出手机,王萌毫不迟疑地给何朝发信息。 王萌:你去哪了? 消息发过去半天没人回,王萌想了想又发消息过去。 王萌:我今天听见阿姨说的话了,你别放在心上。何钦哥那么优秀,他失踪,阿姨肯定很难过。 王萌:阿姨说的那个同学是黄萱萱吧?她这种人恶有恶报的,我听人说她这一周放学回家被人丢死老鼠,吓得这一周都不敢嘚瑟了。 “啪——” 听到这个声音,王萌条件反射扯过旁边的书挡住手机。 回头看,果不其然,她妈打开她的房门,脸色铁青:“还不去择菜?!今天晚上都不吃饭是吧?不想吃赶紧跟着你爸一起滚!” 说完也不等王萌的反应,徐瑛又已经大踏步走掉了。 不用猜都知道,她妈在她爸身上吃瘪了。他爸妈每次吵架流程固定——相互谩骂,激动的时候要互相砸东西、上手,然后她爸气得离开,她妈则憋一肚子火,要么冲着王萌嚷嚷,要么追着王帅打。 这个时候,她可不敢再惹她妈生气。 王萌拿出破手机匆匆看一眼,何朝已经发消息过来了。 何朝:平宁寺。 何朝:我知道。 又去平宁寺求签了?王萌安下心,把手机藏好后就跑出去择菜去了。 七点,大雨。 一路上没有多少人,树被风裹挟着朝一边倒去,暴雨如注。 何朝撑着伞朝家里走去。雨太大,即使打着伞,她的校服也被雨水打湿,沾上水的部分变成深蓝色。 她家在四楼,从外面可以看见里面亮着黄色的灯,看起来暖和温馨。 何朝收起雨伞进了筒子楼,雨滴从身上淌下,她浑身湿漉漉的。长发扎起来,发尾紧紧贴着脖颈,脚下是一条长长的水迹,何朝像是从水里被打捞起来似的。 她手心里紧紧攥着一张黄色的纸片,纸片被保护得很好,干燥地躺在她手心。 已经到新闻联播的点,筒子楼里也很安静。不知哪家电视机声音放得很大,偶尔能听到新闻联播女主持人的讲话声。 “叩叩叩——” 何朝敲响家门。 屋里很快有动作,有人趿着拖鞋急急赶过来开门,拖鞋着地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门很快被打开一条缝,尹眉的脸出现在门缝里。 暖黄的灯光很暗,在尹眉脸上蒙上一层阴影,但是何朝还是能从黑暗中依稀辨认出尹眉脸上似乎洋溢着微笑。 “妈妈,这是我从平宁寺求的签。” 何朝伸出手,把手里的黄色纸条递给尹眉,她放柔语气,想缓和下午的不愉快:“下午的事是我不对…” 尹眉取过纸条,没有像往常一样立马打开,对下午的事也反应平平,似乎下午和何朝的不愉快没有发生过,也把喝七天符水何钦就能回来这件事完全抛之脑后了。 何朝还想好了回来该如何劝妈妈别再想着符水,现在看来是她多虑了。 “朝儿,带了伞怎么还一身水啊,你快进来。”尹眉喜笑颜开地拉何朝进屋。 屋里很安静,没有尹眉坚持每天晚上播放的新闻联播的声音,也没有大黄时不时的呜咽声。只有屋外的雨声和夜猫子的叫唤声。 客厅开了一盏暖黄色的灯,餐桌上是满满一桌菜,放了三个碗。 “钦儿,朝儿回来了。”尹眉冲着厨房的方向喊。一个月里,尹眉一直都是这样欺骗自己何钦还在,何朝已经免疫了。这回,何朝也并不打算刺激尹眉,乖乖地想要和妈妈缓和关系。 “妈妈,你没有生我的气就好。” 尹眉没有回答她。 另一个声音回答了她:“妈妈怎么会生你的气呢?” 这个声音她再熟悉不过,她的十六年人生就是伴着这道声音长大的。温和的、冷漠的。这道声音的主人已经消失了一个月。而现在,这道声音再次出现在她耳边。 何朝感觉浑身血液倒流。 她僵在原地。 身后的尹眉还在笑呵呵地翻黄色签条:“我来看看平宁寺这回是什么签。” 大吉。 何朝的心里只有这一个声音。 果不其然。 “大吉!” 第2章 死老鼠 “大吉。” “看来佛祖也希望我们一家团聚啊。”那道熟悉的声音再次在何朝耳边炸开。 何朝感觉全身血液倒流,她回过头朝厨房看去。 窄而小的门框里嵌着一个高瘦的男生,厨房的白炽灯光线昏暗,昏暗的光线被他挡在身后,此时的厨房活像是一口装着人的棺材。 “何钦?” 何朝不确定地发问。 随着何朝的发问,那口棺材活过来,缓缓地吐出何钦——何钦从厨房门走出来,不是幻觉。他带着浅淡的笑容,黑发柔顺地垂下,遮住他的额头,声音带着少年人的清亮:“你回来了?” 何朝冷漠地看着何钦走过来。 和何钦几乎一模一样。 一样的声音,一样的发型,一样的下三白,一样的皮肤苍白,甚至连痣的位置都一模一样,一颗在鼻梁右侧,一颗在脖子上。 这一切都在昭示着眼前这个人就是何钦。 但何朝敢肯定他不是。 “看傻了?”尹眉捅咕何朝,“知道你想你哥了,快去换个衣服冲个热水澡,等会儿吃饭的时候可以好好看。” 好言好语,和下午的尹眉比简直换了个人。 “你哥回来我也可惊讶了,下午突然开始下雨,我担心你没带伞,拿伞去你老舅家找你。你没在。又去平宁寺,也没找着你人。”尹眉从屋里拿了毛巾披在何朝身上,给她擦拭身上的水珠,“回来就看见你哥已经在屋里了,我简直不敢相信,一切像是在做梦。” 尹眉说着,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语气里是藏不住的哭腔。 她花了一个月也没有适应自己的儿子不在,她坚信她儿子会回来。这一个月里多少人骂她疯了,她亲女儿也不信她。 但现在,何钦真的回来了。 何钦赶紧从茶几上抽纸递给尹眉,让她擦泪:“妈妈,你别伤心了,我不是回来了吗?” 一直不发声的何朝这时候突兀地开口:“你是谁?” 何钦没有回答,反而是尹眉立马回话。 “还能是谁,你哥呀。”尹眉止住了眼泪,但是还带着一点点哭腔,“你这孩子,不会是淋雨淋糊涂了吧,等会儿赶紧吃点感冒药预防一下。” “你哥回来的时候也淋了一身雨,回来就立马冲澡吃药了,你也赶紧去别到时候感冒了。”尹眉说到何钦,忍不住叹气,“你哥这一个月来也不容易,但是好歹是回来了。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虽然在叹气,但是现在的尹眉很高兴,何朝能感觉到。她觉得自己该维持这幅幸福的假象,这样尹眉才能一直开心下去。但是她做不到。 她说:“他不是何钦。” “怎么不是了?”尹眉没放在心上,反而用手去贴何朝的额头,“没发烫。下次雨下那么大要早点回家,现在是最容易感冒的时候了。淋得都认不出你哥了。” “何钦已经死掉了。” “你疯了?钦儿现在就站在这呢,他怎么就死了?”尹眉停下擦水的动作,她语气拔高一个度,“他回来你不高兴就算了,还要咒他死了是吧?” 何钦立马快步走过来,揽住尹眉:“我消失太久,朝儿一时没反应过来,估计还以为是幻觉呢。” 尹眉叫何朝和何钦都是叫“朝儿”和“钦儿”,两个儿化音很轻,像是在喊单字。但何朝和何钦虽然相差两岁,但两人向来直呼其名,何钦从来没这么叫过何朝。 这个人不是何钦。 何钦安抚好尹眉又转头朝何朝说话:“何朝,快去冲澡,别感冒了。” 称呼又变了。 像是在嘲笑何朝的多疑。 热水哗啦哗啦从喷头浇在何朝身上,何朝听见新闻联播的声音,新闻女主持人用流利的播音腔在空档插播着防溺水宣传。这回尹眉没有换台。防溺水宣传结束后,又接着报道下一个热点。 何朝洗漱完回到饭桌边,其他两人在等她都没有动筷。这下,三个人一齐坐下,尹眉坐在中间,不停地给一双儿女布菜。 “朝儿,快多吃点肉,你这几天都瘦了。你最爱吃的排骨,多吃点。” “钦儿你也是,喝点汤,你现在还能再长点个子。” 她心情很好,甚至招呼着大黄过来吃肉。 大黄是一只十二岁的老狗了,跟着何钦、何朝一块儿长大的。何钦失踪的一个月,尹眉看到大黄就睹物思人,对着大黄没一点好脸色。 现在不会了。 “大黄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何朝沉默地吃着饭,默默地观察着对面的何钦。 何钦夹了三次他曾经最爱的鸡翅,中间还用他的蓝色水杯装了两次水,他不喜欢吃的芦笋一点没有碰。 没有一点破绽。 何朝观察良久后,斟酌着开口:“何钦,你怎么回来的?” “何朝,你是不是又要怀疑你哥了?”尹眉不开心地瞪圆眼睛。她不开心的时候,会直接连名带姓称呼何朝。 何钦冲着尹眉摆摆手:“妈妈,你在想什么呢?何朝就是好奇而已。” “我很幸运,一路上遇到了不少好心人。”何钦回答,“我醒来的时候都不知道我到底在哪,几个好心的大叔给了我吃的。他们是开货车的,顺路把我送到宿阳市,然后嘱咐他们其他的工友送我到市区的。” 所以他顺着江漂了几天?漂到哪了?他怎么在江里活下来的?被人发现后为什么没有送到派出所去?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打电话回家报平安? 何朝开口还想发问,但是被尹眉打断了:“妈知道钦儿你这一路不容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快吃饭快吃饭。” 不能再问下去了,何朝识趣地闭嘴。 新闻联播已经结束了,电视机正在播放狗血偶像剧。暖黄色的灯光柔柔地散发着光亮,大黄锁在何朝脚边啃着骨头。 一切看起来都很温馨。 尹眉被这温馨感染:“我们一家三口好久没有一起吃餐饭了。” 她的声音里染上哭腔,但她很快拂过眼睛擦掉眼睛里的水雾,然后两只手合掌夹住黄色的签条,作很认真的拜佛姿势:“希望以后我们一家三口能永永远远一起吃饭。” 何钦抱住她:“妈妈。” 尹眉终于忍不住,眼泪哗地留下来。她回抱住何钦,又把旁边的何朝揽进怀里:“我们一家人要好好的,好好的…” 何朝的脸贴在尹眉颈窝,手掌贴在何钦背上,那是两幅温热的□□,因为哭泣都剧烈的抖动着。 周一大课间。 “你是说回来的那个不是你哥哥?”王萌咬着棒棒糖趴在何朝旁边,“难道这世界上还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两个人?” “我不知道。”何朝很诚实地摇头。 “那你怎么肯定回来的不是你哥哥?”王萌不解,“我是说,可能回来的就是何钦。” “何钦已经死了。”何朝说,“如果没死,他怎么会消失一个月呢?他怎么从水里活下来的?他吃什么?喝什么?而且一个月了,他的头发也该长长了。” “被路人救了?剪头发了?”王萌试着猜测,“他虽然对你的称呼不一样了,但很快就改过来了。如果不是真的何钦,都不知道该叫你什么呢。” “毕竟就算世界上真的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他也不会有何钦的记忆啊。” 是这样的。 出现在何朝身边的,是一个有着记忆的、完整的何钦,而不是一个失去记忆的何钦。这样的人,真的能被人替代吗?就算被替代,那为什么要选择何钦呢? 王萌感觉到何朝的心情变得低落,赶忙安慰:“那你昨天晚饭的时候有详细问他那一个月干什么去了吗?他怎么回来的?” 何朝摇头:“他说他是搭顺风车回来的。更详细的…我问的话,我妈妈会觉得我又在怀疑……”她的话截住,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何钦”。 最后,何朝还是说出了“何钦”两个字,这样方便王萌理解。 “你哥哪个班的?我们一起去看看?多观察观察就可以看出他到底是不是真的何钦了。”王萌提议。 何朝再次摇头:“我妈妈让何钦先休息一周再返校。何钦消失一个月对她打击太大了,她现在很害怕何钦再次消失。” 她皱着眉头,表情冷凝。 “哎呀,你别低落了,我今天晚上回家正好陪你回去看一看。说不定一切都是乌龙。” 何朝依旧低着头,眉头紧紧皱在一起。王萌一时想不到该怎么安慰她,只好搬出玄学那一套。 “别不高兴啦,你都在平宁寺抽到‘大吉’了哎。平宁寺凶签那么多吉签少得可怜的地方,偏偏他回来这一天你抽到吉签了,不仅是吉签,还是‘大吉’哎。说不定是真的何钦回来了!” 平宁寺出了名的凶签多,吉签少,一吉难求。何朝偏偏在昨天抽到了“大吉”,说不定是一个好兆头。 “大吉。”何朝呢喃,眉头松动,“对啊,是个好兆头。” “走,我们打水去。”看到何朝终于开心了一点,王萌催促着她走动走动换个心情,“运动刺激多巴胺,人才能高兴起来呀——对了,等会儿下午的体育课别又翘课了。” “遵命。王萌大人。”何朝俏皮地向王萌敬了个礼,惹王萌大笑。 教学楼的打水队伍排得很长,快轮到何朝两人的时候,黄萱萱和两个女生也拎着水杯从过道走过来。 黄萱萱齐刘海,扎着双马尾,马尾上每天都有不同的蝴蝶结发卡。她家境富裕,黑色头发皮肤雪白,天天变着花样穿可爱的小裙子,像是花一样娇嫩可爱,说起话来也甜甜的。谁都喜欢她。 她和何朝两人是同班同学,如果说何朝和王萌是班里的小透明,那黄萱萱就是班里的人气王。 她拎着可爱的粉色水杯,扁着嘴撒娇抱怨:“这次月考成绩再不理想,我妈就不给我买裙子了。上周我那条黄色裙子被划了一道口子,那可是我最喜欢的一条裙子。我妈说好要再给我买一条的,现在又要食言了。” “萱萱你别担心了,你成绩每次都稳居前三哎。”旁边戴眼镜的女生安慰她,“我才是要完了,如果数学还没及格,我妈又要再给我报一门补习班了。” “你数学不会的可以来问我,我保证让你分分钟过及格线。” “呀,还是我们萱萱乐观。”戴眼镜的女生明显感动,夸张地钻进黄萱萱怀里撒娇,“被吓一周竟然还会第一时间来关心我们,我快要爱上你了怎么办。” “但是死老鼠那件事你还是要小心呀。”另一个女生担忧,“你上周五回家有没有听我们的再换一条路?还有没有再看见那个人?” “上周五拐了一个弯,从花园那回家的,确实没有再遇见了。” “而且就算再遇见也没事,到时候我要把那人给亲自揪出来!”黄萱萱扬起笑容,像是一个发光的小太阳。 可惜这个小太阳和何朝不对付,没有什么原因。或许有,但只有黄萱萱自己知道,何朝并不知道。 本来三人还在谈笑风生,但一看见不远处接水的何朝,黄萱萱的笑容瞬间耷拉下来,不说话了。她的两位朋友也不笑了。 三个人交换了几个眼神,然后嬉笑着小声讨论。声音小,听不大清,但又可以偶尔听清几个字样,什么“何朝”“她哥哥”,然后是夸张地“啊?”声。 对于孩子而言,人缘和家境是衡量人等级的唯二方法。 黄萱萱自觉两项都要比何朝好,便觉得在人生的金字塔里要比何朝高出一级,因此在何朝面前她总是显出一些神气来,对何朝的不喜欢也不藏着掖着,明晃晃地散发恶意。 王萌显然知道她们在讲何朝坏话,气得皱起眉头想要冲上去。 就在她要暴起的这一秒,何朝紧紧箍住了她的胳膊:“萌萌到你了,快去接水吧。” “何朝…”王萌回头,恨铁不成钢。 但是何朝却像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看见王萌的反应还很疑惑:“嗯?” 王萌只好摇头。 黄萱萱这份不加掩饰的恶意并没有受到何朝的攻击,相反何朝似乎逆来顺受地接受了一切。不反驳,不攻击,像一只温顺的绵羊,这更让黄萱萱觉得自己高何朝一等。 王萌不喜欢这样,她讨厌何朝被当成黄萱萱撒气的对象,但她确实无能为力改变这一切。 一天的课下来,王萌都蔫蔫的。 好不容易捱到下课,她才恢复元气,一边把作业本哼哧哼哧往书包里塞,一边招呼何朝:“何朝,走走走,别让老班想起要布置作业了。” 王萌收拾书包的速度很快,没一会儿就已经蹿到楼道上了:“哎呀,怎么下雨了?天气预报明明说今天不下雨的啊。” “何朝,我们只能跑回去了。”她哭丧着脸转头对刚走出教室的何朝说。 何朝还没来得及回应王萌,就听见教室里传出似乎要划破天空般凄厉的尖叫声。 “啊——” 是班里传出来的惨叫。 下课的人都被这一声惨叫吸引,刚把书包甩到肩上的班长迅速跑回班上,其他人要么冲进教室,要么隔着教室玻璃围观。 隔着教室玻璃,王萌看见黄萱萱一脸惨白地站在桌旁,白皙的手颤抖着,甜美的脸蛋因惊吓而扭曲。 而离她五米远的地面上躺着一只死老鼠。 灰色的。 第3章 离谱的猜想 雨不算大,但雨线很密。 已经是放学的点,校门口川流不息,花花绿绿的伞遮了一半天,嘈杂声不断。何朝和王萌挤在人群里。 王萌还因为刚才发生的事心有余悸:“我上周还怀疑是黄萱萱编的,没想到是真的。那么大——一只老鼠啊。” 她夸张地拖长音,还边用手比划那老鼠的长度,随即又一脸嫌恶地挥手:“咦,那只老鼠被黄萱萱甩得脑浆都爆了,好恶心,我这一周都不要走那了。” “确实很恶心。”何朝淡定地附和。 “欸,你这个反应也太淡定点了吧。”王萌皱着眉头开始认真分析,“这一次可是直接扔进她书桌里哎,这说明向黄萱萱扔死老鼠的是学校里的人,甚至说不定就是我们班上的同学。” 她想到这,越想越觉得对:“你看,知道黄萱萱家在哪、常走哪条路,还知道她坐哪张桌子,肯定是熟人作案。凶手是我们班的可能性很大。” “‘凶手’?像是侦探小说一样。”何朝浅笑打趣她,“大侦探还有什么其他推理吗?” 王萌被调侃,脸刷地爆红,嗔怪道:“什么大侦探,不许胡说。” “好了好了,不说了。”何朝眉眼弯弯,“你妈妈今天上晚班,等会儿直接到我们家吃饭吧。” 王萌点头:“好呀,正好看看你哥是怎么回事,我火眼金睛定给你分辨出真假美猴王来。” “刚才不还是大侦探吗?怎么现在转去西游记频道了?” “哎呀,不许取笑我。” 两人淋着小雨,说说笑笑一同回了家。 放学点,筒子楼里热热闹闹的,楼道里穿梭着穿着校服的学生和下班回家的父母。好几家已经烧火做饭,从门缝里传出来香味,没厨房的户主挤在公共厨房里,边聊天边烧菜,厨具乒乒乓乓的响。 尹眉已经敞开了门,看到两人回来,赶忙招呼两人进屋:“钦儿呢?下雨,我叫他去接你们来着,没接着吗?” “大黄呢?”何朝环视一圈,没看见自家狗。 “不知道又去哪玩了,今天一打开门,它就跑了个没影儿。”尹眉叹气,“快进屋吧,给你们煲了汤。朝儿,你先去拿点零食给王萌垫垫肚子。” “不用了阿姨,本来过来蹭饭就给你们添麻烦了。” 王萌局促地摆手拒绝,但拒绝没成功,被尹眉强行按在沙发上坐,还贴心地开电视让她看。 狗血电视剧,渣男背叛,女主归来复仇戏码。 何朝陪着她看了会儿电视,又去厨房里帮尹眉洗碗端菜。 王萌一人窝在沙发里,电视蓝盈盈的光照在她脸上。 雨下大了,风把树吹着往一边倒,风声撞击玻璃猎猎作响。 王萌朝着天外看去,五六点的天黑黢黢的。客厅就一盏小小的灯光,照不亮四周,但是却安全地笼罩着她,形成一个小小的安全基地。 王萌在这个小小的安全基地里慢慢放松下来,慢慢沉浸进电视剧的狗血桥段。 不知过了多久,“隆隆——”惊雷乍响,一瞬雷光照亮了整个客厅。 王萌被雷声吓了一跳,下意识朝声源望去。 意识到只是雷后,她刚要放心,却猛地看见窗户玻璃上倒映出一个站着的人影。 有那么一秒,她和那个人在玻璃的倒映中对上了视线。 一瞬间,心脏似乎都停止跳动。 鸡皮疙瘩瞬间爬上了王萌的胳膊,她直勾勾盯着玻璃里的人,一瞬间忘记了思考。 雷光消去,屋里只剩下昏暗的灯光。 玻璃的倒影中,暖黄色的灯光罩住王萌,那个人站在灯光之外。阴影拢住他,但还是能看出他高而瘦的轮廓,直挺挺地站在那。 站得很板正,整个人像是被框住。 不像人,像僵尸。 “怎么这么大雷,吓我一跳。”尹眉听到雷声也从厨房里出来。 “欸,钦儿你回来了?叫你去接她们,你倒好,回来的比两个小姑娘还晚。快去洗手吃饭吧。” “嗯。” 何钦这才慢慢从阴影里走出来,暖黄色的灯光一寸寸爬上何钦,让何钦显出一点生气来。 何朝也跟着从厨房出来,招呼王萌吃饭。 一群人在,王萌悬着的心这才放松下来,跟何朝咬耳朵:“你哥回来都没有声音的吗?我都没有听到开门和走路的声音,刚才在玻璃里看见他的影子吓我一跳。” 筒子楼是老楼房了,生锈的铁门稍微动一下都要“抗议”,在筒子楼这种隔音不好的地方完全藏不住声音。 “哎,也可能是刚才雨声太大了”王萌随即又摆头把刚才的想法晃出脑袋,一脸的不确定。 “姑娘们,别说悄悄话了,快来吃饭吧。” 饭菜很丰盛,但是王萌食不知味。 她心有余悸再加上本来就答应了何朝,于是一顿饭的时间都在暗暗观察着何钦。 他一切都很正常,如往常一般叫出她的名字,还询问了王帅的近况,甚至玩笑地提起失踪的一个月里遇见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而且一餐饭都在嘱咐她多吃菜。 一样的温柔体贴。 “刚才在学校门口都没看见你们两,我只好去你们班找你们人。你们班长,戴眼镜那个,陈良是不,说你们不在。” 甚至还记得她们班班长的名字,显然没有失忆。 世界上能有长得相似的人,但怎么都不可能共享记忆吧。 是何钦。是何钦吧? 想了想,王萌还是出声询问:“何钦哥不见了一个月,我们都可担心了。幸好你回来了,你回来我哥也要高兴坏了,毕竟你们两当时一起游的泳嘛。” “嗯。”何钦温和地应了一声,但完全没有要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何钦哥你和我哥游泳的时候,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哥被救回来后意识不大清醒,我妈哭了两三天。” 那天下了大雨,起风。 王萌穿着雨衣和她妈去江边认人,风把她的雨衣吹得猎猎作响。她哥躺在江边,被泡得整个身体泛白。旁边的江水滚滚流,像是能卷走一切的猛兽。 “我记得也不是很清楚。”何钦垂下眼,敷衍地回忆道,“天气突然变了,江水直接把我卷走了。我再醒来就是在江边的泥潭里了。” “一路回来肯定很难吧。何钦哥你当时应该立即给警察打电话的,搭顺风车回来很危险…” 王萌突然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何钦搭顺风车回来,是何朝和她提过的,但在尹眉和何钦眼里她应该是不知道的。 她立马止住话头,埋在碗里吃菜。 何钦轻飘飘扫过一眼何朝:“第一次遇上这样的事,没想到这么多,现在回想起来确实很危险。” 何朝被看了一眼,但完全不慌乱,还点评:“你当时应该给家里打个电话的,一个月没有消息,妈妈很担心你。” “嗯。下次会记住的。” “还要有下次?”尹眉一筷子打在何钦头上,“下午去做笔录的时候,你还知道后怕,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怕呢。幸好去医院检查了一切都正常,不然我要担心死了。” “你这臭小子,有这么多运动可以玩,非要去游泳,有什么好游的?以后不许游了,以后也别靠近江了。” 何钦连连称是。 一切都很正常,好像没有什么大问题。 晚饭结束,王萌进了何朝的房间。 何朝的房间干净整洁,一墙的书摆放得整整齐齐,床上摆了两个玩偶。绿色调,清清爽爽。 “在玻璃里看见你哥倒影的时候真给我吓了一跳。”王萌抱着何朝塞给她的玩偶,脸埋在玩偶毛茸茸的毛发里,“但是检查和笔录都做了,感觉没什么问题。” “有问题。” “嗯?怎么说?” “何钦和王帅溺水,消失了一个月。这里面,一个月不是关键。”何朝说,“关键是溺水,是王帅和何钦一起游泳溺水。” “这怎么了吗?” “妈妈离婚后,何钦一直很关心妈妈,他知道单亲妈妈的不容易,所以他不会让妈妈担心的。” “游野泳是很危险的事…” “这样的话,何钦就不会和我哥一起去游泳了?”王萌眨了眨眼,顺着何朝的话接下去,“难道他们不是去游泳了?” “不。问题是——王帅和何钦是朋友吗?”是可以一起去游泳的朋友吗? 这一下把王萌问住了。 她确实没想到过这个问题。 像她和何朝一样,王帅和何钦高三同班,虽然因为王帅天天在外惹是生非从没按点回过家,何钦和王帅其实在筒子楼里从没打过照面,但筒子楼里还是都默认两人是朋友。 但是两人真的是朋友吗? 王帅欺软怕硬,天天以欺负人为乐。在学校欺负同学,在家里逮着爸妈不在的时候欺负王萌。何钦却是典型的好孩子,成绩好,懂事。 他们真的能成为朋友吗? 王萌有点恍惚。 “出事那天王帅为什么出去了?” “…那天是周五,或者是周四?”王萌缓了一会儿才开口,她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心慌,“我不大记得了,我当时在写作业,我妈要我哥去买酱油…” “…他很久没回来,但是他本来就玩心重,我们就没怎么在意…” “所以是临时出门。肯定不是约好的。”何朝总结。 “…是这样的。” “何钦怕妈妈担心,什么事都会报备。他不会临时改变主意的——不会临时起意和别人一起游泳,更不会独自一个人去。” 不一定是朋友,不会临时出门。他们两真的是一起去游泳的吗?如果不是一起去游泳的,那为什么两人会一起溺水?王帅还一直念叨着何钦? 筒子楼里的人只知道王帅念叨着何钦已经没了,但王萌经常经过王帅的房间,她知道王帅念叨的其他的话。“怪物”“杀”,期间掺杂着听不清的混乱声音。 她当时就觉得这些词语很奇怪,现在想想,哪有溺水回来的人一直喊“杀”。他要杀谁?还是谁被他杀了? 王萌心里已经有猜测了,但她不敢去想那个可能。她希望一切就停留在这里,她和王帅还清清白白,甚至于是溺水的受害者。 但是何朝还在继续:“王帅一直说何钦已经死了,他很肯定何钦已经死了。” 溺水这种事情,如果是一起遇难的,谁能确定对方到底有没有事?自己都自身难保的情况下真的有时间去关注其他人的遭遇吗?被江水卷走难道就一定死亡了吗?但是王帅却那么肯定何钦死了,这是为什么。 “这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一起游泳,他看着何钦溺水了。二是…” 王萌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二是——王帅杀了何钦。 因为是他杀的,所以他肯定何钦已经死了。 王萌感到想吐,生理性反胃地想吐。 刚刚吃过的饭粒涌在她的喉头,如果何朝说的是真的——那她是杀了何朝哥哥的人的妹妹。 王帅粗俗、欺软怕硬、最爱欺负她,在她小小的世界里,王帅是恶魔般的存在。王萌不喜欢王帅,甚至厌恶他、希望他消失,但她偏偏不希望王帅是杀人犯。 这一切都太荒谬了。 王帅也才17岁。 她想问何朝什么时候想到这个的,是何钦消失的这一个月想到的吗?她想问何朝是怎么平静地推理出自己的哥哥杀了她哥哥的,想问问她推理出这一切后为什么还能这么平常地对待她。 她去看何朝的表情,上面没有答案。 何朝就那样一脸平静地坐在那里,好像一切都无所谓。 她更加想吐了。 “你脸色怎么那么白,是不舒服吗?”何朝担忧地看过去,倒了热水递给王萌。 “没事,你继续说吧。” 何朝盯着王萌的脸,很明显地犹疑了,最后她摇头说:“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回来的不是何钦。” 何朝最终没有把那个想法说出来,但是王萌却依旧觉得何朝已经归罪王帅了。 “你没有任何证据。”王萌说,近乎迫切。 她迫切地需要澄清,需要证明王帅没有犯错,需要证明回来的就是何钦。她和王帅是兄妹,即使她不爱王帅,外人多他们的评价也是一体的。 她不希望她在何朝面前是有瑕疵的。至少不要在何朝面前。 何朝感受到了王萌的异样,她定定看了王萌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最终她移开视线:“是的,我没有。” “回来的如果不是何钦那还能是谁?世界上不可能有长得一模一样又有相同记忆的人吧?”王萌说,她看着何朝的眼睛,想要说服她,“如果回来的不是何钦,那还能是谁呢?” “…你说得对。”何朝低声说,像是在说服自己,“或许是我想太多了,或许回来的就是何钦,除了何钦还能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