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大人,表小姐她又跑了》 第1章 给二爷请安 一场秋雨一场寒。晨起的雨丝像浸了冰的棉线,斜斜织在青砖黛瓦上,没有夏日暴雨的闷躁,却带着一股子钻缝的凉,顺着衣料缝隙往骨头缝里渗。 江晚宁立在游廊下,指尖冻得泛了红,仍下意识地把身上那件半旧的素色夹袄拢了又拢——料子薄,挡不住秋寒,却也只能将就。 另一只手稳稳提着食盒,木盒边缘被她掌心的温度焐得微热,里面是她寅时就守在小厨房熬的百合杏仁粥,熬得糯烂,怕凉了失了药效,她脚步走得轻且快,不敢耽搁。 入秋这些日子,老夫人身子总不爽利,前阵子染了风寒,喝了好几帖苦药,风寒虽压下去了,咳疾却缠缠绵绵没好透。 江晚宁听春桃提了一嘴,便主动求了刘嬷嬷,说想试着熬药膳调理——她在老家时,母亲也曾用这方子治过秋咳,温和不挑人。 没承想不过五日,老夫人夜里竟不怎么咳了,不仅赏了她一对银镯子,连府里那些先前瞧她孤苦、总带轻蔑的下人,看她的眼神也软和了些。 还没走到福禧堂的月亮门,就听见院里传来下人急匆匆的脚步声,嗓门亮得撞在雨丝里:“老夫人!二爷回来了!二爷回来了!” 江晚宁的脚步顿了顿,食盒的提手在掌心硌了一下。 她垂眸理了理衣襟,压下心头那点莫名的慌,才跟着那下人身后,轻手轻脚进了院。 正屋的软榻上,老夫人捏着佛珠的手猛地一顿,随即松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欣慰:“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一旁的刘嬷嬷笑着递上温好的茶盏,凑趣道:“这不是惦记着您嘛!知道您盼着中秋家宴人齐,就算是跑马也得赶回来看您。” 老夫人接过茶盏,指尖敲了敲盏沿,嗔怪却没半分真气:“你就惯着他!要我说,真孝顺就该早日娶个媳妇儿回来,别总让我操心。都三十出头的人了,还不成家。他大哥像他这年纪,宴哥儿都能跑着喊人了!” 话音刚落,门外的小丫鬟就掀了帘子进来,屈膝道:“老夫人,表小姐来了,正在门外候着呢。” 主仆俩这才歇了话头,老夫人扬声道:“让她进来吧。” 厚重的棉帘被掀开,一股秋寒裹着纤细的身影进来。江晚宁双手捧着食盒,先屈膝行了个礼,声音不高不低,没半分谄媚:“晚宁给老夫人请安。” 这便是老夫人喜欢她的地方——聪明却不外露,懂分寸,不趋炎附势。 换作别的姑娘,见着老夫人高兴,早凑上来搭话了,哪像她这样,安安静静的,只做该做的事。 “快起来,”老夫人看着她单薄的衣裳,眉头皱了皱,“天这么凉,怎么不多加件披风?手炉也没带一个,瞧着都冷。” 江晚宁笑着直起身,把食盒递给旁边的小丫鬟,轻声解释:“回老夫人,早起守着炉子熬粥,满屋子热气,倒不觉得冷。走在路上才觉出风凉,又怕粥凉了失了药性,就没回去取披风。” 她说的是实话——为了熬这粥,她盯着砂锅搅了近一个时辰,生怕糊底,手心都沁了汗。 这会儿站在暖烘烘的屋里,倒觉得后背有些发寒,只是她没说,只往门口挪了挪,怕自己带进来的寒气扰了老夫人。 老夫人见她这般体贴,眼底的慈爱又浓了几分,摆了摆手:“傻孩子,晚一刻也无妨,冻着自己才不值当。” 刘嬷嬷早已接过食盒,掀开盖子,一股清甜的香气就飘了出来。她笑着问:“表小姐今日熬的是什么?闻着倒清爽。” “是百合杏仁粥,”江晚宁轻声道,“百合能滋阴润肺,解秋燥,从根上缓咳嗽,还能安神助眠;杏仁是润燥止咳的,一者治本一者治标,正合老夫人眼下的身子。想着您早上胃口浅,熬得糯些,当早膳吃正好。” 老夫人和刘嬷嬷对视一眼,都笑了——这孩子,连“治本治标”都想好了,倒比府里的厨子还用心。 正说着,外间的帘子又被掀了,一道挺拔的身影带着风走进来。玄色锦袍上绣着暗银云纹,腰束玉带,衬得身姿愈发修长。 男人面容清俊得近乎凌厉,一双凤眸眼尾微微上挑,瞳色深如寒潭,天生带着几分疏离的威压。 “给母亲请安,”他屈膝行礼,声音低沉,“儿子回来迟了,劳母亲挂心。” 江晚宁站在角落,目光不经意扫过他——不管见几次,她都得承认,裴忌是她见过最好看的男子。只可惜...... “差事办得怎么样了?”老夫人嘴上仍带着点埋怨,语气却软了,“一走就是三个月,连封家书都没有。” “业已办妥,”裴忌直起身,接过刘嬷嬷递的茶,“回来时在江南遇了点事,耽搁了几日。” “妥了就好,”老夫人看着他清减的下颌,又心疼起来,“瞧着瘦了不少,外面的饭菜是不是不合口味?” 刘嬷嬷趁机打趣:“二爷在外头,就带几个小厮,哪能照顾周全?依老奴说,还是得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在身边。老夫人,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她是看着裴忌长大的,最懂老夫人的心事——这婚事,再不提就真的晚了。 老夫人叹了口气,语气沉了些:“你原是最不用我操心的,可总不成家也不是事儿。京里想跟你结亲的姑娘,能从永定门排到城郊去,可你偏不点头。时间久了,什么闲话没有?连……连‘断袖’的话都传进府了。” 这话一出,屋里的气氛顿时静了。裴忌握着茶盏的手顿了顿,没说话。 刘嬷嬷见势不对,赶紧打圆场,递上一碟蜜饯:“老夫人别气,这事儿让大奶奶操持就好!大奶奶家世好,眼光准,定能给二爷挑个好姑娘。” 老夫人脸色稍缓,点了点头——她本就这么想,大儿媳是定国公嫡女,人品贵重,打理家事井井有条,她选的人,错不了。 沉默片刻,裴忌才轻叹了声,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全凭母亲做主。” 说罢,他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角落——那姑娘穿着单薄的夹袄,肩膀微微缩着,像是还在冷。这么冷的天,怎么就穿这么点? 老夫人见他盯着江晚宁,赶紧拉过话头:“这是晚宁,你先前见过的,从老家来的,暂住府里。” 江晚宁知道躲不过,便往前挪了一小步,屈膝俯身,声音比寻常低了些:“晚宁见过二爷。” 第2章 你还挺‘懂事\’ 裴忌闻言,眉梢几不可察地向上挑了挑,没说话,只那双深潭似的眸子沉了沉,像积了层化不开的寒。 “你这脸色别吓着晚宁。”老夫人见他这副冷沉沉的模样,赶紧打圆场,转头对着江晚宁时,语气又软了下来,“晚宁先回去吧。” “是,晚宁告退。” 江晚宁像得了特赦,垂着眸,脚步放得极轻,恭顺地退了出去。 棉帘落下的瞬间,她才悄悄松了口气——方才裴忌那眼神,太沉,压得她心口发紧。 屋里,裴忌的脸色更难看了。 三个月没见,她不仅没多看自己一眼,方才听见母亲提他的婚事,竟也半点波澜都没有。 好,真是好得很。 “母亲想必也乏了,”他压下心头的躁意,起身行礼,“儿子先回去更衣,晚些再来陪母亲用饭。” “去吧,歇会儿也好。”老夫人挥了挥手。 等裴忌走了,刘嬷嬷才笑着打趣:“二爷就是面冷心热,您瞧,刚回府连衣裳都没换,先过来给您请安,心里分明惦记着您呢。” 老夫人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语气却带着几分愁绪:“他孝顺我知道,可一日不成家,我这心就一日悬着。午后让老大媳妇儿来一趟,让她也帮着留意留意。” 老夫人素来宽厚,从不给儿媳妇儿站规矩,更不需要小辈们晨昏定省,只是每月初一十五论论规矩罢了。 “老奴省得,您放宽心就是了。” 另一边,江晚宁刚踏出福禧堂的门,就被一阵寒风裹住,忍不住打了个瑟缩。 她拢紧夹袄,带着春桃往自己住的小院走——那院子在裴府最偏的角落,院墙有些斑驳,屋里陈设也简单,可对半年前孤身投奔的她来说,已是难得的容身之所。 裴忌离府的这三个月,她靠着熬药膳讨老夫人欢心,日子也算安稳。可这份安稳,像踩在薄冰上,总怕哪天就碎了。 “表小姐请留步。” 一道熟悉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江晚宁转身,见是裴忌身边的小厮清风,勉强挤出一抹笑:“清风,你怎么来了?” 清风飞快地扫了眼四周,见没人注意,才压低声音:“二爷回府了,让小的来请姑娘去清梧院一叙。” 江晚宁的心猛地一沉——该来的,终究还是躲不过。 “有劳你传话,我这便过去。”她神色凝了凝,让春桃先回院子,自己则绕开回廊,避开往来的仆从,往清梧院的方向走。 清梧院是裴忌的住处,他喜静,院里只留了几个从小跟着的小厮,连洒扫的丫鬟都少。 从前有个丫鬟仗着几分姿色,想偷偷溜进去攀附,刚进院门就被裴忌让人拖了出去,后来再没人见过那丫鬟,府里人都知道,这位二爷看着温文,实则心狠手辣,从此再没人敢往清梧院凑,连院子周边都透着股冷清。 江晚宁推开虚掩的后门,院里静得只听见风吹梧桐叶的声响。 清风早已在廊下等着,见她来,指了指书房的方向,小声道:“二爷在里头等您。” 江晚宁屈膝道谢,刚要迈步,却被清风拉住了。他凑到她耳边,声音细得像蚊子叫:“姑娘小心些,二爷今日心情不太好。” 江晚宁无奈地撇撇嘴——在她印象里,裴忌的心情就没好过几次。她再次谢过清风,才攥紧了衣角,忐忑地往书房走。 到了门口,她深吸一口气,像是做了天大的决定,才轻轻推开了门。 裴忌已经换了身素色锦袍,正坐在书案后写字,墨汁在宣纸上晕开,字迹遒劲有力。 江晚宁心里忍不住嘀咕:这么忙,还叫自己来做什么?念头刚起,就见裴忌抬了头,两人的视线猝不及防撞在一起。她慌得赶紧收敛起心思,垂首盯着自己的鞋尖。 “还杵在那儿做什么?”裴忌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 可江晚宁知道,他越是平静,就越危险。她硬着头皮,挪着小碎步往前走了几步,却还离书案老远。 裴忌的目光紧紧锁在她身上——才三个月没见,怎么又瘦了?肩膀窄窄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那腰细得,他一只手就能圈过来。可他又想起,她身上该有肉的地方,其实软得很…… 喉结不自觉地滚了滚,他垂下长睫,遮住眼底翻涌的情欲,再开口时,语气冷了几分:“我说,过来。” 这声冷喝让江晚宁浑身一颤,心口“怦怦”直跳,却不敢再耽搁,认命地往前挪,直到站在他身侧。 她依旧垂着头,像个犯了错等待责罚的学生,明明不知道自己又哪里惹了这位“阎王”不快。 “天凉了,怎么穿得这么单薄?”裴忌的目光落在她洗得有些发白的夹袄上,语气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愠怒,“我之前送你的衣裳首饰呢?” 江晚宁心里苦笑——那些衣裳料子华贵,首饰虽素净却也精致,哪像她一个孤女能穿得出去的?这不是明着告诉旁人,她和他有关系吗? 可面上,她依旧温顺地回答:“二爷送的都太贵重了,我平日里也用不上。今日出门走得急,忘了带披风,不碍事的。” 裴忌怎会听不出她的言外之意?他分明特意挑了些颜色雅致的缎子,首饰也只选了银质的,她就是不想让人知道他们的关系。 他盯着她,突然开口:“母亲今日提起我的婚事了。” 江晚宁猛地抬起头,眼里满是错愕——他说这个做什么?可对上裴忌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她又觉得一阵发毛,赶紧低下头,斟酌着开口:“二爷身份尊贵,二奶奶的位置自然要好好选,必得是豪门贵女,才配得上二爷……” 声音越说越小,因为她看见裴忌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来,眉峰拧得紧紧的。她心里纳闷:自己说的没错啊,难道他不喜欢豪门贵女? “呵。”裴忌突然冷笑一声,语气里满是嘲讽,“你倒挺‘懂事’。” 江晚宁缩了缩脖子,不敢接话。 “那你呢?”裴忌向后靠在太师椅上,哪怕坐着,目光依旧居高临下地落在她身上,“待二奶奶进门,你该如何自处?” “我……”江晚宁的指尖攥紧了衣料,声音带着几分艰涩,“晚宁身份卑微,不敢有别的肖想。” 这话是真的。她从没想过要当什么夫人、贵妾,在这深宅里,她只想好好活着而已。 “呵,你倒是真懂事。”裴忌额角的青筋跳了跳,看着她那瓣殷红的唇,怎么就净说些让他不痛快的话? 江晚宁见他不说话,心里更慌了,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就被一股力道猛地拽了过去。 她惊呼一声,跌坐在裴忌的膝上,下一秒,滚烫的唇就覆了上来,堵住了她所有的话。 细密而炽热的吻铺天盖地,带着他身上清冽的墨香,霸道得不容她抗拒。 江晚宁浑身发软,只能任由他抱着,任由他予取予求,连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 第3章 送给我做妾 良久,江晚宁几乎要溺在那滚烫的吻里窒息时,裴忌才终于松开她。 怀中的人软得像一滩春水,鼻尖泛红,杏眸里蒙着层水雾,泪珠悬在眼尾,颤巍巍的不肯落下——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倒像是他方才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 裴忌心口莫名一烫。是了,他的确欺负她了。 方才还绷着的心思,见她这副情态,竟瞬间软了下来,连先前憋着的那点怒意,也散得没了踪影。 “委屈了?”他的声调放得极轻,轻得连自己都没察觉,竟带着几分哄慰的意味。 江晚宁紧咬着泛红的下唇,将头偏向一侧,用沉默抵抗着方才的霸道。她才不要理他——分明是他不分青红皂白,却还来问她委不委屈。 裴忌被她这副又倔又软的模样逗笑了,低低的笑声落在她耳畔,带着几分愉悦:“这会儿倒不装那贤良温婉的样子了?” 江晚宁心里腹诽:谁装了?她本就只想安安稳稳过日子,是他偏要揪着不放。 下一秒,裴忌的手臂骤然收紧,将她更深地圈进怀里。他低头凑到她泛红的耳廓,气息灼热,一字一句都带着压迫感:“晚宁,你今天……很不乖。” 滚烫的气息扫过颈侧,江晚宁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忍不住在他怀里瑟缩了一下。这无意识的小动作,却像根火星,瞬间点燃了裴忌眼底的暗火。 他眸色沉沉,欲念翻涌,不等江晚宁反应,便打横将她抱起,轻轻放在宽大的书案上,随即俯身压了下来。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阴影里,他眼中再无半分平日的疏离冷淡,只剩下毫不掩饰的汹涌欲望,像头锁定猎物的猛兽,势要将她拆吃入腹。 江晚宁太熟悉这眼神了。她慌乱地偏头躲开他的吻,双手抵在他坚实的胸膛上,气息不稳地哀求:“不……不行,别在这里……” 裴忌充耳不闻。分别三个月,思念早已刻进骨血,若不是方才在母亲那里见了她,他也不会前脚人刚走,就让清风去把人叫回来。 他轻易制住她躲闪的脸颊,再次吻了上去,吻得又深又急,像是要把这三个月的空缺都补回来。 他的吻沿着她纤细的脖颈往下,带着灼人的温度,大手也不安分地抚过她的脊背,点燃一片滚烫。 江晚宁的声音里染上哭腔,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求你了……别在书房……” 这里满是书卷气,庄重肃穆,她实在无法接受在这样的地方…… 裴忌头也没抬,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压抑不住的急切:“就在这儿,我等不了……” 他太熟悉这具身体了,知道哪里能让她意乱情迷,哪里能让她在他怀里颤抖着妥协。 江晚宁无力地睁开眼,瞥见四周高耸的书架、满架的典籍,强烈的羞耻感涌上来,最终只能认命地闭上眼,任由自己被他带着,沉浮在翻涌的情潮里。 裴忌憋了太久,此刻像不知餍足的饕餮,一遍又一遍地索取。哪怕江晚宁哑着嗓子哭求,他也没停下,直到窗外夕阳西沉,暮色漫进书房,屋里早已没了往日的整洁,处处是凌乱的痕迹。 江晚宁浑身脱力,未着寸缕地昏睡在一旁的软榻上。裴忌起身,将自己的玄色披风盖在她身上,转身去了浴房。 等他换了身干净的素袍出来,眼底的欲色早已被惯有的冷漠取代,仿佛方才在书房里失控的人不是他。 他走到软榻边,轻轻掀起披风一角——她雪白的肌肤上,密密麻麻满是吻痕与指印,深浅交错。一阵懊悔涌上心头:太久没碰她,竟没了轻重。 他指尖轻轻拂过她散乱的发丝,声音放得极柔,像是怕惊扰了她:“晚宁,等我成了婚,就跟母亲说,让她把你赐给我做贵妾。有我护着你,以后不用再怕。” 这话刚落,软榻上的人猛地睁开了眼。 装睡的伪装被戳破,江晚宁眼底满是错愕与冰凉。他就这么轻描淡写地决定了她的一生?没有询问,没有商量,只一句“赐你做贵妾”,便要将她的后半生困在这深宅里。 眼底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她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嗯”,轻得像声叹息。 裴忌见她“顺从”,满意地揉了揉她的发顶:“我得去陪母亲用饭了。你若饿了,就让清风给你弄些吃食,我晚些回来。” “不必了,我一会儿就回去。”江晚宁急忙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急切。她一刻也不想再待在这里。 裴忌看了她一眼,语气带着点调侃:“你还能走?” 江晚宁的脸瞬间红透,小声嗫嚅:“能……” 心里却忍不住暗骂:若不是他,她怎会连路都走不稳?现在倒装起好心来了。 裴忌也不勉强——她素来不肯在他这里留宿,每次都要漏夜赶回自己的小院。他拿过一旁的药膏,放在榻边:“回去记得涂,不然明天该起不来了。” 等裴忌走了,江晚宁才强撑着起身,忍着浑身的酸痛穿戴整齐。借着暮色的掩护,她脚步虚浮地走出清梧院,悄无声息地回到了自己那处偏僻的小院。 春桃早已在门口来回踱步,见她回来,赶紧迎上去,声音里满是焦急:“姑娘!您可算回来了,吓死奴婢了!” “我没事。”江晚宁摆了摆手,声音还有些沙哑。 春桃却红了眼——她白天见了清风,就知道姑娘定是被二爷叫走了。好不容易过了几天安稳日子,怎么又要回到从前? 她扶着江晚宁进屋,帮她脱衣上药时,见她身上满是青紫的痕迹,眼泪再也忍不住掉了下来:“这二爷也太过分了!姑娘,您这样没名没分的跟着他,算什么事啊?您从前也是被爹娘捧在手心的小姐,若不是家里遭了难,怎会受这种委屈?这事儿要是传出去……” “春桃,别说了。”江晚宁打断她,唇边勾起一抹苦涩的笑,“能在裴家安身,已经不容易了。不过……快了。” “快了?”春桃不解地看着她。 江晚宁却没再解释,只是眼底多了几分坚定——不能再等了,她必须尽快想办法离开这里。 思绪忍不住飘回从前:江家曾是当地的富户,父母就她一个女儿,把她宠得像颗明珠。可后来父亲生意失败,债主临门,他本想带着妻女躲一阵子,却在路上遇到了劫匪。她和春桃躲在客栈的水缸里才逃过一劫,父亲临死前,把一块刻着“江”字的玉佩塞给她,让她来京城找裴家,他们定会收留她。 她本不想麻烦旁人,可一个孤女,在这乱世里根本无法立足。 孝期刚过,老家的表亲就打着为她张罗婚事的幌子,实则想霸占江家剩下的铺子和田产。她寡不敌众,只能在成婚前夕带着春桃逃出来,拿着玉佩投奔了裴家。 原以为找到了容身之所,却没想到寄人篱下的日子,竟这么难。 第4章 这怕是不妥 那时候,江晚宁身上的盘缠早就见了底。裴府的下人最是会看碟下菜,见她孤苦无依,没了接济,便连份热饭都懒得给她留。 她和春桃常常是早上啃块凉饼,晚上就着热水咽几口咸菜,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里,她算是真真切切尝透了人情冷暖的滋味——从前在江家做小姐时,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直到偶然遇见裴忌。其实第一面,她就从他眼底看出了不对劲——那目光太沉,带着几分探究,几分势在必得,绝不是看普通远亲的眼神。 可她没办法,她需要他的帮助,需要他给的安稳,哪怕这份安稳,是用自己换来的。 日子一天天过,她起初也想过认命——反正早已没了家,不如就做只被他圈养的金丝雀,至少能活下去。 可裴忌外出办差后,她偶然发现,老夫人竟是条能让她真正立足的路。江家从前开着药铺,她从小耳濡目染,识得药材,懂些医理,便试着熬了药膳送过去。没承想,这一手竟真的讨了老夫人的欢心。 此刻,江晚宁坐在灯下,盯着跳动的烛火发呆。裴忌昨晚的话还在耳边打转:“晚晚,等我成了婚,就跟母亲说,让她把你赐给我做贵妾。” 做妾?她绝不能接受。妾是什么?是主母可以随意打骂发卖的物件,是要日日守着空院,等男人应付完正妻、忙完公事,才或许能想起的存在。就算侥幸有了孩子,也不能养在自己身边,连一声“母亲”都听不到。 “不行!绝对不行!”她无意识地低呼出声。 “姑娘,什么不行?”春桃端着热水进来,见她神色恍惚,疑惑地问。 江晚宁摇了摇头,把话咽了回去。但眼底的光却亮了——她已经有了主意...... 一夜没合眼,天刚亮,江晚宁就起身去了小厨房,熬好陈皮蜂蜜水,掐着时辰送到了福禧堂。 “晚宁来了?今儿又做了什么好东西?”老夫人笑着接过刘嬷嬷递来的白瓷碗,指尖触到温热的碗壁,心里也暖了几分。 “回老夫人,是陈皮蜂蜜水。”江晚宁轻声解释,“陈皮能理气化痰,药性又温和,最适合这个时节健脾润喉,您喝着也不觉得苦。” 老夫人抿了一口,果然觉得喉咙舒爽了不少,笑着点了点头。 过了会儿,她像是想起什么,拉着江晚宁的手道:“昨儿我让老大媳妇儿过来,跟她商量老二的婚事,说着就提到你了。你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伺候我尽心,我也不能一直拘着你。我让老大媳妇儿顺带帮你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家,让她给你掌掌眼,总不能委屈了你。” 江晚宁心里一紧,连忙屈膝行礼,声音带着几分急切:“老夫人,晚宁还小,眼下只想在您身边多伺候些日子,能得您指点,就是晚宁的福气了。” 大奶奶素来瞧不上她这个“远亲”,若是让大奶奶帮着找婆家,指不定会把她许给什么人。更何况,她如今和裴忌的关系,怎么可能嫁人? “我知道你是好孩子,也没让你现在就嫁。”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语气带着几分疼惜,“先看着,有合适的就定下,不然过两年耽搁了,就成老姑娘了。你看老二,这么大年纪还不成家,外头的闲话还少吗?” “什么闲话?我不在乎。” 一道低沉的声音从院外传来,门帘被掀开,裴忌走了进来。 他在院里就听见母亲要让大嫂给江晚宁做媒,好在她拒绝了——可她能拒绝多久?他心里莫名发慌,脚步便快了几分。 江晚宁看见他,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怕他口不择言,把两人的关系说破,那可就真的没回旋余地了。 “你这孩子,怎么还偷听人说话?”老夫人嗔了他一句,却没真的生气,“我跟晚宁说体己话呢,你冒冒失失进来,哪有半点长辈的样子?” 她太了解自己这个儿子了,发起火来不管不顾,哪管有没有外人在。 可今日裴忌只是皱着眉,没说话——他方才才反应过来,自己一直担心婚事,竟忘了江晚宁也到了适婚年纪。 一种从未有过的心慌攫住了他。就像攥在手里的糖,突然有了要化掉的迹象,他怕稍不注意,这颗糖就没了,再也不属于他。 他余光扫向江晚宁,见她也一脸惴惴不安,心里才稍稍松了些——她定是不想嫁人的,毕竟她早就是他的人了,怎么能嫁给别人? 可单单想到她站在别的男人身边,笑盈盈地说话,他就觉得心口发闷。不如就现在说破,省得夜长梦多。 “母亲,其实我……”裴忌刚开口,就被江晚宁急声打断。 “老夫人!”她声音微微发颤,手心全是汗。方才裴忌看她的眼神太沉,她知道他要干什么——今日若是把话挑明,她就真的完了。 满屋子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江晚宁咽了口唾沫,定了定神,继续道:“晚宁能得裴家收留,已是天大的幸事,绝不敢肖想其他。况且晚宁身份卑微,哪敢有什么非分之想?只求能一直留在您身边伺候您。” 她顿了顿,刻意抬眼扫了裴忌一眼,语气放得更软:“而且昨儿听老夫人提起二爷的婚事,自然该以二爷的终身大事为先。晚宁这点小事,哪敢叨扰老夫人和大奶奶?” 裴忌几乎要气笑了——她倒会拿他做挡箭牌。可他转念一想,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哪家大户人家会在娶妻前先纳妾?若是传出去,哪家贵女还肯嫁给他? 江晚宁说完,悄悄观察着裴忌的神色,见他眉峰拧得更紧,周身的气压低得能滴出水来,心里也发慌——他该是听懂了,可怎么反而更生气了? 老夫人却没多想,只觉得江晚宁这孩子愈发懂事,叹了口气道:“也罢,反正不急。我让人多帮你留意着,若是你自己有了可心的人,也尽管跟我说,我替你做主。” “多谢老夫人。”江晚宁屈膝行礼,声线尽量平稳,可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 她不敢想,若是今日裴忌真的把话挑明了会怎样。老夫人或许会骂裴忌几句,可终究不会为了她这个外人,跟自己的儿子撕破脸。 到时候,老夫人会厌弃她,府里的下人会指指点点,唾沫星子都能把她淹死。 再待下去,她怕自己会露怯。江晚宁又行了一礼,轻声道:“老夫人,您慢用,晚宁先回去了。” 她转身往外走,没敢回头,可后背却清晰地感受到一道灼热的视线——那目光太沉,太利,像毒蛇锁定了猎物,让她每走一步,都觉得心惊胆战。 第5章 确实有人了 江晚宁刚退出去,老夫人便立刻板起脸,看向裴忌,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强硬:“老二,我已经跟你大嫂说定了,过两日办场赏花宴,把京里适龄的贵女都请来。你要是有什么要求,尽管跟你大嫂提——这一次,婚事必须定下来。” 裴忌闻言,脑子里晃过江晚宁纤细的身影,随即漫不经心地勾了勾唇:“家世不用太好,长相也无所谓。关键是性格温顺,能容人,别胡搅蛮缠,好拿捏就行。” 老夫人握着佛珠的手一顿,眉头瞬间拧了起来。这哪是挑正妻?倒像是在挑个不碍眼的摆设,只要不挡着他的事就成。 她心里猛地咯噔一下——难不成老二在外面真有人了?还是那种身份上不得台面的,所以才愿意找个正妻回来“摆样子”? 越想越觉得对,先前怎么催都不肯松口,从南边回来就突然同意了,莫不是在江南收了个扬州瘦马? 老夫人脸色瞬间沉了,语气也严肃起来:“老二,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外面已经有人了?” “呵,母亲眼尖,瞒不过您。”裴忌倒也不藏着,语气淡淡,“确实有这么个人。” “你糊涂!”老夫人急了,声音也提了几分,“你如今仕途正好,将来是要进内阁的,怎能栽在女人身上?那种上不得台面的,绝不能进裴家的门!” 裴忌看她这反应,就知道她想岔了。可江晚宁的事,现在确实不能说——等新妇进门,尘埃落定后再提,才更稳妥。反正江晚宁在他手里,跑不了。 他站起身,敷衍道:“母亲多虑了,儿子还有公务要处理,先退下了。” 看着裴忌决绝的背影,老夫人紧紧攥住刘嬷嬷的手,声音里满是担忧:“刘嬷嬷,你说老二他……会不会真的被外面的女人迷了心?” 刘嬷嬷是裴家老人,最懂察言观色,拍了拍老夫人的手背,温声劝道:“老夫人别急,二爷肯松口成婚,就是好事。外面那女人再好,不过是个以色侍人的主儿,等新夫人进了门,知书达理的,保不齐二爷就跟她举案齐眉了。” 老夫人叹了口气——她这儿子,哪是会跟人举案齐眉的性子? “再者说,娶妻娶贤,纳妾才看色。”刘嬷嬷继续说,“就算二爷一时糊涂,日后您或是二奶奶做主,给二爷房里塞几个老实本分的,时间久了,那外头的也就淡了。您看大爷,不也有几个姨娘通房,可最看重的不还是大奶奶?” 这话算是说到了老夫人的心坎里。是啊,不过是个玩意儿,新鲜劲儿过了,自然就忘了。等老二媳妇儿生了一男半女,重心在孩子身上,老二也就收心了。老夫人想到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可刘嬷嬷却悄悄抬眼,看向江晚宁方才离去的方向,神色暗了暗——方才二爷看表小姐的眼神,似乎有些不一样?罢了,许是自己想多了,二爷怎么会瞧上一个孤苦无依的远亲? 另一边,江晚宁刚踏出福禧堂的门槛,手心还攥着汗。方才真是险,差一点裴忌就把话挑明了。 可她挡得了一次,还能挡得了第二次、第三次吗?这层窗户纸,早晚要破,到时候她该怎么办?必须尽快想办法才行。 “表小姐!” 一道尖细的声音突然传来,打断了她的思绪。江晚宁回头,见是大奶奶柳氏身边的吴妈妈——柳氏的陪嫁丫鬟,如今是锦荣苑的管事妈妈,在裴府里,除了刘嬷嬷,就属她最有脸面,平日里眼高于顶,从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 “大奶奶请您过去一趟。”吴妈妈双手交叠在身前,语气带着几分不耐。 江晚宁心里一沉——方才老夫人说,昨儿跟大奶奶提了她的婚事,想来是为了这事。她还没缓过神,吴妈妈又皱着眉催:“表小姐?您听见没有?” “啊……是,有劳吴妈妈,我这就跟您去。”江晚宁定了定神,跟在吴妈妈身后,往锦荣苑走。 锦荣苑的正厅里暖得很,精致的铜炉里燃着上好的银丝碳,散出淡淡的果木香。柳氏端坐在主位的紫檀木椅上,穿一身绛紫色锦袍,上面绣着缠枝牡丹,金线勾勒的花纹在暖光下闪着亮。 她头上插着金丝八宝簪,虽说年过四十,却保养得极好,皮肤白皙,风韵犹存,只是眉眼间带着几分威仪,让人不敢亲近。 江晚宁深吸一口气,屈膝行礼,声音恭顺:“晚宁给大奶奶请安。” 柳氏却没叫她起来,只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盏,凑到唇边抿了一口,动作优雅,却透着股怠慢。江晚宁就这么屈着膝,膝盖渐渐发颤,也不敢动。 过了好一会儿,柳氏才放下茶盏,语气平淡却带着压迫:“昨儿婆母跟我说了你的亲事,你自己有什么主意,不妨说说。” 江晚宁的腿已经麻了,声音带着几分细微的颤抖:“回大奶奶,老夫人抬举,可晚宁身份卑微,不敢为这点小事叨扰您。” 柳氏见她态度恭顺,没敢僭越,这才缓缓道:“起来吧。” “谢大奶奶。”江晚宁扶着一旁的椅子扶手,慢慢直起身,腿还在发颤,只能恭顺地站在一旁。 柳氏抬眼扫了她一眼,眼底闪过一丝鄙夷——这模样,纤细柔弱,眉眼间又带着点说不清的媚态,难怪婆母会可怜她,只是……终究是个没根基的孤女。 “你懂进退就好。”柳氏语气缓和了些,“不过婆母吩咐了,我自然会帮你留意。”她原本是想随便找个寻常人家把江晚宁打发了,可今早收到娘家大哥的消息,心里却突然改了主意。 “多谢大奶奶,晚宁感激不尽。”江晚宁低着头,不管心里怎么警惕,面上的礼数半点不敢少。 “过几日家里要办赏花宴,到时候你也跟着出来见见客吧。”柳氏说着,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眼底藏着算计。 江晚宁心里咯噔一下——从前这种宴席,她是没资格参加的。 一来是身份不够,二来大奶奶的女儿裴语嫣向来瞧她不顺眼,柳氏也怕她抢了裴语嫣的风头。今日怎么突然好心让她去?怕是来者不善。 见江晚宁没回话,柳氏也不恼,反而笑得更温和了些:“你身上这衣裳都旧了,颜色也寡淡,见客不像话。我库房里有几匹青色的缎子,回头让人送去给你,裁两件新衣裳。另外,去我匣子里挑几件素雅的首饰,让表小姐带回去。” 江晚宁心里的疑云更重了——柳氏素来瞧不上她,平日里连正眼都少看她,今日怎么突然这般“体贴”?这反常的态度,让她心里愈发不安。 第6章 小兔子生气 江晚宁心里虽满是警惕,却不能拂了柳氏的“好意”,只能屈膝行礼,声音恭顺:“多谢大奶奶体恤,晚宁记下了。” 从锦荣苑出来,她一路心事重重,连脚下的石板路都没看清。刚推开自己小院的木门,手腕就被一股力道攥住,下一秒整个人被拽进一个熟悉的怀抱。 凛冽的松木香裹着男子身上的暖意袭来,她原本紧绷的身体才渐渐放松,停止了挣扎。 裴忌本因早上的事憋了股气,见怀里的人没再反抗,反而乖乖靠着自己,心头的躁意竟莫名散了大半。 “二爷怎会来这儿?”江晚宁从他怀里抬起头,睫毛还带着点湿意,眼神清亮地望着他。 裴忌挑眉,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散漫:“我不能来?” “自然是能的,”江晚宁轻轻挣了挣,从他怀里退开半步,“整个裴府,哪有二爷去不得的地方。” 话虽这么说,她却清楚——从前裴忌来过一次,嫌这院子狭小、陈设简陋,说要把她搬到清梧院旁边,是她以“喜静怕扰”为由拒绝了。打那以后,他便很少踏足这里。 “刚刚去哪了?”裴忌的目光落在她泛红的耳尖上,“我这一路都没寻到你。” “大奶奶找我,说过几日赏花宴的事。”江晚宁垂着眼,手指无意识地攥着衣角——她不确定裴忌在福禧堂到底听了多少,只能捡着无关紧要的说。 “只是赏花宴?”裴忌往前凑了半步,气息逼近,“没聊别的?比如……你的亲事?” 江晚宁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什么东西攥住。她抬眼望进裴忌深邃的眸子,摇了摇头,声音轻得像蚊子叫:“没了。” 裴忌本是来“秋后算账”的——早上她拿他当挡箭牌,还敢跟他装傻。可看着她此刻眼底藏着慌的模样,突然起了逗弄的心思。 他俯身,故意放低声音,语气像真的一般:“我跟母亲说了,要纳你做贵妾。你收拾收拾,明日就搬去清梧院。” 这话像道惊雷,狠狠砸在江晚宁心上。她瞬间僵在原地,瞳孔微微放大,脸色一点点变白,连呼吸都滞了半拍。 裴忌原以为她会惊讶,或是羞涩,却没料到她会是这副模样——像是天塌了一般,满眼的惶恐。 他眉头皱起,语气多了几分不满:“怎么?你不愿意?” 江晚宁没说话,一颗颗泪珠却不受控制地滚下来,砸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她腿一软,竟直接瘫坐在了冰凉的青石板上,眼神空洞,嘴里喃喃着:“完了……全都完了……” 裴忌看着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胸口像被什么堵住,闷得发慌。 他上前一把将她从地上捞起来,力道有些重,语气却带着不易察觉的慌乱:“江晚宁!你就这么不愿意跟着我?你到底在怕什么!” 江晚宁被他攥着胳膊,指尖传来的力道让她稍稍回神。她抬眼望着裴忌,眼底满是红血丝,声音带着哭腔,一字一句像锥子般扎人:“我怕什么?二爷自然不怕!可我呢?一个投奔来的孤女,不安分守己,反而勾搭府里的爷——传出去,我还能在裴家活下去吗?老夫人会怎么看我?府里的人会怎么戳我的脊梁骨?” “你口口声声说要纳我,可你问过我愿不愿意吗?你真的为我想过吗?这就是你的真心?把我架在火上烤?” 这些话,她憋了太久,此刻一股脑全说了出来。裴忌愣在原地,张了张嘴,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一直以为,只要有他护着,没人敢欺负她,却忘了她在裴家无依无靠,最怕的就是流言蜚语。 “我……是我思虑不周。”憋了半天,他只说出这么一句,语气竟软了下来。 江晚宁胡乱抹了把眼泪,抽泣着问:“你说什么?” “我没跟母亲提纳你的事,”裴忌的耳尖竟有些泛红,声音也低了几分,“我……我诓你的。” 他原以为这话能让她消气,没料到江晚宁听完,脸色更沉了。她气得浑身发抖,连平日里的谨小慎微都忘了,一把推开他的手,转身就往屋里走,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径直甩上了房门。 裴忌站在院子里,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是真的生气了,还敢跟他甩脸子。 可转念一想,他又忍不住笑了——从前的江晚宁,总是乖乖的,像只怕人的小白兔,今日却像被惹急了的兔子,竟敢“咬”他了。 这笑声不大,却把躲在墙角偷看的清风吓了一跳——二爷莫不是气傻了?表小姐都这么甩他面子了,他怎么还笑得出来? 屋里,江晚宁靠在门板上,心还在怦怦直跳。她刚刚竟然敢跟裴忌甩脸子……是嫌自己命长吗?他就这么走了,日后会不会报复她?可转念又想,若是能因祸得福,让他彻底不纠缠自己,倒也值得。 就当……被狗咬了一口吧。反正她早晚要离开裴家,这点不快,也算不得什么。只是不知道,裴忌会不会记恨她。 接下来的一天,江晚宁都惶惶不安,生怕裴忌派人来寻她。可直到天黑,也没见清风的影子,更没听到裴忌的消息。她这才稍稍松了口气,想着许是他气过了,没放在心上。 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赏花宴的日子越来越近,柳氏让人送来了裁好的浮光锦衣裙——料子是上好的,淡青色的锦缎在日光下泛着细碎的光泽,耀眼却不张扬。往日里,这样贵重的料子,绝轮不到她一个外姓远亲。 江晚宁摸着光滑的锦缎,眼底闪过一丝明悟——柳氏这么做,定是有别的打算。可转念一想,她突然有了主意。 “春桃,把这衣裳拿来,我试试。” 春桃这几日见她忧心忡忡,正担心着,见她终于有了精神,连忙点头,帮她换上衣裙。 铜镜里的女子,一身淡青色衣裙衬得肌肤胜雪,唇瓣像含着颗樱桃,透着淡淡的粉。一双琉璃般的眼眸清澈见底,眼波流转间,似有光华暗蕴。青丝如瀑,只用一根珍珠玉簪松松挽住,却已是艳压群芳的模样。 春桃看得愣了神,眼眶微微发红——自从来到裴家,自家姑娘总是穿着半旧的素衣,很久没这般好看了。 江晚宁对着镜子满意地点了点头,转头对春桃说:“走吧,许久没见嫣姐姐了,咱们去她院里瞧瞧。” “啊?姑娘要去见语嫣小姐?”春桃瞬间慌了,急忙拉住她,“您忘了?语嫣小姐一向刁难您,您穿成这样过去,她肯定会生气的!” 江晚宁怎会不知道?裴语嫣是柳氏的女儿,素来眼高于顶,见不得她受半点关注。 可眼下,她必须从裴语嫣嘴里套出柳氏的打算——哪怕会被刁难,这一趟,她也非去不可。 她拍了拍春桃的手,语气平静却坚定:“无妨,我自有分寸。” 第7章 晚宁巧破局 江晚宁掐着辰光来的——这个时候,裴语嫣该刚从柳氏院里请安回来。 她的院子与锦荣苑只隔一道垂花门,素来都在柳氏院里用早饭,此刻过去,准能碰上。 初晨的阳光斜斜洒下来,落在淡青色的浮光锦上。江晚宁每走一步,裙角都泛着细碎的柔光,像裹了层月华,远远望去,竟晃得人眼生疼。 裴语嫣刚跨出垂花门,就被这抹光亮刺了眼。定睛一看,竟是江晚宁!她脚步猛地顿住,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语气里淬着冰:“站住!” 江晚宁停下脚步,唇角扬起一抹恰到好处的浅笑,微微欠身:“嫣姐姐安好。” “你身上这浮光锦,从哪儿来的?”裴语嫣的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死死剜着她的裙子,几乎要将那衣料灼穿——这料子她求了母亲好几次,母亲都没松口,怎么会落到江晚宁手里? 江晚宁故作茫然地眨了眨眼,语气带着几分“受宠若惊”:“嫣姐姐不知道吗?是大奶奶昨日特意赐我的,还嘱咐我明日赏花宴上穿着呢。” 裴语嫣盯着她的脸,气得指尖发颤。往日里,江晚宁总穿一身半旧的素衣,发间只插支银簪,怯生生的像株不起眼的草。 可今日稍作打扮,那眉眼竟美得晃眼,连这淡青色的裙子都被她衬得贵气起来。 若是明日赏花宴,她这般出现在众人面前,哪还有自己的位置?尤其是……若安世子瞧见她这模样,眼里还能有自己半分影子? 裴语嫣越想越气,胸口像堵了团火,连声音都拔高了几分:“就凭你也配参加赏花宴?你知道明日来的都是什么人吗?京里的王公贵族、世家小姐!你一个打秋风的穷亲戚,身份卑微得像泥,要是冲撞了贵人,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江晚宁像是被她的话吓了一跳,随即露出一副羞涩又为难的模样,指尖轻轻绞着裙角,声音细弱:“可……大奶奶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一定要去。她说……说明日会帮我相看相看,找个如意郎君呢。” “你说什么?!”裴语嫣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了——相看?明日京里的青年才俊都会来,江晚宁竟也敢做这种梦?她凭什么?! 看着裴语嫣怒不可遏的模样,江晚宁心里却清明起来:看来裴语嫣根本不知道柳氏的打算,连这浮光锦的事,柳氏也没跟她说。这就更奇怪了。 她故意顺着话头,语气带着几分“天真”:“可不是嘛,还是老夫人先提的呢。我本就觉得叨扰了裴家,如今还要劳烦大奶奶为我的亲事费心,心里实在过意不去。正想着去给大奶奶道个谢,嫣姐姐若是得空,不如咱们一道去?” “你给我闭嘴!”裴语嫣再也忍不住了,手腕猛地一扬,“啪”的一声脆响,狠狠扇在江晚宁脸上。 力道重得让江晚宁踉跄着跌坐在地,半边脸瞬间肿得老高,连唇角都磕出了血珠,顺着下巴往下滴。 “姑娘!”春桃眼圈瞬间红了,扑过去护住江晚宁,抬头瞪着裴语嫣,声音带着哭腔,“语嫣小姐!您怎么能动手打人?” 裴语嫣还觉得不解气,眼神扫过身边的丫鬟。那丫鬟立刻心领神会,上前一把抓住江晚宁的袖子,猛地一扯——“嘶啦”一声,上好的浮光锦被撕出一道大口子,露出里面素色的中衣。 春桃急忙挡在江晚宁身前,双手张开,像只护崽的小兽:“不准碰我家姑娘!” 裴语嫣看着地上狼狈不堪的主仆俩,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江晚宁,我倒要看看,明日你这副模样,怎么去参加赏花宴!”说完,她甩了甩袖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直到裴语嫣的身影消失,春桃才赶紧扶江晚宁起来,心疼得直掉眼泪:“姑娘,你疼不疼啊?她怎么能这么过分!咱们去找老夫人评理去!” “别去。”江晚宁按住她的手,脸颊火辣辣地疼,心里却松了口气——目的总算达到了。她忍着疼,扯出一抹难看的笑:“咱们先回去。” 回到小院,春桃急忙拿出药膏,想给她敷上,却被江晚宁拦住了:“不必。” “姑娘!”春桃急了,“这一巴掌用了十足的力气,您要是不上药,明日脸肿得更厉害,怎么见人啊?” 江晚宁看着她泛红的眼眶,知道她是真心疼自己,轻声解释:“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去‘惹’她?为的就是这个。” 春桃愣住了:“为了……挨一巴掌?” “柳氏怎会平白给我浮光锦?”江晚宁靠在椅上,缓缓道,“连裴语嫣都没有的料子,偏给了我这个‘远亲’,这里头定然有古怪。你想,前几日老夫人刚让柳氏帮我相看亲事,后脚她就送了我这么贵重的裙子,还特意让我穿去赏花宴——这赏花宴,明着是给二爷相看贵女,暗地里,柳氏肯定也想给裴语嫣物色人家。” 春桃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 “她一心想让自己的女儿嫁个好人家,怎么会允许我抢了裴语嫣的风头呢?”江晚宁的眼神沉了沉,“所以这裙子,根本不是好意,是她对付我的手段。说不定明日宴上,会故意让我出丑,好让众人觉得我心思不正,配不上任何人家。” 春桃这才反应过来,后背惊出一层冷汗:“那……那咱们明日别去了!” “自然不去。”江晚宁摸了摸红肿的脸颊,语气平静,“但得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现在好了,脸肿了,裙子也破了,明日我只说身子不适,不便见人,柳氏也没法逼我去——毕竟人是她女儿打的,衣裳是她女儿撕的,我这张脸摆出来,丢的是裴家的人,她不会让我去丢人现眼的。” 春桃这才放下心,长舒了一口气。可转念一想,又忍不住担忧:“可这次躲过去了,下次呢?大奶奶有了这心思,咱们总不能一直防着啊!不如……不如告诉二爷吧?二爷知道了,肯定会护着您的!” “春桃!”江晚宁的声音沉了下来,打断她,“求人不如求己。他护得了一时,护不了一世。更何况,我跟他本就不该有牵扯。咱们要想的,是彻底离开裴家的出路,而不是依赖任何人。” 春桃看着她坚定的眼神,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她知道,姑娘心里早就有了主意,只是这条路,难走得很。 第8章 柳氏的算盘 晨光刚漫过裴府的朱漆大门,府里就炸开了锅。 丫鬟们捧着鲜切的花枝往花园跑,小厮们忙着搭赏戏台子,连厨房都飘出了甜香——全府上下都在为今日的赏花宴忙碌,唯独锦荣苑的正厅里,气氛透着股压抑。 柳氏端坐在餐桌前,银匙舀着燕窝红枣粥,眼神却没落在碗里。 吴妈妈站在一旁,把各处布置的情况说了一遍,末了却攥着帕子,吞吞吐吐的,像是有话不敢说。 “还有事?”柳氏放下银匙,瓷勺磕在碗沿,发出清脆的声响,粥汁溅出几滴在描金桌布上,她却没在意。 吴妈妈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声音压得低:“回大奶奶,今早表小姐院里的春桃来回话,说……说表小姐病了,今日的宴,怕是来不了了。” “哐当!” 柳氏猛地把银匙拍在碗里,粥碗晃了晃,差点翻倒。 她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语气里满是怒意:“今日沈家那小霸王也要来!她不出现,难不成让嫣儿去应付?!”她顿了顿,又加重语气,“去!把江晚宁给我带过来!就算是拖,也得把她拖到宴上!” “这……”吴妈妈的脸更苦了,柳氏的计划她清楚,可眼下这情况,哪是“拖”就能解决的? 柳氏见她磨磨蹭蹭,正要发作,吴妈妈却突然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急道:“大奶奶,老奴知道您的心思——春桃一走,老奴就派人去瞧了,表小姐不是真病了,是……是被人打了!” “被打了?”柳氏的眉头拧成了疙瘩,眼里满是疑惑,“这节骨眼上,谁敢动她?难道是……婆母?” “不是老夫人。”吴妈妈摇了摇头,声音压得更低,“是……是咱们家小姐。老奴派去的人瞧得清楚,表小姐半边脸肿得老高,巴掌印子都没消呢!这模样要是带到宴上,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岂不是丢裴家的脸?” 柳氏听完,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手指攥着桌布,指节泛白——好好的一盘棋,全被自己这个蠢女儿搅黄了!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着怒意:“去!把嫣儿给我叫过来!” 门外的丫鬟不敢耽搁,一溜烟跑了出去。吴妈妈赶紧给柳氏递上一杯温茶,柔声劝道:“大奶奶消消气,那江晚宁本就是小门小户出来的,眼皮子浅,得了您赏的浮光锦,忍不住穿出去显摆,也难怪小姐气不过。这事儿,也不全是小姐的错。” “可沈祈风今日要来!”柳氏喝了口茶,胸口还是发闷,“若是不能借着江晚宁跟沈家搭上线,这机会就错过了!”沈家在京中势力不小,宫里还有贵妃撑腰,若是能让江晚宁讨得沈祈风的欢心,裴家和定国公府日后的路,可就好走多了。 正说着,裴语嫣蹦蹦跳跳地进来了,手里还攥着支刚摘的海棠花:“母亲,宴上的戏台搭好了吗?我听丫鬟说……” 她的话还没说完,柳氏就猛地拂开她伸过来的手,厉声骂道:“蠢货!” 裴语嫣被骂得一愣,眼里瞬间蓄满了泪水,委屈地瘪着嘴:“母亲……您怎么了?我做错什么了?”往日里母亲最疼她,从没这么凶过。 柳氏看着她这副娇纵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恨铁不成钢道:“你还敢问!你说说你,在这个节骨眼上,把江晚宁打成那样做什么?!” 裴语嫣这才明白母亲为何生气,顿时炸了毛:“好啊!那个贱人还敢去您那儿告状?不就轻轻打了她一巴掌吗!母亲,您怎么还向着外人说话啊!” “你还敢嘴硬!”柳氏正要再骂,吴妈妈赶紧拉过裴语嫣,凑到她耳边小声嘀咕:“我的大小姐!您忘了?大奶奶这么急,是因为沈家的沈小公子今日要来!那位爷的脾气您还不清楚?好色成性,若是让他瞧见江晚宁……” 裴语嫣的呼吸瞬间顿住,手里的海棠花“啪嗒”掉在地上。 她赶紧抓住柳氏的袖子,声音都发颤:“什么?沈祈风也要来?母亲,您是想……想让江晚宁去应付他?” 柳氏无奈地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她原本是想让江晚宁穿那身浮光锦,在宴上吸引沈祈风的注意,若是沈祈风瞧上了,她们就能顺理成章地把江晚宁送过去,跟沈家搭上线。可现在,江晚宁被打成这样,计划全乱了。 “母亲,沈祈风可不是什么好人!”裴语嫣急了,“他还没娶亲,府里就有一堆小妾通房,还天天去烟花巷!若是他看上我……那可怎么办啊?” “现在知道怕了?”柳氏毫不留情地抽回袖子,语气里满是失望,“方才动手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后果?” 母女俩正愁眉不展,一旁的吴妈妈突然开口,声音带着几分试探:“大奶奶,老奴倒有个主意,不知道可行不可行……” “都这时候了,有话就说!”柳氏抬头看向她,眼里带着几分期待。 吴妈妈斟酌着说道:“老奴派人瞧了,表小姐的伤只在脸颊,若是让她用轻纱覆面,旁人也瞧不出什么。再说,表小姐本就生得好,单看眉眼和身形,也不怕沈小公子不动心。” 裴语嫣立刻皱起眉,不服气地哼了一声:“她不过是姿色尚可,沈祈风见多了美人,哪会看上她?” “话不能这么说。”吴妈妈连忙道,“轻纱覆面才更勾人啊!再说,咱们可以把表小姐单独安排,不让她见其他客人,只等沈小公子过来,让他们‘偶遇’——这样既不会让人瞧见她的伤,也能让沈小公子注意到她。” 柳氏的指尖在桌面上敲得越来越快,眼里渐渐亮了。 这确实是个折中的办法——只要能让沈祈风瞧上江晚宁,把人送过去,她们就算跟沈家搭上了线。到时候,宫中有贵妃和三皇子,宫外有沈家扶持,那从今后...... “好!就这么办!”柳氏拍板决定,“吴妈妈,这事儿你亲自去办,务必让江晚宁今日出现在宴上!” “是!老奴这就去!”吴妈妈领了命,快步走了出去。 厅里只剩下母女二人,柳氏看着裴语嫣,语气软了些,带着几分叮嘱:“嫣儿,你也不小了,该懂事了。母亲不能护你一辈子,日后你嫁了人,凡事都得自己拿主意。你这个样子,母亲怎么放心?” 裴语嫣立刻凑过去,抱着柳氏的胳膊撒娇:“嫣儿才不嫁人呢!嫣儿要一辈子陪着母亲!” 柳氏被她逗笑了,点了点她的额头:“傻丫头,哪有不嫁人的道理?你要是真不嫁,那安世子怎么办?难不成,你要让给你表姐?” 提到安世子,裴语嫣的耳尖瞬间红透,手绞着裙角,小声嘟囔:“母亲,您胡说什么呢……我跟安世子没什么的。” “没什么?”柳氏笑着摇了摇头,“安世子的人品、家世、样貌,在京中都是一等一的好。他母亲景阳侯夫人跟我是旧交,你若是嫁过去,定不会受委屈。” 裴语嫣的头垂得更低,声音细若蚊蚋:“嫣儿都听母亲的。” “你哥哥的婚事已经定了,等你的婚事也落了地,母亲这颗心,才算真的放下了。”柳氏拍了拍她的手,眼里满是对未来的盘算。 第9章 不得不屈从 吴妈妈领着一众丫鬟婆子,踩着碎步浩浩荡荡涌进江晚宁的小院子,连通报都免了,径直推开了堂屋的门。 江晚宁抬眼望见这群人来势汹汹,指尖悄悄攥紧了衣襟——今日这关,怕是没那么容易过了。 “吴妈妈怎的这个时辰过来了?可是大奶奶那边有吩咐?”她语气平静,目光却落在吴妈妈身后几个面生的婆子身上。 吴妈妈瞥见江晚宁肿着的半边脸,语气半分客气都没有:“老奴是奉大奶奶的命,来接表小姐去前院赴赏花宴的。” 江晚宁眉尖轻轻一蹙。她原以为脸肿成这样,柳氏总该放过她,没成想对方竟还不肯罢休。 “可我家姑娘半边脸都肿着,这怎么出去见那些贵女公子?”春桃站在一旁,忍不住替自家姑娘抱不平。 “这里有你一个下人插话的份吗?”吴妈妈陡然拔高了声音,眼神里的傲慢仿佛她不是管事妈妈,而是裴府的主子。 江晚宁却轻轻拍了拍春桃的手,柔声道:“春桃,不得无礼。吴妈妈是裴府的老人,身份自然比我们这些外府来的体面些——” 只是再体面,终究是府里的管事,江晚宁话里的软刺戳得吴妈妈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面子上顿时挂不住。 可没等她发作,江晚宁又转向她,语气诚恳:“吴妈妈,倒不是晚宁故意拿乔。您瞧我这张脸,实在没法去见客,若是冲撞了贵人,反倒给大奶奶添乱。还请您回去替晚宁跟大奶奶解释两句。” “呵,多大点事?”吴妈妈嗤笑一声,“找块轻纱遮了便是,难不成还能让人瞧出花来?” 江晚宁心尖猛地一沉,咯噔一声——千防万防,还是没躲过柳氏这一步。 她强压着心慌,斟酌道:“这……怕是不妥吧?宴上都是贵客,轻纱覆面未免失了待客的礼数。” “有什么不妥?”吴妈妈步步紧逼,“不过是让表小姐帮个小忙罢了。今日府上宾客多,人手实在周转不开,表小姐总不能连这点忙都不肯帮,寒了大奶奶的心吧?” 江晚宁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借住裴府,本就矮了一截,若是此刻拒绝,传出去便是“托大忘恩”“不尊长辈”的名声。 可柳氏三番五次逼她赴宴,到底安的什么心? 思忖片刻,她终是松了手:“吴妈妈说的是,裴府和大奶奶的恩情,晚宁不敢忘。既如此,我随你去便是。” 吴妈妈脸上立刻露出得意的笑:“这才对嘛,那表小姐现在就跟老奴走?” “吴妈妈稍等。”江晚宁拦了一句,“虽说是轻纱覆面,可衣着也得齐整些,才不算失了体统。您在院里等我片刻,我换身衣裳就来。” 吴妈妈上下打量她一番,见她穿的还是昨日的旧衣,倒也觉得有理,便冷哼一声:“那老奴在门外等你,别让大奶奶久等。”说罢,转身带着人退到了院门口。 人一走,春桃立刻扑过来,声音发颤:“姑娘!您不能去啊!柳氏肯定没安好心!” 江晚宁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今日宴上有不少贵女公子,柳氏非要我去……是想让我当众出丑,还是另有图谋?”她忽然顿住,一个可怕的念头窜进脑海——若是真如她所想,今日怕是凶多吉少! 她快步走到梳妆台旁,拉开抽屉,取出一包褐色药粉,小心塞进贴身的香囊里。 随后转身嘱咐春桃:“你别跟我去,我走之后,你立刻去清梧院找清风,把我被柳氏带走的事告诉他,还有这几天我脸肿的缘由,也一五一十说清楚。但愿……是我想多了。” “姑娘!奴婢怎么能让您一个人去冒险?”春桃红了眼眶,死死攥着她的袖子。 “你必须留下找人救我。”江晚宁语气坚定,“若是连你都跟去,今日我怕是真的没活路了!” 春桃看着她眼底的决绝,终究是含着泪点了头。寄人篱下的日子,从来都是这般身不由己。 片刻后,江晚宁换了一身月白色素裙,脸上覆了层薄如蝉翼的轻纱,缓步走出房门。 推开门的瞬间,连吴妈妈都愣了愣——她打扮得素净,却偏偏透着股“清水出芙蓉”的灵气,那层轻纱不仅没遮丑,反倒衬得眉眼愈发灵动,添了几分朦胧的美感。 吴妈妈暗自点头:瞧着这模样,倒比平日里更勾人——这样一来,沈小公子那边,怕是更要上心了。 而前院此时已经来了不少宾客,裴语嫣跟在柳氏身边,应付着几位相熟的贵女。 柳氏看着她身上的浅碧色衣裙,皱了皱眉:“你怎么换了这身素衣出来?平日里不是最爱鲜丽的颜色吗?” 裴语嫣哪肯承认是学江晚宁那副样子,只撇着嘴道:“总穿鲜丽的也腻,换身素的怎么了?” 柳氏白了她一眼,这点小心思哪瞒得过她。这时,一个小丫鬟快步上前,凑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柳氏听完,嘴角立刻勾起一抹算计的笑:“吴妈妈已经带着江晚宁去花园了,你先回院子等着。等沈祈风那边跟她‘成了事儿’,你再出来。” 裴语嫣心里不情愿,却也知道沈祈风的性子——京里的贵女见了他都要退避三舍,也只有江晚宁那个蠢货,才会撞上去。 她撇撇嘴,不情不愿地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另一边,春桃在院门口等了片刻,确定没人盯着,立刻拔腿往清梧院跑。 清风正在院里洒扫,见她扶着门框冲进院,胸口剧烈起伏着,连话都说不完整,连忙放下扫帚迎上去:“春桃?你不跟着表小姐,怎么跑这儿来了?” 春桃喘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挤出话:“出……出事了!我家……我家姑娘被吴妈妈带走了!要去……要去赏花宴!” “什么?!”清风脸色骤变,“被谁带走?带去哪了?” 春桃急急忙忙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话还没说完,清风突然一拍大腿,懊恼道:“糟了!二爷压根不在府里!” “什么?!”春桃的声音瞬间变尖,“姑娘说……说只有二爷能救她啊!” 清风也急得团团转,片刻后猛地定住神:“这样!咱们兵分两路!我现在骑马去城外找二爷,你去福禧堂候着——若是午时我还没回来,你就直接求老夫人出面!” “好!清风小哥,你一定要把二爷找回来啊!”春桃死死抓着他的袖子,像是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放心!我快马加鞭,肯定来得及!” 两人没再多说,立刻分头行动。一个往马厩跑,一个往老夫人的院子赶,都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而此时的江晚宁,正跟着吴妈妈往花园走。 她还不知道裴忌不在府里——她原以为这场赏花宴是为裴忌相看贵女设的,就算他前两日跟自己拌了嘴,也该留在府里露个面。却没料到,这唯一的指望,偏偏不在府中。 第10章 一石三笨鸟 江晚宁跟着吴妈妈到了后花园,心里还满是疑云,就见对方指着廊下一盆绿菊,再三叮嘱:“表小姐可得上心,宴席开前千万看好这盆‘凤凰振羽’,这可是大奶奶特意寻来的珍品,要是出了差错,谁都担待不起。” 江晚宁走上前,指尖轻轻拂过花瓣边缘。 那绿菊的瓣叶细长卷曲,层层舒展着,真像极了凤凰展翅时垂下的翎羽,颜色从花心的浓绿向外渐淡,晕出几分清雅的光泽,观赏性十足。 这样的极品绿菊,整个京城怕是也找不出第二盆,柳氏能弄来,显然是花了不少心思。 可她费这么大劲,难道就只为让自己看一盆花?还是想在这花上做文章,借机陷害她? 江晚宁摇了摇头,暗自思忖:不对,这花的价值早已不是银子能衡量的,就算把她卖了,也赔不起这一盆——柳氏若真要陷害,断不会用这么贵重的东西当诱饵。 即便如此,江晚宁依旧不敢放松。她在裴府寄人篱下,早已尝够了身不由己的滋味,人性这东西,她赌不起,也不敢赌。 另一边的花厅里,各家贵女已陆续到齐,三三两两地围坐在桌边,捧着茶盏低声闲谈。 “你们听说了吗?裴老夫人近来正忙着给裴二爷张罗婚事呢!”一个穿粉色衣裙的贵女率先开口,语气里满是好奇。 旁边立刻有人接话:“真的假的?我前儿还听人说,裴二爷素来不近女色,怎么忽然就松口了?” “嗨,那都是外面瞎传的!”另一位贵女摆了摆手,“听说裴二爷是没碰到合心意的,再加上常年忙着公务,婚事才耽搁下来。如今老夫人催得紧,想来是要有动静了。” “要说裴二爷,相貌、家世、才情,哪样不是顶尖的?就是性子冷了点,外面都叫他‘冷面阎王’,这般人物,寻常姑娘家还真不敢嫁。” “话可不能这么说——就算不敢嫁,也想凑个热闹瞧瞧啊。你看那边跟大奶奶说话的,那不是嘉宁郡主的女儿谢知锦吗?人家可是早就惦记着裴二爷了,咱们啊,也就是个陪衬。”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不远处的谢知锦。谁都知道,前年皇家围猎时,谢知锦不慎坠马,是裴忌救了她,自那以后,她就非裴忌不嫁,硬生生耽误了两年婚事。 嘉宁郡主为此找过裴忌好几次,软磨硬泡都没用——毕竟嘉宁郡主没什么实权,裴家在京中根基稳固,裴忌又得陛下器重,这门亲事最后也就不了了之。如今听说裴忌要谈婚论嫁,谢知锦还是巴巴地来了。 “大奶奶这儿的雨前龙井,滋味真是绝了。”谢知锦端着茶盏,笑着对柳氏说,目光却不自觉地往门口瞟,显然是在等裴忌。 柳氏脸上堆着笑,把一碟酥油鲍螺推到她面前:“谢小姐客气了,不过是府里小厨房寻常做的点心,您尝尝看,入口便化,不腻口。” 她自然清楚谢知锦的心思,可裴忌早已明说对谢知锦无意,她可不想在这事上触小叔子的霉头,只能虚与委蛇。 “今日这赏花宴真是热闹,早就听闻大奶奶治家有方、待人亲和,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谢知锦话里有话,想趁机打听裴忌的消息。 柳氏却故意岔开话题,笑着说:“谢小姐谬赞了。等会儿开席,我还备了一盆‘凤凰振羽’,那可是绿菊里的极品,到时候还请谢小姐多指点几句。” 谢知锦愣了一下——“凤凰振羽”的名头她早有耳闻,只是从未见过,当即点头:“绿菊本就罕见,‘凤凰振羽’更是珍品,今日能得见,也是知锦的福气。” 柳氏正觉得应付得累,就见吴妈妈悄悄走过来,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她立刻起身,对着谢知锦歉意道:“谢小姐,后厨那边还有点事要吩咐,您先坐着,我去去就回。” 看着柳氏离去的背影,谢知锦暗暗攥紧了手里的绢帕,懊恼不已。她本想问问裴忌到底看中了哪家姑娘,可一碰到跟裴忌相关的事,她就紧张得连话都说不囫囵,白白错过了机会。 刚走到僻静处,吴妈妈就急忙说道:“大奶奶,沈家小公子已经到了,这会儿在前院,大公子正陪着呢。” “知道了。”柳氏眼中闪过一丝算计,“想办法把他引到后花园去,别让人瞧见。” “您放心,老奴都安排好了。”吴妈妈点头应下,两人交换了个眼神,眼底都浮起志在必得的笑——仿佛江晚宁已经落入了她们的圈套。 花园里,江晚宁正盯着那盆“凤凰振羽”出神,忽然瞥见假山后面零星开着几簇金银花。 她心里一动:老夫人近来总说口干,用金银花煮梨糖水再合适不过,不如摘些回去,明日让厨房做了给老夫人送去。 而且假山后的位置极好,抬头就能看见那盆绿菊,既不耽误看顾,又能做点有用的事。 江晚宁快步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摘了一小捧,估摸着够了,便掏出手绢包好,塞进了怀里。 正要转身回去,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道吊儿郎当的嗓音:“小美人呢?不是说在后花园等着吗?人在哪儿?耍老子玩呢?!” 江晚宁身子猛地一僵,忙矮下身躲进假山阴影里,连呼吸都放轻了。 “妈的,敢骗老子!真当沈家好欺负不成?”男人的声音越来越近,带着几分气急败坏的粗鄙。 江晚宁躲在后面,心怦怦直跳——柳氏果然没安好心!还好她没一直守在菊花旁,可眼下若是出去,必定会撞上这个男人; 若是躲着不动,万一他四处乱闯,发现了自己,到时候人赃并获,她就算有十张嘴也说不清。 怎么办? 千钧一发之际,江晚宁忽然眼前一亮——既然柳氏不仁,那就别怪她不义!她悄悄在地上抓了两把泥沙,一把塞进荷包,另一把攥在掌心,屏住呼吸等着。 等那男人走到假山侧面,江晚宁猛地绕到他身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男人下意识回头,她趁着这瞬间,将掌心里的泥沙狠狠朝他眼窝处撒去! “啊!我的眼睛!谁?!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动老子?!”沈祈风只觉得双眼刺痛难忍,眼泪瞬间涌了出来,根本睁不开眼,只能捂着眼睛原地跳脚,“知道老子是谁吗?你敢这么对我,看老子不扒了你的皮!” 江晚宁立刻退到几步开外,故意捏着嗓子,装出娇蛮的语气:“我管你是谁!你知道本小姐是谁吗?敢在裴府后花园撒野,等我告诉我母亲,定要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你这个贱人!看我不弄死你!”沈祈风被骂得怒火中烧,却看不见人,只能循着声音的方向胡乱扑过去。 他脚下没个准头,猛地撞到了廊下的花架——“哐当”一声脆响,那盆名贵的“凤凰振羽”连盆带花摔在地上,瓷盆碎裂,花瓣散落了一地。 江晚宁看着地上的狼藉,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又提高声音喊道:“呵,真是蠢得可怜!我母亲那边该招呼完客人了,我这就去找她,让她好好教训你这个毁了珍品的蠢货!” 说完,她不再停留,转身快步朝花园外走去——现在,该去为自己“善后”了。 第11章 景阳候世子 江晚宁离开后花园前,特意绕到池塘边,蹲下身仔仔细细的清洗。 指尖在冰凉的水里反复揉搓,连指甲缝里的泥沙都抠得干干净净,又把鞋底贴在石板上蹭了又蹭,确保没留下半点痕迹。 待双手擦干,她才攥紧荷包,快步往裴语嫣的芳菲院去。 借着廊下的阴影,江晚宁小心翼翼地将荷包里的泥沙倒在院门口,又指尖捻着,沿路零星撒了些——若真要查起来,这些便是能引开嫌疑的重要“证据”。 做完这一切,她不敢多留,转身往人多的地方赶,得尽快为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明才行。 花厅是万万去不得的,柳氏母女定然在那里,她只稍稍辨了辨方向,便急匆匆往东边的林子走。 深秋时节,林子里落满枯黄的叶,每日都有下人来洒扫枯枝。 前几日在老夫人处,她恰巧听仆妇们闲聊,说有个婆子在林子里不慎崴了脚——这倒是个能“顺理成章”的由头。 江晚宁一路狂奔,时不时回头张望,生怕有人追来。 可就在她再次转头的瞬间,额头突然撞上一片温热的软肉,力道反弹得她鼻尖发酸,忍不住蹲下身捂着脸轻呼出声。 “小姐,你没事吧?”头顶传来一道裹着暖意的声音,像浸了温茶,“是在下走路冒失,撞到你了。” 江晚宁捂着鼻子抬头,撞进一双满是焦急的眸子。 眼前的男子身着素色长衫,熨得平整无褶,墨发用一支羊脂玉簪束起,身姿如修竹般挺拔,眉眼间是江南烟雨似的温润——与裴忌那种带着侵略性的冷硬长相,截然不同。 “没、没事,是我走路没看路,该我给公子赔礼才是。”江晚宁想松开手行礼,却觉一道温热的液体顺着人中滑到唇边,滴在素白的裙摆上,晕开一小片殷红。 “姑娘!你流鼻血了!”安沐辰慌了神,急忙从怀里掏出手帕,却又僵在半空——他一个陌生男子,怎好直接递手帕给姑娘家?只能眼睁睁看着鼻血透过薄纱,在江晚宁的脸颊旁洇开,像一朵妖冶的花。 江晚宁也有些尴尬,没料到撞这一下竟会流鼻血。 面纱已被血浸湿,再戴着反倒惹眼,况且眼前这公子已是目击者,倒不如摘了省心。 她抬手解下面纱,露出一张绝美的脸——眉如远山含黛,眼似秋水横波,哪怕半边脸颊还带着浅肿,鼻尖泛着红,淌着鼻血,也掩不住那份惊心动魄的美。 安沐辰看得怔住,直到江晚宁轻咳两声,才回过神来,脸颊瞬间泛红,像做了坏事被抓包,笨拙地将手帕递过去:“姑娘,先用这个擦一擦吧。” 江晚宁婉拒了,直接用沾了血的面纱擦拭鼻尖,动作利落不做作。 安沐辰看着她,心里竟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握着帕子的手紧了紧:“在下景阳侯府世子安沐辰,方才多有冒犯,还请姑娘见谅。” 原来是安沐辰——裴语嫣平日里总把他挂在嘴边,说他温文尔雅,气度不凡。 江晚宁暗自叹气,这么好的人,可惜偏被裴语嫣惦记着。 她微微颔首回礼:“安世子客气了,小女江晚宁,暂借住在裴府。” 此时鼻血已止住,只是鼻尖依旧泛红。安沐辰的目光落在她半边微肿的脸颊上,那痕迹分明是被人掌掴过的——再看她素净的衣裙,料子寻常,显然在裴府过得并不如意。 “江姑娘,”安沐辰犹豫了片刻,还是忍不住开口,“你这伤……可是府里的下人刁难你?若真是如此,我去跟裴大奶奶陈情,她素来明事理,定会还你公道。” 江晚宁的苦笑漫上唇角。在裴府这些日子,除了春桃,竟没人这般问过她。就连裴忌,也从未多问一句。 眼下不过是萍水相逢的人,却给了她久违的暖意,让她险些红了眼眶。 “安世子多虑了,”她垂下眼,掩去眼底的情绪,“没人欺负我,是我自己不小心罢了。” 安沐辰看着她眼神从亮了一瞬,又迅速黯淡下去,垂着头的模样透着股说不出的落寞,心里更不是滋味。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江晚宁打断:“安世子,若您真为我好,便不要再提此事了。晚宁谢过您的好意,先行告辞。” 说完,江晚宁再次行礼,转身往林子深处走。她与安沐辰本就不相干,没必要过多纠缠,眼下最重要的是把“戏”做足,免得夜长梦多。 安沐辰望着她落寞的背影,脚步竟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他放轻脚步,像怕惊着什么,始终跟在江晚宁身后一小段距离——既确保能看见她,又不被她发现。 可走着走着,他发现江晚宁只是漫无目的地逛着,直到走到林子深处,才突然停住脚步。 安沐辰立刻躲进旁边的草丛,红着脸屏住呼吸——他以为江晚宁是要方便,正想转身避开,却听见了轻轻的挖土声。 他疑惑地探出头,只见江晚宁捡了根粗细适中的树枝,用力刨着土,动作又快又轻,很快挖出一个浅坑。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小心翼翼地放进坑里,又用土把坑填好,脚在上面踩了踩,再拢些落叶盖在上面,做得天衣无缝,看不出半点痕迹。 做完这些,江晚宁环顾四周,确定没人后,从贴身香囊里拿出一包褐色粉末,指尖蘸着,均匀抹在脸颊和脖颈处,眼神冷得像冰。 待江晚宁转身离开,安沐辰才敢从草丛里出来。他走到那片被处理过的土地前,蹲下身,轻轻拨开落叶和泥土,挖出了那个荷包。 安沐辰指尖捏着荷包,看着上面绣得精致的莲花,他眉头拧了起来——这荷包看着寻常,里头装的是什么?江姑娘为何要特意埋起来? 第12章 好戏开场了 江晚宁自然没察觉安沐辰会去而复返,更不知自己的举动已落入他人眼中。 她做完这一切,抬头望了望天色,估摸着好戏该开场了——嘴角先勾出一抹极淡的弧度,快得像晨雾般消散,随后转身往自己的小院走。 也不知道春桃找到裴忌了吗?这场戏缺了裴忌可开不了场,她这步棋,本就是孤注一掷。可她没得选,不这么做,怕是一辈子都逃不出裴家的束缚。 还没走到院门口,就见春桃从门后冲出来,手臂箍得她发紧,眼泪蹭在她的素色衣襟上,声音发颤:“姑娘!您去哪了?奴婢找了您半天,吓死了!” 没等江晚宁开口,春桃猛地松开她,目光落在她脸上,倒抽一口冷气:“姑娘您的脸怎么了?满是红疹!奴婢这就去请大夫!” “我没事。”江晚宁按住她的手,声音沉了些,“二爷呢?” “二爷快马加鞭从城外赶回来,一听说您被吴妈妈带走,立刻派人寻您。可半道上碰到了沈家小公子,听说您还没找到,二爷就满府找人去了!后来大奶奶那边说出事了,还跟您有关,二爷就先去了花厅,让奴婢在这儿等您,说您一回来就去报信。” 果然如她所料。江晚宁心里掠过一丝复杂——该庆幸裴忌心里有她,还是该忧心他这般大张旗鼓,任谁都能嗅出他们关系不寻常? 罢了,与其等裴忌挑明,不如她先发制人。 “你现在就去花厅找二爷,”江晚宁俯身,在春桃耳边低语了几句,见春桃虽疑惑却点头,又补了句,“照我说的做就好,别多问。” “奴婢明白!”春桃攥紧了手,又担忧地看了眼她的脸,“可您这红疹……” “放心,不碍事。” 江晚宁目送春桃跑远,转身回了屋。 铜镜里的女子,半边脸颊仍有浅肿,眼下又覆了层淡红的粉末,像染了风寒般憔悴——她望着镜中的自己,眼神沉沉的,辨不清情绪。 此时的花厅早已乱作一团,赴宴的贵女走了大半,只剩下几个没敢贸然离开的。 裴忌和柳氏分坐两端,一个面色冷得像冰,指节不自觉攥紧;一个坐立不安,裙摆被手指捻得发皱。后堂不时传来沈祈风的嚎叫,夹杂着器物碎裂的声响,他身边的小厮早骑着快马回沈家报信了。 柳氏心里像揣着团火,大夫怎么还没来?沈祈风要是出了半点差错,借她十个胆子也担不起——沈家虽官职不高,可沈祈风的姐姐是宫里圣眷正浓的贵妃,姐弟俩素来亲近,沈祈风再胡闹,贵妃都能给兜底。 一旁的裴语嫣缩着肩,大气不敢喘。她从小就怕这位二叔,更想不通:江晚宁不过是个借住的表小姐,二叔怎么会这么着急? 就在柳氏坐立难安时,春桃气喘吁吁地跑进来,福了福身:“二爷、大奶奶,我们家姑娘找到了!” 裴忌“腾”地站起来,椅腿在青砖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手不自觉攥紧了:“人呢?她怎么样?” “姑娘回小院了,可……”春桃故意顿了顿,露出为难的神色。 “可什么?”裴忌的声音沉了几分。 “姑娘脸上肿得更厉害了,浑身还起了红疹,像是对什么东西过敏,现在正歇着呢。” 柳氏没等裴忌开口,立刻接过话头,语气带着尖刻:“过敏?我看是为了躲避罪责编的托词!她把沈小公子伤成这样,依我看,该直接报官!” “大嫂,”裴忌转头看她,眼神里带着审视,“这么急着定罪,是有什么证据,还是早就认定是晚宁做的?” 柳氏被他的目光看得心慌——这位小叔子素来冷淡,今日却明着维护江晚宁。 再看春桃对裴忌说话时的熟稔,一个可怕的念头窜出来:难不成这两人早就在她眼皮子底下暗通款曲? 她强压着心慌,冷笑道:“二叔,江晚宁是未出阁的姑娘,哪用得着二叔这般费心?若是传出去,这话可好说不好听啊。” “好不好听的不用大嫂操心了,”裴忌的话像冰锥,直戳柳氏的心,“大嫂还是想想,待会儿沈家人来了,该怎么跟他们解释吧。” 柳氏被噎得说不出话。是啊,沈家虽是皇亲,可理亏在先,若是闹开了,她原本想把江晚宁推出去顶锅,既能给沈家交代,又能除了这个眼中钉。 可裴忌这“老母鸡护崽”的态度,让她打了退堂鼓——可转念一想,裴家的脸面总比一个借住的姑娘重要,就算裴忌想护,也护不住! 柳氏定了定神,脸上又恢复了镇定:“不劳二叔费心,沈家那边,我自有说辞。” 两人正僵持着,门外突然传来嘈杂的声响——沈夫人哭天抢地的声音先飘进来:“我的儿啊!你在哪?!”紧接着,沈大人脸色铁青地领着大夫,大步走了进来。 柳氏忙起身迎上去,脸上堆着假笑:“沈夫人,令公子在里屋呢,快请大夫进去瞧瞧!” 沈夫人和大夫刚进里屋,就发出一声惊呼。只见沈祈风躺在榻上,双眼紧闭,脸皱成一团,眼尾还断断续续流着淡红色的泪——估摸着是泥沙伤了眼膜的缘故。 “我的儿啊!”沈夫人腿一软,差点栽倒,被身边的丫鬟扶住,“裴家!你们必须给我一个说法!我儿好端端来赴宴,怎么就成这样了?!” 沈大人也转向裴忌,语气带着压迫:“裴大人,今日之事,你裴家若不给老夫一个交代,休怪老夫去宫里找贵妃娘娘评理!” 裴忌原本要往里屋走,闻言脚步顿住,转过身来。 他的眸子倏地眯起,像淬了腊月的寒霜,戾气毫不掩饰地溢出来:“交代?沈大人倒先说说,今日男客在前院书房,女客在花厅,沈公子为何要去后花园?这就是沈家教的‘做客之道’?” 一句话戳得沈大人脸色更青——他哪不知道自己儿子的德性?定是见了姑娘家,又起了色心,才摸去了后花园!可他怎么甘心就这么认怂,刚要开口辩驳,里屋突然传来沈夫人撕心裂肺的哭声,打断了他的话。 第13章 就是裴语嫣 沈夫人的哭声像被掐断的琴弦,尖锐又凄厉,刺得门外几人心里发紧,忙不迭往里屋涌。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沈大人最先冲进去,脚步踉跄着扶住桌角——只见沈夫人趴在榻边,手拍着床板哭得撕心裂肺,一旁的大夫捏着脉枕,眉头拧成疙瘩,连连摇头。 裴忌、柳氏跟着进门,原本就不大的里屋挤满了人,空气都变得逼仄起来。 沈夫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句话都说不完整。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大夫身上,沈大人更是急得声音发颤:“大夫!我儿到底怎么样了?你倒是说啊!” “诸位放心,沈公子暂无性命之忧,只是……”大夫顿了顿,眼神避开沈大人的目光,语气放得极轻,“只是沈公子的眼睛,怕是以后……” “以后怎么?!”沈大人猛地攥住大夫的手腕,指节泛白,“难不成……瞎了?” “倒不至于完全失明。”大夫慌忙解释,却越说越轻,“只是视物会变得模糊,大件东西能辨个大概,可细微之处,比如文字、纹样……怕是再也看不清了。” 这话跟“睁眼瞎”没两样。沈大人只觉得头顶“嗡”的一声,天旋地转——沈家就这一根独苗,若连字都看不清,往后怎么入朝为官?怎么承袭家业?他踉跄着后退两步,撞在门框上,脸色比纸还白。 “啊啊啊!那个贱人!我要杀了她!”榻上的沈祈风听到“看不清”,情绪瞬间失控,挣扎着要爬起来,眼尾的血泪顺着脸颊往下淌,蹭在枕头上,红得刺眼,“父亲!一定要杀了她!为我报仇!” 沈大人猛地回过神,目光像淬了毒似的扫过屋里的人:“谁?是谁伤了你?老夫要让她碎尸万段!” 柳氏见状,忙上前两步,裙摆扫过地上的碎瓷片,声音带着刻意的柔和,却掩不住心虚:“沈大人,您先息怒。都怪我,是我让江晚宁那丫头去后花园看‘凤凰振羽’,许是沈公子想去赏花,两人起了争执,才被那丫头误伤了……” 她想把责任全推给江晚宁,话音刚落,就被裴忌打断。裴忌眉峰一挑,语气里带着冰碴儿:“大嫂没见到江晚宁,也没问过前因后果,怎就笃定是她伤的人?” “当时后花园就她一个人!不是她是谁?!”裴语嫣攥着帕子,忍不住抢话,声音里带着急慌——她怕沈家迁怒到自己身上。 这话刚出口,榻上的沈祈风突然顿住,像是被针扎了似的,猛地侧过头,朝着声音的方向:“刚刚是谁在说话?!” 众人面面相觑,柳氏忙打圆场:“是小女语嫣,小孩子家口无遮拦,沈公子别往心里去。” 小孩子家? 沈祈风脑子里突然炸响——花园里那个女人的声音,尖利、蛮横,跟刚刚裴语嫣的语调一模一样! 那些话在耳边翻涌,和裴语嫣的声音死死叠在一起。 沈祈风瞬间红了眼,挣扎着要下床:“父亲!是她!伤我的人是裴语嫣!就是她的声音!我绝不会认错!” “你胡说八道!”裴语嫣吓得脸都白了,也顾不上仪态,尖声反驳,“我今天一直跟在母亲身边,连后花园的门都没踏进去过!” 柳氏也慌了,急忙挡在裴语嫣身前,对着沈家人赔笑:“沈大人,沈夫人,这绝对是误会!嫣儿今日半步没离开过我,怎么会去后花园伤沈公子?肯定是江晚宁做的!咱们把她叫来对质,一问便知!” “误会?我儿的眼睛都快瞎了,哪来的误会!”沈夫人突然止住哭,像疯了似的扑向裴语嫣,指甲几乎要挠到她的脸,“我要杀了你这个小贱人,为我儿报仇!” 屋里瞬间乱作一团:沈夫人追着裴语嫣打,裴语嫣抱着头躲,头发散了一地,哭声刺耳;柳氏慌忙拦在中间,被沈夫人推得一个趔趄,裙摆都被扯破了;丫鬟们想拉架,又不敢上前,只能围着转圈。 “够了!”沈大人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茶杯震得叮当响,闹剧瞬间停了。 他脸色铁青地看向裴忌:“裴大人,今日之事,你裴家必须给我沈家一个交代。不管伤我儿的是裴语嫣,还是那个江晚宁,这账都得算清楚——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裴忌虽看不惯沈家的跋扈,却也知道沈祈风在裴家受伤,裴家理亏。更何况,他不信江晚宁会做出这种事——她性子软,平日里连蚂蚁都不忍踩,怎么敢伤沈祈风? 他上前一步,语气平静却带着分量:“沈大人先移步前厅,我大哥已经在回府的路上了。今日之事,若是真与我裴家人有关,裴某绝不姑息。” 沈大人冷哼一声,也知道在里屋闹没用,便嘱咐丫鬟好生照看沈祈风,跟着众人往前厅去。 这边刚到前厅,就见老夫人被丫鬟扶着进来。她银簪绾发,衣着整齐,眼神扫过满室的人,屋里的低气压顿时散了些。 裴渊也紧随其后,脸色凝重——他在公署就听说出了大事,一路急着赶回来。 沈大人见人齐了,率先开口,语气带着压迫:“裴老夫人,二位裴大人,老夫本不该在裴家说重话。可你们也知道,祈风是沈家独苗,连贵妃娘娘都疼他。今日不管谁对谁错,我儿在裴家伤了眼睛,这是事实。裴家若不给我沈家一个满意的交代,休怪老夫去宫里找贵妃娘娘评理——我沈家,也不是任人欺负的!” 话里话外,都是要裴家交出“凶手”,否则就要闹到宫里去。 老夫人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沈大人的心情,老身懂——为人父母的,哪能见着孩子受委屈不心疼?只是老身来得匆忙,到现在还糊涂着呢:沈公子好端端的,怎么会去后花园?又怎么伤了眼睛?咱们得把前因后果弄清楚,才能论对错,不是?”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沈大人身上,缓缓补充:“退一万步说,若是裴家人故意伤人,老身第一个不依,但这中间若是有什么隐情,也不能让无辜之人含冤不是?” 老夫人这话软中带硬——她早听过沈祈风的劣迹,若真是这小子先犯了混,那这事儿的性质,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第14章 不关我的事 裴渊接过老夫人的话头,语气带着几分公务缠身的沉稳,又藏着一丝不耐:“母亲说得是。裴某今日本在衙门处理公务,府中出了这等事,至今还没弄明白来龙去脉。宴哥儿呢?让他来回话。” 一旁的下人忙躬身回话:“回大爷,大公子原是在前院送男客,没承想安世子去东边林子时,被树枝划伤了胳膊。大公子特意让人来报,说安顿好安世子就来前厅回话。” “什么?沐辰哥哥受伤了?”裴语嫣一听这话,哪里还坐得住,猛地站起身就要往外走,裙摆扫过凳腿,发出刺耳的声响,“我得去看看他!” “你不能走!”沈夫人眼疾手快,上前一步拦住她,眼神里满是警惕,“你现在嫌疑最大,莫不是想借着看安世子的由头,趁机潜逃?这可别是你们裴家的计谋,想让凶手金蝉脱壳!” “你胡说什么!”裴语嫣被戳中痛处,声音陡然拔高,“这是我家,我用得着逃吗?” “就是!这事儿跟我家嫣儿半点关系都没有!”柳氏生怕沈夫人再动手打女儿,急忙上前挡在裴语嫣身前,像只护崽的母鸡,“沈夫人别血口喷人!” “够了!”裴渊猛地一拍桌,桌上的茶盏震得叮当响,满室的喧闹瞬间静了下来,“吵了这么久,没一句有用的!谁能把今日的事,原原本本说清楚?” 柳氏见裴渊动了怒,不敢再添乱,忙上前一步,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只是话里话外,把自己和裴语嫣摘得干干净净,只往江晚宁身上泼脏水,说她“故意刁难沈公子”“失手伤了人还想躲”。 裴忌听完,脸色瞬间冷了下来,语气带着冰碴儿:“大嫂说话可得凭良心。眼下连人都没见着,你就笃定是晚宁做的,是不是太草率了?就算要定罪,也得给人一个辩驳的机会吧?” 老夫人坐在上首,听着裴忌的话,心里总觉得不对劲——这孩子素来冷淡,对府里的事从不上心,今日却这般护着江晚宁,实在反常。 柳氏捕捉到老夫人的神色,立刻添了把火,语气说得微妙:“二叔,嫣儿可是您的亲侄女,江晚宁不过是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她到底有什么魔力,能让一向置身事外的二叔,这么为她说话?” 这话像根针,扎得满室的人都看向裴忌。沈家夫妇交换了个眼神,眼底满是探究;老夫人更是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裴忌——这两人,难不成真有什么猫腻? “大嫂,”裴忌的目光如刀锋般扫过柳氏,语气冷得吓人,“帮理不帮亲,这跟谁是我侄女,没有半分关系。” 柳氏被他的眼神看得腿软,却咬着牙不肯退——如今只有把江晚宁推出去,她和嫣儿才能脱身。 “好了,别争了。”老夫人压下心头的疑惑,脸色沉了下来,对一旁的刘嬷嬷吩咐,“刘嬷嬷,去把江晚宁叫来,当面问清楚。” 刘嬷嬷领命离去后,老夫人坐在椅上,越想越乱——她忽然想起前几日裴忌提过的择偶要求,再联想到裴忌看江晚宁时的眼神,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心里翻涌。 没等她理清思绪,刘嬷嬷就领着江晚宁进了厅。 江晚宁换了块素色面纱,遮住了下半张脸,可露在外面的额头、还有伸出的手背上,满是细密的红疹,看着触目惊心。 “晚宁拜见老夫人、大爷、二爷,还有沈大人、沈夫人。”她微微屈膝行礼,姿态从容,没有半分慌乱,连声音都平稳得很。 自她进屋起,裴忌的目光就没离开过她——他怎么也想不通,自己才离开几天,她就把自己弄成了这副模样,红疹遍布,看着就疼。 这眼神太过直白,满厅的人都瞧得明白,老夫人攥紧了手里的绢帕,指节泛白。 “晚宁,”老夫人没了往日的温和,语气里满是质问,“我且问你,沈公子的眼睛,是不是你伤的?” 老夫人何等精明,此刻早已瞧出她和裴忌的不对劲。江晚宁心里虽有愧疚,却知道眼下不是示弱的时候,她抬起头,眼底满是茫然:“沈公子?老夫人说的是哪位?晚宁不明白您的意思。” “你还装糊涂!”柳氏立刻接话,语气尖利,“当时只有你在后花园看着‘凤凰振羽’,不是你伤的,还能有谁?” 江晚宁垂下眼,将手背抬得更高了些,红疹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明显:“回大奶奶的话,今早吴妈妈确实带我去了后花园,让我照看那盆花。可吴妈妈走后没多久,我就浑身发痒,很快手上、脸上就起了这些红疹,许是早上吃错了东西。我实在受不住,周围又没人帮忙,只好先离开后花园。至于沈公子受伤的事,晚宁真的一无所知。” “哼!早不起红疹,晚不起红疹,偏偏这个时候起,哪有这么巧的事?”裴语嫣素来瞧不惯江晚宁这副“受气包”模样,忍不住讥讽,“怕不是故意装病,想躲罪吧?” 江晚宁身子微微一颤,像是被说中了心事,头垂得更低了,声音带着委屈:“是晚宁不好,没能看好花,还耽误了赏花宴……若大奶奶觉得是我的错,晚宁甘愿受罚。” “别以为你装可怜就行!”柳氏不肯放过她,话里话外都在挑拨,“后花园离你的院子不远,你没回院,莫不是伤了人心里害怕,躲起来了?还害得二叔回府后找不到你,满府乱找!” 这话一出,众人的目光又落在了裴忌和江晚宁身上,连沈夫人都眯起了眼,像是嗅到了什么不寻常的味道。 江晚宁咬了咬唇,像是难以启齿般,低声道:“我……我迷路了。” “哈哈哈!”裴语嫣笑得前仰后合,语气满是嘲讽,“江晚宁,你编瞎话也编得像点!你在裴家住了大半年,还会迷路?怕不是傻子吧!” “我……”江晚宁急得眼圈泛红,看向老夫人,语气带着恳求,“老夫人,您是知道的。晚宁来了这么久,很少出门,除了去您的福禧堂,府里其他地方几乎没去过。就算偶尔出去,也有下人带路。今日身上难受,又慌了神,走着走着就忘了路,兜兜转转进了一片林子。好不容易才走出来,一出来就立刻回院了,真的没躲着谁。” 老夫人心里一动——刘嬷嬷前几日还跟她说过,江晚宁性子老实,待在院里从不惹事,怕给人添麻烦。这么说来,她迷路倒也说得通。 “林子?你去的是东边的林子?”裴语嫣突然抓住了重点,眼神瞬间变得尖利——安沐辰不就是在东边林子受的伤吗? 江晚宁怯生生地点头:“好像是……晚宁也记不太清了。” “好啊你这个贱人!”裴语嫣瞬间炸了,冲上去就要打江晚宁,“勾搭沈祈风还不够,竟然还敢勾搭我的沐辰哥哥!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第15章 她叫我名字 裴语嫣眼里只剩怒火,什么礼仪体面都抛到了脑后,猛地朝着江晚宁扑过去,指甲恨不得挠破她的脸。 这一下来得太突然,饶是裴忌反应再快,也只堪堪拽住裴语嫣的后襟,没能完全拦住——江晚宁躲闪不及,被裴语嫣一把揪住了头发,两人瞬间扭打在地上。 说是扭打,其实更像裴语嫣单方面施暴:她骑在江晚宁身上,一手扯着头发,一手往她脸上扇。 江晚宁只能蜷着身子,拼命护着自己的头脸。争执间,江晚宁的面纱被扯落在地,发髻散了大半,几缕碎发贴在满是红疹的脸上,左颊那片未消的红肿格外扎眼,狼狈得让人心疼。 “都愣着干什么!快把她们拉开!”老夫人气得手指攥着扶手,指节泛白,声音发颤。 她原以为孙女只是活泼些,本性纯良,没承想竟在宾客面前动手打人,裴家的脸今日算是丢尽了! 裴忌上前,一把将裴语嫣从江晚宁身上拽起来,反手就是一记耳光。 “啪”的一声脆响,在安静的前厅里格外刺耳。裴语嫣整个人都懵了,僵在原地,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砸下来——长这么大,还没人敢动她一根手指头。 柳氏像被针扎了似的,一把将裴语嫣搂进怀里,摸着她泛红的脸颊,抬头瞪着裴忌,语气带着怨怼:“二叔这是做什么?对着小辈动手,传出去不怕叫人笑话吗?” 裴忌没理会柳氏,目光落在江晚宁身上:她刚从地上爬起来,脖子上几道血痕还在渗着血珠,素色的衣领沾了点点殷红,触目惊心。 那双盈满泪水的眼睛,委屈得像受了惊的小鹿,让裴忌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沉默地走上前,将江晚宁护在身后。 原本深邃的眼眸此刻沉得像化不开的墨,眼底翻涌着灼人的怒火,连周身的空气都冷了几分。这样的裴忌,让柳氏和裴语嫣都吓得不敢出声——他们从未见过他这般吓人的模样。 “此事无关长幼,更不论尊卑,只问本心。作为裴家的嫡长女,你竟然不分青红皂白就随意动手伤人。《女则》和《女训》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不仅如此,柳氏,你作为宗妇,若是打理不好裴家,管教不好儿女,那自然有人能做这个位置。” 这话太重了——裴语嫣若是落个“无礼善妒”的名声,日后哪家还敢娶?柳氏若是被罢了宗妇之位,只会沦为京城贵妇圈的笑柄。 裴渊想开口劝和,却被裴忌一个眼神堵了回去。 “大哥若是教不好女儿,我这个做弟弟的,不介意代劳。”裴忌的目光带着威慑,裴渊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前厅里静得可怕,只有裴语嫣压抑的哭声。她猛地挣脱柳氏的手,朝着旁边的八仙桌角扑过去,哭喊着:“二叔偏心!明明是她勾引沐辰哥哥,还要折辱我!我死了算了!” 柳氏就在旁边,一把拉住了她——裴语嫣本就不是真的想死,不过是耍耍脾气,等着人来哄。可裴忌却面无表情地扬声喊:“清风!” “奴才在!”清风应声从门外快步进来,单膝跪地。 “按住大奶奶,就让大小姐撞。”裴忌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今儿个她要是真撞死了,我便算她刚烈,死后可入裴氏宗祠,风光大葬。” “是!”清风起身,对着柳氏抱拳:“得罪了,大奶奶。”话音未落,便伸手将柳氏拉到一旁,牢牢按住。 裴渊这下坐不住了,冲上前拽裴忌的胳膊:“二弟!你疯了不成?过了!” 裴忌却咧嘴一笑,那笑里满是寒意:“怎么,大哥想陪你宝贝女儿一起?” 裴渊被这笑容看得心里发毛——他太了解这个弟弟了,向来说到做到。他咽了口唾沫,竟不敢再上前。 裴语嫣看着没人护着自己,顿时慌了,站在原地,眼泪汪汪的,没了主意。以前她一闹自杀,柳氏总会顺着她,可今日…… “怎么不动了?”裴忌一步步朝她走近,语气带着嘲讽,“需要二叔帮你一把吗?” 裴语嫣吓得浑身发抖,脚像钉在地上似的挪不开。就在裴忌离她还有两步时,他突然伸手,修长的手指猛地掐住裴语嫣的脖颈,力道大得让她瞬间喘不过气,脸涨得通红,嘴唇渐渐发紫,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老二!快放手!你这是做什么!”老夫人猛地站起身,声音都变了调,急得直拍桌子。 裴渊也冲上来拉裴忌的手,可裴忌的手像铁钳似的,纹丝不动。柳氏在一旁哭得撕心裂肺,却被清风牢牢按住,动弹不得。 裴忌看着出气多进气少的裴语嫣没有丝毫手软,反而,只要他稍稍用力,就能轻易扭断裴语嫣的脖子。 “裴忌,放手!”江晚宁这才回过神,踉跄着扑过去,双手抓住裴忌的胳膊,声音带着哭腔,近乎哀求,“她会被掐死的!快放手!” 裴忌的动作猛地一顿。 他低头,看着江晚宁泛红的眼眶,听着她嘴里喊出的“裴忌”——不是“二爷”,是他的名字。 这是她第一次这样叫他,真好听。明明声音力带着颤抖,却像羽毛似的,轻轻搔在他心上,连眼底的怒火都瞬间淡了几分。 裴忌缓缓松开手,任由裴语嫣摔倒在地上,却没有再分半个眼神给她。 “咳咳……咳……”裴语嫣瘫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泪混着鼻涕往下流,满是劫后余生的恐惧。 裴忌就这样望着江晚宁,一动也不动。这一瞬他觉得,有江晚宁在他身边真好。 屋内的人心思各异,可老夫人的眉头却越皱越深。 老二什么样的性子她最清楚不过了,说一不二,那是骨子里透出来的冷漠和阴狠,只是平日里隐藏的深罢了。 但其实若裴家今日破败了,老二会比老大更适合做家里的掌权人,他的狠厉会带着裴家重新起复。 但......若是家族昌盛,那么老大的仁慈更能平稳发展。 更让老夫人没想到的,是江晚宁的一句话,竟让老二松了手。 老夫人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觉得庆幸,还是该觉得后怕。 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竟然有了软肋......这是会要他的命的...... 第16章 泼妇裴语嫣 江晚宁望着裴忌脸上那抹温吞的笑,指尖却猛地发凉——一股寒意顺着脊骨往上爬,激得她下意识缩了缩肩膀,连呼吸都滞了半拍。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根本从未了解过裴忌。 柳氏最终奋力挣脱了清风的束缚,扑到裴语嫣身旁看着她脖子上骇人的红痕,忍不住颤抖出声。 “嫣儿,嫣儿你怎么样?你没事吧?” “咳咳咳,母亲,母亲!”终究也只是个未经历练的闺阁女儿家,哪里见过这些,此刻裴语嫣压着嗓子,恐惧的泪水夺眶而出。 裴忌被这哭声打断,不再像‘望妻石’一样的盯着江晚宁,而是从容不迫的转身道:“这件事情要弄清楚很简单,首先,晚宁是不是不舒服,后面有大夫,一看便知。其次,裴语嫣今日去了哪里,在不在宴席处?晚宁又在何处?可有证人证物?最后,便是沈祈风的口供,虽说伤了眼睛,可他能听能感受,若真是裴语嫣和晚宁二人之中一人所为,那他必定能分的出来。” 裴忌的话有理有据,两边的人也都没有异议,毕竟谁都没想到裴忌竟然会这么疯...... 现在沈家老两口倒是安静的可怕,尤其是沈大人,他一直看不上沈祈风,看现在跟裴忌比起来,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儿子顺眼了很多。 毕竟沈祈风除了好色之外,也没这么的...... 见众人都无异议,裴忌一个眼神儿给到清风,清风立刻心领神会。进屋将大夫和沈祈风‘请’了出来。 大夫一脸惊恐的看着裴忌,其实他刚刚在里屋听的清清楚楚,可不敢触这位爷的霉头。 别说大夫了就连沈祈风现在也老实多了,毕竟横的就怕不要命的。裴忌连自己的亲侄女都下得去手,更遑论他一个外人了。而且裴忌刚才的说法他是信服的,现在就看裴忌怎么做了。 “大夫,劳烦给这位小姐看看她身上的红疹是怎么回事。”裴忌语气温和,可大夫却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是......” 江晚宁见状也不再多言,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露出洁白的手腕让大夫把脉。 可就在大夫要上前之际,就感到后背一阵一阵的发凉...... 奥,对对对。 他急忙掏出手帕覆盖在江晚宁的手腕上,这才感觉后背阴冷的目光好了些许。 大夫把完脉,看了手上的红疹以及询问了一些基本症状之后,当时心下便了然。 “启禀各位贵人,这位小姐应该是过敏了。如果不是吃了什么东西的话,那应该是碰到了什么花草。” 裴忌闻言眉心微皱道:“她今天碰到‘凤凰振羽’了,可是对菊花过敏?” “是有这个可能的,因为这位小姐的症状主要集中在皮肤上,所以应该不是误食了什么,而是触碰到了什么才对。” 江晚宁听后,面上依旧波澜不惊。 荨麻粉这种东西,是个人碰上基本都会过敏。原先她偶然得了一些荨麻草,便想着磨成药粉用来防身,没想到竟然给自己用了。 听完大夫的话之后,柳氏和裴语嫣的脸色不由的惨白了几分。 “不......不对!虽然证明江晚宁确实是过敏了,可谁能证明她没伤沈祈风!这事儿透着古怪!”柳氏强壮镇定的反驳道。 “既然这样,沈祈风?你说。” 沈祈风突然被裴忌点名,磕磕绊绊道:“说......说什么?” “说说迷失为何会出现在后花园儿,又是如何受伤的。说的越仔细越好。” 沈祈风闻言,紧张的咽了口唾沫后说道:“我本来跟裴小公子在书房赏画,但确实枯燥的很,便想着四处转转透透气儿。结果没走多远,就听到一旁的园子里有两个下人嚼舌根......” “听说了么,今儿个宴席,大奶奶不知从何处弄来了一盆‘凤凰振羽’,名贵的不得了!” “是么?这么名贵的花儿也不知道咱们能不能有这个荣幸见到。” “当然可以了,我刚刚从后花园儿过来,远远就看到了有个漂亮的小姐在看着那盆‘凤凰振羽’。哎呀,你是不知道,长这么大,我就没见过这么俊俏的人。” “是么?那我待会儿忙完,也得敢在宴席开始之前去头瞄一眼,说不定......还能跟小美人说上两句话呢!” 原本沈祈风就就觉得宴席枯燥,一听说有美人,哪里还能坐得住?随便拉了个下人问了后花园儿的位置就摸了过去。 裴忌听完就明白了,这是有人在故意说给沈祈风的,就这个蠢货听不明白。 “继续说。”裴忌真是一个字儿都不想和沈祈风多说。 “然后我就过去了,去了只看到了桌子上的绿菊,根本就没看到有什么美人儿。结果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有人从我身后偷袭,直接扬了一把泥沙抹在了我的脸上。” “不过......” 沈祈风将那人的话原封不动的学了出来,大家一听就明白这事儿有古怪。 裴忌抬头和老夫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儿,母子俩都心照不宣。 “我敢肯定——就是裴语嫣!就是她的声音,错不了!!!”沈祈风嘭的一声把拳头砸向一旁的桌面。 沈夫人看到后,赶忙心疼的揉了揉沈祈风的拳头,心疼的不得了。 “你胡说八道!你敢污蔑我?!我看你就是跟江晚宁合起伙来污蔑我!”裴语嫣从小到大只有她污蔑别人的份儿,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 “嫣姐姐,这话......这话可不能乱说啊。晚宁......晚宁都没见过沈公子,更遑论什么......晚宁真的没做过。” 晚宁哽咽这说完之后,沈祈风更加确定那个女人不是江晚宁。江晚宁的声音婉转动听,可伤他的那个泼妇,嗓音尖锐!不是裴语嫣是谁?! 裴语嫣还要继续呛火的时候,裴忌冷声制止道:“够了,我问你,事情发生的时候,你在什么地方?” “我......我在我自己的院儿里,我院子里的丫环都能作证。” 第17章 让她嫁给我 “哼,你院儿里都是家生子或者签了死契的下人,那可都是你的心腹,她们说的话如何能证明?”沈夫人终于智商在线了一回。 “这是在我家,全都是奴仆,她们不能证明,谁能证明?!再说了,我没有人证,难道她江晚宁就有人证么?!”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清冷的男声传来:“我能为江小姐作证。” 安沐辰在裴承晏搀扶下走了进来,左胳膊上还缠着厚厚的棉布。 “安世子?” “沐辰哥哥?” 众人齐刷刷的望向了安沐辰,原来,安沐辰包扎完之后本想告辞。可没承想,下人来通传,说二爷要掐死大小姐,让裴承晏赶紧过去看看。 裴承晏问了前因后果之后,安沐辰便立刻表示自己在林子中确实碰到了江晚宁,愿意同他一齐前来作证。 安沐辰上前几步,弯腰行礼后,朗声道:“今日承晏兄告知我当日我们一同移栽的柏树,如今不仅活了过来,涨势也十分喜人。我一时按捺不住,便跟承宴兄知会一声后,独自去了林子里。” “不巧,碰上了江姑娘,我还以为她是来赴宴的贵女,后来才知道是借住在府上的表小姐。” “沐辰可以作证,当时江姑娘确实是在林子里。” 虽然安沐辰心中也有疑惑,譬如她为何将荷包藏在林子里。又譬如为何将药粉抹在脸上。 但看到江晚宁,浑身都是红疹,发髻散乱,脖子上还有几道抓痕,但上面的血珠已经凝固。 再想想前因后果,他想大概她也是有苦衷的。况且她一人孤身在此,若是自己不为她作证,那沈家必然不会善罢甘休。 “江姑娘这是......” “无妨,多谢安世子为我作证。”江晚宁自觉失态,连忙捂住脖子上的伤口,屈身行礼。 “这是谁做的?怎能如此欺辱江姑娘?今日在林间我便发现,江姑娘的脸颊有被人掌掴的印记。老夫人,这话原本不该晚辈来说,可......打人终归是不对的。” 老夫人面色有些难看的望向江晚宁,这才几日不见,她......确实是受了不少委屈。 “晚宁,你脸上的伤是谁打的?”老夫人厉声质问道。 江晚宁确实低下了头,没有说一个字。 一旁的柳氏和裴语嫣吓得不由得紧张万分,生怕江晚宁告状。 “这府里就这么大,有什么事儿能瞒得住?你且放心大胆的说,不然的话也查得出来,不过时间的问题罢了。”其实就算江晚宁不说,单看柳氏和裴语嫣那做贼心虚的样子,老夫人也猜出来几分。 “是......是晚宁跟嫣姐姐起了争执,嫣姐姐就......” 江晚宁此话一出,众人哪里还能不明白,敢情这脸上的巴掌印儿都是裴语嫣打的。 安沐辰闻言不由的愣神,怪不得自己在林子中说要为她惩戒刁奴,为她向柳氏禀明,她会流露出那样的神情,原来她在裴家过的是这样的日子。 裴忌此刻更是怒不可遏,他晚晚没想到裴语嫣竟然敢如此行事,看来他不在家的时候,柳氏和裴语嫣没少欺负晚宁...... 还有这个安沐辰......裴忌牢牢盯着安沐辰,他看向江晚宁的眼神中全是心疼! “你胡说!分明就是......” “嫣儿!够了!”柳氏沉声呵斥住将要继续辩驳的裴语嫣。眼下这个情形,不管是不是她做的,墙倒众人推,怕是不认也得认了。 “婆母,大爷、二爷,还有沈大人和沈夫人。”柳氏噗通跪倒在地,也顾不上什么体面了。“这事儿不论是不是嫣儿做的。此刻她都百口难辩,可......念在她年纪还小,都是我这个做母亲的没有教导好她,只要能平息此事,就是怎么罚她,我都认了。” “母亲......这事儿真的不是我做的!是他们在诬陷我啊母亲!”裴语嫣不敢相信,柳氏就这么轻易的将她舍了出去。 可柳氏也有自己的算盘,一来沈祈风到底没有性命之忧,那裴语嫣也不会因此丢了性命。二来她得从里面摘出来才能保住裴语嫣,毕竟她身后还有定国公府。 可裴语嫣哪里晓得柳氏的‘苦心’,哭的那叫一个撕心裂肺。 “按理说,这是大房的事,老大,你拿个章程吧。”老夫人想着先让裴渊试试水,看看沈家人的态度,再继续想对策。 裴渊面露难色的起身道:“嫣儿骄纵成性,是我这个做父亲的疏忽了,既如此,那便罚她去家庙思过五年,五年内不得离开家庙半步。另外,改日我将亲自上门致歉。不知沈大人对此意下如何。” “什么?!我不要去家庙!!!”让裴语嫣去家庙,还不如杀了她。 家庙里清苦,什么都没有。她从小养尊处优,哪里受得了这个苦。更何况,还是五年。 老夫人更是没想到,老大竟然会罚的这么重。毕竟按理说,年后就该给裴语嫣定亲了,柳氏也曾私下暗示过她钟意景阳候府的安世子,若真去了家庙五年,那这亲事...... 况且一旦此事传出去,只怕裴语嫣以后也再难找到婆家了...... 沈大人和沈夫人闻言也有些难办,虽说这惩罚也不可谓不重。但跟他们儿子的眼睛和仕途比起来,又能算得了什么? 可又不能真杀了她吧?若是个普通人,杀也就杀了。她不仅是裴家的人,外祖更是定国公...... 就在众人沉默之际,裴忌缺突然出声道:“你们吵什么?还是听听苦主的意思吧。” 裴忌冷眼瞧着沈祈风异常安静的模样,就知道,以沈祈风的性子,尽管他大哥已经给出了很大的让步,但沈祈风绝对不可能同意这样的条件。 果然,众人只听到沈祈风淡淡的回复道:“我沈家不需要你们把女儿送到家庙,更不需要裴家登门道歉。只需要......”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让——裴语嫣......嫁给我。” 第18章 柳氏的幻想 此话一出,整个屋子里落针可闻。 唯有裴忌的嘴角似有若无地扯出了一道浅浅的弧度,又转瞬即逝。 “你......沈祈风你做梦!我绝对不可能嫁给你!你死了这条心吧!”裴语嫣气红了双眼,声嘶力竭的怒吼道。 京城谁人知道沈祈风的做派,那可是秦楼楚馆的常客!嫁给他,她这辈子就完了,更何况他现在的眼睛还...... 不行!绝对不行! 可沈祈风似乎很满意裴语嫣的反应,含笑说道:“只要裴家大小姐答应嫁给我,这件事儿我沈家就不再追究了,从此两家化干戈为玉帛,就是一家人了。” “若是不成,那我便进宫告御状!你裴家自己掂量着办吧。” 沈祈风说完之后,沈父沈母交换了一个眼神儿,心里顿时就有了答案。 是啊,沈祈风的眼睛现在变成了这样儿,名声又......京城中哪有贵女愿意嫁给他?如此一来若亲事能成,那他们也算是和裴家、定国公府坐在了一条船上。 再说了,只要成了亲,想怎么拿捏裴语嫣,那还不是他们说了算,到时候必定让这个小贱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不!我不要嫁给沈祈风!!!若是嫁给他,还不如死了算了!!!”裴语嫣此刻是真慌了,若是真嫁给了沈祈风,那她这辈子算是完了! 而柳氏却是沉默着一言不发。是啊,她怎么就没想到呢!这样一来,一切就都迎刃而解了啊。 不仅如此,靠着姻亲的关系,从此以后他们就是一家人了。虽说有点委屈自己的女儿,可那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只要手段够硬,还怕镇不住后宅里的莺莺燕燕吗? 若是再给他们沈家生下嫡长孙,那......柳氏已经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面无法自拔。全然没想到单是沈夫人给儿媳妇立规矩这一条,就够裴语嫣受的。 现在每个人心里都有着自己的盘算,但无外乎都是利益当头,没人在意裴语嫣的感受。 反而江晚宁听了沈祈风的话,着实替裴语嫣捏了一把汗,可想想今日若自己没识破柳氏的阴谋,那留给自己的,要么就是入府做个小妾,要么就是一根白绫。 想到这里,江晚宁的心也冷了几分,不知道这算不算咎由自取。 “沐辰哥哥!沐辰哥哥,你救救我,咱们从小青梅竹马,你救救我!我不要嫁给沈祈风!” 此刻的裴语嫣也顾不上什么男女大防了,扑到安沐辰的身边,拽住安沐辰的袖子,声泪俱下。 “裴小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何况我一直以来都拿你当妹妹看待的。还请......还请自重。” 安沐辰慌忙退后几步,低声推拒。说实在的,他母亲之前也有意无意的向他透露过,想跟裴家结亲的想法。毕竟他母亲跟裴家大奶奶是手帕交,他明里暗里的也拒绝过几次,他对裴语嫣是真的无意。 安沐辰解释完,还不忘悄悄瞥了江晚宁几眼,生怕她误会自己一样。 可江晚宁此刻根本无心想这些,倒是一旁裴忌,把安沐辰的眼神儿尽收眼底。 “沐辰哥哥......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我......” “嫣儿!够了!还嫌不够丢人!”柳氏制止住了裴语嫣的话头,既然景阳候府无意,那眼下,跟沈家结亲就是最好的抉择。 虽说三皇子还年幼,可圣上龙体康健,保不齐动了立幼的念头呢!到时候他们定国公府说不定还从龙有功! 柳氏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无法自拔,但还是控制着自己的喜悦,行礼问道:“不知道婆母的意下如何?” 事到如今,裴老夫人还有什么看不明白。他们舍得自己的女儿去受苦,自己也没什么好说的。 于是淡淡道:“只要你们做父母的愿意,我没什么肯不肯的。” “夫人,此事......” 裴渊的话直接被柳氏打断,柳氏拽过裴渊,低声道:“若真去了家庙五年,等嫣儿回来名声早就完了!还嫁的出去吗!眼下有裴家和定国公府护着,沈家不敢把嫣儿怎么样!只要嫣儿争气,早日生下嫡长子,以后的日子一定会顺遂的。” “可是......” “可是什么呀!若今日这事不能善了,神沈家真的去告御状!贵妃娘娘如今风头正盛,随便吹吹枕边风,裴家就完了!” 裴渊听到柳氏这么说,最终也是无话可说,只能把头瞥向一边不再言语。 “既然沈公子这么说了,那咱们就说定了。只不过三谋六聘该有的一样都不能少!”听到柳氏这么说,裴语嫣知道,自己彻底完了。 “好,一言为定!”沈祈风早就料到裴家人不会拒绝自己。 裴语嫣!你的‘好日子’,还在后面呢! 等好容易送走了沈家的人,裴语嫣也失魂落魄的被柳氏拽走了。 安沐辰看着江晚宁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裴忌冷冷的看着,刚要开口,就听老夫人说道:“老二,你跟我来一趟。” 江晚宁一顿,知道该来的,终于要来了。 裴忌一顿随即道:“先回院子等我,晚些我去寻你。” 江晚宁闻言,机械性的点了点头。目送着老夫人和裴忌离开,厅上就只剩下安沐辰、江晚宁和裴承晏。 “安世子,我送你回去吧,今日之事......”裴承晏面色有些为难。 “承晏你放心,我晓得的。不会出去乱说的。”安沐辰自然明白裴承晏的担忧。 “那便多谢了,今日是我裴家招待不周,改日定当登门致歉。”裴承晏也想不明白好好的赏花宴怎么就弄成了这样,可他不是看不明白其中的关窍,只是涉及自己的母亲和妹妹,他也是有口难辩。 “承晏你这话说的就严重了,咱们之间不必如此拘礼。” 一旁的江晚宁思索再三,还是上前道:“多谢安世子今日为我说了句公道话,晚宁在此谢过了。” 安沐辰心中有很多话想说、想问。可看到江晚宁如此狼狈的模样,又什么都问不出来。 “江姑娘还是让大夫再瞧瞧,开点内服外敷的伤药好生调理才是。” “多谢安世子。表哥,我在此多有不便,便先告辞了。” “你先回去吧,晚宁。这儿有我看着呢。” 江晚宁闻言便不再多留,转身往自己的小院儿去了。 第19章 另外想办法 老夫人面色铁青,声音里压着怒意:“你跟江晚宁是什么时候的事,你执意想找个不上不下的正妻就是为了她?” 裴忌漫不经心的摆弄着眼前的茶盏。面对老夫人的怒气也只是轻笑道:“是。” 虽然老夫人早有准备,可听到儿子这么说,还是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那你想怎么办?抬为贵妾?若没有今日这档子事儿,等正妻进门你想抬就抬了。可今日莫说沈家人,就是你大张旗鼓的满院子搜人,只怕没等到天黑,这事儿就能传遍京城!到时候哪家的贵女还愿意嫁给你?!” 老夫人无奈的长叹一口气,原本裴忌这年岁就不太好找,现在又闹成这样!造孽啊!真是造孽啊! “既然这样,那我就娶了晚宁便是。如此一来,岂不是两全其美?” “胡闹!” 老夫人简直要被裴忌气出心脏病来了!但想想自己这个儿子向来吃软不吃硬,便也只好强压怒火,语重心长的劝道。 “晚宁是个好孩子,这不假。可她一个孤女,怎么能给你做正室!她一没身份,二没背景。你若娶了这样正妻,日后这官场仕途,要少了好大一块的助力,你懂不懂?!” “儿子一路走到今天,从不仰仗任何人,今后也不需要旁人提携。儿子看中晚宁,原本不想把事儿闹大,让她难堪。既然变成现在这样,儿子觉得也没什么不好。若母亲不同意晚宁为正妻,那这正妻之位就空着吧。反正清梧院地方也不够,容不下别的女人。” “你!你!”老夫人捂着胸口说不出一句话。 刘嬷嬷见状,急忙上前轻拍着老夫人的后背顺气,而后劝慰道:“老夫人您息怒啊。” 随即刘嬷嬷看了裴忌一眼之后,俯身在老夫人耳边低语道:“老夫人,二爷的脾气您是最清楚的。硬碰硬只会伤了母子情分。这事儿不如从别处想办法,徐徐图之啊。” 老夫人心下一动,是了,这事儿说不定还是得从江晚宁身上想办法!说不定她的话裴忌能听得进去...... 想到这里,老夫人的脸色才缓和了一点。 “行了,折腾了一天了,你先回去吧。容我再想想。” 裴忌见状,淡淡的起身行礼道:“母亲劳累了大半日,好生歇息吧,儿子告退。” 目送裴忌离开之后,老夫人忍不住呢喃道:“不行,绝对不行......” 此时的江晚宁也带着春桃回了自己的院子,一路上碰到的下人都忍不住的侧目打量着她。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这样炽热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还是会觉得如芒在背。 好不容易,主仆俩忍着异样的目光回到了院子里,春桃忍不住道:“姑娘,现在咱们怎么办啊?” 江晚宁努力扯了扯嘴角,故作轻松道:“放心吧春桃,车到山前必有路,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的......” 而此时的锦荣苑,确实另一番光景。 柳氏一回来,便开始盘算起裴语嫣的婚事,两家已经约了日子过礼,沈家更是希望婚事越快越好。 “吴妈妈,派个人回府跟哥哥说一声儿,就说等沈家来过礼的时候,请他们过来给嫣儿撑撑场面。” “是,大奶奶。奴婢这就去办。”吴妈妈有些担心的看着一言不发的裴语嫣,这毕竟也是她从小看大的孩子,说不心疼,那是假的。 柳氏顺着吴妈妈的视线望去,看到裴语嫣落寞的立在一旁,像行尸走肉一般。 柳氏挥了挥手,吴妈妈便带着屋子里的下人退了出去,给她们母女俩留下点空间,说点体己话儿。 “嫣儿,母亲知道你心里一直惦记着安世子,可现下你的婚事已定,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好日子?”裴语嫣抬眼,眼底一片冷嘲,“是指望我嫁给那个瞎子,过好日子吗?” “你这孩子!你......”柳氏刚要发作,但是她也能理解裴语嫣此时的心情,于是语气放缓了说道:“嫣儿,女子嫁人更看中的是家世,你别看沈家现在不如景阳候府门第高。但是你别忘了,沈祈风的嫡姐现在可是贵妃娘娘,还育有皇子,若是他日......那沈家的地位可就大不一样了!” “您是如何得知,圣上的意思。若圣上传位给皇后娘娘的二皇子呢?您可别忘了,二皇子已经成年了。皇后的母家是威远将军府。横看竖看,都是二皇子更占先机。到时候......到时候沈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嘶,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呢!若是圣上属意二皇子,那早就封为太子了,还能等到今天?圣上迟迟不下册封的旨意那就是另有打算!” 柳氏环顾四周后,小声说道:“你舅舅已经派人跟我说了,入今圣上在后宫独宠贵妃娘娘,又对三皇子宠爱有加,这朝中的风向已经开始变了。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与沈家交好?” 裴语嫣不悦的皱着眉,心里开始暗暗权衡。 “还有,你别看沈祈风后院儿莺莺燕燕一堆,现下京中的人看不上他。可我听说,已经有人家想把家中的庶女送过去给他做妾了!这说明什么!这说明这些人家已经开始拉拢沈家了!只要三皇子册封,那沈祈风可就是名副其实的‘国舅爷’!到时候想娶谁家的贵女娶不到?” 原本还有些不甘心的裴语嫣此刻也变得有些犹疑,原本她觉得景阳候府的家世摆在那,等她嫁过去,就是世子夫人,未来的侯夫人! 可俗话说得好,一朝天子一朝臣,若三皇子真能上位成功,那沈家可就不能同日而语了...... 柳氏见裴语嫣低头沉思,就知道这事儿她听进去了,又继续添了一把火。 “沈家可就这么一个独苗儿,只要你尽快生下沈家的嫡长孙,那你的位置就不可撼动了。况且,先不说贵妃娘娘时不时的赏赐。那沈夫人的娘家是南方有名儿的富商,到时候这些钱不都是你的?那可是你几辈子都花不完的!这不比景阳候府清汤寡水儿的日子来的要好?” 第20章 夜探香闺劫 “可是......”裴语嫣被柳氏说的心思微动,但即便如此,一想到沈祈风那粗鄙不堪的样子,裴语嫣心里就犯膈应。 “还可是什么呀!你别担心,只要有英国公府在,他沈家就不敢把你怎么样。” 这倒不是柳氏夸口,入今这庆国朝堂上数得着的武将,除却皇后的母家威远将军府,便只有定国公府。 老定国公那可是跟着先皇打过江山的,门生故旧遍布朝野,老定国公虽然不在了,但威望还在。贵妃若是想跟皇后分庭抗礼,定国公府是唯一的选择。 也正因如此,柳氏才敢放心把裴语嫣嫁到沈家。俩家人现在都需要一场姻亲来稳固跟彼此的关系。 “行了行了,现在你跟你哥哥的婚事都有了着落,母亲这心啊,也算是踏实了。嫣儿你放心吧,到时候母亲必定给你备上一份儿厚厚的嫁妆,让你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裴语嫣听到柳氏这么说,心里才算稍稍好过一些。随即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 “不过......以后可不能再像今日这般鲁莽了。沈祈风的事儿当真不是你所为?” “哎呀!母亲!真的不是我!你说我闲着没事儿招惹他干嘛!我又不是没见过他,见着他不绕路走就不错了,那还能主动招惹?!” 柳氏瞧着裴语嫣的话不似作假,那便只有一种可能了...... “还真是小瞧她了!也是,能把老二拿下,会是什么简单货色吗?”柳氏捏紧了手帕,心想这事儿没完! “母亲,您说什么呢?”裴语嫣不解。 “没什么,接下来你安心待嫁就是,旁的事你一概不用管。”柳氏怕再节外生枝,还是决定先安抚住裴语嫣。 “江晚宁那边儿你最近也少去招惹。” “什么?!她今天把我害的那么惨!还跟沐辰哥哥眉来眼去的,看我不......”一提起这事儿裴语嫣就恨得压根儿痒痒。 “行了,还想再挨一巴掌不成?眼下你二叔护着她,不能轻举妄动。可照今儿这一出,你二叔早晚纳了她。既然如此,那我们何必趟这趟浑水。” “母亲,难道就这么放过她?还让她嫁给我二叔?!”那不就成了她长辈了?裴语嫣第一个不乐意。 “嘶,”柳氏有时候觉得裴语嫣真是不够聪明,语气略带嫌弃道:“她什么身份,难不成妄想做正妻?做梦去吧!依我看,最多也就是个贵妾。不过,妾这玩意儿,还不是由着主母随意拿捏。” 想到这里,母女俩的脸上露出了阴鸷的笑容。 “母亲的意思难道是......”裴语嫣瞬间明白了柳氏的想法,“还是母亲聪明,嫣儿明白了。” 端看他父亲身边的小妾,就知道江晚宁的下场,裴语嫣光是想想,就觉得痛快。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裴忌踩着月色来到了江晚宁的小院儿。 “二爷?”江晚宁原以为裴忌今天不会过来了,没承想他竟然漏夜前来。看来裴忌入今行事愈发不把礼法当回事,也不知道这一路上有多少人看到他过来。 “怎么?不是告诉你我会过来了吗?”裴忌一脸的春风得意,顺势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打量着江晚宁的小房间,随即不满的撇了撇嘴。 “收拾收拾,今晚就搬到我哪儿去吧。” !!! 江晚宁听完呼吸都停了一瞬,难不成,老夫人没有劝说裴忌吗?还是他仍旧一意孤行? 裴忌见江晚宁愣在原地,挑眉问道:“怎么?不愿意?” “自然......不是的。”江晚宁心知眼下还不是跟裴忌撕破脸的时候,“只是太仓促了些......况且人言可畏,我倒没什么,只不过传出去,对二爷的名声不好。不如先缓缓......” 裴忌的眼神落在江晚宁身上,看到她脸上的红疹已经退了不少,只是脸上的巴掌印和脖子上的抓痕依旧刺眼。 裴忌缓缓起身,一步一步向江晚宁靠近。随即缓缓抬起手...... 江晚宁此刻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变得急促了,现在的裴忌更让人捉摸不透。 可就在江晚宁害怕的闭上眼睛,摆出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之后,裴忌却只是用手指轻轻摩挲着江晚宁的脖颈。 雪白的脖颈上一道又一道的抓痕,破坏了原本的美感,但暗红色的伤痕与雪白的肌肤交织在一起又显得异常妖娆。 裴忌的眼神在烛火的映照下晦暗不明,可江晚宁缺被他摸的毛骨悚然。一想到这双正在抚摸着她脖颈的手,今天差点掐死裴语嫣,她就忍不住的胆寒。 “被人欺负了为什么不还手?又为什么不告诉我?”裴忌的嗓音低沉又性感,再加上他好看的皮囊,不明真相的人怕是真的会被他蛊惑。 可只有江晚宁才知道他骨子里的疯狂...... 裴忌就这样盯着江晚宁,一只手抚摸着江晚宁的伤口,见她不说话,另一只手直接一把将人拉进怀里,而后强迫江晚宁抬头与自己对视。 “二......二爷......我......” 江晚宁的话被裴忌极具侵略性的吻给堵了回去,江晚宁本能的将手撑在裴忌的胸膛,想要推开他。 但想到入今的形势,这力气就怎么也使不上。 江晚宁忍不住在心里劝慰自己道:再等等......再忍忍...... 在江晚宁快要喘不上气的时候,裴忌终于撒开了她。江晚宁大口喘着气,瘫软在他怀里。 而裴忌则是扭头凑到江晚宁耳边,温热的气息侵略着江晚宁的神经:“晚宁,我从前竟不知你如此聪慧,不过,倒也不是一件坏事......” 江晚宁疑惑的抬起头与裴忌对视,他这是......他这是知道什么了不成? 可裴忌眼眸中的欲火跳动,随即猛烈的吻裹挟着江晚宁一同起起伏伏。 裴忌一遍又一遍的索取,一遍又一遍的让江晚宁叫他的名字。仿佛这两个字从她的嘴里说出来,带了什么魔力一般。 入秋的夜变得格外的长,屋内的烛火燃了一夜,直至天明,裴忌才放过她...... 第21章 万万没想到 天际刚洇开一抹浅灰,晨雾还缠着窗棂,裴忌便已悄无声息地从锦被中抽身。 前厅里,清风该是已备好马匹——他本只想再看一眼榻上的人便走,没承想昨夜情动难抑,竟又折腾了大半宿。 目光落在江晚宁沉睡的侧颜上,长睫在眼下投出浅淡的阴影,裴忌喉结轻滚,忍不住俯身,指尖掠过微凉的锦被边缘,轻轻将被角往她颈侧掖实。 随即,他在她光洁的额角印下一个极轻的吻,像怕惊扰了好梦,转身便决绝地跨出了房门,没再回头。 他却不知,房门合拢的声响刚落,榻上的江晚宁便缓缓睁开了眼。眸底没有半分刚醒的惺忪,只有一片沉寂的凉。 她撑着酸软的身子坐起身,目光扫过散落的衣袍、榻边翻倒的茶盏——处处都是昨夜的痕迹,心口像被什么堵着,闷得发慌,竟辨不清自己在这裴府里,究竟是他一时意动的慰藉,还是登不得台面的牵绊。 良久,她才哑着嗓子唤了声“春桃”。 门帘被轻轻掀开,春桃端着铜盆进来,见她醒着,声音里满是疼惜:“小姐,这才卯时刚过,您再歇会儿吧?”昨夜二爷留宿的动静,她在门外听得真切,自家姑娘本就身子弱,哪禁得住这般折腾。 江晚宁对着铜镜坐下,镜中的女子面色苍白,眼底泛着青黑,她强撑着扯了扯嘴角:“无妨,一会儿去给老夫人请安。” “可……可今日没备药膳啊?”春桃急了,手忙脚乱地想去拿食盒,“要不小姐再等等,奴婢这就去后厨熬!” 看着丫鬟慌慌张张的模样,江晚宁唇边牵起一抹极淡的苦笑,摇了摇头:“不必了。只怕今日……老夫人也没心思吃药膳。” 春桃虽不懂其中缘由,却也知道自家小姐从不说没把握的话,只得按捺下焦急,伺候她洗漱更衣。等江晚宁裹紧了素色披风,两人便踏着晨露,早早站在了福禧堂的门口。 守在门口的刘嬷嬷见着她,先是愣了愣——往日里这位表小姐来,哪回不是提着食盒?怔愣过后,她才敛了神色,笑着将人迎进门,转身便快步去内室禀报。 “什么?江晚宁来了?”老夫人正捻着佛珠,闻言指尖一顿,抬眼看向刘嬷嬷,“没带食盒?” “是,就她和春桃两个人来的,瞧着是来请安的样子。” 老夫人的脸色沉了沉,心里凉了半截:昨儿老二宿在她那儿,今儿连装样子的药膳都省了,这是存了恃宠而骄的心思?她搁下佛珠,语气冷了几分:“让她进来,我倒要听听,她想说什么。” 其实她早已拿定主意:若是江晚宁安分,日后等老二娶了正室主母,便抬她做贵妾,也算全了情分;可若是她敢生出不该有的心思,那便别怪自己不念旧情。 门帘轻晃,江晚宁缓步走了进来。没等老夫人开口,她便撩起裙摆,规规矩矩地跪下身,额头抵着冰凉的地面,三叩九拜,动作郑重得不像请安,倒像谢罪。 老夫人眉头一蹙,语气带着几分不耐:“这是闹哪出儿?” 江晚宁的声音从地上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字字清晰:“晚宁蒙老夫人垂怜,收容在裴府度日,如今却在您眼皮子底下,做出这等辱没门楣的事来——今日特来请罪。” 老夫人与刘嬷嬷交换了个眼神,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疑惑:这是想以退为进,还是真的认了错? 她清了清嗓子,放缓了语气:“既然你把话挑明了,我也不绕弯子。老二心里有你,我知道。他日等他迎娶主母进府,我便做主,抬你为贵妾,你……” “老夫人!”江晚宁急忙打断她,声音虽轻,却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坚定。 她缓缓抬起头,眼尾泛红,一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落在青石地面上,砸得人心头发软。 老夫人到了嘴边的话顿住了。其实她心里清楚,这事儿怨不得江晚宁——她的儿子她最了解,若是他不愿意,没人能强迫他。 可终究是自己的儿子,她即便知道,也得为他遮掩一二。 见老夫人神色松动,江晚宁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哭腔,却依旧条理分明:“晚宁蒙老夫人收留,原想着伺候您一辈子,也算报答您的恩情。可如今……晚宁不得不厚着脸皮,再求您一个恩典。” 刚软下去的神色又冷了回来,老夫人蹙紧眉头:“你想求什么?” “晚宁斗胆……求老夫人开恩,送晚宁离开京城,越远越好。” “什么?!” 这话像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水里,老夫人和刘嬷嬷都惊得变了脸色。 刘嬷嬷手里的帕子都掉在了地上,老夫人更是直起身,声音发颤:“你要离开裴家?为什么?” “晚宁福薄,配不上二爷。”江晚宁指尖攥紧了裙摆,指节泛白,却依旧抬着头,眼神亮得像淬了光,“这事儿若是传出去,于裴家名声、于二爷前程,都没好处。晚宁虽说家道中落,身份卑微,可父母在世时,也是把我当作掌上明珠教养,知书识礼,明辨是非。此生……我绝不为妾!” 她顿了顿,又重重磕了个头:“老夫人切莫误会,晚宁不是要要挟什么。只是晚宁孤身一人,没依没靠,凭自己的本事,根本走不出这京城。所以今日……斗胆求老夫人成全。” 额头抵着地面,能感受到青石的凉意,江晚宁的心却在狂跳——她赌的,就是老夫人顾念裴家名声,也赌她对自己还有一丝旧情。 老夫人看着她挺直的脊背,心里五味杂陈。原以为她是个柔弱可欺的孤女,没想着竟有这般风骨,倒让她高看了几分。 沉默良久,她才缓缓开口:“你可想好了?一旦走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晚宁想好了。”江晚宁站起身,依旧跪着,身子却挺得笔直,“晚宁只想离开京城,带着春桃去个没人认识的小地方,重新过日子。” “好。”老夫人终是松了口,“这事儿我允了。你先回去,待我想好对策,让刘嬷嬷去寻你。” “谢老夫人成全!” 江晚宁眼底瞬间涌进光亮,却又强忍着没让泪掉下来,只是重重磕了个头。 转身离开时,她的脚步虽轻,却带着前所未有的轻快——成了,她终于能离开这困住她的裴府了。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帘后,老夫人沉默了许久。刘嬷嬷捡起帕子,撤走凉透的茶盏,又换了杯新的递过去,轻声问:“老夫人在想什么?” “刘嬷嬷,你说咱们这样做,是不是对她太狠了?”老夫人捻着佛珠,语气里带着几分犹豫。 “老夫人也是为了二爷啊。”刘嬷嬷叹了口气,轻声劝道,“如今朝堂局势复杂,二爷要往上走,身边得有个能帮衬的主母——若是娶了晚宁这无依无靠的孤女,别说助力,反倒是个把柄。眼下二爷或许是真喜欢她,可日子久了,感情磨没了,门不当户不对的,她在府里的日子只会更难。您这样做,不光是为了二爷,也是为了她好。” 老夫人听完,长舒了一口气,捻着佛珠的手也稳了:“你说得对。这深宅大院,勾心斗角的,她一个孤女,哪应付得来?就算真让她做了贵妾,也是委屈了她。这样一来,倒也算是两全。” “那老夫人的意思是……” “就来一场大火吧,什么痕迹都烧个干净。”老夫人闭了闭眼,语气斩钉截铁,“找个替身,再给她换个新户籍,派心腹送她去江南水乡,让她安安稳稳过下半辈子,再也别回京城了。” “老奴明白了,您只管放心。” 老夫人点了点头,重新低下头捻着佛珠。佛珠冰凉的触感传来,她心里却没了方才的犹豫——只要是为了裴家好,为了儿子好,她做什么都愿意。 第22章 中秋别前叙 江晚宁兴高采烈的往回走,脚步竟比平日轻快了许多,裙摆扫过廊下的青石板,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像藏不住的欢喜在轻轻蹦跳。 自从进了裴府,日子就像浸在凉水里,连笑都要掐着分寸,可今日从老夫人院里出来,心口却像晒着暖融融的太阳,连呼吸都觉得顺畅。 再过几日,她就能彻底离开这里,不用再看旁人的脸色,不用再在裴忌面前装乖顺,不用再把“讨好”两个字刻进日子里了。 “姑娘,打从老夫人那出来,您就高兴的不得了,是有什么喜事吗?” 江晚宁伸手拉过春桃的手,指尖带着点雀跃的温度:“是喜事,天大的喜事。” “那可太好了!只要姑娘高兴,奴婢就高兴!” “走,”江晚宁牵着她往屋里走,“今日给你做酒酿圆子,再卧两个糖心蛋,咱们也好好庆祝庆祝——往后啊,好日子还长着呢。” 日子像被风吹着走,一晃就是三天。院角的桂树悄悄开了,细碎的金瓣落满青石板,踩上去软乎乎的,连风里都掺了蜜似的甜。 这三日里,沈家派人来过了礼,两家人的亲事算是正式定下了。 可江晚宁多数时候都待在院里,要么帮春桃理理针线,要么就坐在窗边看云,心里算着离中秋的日子,倒也过得安稳。 直到昨日傍晚,刘嬷嬷借着老夫人嗓子不适,来请她做一盅药膳为名,进了内屋。 刘嬷嬷压低声音道:“姑娘,都安排妥当了。明日中秋,二爷要入宫赴夜宴,戌时三刻,会有人在西角门候着你,马车都备好了,直接送你出城。老夫人准备了两具尸体,只待你主仆二人离开之后,便一把大火烧个干净。” 她一边说,一边从袖筒里摸出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层层打开,里面是张泛黄的户籍文书,“老夫人托人办的新户籍,名字是‘陆雪’,从此世界再无江晚宁。” 江晚宁双手接过文书,指尖碰到纸页时,才发现自己的手竟在抖。 文书上的“陆雪”两个字是小楷写的,笔锋端正,右下角盖着暗红的官印,摸上去还有点硌手。 她盯着那两个字看了半晌,眼泪忽然就砸了下来,落在“雪”字的最后一笔上,把墨迹晕成了一小团云:“多谢老夫人,也多谢嬷嬷……” “姑娘快别这么说。”刘嬷嬷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指腹带着常年做活的粗糙,语气却软,“老奴看着二爷长大,他待谁都冷着脸,唯独对你,多了几分耐心。你若愿意留下......” 江晚宁把户籍紧紧抱在怀里,像抱着块暖玉,胸口却绷得发紧:“嬷嬷的好意我懂,可我不想再过那样的日子了。” 刘嬷嬷见她眼神坚定,知道劝不动,便叹了口气,又从怀里摸出个蓝布小包,递到她面前:“这是老夫人让我给你的。她说你一个姑娘家在外头,没点银钱傍身不行,这里面是五百两银票,每张都是通兑的,你拿着,往后不管是做生意还是安家,都能应急。” 她顿了顿,语气沉了些:“只是老夫人有句话要我带给你——他日你若遇着难处,只管让人捎信来,裴府还能帮你一把。但有一条,你再也不能见二爷了,连裴府的门,都不能再踏进来。” 江晚宁捏着蓝布包的手紧了紧,布料下的银票硬挺挺的,带着点墨香。她鼻子一酸,眼泪又涌了上来:“嬷嬷,老夫人的心意我记在心里,可这钱我不能收。我在裴府住了三年,吃穿用度都是裴府的,如今还要拿老夫人的钱,我……” “拿着!”刘嬷嬷不由分说把布包塞进她手里,指腹按在她手背上,带着不容推辞的温和,“这是老夫人的心意,你若不收,她老人家反倒会挂心。你拿着钱,往后过得好,才是真的对得起她。” 刘嬷嬷走后,江晚宁坐在桌边,她摸了摸那张户籍,又摸了摸银票,眼泪悄悄落在布包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她原以为离开会是轻松的,可此刻心里,却像掺了糖的醋,又甜又酸。 可这点酸涩,很快就被期待盖了过去。她把户籍和银票小心收进妆奁的最底层,又用帕子裹了两层,才放心地合上。 明日就是中秋,只要挨过明日,她就能离开了。 可没想裴忌却突然回来了。不仅如此,他还让清风过来只会她,让她去清梧院一叙。 江晚宁看着窗外的天色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她明日就要走了,这大抵是最后一次见他了。 这般想着,先前的排斥也少了很多,随即理了理衣襟,便跟着清风去了。 走在抄手游廊里,廊下的灯笼刚点上,橘红色的光裹着暖意,把廊柱上的缠枝纹映在地上,像铺了层碎金。 清梧院的院门没关,她刚走到门口,就看见亭子里亮着灯。裴忌没在屋里等,反倒坐在亭中的石凳上,身上穿了件月白色的常服,墨发用根玉簪束着,少了平日的戾气,多了几分温和。 见她来,他抬手招了招,声音像被温水泡过:“过来坐。” 江晚宁走过去,才发现石桌上铺着块青布,上面摆着几碟精致的菜,旁边的锡壶里温着酒,壶嘴挂着颗小水珠,轻轻晃一下,就滴落在青布上,晕开个小湿点。 “二爷今日怎的有如此雅兴?” 裴忌没直接回答,反倒牵过她的手,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 他的手刚从袖筒里伸出来,带着点室外的凉意,碰到她手腕时,又慢慢暖了过来,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指节:“明日便是中秋,可圣上要夜宴群臣。我不能陪你赏月,今日就当……提前陪你过节。” 江晚宁的心尖轻轻颤了一下——他竟还记得要陪她赏月。 她垂着眼,看着两人交握的手,轻声安慰:“不妨事的,二爷以公务为重,晚宁明白。” 裴忌握着她的手紧了紧,目光落在她脸上,认真得让人心慌:“今年陪不了你,可往后每一年的中秋,我都想陪着你过。等明年这个时候,咱们就在院里种棵桂花树,你做酒酿圆子,我陪你赏月,好不好?” 这话像一撮温火,轻轻烫在江晚宁的心上。她猛地抬眼,撞进他的眼睛里——他的眸子很亮,像盛着夜里的星星,里面映着她的影子,满是温柔。 江晚宁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又酸又软。 “我给你带了样东西。”裴忌没察觉她的异样,反倒从怀里摸出个暗红的锦盒,递到她面前。 锦盒上绣着缠枝莲,针脚细密,他递过来时,指尖蹭到了她的手,喉结动了动才开口,“你……打开看看。” 江晚宁接过锦盒,慢慢打开,一股淡淡的檀香飘了出来——里面铺着层雪白的绒布,绒布上躺着一支银簪,簪头是块润白的玉石,雕成了弯月的形状,月亮旁边卧着只小兔子,兔子的耳朵雕得细细的,连眼睛都嵌了粒小小的珍珠,在灯光下闪着微光。 “喜欢吗?”裴忌的声音有点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 这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给女子送东西。 江晚宁的指尖碰了碰冰凉的玉石,心里又暖又酸:“喜欢,谢谢二爷。只是晚宁没料到……没给二爷备礼,是晚宁失礼了。” 她是真的没料到,裴忌会给她送簪子。这温柔来得太巧,偏偏是在她要走的时候...... “不用备礼。”裴忌打断了她的思绪,伸手从她手里拿过簪子,“我帮你戴上。” 他站起身,站在她身后,指尖轻轻拨开她的发髻。 他的动作很轻,生怕碰疼了她,银簪插进发髻时,冰凉的触感贴着她的头皮,让她忍不住轻轻颤了一下。 他看着镜里的她,簪子插在发间,衬得她的侧脸更软,忍不住低声说:“好看,真好看。” 江晚宁望着镜里的自己,又望着他落在她发间的手,耳尖悄悄红了。两人虽早有亲密,却从未有过这般温情的时刻,亭子里的灯光暖融融的,把两人的影子叠在地上,像一幅没干透的画,连空气都变得软乎乎的。 裴忌望着她的侧脸,突然就明白了什么叫——岁月静好。 他想一辈子这样看着她,看岁岁中秋,看年年月圆。 两个人虽然挨得很近,但心思却各异。一个念着岁岁相伴,一个装着明日离别...... 第23章 酒后情难断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两人推杯换盏间,江晚宁的脸颊渐渐染上薄红,像上好的宣纸上晕开的胭脂。 人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可今夜的月亮却格外皎洁硕大,悬在墨色天幕上,洒下一片清辉。 江晚宁托着腮,望着月轮出神,眼底不知藏着几分愁绪。 而裴忌的目光,却始终落在她身上,一分一秒都舍不得移开。 她此刻眼神有些迷离,反应也慢了半拍,红扑扑的小脸像颗熟透的蜜桃,软嫩得让人想咬一口。 “在想什么?”裴忌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江晚宁虽然有些喝多了,但意识却异常清醒。 她闻言顿了顿,随即懒洋洋地开口,带着几分酒气:“在想……在想你啊~” 裴忌没料到她会如此直白,只觉得此刻的她可爱得紧,忍不住轻笑追问:“想我什么?” “不……不告诉你。”江晚宁摆了摆手,挣扎着想站起身,却脚下一软,踉跄着就要摔倒。 裴忌眼疾手快,伸手一拽,顺势将人稳稳捞进自己的怀里。 江晚宁跌坐在他腿上,手不自觉地搭在他肩头。 四目相对,空气中瞬间弥漫开暧昧的气息,连晚风都似乎变得缠绵起来。 她鬼使神差地抬起另一只手,指尖冰凉,轻轻抚上裴忌的面庞,一寸一寸地描摹着他的轮廓——眉骨的弧度,鼻梁的高挺,下颌的线条。 裴忌喉头滚动,体内一股燥热悄然蔓延。 “真好看~”江晚宁喃喃自语,她想把这张脸,永远刻在心底。 裴忌知道,许是酒意上涌,今夜的她格外大胆,可他偏偏很喜欢这样的江晚宁,也不躲,也不恼,任由她在自己怀里“为所欲为”。 “你……”裴忌刚要开口,唇便被一双冰凉的唇瓣堵住。 他呆愣在原地,而江晚宁却像只小猫,在他唇上又咬又啃。 冰凉的触感激得他打了个哆嗦,可唇舌交缠间,彼此温热的气息又烫得他口干舌燥。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吻他。裴忌回过神,立刻反客为主,加深了这个吻。 江晚宁闭上眼,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这一次,放纵这一次,权当还了他的恩情,也断了这段孽缘。 裴忌再也按捺不住,打横抱起江晚宁,大步流星地回了屋。 夜凉如水,可两颗孤单的心,却在这一刻找到了彼此的温度。 翌日清晨,江晚宁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浑身酸痛地从床上醒来。刚要起身,便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捞了回去。 她瞬间清醒了几分,身后的人却只是把头埋在她的后背,蹭了蹭她的发丝,呢喃道:“醒了?” 江晚宁从未在裴忌这里过过夜,更没有过这般温存,一时之间身体僵硬,随之而来的便是难以言喻的尴尬。 昨夜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她记起自己是如何勾着他,如何婉转承欢,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让她面红耳赤。 “嗯。”她只能不轻不重地应了一声。 腰间的手臂骤然收紧,裴忌抬头吻了吻她的发丝:“今日休假,不必上早朝,多睡会儿。” “不……不了,我还是先……先回去吧。”江晚宁刚撑起身子,就又被他拽了回去。 裴忌搂过她的肩膀,让她的头枕在自己胸膛上,下巴抵着她的头顶,语气带着几分无赖:“怎么,酒醒了就想不认账?” “什么……什么不认账,你别胡说!”江晚宁磕磕绊绊地反驳,脸颊却早已红透。 裴忌闭着眼,听着她慌乱的声音,嘴角忍不住上扬。“也不知道昨夜是谁,缠着我……”他故意拖长了语调,话未说完,便被江晚宁急忙伸手捂住了嘴。 裴忌缓缓睁开眼,对上她羞恼的眸子,眼底满是笑意。 江晚宁见状,就知道自己被耍了,气呼呼地转过头,不再理他。 裴忌轻笑一声,看着头顶的青纱帐,他素来不是赖床之人,可今日才发现,与心爱之人一同赖床的时光,竟如此惬意。 他转头看见江晚宁气呼呼的后脑勺,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好了,不逗你了。”见她依旧不理人,便凑到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了句什么。 江晚宁的脸瞬间更红了,伸手就要去捂他的嘴,却被裴忌轻巧躲开,随即一个温柔的吻落在了她的唇上。 她挣扎着捶打他的胸膛,却被他轻而易举地按住手腕,禁锢在头顶。 晨起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房间,室内一片春光旖旎。 又荒唐了大半个上午,两人起身时已近正午。江晚宁无奈,只得留下陪他用了午饭。 可饭后裴忌仍不肯放人,又拉着她在院子里赏花。 院中金桂开的正好,江晚宁突发奇想,在院中采了桂花,打算做桂花蜜。 这些事情裴忌可谓是一窍不通,只能在一旁给江晚宁打打下手。 江晚宁先用开水把花烫过,再放在阳光下晾干。 裴忌则蹲在一旁,仔细地挑拣着桂花里的杂质,偶尔抬头看她一眼,目光里满是温柔。 “记得以前第一次做桂花蜜,我把盐当成糖放了,结果整罐都没法吃。”她笑着提起往事,裴忌就蹲在一旁,指尖捏着细小的枯枝与残叶,挑拣得格外认真,目光却总不自觉飘向她——夕阳落在她垂着的眼睫上,连侧脸的轮廓都染着暖融融的光,让他看得有些出神。 江晚宁先在罐底铺了一层晶莹的蜂蜜,然后接过裴忌递来的桂花,均匀地撒在蜂蜜上。一层桂花,一层蜂蜜,两人配合得十分默契。 阳光透过纱窗,落在他们身上,把影子拉得长长的,空气中的桂花香越来越浓,混着冰糖的清甜,格外惬意。 随后江晚宁让清风回自己的院子里取来一个小小的纸包,打开后里面是些浅褐色的细碎颗粒,带着一种独特的清香。 “这是什么?”裴忌好奇地凑过去。 “这是陈皮碎,”江晚宁一边说着,一边把陈皮碎撒在最上层的桂花上,“一般人做桂花蜜不会放这个,但我母亲说,加了陈皮碎,桂花蜜不仅能保存更久,喝的时候还会有一丝回甘……” 想到这里,江晚宁顿了顿,随即又将罐子仔细密封好。 裴忌看出了她的心思,也转移话题道:“那到时候桂花蜜腌好了,记得给我做糕点吃。不然的话,看我怎么罚你!” 裴忌说完还忍不住抬起手指,轻轻戳了一下江晚宁的额头。 两人就这么说说笑笑,直到快到入宫的时辰,裴忌才依依不舍地牵着她的手来到后门。 裴忌第一次觉得时光飞逝。他舍不得放手,更舍不得让她走。“晚宁。” “嗯?”江晚宁有些疑惑,他今日格外的黏人。 “过了中秋,我就跟母亲提,纳你为妾,可好?”裴忌小心翼翼地试探。 江晚宁愣住了:“可……你尚未娶正妻,我……” “不会有正妻了。”裴忌打断她,语气坚定。 “什么?”裴忌说的太快,江晚宁怀疑自己听错了。 “这里只有你和我。”裴忌握紧她的双手,眼神郑重,“我无法给你正妻之位,但我保证,此生不会有别的女人。” 江晚宁闻言,呼吸一滞。她从未想过,裴忌会对她如此。 “晚宁,你……愿意吗?” 江晚宁苦笑一声,点了点头。权当是最后一次,哄他高兴吧。 裴忌见她点头,欣喜若狂,将人紧紧拥入怀中。这一刻,他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只是他没看到,怀抱里的江晚宁,眼底的光芒正一点点黯淡下去…… 第24章 中秋宫夜宴 夜幕垂落时,紫宸殿的琉璃瓦已浸在溶溶月色里,檐角鎏金铜铃随晚风轻晃,碎了满殿桂香。 丹陛之下,千盏绘着玉兔捣药的宫灯沿汉白玉栏杆次第排开,暖黄光晕映得青砖地如铺碎金,连殿外那株三百年的古桂,都似被镀了层蜜色。 明黄蟠龙御座上,皇帝端坐于上首,皇后娘娘在离皇帝不远处安坐。 案上玉盘盛着新摘的洞庭碧螺春与冰鉴镇着的蟹粉酥,银壶中桂花酿的甜香漫过珠帘。 两侧朝班分列而坐,文官乌纱帽上的鹭鸶补子、武官甲胄上的鎏金兽面,在灯火下明暗交错——左列的老丞相执笏躬身,听户部尚书奏报秋粮收成时,指节还轻轻叩着牙笏;右列的镇国将军刚将酒盏凑到唇边,便见身旁的羽林卫校尉悄悄拽了拽他的袍角,目光引向殿中舞姬的水袖。 殿侧珠幔后,后宫嫔妃们的霞帔似堆着云锦:贵妃的点翠步摇垂着珍珠流苏,随她执团扇的动作轻轻晃;新晋的昭仪正拈着朵桂花,往身旁小公主的发间插;几位位份稍低的嫔御围坐在一起,看乐师指尖在箜篌上翻飞,笛音绕着梁上蟠龙雕花打转。 皇子们倒少了些规矩:年方五岁的三皇子萧景川追着盏玉兔灯,锦缎靴子踩得青砖哒哒响,被乳母轻声拉住时,还嘟着嘴去够案上的蜜饯;早已成年的二皇子萧景宸则立在御座侧,替皇帝分赏西域进贡的夜光杯,杯沿映着月色,晃得人眼晕。 忽有钟鼓齐鸣,殿外烟花骤起——赤金的“桂子飘香”刚在夜空炸开,银白的“玉兔逐月”又腾空而起,引得嫔妃们纷纷起身隔帘观望,连素来持重的老臣都抬了头。 帝后相视而笑,抬手示意宫人添酒,玉盏相碰的脆响混着乐声、笑声,顺着敞开的殿门飘出去,与檐角铜铃、阶下虫鸣,揉成了中秋夜最暖的回响。 裴忌坐在文官列的第三席,绛绯色官服衬得周遭烛火都暖了几分,衣上暗绣的缠枝莲纹只在抬手时漏出银线微光,腰间羊脂玉带钩压着衣摆,连垂落的褶皱都显得规整。 案上玉盏盛着桂花酿,旁侧的蟹粉酥还冒着细白热气,可他指尖未碰酒盏,只将玉笏轻搭在膝头,脊背挺得笔直,倒比身侧雕花木椅更显端凝。 殿中舞姬的水袖翻飞如流云,乐师的笛音绕着梁上蟠龙打转,邻座的御史正与户部侍郎低声谈笑,他却垂着眼,目光似落在案上茶盏里的月影,睫毛长而密,在眼下投出浅淡的凉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裴忌这副模样,谢知锦已悄悄瞧了半盏茶的功夫,连母亲嘉宁郡主递来的蜜饯都忘了接。 直到额角被人轻轻一点,带着几分不耐的声音撞进耳里:“知锦!魂都飞哪儿去了?” 谢知锦猛地回神,指尖的团扇“啪”地晃了下,鬓边插着的银桂花钗也跟着颤了颤。 她慌忙敛了目光,垂首道:“啊?母亲……没什么,我瞧这月色正好呢。” “月色?”嘉宁郡主冷笑一声,抬手将帕子掷在案上,声音压得低却字字清晰,“你那眼睛明明黏在裴忌身上!别以为我看不见——先前你递帕子、送香囊,哪次不是热脸贴冷屁股?他三番五次拒你于千里之外,你倒好,还巴巴地盯着人家看!” “我的脸都被你丢尽了!”嘉宁郡主越说越气,“你没听见京中最近的流言?都传疯了!说他跟个来路不明的女人不清不楚,前些日子更是为此差点掐死自己的亲侄女——那样阴鸷狠戾的人,你还恋着做什么?这下总该死心了吧!” 最后一句话说得极重,谢知锦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抖了下,终是沉默着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垂在眼下,遮住了眸底的光。 那些流言,她早从贴身丫鬟嘴里听过百遍。可每次想起裴忌的模样,那样的人,怎么会自降身份缠上这样的女子?又怎么会对亲侄女下狠手?定是有人见不得他顺遂,故意泼的脏水。 况且……谢知锦的唇角悄悄勾了点极淡的弧度,指尖摩挲着团扇上的玉兔纹。就算流言是真的,又何尝不是件好事?京中那些自诩清高的贵女,最忌讳男子沾污名、行狠事,定然会避着裴忌走。 可她不怕。 不过是个碍眼的远亲,顶多算个妾室罢了。等将来她嫁进裴家,裴忌新鲜感过了,还不是任由她处置?到时候,裴忌身边便只剩她一个人了。 想到这里,谢知锦悄悄抬眼,又望向那抹绯色身影。月光落在裴忌的官服上,似镀了层冷霜,可她的心里,却莫名暖了几分——仿佛自己与他之间那道看不见的鸿沟,正悄悄缩窄了些。 就在谢知锦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之际,殿内乐声忽歇,鎏金铜钟敲过第三响时,御座上的皇帝缓缓起身。 明黄蟠龙龙袍垂落如流云,金线绣的五爪金龙在烛火下泛着柔光,龙角处缀的东珠随动作轻晃,映得案上冰鉴里的桂花酿都染了层金辉。 他左手按在腰间玉带钩上,右手持着柄白玉圭,圭面映着月色,倒比殿内宫灯更显温润。 “今夜月色满庭,桂香盈殿,倒不负这中秋良辰。”陛下的声音不高,却似带着穿透力,顺着敞开的殿门漫到阶下,连古桂树上栖息的夜鸟都静了几分。 他目光扫过丹陛两侧的文武百官,乌纱帽翅整齐如列,甲胄上的鎏金兽面在光下明暗交错:“今岁秋收丰稔,北疆亦传捷报,此乃百官同心、将士用命之故。” 说至此处,他微微抬手,玉圭轻抵掌心,“朕知诸位平日勤谨,或伏案批文至深夜,或戍边守土离乡关——今夜且卸政务,与朕共赏这中秋月,同饮这团圆酒。” 文官列里,老丞相率先执笏躬身,鬓边白发沾着烛火的光:“臣等谢陛下体恤!”话音落时,满殿百官皆屈膝行礼,甲胄碰撞的脆响、朝靴叩地的闷声,混着檐角铜铃的轻晃,成了最庄重的应答。 陛下抬手示意众人起身,目光转而落向殿侧珠幔后的后宫嫔妃与阶下的宗室子弟、京城贵女:“后宫诸卿操持内闱,宗室子弟勤学修身,乃至京中贤才皆心系家国——今夜不分朝野内外,只论家国团圆。” 他看向身旁的皇后,皇后含笑颔首,示意宫人将御案上的西域夜光杯分赏下去,“朕已命御膳房备了新酿的桂花酒,诸位且满饮此杯,愿我庆国山河永固,子民安乐,岁岁如今朝!” 宫人捧着银壶穿梭于席间,夜光杯盛着琥珀色的酒液,映着月色与烛火。贵女们敛衽屈膝,公子们躬身垂首。 待众人举杯时,陛下率先饮尽杯中酒,龙袍袖口扫过玉盘,带起一缕桂香:“宴饮继续,莫负月色!” 乐声再起时,殿外烟花恰好腾空,赤金的“桂子飘香”在夜空炸开,映得陛下龙袍上的金线更亮。 百官的谈笑声、嫔妃的软语、公子贵女的嬉闹,渐渐与乐声融在一处,而御座上的陛下望着满殿融融暖意,指尖摩挲着玉圭,眼底也盛了几分月色的温柔。 第25章 宴席惹风波 宴席过半,烛火映得满殿流光。沈贵妃身着石榴红蹙金双绣宫装,蹙金绣线在暖光里泛着细碎的亮,领口袖边的银线缠枝莲纹随动作轻晃,裙摆垂落的珍珠串更似檐角风铃——她抬手拨弄茶盏时,珠串相撞,脆响细碎,衬得她眉眼灵动,华贵里裹着几分娇俏,竟像从工笔仕女图里走出来的人。 可这份娇俏转瞬便凝在脸上。沈贵妃眼尾扫过主位,皇后正端坐在凤椅上,脊背挺得如寒松,周身威严像织了层无形的屏障。 她头戴累丝嵌宝金凤冠,十二串东珠垂至眉际,每一颗都圆润饱满,烛火掠过便漾开细碎的光,却半点没压垮她的端庄;明黄色绣金凤凰朝服虽厚重,剪裁却衬得她身姿从容,腰间明黄玉带挂着翡翠佩饰,举手投足间,竟似将世间所有华贵与威严都拢在了身上。 “哼。”沈贵妃纤眉一挑,鼻间溢出声轻哼,却带着十足的不屑。转头便对身侧掌事宫女汀兰低骂:“惯会端着皇后的架子装模作样,不知情的,怕真当她和陛下是琴瑟和鸣的恩爱夫妻呢。” 汀兰指尖捏着酒壶的手紧了紧,飞快扫过四周——见都是自己人,才敢上前给她添酒,声音压得极低:“娘娘醉了些,今日殿内文官御史都在,这话传出去,怕是要落人口实。” “怕什么?”沈贵妃抬手推开酒杯,语气里满是不甘,“我不过说众人都知的实话!这宫里除了她,便该以我为尊,凭什么她能稳稳坐在陛下下首,我却要和那些庸脂俗粉挤在一处?” “娘娘息怒,”汀兰急得额角冒了汗,“老祖宗的规矩摆着,陛下虽宠您,可今日满殿言官看着,也是为了护着您啊。” “护我?”沈贵妃冷笑,目光死死盯着皇后身侧的二皇子,“她不过仗着父兄当年从龙有功!不然,陛下怎会让她占着中宫之位?” “娘娘……”汀兰还想劝,却见沈贵妃已别过脸,眼底的野心明晃晃的——早晚,她要把那个位置抢过来。 另一边的裴忌倒没心思看这场暗斗。他指尖捻着玉扳指,只觉满殿的丝竹酒气都透着乏味,索性起身离席,想找处清净地透透气。 倚在朱红廊柱旁,夜风袭来,带着丝丝寒意。裴忌望着远处隐在夜色里的亭台楼阁,他忽然晃了神:明明午后才和她分开,怎么此刻心头却空落落的,满是她的影子? “裴大人,您也在这啊~” 甜得发腻的声音突然从身后缠过来,裴忌眉头瞬间拧成川字,眼底的厌烦几乎要溢出来。 转身时,果然见谢知锦笑意盈盈地站在身侧,发髻上的桂花银钗还在晃动。 “谢小姐?”他语气冷淡,连多余的寒暄都没有。 “裴大人还记得知锦?”谢知锦脸上的笑意更浓,忍不住又往前凑了半步。 裴忌心里冷笑:想忘也难——就因当年救过她一次,她便借着嘉宁郡主的关系缠了自己许久,简直是不厌其烦。 他刚要转身离开,谢知锦却急忙上前一步,拦住了他:“额……听闻,裴大人最近在议亲?” “谢小姐有话不妨直说。”裴忌的耐心已快耗光,指节微微泛了白。 谢知锦咬了咬唇,像是鼓足了勇气:“知锦听说,您议亲时,无端传了些流言——说您与一个孤女走得近,有不清不楚的牵扯。想必是有人妒忌您,编出来重伤您的吧?” 裴忌忽然勾了下唇,笑声里带着冷意:“谢小姐,裴某不知你是从何处听来的,不过今日裴某可以郑重的告诉你——这不是谣言。” “我就知……”谢知锦的话卡在喉咙里,眼睛猛地睁大,像是没听清,“您、您说什么?” 没等她反应过来,裴忌已绕过她要走。谢知锦急了,伸手便拽住他的衣袖,却被裴忌像被烫到般猛地甩开——力道重得让她踉跄了一下,他看她的眼神,竟像在看什么秽物。 “谢小姐请自重。”裴忌额角青筋跳了跳,深吸一口气才压下怒意。 “裴大人,我……”谢知锦的心脏狂跳,泪水已在眼眶里打转,却还是硬着头皮道,“您可知,未娶妻便纳旁的女子,于理不合?这样一来,您的亲事……” “这与谢小姐何干?”裴忌打断她,语气冷得像冰,“管好您自己的事,少打听别人的闲事。” 他再次转身,可谢知锦却又一次拦住他,声音细若蚊蚋,脸颊红得快滴血:“知锦的意思是……若你我成亲,我、我可以不在乎你纳多少妾室……” 这话出口,裴忌像是真见了什么秽物一般,吓得后退半步,眼底的厌恶再也藏不住:“谢小姐,当初我救你,是念及你是嘉宁郡主的女儿,你不知恩图报也就罢了,入籍挟恩相逼不成?我裴忌自始至终,都没有与你成婚的意思——即便要娶,也绝不会是你。听明白了吗?” 大颗泪珠突然砸在青石板上,谢知锦捂着脸,肩膀不住地抖。她都已做到这般卑微,竟还要被他如此羞辱! 裴忌看都没看她,只觉一阵厌烦,冷声道:“还请谢小姐日后莫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也别做些引人误会的事。否则,最后难堪的,只会是你自己。” 说罢,他转身便回了宴席,没再回头。 谢知锦缓缓放下手,泪水糊了满脸,可眼底却淬了毒般亮。她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望着裴忌的背影,一字一顿地咬出名字:“裴、忌……今日之辱,他日我必百倍奉还!” 裴忌回殿后,只觉得满心烦躁,好不容易挨到宴席散场,一出东华门,便见自家小厮清风急急忙忙地跑过来,额角还沾着汗。 “怎么了?”裴忌心头一紧,有种不好的预感。 清风嘴唇动了动,却迟迟没开口,挣扎了片刻才急声道:“二爷!不好了!家里……家里出事了!” 第26章 绝处逢新生 马蹄声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火星,裴忌几乎是从奔马上摔下来的,锦袍下摆被马镫勾破了一道大口子,却浑然不觉。 抬眼望去,西侧的院子此刻正燃着冲天大火。橘红色的火舌舔舐着雕花窗棂,将院墙上爬满的蔷薇藤烧得噼啪作响,焦黑的断藤裹挟着火星,从半空坠落。 屋顶的椽木已烧得崩裂,“轰隆”一声,半片瓦檐塌了下去,浓烟裹着灰烬滚滚升空,连月色都染成了灰蒙蒙的一片。 “晚宁!”裴忌嘶吼着就要往里冲,手臂却被赶来救火的家丁死死拽住。 他疯了似的挣扎,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指甲深深嵌进家丁的胳膊里,留下几道血痕:“放开我!她还在里面!晚宁还在里面!” “二爷!不行啊!”家丁的声音带着哭腔,“火太大了,房梁都快塌完了,进去就是送死啊!” “送死?”裴忌猛地转头,眼底布满血丝,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她在里面!我怎能让她一个人!” 他用力甩开家丁的手,刚迈出一步,又被另几个下人扑上来按住。混乱中,他看到管家跌跌撞撞地跑过来,脸上满是烟灰,连胡须都被火星燎焦了。 “管家!”裴忌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将人拽到面前,声音里带着哀求,又带着不容置疑的狠厉,“晚宁呢?你告诉我,晚宁在哪?她是不是出来了?你说啊!” 管家被他揪得喘不过气,老泪纵横地摇头:“二、二爷……我们赶来时,院门是从里面闩着的……没见着姑娘出来……救火的人找了半天,也没……没找到……” “没找到?”裴忌的瞳孔骤然收缩,像是没听懂,又像是不愿相信。 他松开手,踉跄着后退两步,目光死死盯着那片火海...... 裴忌想起江晚宁以前会站在院子里抬头看天,会在小厨房里做药膳,有的时候还会靠在窗棂边望雨。 可现在,什么都没了,只剩烧不尽的浓烟,呛得他喉咙发疼。 不知过了多久,火势终于被压下去。残垣断壁间还冒着青烟,焦黑的梁木横七竖八地堆着,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 两个家丁抬着一副简易的木板走过来,上面盖着块白布,白布边缘还沾着未燃尽的火星。 “二爷……”家丁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却重重砸在裴忌心上,“在、在里屋的塌梁下……找到两具尸首,看穿着……像是表小姐和她的丫鬟……” 裴忌僵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他一步步走过去,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白布下的轮廓清晰可见,不大,像是两个蜷缩着的身影。 他伸出手,指尖抖得厉害,好几次都没碰到白布的边角。 终于,他掀开了白布的一角——焦黑的布料黏在尸骨上,早已看不清原本的模样,只有头上的一只银簪依稀可以看出兔子的模样。 “不……”裴忌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撕心裂肺的痛。他猛地跪下去,膝盖砸在滚烫的青石板上,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他伸手想去触碰那枚银簪,却又怕碰碎了这仅存的念想,手指悬在半空,止不住地颤抖。 “晚宁……”他抱着那块沾血的白布,将脸埋进去,压抑的呜咽声从喉咙里溢出来,渐渐变成了绝望的嘶吼,“是我来晚了……是我没护住你……你回来啊……你看看我啊……” 晚风卷着灰烬吹过,带着未散的焦糊味,像是在为这场惨烈的离别,奏着最后的哀歌。 裴忌跪在残垣断壁间,一遍遍地叫着她的名字,声音嘶哑,泪水混着嘴角的血迹,滴落在焦黑的土地上,却再也换不回他心尖儿上的人...... 突然,他胸口像是被无形的巨石狠狠砸中,一股腥甜猛地从喉咙里涌上来。 裴忌只觉眼前一阵发黑,耳边的风声、家丁的低语瞬间变得模糊,他想撑着地面站起来,身体却软得像没了骨头。 “哇——” 一口鲜红的血雾猛地从他口中喷出,溅在焦黑的墙壁上,像极了去年春日里,梨香院梨树上落下来的花瓣,却带着刺目的绝望。 他踉跄着晃了晃,喉咙里还在不断涌上腥甜,眼前的残垣断壁、漫天灰烬开始旋转、模糊,最后彻底变成一片漆黑。 “二、二爷!”旁边的家丁刚要上前,就见裴忌身体一软,直挺挺地向后倒去。他双眼紧闭,脸色惨白如纸,嘴角还挂着未干的血迹,连呼吸都变得微弱起来。 “快!快扶二爷起来!”管家疯了似的扑上前,颤抖着探向裴忌的鼻息,指尖触到那微弱的气息时,才稍稍松了口气,却又瞬间红了眼,“快备软轿!请大夫!再去通报老夫人!” 几个家丁慌忙上前,小心翼翼地将裴忌抬起来。他的头歪在一侧,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浸湿,贴在苍白的脸上,嘴角的血迹还在缓缓往下淌,滴落在青石板上,与之前那滴混在一起,像是在这片焦土上,刻下了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而此时的京郊,马车轱辘碾过城郊的土路,发出“吱呀”的轻响,车帘被夜风掀起一角,露出外面墨色的夜空——几颗疏星缀在天上,远处京城的轮廓已缩成模糊的影子,连那曾困住人的宅院,都渐渐隐在了夜色里。 江晚宁拢了拢身上的素色布裙,指尖还带着些未散的微凉,却紧紧攥着春桃的手,眼里映着车窗外的星光,亮得像藏了团暖火。 “别担心,”她轻声开口,声音柔却坚定,“不会有人会追上来的。”这话像是安慰春桃,但更像是江晚宁说给自己听的。 春桃用力点头,却还是忍不住往车外瞟了一眼,小声道:“姑娘,方才离开时,那火燃得那样大,二爷……他会不会以为您……” 江晚宁指尖顿了顿,眼底掠过一丝软意,却很快被对未来的期待压了下去。 她从袖中摸出块用油纸包着的桂花糕,掰了一半递给春桃,笑着说:“他迟早会想明白的,他的人生才刚开始,不会在我身上浪费太多时间的。” 桂花糕还带着淡淡的甜香,春桃咬了一口,心里的不安渐渐散了。她看着自家小姐眼底的光,也跟着笑起来:“姑娘,咱们到了江南,要找个什么样的院子呀?” “要找个带小院子的,”江晚宁眼睛亮了亮,指尖在空中轻轻比划,“院子里要种上梨树,等来年春天开花时,满院都是白的;秋天结果了,咱们就摘下来熬梨膏。再种些你喜欢的茉莉,夏天坐在廊下,既能闻着花香,又能看月亮。” “还要养只猫!”春桃急忙补充,“要那种圆滚滚的,冬天能抱在怀里暖手的!” “好,养只猫,”江晚宁被她逗笑,眼角弯成月牙,“再在院外开个小铺子做药膳,赚的钱够咱们吃喝就好,不用再看任何人的脸色。” 马车驶过一道小桥,桥下的溪水泛着粼粼的光,映着车帘上的细碎花纹。江晚宁靠在车壁上,听着春桃叽叽喳喳地数着未来的打算——要给猫起什么名字,要学做江南的桂花糖粥,要去看钱塘的大潮——她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只觉得胸口的闷意都散了,连夜风都带着江南的温柔。 江晚宁咬下一口桂花糕,甜意漫过舌尖,心里的憧憬也愈发清晰。马车渐渐驶远,将京城的纷扰与火光都抛在了身后,只载着满车的期待,朝着满是花香与月光的江南,慢慢行去。 第27章 夜袭遇故人 马车轱辘碾过最后一段坑洼土路时,轮轴“吱呀”的呻吟几乎要散架,扬起的尘土裹着夕阳金辉,扑得车帘满是灰痕。 日头偏西的光景,总算在道旁那座挂着“悦来客栈”木牌的两层小楼前停了下来。 江晚宁扶着车辕下车,只觉双腿像灌了铅,膝盖处的肌肉因连日颠簸泛着酸麻,连站稳都要借着春桃的搀扶。 这一路往青溪镇去,足足走了大半个月——白日里马车在尘土飞扬的官道上晃荡,硬邦邦的座椅硌得人骨头疼。 桃跟在后面,一手拎着塞得鼓鼓的小包袱,一手还在揉着腰,眉头皱成一团:“姑娘,可算到地方了!我这腰都快被颠断了,再啃两天干粮,我舌头都要尝不出咸淡了!” 江晚宁笑着点头,指尖拂过鬓边被风吹乱的碎发——素色布裙上沾着不少泥点,早已没了往日的清爽,可此刻能看到客栈的灯火,心里还是松了口气:“先去开间房,洗个热水澡,再让后厨炖碗粥,好好歇一晚。” 春桃手脚麻利,很快就开了两间房:一间让赶车的小厮歇脚,另一间她和江晚宁同住。 两人轮流洗了热水澡,褪去一身尘土,换上干净的粗布衣裳,又下楼吃了碗热粥配着咸菜——简单的吃食,却比这半月来的干粮香上百倍。等吹灯躺下时,窗外的虫鸣声刚起,江晚宁连日紧绷的神经总算放松,困意渐渐涌了上来。 可没等她睡沉,楼下突然传来一阵蛮横的马蹄声——不是寻常赶路的轻快,倒像是有人刻意勒紧缰绳,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噔噔”作响,震得楼板都微微发颤。 江晚宁心里“咯噔”一下,瞬间清醒,急忙推了推身边的春桃:“快起来,不对劲!” 两人手忙脚乱穿好衣服,江晚宁目光扫过床底,迅速蹲下身摸了一把黑灰。 不等春桃反应,她就往自己脸上匀了匀,又抓过春桃的手,在她两颊也抹了几道——黑灰遮住了原本清丽的眉眼,倒添了几分落魄相,正好能掩人耳目。 “姑娘,这是……”春桃声音发颤,江晚宁却压着声线道:“别问,一会儿不管见着什么,都低着头别说话。” 话音刚落,房门就被“哐当”一声踹开。两个手持长刀的汉子闯进来,粗声喝道:“都给老子出来!楼下集合!”客栈里顿时乱作一团,有人吓得尖叫,被汉子狠狠瞪了一眼,瞬间噤声。 众人被赶到一楼大厅时,五六个精瘦汉子已把大厅堵得严实——个个蒙着黑布,只露双凶光毕露的眼,为首的那个把刀往桌子上“啪”地一拍,木屑震得飞起来:“都把值钱的东西交出来!金银首饰、铜钱银子,半点都别藏!谁敢藏私,老子这刀可不长眼!” 掌柜的缩在柜台后,手忙脚乱地把钱匣子往怀里塞,却被一个汉子揪着衣领拽出来:“老东西,藏什么藏?把钱都交出来!” 几个客人吓得抱头蹲在地上,有人不小心碰倒了碗,瓷片碎裂的声音在寂静里格外刺耳。春桃脸色惨白,死死攥着江晚宁的衣袖,声音发颤:“姑、姑娘,是山匪……” 江晚宁心里也紧了紧,却强装镇定,把春桃往身后护了护。可她没料到,为首的山匪扫了一圈,目光竟落在了她身上——即便脸上抹了黑灰,那身形和露在外面的清亮眼眸,还是让山匪眯起了眼。他甩开掌柜,几步冲过来,伸手就要拽江晚宁的手腕:“这小娘子长得不错,正好带回去给我大哥做压寨夫人!” 刀锋般的手指刚要碰到衣袖,门外突然掠过几道青影——快得像阵风,只听“叮”的一声脆响,山匪的手被一柄长剑精准挑开,力道之大,让他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咚”地撞在木柱上,疼得龇牙咧嘴,手里的刀“哐当”掉在地上。 “什么人?竟敢打家劫舍?” 清冷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像淬了冰,瞬间压下了大厅的慌乱。江晚宁抬头望去,只见来人站在门口,身着一袭青布长衫,腰间系着墨色玉带,玉带上挂着枚成色极好的白玉佩。 他身形挺拔,眉眼清俊,明明没带什么杀气,可那双眼睛扫过来时,几个山匪的脸色瞬间变了——像是见了什么厉害角色。 江晚宁看清那张脸时,心猛地一沉,差点咬到舌头。他怎么会出现在这穷乡僻壤?她下意识地往春桃身后缩了缩,头埋得更低,心里只剩一个念头:千万别认出来!她现在这幅模样,而且当时不过是一面之缘,他应该认不出才对。 为首的山匪缓过劲,强撑着喊道:“你、你是谁?敢管老子的闲事!”安沐辰没答话,只抬手轻轻一挥。身后立刻冲上来十几个护卫,个个身着劲装,腰佩弯刀,动作利落得不像话。 没等山匪反应,护卫们已把人围了起来——刀刃闪过冷光,不过片刻功夫,山匪手里的刀全被打落,手腕上都添了道浅伤,疼得他们抱手哀嚎,再没了之前的凶气。 “绑了,送去附近县衙,交由官府处置。”安沐辰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护卫们齐声应道“是”,迅速用麻绳把山匪捆了,还堵上他们的嘴,押着人往外走。 客栈里静了片刻,掌柜的才哆哆嗦嗦从地上爬起来,对着安沐辰拱手作揖:“多谢公子出手相救!您真是活菩萨啊!若不是您,我们这小店今日怕是要遭殃了!” “老板不必多礼。”安沐辰淡淡颔首,目光扫过大厅,“我们途径此地,不知客栈还有客房吗?” “有有有!楼上还有好几间上房,我这就带您去!”掌柜的连忙引路,安沐辰带着两个护卫跟在后面,正好要从江晚宁身边经过。 江晚宁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指尖攥得泛白,头埋得快低到胸口。她能感觉到安沐辰的目光扫过自己,那一瞬间,呼吸都差点停了。 安沐辰莫名觉得有些眼熟,但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自己在这里怎么会有熟悉的人呢。 好在他没多停留,脚步依旧往前。等他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江晚宁才长长舒了口气,拉着春桃就往房间跑。 一进房间,江晚宁就急着翻包袱:“春桃,快把东西收好,不能待在这了!” “怎么了,姑娘”春桃一头雾水,却还是听话地把衣物往包袱里塞。 “刚才救咱们的人,是安沐辰!景阳侯府的世子安沐辰!”江晚宁的声音带着急色,“他跟裴家有交情,要是被他认出来,传到京里去,咱们之前的功夫就全白费了!” “什么?!”春桃手里的帕子掉在地上,眼睛瞪得溜圆,连忙捂住嘴。 闻言春桃也不敢耽搁,跟着扎紧包袱,又去前台结了账——掌柜的还在庆幸躲过一劫,没多问,只嘱咐她们夜里赶路小心。 两人拎着包袱悄悄出了客栈,赶车的小厮已在马车上等着,见她们出来,连忙掀开帘子。江晚宁和春桃钻进马车,刚坐稳就催道:“快走!” 小厮应了声,甩起马鞭,马车缓缓驶离悦来客栈,消失在夜色里。 而楼上的客房里,安沐辰正坐在桌前,从怀里掏出一只荷包,手指轻轻摩挲着上面的莲花图案,一言不发。 “公子,山匪已押去县衙,官府说会从严处置。”下属推门进来,躬身禀报。 “嗯。”安沐辰把荷包贴身收好,“客栈里外都检查过了吗?可还有山匪同伙。” “都检查过了,没有异常。”下属顿了顿,又道,“只是有件事奇怪——刚才被山匪调戏的姑娘,带着丫鬟结了账,已经离开客栈了。” “哦?”安沐辰抬了抬眉,“刚受了惊吓,怎么还敢走夜路?这附近可不太平。” 话音刚落,他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猛地站起身:“不对!她们往哪个方向走了?” “往、往东南方向去了,刚走了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下属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 “立刻备马!”安沐辰快步往外走,他刚才只觉得身形眼熟,没多想,可这一切太不合常理了——万一真是她呢?他不敢赌,也不能赌。 马车上,江晚宁靠在车壁上,心里仍有些发慌。春桃坐在旁边,声音带着颤:“姑娘,咱们会不会再遇到山匪啊?小厮说南边闹水患,好多人流离失所,有的当了山匪,有的沿路乞讨……咱们两个女子,带着包袱,会不会太扎眼了?” 江晚宁皱了皱眉,她也担心,可现在已没有回头路。“别担心,走官道应该安全。”她说得不确定,更像自我安慰。 春桃点了点头,往车窗外看了一眼——夜色沉沉,只有轱辘声在寂静里格外清晰。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身后由远及近,不是慢悠悠的赶路声,而是快马加鞭的急促,像是有人在追赶。 江晚宁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脸色一白,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遭了!” 第28章 客栈诉隐情 残夜的风裹着几分凉意,卷着路边枯草碎屑,刮得乌篷马车的布帘簌簌作响。 春桃紧紧攥着怀里的包袱,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声音里裹着止不住的颤意:“怎么办啊姑娘,怕不是安世子的人追上来了?” 江晚宁靠着冰冷的车厢壁,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木缝,一时之间,进退为难。 “车里的人,出来。” 一道冷硬的声音突然响起,像冰粒砸在青石板上,瞬间掐断了江晚宁的思绪。 她掀开车帘一角,瞥见车外立着的四名护卫,腰间佩剑泛着冷光,而不远处的白马上,安沐辰正凝眸盯着车门,墨色的眸子在月色下亮得惊人,连握着缰绳的手都绷得笔直,仿佛怕一眨眼,车里的人就会消失。 江晚宁轻轻叹了口气。横竖都是躲不过,与其被人揪出来,倒不如自己走出去。 她理了理身上半旧的素色布裙,将散乱的发丝别到耳后,深吸一口气,猛地掀开车帘,利落地下了马车。 皎洁的月光像一层薄纱,轻轻覆在她身上,勾勒出纤细的肩线。安沐辰只一眼,心脏便像是被一只手攥紧,又骤然松开——眼前的女子眉眼清亮,虽面色有些苍白,却分明是他离京之前“葬身火海”的江晚宁! 他震惊得张了张嘴,喉结滚动了好几次,却没发出一个字。狂喜像潮水般涌上来,冲得他有些发晕,连手指都开始微微颤抖。 身下的马匹似是察觉到主人的情绪,不安地刨了刨蹄子,发出一声低嘶。 安沐辰几乎是跌下马背的,衣袍扫过地面的枯草,他几步就冲到江晚宁面前,双手抬了又抬,终究是没敢碰到她,只呐呐地开口,声音里还带着未平的喘息:“江……江姑娘!你……你没死!” 江晚宁望着他眼底毫不掩饰的欣喜,眉头轻轻蹙起。她与安沐辰不过是在裴家的赏花宴上见过两面,虽知他待自己并无恶意,可此刻他这副“失而复得”的模样,却让她猜不透心思——他是来抓自己回裴家的,还是……另有目的? “安世子……你……”她刚想开口问,却被安沐辰打断。 “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安沐辰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过急切,耳尖微微泛红,手也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只能尴尬地垂在身侧,指尖还在无意识地蜷着。 见他这副模样,江晚宁悬着的心稍稍放下。至少眼下看来,安沐辰并不打算为难她。 几人重新折返回镇上的客栈时,已是三更天。客栈老板正趴在柜台上打盹,被脚步声惊醒,揉着眼睛抬头,一眼就瞥见了安沐辰以及身后护卫的气势,顿时清醒了大半。 他连忙堆起笑,眼神却忍不住偷瞄江晚宁和春桃,手指在围裙上擦来擦去,却半个字也不敢多问——这等衣着华贵的贵人,可不是他能随便打听的。 安沐辰带着江晚宁在靠窗的位置坐下,老板识趣地端上一壶雨前龙井,又摆上两个青瓷茶杯,躬着身子退了出去,连脚步都放得极轻。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桌面上,映出两人的影子。一时间,谁也没有先开口,只有茶壶里的茶叶缓缓舒展,散出淡淡的茶香。 良久,安沐辰才拿起茶壶,给江晚宁斟了一杯茶。 茶水在杯中晃了晃,泛起细小的涟漪。“江姑娘,山野小店,没什么好茶,你姑且用一点暖暖身子吧。” 江晚宁起身接过茶杯,指尖触到微凉的杯壁,心里的思虑又沉了几分。 她捧着茶杯,抬眸看向安沐辰,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试探:“看安世子的神情,应该是已经知道我的‘死讯’了。” “是。”安沐辰点头,眼底掠过一丝黯然,“恰逢离京的前日,京中传来裴家大火的消息,说……说借住的表小姐不幸身故。”他顿了顿,语气里多了几分疑惑,“只是在下实在不明白,姑娘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其实在回来的路上,他早已猜到江晚宁是假死。可他不明白,她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地离开裴家? 江晚宁握着茶杯的手指紧了紧,杯沿在指尖留下一道浅痕。她垂眸看着杯中漂浮的茶叶,声音轻得像一阵风:“我只是……只是想离开那里,换一个地方,重新开始。” 话说到一半,她便没了下文——毕竟她现在并不想再提起他和裴忌的事情,也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 安沐辰却懂了,只怕她在裴家的日子,定是过得极难。否则不会如此大费周折的想要离开。 “那……”他刚想再说些什么,却见江晚宁猛地站起身,直直地跪了下去。 青瓷茶杯“当啷”一声落在桌上,茶水溅出几滴,打湿了她的裙摆。 “安世子,”江晚宁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坚定,“虽然此事有些唐突,但还是恳请安世子,不要将见过我的事情告诉旁人,可好?” 安沐辰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猛地起身时,带得身后的凳子发出“吱呀”一声响。 他慌忙上前,双手小心翼翼地扶住江晚宁的胳膊,力道轻得像怕碰碎了她:“江姑娘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地上凉!” 将她扶起来后,看着她眼底强忍的水光,安沐辰连忙解释:“江姑娘,上一次在裴家我没有拆穿你,这一次……我同样不会说出去的。” 江晚宁闻言,猛地抬起头,震惊地看向安沐辰。 他……他竟然早就知道! 一滴清泪恰好从眼角滑落,顺着脸颊砸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湿痕。江晚宁慌忙转过身,抬手擦去眼泪,指尖的凉意让她稍稍稳住了慌乱的心。 安沐辰见她这般模样,心里更慌了,语气也变得语无伦次:“我……我不是要以此要挟姑娘什么!我……我的意思是,我明白姑娘在裴家的难处,所以我绝不会把你的行踪说出去,你信我!” 江晚宁转过身,看着他一脸认真解释的模样,还有他眼底藏不住的慌乱,心里忽然明白了——安沐辰对自己,似乎不止是“相识一场”那么简单。 她轻轻吸了吸鼻子,声音缓和了些:“既如此,那便多谢安世子了。” “不用谢。”安沐辰松了口气,随即又想起什么,眉头重新蹙起,“对了,你们现在要去哪?如今外面不太平,你们两个弱女子,实在太危险了。” 江晚宁垂眸,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裙摆:“我……我们也没想好。只想着离京城远远的,随便找个小镇子落脚,到时候再从长计议。” 尽管江晚宁知道安沐辰没有恶意,但是现在的她已经不能再相信任何人了。 安沐辰沉默了片刻,忽然像是下定了决心,抬眸看向江晚宁,眼神里带着几分殷切:“我这次是要去江南游学,一来是想感受一下南方的风土人情,二来是想拜访一下当年的恩师。江姑娘若是不嫌弃,咱们可以一道出发。路上有我和护卫在,也能护你们周全。” 江晚宁看着他眼底的期待,心里顿时犯了难。一方面,她知道安沐辰说的是实话——南边她从未去过,如今又兵荒马乱,有他同行,确实安全得多;可另一方面,她又不想再跟京城的人有任何牵扯,哪怕安沐辰对她并无恶意,也怕日后再生事端。 许是看出了她的为难,安沐辰连忙补充道:“姑娘别误会,在下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出门在外,多一份照应总是好的。咱们相识一场,换做任何人,都无法看着你们两个姑娘家身处险境而不顾的。” 话说到这份上,江晚宁再也不好回绝。她微微屈膝,对着安沐辰行了一礼:“那就有劳安世子了。” 安沐辰看着江晚宁,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眼底的笑意像揉碎了的月光,温柔得能溺死人。 他心里暗自庆幸——看来是老天听到了他的祈愿,竟真的把她送到了自己身边。 待江晚宁带着春桃上楼回房,身影彻底消失在楼梯口后,安沐辰脸上的笑意瞬间敛去,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他对着空气轻轻挥了挥手,一名护卫立刻从暗处走出来,单膝跪地:“世子。” “你立刻动身回京,查一下裴家那场大火到底是怎么回事。”安沐辰的声音冷了下来,“江姑娘一个人,绝做不出这种周密的假死之计,定是有人在背后帮她。还有那具用来顶替她的尸体,到底是谁?这里面的弯弯绕绕,都给我查清楚。” “是。”护卫应声起身,动作利落得像一阵风,转眼就消失在了客栈门口。 安沐辰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的月色。月光洒在他脸上,一半明,一半暗,眼神里藏着旁人看不懂的决心。 第29章 吾妻江晚宁 霜降刚过,京城的冷就裹着雪粒子砸下来,比往年早了足有半月。 巷子里的老槐树落尽了叶,光秃秃的枝桠戳在铅灰色天空下,像极了裴府灵堂前挂着的白幡,风一吹就簌簌地响,扰得人心头发紧。 裴忌站在灵堂正中时,咳得几乎弯下腰,指节攥着素色丧服的衣角,指缝里还隐隐透着暗红——那是前几日又吐了血的痕迹。 下人递来的参汤被他挥手推开,目光死死钉在供桌上的灵位上,黑漆描金的牌子上,“裴氏江晚宁之灵位”七个字,像七根针,扎得他眼眶发疼。 这场丧事办得极隆重,是按裴家二房主母的规格操办的。白绸绕满了裴府的廊柱,连院角的桂树都系着素色布条,裴忌就守在灵堂里,不分昼夜。 族老们曾围着他拦阻,说江晚宁未得正式名分,算不得裴家妇,葬入祖坟不合祖制。他当时正扶着灵柩喘咳,闻言猛地抬眼,眼底熬得通红,却淬着冷硬的光,声音像冻过的铁:“她就是我裴忌的妻子,我想让她葬在哪,就葬在哪。” 看着裴忌狠厉决绝的样子,没人敢再劝。毕竟谁都知道,这位在官场上意气风发的裴大人,自江晚宁“亡故”后,就像丢了半条命,谁都不知道他要是真发起疯来,会做出什么样的事。 从前的意气风发,身姿挺拔,如今变成了穿着宽大的丧服也显不出身形,颧骨凸起,眼窝陷下去,连鬓角都冒出了星星点点的白霜,整个人沧桑得像老了十岁。 裴老夫人在佛堂里摔了茶盏。青瓷碎片溅在青砖上,她指着灵堂的方向,气得手都抖:“为了一个女人,把自己熬成这副鬼样子!朝也不上,事也不管,这还像我裴家的儿郎吗?!” 话里满是恨铁不成钢,可垂在身侧的手却悄悄攥紧了念珠——她何尝看不出,这孩子的心,早跟着江晚宁埋进了坟里。 裴忌告了长假,把朝堂诸事都推了出去。他如今的日子,过得像一潭死水。 他日日抱着江晚宁的灵位,然后拎着酒壶,一壶接一壶地喝。酒是江晚宁从前爱喝的桂花酿,如今却只剩满室辛辣。 喝到半醉时,他就从怀里摸出那支被大火烧得辨不清纹路的玉兔银簪,指尖轻轻摩挲着焦黑的边缘,仿佛还能触到她从前绾发时的温度。 “晚宁,”他对着灵位轻声呢喃,声音哑得几乎听不清,酒液顺着下巴滴在灵位的黑漆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你怎么这么狠心,都不曾入梦来看看我......” 窗外的雪又下了起来,落在窗棂上,凝成薄薄的霜花。裴忌抱着灵位,指尖轻轻拂过“江晚宁”三个字,眼神空洞得像能装下整个寒夜的冷。 银簪在他掌心泛着微凉的光,像极了从前她靠在他怀里时,指尖的温度。 廊下的雪还在落,柳氏却在自己的暖阁里烘得浑身燥热。 紫铜炭炉里燃着上好的银骨炭,噼啪声里溅出细碎的火星,把她鬓边的赤金镶珠簪子都映得发亮。 她斜倚在铺着貂绒垫的贵妃榻上,手里攥着个白瓷暖炉,指尖轻轻摩挲着炉身的缠枝纹,嘴角的笑意就没散过。 窗外隐约传来灵堂方向的哀乐,断断续续的,像根细刺,却半点扎不透柳氏此刻的好心情。 她想起前几日族老们围着裴忌争执祖坟之事,想起裴忌咳着血也要护着江晚宁的灵柩,想起如今满京城都在传“裴大人为爱疯魔”——这些话听在别人耳里是惋惜,落在她心里,却是比炭炉还暖的喜。 “真是天助我也。”柳氏低声呢喃,指尖在暖炉上轻轻一点,“死了个江晚宁,竟连带着把裴忌也拖垮了。这可不是双喜临门么?” 从前的裴忌,事事强过裴渊,连带着族里的资源都往他倾斜,她这个大房主母看着风光,实则处处受限。 如今裴忌自顾不暇,朝堂也不去了,二房算是彻底垮了,往后这裴家的权柄,算是真真落到她和夫君手里了。 “娘,您看这嫁衣的绣工怎么样?”门帘被轻轻掀开,裴语嫣提着大红的嫁衣下摆走了进来,裙角扫过地面时,那抹鲜红像团烈火,骤然撞进满室暖黄里,又与窗外的白雪形成刺目的反差。 她转了个圈,水红的绣线绣成的并蒂莲在裙摆上绽开,却半点没让她露出欢喜,反而皱着眉扯了扯领口。 “真是晦气!”裴语嫣往炉边凑了凑,语气里满是嫌恶,“江晚宁早不死晚不死,偏赶在我成亲前头没了!如今府里白幡挂得到处都是,连我的嫁衣都得隔着灵堂送过来,想想都膈应。” 她现在已经没有那么排斥这桩婚事了,毕竟自从她跟沈家的婚事传出以后,身价也是跟着水涨船高。毕竟现在朝堂之上夺嫡之争初现,众人入今都在思索着如何站队。而裴语嫣却抢先一步嫁进沈家,大家都在感慨这天是真的要变了...... 她才高兴了没几天,谁料江晚宁的丧事一办,府里连点喜庆气都没了,连带着她试嫁衣的兴致都少了大半。 柳氏闻言,放下暖炉坐直了身子,拉过女儿的手拍了拍,眼底的算计藏在笑意里:“别胡说,这话要是让你祖母听见,又该说你不懂事了。”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女儿身上的红嫁衣,声音压得低了些,“你该谢她才是。你二叔如今这模样,算是彻底废了——朝堂告假,府里不管,连族老们都不敢再指望他。往后啊,再没人能碍着咱们大房的道了。” 裴语嫣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脸上的嫌恶散去,换上了几分得意:“娘说得对!要不是她死了,二叔哪能变成现在这样?这么说,我还真得‘谢谢’她?” 她说着,伸手摸了摸嫁衣上的金线,指尖的温度混着炭炉的暖意,让她彻底忘了灵堂的哀乐,只觉得未来的日子,像这嫁衣一样,红得耀眼。 暖阁里的炭火还在燃,把母女俩的影子投在墙上,忽明忽暗。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把裴府的白幡压得更低,却压不住暖阁里这藏在算计里的欢喜,与不远处裴忌抱着灵位醉酒的悲戚,隔着一场大雪,成了两个世界。 第30章 我们是朋友 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时,江晚宁指尖终于松开了攥得发皱的绢帕。半个月来,车帘外的风光从官道,渐渐变成了乡野的青禾黛山,连风里都少了几分逼人的贵气,多了些泥土与草木的清香。 春桃早已按捺不住,扒着车窗往外瞧,见前方街口挂着“青溪镇”的木牌,连忙回头唤她:“小姐!到了!您快看,这镇子看着多热闹!” 江晚宁掀开车帘一角,目光缓缓扫过街面。青石板路被雨水冲刷得发亮,两侧铺子挑着褪色的布幌,有卖糖画的老者正用小铜勺在青石板上勾出栩栩如生的蝴蝶,引得孩童围着拍手; 挑着菜担的老农肩上搭着汗巾,吆喝声洪亮又质朴;街角的包子铺冒着白雾,热气裹着麦香飘得老远。这里没有京城的兵荒马乱,也没有裴家的压抑沉郁,连行人的脚步都带着几分自在。 “确实是个安生地方。”江晚宁轻声道,心里却悄悄盘算起另一件事——如何让安沐辰“知趣”离开。 这半个月来,安沐辰的照顾细致得近乎妥帖。她晕车时,他会提前备好薄荷糖与暖炉;她夜里难眠,他会让随从在车外轻声弹些舒缓的曲子;就连三餐,也总能精准避开她不爱吃的葱姜,端上她偏爱的清淡菜式。 可这份好,却让江晚宁越发不安。 两人决定先回驿站与安沐辰说清楚,转身就瞥见街口的驿站方向,一抹月白色身影正倚着门框望过来——是安沐辰。 他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见她们过来,立刻快步迎上来,笑容里带着几分雀跃:“晚宁,春桃,你们可算回来了!我刚去街口的酒楼订了菜,都是新鲜的河鲜,快随我进去。” 江晚宁脚步一顿,下意识想推辞,却被安沐辰不由分说地引着往驿站里走。 驿站的二楼雅间收拾得干净,临窗的位置正好能看见街景,桌上已经摆好了三副碗筷,清蒸鲈鱼冒着热气,翡翠青菜透着鲜亮,还有一碗温热的鸡汤,飘着几颗红枣。 “我记得你不爱吃油腻的,就让厨房少放了盐。”安沐辰一边给她布菜,一边笑着说,“青溪镇的河鲜很有名,你尝尝这鲈鱼,肉质很嫩。” 江晚宁捏着筷子的手微微收紧,指尖泛出浅白。她深吸一口气,抬眼看向安沐辰:“安世子,有件事……我想跟你说。” “叫我沐辰就好。”安沐辰抬眸,眼底带着几分认真,“这一路咱们也算同路,不必总叫‘世子’,生分得很。” 这话他这半个月来提过好几次,江晚宁却总觉得身份有别,不敢逾矩。可 如今话到嘴边,她也只能硬着头皮改口:“沐辰,我和春桃今天逛了逛青溪镇,觉得这里民风淳朴,远离俗世……我们想在此地定居。” 话音落下,安沐辰夹菜的手猛地一顿,银筷在瓷盘上轻轻磕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沉默了片刻,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又恢复了温和的神色:“青溪镇虽好,却未免太小了些。再往前不远就是临江府,那里风景更胜,也更繁华,不如我们一同去看看?说不定你会更喜欢那里。” “我性子喜静,不爱繁华。”江晚宁垂下眼睫,声音轻却坚定,“我们今日回来,也是想……同你告别。多谢你这一路的照顾,日后若有机会,我定当报答。” 安沐辰闻言,脸上并未露出不悦,只是淡淡抬手,给她添了勺鸡汤:“先吃饭吧,菜要凉了。有什么事,吃完饭再说。” 江晚宁看着碗里飘着的红枣,心里越发忐忑。她能感觉到安沐辰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带着几分探究,却又不显得冒犯。 春桃在一旁只顾着低头吃饭,显然也察觉到了气氛微妙,不敢多言。 饭后,安沐辰提议去驿站旁的溪边散步。夕阳西下,余晖把溪水染成了金红色,岸边的柳叶垂在水面,被风吹得轻轻晃动。两人并肩走着,一路都没说话,只有脚步声与水声交织在一起。 江晚宁心里像揣了只兔子,跳得厉害。她不知道安沐辰到底在想什么,是不愿离开,还是另有打算?正琢磨着该如何再开口,却听见安沐辰忽然叹了口气。 “晚宁,其实……我有件事,一直没告诉你。”安沐辰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她,眉头微蹙,神色带着几分为难,“原本不想让你烦心,可现在看来,不说不行了。” 江晚宁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指尖攥紧了裙摆:“沐辰,这是何意?” “前些日子,我收到了母亲的家书。”安沐辰的声音低沉了几分,目光落在她脸上,仔细观察着她的反应,“我母亲与裴家大奶奶有些交情,信里提了些裴二爷的事……” “裴忌?”江晚宁的呼吸猛地一滞,脸色瞬间苍白了几分。她下意识后退半步,眼底满是慌乱,“他……他怎么了?” “你别慌,我没把你的行踪告诉任何人。”安沐辰连忙上前一步,语气放得更柔,“只是信里说,裴二爷得知你的‘死讯’后,一直不肯相信。他找了仵作重新验尸,好像发现了些蹊跷,现在正派手下的人四处搜寻,据说还因为这事,跟裴老夫人闹翻了脸,裴家上下现在乱得很。” 江晚宁只觉得脊背发凉,手心瞬间冒出冷汗。她好不容易才从裴府逃出来,若是被裴忌找到,岂不是又要回到那个牢笼里? 她想起裴忌那双深邃的眼,想起他平日里的冷硬,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我……”江晚宁的声音发颤,眼神里满是恐惧,“青溪镇这么小,若是他的人找来,我……” 安沐辰看着她魂不守舍的样子,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他随即收敛神色,语气带着几分关切:“我就是担心这点。依我看,你不如先跟我去临江府暂避一段时间。临江府大,人多眼杂,裴忌的人就算找过去,也不容易查到。而且临江府离青溪镇不远,等日后风头过了,你若是还想回来,咱们再回来就是。” 江晚宁的眼神动了动,显然是被说动了。可她转念一想,又有些犹豫:“可是……你不是还要游学,还要拜访恩师吗?我跟你去,会不会太打扰你了?” “怎么会?”安沐辰笑了,眼底带着几分真诚,“游学本就没有定数,多你一个伴,反而更热闹。而且我的恩师就在临江府,到时候我引荐你们认识,我师母为人随和,做的糕点更是一绝,你们肯定能谈得来。” 他说得恳切,眼神里的暖意像是春日的阳光,渐渐驱散了江晚宁心里的不安。 她想起这半个月来安沐辰的照顾,想起他从未有过半点逾矩的举动,心里忽然有些愧疚——或许,真的是她小人之心了。 若是安沐辰对她有所图谋,这一路有的是机会,根本不必等到现在。 “那……那就麻烦你了。”江晚宁屈膝行礼,语气里带着几分感激。 安沐辰连忙伸手虚扶了她一把,指尖不经意间擦过她的衣袖,又迅速收回。他看着她的眼睛,笑容越发温和:“晚宁,这一路下来,我瞧你性子直率,心底也善良,很想跟你交个朋友。若是你不嫌弃,以后我叫你晚宁,你叫我沐辰,可好?” “朋友?”江晚宁一愣。 “怎么,你不愿?”安沐辰故作委屈地挑眉,眼底却带着笑意。 “不是的!”江晚宁连忙摇头,语气有些急切,“只是……我怕我会连累到你。” “无妨。”安沐辰拍了拍胸口,语气带着几分自信,“我可是景阳侯府的世子,你放心,有我在,定不会让你出事。” 夕阳渐渐沉了下去,天边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粉紫色。溪边的风带着凉意,却吹不散江晚宁心里的暖意。 安沐辰在一旁絮絮叨叨地说着临江府的趣事,说恩师的书房里有很多珍贵的古籍,说师母最擅长做桂花糕,说临江府的西湖醋鱼比青溪镇的河鲜更鲜美。 江晚宁听着,嘴角不自觉地扬了起来。她望着眼前的溪水,望着身边笑容温和的安沐辰,忽然有些恍惚——若是没有裴忌,没有裴府的那些纠葛,她是不是就能过上这样安稳自在的日子?有朋友,有牵挂,不必再担惊受怕,不必再强装坚强。 “咱们在此休整一夜,明日一早便出发去临江府,如何?”安沐辰停下脚步,看着她的眼睛,语气里满是期待。 江晚宁点点头,眼底带着几分向往:“好。” 晚风拂过,柳叶轻轻晃动,映着天边的晚霞,温柔得像是一场不真实的梦。江晚宁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连日来的疲惫与不安,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她不知道前路还有多少波折,却忽然有了几分勇气——或许,跟着安沐辰去临江府,真的是个正确的选择。 第31章 恩爱小夫妻 一夜休整,晨光破开晨雾时,画舫已驶入曲临江的主航道。江风裹着水汽拂过甲板,卷起两岸青山的苍翠,将连日赶路的疲惫涤荡大半。 江晚宁扶着雕花栏杆而立,淡青色衣裙被风掀起一角,春桃攥着她的袖口,眼睛亮晶晶地望着远处顺流而下的渔船。 “姑娘,我昨儿听船家说,临江府的码头边全是好吃的! 糖蒸酥酪、蟹黄汤包,还有刚捞上来的河虾炸着吃,想想都流口水。”春桃说着,还夸张地咽了咽口水。 江晚宁被她逗笑,指尖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你这丫头,满脑子就装着这些吃食。”话里带着嗔怪,眼底却漾着柔得化不开的宠溺,“放心,到了临江府,定让你把想吃的都尝遍。” “就知道姑娘最疼我!”春桃乐得差点蹦起来,刚要再说些什么,却见一件带着暖意的墨色织锦披风轻轻落在江晚宁肩上。 江晚宁回头,撞进安沐辰含笑的眼眸里。他指尖还残留着披风内衬的暖意,声音被江风揉得格外温和:“江上风硬,仔细吹凉了身子。” “多谢安世子。”江晚宁低声道谢,耳尖微微发烫。春桃在一旁看得真切,捂着嘴偷笑:“还是安世子心细,怕风闪着姑娘。” “春桃,别乱说话。”江晚宁慌忙制止,脸颊又热了几分。 安沐辰却不恼,只抬手挠了挠鼻尖,眼底的笑意更浓:“左右到了临江府也无事,到时候我带你们四处转转,保准让春桃吃个尽兴。” “多谢安世子!”春桃机灵,知道该给两人留空间,福了福身便退进了船舱。 甲板上只剩两人并肩而立,江晚宁攥着披风的系带,指尖微微发紧。沉默半晌,她还是抬了头,声音轻得像江雾:“你……早就知道裴语嫣的事是我做的,对吗?” 安沐辰愣了愣,随即缓缓点头。 “那你为什么不揭发我?”江晚宁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安沐辰低头望着江面,水波映着他的眼眸,竟添了几分认真:“第一次在裴府见到你,你左脸颊的巴掌印还没消,眼神里全是藏不住的落寞,我便猜你在裴家过得不顺。后来在承晏那里,听到了小丫鬟说的来龙去脉,也猜到了一些。”他转头看向江晚宁,目光澄澈,“但你从未想过害她,不过是想自保罢了。既然这样,我为什么要揭发你?” 江晚宁怔怔地看着他,眼眶忽然有些发热。她攥着系带的手指松了松,低声道:“多谢……” “我们不是朋友吗?”安沐辰笑了,眼底盛着星光,“朋友之间,何须言谢。” 江晚宁望着他的笑容,也轻轻弯了唇角,语气郑重:“没错,我们是朋友。以后我就是你的新朋友——陆雪。” “好,陆雪。”安沐辰轻声重复,将这个名字记在了心里。 可下一秒,江晚宁的笑容便淡了下去。她垂眸望着江面,眉头微蹙:裴忌若是发现她“死”得蹊跷,会不会大肆追查? 若是闹大了,京中的人会不会顺着线索找到这里?那到时候...... “怎么了?”安沐辰察觉到她的不对劲,轻声问道。 “没什么。”江晚宁勉强笑了笑,“风有些大了,我先回船舱了。” 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安沐辰放在身侧的手缓缓握紧,指节泛白。 他想起护卫送来的密信,信上说,裴忌在众人面前说道:“她是我的妻子”。想到这里,安沐辰的脸色又阴沉了几分。 可若真是如此,江晚宁为何要假死脱身?当时京中传的沸沸扬扬,说裴忌要纳一个孤女为贵妾!他为此还伤怀过几天。 “定是裴忌要强取豪夺,她才会假死脱身。”安沐辰低声自语,眼底闪过一丝冷意。更何况,他派人查过陆雪这个户籍,竟发现背后有裴老夫人的手笔。 这里面定然藏着秘密,可他不在乎——只要江晚宁在他身边,其他的都不重要。 江晚宁回到船舱时,春桃正守在桌边温茶。见她脸色不好,春桃连忙倒了杯热茶递过去:“姑娘,喝口茶暖暖身子。是不是还在担心京中的事?” 江晚宁接过茶盏,指尖触到温热的瓷壁,却没觉得暖和:“没事。” “姑娘别担心,”春桃坐在她身边,轻声安慰,“咱们现在换了身份,又离京这么远,没人会找到咱们的。再说还有安世子在,他定会护着咱们的。” 春桃的话并没有让江晚宁感到安心。安沐辰待她极好,可每次看到他,京中那些压抑的过往就会涌上心头。 她轻轻叹了口气:等风头过了,还是带着春桃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安安稳稳过下半辈子吧。 翌日清晨,画舫缓缓停靠在临江府的码头。刚一靠岸,就闻到了空气中混杂的鱼腥气与糕点香——码头上人来人往,挑夫扛着货箱吆喝着穿梭,小贩推着食车叫卖,船桨划水的声音、孩童的笑声交织在一起,热闹得让人挪不开眼。 “小心些,别走散了。”安沐辰自然地走到江晚宁身侧,手臂微环,替她挡开拥挤的人群。春桃跟在两人身后,眼睛早就被街边的糖画摊吸引了。 几人走出码头,就近找了家临水的酒楼。安沐辰点了满满一桌子菜:清蒸鲈鱼泛着莹白的光泽,蟹粉豆腐裹着金黄的汤汁,酱爆河虾香气扑鼻。 “临江府的河鲜是一绝,京里都难吃到这么新鲜的。”他给江晚宁夹了一筷子鲈鱼,“吃完饭咱们先找家客栈安顿,明日一早就去拜见恩师。” 江晚宁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我跟着一起去,会不会不太合适?” “怎么会?”安沐辰笑了,“家师性子随和,最喜热闹,师娘也极好相处,定会喜欢你的。”他想起什么,又补充道,“对了,恩师和师娘有三个儿子,这辈子就盼着有个女儿,却一直没能如愿。到时候师娘见了你,说不定都舍不得放你走呢。” 这话让江晚宁的不安消了大半,甚至生出几分期待。她抬眸看向安沐辰:“那我们下午出去转转,给恩师和师娘买些礼物吧?” 安沐辰夹菜的手猛地一顿,眼底闪过一丝惊喜:她刚才说“我们”?他压下心头的悸动,笑着点头:“好啊,我们一起去。” 吃过饭,几人找了家清净的客栈安顿好,便上街买礼物。安沐辰早从京里带了上好的文房四宝给恩师,又选了几匹绣着缠枝莲的绸缎给师娘。 江晚宁转了好几家店,都觉得不合适,直到看见街角的花铺——铺子里摆着一盆墨兰,叶片修长翠绿,顶端缀着几枚饱满的花苞,雅致又不失生机。 “文人多爱兰,恩师定然会喜欢。”江晚宁伸手轻轻拂过叶片,眼底满是欢喜。 “晚……雪儿,”安沐辰刚想叫她“晚宁”,又及时改了口,“这盆兰花生得别致,师娘见了也会高兴的。” 江晚宁耳尖微红,转身就要付钱。安沐辰刚想拦,就听她说道:“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该由我付钱。况且这一路上,都是你在费心,这次就让我来。” 安沐辰看着她认真的样子,终究还是松了手,只在一旁静静陪着。 两人刚走出花铺,就听见旁边茶馆里传来一声笑:“你看那对小夫妻,买盆花还这么恩爱,感情可真好!” 江晚宁的脸颊瞬间爆红,刚想解释,却见安沐辰耳尖也泛了红,却没反驳,只是笑着接过她手里的兰花,轻声道:“走吧,咱们再去看看别的。” 第32章 陈府话时局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窗棂外还沾着些晨露,江晚宁便跟着安沐辰收拾妥当。 青绸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咯吱”的轻响,车帘缝隙里漏进的风带着些草木清香——不多时,马车便停在了一处宅院门前。 那宅院是典型的江南形制,青砖黛瓦上爬着暗绿的藤蔓,门楣上方悬着块紫檀木牌匾,上面“陈府”二字是用行书题的,笔锋遒劲,墨色虽有些年头,却仍透着股洒脱劲儿。 安沐辰身边的护卫上前,双手递上烫金边角的名帖,门内的老管家接过看了眼,立刻笑着躬身:“安公子快请,先生和夫人一早就在等了。” 几人随管家进了院,才发觉这院子比外头瞧着更雅致。青砖铺就的小径旁种着各色花卉,月季开得正盛,粉的、红的缀在枝头;墙角的栀子含苞待放,隐约飘着清甜的香;连廊下还摆着几盆文竹,叶片疏朗,透着股书卷气。 江晚宁跟在安沐辰身后,刚转过连廊,还没到正厅门口,就听见一阵浑厚又爽朗的笑声从屋里传出来。 “沐辰,你可算来了!再晚一步,你师母都要让丫鬟去驿站催了!” 说话的人从屋里迎出来,约莫四十岁上下,身着件月白色锦缎长衫,腰间系着块墨玉佩,手里摇着把素面折扇,鬓角虽有些许银丝,却丝毫不显老态,反倒透着股“清风道骨”的超然。 紧随其后,又有位妇人走出来,年纪与他相仿,穿件浅碧色襦裙,鬓边簪着朵珍珠海棠簪,皮肤白皙,眉眼间满是温婉——正是陈先生与陈夫人。 “师傅,师母。”安沐辰率先躬身行礼,动作规整;江晚宁也连忙跟着屈膝,姿态恭谨。 老两口见了江晚宁,先是一愣,陈先生挑了挑眉,陈夫人则抿着嘴笑了笑,两人交换了个眼神,才由陈夫人开口问:“沐辰,这位姑娘是?” “回师傅师母,这是陆雪,我的……朋友。”安沐辰说“朋友”二字时,耳尖悄悄红了点,眼神也下意识往江晚宁那边飘了飘。 陈先生和陈夫人对视一眼,嘴角的笑意更浓了——陈先生捋了捋胡须,眼神里带着点打趣;陈夫人则直接走上前,伸手拉住江晚宁的手,指尖温润,语气热络:“快进来快进来,外头风大,别吹着了。” 进了正厅,丫鬟刚奉上热茶,陈夫人就拉着江晚宁坐在身边,细细打量着她,越看越喜欢:“我叫你雪儿吧?这姑娘生得真俊,眉眼软和,看着就讨喜。” 江晚宁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脸颊泛起浅红,却还是轻声应道:“夫人好。” “哎,叫什么夫人呀!”陈夫人摆了摆手,语气亲昵,“就跟着沐辰叫师母,听着多亲切。” “师母~”安沐辰在一旁笑着插话,语气里带着点无奈,“您别这么盯着雪儿,小心把人吓坏了。” “这孩子,我哪能吓坏雪儿?”陈夫人嗔了安沐辰一眼,又转头看向江晚宁,眼神愈发慈爱,“雪儿,你们一路从京城过来,舟车劳顿的,是不是累坏了?” “还好,有劳师母挂心了。”江晚宁轻声答道,举止得体,瞧得陈夫人心底更软了——她家里几个都是皮小子,哪有这么温温柔柔的姑娘,连说话都跟浸了蜜似的。 正说着,安沐辰忽然在一旁提醒:“雪儿,你不是给师母带了礼物吗?” 江晚宁这才想起,连忙起身,从春桃手里接过那盆墨兰。 她双手捧着瓷盆,递到陈夫人面前,轻声说:“第一次来拜访师母,也不知您喜欢什么,路过花市时见这株墨兰造型雅致,想着师母或许会喜欢,若有不周全的地方,还望师母不要嫌弃。” “哎呦呦!老陈你快来看!”陈夫人眼睛一下子亮了,连忙接过瓷盆,指尖轻轻碰了碰墨兰的叶片,转头献宝似的对陈先生说,“你书房博古架上缺的就是这么株兰,摆上去正好!” 陈先生放下茶杯,凑过来仔细瞧了瞧,也点头笑道:“雪儿姑娘有心了。这墨兰是‘金边达摩’的品种,叶片厚实,花苞饱满,是株好兰。”他向来不喜金银俗物,最钟爱这些花草君子,江晚宁这礼物,恰好送到了他心坎里。 安沐辰在一旁看着,眼底带着笑意,悄悄朝江晚宁递了个眼神——那意思仿佛在说:你看,我就说他们会喜欢。 江晚宁感受到他的目光,轻轻弯了弯嘴角:“先生和师母喜欢就好,倒是我叨扰了。” “不叨扰不叨扰!”陈夫人拉着江晚宁的手就往门外走,语气急切,“雪儿,我后院还种了不少花草,有几盆茉莉刚开,我带你去瞅瞅!” “哎?师母?”安沐辰刚想出声阻拦,怕江晚宁不自在,陈先生却摆了摆手,笑着说:“算了,由着她们去。咱们坐着说话也枯燥,让她们姑娘家聊聊天也好。” 安沐辰闻言,无奈地摇了摇头,只好作罢。 待陈夫人和江晚宁去了后院,陈先生才收起笑意,看向安沐辰,语气凝重起来:“最近京中局势如何,可还稳得住?” 安沐辰也收敛了神色,腰背挺直了些:“尚可,但太子之位空悬已久,几位皇子的夺嫡之争已经逐渐明朗,只怕过不了多久,朝廷就要动荡了。” 陈先生捋着胡须,眼神里带着点了然:“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这朝政之事,说到底还是要站队。只是这站队可不是小事——一旦选错了,那可是要把整个家族的身家性命都赔进去的。” “那依师傅之见,哪位皇子的胜算更大些?”安沐辰问道,语气里带着些求教的意味。 陈先生沉吟片刻,缓缓道:“陛下身子骨还硬朗,却迟迟不立太子,想必是还想再等等。” “等什么?” “陛下只有三位皇子。大皇子常年驻守边关,虽有军功,却离京太远,朝中根基浅;二皇子虽已成年,性格却太过柔善,镇不住场面,更何况……陛下与皇后娘娘之间,本就有心结。”陈先生顿了顿,又道,“我瞧着,陛下是存了立幼的心思,想等三皇子再长几岁,看看他是不是可塑之才。” “那二皇子就一点胜算都没有吗?毕竟他是嫡子。” “嫡子的身份是优势,但陛下与皇后的心结是死穴——单这一点,二皇子就失了先机。”陈先生摇了摇头,“除非威远将军府愿意奋力一搏,全力扶持二皇子,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但眼下京中局势混乱,最稳妥的法子,还是明哲保身。” “弟子明白了,多谢师傅教诲。”安沐辰点点头,心里暗道——师傅说得对,景阳侯府如今不能冒风险,贸然站队,只会把整个家族拖入泥潭,倒不如先稳住阵脚,静观其变。 他正沉思着,陈先生却忽然话锋一转,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办亲事啊?” “什么?”安沐辰猛地抬头,脸颊瞬间红了,眼神都有些慌乱,“师傅,您、您说什么呢?我跟雪儿……不是那种关系。” 陈先生见状,故意摆出嫌弃的样子,摆了摆手:“哦?那就是还没追到手呗?也是,雪儿姑娘模样好、性子好,你小子要是不用点心,人家可不未必看得上你。” “师傅!”安沐辰有些窘迫,耳根都红透了。 “行了行了,小辈的事我不管。”陈先生收起玩笑的神色,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他的肩,“但为师得提醒你一句——花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啊。”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安沐辰心上。 而另一边的后院里,陈夫人正拉着江晚宁看她种的花草,从茉莉说到月季,说得兴致勃勃。 忽然,江晚宁的目光落在了墙角的几株植物上,眼睛微微一亮:“师母,您院子里还种着草药?” 陈夫人一愣,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见是几株薄荷和紫苏,惊讶道:“咦?你怎么识得这是草药?寻常姑娘家见了,只会当是普通的草呢。” “我家中以前是开药铺的,耳濡目染,便识得一些常见的草药。”江晚宁轻声解释道。 “原来是这样!”陈夫人一下子来了兴致,拉着她蹲在草药旁,语气热切,“我种这薄荷是想着夏天做薄荷粥解暑,紫苏则是炖鱼时放一点去腥味,你懂药理,倒能跟我聊聊——我总觉得药膳做得还不够好,你有没有什么法子?” 江晚宁便耐心跟她讲起药膳的搭配,比如紫苏除了炖鱼,还能和生姜一起煮水,驱寒效果好;薄荷除了煮粥,还能晒干了泡茶,搭配少量蜂蜜,清热又润喉。陈夫人听得连连点头,越聊越觉得投缘,心里对江晚宁的喜爱又多了几分。 两人聊了约莫一个时辰,一个小丫鬟匆匆走过来,躬身道:“夫人,老爷派人来请您和雪儿姑娘回去,说安公子看天色不早了,想着该回驿站了。” “回什么回!”陈夫人大手一挥,语气坚决,转头看向江晚宁时,又恢复了温柔,“哪有你们到了临江府还住客栈的道理?今儿个就在家里住,我这就让厨房准备准备,都是你没尝过的江南菜。” “这、这不合适吧?”江晚宁有些局促,毕竟是第一次上门,住下来总觉得打扰。 “有什么不合适的!”陈夫人拉着她的手就往回走,脚步轻快,“我这就去跟沐辰说,他要是敢不同意,我就罚他跟小时候一样抄《论语》!” 说着,便拉着江晚宁回了前厅——安沐辰正站在窗边看天色,见她们回来,刚要开口,就被陈夫人抢了话头:“沐辰,今儿个你和雪儿就住在家里,不许回驿站!” 安沐辰看着师母坚定的眼神,又瞧了瞧江晚宁略带窘迫的模样,无奈地笑了笑:“好,都听师母的。” 第33章 月下影壁人 午饭后的日头斜斜挂在檐角,洒下一片暖金。陈夫人攥着江晚宁的手,脚步轻快地领她去挑院子——那处院落在主院东侧,院门边栽着两株垂丝海棠,风一吹,粉白的花瓣便簌簌落在青石板上。 “你看这窗景,晨起能瞧见露水滴在芭蕉叶上,夜里还能听着竹影晃窗棂,多清净。”陈 夫人指着西窗,又伸手拂去江晚宁发间沾的花瓣,眼底的慈爱像温过的蜜,“一应被褥都是新晒过的,熏了茉莉香,你若嫌味重,我再让下人换些清淡的。” 江晚宁望着陈夫人忙碌的身影,指尖轻轻触了触院中的海棠花枝——这是她许久未曾感受过的妥帖与关怀,像幼时母亲替她整理衣襟那般暖。 暖意从心口漫到眼眶,她忙低下头,声音轻软:“劳烦师母费心了,这样就很好。” 不远处的回廊下,安沐辰倚着朱红廊柱,手里转着枚玉扣,目光却始终落在江晚宁身上。 旁人只当他被冷落,却不知他瞧着她眉眼间舒展的笑意,心里比自己得了好东西还熨帖——只要她能在这儿抛开京中那些烦忧,哪怕被忘在一旁也无妨。 待暮色漫进庭院时,江晚宁的住处已布置得妥妥当当。她踩着青石板回主院赴宴,身上已换了件新衣裳:是匹罕见的紫萝烟纹软纱罗裙,裙摆绣着几簇银线缠枝兰,走动时便像有淡紫烟气绕着脚踝; 头上攒着的赤金如意蝴蝶簪,簪尾垂着两粒细小的珍珠,随她的脚步轻轻晃荡,衬得她原本素净的脸庞添了几分娇俏,连眼角的弧度都软了下来。 她刚掀帘进屋,安沐辰手中的茶盏便顿了顿,滚烫的茶水溅在指尖也未察觉——他从前只见过她穿半新不旧的素色衣裙,眉宇间总笼着层淡淡的怯意,如今这般鲜活的模样,竟让他瞧得有些发怔。 喉结轻轻滚动,他才想起移开目光,却又忍不住偷偷瞥了一眼,只觉心跳比平日快了半拍。 江晚宁被他看得不自在,手指绞着裙角,耳尖泛红:“是师母硬要替我打扮的,她说……说这颜色衬我。我实在盛情难却,才……” “这哪是衬你,这是把你衬得比院儿里的海棠还好看!”陈夫人笑着走过来,拉过江晚宁的手晃了晃,又看向安沐辰,眼底藏着打趣的光,“我原先就盼着有个女儿,定要给她梳这样的发髻,穿这样的裙子,如今总算圆了心愿。” 安沐辰猛地站起身,手忙脚乱地作揖:“多谢师母为雪儿费心。” “呦,你倒先谢上了?”陈夫人捂嘴笑起来,眼神在两人之间转了个圈,像揣了颗甜枣似的,“我给雪儿打扮,跟你这小子有什么干系?” 这话像颗石子投进温水里,瞬间让两人红了脸。安沐辰的耳尖烧得发烫,忙错开目光,声音都有些发紧:“师母,时候不早了,先入席吧?” 江晚宁更是低着头,连颈后都染了层薄红,只敢用眼角余光偷偷瞄了眼安沐辰——却见他也正往这边看,四目相对的瞬间,又慌忙错开。 陈夫人笑得更欢,拉着江晚宁往主位旁的空位走:“雪儿来,坐我旁边。” “师母,这是青山兄长的位子。” 安沐辰的话让江晚宁连忙挣开手,往后退了半步。她本就觉得在陈家白吃白住,还收了新衣裳首饰,如今再占了陈家公子的位子,实在过意不去。 “嗨,他一个糙小子,坐哪儿不一样?”陈夫人按住她的肩,又朝刚进来的陈先生使了个眼色。 陈先生放下手中的书卷,温和地笑:“雪儿姑娘不必拘谨,咱们家没那些规矩,就当在自己家便是,随便坐。” 江晚宁还在犹豫,便见安沐辰朝她点了点头,眼底带着安抚的笑意。 她这才松了口气,轻轻坐下,双手放在膝上,小声道:“多谢先生,多谢师母。” 正说着,院外忽然传来一道清洌的声音,带着几分爽朗:“父亲、母亲!我听说沐辰来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材健硕的男子掀帘而入,安沐辰一见他,便笑着迎上去:“兄长!” 两人张开双臂抱了抱,拍着彼此的背寒暄,陈青山这才注意到一旁立着的江晚宁,眼中闪过几分诧异:“这位是?” “这是陆雪陆姑娘,沐辰的朋友,而且雪儿还懂药理呢。”陈夫人抢在江晚宁之前开口,又朝她眨了眨眼。 江晚宁连忙起身行礼,声音软软的:“青山兄长安好。” “陆姑娘安好。”陈青山这辈子净跟药材打交道,少见这样娇俏的姑娘,说话都不自觉放轻了语气,又想起什么,眼睛一亮, “我在临江府开了家药铺,叫‘本草堂’,铺子里不少罕见的草药,姑娘若是感兴趣,改日我带你去瞧瞧?” “不敢当,我只是粗略懂些药膳,算不得懂药理。”江晚宁连忙摆手,语气带着几分谦逊。 “药膳也是学问!”陈青山一说起药理就停不住话头,拉着她絮絮叨叨,“我先前琢磨着用山药茯苓做糕,总觉得少了点清甜味,姑娘若是有心得,咱们倒能聊聊……” 安沐辰在一旁听着,忍不住插了句嘴:“没成想兄长竟弃文从医了?从前你不是说要考功名吗?” 陈青山摸了摸后脑勺,笑得坦然:“当官要拘着性子,我这脾气实在不合适。再说青川、青海那两个小子,读书比我上心,让他们走仕途更合适。” “他啊,当初说要开药铺,我还以为他三分钟热度,没成想竟坚持了这么久。”陈先生端起茶盏抿了口,眼底满是欣慰,“不过人这一辈子能做自己喜欢的事,也算一件幸事。” 江晚宁坐在一旁,看着陈家父子兄友弟恭、夫妻和睦的模样,心里暖融融的——这样的家庭氛围,像冬日里的暖阳,让她忍不住想起那些早已远去的温馨时光。 “都别站着了,快吃菜!”陈夫人说着,拿起公筷夹了块清蒸鲈鱼,放进江晚宁碗里,“这是我特意给你做的,鱼肉嫩,刺也少,凉了就腥了。” 安沐辰见状,故意皱起眉,一脸委屈:“师母,您也太偏心了!我来了这么多次,您都没给我夹过鱼。” “你少装模作样!”陈夫人瞪了他一眼,却还是夹了块鱼放进他碗里,“你从前在这儿,哪次不是把鱼肚子都吃了?雪儿第一次来,让着点她怎么了?” 江晚宁尝了口鲈鱼,莹白的鱼肉浸在清浅的汤汁里,带着淡淡的姜香,入口即化。 她眼睛亮了亮,连忙朝陈夫人道谢:“师母的手艺真好,比外面酒楼做的还好吃。” 这话让陈夫人笑得眼角都起了细纹,又接连给她夹了好几样菜,直到江晚宁的碗堆得像座小山,才肯罢休。满桌的欢声笑语里,江晚宁竟忘了京中的那些纠葛,只觉得这顿饭吃得比任何时候都香甜。 用过晚饭,江晚宁陪着陈夫人在花园里散步。月光像撒了层碎银,落在栀子花丛里,虫鸣声断断续续,晚风裹着花香拂过脸颊。陈夫人拉着她的手,絮絮叨叨地聊家常,从院里的花该怎么浇,到临江府的集市哪天最热闹,句句都透着亲近。 江晚宁静静听着,偶尔应上一两句,心里的暖意像浸了温水的棉花,越涨越满。 送陈夫人回主院后,江晚宁才慢悠悠往自己的院子走。刚转过回廊,便见一抹墨色身影倚在院门边——安沐辰手里端着个白瓷茶盏,茶盏里冒着淡淡的热气。 “你怎么过来了?”江晚宁停下脚步,有些诧异。 安沐辰直起身,将茶盏递到她面前,指尖还残留着茶盏的温度:“看你晚饭吃了不少,怕你撑着不舒服,特意让厨房煮了陈皮山楂水。” 江晚宁接过茶盏,指尖不经意碰到他的手,又慌忙缩了回去,耳尖泛着红:“多谢你,我陪师母在花园溜达了一会儿,现在好多了。” 身后的春桃凑过来,捂着嘴偷笑:“还是安世子心细,连姑娘吃多了都记着,比我这个贴身丫鬟还周到。” “春桃!”江晚宁轻拍了下她的胳膊,嗔怪道,“不许胡说。” 春桃吐了吐舌头,识趣地往后退了两步:“我去给姑娘拿件披风,夜里风凉。”说着,便提着裙摆跑开了,只留下两人站在月光下。 院门边的海棠花还在落瓣,一片粉白的花瓣落在江晚宁的发间。安沐辰抬手,指尖轻轻替她拂去,动作轻柔得像怕碰碎了什么:“你若是住得不习惯,或是缺了什么,尽管跟我说,别客气。” 江晚宁有些不自在,但还是轻轻点头,声音比月色还软:“这里很好,我很喜欢。真的谢谢你。” 明月高悬在墨色的夜空里,清辉洒在两人身上。安沐辰望着江晚宁泛红的耳尖,望着她唇边浅浅的笑意,只觉得这夜里的风都变得温柔起来。 两人并肩站在院门边,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悄悄交叠在青石板上,像一对悄然依偎的璧人。 第34章 柳氏知真相 霜降已过,京城的暖意早被朔风卷得无影无踪。青石板路上凝着层薄霜,踩上去咯吱作响,连空气都透着刺骨的凉。 清梧院的门紧闭了十数日,门环上蒙着层灰,院里却时时飘出浓重的酒气,混着深秋的萧索,压得人喘不过气。 裴忌就蜷缩在这院中的冷地上。墨色锦袍皱得不成样子,前襟沾着干涸的酒渍,胡茬疯长遮住了原本清俊的下颌,唯有那双曾含着星光的眼,此刻半睁半阖,盛满了化不开的浑浊。 他怀里紧紧抱着一方紫檀木灵位,指尖反复摩挲着“江晚宁”三个字,指腹磨得发红发烫,却似浑然不觉——那灵位的温度,仿佛是他攥在手心唯一的暖意。 “哐当!” 一声巨响,清梧院的木门被狠狠踹开,木屑簌簌落在霜地上。裴老夫人由刘嬷嬷搀扶着进来,玄色褙子上绣的暗纹在昏暗里泛着冷光,鬓边银簪随着她的怒气微微晃动。 她扫过满地狼藉:破碎的酒坛滚得四处都是,酒液浸透青砖,散发出酸腐的气息,而裴忌就陷在这狼藉中央,醉得人事不醒,唯有抱着灵位的手臂,绷得死紧。 老夫人的怒气瞬间冲上来,眼底翻着厉色,只一个眼神递过去,刘嬷嬷便心领神会。 她手一抖,那壶凉透的茶水晃出几滴,溅在自己手背上,冰凉的触感让她心头一颤——可看看老夫人紧绷的侧脸,终究还是咬了咬牙,端着茶壶上前,手腕微扬,带着冰意的茶水便泼向裴忌。 冷水浇头,裴忌猛地打了个寒战。眼睫上挂着水珠,他艰难地掀开眼皮,视线模糊间,先看见的不是老夫人的脸,而是自己怀里灵位是否沾了水。 确认木牌干燥,他才缓缓抬眼,撞进老夫人满是失望的眸子——那眼神像淬了冰,刺得他心口发疼。 “你到底还要荒唐到什么时候?”老夫人的声音拔高,手里的素色帕子被攥得变了形,胸口因怒气不住起伏。 裴忌却只扯了扯嘴角,笑声嘶哑得如同破锣,抬手胡乱擦去脸上的茶水,手臂却下意识地将灵位往怀里又紧了紧,仿佛那是溺水时唯一的浮木。 “荒唐?”他重复着这两个字,语气里满是自嘲,“母亲觉得,没了晚宁,我怎么样才算不荒唐?” “难道真要为了一个女人,连自己的前途都不顾了吗?”老夫人气得声音发颤。 “前途?”裴忌忽然嗤笑出声,猩红的眼底浮出血丝——那是多日未眠、酗酒熬出来的红。 他指尖依旧贴着灵位上的名字,一字一顿,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那算什么东西?我裴忌活了三十多年,前半生循规蹈矩,只为裴家的名声、母亲的期许活。直到遇见晚宁,我才知道阳光是暖的,糖是甜的,连风里都带着花香。” 他猛地站起身,酒劲让他晃了晃,却死死护着怀里的灵位,不让它有半分倾斜:“如今她没了,这锦绣前程,这泼天富贵,于我而言,不过是一堆冰冷的石头!有什么意思?” 话音未落,他脚下一软,重重摔在地上。落地的瞬间,他几乎是本能地侧过身,用自己的后背垫在灵位下方,硬生生承受了撞击的力道——灵位稳稳贴在他心口,连一丝磕碰都没有。 他喘着气,伸手摸过脚边半坛残酒,拧开泥封便仰头往嘴里灌,酒液顺着嘴角流下,浸湿了衣襟,也模糊了眼底的泪。 “你!你简直是……无药可救!”老夫人气得浑身发抖,刘嬷嬷连忙上前扶住她,低声劝着“息怒”。 裴忌却不管不顾,只抱着灵位喃喃:“晚宁,别怕,我护着你……” “好好好,你就在这自生自灭吧!咱们走!”老夫人狠狠甩袖,转身便往外走,背影里满是决绝,唯有攥紧的帕子泄露了她一丝心痛。 房门重新被合上,裴忌抱着怀中的灵位,呢喃道:“晚宁......晚宁......” 等回到福禧堂,老夫人刚坐下便捂着胸口咳嗽,刘嬷嬷屏退了屋里的丫鬟,才敢压低声音开口:“老夫人,您看二爷这般模样……咱们是不是真的做错了?不如把表小姐找回来,说不定二爷见了人,就醒了呢……” “找回来?”老夫人猛地抬眼,眼神锐利如刀,“你可知他如今疯魔到了什么地步?若是让他知道真相,他还能认我这个母亲?” 刘嬷嬷叹了口气,声音更低了:“可那两具尸体本就有破绽,二爷如今心思全在灵位上,没心思细查。可仔细想想,尸体被烧之前就没了气息,细究起来的话……” “细究也轮不到旁人!”老夫人打断她,指尖敲击着桌面,良久才幽幽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疲惫,“我没想过他会对一个女子这般痴迷。但我不后悔——人死了,他顶多消沉一阵子,总能走出来。可江晚宁活着,他的心就全在她身上,裴家的前程,他的仕途,全都得毁了!” 刘嬷嬷沉默了,她看着老夫人鬓边新增的白发,终究只是叹了口气:“老奴派去的人说,江姑娘已经南下,走得远远的了。” “走得越远越好,再也别回来。”老夫人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烛光摇曳中,她的侧脸显得格外复杂。 可两人都没察觉,窗外的阴影里,一个穿青布丫鬟服的小丫头正屏住呼吸。 她耳朵贴在窗纸上,手心攥得全是汗,听见“江晚宁活着”“南下”几个字时,身子猛地一僵。 等屋里的声音渐小,她才踮起脚尖,猫着腰沿着墙角快速溜走,绕了好几个僻静的巷子,才敢加快脚步,往锦荣苑的方向跑。 锦荣苑内,柳氏正坐在窗边翻账本,听见小丫鬟的话,手中的玉簪“啪”地掉在桌上,她猛地抬头,眼睛瞪得溜圆:“你再说一遍?江晚宁她没死?坟里埋的是假的?” 小丫鬟被她的反应吓得腿一软,忙点头:“是……是真的,奴婢亲耳听见老夫人和刘嬷嬷说的,还说江姑娘已经南下走远了,二爷不知道真相……” 吴妈妈急忙上前,扶着柳氏的胳膊,皱眉道:“大奶奶,您小声些!这要是让旁人听见,可就糟了!” 吴妈妈随手掏出了一个银锞子扔给小丫鬟,叮嘱她嘴严实一点,随即将人打发了出去。 自从裴忌消沉之后,柳氏为断绝裴忌起复,就收买了老夫人屋里的一个小丫鬟,没想到竟然意外得知这个惊天秘密! 吴妈妈顿了顿,又道,“可千万不能让二爷知道了真相,万一二爷重新振作起来,咱们之前的心思不就白费了?” 柳氏却猛地甩开她的手,站起身在屋里踱了两步,忽然一拍桌案,眼底闪过一丝算计的光:“白费?不,这是天赐的机会!” 她走到镜前,看着镜中自己的笑容,越发得意,“你想,二爷如今把江晚宁看得比命还重,若是让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婆母搞的鬼——是婆母骗他晚宁死了,还把人送走,他会怎么想?” 吴妈妈愣了愣,随即眼睛一亮:“母子反目!” “正是!”柳氏冷笑一声,指尖划过桌案上的玉佩,“到时候,他一门心思要找江晚宁,哪还有功夫管裴家的事?这裴家的权柄,不就落到咱们手里了?” “可咱们怎么把这事告诉二爷呢?总不能直接去说吧?”吴妈妈还是有些担忧。 柳氏低头沉思片刻,忽然抬眼,眼神里满是狡黠:“老二不是把那假尸体埋进裴家祖坟了吗?既然是假的,那咱们就给二爷送份‘惊喜’——让他自己发现那坟里的猫腻,比咱们说一百句都管用。 ”她嘴角勾起一抹深沉的笑,“你去安排人,把江晚宁的棺椁刨出来,顺便把尸身再毁一遍!” 第35章 尸身现端倪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府里的青石板还沾着露水,清风就跌跌撞撞闯了进来——袍角蹭着泥点,发髻也散了半边,人还没站稳,声音就带着哭腔颤:“二……二爷!不好了!出大事了!” 裴忌歪在榻上,宿醉的钝痛还箍着额角,昨夜没喝完的残酒还在案上晃着微光,连睁眼的力气都懒得匀出。 他只掀了掀眼尾,连话都懒得应,仿佛清风嘴里的“大事”,远不及喉间的酒气更让他在意。 可清风却不敢退,膝盖软着往前挪了两步,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二爷……是表小姐……表小姐的坟茔……她、她那边……” “表小姐”三个字刚飘进耳朵,裴忌浑身的酒意瞬间被惊怒冲散。他猛地坐起身,锦被从肩头滑落在地,下一秒就攥住了清风的衣领,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眼底猩红得吓人:“你把话说清楚!晚宁怎么了?她的坟怎么了!” “被人挖了!”清风的声音破了音,眼泪砸在裴忌的手背上,“表小姐的坟茔被人刨开,尸身……尸身也被翻出来毁了,连、连全尸都凑不齐了……” 这话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裴忌心口。他瞳孔骤缩,一口气没上来,身形猛地晃了晃,若不是清风急忙伸手扶住,几乎要栽倒在榻边。 往日里那个冷静自持的裴二爷,此刻脸上只剩下滔天的慌乱——江晚宁是他放在心尖上疼的人,连死后都容不得半分委屈,如今竟落得这般下场? 裴忌一把推开清风,赤着脚就往门外走,冰凉的青石板硌得他脚心发疼,他却浑然不觉。 这是江晚宁“死”后,他第一次踏出裴府大门,玄色外袍都没来得及穿,只随意披了件素色长衫,脚步快得几乎要飞起来。 清风不敢耽搁,抓起裴忌的鞋履,一路小跑跟了上去。 裴家祖坟在京郊的太华山,山脚下的松柏长得遮天蔽日。等裴忌策马赶到时,坟地周围已经围了十几个护卫,个个垂着头,大气都不敢喘。 见裴忌来,众人慌忙散开,让出一条通往坟茔的路——那座新立的石碑倒在一旁,碑上“裴氏江氏晚宁之墓”六个字被划得乱七八糟,坟坑被翻得狼藉不堪,黄土里掺着焦黑的残片,触目惊心。 裴忌的心脏像被一只手攥紧,每走一步,都觉得脚下有千斤重。他一点点挪到坟坑边,视线落在那堆四散的尸身上时,眼底的血色几乎要溢出来——几块焦黑的残肢散在黄土里,其中一块还连着半片素色衣料,那是他亲手为晚宁选的葬服,料子是最软的云锦,如今却成了这般模样。 “怎么回事?”裴忌的怒吼震得周围的松柏叶子簌簌往下掉,“查!现在就去查!” 护卫们齐刷刷跪下,没人敢应声。还是清风从后面赶上来,喘着气解释:“二爷,表小姐的墓前每日都安排了人守着,贡品鲜花也从没断过。今日一早,守墓的兄弟来换班,就看到了这景象……属下已经派了天机堂的人去追查,绝不放过任何线索!” 说罢,清风“噗通”一声跪下,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是属下监管不力,请二爷责罚,无论什么处罚属下都认!” 裴忌却突然静了下来。他蹲下身,手指轻轻碰了碰一块焦黑的尸骸,指尖传来的触感让他心口发寒。 江晚宁在京中无亲无友,性子软和,从没得罪过谁,如今人都死了,谁会这般狠心,连她的安宁都要破坏? 是裴语嫣?可转念又摇了摇头——裴语嫣再跋扈,也绝不敢在裴家祖坟撒野。 那会是谁?难道只是为了羞辱她?裴忌的脑子乱得像一团麻,宿醉的钝痛又涌了上来,太阳穴跳得厉害,眼前的景象开始打转。他想撑着坟坑边缘站起来,却脚下一软,直直往后倒去。 “二爷!”清风眼疾手快,一把扶住裴忌,只觉得怀里的人轻得像片叶子——这些日子,裴忌昼夜饮酒,茶饭不思,身子早就垮了。 等大夫赶到裴府时,裴忌已经昏睡了过去。老大夫把着脉,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半晌才叹了口气:“二爷这是心病缠上了身子。脉象虚浮,肝气郁结,肺腑都受了损。老夫能开剂方子,帮他调理调理,可治标不治本啊。若不尽心调理只怕......” “只怕什么?”清风急忙追问,声音都发紧。 “只怕……”老大夫顿了顿,摇了摇头,“怕是会折损寿数。” 清风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他送走老大夫,端着熬好的药守在床边,看着裴忌苍白的脸,心里又急又疼——自表小姐走后,二爷就像丢了魂,如今又出了这档子事,真怕他撑不住。 期间,老夫人和大房的人都来探望过,见裴忌没醒,也只能叹着气离开。直到第二天傍晚,裴忌才悠悠转醒。 “二爷!您醒了!”清风惊喜地站起身,连忙端过一旁温着的药,“快把药喝了吧。” 裴忌却偏过头,避开了药碗,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查得怎么样了?有线索吗?” 清风脸上的喜色淡了下去,他迟疑了片刻,才吞吞吐吐地说:“兄弟们见表小姐的尸身散了,想着先拼凑起来,再重新安葬……可天机堂的一个兄弟懂些仵作的门道,看了之后,说……说有些不对劲。” “不对劲?”裴忌的眼神骤然亮了起来,挣扎着要坐起身,“哪里不对劲?你仔细说。” “那兄弟说,活人被大火烧死,肌肉受热会剧烈收缩,手脚必然是蜷缩的,像攥着拳头似的,行话叫‘斗拳状’。” 清风的声音压得很低,“可表小姐那具尸身……手指只是微微挛缩,关节都是松的,一点也不蜷。后来我们找了京都府的仵作来,仵作还查了尸身的口鼻——里面干干净净的,连一点烟灰炭末都没有。” 裴忌的呼吸猛地一滞。 “仵作说,”清风硬着头皮继续,“要么,表小姐和春桃在起火前就已经没了气;要么……要么那两具焦尸,根本就不是表小姐和春桃!” 轰的一声,裴忌的大脑一片空白。 不是晚宁?那晚宁呢?她没死?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裴忌的心就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又酸又烫。可裴忌转念又一想,有能力把两具尸体神不知鬼不觉地运进裴府,再一把火烧了伪装成意外,还能让所有人都信以为真……这京城里,除了裴家的人,还能有谁? 是柳氏?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可随即又摇了摇头——柳氏若想杀晚宁,有的是办法,没必要大费周章地把人带走。 那剩下的……裴忌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清风。”裴忌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属下在。” “去查,”裴忌的眼底闪过一丝光,“从沈祈风在裴家出事那日起,到起火前,母亲身边的人——尤其是刘嬷嬷,她们见了谁,做了什么,哪怕是给外面送了一封信,都要一五一十地查出来!” “是!”清风立刻领命,转身就要走。 “等等。”裴忌叫住他,补充道,“再去查京都府最近半个月的户籍登记。”裴忌心想没有户籍和路引她们根本就出不了京! 清风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连忙点头:“属下明白!” 等清风走后,裴忌靠在软枕上,指尖轻轻摩挲着锦被上的花纹。心口又疼又暖——疼的是这些日子的煎熬,暖的是晚宁可能还活着。 天刚擦黑时,清风就回来了。他站在床边,手里攥着一张纸,脸色复杂,欲言又止。 “查到了?”裴忌抬眼看他。 “是。”清风走上前,把纸递过去,“刘嬷嬷在起火前三天,让她儿子托关系见了京都府的人,办了一张外地的户籍——名字叫陆雪。这个陆雪最后消失在江南一带,剩下的兄弟们还在继续查。” “还有,天机堂的人查到,起火前两天,京郊的义庄丢了两具女尸,一具十六七岁,一具二十出头,身形跟表小姐和春桃差不多,义庄的人已经报了官,只是京都府压下来了。” 陆雪…... 裴忌捏着那张户籍纸,指腹微微发颤。所有的猜想都得到了印证,他却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胸口发疼,眼泪都快逼出来。 清风急忙上前给裴忌顺气,却见裴忌抬起头,眼底虽有红血丝,嘴角却勾起一抹极淡的笑,只是那笑里掺着酸意,声音也带着点哑:“好啊……做得真好。” 第36章 临安出疫情 往日里总散着半旧衣袍、眉宇间凝着化不开颓气的裴忌,此刻却判若两人。 他将散在额前的发丝仔细梳拢,用玉簪固定妥当,一身素色锦袍衬得身形依旧挺拔,只是脸色那抹未褪的苍白,还残留着几分病态。他踩着青石板路往福禧堂去,步履沉定,再无半分往日的散漫。 福禧堂内,檀香袅袅,老夫人正捻着紫檀佛珠,目光落在摊开的佛经上,指尖随着经文节奏缓缓转动。 忽听得“吱呀”一声,堂门被人直接推开,寒风裹着些许凉意闯了进来,佛珠转动的节奏骤然停住。 老夫人抬眼,便见裴忌阴沉着脸立在门口,连通报的丫鬟都被他拦在了门外,那周身散出的骇人气势,让一旁侍立的刘嬷嬷都下意识攥紧了衣角。 “老二?你怎么过来了?”老夫人强压下心头的不安,声音依旧维持着往日的镇静,只是捻着佛珠的手指,悄悄收紧了几分。 裴忌没有应声,只冷着脸一步一步往堂内走,青石板被他踩得发出轻微的声响,像是敲在人心上。 待走到老夫人面前,他缓缓抬起手,举起一张户籍单子,指节捏着单子边角,几乎要将那薄纸攥破,声音冷得像冰:“劳烦母亲为我解惑,这单子上的‘陆雪’是谁?竟能劳烦母亲亲自出面,为她落了户籍。” “陆雪”二字出口的瞬间,老夫人的脸色骤然沉了下去,手中的佛珠“啪嗒”掉在地上,滚出老远。 刘嬷嬷见状,膝盖重重砸在青砖上,声音带着些许慌乱:“都是老奴的错!所有事都是老奴一人所为!是我一时糊涂,打着老夫人的旗号求人脉办的事,与老夫人无关,还请二爷明察!” 裴忌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只带着刺骨的嘲讽:“刘嬷嬷,府里谁不知道你是母亲最信任的人?没有她的授意,借你十个胆子,你敢违背她的意愿私办户籍?” “够了,刘嬷嬷起来吧。”老夫人沉声道,语气里带着一丝疲惫,却又透着不容置喙的强硬。 刘嬷嬷迟疑了片刻,才扶着桌腿慢慢起身,垂着头站在一旁,眼角却悄悄往老夫人那边瞥。 “是我把晚宁送走的。”老夫人抬眸,迎上裴忌通红的双眼,语气却依旧硬挺,“但你要清楚,是她自己选择要走的,我没逼她。” “没错!老奴可以作证!”刘嬷嬷急忙接话,声音带着几分急切,“老夫人原本想着,表小姐若是愿意,便给您做妾,可表小姐说什么‘此生绝不为妾’,哭着求老夫人送她走,老夫人也是心软才应了的啊!” 裴忌盯着眼前一唱一和的两人,只觉得指尖发凉,胸口像是被巨石压住,连呼吸都带着疼。 “其实你心里明镜儿似的,江晚宁的心里根本就没有你。你却还在这里伤心不已。不过好在,她已经走了,连我都不知道去了哪里。你们今生的缘分已了,该放下了。” 他猛地后退一步,声音发颤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不可能!”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眼里满是血丝,那是极致的痛苦与不可置信。 话音刚落,裴忌突然捂住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喉间涌上的腥甜几乎要冲破牙关,他硬生生咽了回去,指腹蹭到唇角,留下一点暗红的痕迹。 刘嬷嬷见状,急忙上前想帮他顺气,却被他侧身避开。 “二爷!您这是何苦呢!”刘嬷嬷红了眼眶,声音哽咽,“老夫人这么做都是为了您啊!” 裴忌艰难地稳住气息,眼神却愈发坚定:“什么缘分已了,我不信。我只信我自己——江晚宁在哪,我就去哪找,就算翻遍江南,我也一定能找到她。” 说完,他不再看老夫人和刘嬷嬷担忧的神色,转身大步离去。 堂内,老夫人捡起地上的佛珠,指尖因用力而发白,佛珠被她转得飞快,嘴里不住地喃喃:“冤孽!真是冤孽啊!” 裴忌刚回了自己的院子,清风便上前在裴忌耳边低语了几句。 裴忌眉心微皱,没用半刻钟便换了一身绯色官袍,腰带束得紧实,一改先前的松散。 他对着铜镜理了理衣领,确认仪容无误后,便急匆匆往皇宫去,步履间带着急切,却又刻意维持着朝臣的体面。 御书房内,皇帝正靠在龙书案后,听小公公汇报宫外动静。当听到“裴忌求见”时,他挑了挑眉,语气带着几分疑惑:“裴忌?他好些了?” 一旁的大总管李德顺躬身笑道:“想必是裴大人想通了,特意来给陛下谢罪的。” “哼!朕说过要原谅他了?”皇帝放下手中的朱笔,语气带着几分不满,“让他在廊下跪着,没有朕的旨意,不许起来。” “嗻。”小公公领命退了出去。李德顺看了眼窗外,廊下的风裹着雪粒子,刮在人脸上跟刀子似的,不由放低声音道:“陛下,今儿风大。裴大人前些时日又急火攻心晕过一次,这一跪怕是受不住。” “怎么?你要替他求情?”皇帝端起茶盏的手一顿,探究的目光落在李德顺身上,语气里带着一丝审视。 李德顺连忙笑道:“老奴哪敢替裴大人求情?只是想着,裴大人这一病,已经耽误了不少朝中要事。若是他再跪出个好歹,最后耽误的,还是陛下您的事啊。” 他抬眼瞧着皇帝神色缓和了些,又补充道:“况且,前些日子听闻裴大人晕过去,陛下您不还想派个太医去瞧瞧吗?可见陛下心里,还是记挂着裴大人的。” 皇帝闻言,长叹了一口气,将茶盏放回案上:“朕有么?罢了罢了,让他给朕滚进来!” 李德顺笑着躬身退了出去,片刻后,裴忌便进了御书房。他跪下行礼,声音虽带着几分沙哑,却依旧恭敬:“臣裴忌,参见陛下。” “起来吧。”皇帝摆了摆手。 裴忌起身,垂手立在一旁,沉声道:“启禀陛下,臣刚刚收到消息,江南那边情况危急。虽已入冬,可江南温度异常升高,更有部分州县连日阴雨,河堤溃口,农田被淹,大批流民聚集,再拖下去,恐生民变。臣自请前往江南主持赈灾,还请陛下允准。” 皇帝眼神微微眯起,手指在案上轻轻敲击:“朕前些时日确实想让你去江南——毕竟你熟悉地方事务,能镇住场面。可你当时病着没见宣旨太监,朕便把这事交给二皇子了。” “陛下,二皇子殿下金尊玉贵,从未经历过赈灾之事,江南如今流民混杂,条件艰苦,恐损殿下玉体。”裴忌急忙说道,语气急切却不失恭敬,“臣虽身体未愈,但应付赈灾之事尚可,还请陛下派臣去。” “哼。裴忌,你就别跟朕绕圈子了。”皇帝往后一靠,靠在龙椅上,目光锐利地盯着他,“说说吧,你这么急着去江南,到底是为了赈灾,还是为了别的事?” 裴忌身子一僵,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握紧,沉默片刻后,如实道:“不满陛下,臣的妻子江晚宁……不见了。臣查到,她最后留下的踪迹,就在江南一带。臣想去找她。” “妻子?”皇帝皱起眉头,“你的妻子不是没了吗?怎么又冒出个‘不见了’的妻子?” “这……说来话长,一两句话间,臣实在解释不清。”裴忌面露难色。 “啪!”皇帝猛地一拍龙书案,案上的茶盏都震得晃了晃,滚烫的茶水溅出几滴,落在明黄色的桌布上,晕开深色的印子。裴忌和李德顺见状,立刻跪了下来。 “裴忌!”皇帝的声音带着怒火,“你现在心里,还有没有家国天下?满脑子都是儿女情长!早知如此,当年暗卫营的兵权,朕就不该交给你!” 裴忌额头贴着冰凉的地毯,声音恭顺却坚定:“是臣的过失,臣知罪。但江南灾情刻不容缓,流民流离失所,若不及时处置,恐引发更大祸端。臣恳请陛下,让臣戴罪立功,前往江南赈灾。” 裴忌是存了私心,但灾情同样刻不容缓。交给二皇子他也是真不放心。他想着等到了江南,他处理赈灾,就让清风带人去找江晚宁的下落。 御书房内静了许久,只听得见皇帝略显沉重的呼吸声。良久,皇帝的心情才稍稍平复,抬手扔了一本奏折到裴忌脚下:“看看吧。” 裴忌起身,捡起奏折,手指划过纸上的字迹,越看,眉头拧得越紧——奏折上写着,临安已出现瘟疫,起初只是发热、无力、咳嗽,与风寒无异,可没过几日,患者身上便会起水疱,高烧不退,死亡率极高,如今每日都要亡数十人,流民的聚集更让疫情有扩散之势。 “临安……发现了瘟疫?”裴忌的声音带着几分凝重。 “二皇子已经带着太医和药材先行去了临安,但他没经历过这种事,镇不住场面。” 皇帝的语气缓和了些,“你现在立刻带着暗卫营的人,日夜兼程赶去临安。记住,你的首要任务是控制疫情,绝不能让瘟疫蔓延到其他州县,流民也要妥善安置,不许出乱子。” “臣——遵旨!”裴忌叩首,声音铿锵有力。 起身时,他心中满是自责——这些日子,他只顾着沉溺在失去江晚宁的痛苦里,竟连江南的灾情和瘟疫都忽略了。 那些在瘟疫中死去的百姓,那些流离失所的流民,都是一条条鲜活的人命啊。 可眼下裴忌更担心的是江晚宁的下落,若此时她身在江南,会不会...... 裴忌不再多言,对着皇帝躬身行了一礼,转身大步离去。御书房外的风雪依旧,可他的脚步却比来时更沉、更坚定——他不仅要去江南找江晚宁,更要守住那里的百姓,守住这天下。唯有如此,他才能护得江晚宁可能存在的一方安稳。 第37章 临江府生乱 檐角垂落的银杏叶还沾着半分反常的绿意,江晚宁和安沐辰刚到前厅,就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截住——陈夫人攥着半块未绣完的兰草帕子,青布裙角沾着泥点,脸色白得像晨霜里的瓷,隔着庭院就喊:“出事了!外面出事了!” 江晚宁的心猛地沉了沉,指尖下意识蜷起。 安沐辰看到她发颤的手背,转向陈夫人时声音稳了稳:“师母别急,慢慢说。” “是瘟疫!”陈夫人扶着廊柱喘了口气,眼眶泛红,“青山刚送了信,说临安城已经死了上百人,棺木都堆到城门外了!现在疫气往四周漫,咱们临江府虽远,可码头是往来要道,今早已经戒严了。官府贴了布告,不让随便上街,我已经让小厮去采买米粮了。” 江晚宁望着院角反常绽放的荷花,眉头拧得更紧。江南的冬天虽暖,却从没有过十月底还穿单衣的道理,这般异常的气候,倒像是疫气滋生的引子。 安沐辰的指尖在袖中轻轻叩了叩:“临安遭疫,朝廷定会派官赈灾,布告上没提是哪位大人前来吗?” 这话像根细针戳进江晚宁心里,她攥着衣角默默祈祷——千万别是那人,千万别是…… “布告上只写了戒严令,没提官员。你师父一早就去县衙探消息了。”陈夫人叹了口气。 “那我也去一趟,”安沐辰转身想走,手腕却被江晚宁拽住。他回头时,见她唇瓣动了动,像是想问什么,最终只化作眼底的担忧,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不会有事的。”安沐辰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语气软了些,“我去去就回,你在家陪着师母。” 江晚宁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指腹还残留着他袖口的暖意。陈夫人已经开始吩咐下人洒石灰、封门窗,她却忽然想起什么,快步上前:“师母,青山兄长是开药铺的,可有带艾草回来?焚烧艾草能消毒。” “青山已经送回来了,已经分去各房了。” “那他还在本草堂?” “在呢!”陈夫人叹了声,“现在人人自危,都抢着买艾草什么的,铺子里都快挤破头了,我真怕他出事。” 江晚宁心里一急,不等陈夫人反应,拎着裙角就往外跑:“我去铺子里找他,问问疫症的详情!” “雪儿!”陈夫人急忙喊住她,转头对小厮道,“快跟上去!拿着这个面纱,让姑娘路上戴上!” 街巷里静得反常。往日里叫卖糖粥的吆喝、挑夫的号子全没了踪影,只有风卷着枯叶在青石板上滚,撞得朱漆门环叮当作响。 家家户户都紧掩门窗,偶有缝隙里透出的目光,也满是惊惧。小厮捧着面纱快步跟上,江晚宁攥着那方粗布面纱,只觉得风里都裹着不安的气息。 本草堂前早已乱作一团。黑压压的人挤在铺子门口,有人伸手去扯门板,有人声嘶力竭地喊着“给我艾草”,陈青山额角冒着汗,青布褂子被扯得歪了,手里的账本掉在地上沾了泥,却顾不上捡,只扯着嗓子喊:“大家冷静!排好队!” 可人群哪里听得进去,往前涌的力道差点把门板撞裂。江晚宁站在人群外围,望着那片混乱,忽然瞥见对面馄饨摊没收的八仙桌——她踩着桌腿爬上去,从荷包里抓出一把碎银铜板,哗啦啦往人群外撒,清亮的声音穿透嘈杂:“银锞子!捡钱了!晚了可就被人捡光了!” 碎银落在青石板上发出脆响,外围有人弯腰去捡,接着越来越多的人低下头,挤得密不透风的人墙顿时松了些。江晚宁趁机拨开人群,踩着铜板进了铺子。 “雪儿姑娘?”陈青山见她进来,又惊又急,“你怎么来了?外面这么乱,要是沾了疫气……” “先稳住大家。”江晚宁打断他,转身对着还在骚动的人群,声音沉了几分,带着让人没法忽视的郑重,“各位,我知道大家怕瘟疫传来,可这么拥挤,若是有人已经沾了疫症,岂不是一人出事,全家都要担风险?” 人群瞬间静了,原本往前涌的人下意识往后退,有人慌忙用袖子捂住口鼻,连地上的铜板都忘了捡。 “熏艾不是唯一的法子。”江晚宁继续说,目光扫过每个人,“家里有醋的,烧滚了熏屋子;门口撒些石灰,也能防秽气。出门记得戴面纱,勤洗手,别跟陌生人凑太近——这些比抢艾草更要紧。” 话音刚落,就有人小声附和:“姑娘说得对,万一挤着病人就糟了。” 渐渐的,人群开始自觉排队,彼此间隔着一臂的距离,没人再往前涌。 陈青山松了口气,擦了擦额角的汗:“雪儿姑娘,多亏你了。” “青山兄长,”江晚宁的语气沉下来,“临安的疫症到底是什么症状?” 陈青山走到后堂,压低声音:“今早有个从临安逃来的客商说,起初跟风寒没两样,发热、咳嗽,可过一两天,身上就会长出水疱,高烧能烧到说胡话。最多两晚,人就没气了。而且传染性极强,只要跟病人说过话、碰过病人的东西,不出三天就会发病。”他顿了顿,眼底满是忧虑,“临安封城时已经晚了,但不少有过接触的人早逃了,咱们临江府……怕是......” 江晚宁的心揪得更紧。疫症发展到这个地步才封城,就像泼出去的水,哪还收得回来?她攥了攥手心:“艾草库存够吗?” “不够。”陈青山摇头,“这东西平时只用来驱虫,铺子里存货本就少,今早一抢,现在只剩几麻袋了。我想出去进货,可城门已经封了,根本出不去。” 江晚宁忽然想起什么,“兄长府上可有医书?尤其是古籍,或许能找到应对疫病的法子。” 陈青山眼睛亮了亮,从怀里掏出一串铜钥匙:“父亲书院的东厢房有不少医书,都在书架第二层。你直接去拿就是。” 他把钥匙塞给江晚宁,“咱们兵分两路,我在铺子里守着,给大家分药材、说防疫的法子;你回去翻医书,若是能找到什么法子,咱们也能早做准备。” 江晚宁接过钥匙,指尖触到冰凉的铜片,心里却定了些。她望着铺外排队的人群,又看了看陈青山疲惫却坚定的脸,点头道:“好,咱们分头行事,还请青山兄长多加小心。” 陈青山见状用力点了点头,目送江晚宁离开之后,便开始吩咐人烧艾草、撒石灰。 原本的晴空万里,瞬间变得乌云密布。这临江府的天怕是要变了...... 第38章 陈先生疑心 马蹄声砸在空寂的青石板上,急促得像要撞碎临江府上空凝住的沉闷。 潮湿的晚风卷着江雾漫过街面,往日里车水马龙的主街此刻静得能听见檐角铜铃的余响,路上三两个行人皆是行色匆匆。 只剩几盏褪色酒旗耷拉着,被风扯得微微晃。戴青布面罩的差役提着铜锣走过,“哐哐”声混着墙根霉味飘散开,倒让这城池更显萧索。 朱红府衙门前的石狮子蒙了层薄灰,门内漏出的牛油灯光在阶前投下细碎光斑,堂内人声嗡嗡地漫出来。 “沐辰?你怎的来了?”陈先生的声音先传出来。他身旁穿青色七品官袍的中年人闻声转身,正是临江知县孟春和,眉眼间还凝着几分焦灼。 “这位是……”孟春和的目光落在安沐辰身上,满是疑惑。 “此乃景阳侯世子安沐辰。”陈先生侧身介绍。 孟春和忙躬身行礼:“下官临江知县孟春和,参见安世子。” 安沐辰抢步上前虚扶,“孟知县不必多礼,快请起。” “孟知县,沐辰是我的学生,今日便让他旁听议事吧。”陈先生补充道。孟春和哪敢推辞,忙侧身让出主位后的太师椅:“世子身份尊贵,理当上座。” 安沐辰却摆了摆手,径直走到陈先生身旁空位坐下,目光已落向案上摊开的江南舆图:“孟知县主持大局,我坐此处旁听即可,您接着说。” 孟春和还想再劝,见陈先生微微颔首,才松了口气,重又站回舆图前。他拿起毛笔,在临安的位置重重圈了个红圈,红墨晕开时,堂内的议论声也渐渐歇了:“诸位,临安疫情已染及江南三县。咱们临江府是水陆中转码头,朝廷的补给、赈灾的粮药,全得从这儿过。方才接到京中急报,二皇子萧景宸殿下,不日便会亲来督阵。” “二皇子殿下?”有人低呼出声。安沐辰听到“萧景宸”三个字时,紧绷的肩背悄悄松了些...... “殿下亲来本是好事,可咱们也得防着变数。”孟春和叹了口气,毛笔尖在舆图上划过临江府与临安之间的水道,墨痕像道裂痕,“虽说两地隔了几十里,可临安昨日才封城,此前怕是已有流民逃出来了。加上前些日子几个县闹水患,本就有不少人无家可归,如今再掺上疫情……情况比咱们想的还要险。” 这话像盆冷水浇在众人头上,堂内瞬间静了,连呼吸都变得轻悄。 孟春和攥紧了毛笔,指节泛白:“眼下朝廷已派驻军封了江南各路口,咱们临江府要做的,就是守好自己的地盘。只要百姓有粮吃,就不会出乱子;可若是断了粮、没了药,真闹起民变,咱们谁也担待不起。” “孟知县放心!”黄老板突然拍了拍胸脯,绸缎马褂上的米屑簌簌往下掉,“虽说水陆都封了,可我米铺里的存粮,够临江府百姓吃两个月。还有几个坊市囤的蔬菜鱼虾,只要省着用,撑到二皇子殿下赶来绝没问题!” “有黄老板这话,我便放心大半了。”孟春和脸上刚有笑意,就被周老板的叹息打断。 “粮食够了,药材怎么办?”周老板往前凑了两步,脸上的皱纹拧成一团,“临江府的艾草、苍术本就不多,如今路封了,想调都没地方调啊!” 堂内的气氛又沉了下去,几个乡绅互相递着眼色,都没敢接话。孟春和却突然抬高了声音,将毛笔往案上一放:“诸位不必担心!京中急报说,二皇子殿下此次带了大批药材,还随行了太医院的御医。只要咱们撑到殿下赶来,定能熬过这关!”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交头接耳的声音里多了几分底气。孟春和对着满堂人拱手:“接下来还得拜托诸位——黄老板负责调度粮食,周老板清点现有药材,乡绅们帮忙安抚各村百姓,衙役们加强巡逻。咱们齐心合力,定能保临江府百姓不受瘟疫侵扰!” 众人纷纷起身回礼,连声道“全凭孟知县吩咐”。等孟春和把城门口设卡查流民、街巷烧艾撒石灰的细节都安排妥当,天色已擦黑。 安沐辰跟着陈先生走出县衙,街上已亮起昏黄的灯笼,巡逻的差役踩着灯光走过,面罩下的眼睛满是警惕。两人上了马车,车夫一甩鞭子,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辘辘”的闷响,混着远处江潮的声音。 陈先生靠在车壁上,手指无意识地捋着胡须,眉头拧成个疙瘩:“我实在没料到,陛下会派二皇子来江南。” 安沐辰愣了愣:“二皇子来有何不妥?大皇子在北疆戍边,三皇子还年幼,除了他,也没更合适的人选了。” “你还是把朝堂之事想得太浅。”陈先生摇了摇头,眼神沉得像深潭,指节轻轻叩了叩车壁,“二皇子一旦下场,这事就不只是赈灾平疫了——而是牵扯到党争。你想想,若是他在江南稳住局面、得了民心,声望会涨到什么地步?” 安沐辰心里“咯噔”一下,瞬间反应过来。他之前只念着二皇子的能力,却忘了朝堂暗流——沈家早年掌管江南织造局,势力盘根错节,二皇子若是在这儿立功,日后岂不是断了沈家的臂膀? “老师的意思是……贵妃娘娘和沈家会从中作梗?”安沐辰的声音不自觉放低。 “但愿是我多虑了。”陈先生话没说完,突然坐直身子,手指在车壁上轻敲,“不对!二皇子年轻,从未管过江南庶务,未必能镇住这里的势力。这么简单的道理,陛下不可能不明白。” 他捋胡须的手顿了顿,眼神微微眯起:“依陛下的性子,眼下夺嫡之势渐显,他本该派个两边都不靠的钦差来,既不偏二皇子,也不得罪沈家。可他偏偏把二皇子推到台前……” “难道陛下是想一石二鸟?”安沐辰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不确定,“一来测二皇子的能力,看他能不能在江南站稳;二来也是试探沈家——若是沈家敢动手脚,陛下正好有理由削他们的势力?” 陈先生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圣心难测,谁也猜不准。不过眼下最要紧的,还是保住江南百姓。若是疫情闹大,再大的党争也没用。” “老师放心,我定会尽力。”安沐辰攥紧了拳头,马车外的灯笼光透过车帘缝隙照进来,在他脸上投出明暗交错的光影。 两人一路沉默着回到陈府,刚下车,一股酸冽的醋香就裹着晚风扑面而来。几个下人戴着眼罩,端着陶盆沿院墙泼洒深褐色的液体,盆沿的水珠滴在青石板上,汇成小小的水洼,泛着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