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枕长安》 第1章 第 1 章 乡间小道上,斜阳照影,一身热汗的少年郎揣着刚拿到的几枚铜钱往回走。 丁二爷家的田地离乡里有好几里地,云乐走了一炷香时间才远远瞧见村口的大树,他视线漫无目的,心里猜着今晚孙大娘会做什么菜。 马蹄声由远及近,一队人马飞速掠过,飞扬的尘土险些迷了云乐的视线,他低头揉不小心进眼里的沙,揉至眼红也消不掉那抹不适。 再抬起头时,只能瞧见队尾那辆马车,车顶四周垂着流苏,一看便非富即贵,就连孟家也没有这样阔绰的马车盖。 孟家人见了,说不定也得下跪行礼。 云乐脑中忽然冒出这个念头,想到那个场景,自顾自笑了一会儿。能让那个孟家长公子也得低头几分,真是大快人心,谁叫他平日里总仗势欺人。 回到镇上,长街依旧人声鼎沸,云乐走过,听到几句关于那队马车的讨论,随即被石子砸了脑门。他低头一看,发现是块糖,弯腰捡起来。 扔糖的人咯咯笑着走过来:“收好了,你知道这是谁赏你的?” 云乐捡了颗糖,不追究被砸的事,实际上就算是被石子砸,他也不敢怎么样。 “你得赏钱了?”这人是周家的长工,每回见云乐都要跟他呛几句,今日居然主动给他糖,云乐瞧过,还不是果脯摊的那些货。 “嘿这还真让你说中了,不过得的是孟公子的红包。”吴起从衣襟里摸出那个薄薄的红色小纸包,在云乐面前晃了一圈,炫耀完才接着说:“今儿孟孙二府定下亲事,不仅发了红包,还分了好些糖,我心肠好分你一块。” “是孙言姑娘吗?”云乐怔愣半响,才不确定地问。 “当然,不然还能是谁能做孟家长媳。”吴起算是孟司身边的朋友,靠“嘴甜”和“坚韧”才多年稳居那个位置不倒,说是朋友,其实就是巴结他供他消遣的对象。 而那两个特性,云乐通通没有,因此他没少被孟大公子挤兑、挖苦以及嘲讽,更要紧的是,前两年他还和孙姑娘一起吃过面。 “哦,恭喜。”云乐应付道,听完就要走。 “你也别太难过了,你本来就配不上是不,咱得有自知之明。”吴起可还没说完,转身就跟上他继续念经。 云乐往前走,一路不吱声,看见一辆正在缓慢掉头的马车,忽然几步溜过去,三两下甩开了那个聒噪的人,才继续往回走。 以孟司为首,那几个人,总觉得他喜欢孙姑娘,成天念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又或者回家照照镜子自己有几斤几两。云乐通常不反驳,冷不丁才呛一句,把他们气得够呛,说什么也要追过来继续说他。 可惜云乐无父无母,骂他祖宗十八代的话对他都如同对牛弹琴,他平日里也没个朋友,正好有人能说几句话,当做解闷了。 被人知道他是这样想,估计会以为他疯了,故意找骂,还觉得是有趣。 “都什么时辰了!还以为你死外边了。”才到门口,屋里就传来孙大娘的骂声,云乐把铜板掏出来,拨进去一枚,进去放到桌上。 孙大娘眼一瞧,手一扫,把铜钱收走,“吃饭。” 晚上云乐烧完他们一家人的热水,顶着灰脸到门口坐着看月亮,今晚的月亮也不圆,不仅缺了一角,还被云挡去大半。 他望着月,心里想很多事,都是匆匆掠过,其实什么也没想,在这一眼就能望到头的地方,他也没什么可想的。 第2章 第 2 章 翌日云乐早早到集市采买孙大娘列的单子,肉铺前挤满人,云乐好不容易才挤进去,等待叫买时,周遭叽叽喳喳的讨论也落入他耳。 永福镇不大,整日说的无非就是东家长西家短,云乐本以为今日大家议论的会是孟司的亲事,不想有更厉害的人物压了一头。 打昨从外头来了位大人,先前也没有半点风声,昨夜里还猜测是不是县里头来的人,今一早,有人就问到了府衙的兄弟,才知是来办私事的。 这下大家伙的心思更加活络了,猜什么的都有,短短一炷香时间,云乐已经听到了不下七种儿女情长的故事。 托那位大人的福,云乐从早市出来,头晕眼花,连路都走不利索了。 拎着他的小包袱就在面馆门前撞了人,云乐额头一凉,紧接着一阵钝痛,下一刻他就被长命锁的主人推开,他一脚踩到空石砖的路面上,天旋地转摔了个底朝天。 他躺在地上看见刚买的果子从自己眼前滚过,生怕被人踩了,第一想法要去捡起来。 “你长没长眼睛,嘶,又是你!”被撞的人轻拂几下手心,才不悦地将目光投向地上的人。待看清是谁,更是气不打一出来,嫌一早上的好心情都被他毁了。 “公子没事吧?府里头来了贵客,我们快些回去。”身后的人劝道。 云乐前后脑袋一块儿疼着,压根没听见他在那冷嘲热讽,待他爬起来之后,才瞧见孟司远去的身影。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今日才骂一句就放过自己了?云乐百思不得其解,刚想扶额,不小心碰到刚刚撞的地方,疼得表情扭曲。 云乐回去放好东西,赶在田里开工的时辰前去摘了草药揉碎敷在脑门上,太阳渐渐有些毒辣了,他坐在田埂上被晃了眼,想想还是移去树荫底下。 孟府。 孟长德将家里几个能做事的召集在书房,让他们先停一停手头的事,先找个人。 “安大人的意思,最好是私下找,不要大动干戈。”孟长德话说在前头。 都要他们一齐花心思了,还不算大动干戈?谁不知道这长福镇一半姓孟啊。 “大哥的意思,是怕有人浑水摸鱼,冒名顶替?”孟二伯问。 “正是,大人所寻之人,十多年前不过六七岁,如今约莫十七。镇上年纪相仿的你们一一找过去,三日之内给大人一个答复。” “也姓安吗?”孟司随意问道。 “不错,先查姓安的。” 孟长德打探到这位安大人大有来头,若是孟家能替其办成这件事,好处只多不少。 永福镇安姓人家不少,孟家的人办事很快,两天就将镇上人家摸排个遍,有六七个年纪相仿的,可都是家生子,家中也没有外出过的男丁。 孟司晓得这事要紧程度,难得两日没出门寻乐,可结果一场空,孟府晚上吃饭时气氛诡异,他连带着也烦闷。 饭后从孟长德书房里被训了一通出来,孟司带着随侍就出门钻酒铺里借酒浇愁。 酒一上桌,孟司饮下一杯,味道不对,小二给他上错了酒,本就心情不佳的大少爷当即发作了。 随侍去将就近的小伙计拎了过来,孟司把酒壶往他面前一放,“这是什么?你自己喝来看看!” 云乐左看右看桌上也只有他刚刚用过的杯子,只好伸手去拿了过来给自己倒了一杯,依言喝尽,呛道:“是桃花酿。” “我点的是竹叶青。”孟司冷冷说道,见他手里捏着自己用过的杯子,更是不悦,“既然弄错了,你就在这儿将它喝完再去给我换一壶新的。” 云乐不擅酒,他一年到头最多也就能喝上一杯两杯清酒,酒不是他上的,这工也是帮人替两日,哪知又撞上这尊大佛,揪着他不放。 “看什么,需我叫人给你灌下去么?”孟司睨他,放在身侧的手正准备示意,铺里的小伙计就认命地动作起来。 一杯接一杯,很快对面人双颊飘红,咳嗽不止,分明就是喝不下了,孟司看人这般出糗,心情这才阴转晴。 云乐喝完趴在木长凳上晕醉过去,孟司看完这出好戏,又得了新给他上的竹叶青,慢条斯理品完才施施然打道回府。 酒铺掌柜让人给云乐泼了一盆冷水,弄醒了叫他回家去,顺便告知他欠了一壶桃花酿的酒钱。 云乐想要辩驳:“那酒不是我上的。” “不是你,那是谁?” 云乐看了看另外两个伙计,他也不知是谁,尴尬片刻,也无人承认,他只能重复着说不是他。 掌柜没空理会他,便说他出一半,剩下两人分另一半钱,反正要把他那壶酒给抵上。 此言一出,另外两道毒恶的视线瞬间向云乐射过来,云乐心里算着一半酒钱他要白干三个月才能补上,郁闷地先回家里去。 翌日云乐下午从田里回来就被人抢了铜板,还是两人一起,一个勒着他双手和脖子,另一个搜身。 “咱也没办法,那酒钱我们上哪弄,你要拖我们下水,我们只好从你这拿了。”酒铺伙计大言不惭,一拍即合决定来让他出钱,抢过去数了数发现没几个铜板,气得砸了云乐几拳泄恨。 云乐捂着伤处蹲了许久才回家,回了家没铜板上交,又被一顿骂,饭也没得吃,这回直接是让他出门反省了。 今夜繁星满天,盈月高挂,可惜云乐没了赏景的心情,他没往酒铺去,漫无目的地就走到了孟府附近。 都怪孟司,他想。 人活着大约都需要一个寄托,就像孙大娘整日一颗心挂在孙小丰身上,跑跑跳跳怕摔着;他没爹没娘的,也不想挂孙大娘身上,索性就挂孟司身上去了,遇到不如意了,就拖这人出来埋怨。 不过大多数时候,也真是这人给自己带来的不如意,譬如昨日事,这回可真是理直气壮了。 把孟司从前欺负过自己的事一件件揪出来回忆一番,云乐就觉得现在这处境也没差到哪去了,大不了明儿回来先把铜板找个地方藏了先。 这时孟府的门开了,一长串人拥着前头一位大人出来,云乐先前在门前溜达,晚上孟府前无人侯着,他也没注意孟府前停着的一辆马车。 孟司眼尖瞧见了他,三步做一步走出来要赶走他,云乐自己也吓了一跳,只望了一眼就赶紧往马车那边躲。 孟司还以为他要去摸大人的马车,更着急赶过来要揪住他。 安大人就是被这动静惊扰了,往两个少年人那边瞧了一眼,这一望,便瞧见了那张稚嫩且酷似兄长的脸。 “小云?” 云乐猛然一僵,也顾不得躲孟司,就这么被抓住了胳膊拉过来。孟司原是想驱赶他,一听安大人出了声,脑筋转得飞快,很有眼力见地把人带到了安大人跟前。 安远山向他走近,温声道:“抬起头来。” 云乐刚被拉过来的时候看了他几眼,他不会认不得远山小叔叔的脸,可是已经十多年过去,他此刻更多的是不可置信。 “大人同你说话呢。”孟司仍拉着他,一句话将他拉回魂。 云乐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安远山也看出他这是被吓着了,又折返回孟府,孟家的人心里揣着一堆疑问退出去,在庭院中静候消息。 “孩子,你叫什么?”安远山觉着自己不会认错,越看这孩子越觉得像。 “云乐……”云乐大着胆子看他,此时只有他们俩,他才敢仔细看,面前这位大人身着华服,怎么看都与过去那个小叔叔相差甚远。 “姓什么?”安远山又问,他走之前家里都叫这小孩的小名,时间太久,他也不记得当年兄嫂有没有给他取名了。 “……姓安。”爹娘走后,安云乐就没了姓。 第3章 第 3 章 他们家是从山涧里出来的,虽都姓安,与镇上的安氏没多大关联,安远山跟着招兵的走之后没两年,安云乐的爹娘就操劳过度去了,徒留他一人在这世上孤苦伶仃。 他娘将他托付给孙家,连带着先前安家的宅地和积蓄,孙家很快变卖了那块地,又把云乐送进刘家当长工。可惜云乐没做得多久,就被赶出来。 孙大娘又打发他去孟家试试,彼时孟家正好要给孟司院里添两个人,管事的选人时,孟司正好从学堂回来。 “就这两个吧。”孟司扫了一眼,点了两个长得顺眼的。 云乐就这么进了孟司的院子。 他满怀感激,一心想着要好好伺候孟公子,可惜孟司那日就是无心之举,压根没注意新来的两个人,云乐干的也是边边角角的杂活,都到不了孟司跟前伺候。 就这么在孟家做了两年,因为一件小事,云乐被人推出来顶了锅,孟司就将他赶出府了,至始至终,也就最后赶出去的时候看了他一眼。 没隔俩月又在外头见到了,好巧不巧,云乐不小心挡了他的道,孟大少爷这下彻底记住了他。 此后孟司一见他就刁难,云乐留了心眼,也没成天往他跟前凑,就是最近有点水逆,上哪都碰着这少爷。 不过今日似乎是,时来运转,碰了个大的。 今非昔比,离家十余年的远山小叔叔,此时已经是京城来的安大人。 “小云,你可还有想吃的?” 安云乐与人坐在镇上最好的酒楼里,临窗向下看,是他日日经过的长街,从前他也常抬头往上看,孟大少爷经常坐在窗边与人饮酒作乐。 安远山一句询问将他的视线拉回来,安云乐摇摇头,说他不挑食。 “好孩子。酒铺的银子今早已差人送去,孙家那边,用我陪你回去吗?”安远山没叫人特意打听安云乐的事,想都听他自己说,只是府衙的人得知云乐就是安大人的侄子,巴巴地就来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云乐这几年的遭遇。 “我自己回去收拾就行。”安远山昨夜里问起时,就让他只管说,安云乐在那一瞬间很想把所有欺负过自己的人一一列罪状出来,可当他真正开始捋的时候,发现其实没有可恨的人。 孙大娘那么爱银子的人,只消让她知道自己近些年来的作为让她错失了一笔酬金,就足够让她痛苦了;酒铺那两个伙计,也得继续白干一个月还酒钱……再多的,再往前的,他一下子想不起来了。 除了,某个人。 “小叔。” “怎么?” “我可以带个人一块儿上京吗?”安云乐提出了唯一一个请求。 “当然可以,谁啊,你朋友吗?”安远山倒是没听过有谁和他走得近,或许是其他人也不怎么注意云乐。 “嗯,他是我在这里最好的朋友。”安云乐提起那人,忍不住露出一个微笑,只是笑容转瞬即逝,他有点苦恼地说:“只是不知道他家里人愿不愿意让他同我一起走。” 安远山:“交给小叔就是。” “能得大人青睐,是小儿的荣幸,不知大人何时启程,届时务必让草民替大人践行。”孟长德笑吟吟答应下来,安远山谢绝了践行的提议,表示回程之前会告知他。 一炷香后三生有幸的小儿蹦三尺高,“您答应了?!您如何能答应,我千万不能随那个姓安的去京城啊!” “注意你的措辞。”孟长德皱眉。 “儿说的是那个叫什么乐的,他还说我是他在这里最好的玩伴?”孟司大叫几声,嗓子有些紧,他转过身想端杯茶润润口,手却抖个不停,溅洒不少茶水,才勉强饮下半杯。 “行了,安公子念你旧情,你也不必如此激动。”孟长德日理万机,哪里知道他眼前这个看似稳重的长子经常在镇上欺凌弱小,也没人来孟府告状过。 “……”孟司被这一句念旧情气得要厥过去了,那哪是正经旧情,他都不用列罪状,随便一回想,那小子出现在孟府的前一天自己就逼着人喝了整整一壶酒…… 冷静,孟司平复心绪,准备跟他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我若随安大人上京,与孙府的亲事如何是好?”孟司问道。 孟长德倒是没记起这事,不过前途与儿女情长相比较,后者自然是无足轻重了,“没记错的话,婚期定在明年开春,届时你回来成亲就是。” 此去恐怕凶多吉少,哪还有命回来成亲? “爹未免将这事看的太儿戏了,那可是龙潭虎穴,进去容易,出来可就是两说了!”孟司自知落到那人手里,不会有好果子吃,可如今就算如实告知,以这样儿戏的原因,恐怕他爹也不可能为了他去得罪京中来的安大人。 或许这件事从那人提起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他逃不掉。 孟长德说他冥顽不灵,将他幽禁在府中三日。孟司面壁两日,半夜想收拾包袱出走,还没接近围墙就被府中高手擒住,大半夜又被孟家人训了一通,质问他是想置全府上下于何地? 也是,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安大人比孟府大了不知道多少级,从前他仗着孟家欺负无名小子,今天这算了遭报应了,老天若是有眼,也是看不得他这样轻易逃脱的。 孟司幽禁时,孟夫人带来喜讯,道孙姑娘愿意等他,孟司听了,眼中没有半点波动,过了好一会儿,才拜托阿娘一件事。 安云乐可不知道孟大少爷的水深火热,这两日他与安远山出城祭拜爹娘,安远山将祖上牌位收齐,一并带回京中安府供奉。 动身前两日镇上下了几场雨,孟司就在雨中来敲门,安云乐撑着伞出来开门,木门缓缓开了一条缝,两人相顾无言。 “少爷,您的行李。”跟在孟司身侧的人将包袱卸下来给他,孟司接过,回首看了一眼这场雨,让他自行打伞回府。 安云乐看着他推开门,跨过门槛,朝他伸出了手,空闲的一只手接过他的伞,替他撑伞走回屋檐下。 谢谢支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 第4章 第 4 章 永福镇连着下了两日雨,第三日出门时,天晴了,安云乐习惯性地抬头看天,见天边有一道虹,转头叫小叔来看。 拎着包袱走出来的孟司往天边一瞧,说:“看到了。” “没叫你。”安云乐白眼翻了一半,看见安远山出来,立即换上了笑盈盈的脸。 变脸大师,孟司腹诽,将他的包袱放到门外的马车上。 在这住了两日,安云乐没给过他一个好脸色,这在孟司的意料之中,甚至,他觉得不止如此。他听说安云乐没找镇上任何一个人的麻烦,除了他。 真是好大的荣幸。 挂着流苏马车驶出永福镇,安云乐掀开马车帘子,回头望逐渐远去的故乡,尘土飞扬的路上,似乎还能看见那个被沙糊了眼的少年。 孟司坐在他身侧,也望着外头的景色,飞扬的尘土,蒙上了他熠熠生辉孟公子的身份,往后如何,他也未得知。 “小云,之前离开过镇上吗?”安远山开口问道,这位大人近日一直是这副好说话的模样,可通过他眉间的疤痕可以看出,安大人是武将。 “早些年坐牛车去过县里,人可多了,进关都得排队。”安云乐回忆道,他也就去过那一次,还险些跟镇里的人走丢了,之后他们就不带他出去了。 “我们直接去通州,在那玩几日,正巧我先前路过,没寻着机会好好逛过。”安远山说道。 安云乐闻言期待不已,安远山见状,捡着自己记得的有关通州的事说给他听,叔侄二人其乐融融,孟司一声不吭,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到了通州,安远山让人安排住宿,两个门牌递过来,安云乐拿走一个,道:“我跟他住一间就好。” 安远山于是把另一个牌子收回去,孟司伸出手碰到了那个木牌,此时空了,也没人理会他,倒是安云乐转身,叫他“走了。” 孟司面色如常收回手,跟着他上楼。 安远山一早看出来安云乐先前说了谎,这俩人哪里像知己,仇家还差不多。不过安云乐没要他出手,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自行解决。 “做什么?”孟司跟着安云乐进门,不带情绪地问了一句。 安云乐坐到桌旁,示意他:“倒茶。” 孟司犹豫了几秒,走过去翻开一个杯子,提起茶壶倒了一杯放在他旁边,正想再翻一个给自己倒一杯,就听安云乐继续吩咐道: “铺床。” “你这么早就要睡了?”孟司不可思议地问。 “你?”安云乐着重念了一下那个字,“孟府先前是这么教下人的吗,可以随意直呼主子?” 孟司倒吸一口凉气,从未有人敢这样和他说话,他直接端起安云乐没动的那杯茶一饮而尽,以表抗议。 “这就忍不了了?”安云乐也不生气,反而笑了,“这才哪到哪啊?孟大少爷。” 安云乐的声音很清脆,先前孟司听他说话,只觉得他说话含糊,叫人听不清。如今这人有了底气,字字发音准确,还刻意压低了声线,让他的话听起来有些森然。 “安公子。”孟司退了一步。 “叫主子。”安云乐连着逼近十余步,直接就将他逼到悬崖边上了。 这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不对,虎仍是虎,只是人家鸡犬升仙了。 孟司沉默地朝屏风后边的床走去,刚绕过屏风,安云乐就又凉凉地说道:“我说倒茶。” 他不得已又折回来重新倒了一杯。 安云乐捧起茶杯,凑近闻了闻,挺香的,他喝了一口,发觉不如小叔马车上的好喝,不过也是另一种不同的味道。 特别是看着里头那大少爷扯乱了被子之后,手忙脚乱地铺了一通,无论如何也理不平整,就差跳脚了。 这茶还是挺好喝的。 他跟小叔提起时,也只是想吓唬孟司,毕竟他肯定不会答应这样的事,只是不知道怎么,他竟然真的跟着来了。 怎么说呢,就像山贼打劫到了一大箱金银珠宝,他如获至宝,那个曾经高高在上,从来不正眼瞧他的人,如今只能乖乖替自己铺床倒水。 心中畅快之余,安云乐也提防着孟司,这般能忍,倒是自己小看他了,说不定他正憋着什么坏。 晚上安远山带他们去通州有名的醉香楼,听闻这里的海味味道极好,安云乐表示自己喜欢吃带壳的。 孟司心想你除了河虾还吃过什么带壳的玩意儿,果不其然龙虾螃蟹一齐上桌后,安云乐叫他替自己剥,许是碍于安远山在场,还在后边跟了一声谢。 这边孟司苦哈哈剥了几只虾,安云乐便道腻了,让他拆螃蟹,孟司哪里亲手拆过螃蟹。被蟹壳刺了几下之后,他直接将蟹腿放进嘴里咬开,随即拉扯出碎掉的蟹肉放在安云乐的盘子里。 “你在开玩笑?孟司。”安云乐嫌弃地把那个盘子推过他手边。 安远山在一旁看戏,闲暇之余剥了半只螃蟹放在盘中,递过来放在安云乐手边。 孟司赶紧向他讨教,“草民愚钝,拆蟹不得要领,惹安公子不快,还望安大人不吝赐教。” 安云乐:“……” 拽什么官腔呢? 安远山笑了笑,“不必如此,小孟,你重新拿一只。” 安云乐也想试一试,哪知安远山一挑眉,叫他安心吃,不要脏了手。孟司心里一跳,知道这是说给自己听的,只能认真学着剥蟹。 剥了一晚上蟹,孟司也明白了,安远山就是借这事敲打他,无论安云乐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他都无条件护短。面上一视同仁叫小云小孟,也只是配合安云乐说他俩是朋友那事。 回客栈后,孟司找店小二要了热水浸手,他十指都被蟹壳割破了几道口子,虽没见血,可就是丝丝地疼。 孟司上楼拿银子准备去医馆买药,安云乐叫住他,让他准备热水给自己洗澡,孟司应了,下楼让店小二备热水。 安云乐在浴桶里泡着的时候,孟司在外边抹完药回来,他推了推水,看外边那个身影翘着手指翻自己的包袱,没再让他进来给自己搓背。 慢着,洗澡什么的,还是他自己来吧,安云乐搓了搓自己平整的肚子,万一那人嘲笑他的小身板。 安云乐坐在窗边擦了几下头发,不知不觉被楼下繁华的街道吸引,华灯初上,行人攘攘,发梢的水珠滴在他锁骨上,窝了一盈水,他猛得擦了擦,转头叫孟司。 孟司不情不愿地过来,接过半干的帕子,往他头顶一盖,毫无手法地一顿乱揉。安云乐被他揉得摇头晃脑,孟司一看,好机会,揉搓得更起劲了。 “孟司!”安云乐忍无可忍,一把掀开他的手,瞪着他。 孟司连忙道歉:“是我太使劲了吗?我没替人擦过,抱歉呀。” 安云乐哪里看不出他是故意的,仍然气鼓鼓地盯着他,孟司目不转睛地迎上他的视线,他看着安云乐比之前圆润不少的脸颊,鬼使神差地,伸手往人家脸上掐了一下。 还挺软乎的。 “你这厮找死。”安云乐气得整张脸通红,追着孟司要掐回去,孟司甩着那半干的帕子满屋逃窜,一点没有死到临头的紧张感,倒像是调戏完黄花闺女就跑。 第5章 第 5 章 夜深时分,安云乐躺在客栈的床上,还是不习惯垫在身下的软褥子,他翻了个身,透过幔帐瞧外边卧榻上同样翻来覆去睡不着的孟大少爷。 先前孟司挪着步子凑近,像是做足了心理准备才蹭到床侧,眼看着就要坐他床上来了,安云乐才凉凉地问他想做什么。 “您不是要歇了吗?”孟司看他打了个哈欠,也不抬手挡一下。 “怎么,你还想给我暖床呀?”安云乐学着他的语调反问。 “……”孟司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半响才直言问道:“那我睡哪?” 安云乐给他一指,是屋里另一张矮榻,只容一人躺下,还道:“你要不嫌,想睡地上,我也不拦你。” 在孟司阴沉的目光中,安云乐跪坐起来自己将床幔放下,还是不捉弄他了,免得将人家逼急,直接撕了这几层布可如何是好。 孟司从柜子里找出枕头和一床薄被,将就着躺到榻上,他躺上去确实还绰绰有余,就是翻身得小心再小心,否则就能直接掉地上去。 来回小心翻了几次身,双眼已经困倦得完全睁不开,可意识就是无比清醒,提醒着他是睡在怎样的地方,孟司寻思自己也不算认床,前两天在安大人那临时的院子里都睡着了。 可这压根就不算床,他先前在府里也没在这玩意儿上小憩过。 别琢磨了。 睡吧。 明儿个那姓安的指不定怎么折腾人呢。 之前怎么就没跟他绕道走呢? 笑话,他孟司在永福镇从来无需看谁的眼色! 可此处已不是永福镇了…… 安云乐眼看着外头那人翻了三四回,仍毫无睡意,通州城内一切事物都让他新鲜无比,包括屋里这个憋屈的孟少爷。 孟司估计在心中骂他千百回了,就如同之前他骂过他千遍万遍,要怨就怨,天道好轮回,种什么因,得什么果。 不过孟司与他不同,离家一日,往后如何还不定,说不定他是想家想得睡不着,又或者,在想他那刚刚定亲的孟少夫人。 可惜了,他这一走,婚约多半要作废了吧? 若他是孙姑娘,就不要等他。 安云乐想着还将自己逗乐了,望着矮榻上的身影笑了许久。 翌日孟司感觉脸上被人拍了两下,他猛得睁开眼,被蹲在矮榻旁的安云乐吓了一大跳,甚至忘了自己这地儿不能大幅度乱动,他身子一翻,直接就滚了下去。 安云乐躲闪不及,被他砸着一块儿摔在地上,孟司还没来得及升起的起床气就这么被吓散了。 他挣开被子爬起来,随即感觉脖子一凉,低头一看,安云乐紧紧盯着他,他把被子往榻上一扔,将安云乐也拉起来。 “你这叫起床的方式也太别致了。”孟司睡一觉又把那些无形的规矩忘了,扶着安云乐坐在榻上。 安云乐也没跟他计较,把手里的系带一递,让他给自己束发。 得,原来是晨起使唤第一回。 孟司接过来,去铜镜前拿了把梳子,把安云乐的头发一通理顺之后,拿着手里的烫手山芋不知下一步该做什么。 安云乐等了半天没动静,转过来看他。 孟司先动手试了试,用那根系带把自己的头发绑好了,他晃晃头,好像还挺稳。 安云乐伸手把那根带子扯散,“去打水上来,我要洗脸。” “我没给人绑过头发,你再让我试试。”孟司手疾眼快地牵住,诚恳道,刚居然一下就绑好了自己的,这让他有点新奇。安云乐看不懂他在做什么,只能归为被扰了美梦之后性情大变。 通州城里白日也同样热闹,安远山大手一挥说有什么想要的都可以买,安云乐新奇地东看看西看看,半日下来,也只尝了几处通州特产。 他没吃过什么山珍海味,吃什么都觉得新鲜、好吃。孟司顶着沉重的眼皮也跟着吃了一遍,好吃,对得起他梦游一样出来陪着满城跑。 “你俩昨晚没睡吗?尤其是孟司,我瞧着随时要睡着了。”安远山找了个临街的糖水摊坐下,他们出来也没带人,免得去到哪都乌泱泱一群人,都不好找座。 “太兴奋了。”安云乐看看左边桌上摆的糖水碗,又看看右边吃一半的,还是纠结不出选哪份。安远山干脆点了好几碗,让他都尝尝。 “我认床。”孟司很快就点了自己想要的,也如实回答方才的问题。 “那可得慢慢适应了。”安远山说完,转向安云乐道:“小云也是,在这休息两日就继续赶路了,晚上还是得好好睡觉。” 安云乐点头答应。 从通州北上,他们沿路途径幽州徐州,皆停留几日好生逛了一圈,才接着赶路。 孟司眼下的乌青越来越重,安云乐早上起来见他仍保持着一个叫人看着就不舒服的姿势昏睡,难得良心一回,自己收拾了出门跟安远山去吃早饭。 那小公子不在,安远山才捡着话问了安云乐两句,安云乐哧溜两口面,只说是觉得人家好玩。 “往后到了京中,你便说他是你的书童。”安远山也不在意两人先前到底有什么矛盾,不用想也能猜个大概,是那孟司欺负过云乐,云乐这小子记仇,才把人带上了。 “好,可我不认识几个字,他一看就比我识字多。”安云乐点点头,想到不日就要到京城,忽然有些紧张。 “不要紧,回去了让叔母替你找个先生教你,先前她便打算着此番若是寻回了你,你的年纪正好可以去学宫读两年书。”安远山安慰他道,虽然云乐这个年纪才读书有些迟了,但他也没什么要求,上那学宫也只是让他有机会可以同京中其他子弟结识一番。 安云乐听了这话,乖乖答应下来。 回了客栈,就听跟着安远山来的人说,楼上那小子不见了,安远山眉头一皱,看向安云乐,问他要出去找人吗? 安云乐愣了好一会儿,才说:“算了。” 这些时日孟司依旧是敢怒不敢言,有时安云乐指使得过分了,他才呛一句,其余时候都像是已经接受了目前的处境。 如今他们已经离永福镇十万八千里,安云乐才没时刻带着他出门,不想孟司寻到机会,连包袱都不拿就溜之大吉。 安云乐打开他的包袱,摸到了他那一小叠票子,足足有十余张,看起来是孟司全部的身家。 逃跑连银票都不带吗? 窗户响了一下,安云乐听到动静回头,翻窗进来的人飞似的奔过来夺回自己的身家,忙不迭往自己怀里塞,“安公子如今已是家财万贯,怎还偷我这几十两?!” 安云乐在他怒视下,还是没能忍住,展颜一笑:“我以为这是你留的住宿费。” “狮子大开口,睡张矮榻要这么多钱?”孟司把自己的包袱系上,解释自己只是出门逛了两圈。 “仆人出门要跟主子报备。”安云乐环着手“教训”他。 “谁是你仆人?”孟司一听这词就不乐意,提起包袱作势要走,安云乐在身后晃了晃手,孟司才发现他把自己的长命锁也拿了去。 “似乎你的通行文书也在我叔父那里,走到城门口被官兵拦下了才回来的?”安云乐也学着他把那锁揣进了自己衣襟里,“往后进了安府,你就说是跟我一块儿来的书童,否则说不过去呀。” “安公子大字不识一个,确实需要一个书童。”孟司答应的同时,不忘损他一句,没有通行文书,自己确实走不出这座城,也没法找到正经门路。 安云乐:“叫的这样生分。” 孟司:“你不要太过分了。” “过分了吗?少爷,两年前您将我踹进泥坑时,可想起过我是谁?”安云乐随意提起一件事,孟司都不用试着回想,他压根就不记得这样的事,更别提记得人。 可这样的事,他对不上人,却也知道是自己能做得出来的。 估计是当初哪个不长眼的挡了他的道呗。 不长眼,自己才真是那个不长眼的啊。 见他没反驳,安云乐一想便知他是不记得了,不然肯定要寻着自己的错处来辩驳,“既然少爷也不记得,再往前的事我便不追究了,只有我一个人耿耿于怀,说起来有些小心眼。” “两年,中间我若觉着没劲了,也能早日放你走,如何?孟大公子。” “是……主子。”孟司听他故意称自己“少爷”,心中膈应,他真是再不想听到那两个字,退而求其次,叫一声主子也不至于掉二两肉。 就是掉面子。 主子主子主子主子! 多叫几次就习惯了,习惯就好。 安云乐满意地点点头,拿出他的长命锁,孟司以为他要还给自己,伸手去接。 “替我戴上吧。”哪知安云乐下一刻说道。 借他的,借他戴两年,这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孟司打开锁扣,挂到他脖子上。 第6章 第 6 章 京城安府。 一队人马缓缓停在宅邸前,安云乐跟在安远山身后下了马车,高大的宅门前一位年轻的妇人迎上来。 安远山给两人互相介绍,安云乐向她问好,徐浣微微笑着,关心询问他一路上可有累着。 安府一家人在门前寒暄,孟司识相地立在安云乐身后没出声,安云乐也不知要介绍他,就这么忽略了这人。直至要进门,孟司寻思着自己是不是该去卸行李,安云乐才拉了一下他的衣角示意进门。 徐浣注意到人,便问了一句。 “他是小云的朋友,一并来京给小云做个伴。”安远山忽然接话道,安云乐正纳闷着这个说辞有些不一致,便听叔母了然,说有个书童也是极好的。 “小云可有什么兴趣?譬如骑马射箭,之后一并替你找先生来教你。”徐浣转过头询问他的意向。 安云乐听着都挺有兴趣的,安远山哈哈笑了几声,就说都让他试试,说不定在哪一处有天分。 几人说话间到了厅堂前,徐浣给他们备了午宴,当即让人去摆桌,又给安云乐介绍,往后都在侧厅里一块儿吃饭。 念着那书童也是头一回来,徐浣便让他也进来坐着一道,权当接风洗尘了。 用过饭,安远山便回书房处理这些日堆积的事务,让徐浣带着安云乐去他的院子里,安云乐知道之后就是叔母来管教他了,毕竟家里边的事都有女主人来管。 “这里的饭菜可吃得习惯?小云有什么想吃的,我晚间让他们做。”徐浣走在前头,想起席间没问的事,稍稍停顿等了他一脚,问道。 “吃得惯,谢谢叔母。”安云乐受宠若惊,忙说自己不挑食,吃什么都行。 徐浣给他准备的院子还挺大,进了院门,安云乐才发现里面单独有一个露天小院,三面都是屋子,比永福镇很多人的家都大。 他们刚进门,一个身着罗裙的姑娘便急匆匆赶来,是徐浣指派给他的贴身丫鬟,还有一个侍卫,午后会过来他院里。 见人来了,徐浣交代那丫头几句,便先回去了,临走前又叫安云乐有什么事再去前头找她。 “婢子周雀,见过主子。”待夫人走远,周雀这才上前欠身行礼,安云乐见状便要伸手扶她,孟司拦住他,替他叫人起来。 “这位是?”周雀不知孟司身份,未免冒犯,小心问道。 “这是我的书童,你叫他孟司便可。”安云乐清清嗓子,说道。 周雀应下,一一给安云乐介绍主屋、书房、澡间,以及右边的几个耳房。 最后的房间是说给孟司听的,安云乐好奇,也跟了过来。推开门一看,里边支着一张小床,摆着一张矮木桌,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他们两个人走进去,顿时就感觉此处容不下第三个人进来。 安云乐转头看孟司,果然见他一半隐在暗处的脸上挂着愠色,仿佛在忍着不将这里掀了。 “他就住我屋里吧,方便照顾我起居。”安云乐想起方才见他主屋里的矮榻比起先前客栈中的宽阔不少,怎么也比这个小房间里好。 周雀闻言,瞟了一眼里头那个有几分俊朗的书童,什么也不敢问,频频点头。 安云乐一大早起来赶路,吃过午饭被太阳一晒,有些困意,便道他要睡一个时辰。 周雀一听,还好她前两日提前将新主子屋里都布置好了,带着安云乐进去,再一转身就见那书童也脱了鞋就往榻上躺。 果然不是一般的书童,周雀识趣地退出去,合上房门,心里想着往后或许不用她来守夜雀跃。 孟司躺下两眼一闭就睡过去了,连带着刚刚没发出来的火气一块儿消散了,果然没有对比就不知道矮榻的好处。 安云乐醒来时,新来的侍卫已经在外头等着跟他自我介绍,在主子午睡时,他俩也去领了被子枕头过来铺好自己的床铺。 “属下冯山,见过主子。”侍卫说得铿锵有力,安云乐学着先前孟司的举动让他起来,又觉着这人说话声有点大了,往旁边走了几步。 周雀以为他要领他俩进书房谈话,先一步过去推开了门,安云乐也就顺势走进去了。 主仆三人进了书房,安云乐跟他们互相对着站了一会儿,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你们…一般都干些什么?”安云乐在孟家打杂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当时孟司院里有好几个下人,似乎每个人都挺忙的,他也不清楚具体是要做什么。 “婢子负责照顾主子的日常起居,每日叫主子起床、更衣、梳洗、整理房间、书房……”周雀跟着安夫人的掌事嬷嬷学了半个月,这会儿如数家珍地跟安云乐介绍。 “属下负责烧水、打扫庭院、随主子出门护卫……”冯山有样学样,跟着周雀数。 安云乐听完心想:你们把事都干了,那我该干什么? 不过有些事他着实不想麻烦他人,“更衣梳洗那些,就交给孟司,我屋里的差不多都让他来吧。周雀,等他起来了,你教他一下。” 不错,他们把事做了,孟司也没事干,那怎么成? 周雀瞬间少一半活,连声称是。 孟司还不知道自己已经从书童提携成贴身的书童,黄昏时分他悠悠转醒,来回扫了屋里几遍才想起来到京城了。 他望向那张木床,发现上边空无一人,连忙坐起来穿鞋出门。 院里只有一名男子抱着扫把在望天发愣,孟司从后边拍拍他肩,问他安云乐去哪了。 冯山被他吓了一跳,险些一拳就朝他呼过去,又被他一句“他呢?”问懵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在问主子,皱眉回道:“去前头吃饭了。” “我晚饭上哪吃?”他这么一说,孟司发觉自己也饿了,于是问道。 冯山嘴角抽搐,心里想着不要和乡下来的小子一般见识,带着孟司出门去厨房盛饭。 安府的厨房离着有些远,一般午饭和晚饭都是两个菜一个汤,其他人到点了可以过来先吃,在侧厅伺候的等主子们吃完了将剩菜端回来,可以当加菜。 孟司二人到的时候,正巧碰上撤回来的菜,他扫了眼,有两道菜就动了两筷子,估计是安云乐每道菜都夹两筷子吃的。 吃别人吃剩的,他什么时候吃过这种菜。 孟司悠哉盛了饭,再一看,哪还有什么只动过两筷子的菜,全都成了残羹,连肉都不剩一块整的。 包括原本他们单独的两盘菜。 他一下子就没了食欲。 完了。 撑不到两年,就得饿死了。 冯山见他端着碗米饭一动不动,好心肠地分了两块肉给他。 第7章 第 7 章 孟司回院里拿了银子想出府找个地儿吃,被安府的门人拦下来,要管家或者哪位主子的手谕才能出去。 总共就仨主子,需管得这么严吗? 孟司琢磨着要怎么跟安云乐开口,一回去,就被周雀拉去学着收拾内务。安云乐坐在另一张支着四角桌的榻上,桌上放着两碟点心和一盏茶,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俩忙活。 孟司耐着性子跟周雀都做了一遍,周雀眼见着天色晚了,问主子要不要烧水,安云乐点点头,打发她出去。 孟司听到门一关,走过去一甩衣服坐下,拿起桌上的点心咬了一口,桂花的清香噎了他一下,他又倒了杯茶喝了口,这茶也是顶好的。 安云乐看他连吃了三块点心,才托着脸开口道:“你的规矩呢,少爷。” 孟司把嘴里的东西咽完,才说:“安云乐,要不然你让外头那带刀的杀了我吧?叫他利落点,我不想挨痛。” “嗯?”安云乐觉得他在开玩笑。 “真的,或许这就是我的命,临走前这顿,还行。”孟司感觉半饱了,这样上路,应该状态不错。 “出什么事了?这样寻死觅活的。”安云乐桌下的手隔着衣裳抚上他的长命锁,问道。 孟司将方才的事与他说了。 安云乐沉吟半响,一时半会还真不知道要如何解决他这个吃饭问题。 但这对于孟司来说还算得上是生死攸关的大事了,平日里伺候一下安云乐都是眼睛一闭就过去了,吃饭这事,真不能马虎。 “我明日找叔母问一下。”安云乐将那桂花糕朝他推近,“我吃不下了。” “当真?”孟司眼睫一颤,看向他问。 若是他,才进府一日,断不可能为了一个下人和还不了解的长辈说这样的事,安夫人也许会觉得安云乐不知轻重。 “你都以死相逼了。”安云乐这半月,也算是切身体会孟司先前过的都是什么日子,虽可能比现在差了一些些,可也绝对比他在安府当下人过得好千百倍。 或许他也真的没有那么恨孟司,至少他没想过,要置他于死地。 “感动吗,我是不是比你有良心?”安云乐想通了,便冲他笑了笑,又说:“快些吃,待会儿去给我试试水温。” 孟司手里的桂花糕吃了一半,愣住了,拒绝的话语这下有点难以启齿,安云乐才答应了要帮他说话,他就要拒绝帮他洗澡。 都已经成年了,就不能自己洗吗? 他这是什么恶趣味? 他自己先前在孟府也都是自己洗的,孟司抬眼在安云乐身前扫了一眼,寻思他这么瘦,也没什么可向自己炫耀的吧? “我先说好,我没帮人……这样过,到时候搓疼了你莫要怪我。”孟司连喝两口茶,又道:“方才周雀也没讲过这个的要领。” 安云乐:“……” 是不是该惊叹孟少爷的接受能力忽然突飞猛进,要早一个时辰这么说,他自个脑补完该不会要夺门而出,抢了冯山的刀来砍他啊? 周雀敲门说热水备好了,安云乐丢下孟司出门去。 “让人单独给他留一份饭菜?”早饭过后,徐浣走在府里曲径,引安云乐在府中四处走动,经过荷花池时,停下让人拿来鱼食。 侍女得了眼色,将鱼食递给安云乐,安云乐往池中看了看,瞧见荷叶下游着几条鱼,他点了点头,撒了一些进池里喂鱼。 徐浣目光落在他身上,观他喂鱼时完全不掩饰喜上眉梢,真不知这乡下来的孩子是单纯还是愚钝。 原本她早上听安云乐主动来向她请安,还以为自己昨天看走了眼,现在想想,估计是他院里的丫鬟叫他早起过来问安的。 刚刚走过来就大言不惭地朝她开口,替他那乡野伙伴要单独的三餐,没规矩就罢了,这样明目张胆地偏袒一个下人,一点主子的风范都没有。 “他性子内向,跟我来府里有诸多不适应……”安云乐斟酌着,又多说了两句。 徐浣适时开口,应了他这件事,之后午晚两餐给他院里的人单独留出份例,安云乐连连点头道谢,捧着鱼食朝她探过来,徐浣微微笑着,伸手捏了一小撮撒进池中。 说完这件事,徐浣便说起他日后的安排,过两日教书先生来府上,他每日上午跟着嬷嬷学完嘉礼,下午去前院小书厅里跟着读书。 安云乐一一记下,徐浣问他可有异议,他摇摇头,不敢有议,也没细想自己能不能适应这样的安排,满脑子只有待会儿回去跟孟司他们炫耀成果。 待那少年走后,一旁的随侍接过鱼食,说:“往后可得夫人多费心教导了。” 徐浣用帕子擦了擦手指,默许她继续说,好在是她早有心理准备,好歹这孩子看起来只是不懂,缺乏管教,之后好好学着就行。 安云乐远远瞧见院门时,停下步子收敛了脸上的笑容,缓缓踱步回去。 孟司百无聊赖倚靠在门口等他,见他回来,好好站直了。 安云乐没说话,眼看着就要略过他走进去,孟司才问他怎么样了,他今日可是早早起来叫安云乐,让他先去跟安夫人问安再吃早饭,至少能先建立起一点好印象。 “自然是答应了。”安云乐进门,将另外两人也叫过来,一并说了,这下不仅孟司有点暗暗吃惊,其他人也是大吃一惊,周雀小声跟他确认是不是真的。 没想到新回来的大公子这样得宠,连着他们也能沾沾光。 说罢,安云乐又进了书房,和孟司说之后要跟着他去前院学礼读书。 孟司听完他那些日程安排,问:“没说休息日?” “要……休息吗?”安云乐心想自己之前每日都要琢磨上哪做工,哪有一天敢休息的,现在只是去跟着嬷嬷和先生学习,就更不用担心了。 孟司看着他对学习一事清澈的眼神,衷心地感到钦佩,“你之前上过学堂吗?” “没上过。”安云乐说。 “挺不错的,我到时候跟你去。”孟司用力攥紧拳头,竭力忍住自己此时此刻不能当着安云乐的面笑。 “你不想去也得去。”安云乐哼了哼,今日高兴,就不跟他追究早上醒得晚,还试图赖床不起那事了。 第8章 第 8 章 面上被人轻拍两下,孟司在睡梦中皱起眉头,而后又被拍了两下,他忽然眼睛一睁,还是没能习惯安云乐这恶趣味的叫早。 “你就不能叫我吗?”孟司坐起身来,怀疑这是安云乐想扇他巴掌,又不好真的直接扇。 若是真的被巴掌扇醒了,他得跳起来揍回去,随后外头听到动静的两人冲进来,那个带刀的来制服他,将他压到安大人面前等候发落…想远了。 回过神来,安云乐似笑不笑地看着他,“我叫了,你没听见。” 孟司觉得这不大可能,但他又没证据反驳。下了榻,他去取来木架上的衣物,安云乐张开手,他一件件给他套上去。 安夫人送来的衣服有些繁琐,好在孟司先前有点经验,昨儿周雀又给他演示了一遍,他扯好上衣下摆,拿过一根长布条给安云乐缠上。 安云乐只见他把布条一对折,就环上自己腰绕了一圈,忽然靠近的身体让他有点不自在地偏过头,孟司瞧他这样躲自己,故意放慢了动作。 “好了没?”安云乐催他。 修长的手绕着布打结,一次成功,孟司得意地退开,又取来细长的发带替他把头发绑起来,随后他边穿自己的衣服,边冲外头叫周雀。 不多时,冯山端着热水和干净的布巾进来,按周雀说的往桌上一放,转身出门。 孟司把布巾浸湿,拧干水,拎着湿帕子转过来要给安云乐擦脸,安云乐从他手里扯过自己擦,狐疑地扫了他两眼,总觉得他不可能这么安分就接受这些服侍人的事。 殊不知孟大少爷还真是个懂得审时度势的,来了人家的地盘怎么也得收敛一点,之前在那出门目中无人,他哪里不知别人都是看在他身后是孟家,不敢得罪。现如今,管他是孟司还是王司,这里是安府。 况且安云乐也就是想折辱一下他,他适当地表现出一点不服让对方大快人心就行。 跟着安云乐去吃过早饭,来到孙嬷嬷跟前,孟司退至一旁看安云乐一脸无知地学京中的礼仪,还没来得及乐,嬷嬷就忽然想起他了,叫了另外一个人过来教他。 安府里下人的规矩。 永福镇来的两个少年,就这么对调了身份,硬着头皮学新的事物。 好不容易等到下午,孟司心想他一个书童,先生应该不至于单独给他布置功课。 新来的先生明显不知道安云乐的状况,一来就让他背几首诗并解释一二,“就挑你个人比较喜欢的诗。” 安云乐张了张口:“我没背过诗。” 他起码没问诗是什么,孟司心想。 先生愣了一下,又问他先前在学堂教过什么,安云乐没上过几天学堂,只会写自己名字。 汪先生的目光也如他一般清澈起来,这是要做启蒙教育啊,“那今天先学几个字吧。” 安云乐如释重负点点头,孟司一看他准备开始要练习写字,往桌上的砚台加了点水,开始帮他研墨。 研墨也是个有趣的过程,安云乐视线往他那边飘了几回,很快被吸引住了,孟司视线一抬和他撞上,刚想问他不听先生讲话看自己这边做什么,就听到脑袋上传来一声咳。 孟司被赶到后面研磨。 一下午,安云乐跟着夫子学了几个字,按照夫子的要求尝试动笔,他拿起毛笔,连姿势都得慢慢学。 好不容易把手指头都放在了该在的地方,他浑身不得劲,移着笔豪往墨台里蘸,随后在铺平的纸上歪歪扭扭的划了一笔。 “……”安云乐划拉完之后,沉默地抬头看了看夫子,夫子低头一看,便感任重道远,当下还是鼓励他继续练习。 孟司站在一旁看那一横的后边一大笔墨晕开,想提醒安云乐先把笔从纸上移开,碍着此时他的身份没有开口。 勉强鬼画符般写了一整张纸的横竖撇捺,时辰到了,夫子布置课业让安云乐晚间写。 待与夫子道别走出来,安云乐小小地叹气,孟司跟他说:“回去瞧一下书房里的文房四宝可齐全,若不齐,得让周雀去库房拿。” “你去瞧。”安云乐都不知道具体是哪样算不全,但回到院子里,他也跟着孟司一起进了书房看。 孟司四处翻看过后,笔墨纸砚倒是都有,就是夫子要求的书本这里没有,“去库房问问可有《三字经》《千字文》。” 周雀点点头,心里默念着这六个字出去一趟,回来结果自然是没有,安云乐略一思索,道:“待会儿晚饭后我跟叔母说一下,出去买吧。” “婢子这就去准备。”周雀一听他要出门,马上道。 安云乐叫住她,问要准备什么。 周雀看了看孟司,欲言又止,孟司让她有话直说,她便道:“孟司给您梳的头发太过潦草,这样出去不成,还有衣服也得更换一套。” “届时需带两个人一同出门。”她又补充说。 站在一旁的冯山适时开口:“京中各处属下熟,属下随主子同去。” 孟司默认他也跟着去,示意周雀,给安云乐重新梳头,他也跟着进屋,看看周雀要怎么梳。 周雀放下安云乐的头发,用梳子重新顺过之后,将他头发绾起,用一根发簪固定,接着又拿发带沿着底下缠了几圈。 孟司眼睛没眨几下,她便梳好了,安云乐对着铜镜左右摆头看自己的新发型,孟司也俯身跟着他看了看,还伸手戳了戳他的发髻,很稳很牢固。 下一刻他便向周雀说他也要学。 周雀正在柜子前找出府的衣服,闻言回头看向铜镜前的主子,安云乐眼瞅着时辰不早,换完衣服该去前头吃饭,说过两日再让他学。 “明儿个主子中午歇着的时候你可以拿冯山的头发练手。”周雀提议道。 孟司连声拒绝。 周雀嘀咕不都是一样的吗? 孟司无语凝噎,一低头见安云乐抖着肩笑了半天,忍不住伸出手扯他的发带,安云乐便立即抬眼瞪他,眼神示意他松手。 他把发带往手指上缠了几圈,安云乐正要发话,抱着衣服过来的小丫头就先叫了起来,“哎哟,怎么能仗着主子纵容你就做这种事呢,快放手。” 安云乐发现了,周雀对他确实敬重有佳,并且时不时无法忍受孟司以下犯上的行为,他倒是没有那么强的主仆观念,不过周雀帮他提了,他也就任由她发声。 这落在周雀眼里,就是无言的肯定。 于是她把衣服往孟司手上一塞,让他帮着安云乐换一身。 孟司等她一走,又想扯一下,这回安云乐提前防着他,等他手一抬,他也“啪”一声清脆地打在他手背上。 孟司下意识就反手抓住他的手,安云乐一下挣脱不开,两人就这么抓着互相较劲好一会儿,看安云乐真要恼了,孟司才松开手让他又往自己手上拍两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第 8 章 第9章 第 9 章 出府的事徐浣很快答应了,还让安云乐去库房取银子。 安远山本想说让他用马车,安云乐听他晚上还要出门,忙说自己走路就成,正好看看城中景色。 “出去外头小心些,莫凑热闹。”徐浣想说别招惹不该招的人,不过她看这孩子不像是会主动招惹是非的,也就简单提醒一句。 “买好书我马上回来。”安云乐说道。 “倒也不是,你想逛一逛就让冯山带你去。”徐浣一想他头回出门,见了外头的繁华,四处走走也是常事。 安云乐高高兴兴地带着那两个人出门去,孟司跟在他身后,出去走了一会儿,便不由自主地跟他并排了。 冯山在安云乐左手边带路,转头见孟司也跟上来,眼看他想和安云乐说话,出言提醒:“这边。” 安云乐注意力被他吸引,问还要走多久。 “大概一柱香时间。”冯山沉吟道。 “还挺远。”孟司顿时感觉有些累了,看来往后也不能总跟着出来,一来一回就接近一个时辰了。 “就当饭后消食了。”安云乐说道。 孟司往下瞧了他一眼,“你确实需要。” 安云乐一听,“你说我胖?” 这可冤枉,他这小身板也就比之前养起来一点,“是说你吃的比我好。” “你们晚上吃什么了?”安云乐平时回去时他们已经吃完,三个人轮流去送食盒。 “主子靠边。”说话间冯山远远瞧见马车顶,伸手在安云乐前方虚挡了一下,叫他停步。 安云乐跟着他停下,在墙下等那辆马车驶过,才向其投去一眼,孟司也安分地没有乱看,问那是谁家马车。 “在外头莫要问这种话,”冯山低声说,“见到在城中坐马车的一律避让就是。” 孟司便不再问,三人接着往书坊去,走了没多久孟司又跟安云乐说起话来,这回安云乐的话题让他逗笑了,也没注意冯山不小心走到前边去,还越走越远了。 “你院里这两个脾气还挺大的。”孟司忽然小声说道,他老早就想说了,但觉得这是安云乐的人,他不该多说。 “真的吗?”安云乐这才发现人跟他们隔了几步远,“你这么说该叫他听见了。” 孟司一听他还问自己,顿时感到这人真是没什么城府,他唯一的城府不会都用自己身上了吧? “你怕什么,他们冲我来的。”孟司宽慰他。 “为何?”安云乐问。 “说来话长,下回有机会再同你说。”孟司只是隐约觉得,要真跟安云乐说,他估计会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要我替你说两句吗?”安云乐又问。 他这话,倒让两个人都心里一惊。孟司重新看他脸上没什么变化的表情,心道他是知道还是不知道,若是看得出来却一直也纵容着,那自己才真是毫无城府了。 冯山也一下凉了,自己真是疯了,竟敢丢下主子走前边。 安云乐对他们太好,他院里三个人都有点飘飘然,同时又互相觉得对方有些恃宠而骄。而这些安云乐一概不知,他只是没有太把自己当回事,还按着以往在镇上的习惯与人相处。 况且这几个人还不会嘲讽他,他也实在是没什么气要给人甩脸子。 三人来到书坊,进门一瞧,里头人不少,其中不乏书生或是公子,安云乐他们进来,倒是没有人注意到。 孟司往上一数这里有三层楼,真是气派,但要找起书来估计也够呛,他看冯山不像是常来的,不然这会儿该带着他们直奔目的地。 安云乐也想到了,他瞧见大堂中有好几人穿着一样的装束,分散四周,猜他们应该是这里的伙计,和其中一个人对上之后,他便朝对方勾了勾手。 哪知对方直接当没瞧见。 难不成他猜错了,那可罪过大了。 “劳烦,来一下。”孟司也逮到一个人,那个人很快小跑过来,问他们有什么需要的。 安云乐心想,还真是伙计。孟司跟他说了书名,伙计便引他们过去,期间两次提醒孟司注意脚下。 原来是将他当成小厮了,安云乐叹气,气质这一块,他还需努力。 拿到两本书后,他们又随意逛了一圈,孟司看着琳琅满目的架子,安云乐问他可有想要的,他摇了摇头说没有。从前有闲情逸致时看过几册话本,现在哪还有空闲的时刻。 在楼下柜台准备结账时,门外忽然进来一队人,为首的华服男子将手里的扇子交给身旁的随侍,不等他开口,柜台之后的掌柜忙不迭迎了上去。 安云乐站的位置前边有人挡住视线,他扯扯孟司,要与他换个地儿,孟司将他拉到自己身前,勉强挤一下。 “这人看起来有点来头。”孟司低声和他说话。 安云乐点点头,“他后边有几个人?”说着他一个个看过去数了起来,孟司笑了一下,说有十三个。 他们隐在人群中,周围人也悄声交头接耳议论,没人注意到他们,此时注意力都放在刚进来的贵客身上。 “赵公子这回,是要寻哪位大家的话本?”掌柜谄笑问道。 被称作赵公子的人微微一笑,问:“听说昨儿徐家派人来了一趟,买了些什么?” “这……”问及另一位客人的事,掌柜犹豫着没有回答。 周围的人确实齐齐在心中见怪不怪地“喔”一声,这位爷又来膈应人了,果不其然,下一刻赵公子身旁的人便说要将对方买的书册都要一份。 “还以为要勒令之后不让卖呢。”孟司嘀咕。 安云乐:“还以为谁都像你那般不讲理?” “……我也没摆过这么大的场子。” “你院里凑不齐这么多人。”安云乐一语道破天机。 孟司略微疑惑:“你怎知我院里多少人?” 安云乐腹诽他贵人多忘事,没有理会他这一句,热闹看完了,便正好扯开话题让孟司去结账。 伙计替他们包上纸皮时,那边四处帮赵公子找书的伙计说最后一册《千字文》刚被人拿走了。 掌柜立刻向赵公子表示,明日新书一到便派人送到府上,赵公子却道:“刚拿走,那便是还在这里?” 刚包好的伙计动作一顿,下意识抬头看向面前的客人,安云乐听见了赵公子那句话,也听见掌柜的说明日有新的送过来,想起叔母叮嘱过不要凑热闹,安云乐当机立断让伙计拆开把另一本拿过去。 孟司见状,把桌上的《三字经》揣过来,拉着安云乐又走到别处,他们不了解这里的人,能避则避。 那赵公子见书立刻被人交了出来,一挑眉,问是哪位公子如此慷慨,伙计回首看向原处,见人已不在。 第10章 第 10 章 回府的路上孟司问冯山可认识刚刚那人,冯山思索一会儿,摇摇头。 安云乐问他怎么,孟司道:“看那阵仗,出身大约不凡。” “他又没发现咱们。”安云乐没想那么多,孟司看他这么心无城府,也没再多言。 翌日日落之后他们又去了一趟书坊,一路上没耽搁,出来时见天色还早。孟司便说在外头多逛一会儿,冯山看主子没意见,自觉不出言扫兴。 路过酒肆,空气中传来一阵酒香。 孟司登时停下了脚步。 “这…”冯山跟在他们后头,险些撞上去,只见这俩人相看一眼,就一齐迈开步子朝香味飘来的地方走去。 夫人可是交待过不能饮酒? 不曾。 安云乐一坐下便道:“你请客。” “为何?”孟司招手让伙计过来,让他随意上两壶这儿的好酒,“你能喝吗?” “如何不能?”安云乐先前来京的路上也喝过一点,没醉。 “冯山你带银子了吗?”孟司转头问,冯山立在桌边,也不坐,他还得仰头才能瞅见这人。 冯山:“我不喝。” “其实我也不是那么想喝,不如就打道回府?”安云乐说着就要起身,孟司哪能依他,当即就说他来请客。 等酒上来前,孟司给安云乐使了几个眼色,让他叫旁边这杵着的人坐下,不然就到外头等着去,这里头几桌就他一个站着的,过分突兀了。 安云乐心想先前你自个带着几个人在镇上招摇过市,那会儿怎不觉得现眼。 他装作没看懂,孟司起身几步过来和他坐一条长凳上,他刚坐下安云乐就赶紧往外挪了挪,摆明了不想跟他挨近。 孟司转头盯着他,安云乐在他有形的目光里败下阵来,只好偏头对他做了一句口型。 求我。 孟司一愣,转瞬反应过来,朝他冷笑几声。 不情不愿地又起身坐到另一侧的长凳上。 安云乐仰头,让冯山一块儿坐下来,“或者你先回府,孟司他也认得路了。”后者一听便安分坐下来了,不过依旧秉持着主子不问他不出声的准则,可不像某个乡下来的。 打道回府时孟司还多打了两壶酒,准备回去藏屋里慢慢喝,安云乐等他拿到手,才幽幽得问他打算藏哪个屋里。 “放我屋里可就是我的东西了。”安云乐补充道。 孟司咬牙切齿:“分你一杯。” “你想喝还不简单?跟安夫人说一声,不也就和今日这般出来了。”孟司想起这事就郁闷,以后想出来,都只能仰仗安云乐,他出来了,自己就能顺道跟着一块儿。 这日子过的。 安云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总觉得自己今日似乎忘了什么事。回到安府下人在大门口和他说夫人有请时,他才想起早上叔母说要检查他的功课。 可怜安云乐拢共就跟夫子听了两个下午的课,今日夫子留的大字他还没来得及写,至于昨日写的,简直是跟画画一样,好几张鬼画符。 原本他早上听了这事之后,下午非常专注地听了两个时辰三字经,还背出了头四句。 不过方才出去一趟,这会儿是什么人什么性全都忘了个一干二净。 徐浣自然也向夫子了解过安云乐的情况,叫他来也只是问问他能不能跟得上。原本她打算半年后就让安云乐去学宫,现在看来,这事得明年再提了。 安云乐虚惊一场,从前头回去时,心里想着回去花半个时辰就把夫子留的大字写完。 一个时辰之后,周雀抓住从书房打着哈欠出来的孟司,问他主子几时才打算沐浴更衣。 孟司想了想里头那个跟毛笔半生不熟的人,“早着呢。” 安云乐每日吃完晚饭回来便一头扎进书房,跟那几页字做斗争。 他上课时被夫子纠正了坐姿和执笔姿势后,怎么动怎么不得劲,孟司拿着话本倒在一旁的太师椅里,对他道:“你如何舒服便如何坐,夫子又不在这儿。” “那样写不好字。”安云乐说。 “你这样也写不出来。”孟司说着,又翻了一页书。 安云乐看过来,问他:“上边的字你都能看懂?” “嗯,我先前在私塾都拿甲等。”孟司把书往下拿了点,露出一双眼睛看他,果然就见安云乐鼓着脸看过来。 安云乐忽然觉得这人在旁边太舒服了点。 “过来。”他挑了挑下巴。 “什么事?”孟司嘴上不情愿,放书的动作却很干脆,很快来到书桌旁。 安云乐低头在桌上看了眼,吩咐他研磨,“往后我写字的时候,你就在这磨墨。” “也不可以吃点心。”想了想,他又补充了一句。 不就是昨晚周雀送了一碟糕点进来,安云乐正为他的功课焦头烂额没空吃,孟司得了他点头,三下五除二吃掉一半。安云乐一看,非说是他吃东西的声音吵到自己,为自己迟迟写不完寻见了借口。 “你写这几页,也不用我磨一晚上吧?”孟司随手拿起他写好的一张,扭得比第一天的好了点,但还是令他忍俊不禁,尤其是他明明看着这人很认真地端坐在桌前。 安云乐立即不悦道:“你笑什么?” “谁让你拿我的东西了。” 孟司收起脸上的表情,将他的作品放好,低头拾起磨条顺着一个方向在里头打圈。 能屈能伸的功夫他已经练得如火纯青。 但这次安云乐可没那么容易轻饶他,孟司方才绝对就是在嘲笑他。 “你写两个字我看看。”安云乐从另一边拿了张干净的宣纸铺在一旁,将手中的毛笔递给他。 孟司也不推脱,接过毛笔一提手,甚至都没好好站到桌前,随意在纸上写了两个字,笔画周正,就跟书里写的没什么两样,正是安云乐纸上刚写完的两排字。 安云乐一看,当即就想一头撞死在这些文房墨宝上。 “你才刚学,写得慢很正常。”孟司施施然放下笔,出完风头,张口假模假样地安慰他。 “你字写得这么好,应该写得也很快吧?”安云乐突然问。 孟司想也不想就说那当然。 安云乐便说:“那你替我写,写丑一些。” 孟司赶紧捡起磨条,“这可不成,夫子布置给你的功课,我怎能代劳。” “你是书童我是书童?”安云乐把笔搁在一旁,“让你写就写。” 两人在书房里僵持了一阵,周雀来敲门说热水备好了,安云乐这回没叫她等,直接便起身出门去,还给孟司留下一句,“你看着办。” 话里话外意思估计就是,抄不完今晚不许睡觉了。 孟司翻了翻他写好的字,总共要写十页,安云乐这么勤奋写了一晚上,还差三张。 三张大字,孟司用不了一炷香时间就能写完,可他替了这一回,下回呢?下下回呢? 很快他就自己想通,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孟司寻思犯不着因为这么件小事触安云乐那家伙。少写两张,他进步得慢点,那也不关自己的事,他又不是安云乐的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