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福深浅》
1. 第一章
夏商酥/文
2025/10/06(中秋节)
正丙五年,秋。
黄昏时分。
文粟搁下竹篮,站在喜山脚下的一处玉米地旁的地埂上,触碰着紫红相间的玉米须,手指不受控制地微颤。
原主郑翡的母亲是郑部落的首领郑舒,五年前与乔部落起了冲突,没有谈妥领地规划,触发战争,在大战中她父亲受重伤去世,郑翡的母亲也悲痛万分,又因难产,没几日也去了。
郑翡在父母双亡后,肩负起首领之责,又因部落内乱,在内乱割裂出新部落后,郑部落仅剩七百余人,一半是老弱妇孺,年轻力壮的都与齐骏离开。
为防止齐骏攻回,经过一致商量,带着族人迁徙,长达一年时间,终于寻得这一处安静祥和的地方安家,至今已有四年。
郑舒有五子两女,两个成年的儿子在战争中重伤,郑忠瘫在床,下身无法动弹,却没自暴自弃,研究竹编,在竹编工艺上有很大的成就。郑今是失去左手,其本就力气大,失去左手在日常生活中也无多大影响。
可在苦难中存活下来的人,独自一人的时候,总会是轻声喟叹。
另外两子,郑窍掌管部落里的盐铁狩猎等重要事务,郑昭管田地开垦,种植作物相关事宜。
郑青管着部落里的养殖。郑朦年纪小,还未能担起重任,平日里,总在哥哥姐姐身后转悠,也能学到不少。
郑翡和郑青自小就是按照首领接班人去教的,姐妹二人聪颖伶俐,若郑翡有什么不测,郑青就顶上。
文粟想到这里,展露出来的笑容有些苦涩之意。
运用郑翡的学识和前世所学的相互触碰,能改善郑部落面临的许多未能解决的问题。
部落算是稳定下来,也有了很不错的起色。
可在正丙二年,郑翡在与族人在外狩猎时遭遇意外,仅剩一口气。文粟回忆着那段几乎快要模糊的时光,记得是在护送学生离开被敌军包围的学校途中,被埋伏的敌军开枪打中,再醒来就成了郑翡,成了这个长闽岛屿上的一个部落的第四十一代女首领。
长闽岛屿有几十个部落,能存活下来的不多,皆灭亡于抢夺物资与人口,内忧外患。像仅有百来人口的部落,生存更是渺茫。
用郑翡的身份,在这生活了两年半,也肩负首领的重任。
起初想着,只要能活过第一个两年,也就意味着,能活得更久。原先那些的会有可能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的虚想,也不再想。
文粟长吐一口气,调整好心绪,提着竹篮往部落方向走。
走了没几步,跟着巡逻的黑狼群突然大声吼叫,文粟听下步子,望向声源处。
“首领,那有人。”在她身后跟着的护卫队,其中面相稍稚嫩的男子,快速两步上前,声音很沉。
文粟回头,顺着存弦指去的方向,三十几米之外的玉米地里,有着微弱火光,玉米杆与叶子有着大浮度的晃动。
亦有些窃窃私语,似是男声,听口音,并不是长闽岛屿原住民该有的口音,但能听懂其说的什么。
文粟手伸向竹筐里的砍刀,这是在这个时代学习炼铁后,打造出的第一把砍刀。
她朝有微弱火光的方向,慢慢摸索进去,天暗得很快,先前晚霞满山,现下黑暗无月色。
晚间凉气重,玉米地里的新长出来的青草上方挂着露水,脚踝处沾染露水,文粟不喜欢夜里的露水。
存弦紧跟着,他悄然吩咐身后跟着的人小心跟上。
待愈发近了,文粟呵斥:“什么人在哪?”
正欲多掰些嫩玉米充饥的十几人纷纷愣住,在这黑灯瞎火的地方,也只敢点了一只火折子,没想到会有人来,手中的玉米纷纷掉落。
都乱了阵脚,想着天幕已暗,没人会在。这听到责问的怒声,都慌乱起来。
其中一人惊慌道歉:“我等饥肠辘辘,路过此地,才起了偷盗行为,对不住对不住。”
文粟拎着砍刀,示意跟过来的存弦等人,朝那些人包围过去。
这几亩玉米,是她辛苦从深山寻来的种子,历经一年种植,才得几斤种子。
这种下都舍不得掰一根嫩玉米尝鲜。且还是公地,属于整个部落的。
她走近,看清那少量火光中照着的陌生面孔,个个都面色惊恐,穿着经纬已散脏乱的衣裳,看着料子,似棉或似绸,又亦或是细麻。
在长闵,目前还没有那个部落有精细的绫罗绸缎出现。
仅是粗麻、兔毛羊毛纺织的布料、和鞣制的兽皮制作衣裤遮身。
文粟瞧着掉落的玉米,颗粒饱满,嫩的能掐出水来,在存弦带人围着那些人时,弯腰捡起几穗,冷笑,“挺会挑啊,到我地盘上偷东西。”
为首瘦弱的男子忙摆手,解释道,“姑娘,真是对不住对不住,我们一行人在那雾林里面走了许久,饿得心慌,到此后看见苞米,才起的歹心。”
文粟上前一步,用力抢过那人手中拿着的火折子,凑近一看,发现此人面颊凹陷,颧骨突出,面色泛黄,唇皮裂开,泛着血丝,抬起的手指也瘦弱,皱皱巴巴的。而衣衫上,沾染着发黑的血斑和细小的沙粒。
“哪个部落的?首领是谁?”文粟盯着他问。
“啊?部、部落?”周海渠没反应过来,木讷地眨眼,待反应过来后,才道,“我们,不是、不是哪个部落的,是大唐的子民,误入此地很久了。”
听到部落二字,周海渠以为这是个什么茹毛饮血的地方,可看着眼前这个身材高挑,面容娇秀的女子,砸吧干涸的唇,眼底冒出一丝光泽,想来应该不是。
周海渠瞧着这女子的冷漠神情,又急急忙忙地自报家门,“我是和县举人,周海渠,在赴京赶考时迷了路。”
“首领,他在说谎,长闽岛没有举人,也没有赶考这些东西。”存弦站在周海渠身后,音量颇大。
“啊?”周海渠讶异惊慌,还想要说些什么,就看到冷面女子直视过来,将他上下打量好几番。
“管你什么举人,什么赴京赶考的,偷东西还需要借口?”
文粟望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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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弦吩咐,“存弦,把这些玉米带回去,分给开垦这些公地的族人。”
这是公地,部落里的很多心思都放在这里,去年起就有打算,专用公地来种植稀缺的作物,收获种子,再分发下去大量种植。
“是。”存弦忙招呼另外两个人,把这些不速之客掰下来的玉米,一一拾起装进背篓。
周海渠轻舔干裂的唇角,眨眼俯视着眼前的女子,干巴巴地笑着,试图还要说些什么,挽回这些玉米:“姑娘,我们……”
文粟朝再平使眼色:“去看看,他们有多少人?”
周海渠饿得肚子雷声连连,回想她刚才说的话,觉得的确是有不妥,思考了之后,不等那男子去查看,就急忙说出关键词。
“姑娘,我们有三百来人,有不少有头有脸的千金公子呢,有两个最厉害,一是县尉霍勤,二是布商王简。”
文粟偏头,看再平一眼,神思一转,改变了想法:“让这两个人来见我。”
文粟转身时,眼神晦暗,原以为这个人口稀缺的长闽岛屿只有她这一个孤魂野鬼,没想到今日会碰见这来自其他地域的人,还是活生生的人。
文粟回到用竹子建造的屋舍,才在屋檐下的竹架旁站好,在木盆里舀水洗手,听见厨房里传来的声响,微歪头去看,从这角度看去,能看到在灶前剔骨的郑青和郑朦,姐弟二人这又是在研究什么菜式吧,看郑朦龇牙咧嘴地从大骨头上取下肉来,保留着完整的骨头放进一旁的木盆里。
郑忠所住的东屋里,传来竹子破开发出的声响,文粟拂去手上的水渍,向东屋走去。
东屋的帘子半掩着,能看到他在窗前的轮椅上,弯腰专心地破竹,墙角下堆积着细、粗篾条,轮椅旁摆着还未编织完成的细篾背篓。
文粟伸手撩起帘子进去。
郑忠停下处理篾条的动作,抬头看向神情凝重的妹妹,唇角微弯,“阿翡,这是要和我说什么事?”
“嗯。”文粟两步跨上前,语气严肃,“出现不少游人。”
“游、人?”郑忠眉头拧起,握紧手中的篾刀,“多少?”
“三百左……”文粟还未说完,一阵声响就从柴房门外传来,知道是郑今从正在开荒的荒地回来,急忙出去,“我去叫二哥一起商量。”
郑今见到急匆匆走到身前的妹妹,看她神情沉重,笑着安慰,“知道你要说什么,进屋。”
不等文粟多说什么,郑今直接进到东屋,向郑忠说明了现有的情况,“大哥,来了三百左右的游人,听再平和郑敬的汇报,有一大半是妇人孩童,十来个孕妇,个个都瘦得不成样子,且穿着与我们实在是不同,看他们身上残留的草屑沙粒伤痕,应该是途径沙漠那边,有的受重伤,伤口灌脓。”
郑忠想要说些什么,目光还是慢慢地移到阿翡的身上:“阿翡。”
“若是这样的处境,我们也不好驱逐。”郑忠声线沉重,“是去是留,还得阿翡去看之后,再做决定,在这之前,一定要做好防范。”
郑今颔首,“阿翡,你先看虚实。”
2. 第二章
“我这就去通知部落长老和巡逻队。”郑今话音未落,就已转身,大步流星地向外走。
文粟从东屋出来,看见正屋的餐桌上摆放着丰盛的菜肴。
秋梨子炖青羽红尾麻鸭,野山椒炒木耳,煎红毛野猪排骨,土薯炖乌鸡,鲜白的鱼汤。
郑青正要喜滋滋地向阿姐介绍今日的菜色,可看到她神色严峻,忙闭了嘴,默默地站着一旁。
文粟走至紧挨蒙河的那条岔路口,火光冲天,在最中心的三人,在晚风中的吹拂下,仿佛能随时吹倒在地。
而此时,一声号角也吹响,她回头看向部落西北方向,部落里的卫兵集结完毕。
周海渠见到文粟来了,忙上前两步,笑意颇深地向她介绍:“姑娘,这两位就是我说的大人物……”
周海渠被她猛然看过来的冷冽眼神震慑住,后面的话也没再敢说出口,默默地往后退去。
文粟走到满身伤势,散发着血臭味的青年身旁,上下审视,看他穿的,即便现下破损严重,沾有血污,能大致辨认出是前世所了解到某个朝代的官服,瞧着颜色。
有点熟悉,记得是在哪篇文献里看到过具体描述。
略微思考,记起来了,是大唐官员的官服,长安是京都,出现在这长闽岛,的确算得上是个大人物。
稍微仰头,去看着垂头耷脑的大人物,看他意识不清,眼神涣散,其他与周海渠差不了多少,肤色泛黄,眼窝深陷,唇皮破裂,嘴角已有血丝流出。
文粟发现不对,拿来存弦手中的火把,凑近仔细观看,他胸前衣襟被利爪撕破,浓厚的腥臭味就是从这散发出来。
看这利爪的痕迹,是狮子所致。
文粟将火把递还给存弦,转身时嘱咐:“让墨叔给他医治。”
寸弦有些质疑地偏头看文粟:“啊?他……”
存弦一时未能理解首领的意思,盯着这男子许久,回过味来,面色微白地追到首领身旁,想要说出心中的不愿。
可她在忙时,又不能出声打扰。
文粟走至另一人面前,这人意识也是不清,身上有狮子的利爪抓痕,环着双臂,快步走至意识清晰的周海渠面前,问:“你们遇到狮子了?”
“是啊,那狮子真是凶狠,为救我们,他们身受重伤,还死了几个人,我等好不容易脱险,又在雾林里走了几日,那里面无法寻找到可以裹腹的食物,这出了雾林,看到这里有玉米,就……哎,实在是无奈至极,还请首领包涵。”周海渠看见霍勤摇摇欲坠,急忙上去搀扶,焦急喊道:“诶,霍县尉,霍县尉,霍勤,霍勤。”
文粟等尺墨给他们敷好药,换上干净的粗麻衣裳,才进到里屋,看到周海渠给霍勤端水。
周海渠看到文粟进来,忙撑起来道谢,“多谢姑娘派人救治霍县尉。”
文粟瞧着天已大亮,这周海渠熬了一宿,精神不佳,却还这么有礼有节,多番提及偷盗玉米是事出无奈。
“我已经派人送去食物。”文粟看着精神稍有昏沉的周海渠,“给你们的同伴了。”
“多谢,多谢。”周海渠已撑不住,等文粟离开后,整个人软倒,躺在地上,紧绷的神经有所松懈,这些日子以来,一直是提着心弦,生怕一不注意就喂了狮子老虎。
他的命,是要留着回到大唐的,功名不求能考上,只求能回到父母身边。
他回头望向这一路保护大家安危的霍勤,唇角上扬,鼻尖泛酸,眼眶也有湿热:“啊哈哈哈,霍县尉,霍勤,咱们死不了,死不了了。”
文粟出了尺墨的药堂,没有过多停留,走到小路上,看见郑青匆匆赶来。
“阿姐,这些游人与之前见过的不太一样呐?”郑青来时就已经看到了这一群陌生的外人,她担忧的是会不会危害部落?
当年的记忆仍在,她很是后怕。
“去看看。”文粟没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与再平和存弦,一同前去这群生人的歇脚之处。
再平昨夜把这些不速之客安置在蒙河的河畔附近,听首领的吩咐,从首领私人的养殖场和库房里取出食物给他们送来。
等到了这里,见到的是没有生火,冷锅冷灶,筐子里的芋薯未动,捆绑好的麻鸭,笨鸭,乌鸡都仍在背篓里乱扑腾,笸箩里盛放这的乌鸡蛋,鸭蛋,也不见少一只。
文粟见这些生人都紧紧地围站在一起,警惕地看着围着他们的人。眉头微蹙,能胆大地去偷盗玉米,却不敢食用大大方方送来的。
见此情况,转身正要走,文粟的身后,就传来嘶哑的女声。
“你把我哥带去哪了?”王芮上前,害怕又大声地质问。
“你是谁?”文粟看她气势汹汹,却有气无力,身上染有血痕,没有一点伤口。
“王芮。我哥哥叫王简,你们带走的那个布商。”王芮气喘吁吁,一直硬撑。
“在药堂医治。”文粟走近:“这些食物给你们的,自己烹饪。难不成还要煮熟喂你们?”
文粟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又折回来警告:“最好别到处乱走,这边都是猛兽,山脚下也有陷阱。死了别来找我麻烦。”
王芮怔住,腿脚发软,慢慢软倒在地,眼前很是晕眩。
“阿姐。”郑青跟着走了几步,上前挽着阿姐的手腕,心有余悸,刚刚近距离看到的那些人,的确是与她见过的齐部落,乔部落和其他部落的人,都有着很大的差距。
文粟偏头看她,看她满眼的担忧,在挽着手腕时,有了几分力气,温柔宽慰:“别担心,有存弦在那看着的,我吩咐他了,有什么事情,他会第一时间处理。”
提到存弦,郑青的面色有些绯红,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指尖轻轻刮着文粟的衣袖。
郑青思考了下,还是小心地询问出口:“阿姐,你觉得,存弦这人,怎么样?”
文粟驻足,瞧着认真询问的郑青:“我们的小青,有小心思了?”
郑青低垂着脑袋,有些扭捏,没敢再回。
文粟还是给予评价:“他嘛,骁勇,狩猎好手,为部落做了很多事情,只是,现在你、不合适谈这个事情。”
“嗯,知道了。”郑青面颊绯红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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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阿姐,你现在,要做什么去?”
郑青发现走的这条路,不是往平日里阿姐常走的那条路。
她放慢脚步,不解地问:“这不是去陶窑,铁铺的路啊?”
文粟心思颇重:“我想一个人走一走。你先回去吧。”
郑部落里,生活平定,一日三餐富足,各家各户都能自己外出采集食物,也能种植简单的作物。
这个季节正是闲暇时分,各家出一个人在陶窑、铁铺、织布坊、竹坊劳作,也有私人的养殖场。
以往文粟都会去巡视,查看他们制作的物品是否有瑕疵,再进行改正。
可今天文粟的心思完全不在这里。
她想到不少往事。
“阿姐。”郑青疑惑,小跑追上来:“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文粟摇头,温和地笑笑:“没有。”
文粟顺着蜿蜒的小路,查看竹屋的稳定与否,有的三年了,需要加固,提醒其家人抓紧加固。
看着院子里栽种的蔬果,挂在架子上,在阳光的照耀下很是喜庆可爱。
文粟细心地数了,郑部落里有三百四十五户,有一半是独居的老人,有些是父母外出狩猎采集遭到野兽的攻击去世,只剩几个孩子居住。
有的则是两个小年轻结为伴侣后,与家人商量搬出来居住。
文粟从未想过,她一个在民国教书的女先生,会在这落后的时代,肩任首领之责,能利用在民国所学,协助几百人过上安定富足的日子。
可那段难熬的日子已经过去,抬手抹掉额上的汗渍时,看到了手臂上那块烫伤的疤痕,是去年寻到铁矿石,建设铁铺后打的第一批砍刀时,被滚烫的铁屑烫伤。
在尺墨的医治下,疤痕淡掉一些,可那扭曲的纹路,还一直存在,彰显着她曾经历过的事情。
文粟垂下手,走到鱼塘前,看着里面活跃的鱼类,在鱼塘的围栏边上,出现一株似乎有点熟悉的植株,上前端详,疑似黄豆苗。
文粟又在周围查看,没能再寻到第二株。转身回来蹲下,随地捡了跟木棍,撬开周边泥土,带着一大块泥块的豆苗,抄了近路回到家里。
在屋后的菜地里,挖了土坑将其栽下。
开辟出来的一小片区域,专来栽种从外寻回来,尚且不知能否可以食用的植物。
这两年少部分时间里,族人们总能在外寻到那么一两株疑似豆类,稻,麦的作物植株。
在精心照料下,确认可食用,收取种子,第二年再复种,将收获的大量种子分发给族人种植。
文粟在思考其他事情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
是郑今,他扛着一捆柴禾搁在柴房屋檐下。
“二哥。”文粟上前,站在柴房门口,望着他的背影:“你回来了,荒地那边怎么样?有没有还出现别的游人?”
郑今喜悦地回:“还好,没有问题,也没有发现其他的游人了。”
文粟敲着手臂,看郑今始终都是这样冷淡的外表,无奈叹息,视线也悄然地落在他只有一半的袖子上。
3. 第三章
文粟轻点了下巴:“那就好。”
“阿翡。”郑今突然叫住离开的郑翡。
文粟停下,回头看他:“二哥,怎么了?”
郑今犹豫片刻,还是问了:“你会不会觉得,二哥没用?是个累赘。”
“你在我心里,一直是个很勇敢很厉害的哥哥。”文粟看他沉着的脸色有了些缓和,又说:“二哥,我以后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你和大哥一定要帮我。”
郑今俊冷的容颜,多了丝温柔,点头应下:“好。”
文粟心里也多了一份沉重,郑今和郑忠的疑心很重,重到害怕部落里的族人视他们为累赘。
文粟偏向菜园,说出疑惑:“又发现了一株疑似可以食用的豆苗,这些东西只是出现一两株。”
郑今接着说:“由飞禽从其他地方携带过来的,太过零星。”
郑今瞧着那新翻的泥土里种着的豆苗,他之前在山上干活的时候也有观察,找回的几株也栽下,收获果实。
有的可以食用,有的味道则无法接受,即便无毒,也只能用于养殖场里的鸡鸭鹅。
“只是其他岛屿,我们还没有办法过去。”郑今听父亲提起,那边物资富饶,只是可惜,那都是多少代先祖传下来的话,至今没有人有能力过去。
“我在想办法。”文粟轻抚手掌,眉眼微弯,“一定要过去看看。”
“好。”郑今看着妹妹笑意盈盈,也跟着笑。
只是内心,更为苦涩了。
她一个小女子,要肩负这些,原本,这些重任是他和大哥来担任的。
可惜,祖上的规矩不可违抗,一直是由女子担任首领,男子辅助。
思及此,郑今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个男子的面容,齐骏。一个不甘心臣服于女子之下的男子,在内乱时,鼓动不少人跟他离开。
文粟终于思虑结束,带上背篓和砍刀,走之前和郑今打招呼:“二哥,我外出一趟。”
“嗯。”郑今却不似之前那样点头应下了事。他也是背着背篓就几步跟上去:“我和你去。”
文粟有讶异,但没表现出来,她唇角弯着:“好!”
平日都是存弦,再平几人跟着,如今他们在看守那些生人。有些事情,得她亲自出手。
想到这些生人,郑今免不了要担忧了:“阿翡,那些游人,还是让他们离开。”
文粟步子放慢,从鼻腔里发出一些叹息:“赶也没用,他们知道我们的所在,对他们严苛了,怕他们报复。能从狮子爪下活着的,不是一般人。而且,那个叫周海渠的,看似弱不禁风,却能言善辩,太圆滑世故了。”
文粟想起齐骏建立新部落后,曾来骚扰,抢夺仅剩的食物,还是郑翡下定决心离开原部落,忍着艰苦到了这个曾是陌生的地方,他们在这里扎根发芽也不过才三年多。
无人来骚扰,他们过得很安定。
这些生人的出现,的确有感到害怕,怕这些人心生歹毒而报复,毁了他们苦心经营的生活。
她能做的,就是先礼后兵,尽可能地不大动干戈,让郑翡的族人们再受罪。
“那要更加警惕。”郑今闷闷地叹口气:“阿窍和阿昭该回来了。”
“是啊!”文粟往已走得平整的小路上去,回头看着在一处平地的部落,午间的炊烟升起,孩童的嬉戏打闹声:“我们也不能先乱了阵脚。”
郑今突然心酸,望着比同龄人还要稳重的妹妹,他揪着背篓的带子“嗯”了一声。
文粟在走到半山腰时,停下步子,看着在河畔上的生人,他们犹犹豫豫的,终还是去取水生火做起了饭菜,看他们利落的动作。
兄妹二人在要往前时,忽听见山脚下有人喊她。
听声音是梨落,和撑腰艰难爬坡的周海渠。
周海渠气喘如牛,体力竟赶不上一个小丫头,他落后一大截,待喘匀气息,又抬脚使力往山上走,等走近了,弯腰撑着双膝:“姑娘,我来问问,可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做的?”
文粟看他这般气力不足,实在是不忍打趣伤他自尊,只问:“你会做什么?”
“读书、写字、洗衣、做饭。”周海渠缓缓直起身,抹去额角滴下来的虚汗:“农活,我也是会的。”
文粟抬头看看山上的路,和将要去做的事情,蹙眉看他:“你确定?”
“自然。”周海渠站直身体,爽朗道:“我周海渠从不说假话。”
文粟默默颔首,没再多问。
她偏头,去看梨落,指着河畔边上的生人低声说:“梨落,你去和她们说说话,也看看她们还需要什么。一定要记住,这些人说的关键信息。”
“是。”梨落领命离去。
周海渠抹去额头上的汗水,砸吧着苦涩的唇,多次退缩,才又提起勇气问:“诶,姑娘,他们都叫你首领?你们到底这里是…是个什么地方?”
周海渠原本是想要问是个落后的地方,但是想来又不太妥当。怕遭人嫌。
“你觉得呢?”文粟反问,似笑非笑地盯着他。
周海渠搔着头发,苦思冥想,语气里有些胆怯:“像未开化的蛮荒,可看你们的谈吐,又不像。”
“而且,我们这一行人,走了那么久,都没能找到个准确的方向。这里比起长安县的那些这坊那坊的,太绕了。”周海渠自认为向来方向感是很强的,是不会迷失方向,没料到,栽在了这里。
“呵!”文粟笑一声,迈开步子往前走,只是这一次,特意拐进了松林里,少有人走过的路。
周海渠费劲跟上,他双手叉腰,生怕他的腰断了,走一步喘两声,走在她身边问:“姑娘,请问这里叫什么名字?”
文粟偏头看他疾步跟上,觉察出他的一点耿直,也油嘴滑舌,回道:“郑部落。”
周海渠微微眯住眼睛,眼睛被火辣的汗水辣得不适,他发现她的步子有所放缓,也瞧见这密不透风的松林里,散发着闷闷的气息,回头看了一瞬,心里陡然跳动,慌张地问:“姑娘,咱们这是要做什么去?”
周海渠看她气定神闲,走路都不带喘气儿的。
文粟随意回复:“挖葛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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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薯?那是何物?在下只知道葛和薯,这能是一种植物吗?”周海渠脑袋空空地点着脑袋,抹去如雨的汗水,跟着她走到一处斜坡,在这里,能眺望得很远,且对面的山上,树木葱葱,还传来一些牛的哞哞声。
亦能瞧见山脚下,有一块面积很大的草地,在微风吹拂下,能看见里面有跳跃的兔子和其他矮小的动物。
周海渠吞咽一口唾沫,环顾四周,这里杂草丛生,鲜少有人行走。
他提着一颗急剧跳动的心,干干地笑两声问:“姑娘,哪个是葛薯啊?”
文粟指着下方,那平坦的草地,弯起唇角问:“那地方怎么样?”
周海渠也不知道这女子的用意,随口道:“自然是好。”
“等你的同伴们吃饱喝足,养好精神,你们就到那去吧。”文粟见周海渠瘦削的面颊上闪过一丝不安:“我会安排人护送你们,也会赠与你们食物和锅具草药,保证你们近期有足够的食物傍身,不至于受饿和病痛的折磨。”
文粟未能等到对方的回答,纤细的手指曲起:“你们一路逃难而来,也应该见识到了这里的残酷,这里人口是稀缺,食物充足,但凡勤快一些,都不会饿着。”
“我给你们选的地方,接近水源,离山又远,不会有猛兽突然袭击。”文粟看他面色凝重,眉头紧紧皱起,“呵”一声:“又不是与你商量,就别装深沉了。”
周海渠总算是回过味来此女子的用意,原来是好言相劝让他们离开,亦给足了面子。
“姑娘,我想……”周海渠脚尖往前挪了挪,想争取一下,语气忸怩:“可否、可否,可否让周某留下?”
文粟睨着他:“从这过去顶多在傍晚你们就能到达。”
周海渠喉头滚滚,眼神深邃地望向她,恳求道:“姑娘,周某自小就勤……”
文粟蹙眉看他,死皮赖脸占一半,求生欲占一大半。
她微微张嘴,语气缓和:“去与你的同伴商量是去是留,商量好再找我谈。”
“不过…”文粟话锋微顿:“你们要有什么别的心思,我驯养的狼崽子,会去找你们玩玩的。”
周海渠发誓:“放心,我绝不会惹事!”
“多谢姑娘,多谢!”周海渠感动,热泪几乎已夺眶而出:“我这就去与他们商量。”
他满腹的求生欲,自在那沙漠里获得一丝生机后,一直想着的是要好好活下去。
他跌跌撞撞,回忆着来时路,从山上往下跑,也摔了几个跟头,瞧着掌心擦破皮,仍是欢喜的。
文粟俯视着喜悦奔走的周海渠,微微皱眉看他,骤然刮来的风,将他的身子吹得歪斜,看他扶着一棵松树稳住,有所缓和才继续往下走,边跑边喊霍勤。
郑今也瞧着很快没了影的周海渠,知道妹妹的打算,缓声出口:“阿翡,是决定了?”
“嗯。”文粟心里也有些毛躁和意外。
郑今正要说些什么,急速的细雨落下,轻微地眨眼:“这雨势不小,我们也快回去。”
文粟稍稍偏头去看郑今,应了声“好。”
4. 第四章
郑今是随时注意着她的,看她望过来,面色沉了沉,突兀地说出口。
“阿翡,快到冬天了啊!”
文粟点头:“嗯。”
她懂郑今这话的意思。
冬季会提前来临,让人猝不及防,到这里的头两年,没有准备及时,那个彻骨的寒冬,不少人都大病了一场。
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文粟与郑今回到家,雨就停了,在拂去身上的雨渍时,许多族人就前前后后进了院子。
文粟还没来得及询问他们前来做什么,他们一进院子就开始诉说前来的理由。
“阿翡首领,这些人留不得,尽快驱逐出部落。”
“是啊,阿翡,不能留,他们与我们相差太大,留下来对部落不利。”
“也能留下,咱们缺人手。”
“就是,现在部落里事情多,我们都快忙不过来了啊!”
“不能留,不能留,你们这些娃娃,是不知道外来人的厉害性。”
“很多年前,阿舒首领也是好心收留游民,结果呢?害得咱们部落失去多少族人?”
……
文粟听他们一言一语,言语激进,已经吵了起来,出声让他们安静:“先停下讨论。”
文粟摁着刺痛的额角,望向尺墨:“墨叔,您觉得呢?”
“我……”尺墨犹豫不决,他在为两人治伤时,看到其身上的物品及一把锋利的刀,眼神闪烁:“我又想让他们走,又想让他们留。”
文粟又问部落里的老族人钱罗:“钱阿祖,我也想听您的看法。”
钱罗重重地咳了一声:“阿祖听阿翡首领的安排。”
文粟心弦一拧,沉住气瞧向兴高采烈的梨落,“梨落,你呢?”
梨落有些羞怯,言语轻轻:“我看上那个叫贺磊的。”
“你……” 文粟看她这毫不掩饰的喜欢,提醒道:“你、你、矜持一点。”
梨落眨着眼睛,言语不掩俏皮:“阿翡首领之前说,遇到喜欢的人,要胆大。”
文粟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她,看向院子里站着的族人,各各都保持着自己的意见,有让留下,有让驱逐。
“阿翡姐,阿翡姐。”黄狐从人群中挤到最前面来,面色慌张,极力冷静下来禀报:“她们有两个孩子出生,有一个状态不太好。”
急剧的狂风拂来,伴随着细密的雨雾。
文粟瞧着端着严肃和喜悦的两拨人,真是人算不如天算,瞧着变幻无常的天气,开始吩咐:“小狐狸,梨落,可以把那些人叫过来。”
文粟在等的间隙里,瞥到了在东屋窗前向着这边看过来的郑忠。
郑忠神色凝重,看见妹妹的视线转移过来,伸手取下撑住窗户的棍子,不想影响到她。
霍勤被周海渠带过来,在急剧的赶路时扯到了伤口,忍着疼痛,站在院子里,目及之处都是虚晃的,看不清实物,耳边也吵吵嚷嚷的。
文粟望着满眼希冀的周海渠问,“你们商量得如何?”
周海渠满眼笑意,声线诚恳:“都想留下,壮大咱们部落。”
“大雨将至,只留你们住一晚,明早你们得离开。”文粟朝梨落招手。
梨落过来,在她耳边低声说着自己得来的信息。
文粟颔首,只说出梨落提到的一部分名字,“霍勤,周海渠,王简,王芮,留在我这。”
她拍拍梨落的手臂,示意她可以离开,在这些人中走动观察,又挑选了几个衣料比旁人要昂贵的人留下。
周海渠眯着眸看她挑选的人,是秦行让,乔斌,柴赫,乔薇薇,令狐雅,彭雪。
他眼皮跳了跳,心里亦有惊愕。
这女子怎么…
挺会挑的,都是些富家公子与千金。
“这些人留在这,其余的,再平,存弦、赤鸣你们给他们安排住处。”
文粟快速安排:“男子住左边的厢房,女子住右边厢房去,里面摆放了些杂物,你们自己收拾。”
时间匆促,文粟话音也落下没多久,大雨如注坠落,砸在地面。
文粟快了两步走到屋檐下,瞧着躲避不及的女子,看她们神情呆傻,动作却是木讷地慢慢挪进了指给她们居住的厢房。
文粟眯眼,注意到了一个女子的腹部有隆起,她眉间有着惆怅,眼窝下流淌过一行薄泪。
霍勤已进到厢房里,又匆匆出来,向文粟行了礼:“多谢姑娘收留,霍某感激不尽。”
文粟看他时轻眨眼皮,出声提醒:“雨大,霍县尉请先进屋。”
霍勤进了厢房,闷着的心里,慢慢疏解,紧绷的弦也逐渐缓和,他靠着墙壁,缓解着身上的疼痛与心里的压抑。
周海渠把杂物搬开,都小心地摆放在最角落,他拍着手上的灰,挨个看去,长舒一口气:“霍县尉,王老板,乔老板,柴兄,秦兄,咱们现在可以好好休息了。”
秦行让睨他一眼,唇角上扬,笑容里含着褒贬的意味,“周举子倒是挺会做事的。”
周海渠微微笑着,只道:“求生本能,求生本能。”
秦行让席地而坐,已没了往日的光鲜,重重地叹口气:“唉,没想到我秦某还有这么落魄的时候。”
周海渠走到他身边蹲下,拍着他的肩膀安慰,“秦兄,世道如此,不必心忧,我看这女首领是个心善的。”
秦行让摇头,不这么认为,“她戒备心很重,不然怎么会把我们留在眼皮子底下。”
可转念一想,秦行让又平和地笑:“她能收留我们,确实是好心。”
乔斌环着手臂,审视着眼前的屋子,蹙起眉头也给予评价:“这小女子,看起来不过才十几岁啊!”
柴赫,王简只相互看一眼,没有言语,又合上眼皮,闭目养神。
周海渠听他这么说,才舒展下去的眉头,就又皱起来,心里也惊跳起来,站起来望向院子里,如注的雨水砸落下来,仿若天塌了一般,摸着下巴猜测道:“若是男子为首领,在这样的时代生存,最危险的该是女子了吧!”
听到这句话,闭上眼睛假寐的王简陡然睁开眼睛,心神不宁地看着周海渠。
周海渠急急转身,走到靠着墙的霍勤的面前,声线急切,“霍县尉,咱们得当心啊,这里的就属你亲眷最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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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勤的眼皮微掀,低沉地“嗯”一声。
文粟在库房里寻了几条灰兔皮缝制的毯子,先到了右厢房。右厢房里,平日里放置的背篓和一些种植着不喜阳的植物,都被她们挪到了墙角。
王芮停下手中的动作,木讷地站起来,眼神呆木地看着她,“你……”
文粟将四条毯子递给她,“夜里冷,拿着盖。”
王芮伸手接过,声音有点嗡,“谢、谢谢!”
文粟颔首,算是回应。看她将毯子一一分给她身边的女子,等她分好,走到了捧着毯子发怔的瘦弱女子,看她又没能忍住哭腔,上前一步,凝视着她眉间的惆怅忧郁。
彭雪抿唇,最终因嗓子嘶哑,什么也没说出口,只捧紧柔软的毯子,看陌生女子给予的关怀,向她轻轻鞠躬。
文粟沉重地开口:“手给我。”
彭雪木讷地伸出手,腕骨细弱,有些脏污,不懂她的意思,可在当她的手搭过来时,急忙缩回。
文粟及时伸手捉住她细小的手腕,诊了脉,因有孕久累,身体乏力,心气虚,眉头微颦,看她神思忧郁,问,“六个月了?近期有家人逝世?”
彭雪低低地应一声:“嗯。”
文粟给其他几位也诊了脉,长期劳累,气虚无力……
“你们现在这体质。”文粟想到与周海渠说的。
那条路男子尚能挨一挨。
女子孩童,老人这些体力不支的,怕是难以跟上。
她声音微缓,“先休息吧!”
令狐雅是迟疑不定的,有不少话要说,可现在这情形,到底只是说了一句:“多谢首领收留。”
令狐雅搀扶住身子不适的彭雪坐下,“来,大嫂,慢点坐。”
走到门口的文粟步子有所放慢,短暂地回头看一眼。她来到左厢房,轻叩虚虚开着的门后推开门,只站在门口把毯子递给周海渠。
周海渠笑着忙接下,触碰到柔软的皮毛,突然头皮发麻,手指也仿佛是被什么咬着了。
周海渠眯着眼睛,又慢慢张开一条缝去看,其中一条还是花灰色的,似之前袭击他们的狮子,瞳孔微缩。
他紧张地咽口水,真诚感谢,“多谢姑娘了。”
文粟转身离开,才走了几步,就听见周海渠又急于表现的声线。
“姑娘,请问,可有什么事情让我们做的?”
文粟笑着走到他面前,只简单地仰头看他,收回视线,看他心急火燎的,非得要做些什么事来,还总想出头。
文粟瞧着精神状态好了不少的几人,迟缓地敲着手臂思索,语速迟缓:“那……我还不知道,你们都会些什么呢?”
文粟抬手指着周海渠,看他跃跃欲试的模样,眉梢微挑,“你就先不要说了,我知道你是举人,会洗衣做饭,农活也会。就是不知道,是会些皮毛,还是老练了?”
周海渠有些窘态,听着她温软的声音,没觉得尴尬,默默地退到了一旁。
文粟轻轻咬了牙齿,走到霍勤面前,看他精神不错,但肤色还是蜡黄,在这些人中,他是受伤最重的,“霍勤,霍县尉是吧,就麻烦你说说,会些什么?”
5. 第五章
霍勤口齿笨重,声线也嘶哑。
“会些拳脚,识字,农耕也会,做些简单的饭菜。”
霍勤耳里有些嗡鸣之音,迟钝地说完,就微微低下眼睛看她,看她微微抿着的唇,似是不满意。
文粟走到个子略高些的面前,看他衣裳附着泥灰,但腰间的玉佩,足以证明,他的为人有些纨绔,好面子,“你呢?”
秦行让眉间微微蹙着,“我是个开酒楼的,在这里怕是…用不上,但干重活,还是可以的。”
文粟轻轻点了下巴,上前瞧着他的玉佩,好心提醒一句,“这贵重的物品,就好好收起来吧。”
乔斌见此情形,忙上前两步,没等文粟开口,自报家门:“我叫乔斌,是个画师,若姑娘想要画像,乔某会为你画像。”
文粟抬眸看他,轻点下颌,“嗯,画画好,不过画像就推后吧,现在用不上。”
王简整理衣冠,端正上前,“王某是长安县王氏布店的老板,也是裁缝。妹妹王芮会染布,她染的布颜色很美。”
文粟“嗯”一声,不等她往前走两步,那壮硕憨厚的人也走了过来。
柴赫略微腼腆,“我叫柴赫,是个在长安县平康坊摆小酒摊的酒贩,会酿酒。”
文粟往后退了,离他们有些距离,再次端详,唐朝人?
“你们、这都是能人啊,我让你们做的事情,怕是与你们身份不符合。”文粟稍微回头看了屋外,雨势很大,没有要停下的样子,她收回视线,看向周海渠,“我与你说的那条路线,还记得吧?”
周海渠脑子有些缓不过来,结巴道,“姑娘,何、何意啊?”
文粟弯唇,温和笑笑:“你们确实是人物,我这小部落不敢吩咐,你们还是在雨停后,自己去发展,建立自己的家园,和你说的那地方是远了,对你们现在的身体状况来看,不是很友好,就在西北方向那片大竹林再往西侧去,那地势平坦,可以建造屋舍,就到那去吧!”
郑朦在屋檐下唤她:“阿姐,大哥找你有事。”
文粟望向同样为难的几人,“我还有事,各位,请休息好后,明早会有人带你们离开。”
郑忠在屋里,已没什么心思在清理篾条,他挪动轮椅到窗下,看着屋外瓢泼的大雨,以及左右厢房,那里传来听不清楚的话语声,让他的心里焦急。
文粟推门进来,“大哥。”
郑忠紧紧握着轮椅扶手,抬头望着做了这么大的决定的妹妹,“阿翡,都处理好了?”
“嗯。”文粟走过去,提了个小草墩,坐在他身边,“都好了。”
郑忠微笑问:“阿翡,你还记得,为何祖辈会让女子来承担首领之责?”
文粟仰首,望着郑翡的兄长,那双偶有温情的眼睛,此时的他讲话温柔,比往常都温柔了很多。从郑翡的记忆里是知道女子肩任首领的因素,重重地应声,“记得。”
郑忠颔首,“好。”
郑忠视线转移到淅淅沥沥落下的窗子,长叹一气,“可惜兄长,不能在外为你分忧,只能在这幕后,守着你,守着我们的阿翡。”
文粟微怔,略显疑惑地看向郑忠,这话涵义颇深,她迟钝地挪动脚步,“大哥,你……”
郑忠嗅着满屋子散发着竹子独有的味道,环视墙角摆放着他这一天的劳动成果,唇角上扬,他伸手指着墙脚下的竹器,笑容温柔,“阿翡,兄长又捣鼓出了一些新竹器,加上你之前跟我提起的一些建议,篾条划细,做出来的竹篮更精致,也轻巧,适合娇小的女子或是孩童使用。”
郑忠提及的话题,文粟心里有些不踏实,起身站到轮椅后面,指骨慢慢搭上有光泽的扶手,轻声说,“大哥,我想推进部落里的修路计划,路平整后,你就能常出去看看,看看我们的部落,看看蒙河。蒙河附近,前段时间发现了水芙蓉,那花开得艳丽,很漂亮。”
郑忠微微侧身,看到搭在扶手上的手,指尖细小,他歪着身子,慢慢伸手过去,宽大的手掌略有犹豫,才覆盖在她的手背上。
文粟的神经一震,极度淡然温和地看着他,看着他手背上还残留着些许的竹屑,只是覆盖上瞬息,他就收回了手,他的两只手掌覆盖在一起。
郑忠深吸一口气,拂去手背上的竹屑,唇角轻抿,“好,阿翡。阿翡是不知道兄长喜欢这些花花草草的。也不会为兄长做方便行动的轮椅的,也不会,要带兄长出去转转的。”
文粟的心跳动加速,总觉着今日的郑忠,与平常不一样。
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
是察觉到了,真正的阿翡不在了?
还是什么?
文粟不敢猜了,脑子里飞速地划过一句话,‘只能在这幕后,守着你,守着我们的阿翡。’
文粟鼻子有些不透气,郑翡与郑忠相差十岁,有些关于郑翡的记忆,也浮现出了一点蛛丝马迹。
郑翡与郑忠的关系有微妙的变化,是在郑舒决定教授郑翡首领要务时起,郑忠就一直是默默在身后保护她的,郑忠喜欢花,喜欢在手工这一块耗费时间的。
可郑翡因压力大的缘故,有时说话或者做事,没有顾及到郑忠的想法。
郑忠原以为所有的人都会为平淡的生活,添上一点漂亮的颜色。
郑翡聪颖,有时过于忙碌,却不能及时发现问题,等她发现问题,兄长的心,也逐渐改变了。
郑忠仍旧是在她身后,默默地守护着她的安危,默默地守着她不喜欢的事物。
变在郑翡十五岁那年秋天,自一场狩猎回来。
就变了。
变得会照顾人,会照顾他这个下身残疾,只能终日待在室内的废物哥哥。
文粟的指骨,渐渐松开了扶手,温热的手掌,覆盖在他的肩上,逃避回答郑忠的问题,“大哥,我先去忙,会晚点回来。”
郑忠偏头,看到她的手指缓慢地抽走,微微闭上眼睛,温柔地提示,“阿翡,早去早归,注意安全。”
“嗯。”文粟想了想,还是告诉他一个事:“大哥,我那房屋建造图,快画好了,好了拿来给你看。”
“好。”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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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目送妹妹出去,等她离开后,双手覆盖着脸颊,重重地深吸一口气。
文粟走到屋檐下,看着斜风大雨,心绪杂乱,稍微偏头去看了东屋,郑忠这人多愁善感,精细入微,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察觉到异样的?
郑青在灶房等阿姐从大哥房里出来,在门口很是犹豫,指甲抠着门,指尖都有了痛感,看到她出来,才攥紧手指,闷着脑袋走过去。
“阿姐。”郑青闷闷不乐地走过去,站在她身旁,动作扭捏:“你该吃饭了,忙很久了。”
从昨天上开始,有不少族人都担心的要命,好多人都没有睡好。连阿姐都是如此,这些人的出现,打乱了部落里原本平和的生活秩序。
“嗯。”文粟点头,走了两步,额角骤然传来一阵刺痛,她急忙伸手按住,郑翡原本是没有偏头疼的,自她出意外借了她的身体以后,偏头疼就开始赖着了,特别是在回忆儿时和郑忠郑今的相处,不想还好,一想就疼。
这一次,疼得站不住,有些晕眩,忙回头扶住墙,缓了许久。
问过尺墨,他是医术精湛的老人了,都找不出准确的诱因。
雨停了,也到了傍晚,少量的晚霞在雨后出现。
文粟望着那很快又消失在云层中的晚霞。这场大雨,留下了三百余人。
在厢房里在打盹的周海渠被冷醒,他揉着惺忪的眼睛走到门口,看雨停了,伸个懒腰,被还有残余的晚霞吸引,正欣赏之际,听见身后传来脚细微的脚步声。
他回头看去,看到柴赫也醒了。
再定睛一看,霍勤不在。
柴赫打个哈欠,看他四处张望的神色,拍拍他的臂弯,“周兄,做什么去?”
“想小解。”周海渠皱皱鼻子,又问:“你去不去?”
柴赫探头看看外面,雨停了,还有着漂亮的晚霞,他揉揉有些不透气的鼻子,点了点头,“去。”又问,“这雨下得挺久啊!”
周海渠闷闷地“嗯”一声,他懒散地打着哈欠,却不好在人家到处寻找茅厕,面色尴尬之时,看见一个小孩牵着一头黢黑的狼在正屋的屋檐下,没有打完的哈欠都收了回去。
周海渠面露微笑,抬手和他打招呼,“小朋友!”
郑朦牵着云兔走到周海渠的面前,昂首挺胸地看着他,“你有什么事?”
周海渠“呵呵”地笑两声,“想要方便一下。”
郑朦“噢”了一声,伸出骨节修长的手指,指向一处,“恭房在那边。”
柴赫也笑着跟过去,这觉睡得踏实,身体舒坦了不少,他走着走着,想到一个事情,忙扯住周海渠的手腕,“我劝你就不要老是出头了,这女首领看着善良,但不是好角色,惹急了会出事的。”
周海渠坦然大方地看他,看他焦急就拧起的眉头,“柴赫,这你就不懂了,入什么局,在什么位置,显什么相。”
柴赫斗字不认几个,大道理也知道些,仍旧是不放心,好言相劝:“还是小心为上吧,这一路走来,走了仨月,才见到住户,太过诡异了。”
6. 第六章
周海渠走进写有‘男’字的厕子,方便后出来,才和柴赫解释:“放心吧,我有数。”
柴赫进入厕子,周海渠继续接着说:“若我们的一点示弱,让亲眷得到一点优待,也算是值得了。”
提到亲眷,柴赫的心陡然间停了一下,一些往事闯进脑子里。
他苦笑,整理衣衫出来后,走向背对着他的周海渠,“周兄。”
周海渠偏头看他,眉间轻蹙,“我记得,你祖母也在,对吧?”
柴赫点点头。
周海渠展开双臂,活动酸软的筋骨,瞧着雨后的暮色降临之后,一点微弱的霞光在山尖。
周海渠回来都放轻步子,也不敢去看那头威武的黑狼,眯起眼睛看了看,挂在脖颈的木牌上方,有云兔二字。
文粟拿着雨伞走进院子,见到周海渠做贼一般的姿态,停下脚步,察觉他怕狼,轻咳了一声,“云兔。”
周海渠吓一跳,拍拍心口,听见云兔的吼叫,狼的烈性,狗的声线,听得他耳朵发麻,忙跨步走到厢房门口,不可置信地盯着文粟,“你……”
文粟白他一眼,“再像做贼一样,就松掉绳子,它陪你跑步,正好锻炼身体。”
“我何时像做贼了?”周海渠抚着惊悸的心口,觉察到额头上冒出一些虚虚的汗渍。
也无奈地笑出声,他这个弱点,还从未有人发现过。
他歪头喘息间,看到跟进来的霍勤,眉头一抬,眼里闪过丝丝好奇,“咦,霍县尉,你这是去、做什么了?”
霍勤没出声,只是把换来的六把砍刀,带进厢房。
周海渠回头,看到女首领进了正屋,他按着急剧跳动的心,看到锻打挺好的砍刀,拿起来看了看,突觉有疑点。
他问,“霍县尉,这砍刀、不能是她给的吧?”
“不是。”霍勤语气懒懒的。
“那是?”周海渠问话间,总觉得这屋子里少了什么。
他来回查看,不见的是霍勤的横刀,还有张云、厉绛的。
张云和厉绛在途中保护他们重伤去世,留下的横刀都在霍勤那里,只有有危险的时候,才会被拿出来给王简和秦行让使用。
“不是吧?”周海渠吞咽口津,不是很理解这种做法,“横刀换砍刀?”
“不然呢?”霍勤心口起伏,沉声回他,“把你换给他们?”
没等周海渠回应,霍勤又补充一句。
“在这你又不值钱。”
周海渠好气又好笑,看着知道贫嘴的霍勤,抚摸着砍刀的刀柄,“好好好,霍县尉,都能这么骂我了,说明你,心情缓解了不少嘛?”
霍勤闭上眼睛。
周海渠耸耸肩膀,走到他身旁坐下,靠着墙壁,还是想问,问他趁他们睡觉的功夫,去找那女首领做了什么,“霍县尉,她和你商量什么了吗?”
霍勤蹙眉,嫌他话痨,“你先安静安静。”
周海渠瘪嘴。
霍勤眉间微微皱了一下,将脸歪向一边,唇角展现出来一个弧度,是有点子无助的。
因是去查案子,身上没带多少金银,也没什么值钱的物件。
唯独,横刀,能拿得出手,能换取砍刀,和食物。
让身在异乡的三百余人的大唐子民不再受饿,也值了。
文粟走出正屋,见云兔云团在门口趴着,蹲下来轻抚它们的额头。
云团撒娇地蹭着她的手,明亮圆润的眼睛微微闭上。
文粟指尖缓慢地拂过柔顺的毛发,收回手时,见到在厢房门口站着的霍勤。
霍勤在大雨有一点停歇的时候,就来找过她,以横刀换取砍刀食物,抬头看看时间,差不多该可以做晚饭,她起身,平静地望着霍勤,“霍县尉,还有事?”
霍勤低声回:“没事。”
周海渠探头探脑地看过来,竟看到在长安县里探案巧舌如簧的霍勤,现如今是时不时地蹦出一两个字来的,还一脸凝重,他急忙跑过去,“霍县尉,您这是要做什么去?”
起先是睡得太沉,没能知道霍勤去了哪里。
现在看见了,怎么能放过。
霍勤偏头看他,纠结半晌,愣是一个字也没说出口。
周海渠坦然地走过去,面露舒然的笑:“诶,霍县尉,你看你,我可是见过你在长安县能言善辩,破过不少案子,哎呀,你要是不说话,我来吧。”
霍勤扯住他胳膊,声线沉沉,“周海渠。”
周海渠眉头皱着,低头看着被捏紧的手肘,默默地点了头。
文粟上前一步,站在台阶之上,望着几乎是要说些惊天动地的周海渠,看他那般无人可敌的嘴皮子,真是没能忍住,“你这要是当官了,一定会是个为国为民的好官。”
“那必须是。”周海渠承认,他若是高中,必定是个好官。
可是,没一会儿,他就蹙起眉头,疑惑地望着眼前这个首领。
文粟又笑,“可是,光是耍嘴皮子,没有实际行动也不行,要两者结合啊!是吧,未来的状元!”
“你……懂得挺多。”周海渠摸摸鼻子,心里也惊诧此女子的说辞,他偏着脑袋去看霍勤,看他轻微的使眼色,后知后觉,“忘记问了,你们在这片的区域,有没有什么名字?”
“长闽岛。”文粟眼神慵懒,从周海渠惊异的面颊扫过。
周海渠走到霍勤的身边,压低声音,说出自己所看的书中所说,“霍县尉,传闻长闽岛,是夏朝时的堪舆图上,被划去的一块,只因这里常年有疫病,很少有人往来,后来不知具体原因,视这里为禁区,再无人登岛。”
霍勤神思游移。
周海渠脚步站不住,扯住霍勤的胳膊,稳住晃荡的身子。
文粟看了霍勤与满是忧心的周海渠,唇角微弯,“那这么说来,你们是有回到家乡的机会。”
周海渠惊喜地眨眼,“若真是如此,我回到大唐,若能高中,姑娘,我必定重金感谢,带你们远离这山野,去繁华的大唐生活,不必再过这苦日子。”
文粟笑了一声:“那倒不必感谢,我也不会离开这里,若各位能离开,还请,忘了这里。”
周海渠明白自己失言,忙道歉,“也是,你们过惯了与世无争的日子,若外面的人知道这里,会给你们带来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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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麻烦。”
文粟微垂下眼帘,什么也不再说,转身向鸡圈鸭舍的方向走去,提了鸡鸭,利落地放血,放在一只有些变形的背篓中,在库房里提了两只腊鸭,四个足有两斤重的红瓜,放到屋檐下,瞧着周海渠,“你们的食材,分给那几位女子,回各自的厢房做,院子里有水井,碗筷等会来取。”
文粟把碗筷放在竹篮中,搁在屋檐下的竹凳上,听见两边厢房里传来低低的说话声,以及食物散发出来的香味。拿起搁在门口的皮伞,撑开向部落中心走去。
心里始终是放心不下的,挨家挨户去看,连看了几家,都表示没有问题。
文粟举着火把往前走,踩着泥泞的小路,思绪放空,也不知这边哪个方向,是离长安最近的?
想着想着,就觉得离奇。
有她一个来自几千年后的孤魂就够离奇的了,怎么可能还能有多人误入的奇事?
将部落都巡视完以后,家家户户都是和声和气的,没有什么争吵,踏实了些。
回来的路上遇见夜间巡视的女子巡逻四队的队长,乌宁。
乌宁上前,见首领身边没人,担忧询问,“首领,就您一个人?”
“嗯。”文粟点头,看乌宁面色凝重,问,“怎么了?”
乌宁轻叹,“这场暴雨,导致下游那边山体滑坡。”
文粟心口一滞:“是吗?”
乌宁微微低头,去看脸色微变的首领,柔声问:“首领,您怎么了?要吩咐我们做些什么?”
文粟摇头:“没事,你继续巡逻吧。”
“是。”乌宁站在原地,目送首领离开。
文粟回到院子,见到正屋的油灯还亮着,郑忠的轮椅影子照映在墙上,他靠着轮椅闭着眼眸,在静静地等她。
文粟搁下雨伞在门口,快步走到郑忠面前,“大哥,你在等我?”
“这么久才回来,我能不担心吗?”郑忠笑着看她,看她神色凝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文粟往竹凳子上坐着,拂去衣服上的水珠,眼色黯然,“没有。”
“阿翡。”郑忠坐正身子,微微往前倾,正视着神色平静的妹妹,“能不能,把右手给我看看?”
文粟不解地看他,可还是慢慢地将右手伸出去。
郑忠借着松油灯的柔和光线,查看着她的右手,阿翡的右手掌心,有一道醒目的疤痕。
是她年幼时,跟随狩猎的队伍进山留下的,当时他要是离得近,也不至于留下这条永远无法祛除的疤痕。
让阿翡厌恶了许久,她说这条瘢痕留在掌心是最丑的。
他仔细看了,这样直面阿翡掌心,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可她大大方方让自己看,是从两年前。
郑忠唇角微微弯起一个弧度,无奈地摇头,轻喟一声,“疤痕还未祛除。”
文粟心生难受,在这里人人只知道她是聪颖勇敢果断的郑翡。
不知亦聪慧心存善念的文粟。
文粟看到郑忠,一次又一次地想要验证着什么,迟缓地收回了手,声线有些的嘶哑,“疤痕尚在,兄长,是想验明阿翡的什么身份?”
7. 第七章
郑忠俯视着她,深邃的眼眶里,带有盈盈光泽,“你就当是,兄长成日里多愁,胡思乱想了。”
文粟搓着掌心里的那条凸起的疤痕,被猜忌的次数多了,也没有要掩饰的意思,她站起身,冷静的视线,直望着郑忠,“兄长质疑的,是我的身份,还是我不能肩负起首领?在怀疑我的能力?”
郑忠看她的反应,有一时的怔愣,但很快回过味来,“阿翡是我从小看大的,她的心性我不会不知道。”
文粟沉静,“既然兄长知道我的异常,就该一早就拆穿,不该等到现在,等到有这么多外族人出现的时刻吧?”
郑忠沉默了一瞬。
文粟看他迟迟不说话,压制住心口的起伏,按住不适的额角。
郑忠叹口气,“朦朦总跟我说,你头疼的事。”
文粟垂下手,瞧向不肯松口的郑忠,笑意有点发涩,“既然大哥这么不放心我,等这帮外族人离开,首领的位置,我交给郑青,她的能力不比我差,这样一来,大哥也不用一直忧心部落的安危。”
文粟利落地转身,走回南屋,才关上门,一阵大雨再次倾泄下来,阻断了在门外郑忠的叹息。
文粟没能睡好,半夜就被大雨惊醒,披上薄毯走至窗前,看着急速的雨势,心里又沉了几分,在急剧闪电的光晕下,看到了正屋旁边的屋檐下,似乎是坐着一个人,高大的身影显现在转瞬即逝的闪电光晕下。
在巨响的闪电下,看清了那人的面容。
霍勤。
霍勤靠着石墙,后背传来阵阵的凉意,刺激着他的神经,眼睛也是一眨不眨地看着那闪烁的惊雷,雨水如注。
几乎是从天上倾倒下来,砸在院子里,院子里平整的地面,似要被砸出数十个深浅不一的小水坑。
依稀记得,带着十几名捕手前往永平坊抓捕命犯,却在昏暗之处,眨眼间的功夫,就到了一处密林。
在这,遇到同样遭遇的周海渠等人,他们来自己不同的州府。
纷纷对此遭遇没有准确的说辞。
不知是如何到此的,有的前一刻是在酒桌上把酒言欢,有的风餐露宿,才要歇下,亦或是。
在为客人添酒、收账,又兴许是在家中缝补以衣裳……
太多太多,记不太清了。
他低头抚摸着通体乳白的牛骨刀,额角猛烈刺痛起来,揉着胀痛的额角,在骤然明朗的环境下,偏头看到身上所穿的衣裳,粗布的做工精致,针脚细密。
他垂下手,忍着额角的痛,慢慢地撑着膝盖起身,才走了几步,就又下起大雨。
和在雾林时一样,一阵接着一阵,没有要停歇的样子。
在这风雨飘摇里,隐约听到了一些山土松动的动静,地面也有轻微的震动,如此异样。
他迅速走到正屋门口,抬起手,想要叩门,却没勇气。
做了一会儿的心里建设之后,抬起手才触碰到门,听见里面匆促的脚步声,两扇门几乎是同时打开的。
看到霍勤在外面,文粟侧身走过,站在屋檐下,瞧着从罗峰山和秋濮山方向传来的异响,心里发慌,这得多大的地震啊,在这么远都能听到细微的异响。
霍勤在她身边站着,声线很轻,“姑娘,是地裂的异响。”
“我知道,从那两座山的方向更远的地方传来的。”文粟伸手指着左手边,告诉霍勤,“罗峰山,秋濮山。”
霍勤瞧过去,在微弱的光线中,在雨夜里,看到了高耸入云的山峰,“嗯。”
他也只是轻轻地应了一声,就没有别的话了,喉咙里火辣辣的,似有火要冒出来。
文粟低垂着眼眸,什么也不想了,裹紧外袍,提醒道,“不早了,你也该休息了,别坐在这里,大晚上的,会吓到人。”
“知道了。”霍勤不再多停留,抬脚就回到厢房,放轻脚步,免得吵醒熟睡的周海渠等人。
没头绪逃难这一路,大家都已精疲力尽,只有周海渠还一直嘻嘻哈哈,言语天真,对未来抱有很大的希望。也对回到大唐,有着热烈的希冀。
在慢慢靠着墙壁休憩时,黑暗中视线慢慢适应,看到睡得踏实的,也只有周海渠。
其余人,都是眉头紧锁,时不时地侧个身。
文粟也只有在心事重的时候,才能在这躺椅上睡得安稳。
微弱天光从窗户透进来,文粟睡眼惺忪,缓了缓,才从躺椅上起来,叠好毯子,放到土炕上,在整理床褥时,细微的声响正向这边走来,她微微歪头看去。
郑忠推了轮椅到门口,双手搭在扶手上,但是捏着拳头的,似有什么话想要说,却不知从何说起。
文粟开门,看到他,眼神晦暗,低下了眼眸,昨晚是她以郑翡生活这两年多来,头一次和郑忠吵架。
“阿翡,或者是说,我该称呼你什么?”郑忠向前走挪动了两步,慢慢松开因紧张攥紧的拳头,这一夜他醒来很多次,心中的担忧愈发的沉重。
半夜那些异响,他都听到了。也包括她和那位大唐县尉说的话。
那县尉竟也能察觉到山地的异响。
郑忠昂头看她亦没有休息好。他道歉,“昨晚,是我不对,大事当前,我不该说这些伤你,也不该猜忌你的身份。”
文粟偏头,有一段时间的沉思,低声道,“还不是时候告诉你,兴许,是我死的时候,就会告诉你。”
郑忠垂在扶手上的手,攥紧拳头,“阿翡。”
院内早已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文粟从窗户侧边看去,那几位都已起来,正在院子里安静地站着。
周海渠离开大唐三个月了,头一回睡得这么踏实,精神抖擞,他站在霍勤身旁,小声嘀咕:“霍县尉,我昨晚,做了个梦。”
霍勤偏头看他,轻轻颔首,示意他接着说。
周海渠笑意盎然:“我回到了大唐,只是可惜,我没能高中,只能回家务农,赡养年迈的父母。”
秦行让沉默了片刻,接了话茬:“只是梦而已,若真能回去。咱们都七老八十,白发苍苍。”
周海渠不在意秦行让泼的冷水:“那也无所谓了。”
郑今在门后站了一段时间,才迟缓地打开门,径直地走到霍勤的面前,亲和地询问:“霍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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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我代首领问你。”
霍勤抬眸,点了点头:“嗯。”
“你在这些同伴中。”郑今问,“威信如何?”
霍勤不敢说,也不敢自大承认他的威信,他沉着嗓音问,“请问,是需要做什么?”
“现在是八月中旬,山里昼夜温差大,冬季也会提前,希望你们在雪季来临前,造好屋舍,备好食物过冬。”
郑今说完这些,观看了霍勤的反应,以及他身边的男子的神色,明白了些意思,“那跟我走,带你们去砍竹子,选基地。”
郑今走了几步,看到娇弱的女子也默默地跟上,停下脚步,“女子留下,不用跟着去。”
文粟等郑今把人带出去后,才和郑青出来。
郑青听从姐姐的安排,走到了那些女子面前:“你们跟着我走。”
文粟等郑青将这五位女子都带出家门,走向与她们的方向相反的小径,去寻乌宁和梨落。
梨落在巡逻亭,翘首以盼,待看见首领,眯着眼睛,贼兮兮地看着她。
“别这样看我。”粟文轻拍她的肩膀,“乌宁呢?”
“喏。”梨落伸手,指着前往东竹林的方向,“她在下边岔路口,看郑二哥,带的那帮人。”
文粟看到了乌宁环着手臂,严肃地望着东竹林的方向。
梨落挪动着小步子,挪到了文粟的身旁,“请问我们的首领,当真要把这些人留在部落附近?”
梨落言语激昂,“那真要出什么问题,我梨落,绝对第一个冲上前。”
文粟也第一时间补充,“用你那力大无穷的力气,打倒他们。”
梨落抿唇一笑,走到比她个子瘦小,比她们聪明百倍的首领身旁,言语坦诚,“当然,我们的首领在,我们不可能会有什么问题。”
文粟不想再进行这个话题,拍拍梨落的手臂,“行了,叫上乌宁,我们去山芋地。”
“好。”梨落应下,“叫乌宁跟上。”
西月坡种植数百亩山芋,叶片枯黄,茎秆部分有着褐黑色。
文粟穿梭没有生长着杂草的田垄里,瞧着拱出土面的红皮山芋,刨去上面的薄土。
短暂的思考后,挖去边上的黑土,取出土壤中的红皮山芋。
这红皮山芋,与她曾见过的土豆口感相似,产量也惊人,一年两季,储存时间也较久。
郑翡的母亲任首领时,曾鼓动大量开荒,种植红皮山芋,让族人有很长时间都没有挨饿。
梨落扛着锄头过来,看见首领蹲在田垄里,看着红皮山芋发呆,忙走过去,在她身旁蹲下,“阿翡在想什么?”
文粟收回思绪,拂去红皮山芋上的泥土,弯唇浅笑,“想的事情多了,你想听哪件?”
梨落指着她手中饱满的山芋,“就说说它吧!”
“今年雨水足,这第二季红皮山芋产量也在我的预料之中。”文粟对上梨落笑盈盈的眼睛,“晾个一天,明天就开始采收。”
“好!”梨落兴奋地答应下来,大方地夸奖她,“你真的厉害!”
“阿翡,我一开始不服你的。”
8. 第八章
是她一直憋在心里的话,憋了四年。
她遵守父母的劝告,一定好好跟着郑翡做事。
“喔?”文粟眉头轻挑,却是不过问,笑容明媚,微微颔首,“知道。”
梨落看她笑容温和,也不追问什么,轻抿红唇,想了想,问,“怎么不问我原因?”
“不问。”文粟把红皮山芋放进竹篮,高傲地仰起头,提着竹篮,往另一处作物地走去。
西月坡的红皮山芋可以采收,心情大好,这是头一次在她的治理下,收获颇丰。
寿春湾里的十几亩水田,隔着老远,空气里也弥漫着清甜的香气。
梨落跟过来,叉着腰啧啧赞叹,“啧啧啧,这里的稻谷也不错,阿翡,咱们今年有得忙了。”
乌宁笑意温柔地附和,“忙点好,忙点好。能让你大显身手。”
梨落俏皮地挑眉,“哼,还得阿翡呢,改良土壤和种植方法。不忙能对得起她吗?”
文粟看了稻谷的成熟情况,忽略她二人的打闹,“稻谷还得过个几天才能收。”
梨落过来,站在文粟的身边,微微弯着腰,凑到她面前,将她细细端详。
文粟徐徐后仰,早已习惯梨落这样温柔的直视,笑着转身,“走吧,这都看完了,该去做事了。”
梨落听着她的催促,笑着撇嘴,“我可没偷懒。”
乌宁被她们逗笑,对文粟很是严肃地“告状”,“阿翡,她确实是偷懒了。”
“乌宁,看打。”梨落跑向乌宁。
乌宁迈开腿跑起来,她在短窄的田埂上跑得飞快。很快,就跑到斜坡上,在小径上,朝梨落挑衅地招手。
梨落哪里能吃亏,却又跑不过乌宁,乌宁自幼就跑得快,还从来没有一个人能跑得过她。
梨落跑过去,抓住在那站着等了已久的乌宁。
乌宁笑得得意,望向文粟,“上次,等她只数到十声,今天要二十。”
“梨落。”文粟打圆场,轻柔地抚着梨落的肩膀,也给她打气,“下次、跑赢她。”
文粟到了开荒的山林,为这取了一个新名字,半月湾,在山坡望下去确确实实是像未满的半月。就连途径的河流,都呈半月状。
在这无主之地自去年开荒,族人所得的土地为私有,不再像刚到这里安家落户时,是属集体制的。
有人做多做少,都会有意见。
有的人会忍着不说,也有的人为了那一点食物,叫嚷个不停。
是私有制出现后,才发现他们干活都更有足够的干劲。
连部落里那么一两家的懒汉,做起自己家的事情来,舍得出力。
文粟戴上兔皮制的手套,拿着砍刀接着去砍荒地里的树丛,这里之前是郑今来砍掉了一部分。
划分过来的荒地,杂草、灌木、荆棘、石块等,都清理了大半。
将砍断的灌木搁在草绳上,杂草也堆积在一旁,只有荆棘随意放着,等要回家时,把它拖到别处阴干。
文粟停下来歇息时,听见东竹林里竹子倒下的声响。
尺墨采药途径半月湾,在众多开荒的人群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再绕了个斜坡,往她家的荒地走来。
“阿翡。”
文粟回头,搁下砍刀,向尺墨走去,“墨叔。”
尺墨想了想,还是提出意见,“阿翡,这个时候,你应该是守着那些人,别出什么岔子才好。”
文粟浅笑,“墨叔说的是,只是,部落里的事情不应该全是我一个人出面。”
尺墨望向东竹林,那里传来阵阵竹子倒下的哗啦声响,眸色微暗,声音都有些急切,“咱们部落,起我有记忆,就迁徙多个地方,又因为疫病,人口是越来越少。”
文粟摘下手套,拂去额角上的汗珠,知道尺墨的忧虑,“二哥他的能力,墨叔是知道的。”
尺墨满眼担忧,对文粟的这些决策,有些生气,可到底是不能表现出来。
“可他左手……阿翡,你…”
“墨叔。”文粟向前走一步,伸手指着这周围的山坡。“存弦、再平、郑云,会在关键时刻,带人解决。我们部落曾经是弱势的一方,他们已经长大,经过训练,还有驯服的黑狼,我们有能力护好部落的每一个人,而且,他们一半是妇孺,有何可惧?”
尺墨亦往前走了两步,瞧着东竹林里,有一些人的背影是越发的熟悉。
也看见了被带出来溜达的黑狼足有三十来只。黑狼比火狼温顺,且容易驯服,在郑翡的训导下,比之前温顺不少,不会轻易出声唬人,听主人的命令。
也是因为有了驯服的黑狼,在外出狩猎时,比往常都顺畅,有些食草的兽类,惧怕黑狼和灰狼,极容易猎到。
尺墨紧绷着的神经,都在慢慢缓解,他怎么忘了,部落里有狼,在紧要关头时会出面。
尺墨也才发现,周边被择优选出来的开荒之地。
今天的人比往常都多了,观看他们的神情,和时不时往东竹林看去的眼神,也明白了。
尺墨心中是有很大的顾虑,总不能因为这些人的出现,就让部落里的事情止步不前,但也不能太轻敌。
尺墨终于放心,笑着摇头,“阿翡,是我想的片面了。”
墨叔也是在为部落着想,文粟走到背篓旁,从里面取出放进去不久的益母草,和茵陈老茎,递给尺墨,“墨叔,这给您。”
尺墨浅笑,忙伸手接过,“嗯,好好好,那我回去了。”
尺墨走到下坡处,又停下脚步,回头看她,“阿翡,叔给你配了些烫伤祛除膏,你忙完过来拿。”
“好。”文粟爽朗应声,目送尺墨下山。
从到了朦胧的东竹林后,霍勤抡着砍刀盲目地砍着在上面做了记号的健壮直挺的老竹子,迷漫的雾气渐渐散去,缕缕明媚的光线从密实的竹叶中照下来。
霍勤挥着的手,突然停下来,他回头,在竹林间穿梭的人里,搜寻着表弟令狐继林的身影,当看见他在拖动竹子往下坡处走去,心神才平静了一点。
在这里,看不到表妹令狐雅,眼神灰暗,垂下去的砍刀,险些脱手。
霍勤握紧砍刀时,忽见竹林斜坡拐角,出现了壮硕的黑狼,正要蓄势攻击,发现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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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脖颈处,都挂着的竹牌上,刻有“云团”“怪怪”“静静”“煤球”“旺财”“追竹”等纂书字样标识。
才想到,昨日她不就是故意命令那叫云兔的黑狼吓唬周海渠的吗?
霍勤在原地挪动了两步,察觉这些黑狼只是淡然地看着周围,并未有攻击人的势态。
霍勤手腕酸胀,松开砍刀,一手撑着墨绿的竹子,再次审视着这片竹林,观察四周的动静。
周边的荒林和农作物地里都有人在劳作。
看着看着,在一处正处于在开荒阶段的荒林,一抹身影出现在视野中,她时不时地往这个方向看来。
“表兄。”
霍勤垂下视线,听到是令狐雅的声音,轻微偏头,见到是令狐雅提着竹篮过来,看她有些吃力,上去接过竹篮。
“表兄,我与浅浅姐姐,大嫂。”令狐雅揪着手指,很是不安地说,“煮了饭菜。”
霍勤点头,“嗯。”
令狐雅知道现在的处境,思索后,再问,“表兄,我们现在、不寻回长安的路了吗?”
霍勤搁下竹篮,端详着手上的砍刀,锻造的工艺有些欠佳,瞧着背面刻着的郑,有了更新的想法,轻轻摇头,“暂时不寻了。”
“好,我听表兄的。”令狐雅听从表兄的决定,仍是害怕和不放心,“只是,表兄,我们现在的处境,并不太好啊!”
“之前在雨林、沙漠、雾林,都能逃出来。”霍勤转身,眸光温和地看着令狐雅,轻轻牵了唇角,“现在算是有了安身之处,从零开始,建造屋舍,好好休息。再寻个机会,回长安。”
令狐雅憔悴的面容闪过一点喜色,想到那位女首领说的话,以及周海渠的猜测,上前两步抓住霍勤的手腕,表兄,“这里离大唐不是一般的远啊?咱们真能回去?”
“可表兄你才入仕途,好不容易在京畿当县尉…”令狐雅忧虑地望着霍勤。
霍勤微闭上眼睛,将大唐的堪舆图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将录在册的岛屿也回忆,大大小小的岛屿几万个。
这还没记录在册的不知有多少。
若要回长安,需漂洋过海。
“仕途是重要,可活着也很重要。”
霍勤瞧着令狐雅,勉强地笑了一声,“你们与姨母来长安探亲,现在有这样的遭遇,我作为兄长,应该保护你们的安危。”
令狐雅慢慢松开霍勤的手腕,低低地抽泣一声,“表兄啊,是我们拖累你了啊!”
霍勤再无言以对,他向前挪动两步,把竹筐提起,递给从山下回来的灵狐继林,“继林,拿着。”
霍勤要对令狐雅问些什么时,在转身之际,见到了从缓坡处,慢慢走来的周海渠。
周海渠缓了好一会儿的气息,揉着肩膀走到霍勤面前,“霍县尉。”
“霍县尉,我去看了,地基选好,就在这东竹林西边。”周海渠伸手指去大致方位,“我估算了路程,距离这郑部落,有一个时辰的行程。”
霍勤回应简单,“嗯。”
周海渠说完,脑子里顿时悟到一个想法,俊眉一挑,“哎哟”一声。
9. 第九章
他摸着下巴,唇角一弯,自顾自地解说:
“如此一来,两边来往,也有一段距离,之前那地方,我看过,粗略估计得四个时辰,只可惜,暴雨冲毁下游,山体塌陷,挡住了去路。”
周海渠也是知道霍勤近段时间的脾性,揉着胀痛的肩膀,继续道,“那边面积也大,足够咱们这一大帮人建造屋舍,安稳休养一段时间。”
“咱们,是不是该给这新村落,取个名字?”周海渠乐呵呵的,望向面色凝重的霍勤,十分殷勤:“霍县尉,您发个话?”
霍勤笑意很浅地着看他:“我看周举子很乐观,做事也豁达,总有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那就……有劳周举子来命名了。”
“归唐村?”周海渠坦荡,朗声询问,“如何?”
霍勤抚摸着砍刀的手柄,轻应一声,“嗯。”
周海渠低头,询问令狐雅,“令狐小姐,刚看你送吃的来了?”
令狐雅垂眸颔首,“嗯。”
“多谢令狐小姐了!”周海渠道谢,步子轻快,思绪也放空,走到置放竹篮的位置,坐下后,掀开盖着的笼布,看着冒着热气的食物,一股刺激嗅觉的浓郁香气直冲过来。
这样熟悉又浓郁美味的香气,让他想到了。
年年入秋,山间总会生长出与早春时节的野葱野蒜,似乎味道更为鲜美,母亲阿姊结伴常去采挖,回来做鸡蛋盒子。
为读书赶考,有些年月,没能尝到了。
霍勤过来,看见令狐继林,和周海渠都只是看着竹篮里的食物发呆的海听见些许抽噎的声响。
霍勤听声音传来的方向,盯着周海渠,想不到这三个多月里最乐观的周海渠,竟然会在哭鼻子,唇角轻扯,“周兄,运送这一早上的竹料,累哭了?”
“非也!”周海渠摇头浅笑,视线转移到野蒜炒的鸡蛋,野葱熏烤出来的烤鸭烤鸡:“这郑部落的首领,挺不错的,给我们那么多食物。”
霍勤看他有所隐瞒,也不问,只接着他的话回应:“嗯,遇到善人了,这一行,不会再那么苦了!”
周海渠沉沉地叹气:“这虚幻的行程,让我们远离大唐,远离长安,远离亲人。”
霍勤微抿唇,问道:“原来周兄,心里也有这么多苦楚?”
“我这也是,思念家人所致,我自幼在山间田里地长大,餐桌上常出现野味野菜,尤其是蕨菜,野葱野蒜最多,酸蕨苔,和野葱野蒜做的菜盒子,最让人想念。”周海渠到底是将心中所念说出口:“这些年光顾着读书,很少与家人团聚,本想有更大的前程,怎料……哎!”
霍勤眉头微挑着,没敢接话茬。
周海渠孤身一人,在路上结识的两位挚友,还被野兽袭击去世。
而大部分人,都有三两个亲戚朋友陪伴。
包括自个儿,亦有三个表兄妹在此相伴,有个依靠。
可惜,大表兄在途中遭遇意外不慎去世,留下身怀六甲的妻子。
霍勤擦净手中的灰渍,扯了一只味道香浓的烤鸡腿,递给周海渠,“周兄,你比我年长,又一同度过不少劫难,若是不嫌,可以将我当做家人。”
周海渠抬头,眼眶有些红,喜悦地笑了两声,胡乱地擦着手上的污渍,忙接过鸡腿,“谢谢霍县尉!那真是太好了!”
霍勤浅笑,望向更是愁云满面的令狐继林,“继林,快吃吧!”
令狐继林看着递来的鸡腿,默默接过,拿在手中,久久没有吃一口,长长地叹口气,“阿兄,我想母亲了!”
霍勤心口一堵,只应,“嗯。”
霍勤朝回来的秦行让、王简、柴赫、乔斌等人招手,“几位,快些。”
秦行让迈着步子过来,气息沉闷,抹去面额上的汗水,骂了一句,“真是累死,这竹林没有弯绕的小水沟,还要顾及山下的农作物,连想个巧劲都不行,那几大十斤的竹子,一根一根往下扛。”
他走近,大大咧咧地接过霍勤递来的鸡腿,看着食物充足,他也不像之前那样谦让,接来就咬了一块。
王简不敢让霍勤给自己递吃的,忙自己动手,谦和地笑,“霍县尉,王某自己来。”
霍勤等乔斌、柴赫都拿上鸡腿食用,再去看了周边,在竹子底下,吃着由在山下忙碌的女子送来的食物,才开始享用。
霍勤看着略显烤焦的鸡腿,这鲜嫩的肉质,多少与之前吃过的不同。
兴许是,之前在山林里猎来的,只是褪毛祛除内脏,随便烤熟果腹。
霍勤吃好,把砍刀递给周海渠,“周兄,下午,我与你换。”
周海渠拒绝道:“那不行,你身上的伤没好全,别再给崩开了。”
秦行让拍拍手起身,询问道,“霍县尉,咱们商量商量。”
霍勤偏头,望向秦行让,“秦兄,请讲。”
秦行让上前两步,“咱们上山之前,女首领的兄长,就告诉了我们,今晚就不用回到昨日居住的屋舍,这一早上,有不少孩童和妇人,收集了笋壳,棕皮,茅草,我想能不能先带几个人下去,先搭简易的棚子?夜里寒凉,那些个孩子年迈老人,怕是受不住。”
霍勤听取秦行让的提议,在众多的男子里,挑选了几位壮实的,又看向与自己探案误入这里的四名男捕手,只剩下了两名,微微张嘴,想到还有一名女捕手受了伤,在山下忙着收集屋顶所需的材料,此时此刻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在长安县,是探案缉凶的县尉,身份摆在那,自有人尊敬,也有人不敬,就怕到这后,不受大唐律法的官职,不屑他的命令。
在这荒野生存,比在大唐任何的一个下州,村野,还难以生存,处处都彰显着有危险,更深处的山林里,有着无法解决的野兽。
就那几只突现的狮子,力量威猛,他都能难以坚持,低头瞧着胸口处的爪痕。
这过去的十几天里,鲜红的液体逐渐伴随着有浅黄的液体流出,简单的草药,还不足够于治疗伤口。
在尺墨族医的医治下伤势有所缓解,即便疼痛,也能忍受。
敖品看出霍勤的为难,坦然地上前,“霍县尉。”
方鹤也道,“县尉,我与敖品,一同前往,县尉可还有什么要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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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勤心里酸涩,温和微笑,“暂时没有,有劳二位兄弟。”
文粟带着十几个壮实的男子上来,在斜坡处,看见他们在商量事情的一幕,本想在原地等,却被一人通报给霍勤。
霍勤转身,看着对方来了十几个人。
这强弱悬殊的对比下。
他似乎是没有更多的选择,在心中沉沉地叹息,调整好状态,表了态,“见过郑首领。”
文粟观察着他的神情转变,简单地向后看一眼,“我看你们缺人手,他们来给你搭把手。”
霍勤略显惊愕,但总觉得,不太对劲,昨夜的收留躲避大雨,已是仁至义尽,一个女子为首的部落,不会这样没有警惕,他喉头微微滚动,“是吗?”
文粟轻眨了眼睛,“嗯。”
“不过……”
在霍勤提着一口紧张气息时,对方来了个转折。
他微微俯视着眼前的女子,对方沉稳,笑容温和,可是,意图又太……
他问,“首领是有什么困扰?”
文粟环视四周,看着也同样望过来的几十张陌生面孔,从他们的神色来看,个个警惕。
文粟想了想,“借一步说。”
霍勤跟上到了一定的距离,看对方停下脚步,也利落地停下,保持了距离,“首领,请讲!”
文粟仰望着他,看他也坦荡地看过来,坦言地问,“霍县尉,你的困扰是什么?”
霍勤垂眸,诚实回答,“困扰多,就不一一告诉首领了,唯独有一件很重要的,就是回家。”
文粟手掌轻抚着泛着墨绿光泽的竹子,瞧着细小的纹路,在这风声细碎的竹林里,仔细听着他说的话,不经意地点头,她稍稍转身,望向很少去往的淇河。
“淇河,离这里约十多公里的路程,一路也是凶险。听年长的长辈提起过,淇河河面宽阔,大船航行亦是艰难,若要真的要离开,得造大船,你们有三百余人,可是人力不足,造一艘大船,都得耗费很长时间,寻木料,打造造船工具,更是费时间。”
文粟转身,瞧着面容上略显惊奇的霍勤,微微一笑,“从淇河起,一路往西北航行,路过玛雅海,富群临河、顺多度河湾等河流海域,更远的,我就不是很清楚了。”
“也不确定,那就是前往长安的水路。”文粟言语很轻:“嗐,不管怎样,要储备足够的食物,才能支撑回长安。”
霍勤心口沉滞,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能喘息过来。
他就那样平静地俯视着眼前的女子,听她讲完他们的困境和所需。
文粟见他沉默,心事很重,得不到回应,也就不再说。
文粟听惯竹林里的风声,弯唇一笑,从霍勤身边绕开。
霍勤听完,惊愕地闭上眼睛。
如此遥远。
一直以为只要闭上眼睛,就能回到研判案情的县廨。
可每每如此,睁眼见到的,是这看似幽静,却又处处潜藏危机的山野深林,还有需要他照拂的亲眷。
时刻刻进脑海的,是大唐不同州县的同胞。
10. 第十章
他们是普通商户,农户,贩夫走卒,年过花甲的老人,甚至是还未记事的孩童。
这一路走来,就听到不少哀痛之声,有的妇人孩子还未出生,就因劳累或是惊吓,孩子就离她而去。
有些孩子虽出生,却不是在大唐。
且这么久以来,头一次真切地听到关于这里的信息,这些海域河流,离东海都要遥远。
海域河流上航行,更为艰险,储备足够粮食,都有些恐慌,船只建造成本也高,瞧着这里的处境,怕是…
霍勤揉着隐隐作痛的眉骨,浅浅地笑着,“郑首领想要表达什么?”
文粟驻足,回头看他,“谈条件。”
在尺墨离开之后,又想了很多,思来想去,只有人质的这一计策可以运用。
霍勤问,“什么样的条件?”
文粟眼风扫过竹林里的外人,很直白地道出意图,“依照你们目前的状态来看,是要长期在这谋个生存,而我,也需要一个和平安定的部落,两个不同民族,却又在言语上能够清楚表达,为了安定和谐,你方得出几人,常住我郑部落。”
“人质?”霍勤蹙眉,很清晰地说出此人的意图。
“是,双方各出人质,保祥和安宁。”文粟语气强硬。
霍勤有些自嘲地笑笑,“为何要听你的?”
文粟也笑,盯着他,“愿不愿,是你的事。可活不活,是他们的事。”
“是你能熬得住这些艰苦,还是她们能熬得住?”文粟补充,“十六个孕妇,有的月份都五、六个月了,三个腿断的老人,你认为,她们还能挨得住艰苦的奔走吗?”
霍勤齿关咬紧,“拿她们性命要挟?”
文粟平静笑一声,“不至于要挟,我只是偶尔,起了一点慈善心肠,若是不愿,也不强求。”
文粟走至梨落乌宁的面前,轻声交代:“帮帮他们,手脚麻利一点。”
梨落抿唇笑,“首领放心。”
乌宁面无情绪,很是严肃,“是,首领。”
周海渠看事件发展不太对,急忙跑过来:“诶,我说首领,把我们霍县尉叫过去,怎么只剩你一个人回来?”
文粟皱了眉,“他应该、是在思考问题。急着回来做什么?”
周海渠追问:“什么问题?”
文粟轻轻挑眉,“你问他啊!”
周海渠眉头也皱起来,“这有问题啊,这里这么多人,你怎么只问他?”
“是你说的,他是个大人物的,我自然要与大人物商议事情。”文粟环着手臂,有所不解地看他。
周海渠语塞,迟钝了一下才开口,“那你也不能为难他!”
文粟笑了一下,“那行,那就为难你了!”
文粟上前,平和地看他,“为双方的安全着想,双方各出几人,常住对方的部落或是村庄,这期间,正常生活,但不许通婚,更不能伤害分毫,我怎么送过去的人,等你们离开时要完好地给我送回来。”
周海渠砸吧了一下嘴,“还真是为难我了,我没有那么大能耐敢应下这件事,那么多人命呢!”
周海渠适时退缩,他孤家寡人,这些人都有亲人在,可不敢应承。
再说了,能不能离开,还真是一件看不到希望的事。
他摸摸鼻子,略显尴尬,思索再三,往前站了两步,直言道,“来来来,我做第一个人质。”
文粟笑意不达眼底。
周海渠凝眸看她,不懂这意思,“怎地?”
文粟回头,看一眼还在原地站着的霍勤。“他说了算,还是你说了算?”
周海渠指着霍勤的背影,“自然是他说了算,若我等真能离开此地,他仍旧是大唐的官,管事。”
霍勤的背影,在竹林间,显得单薄了,他揉着额头的动作,被周海渠瞧了去。
周海渠观这情形,似有不对,忙问:“你同他说些什么了?”
“和你说的一样,只不过,我为他指引方向了,从这想要回到你们的大唐,千山万岛,海域河流众多,想要回去,是一件难事。”文粟看他眼神里充斥着质问,“难不成,你们不吃不喝,是成神了?”
周海渠瘪嘴,无意间歪头时,看到了王简,他焦躁地搓着手背,眉宇间满是担忧,神色闪烁。
他抓着这个机会,急切地询问,“王简,咱到了人家的地盘,这还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呢,就遭遇此劫,王简,咱们该如何?”
王简眉头紧皱,语气焦急:“周兄,我在此,就只有妹妹王芮,你说我该如何?不似你孤身一人,一人吃饱,便什么事也没有。”
王简重重地叹气,为难间,看到山坡下方,来了几个女子,脚步匆匆,神色茫然。
“哥哥。”王芮跑过来,心口急促,呼吸也重,抓紧王简的胳膊。
王简瞧着幺妹,自幼将妹妹拉扯大,又管着家业,对妹妹付出的心思,不比布坊染坊少,他微微轻摇了头,轻拍着王芮的手臂,给予安慰,他拖动着沉重的脚,走到还在为以后考虑的霍勤。
王简站定步子,向他行礼,“霍县尉,我王简,自幼无父无母,就只有唯一的妹妹,我妹妹在何处,我也在何处,县尉不必忧心,咱在这陌生之境,首当要做的,是活下去,回大唐……哎,于王某而言,已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霍勤僵硬地回头,疑惑地看着王简,听他讲完,心中的沉闷更重一分,“你……”
霍勤什么也问不出口了,唇角微微抽着,难道,想要回去的,只有少数人?
王简话落,沉重地转身离开,走了了几步,觉着似有不妥,又返回去道出心中感念,“县尉,您这一路的保护,王某不会忘记,会一直记在心中。县尉,还请先顾眼前,其余的,再慢慢斟酌。”
霍勤微微眨眼,只点了头。
她对方向的指引,很是透彻。
也对目前的处境剖析,说来说去,只是将生存二字扩大了。
周海渠看王简一脸沉重的回来,两三步上去,忧心地询问,“王兄,你……”
看到王简摇头,周海渠的话,都不好说出口了。
秦行让重重地叹口气,望向心中一直想要回去的霍勤,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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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走来,他一直在寻找回去的路。
如今得知这里离大唐是如此的遥远,对有能回去的机会……
很是渺茫,可以说是,没有一点机会。
秦行让见霍勤似是钻了牛角尖,有些固执,拍拍手上的竹子碎屑,迈着步子走到了霍勤的身边,吞吞口水,对上霍勤忽然看过来的眼神。
将要说出口的话,再次思索了,才道出口:“霍县尉,我知道大家心心念念的是大唐,可现在山高水远,如这位首领所言,咱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养精蓄锐,储备粮食,可这前提下不就是要大量开荒,开垦田地出来嘛!”
霍勤缄默,未说一句,也没给个缓和的神情。
秦行让拧眉,看霍勤不动声色,从鼻腔里叹出郁闷的声线:“罢了,我也没什么心思和这里大动干戈,我就是个商人,在你们这些人眼里,商人是最低贱的,哪有能劝动你的资格。”
文粟微微蹙眉,这倒是有些意外了,不经意间地垂下眼睛,看着走过来的云团,蹲下轻抚它柔顺的毛发。
云团温顺地向主人吐舌,乖巧地蹭着主人的手掌。
霍勤清晰地看见,那脖颈间挂着“云团”字样的木牌的黑狼,乖巧地走到那高傲的女子面前,一脸的傲娇模样,也似在邀功。
看到去而复返的表妹令狐雅,以及她的堂姐令狐浅,堂兄令狐垚,思绪混乱,不久前安慰她的话语,这个时候在脑海里浮现。
他烦躁地揉着头,表妹表弟,表兄的遗孀,是他的弱点。
何时钻进牛角尖的,都不晓得了。
兴许是在安慰表妹时,又或许,是在女首领指引方向时。
霍勤终于向前挪动了一步,走到在安抚黑狼的女子旁边,问出疑问点,“这里与蛮荒无疑,你是如何知道这周边的海域河流的?”
文粟抬眼,视线向上,静静地看着他,唇角微弯,抚摸着云团的动作放缓:“这长闽岛上,也是有大人物出去的,先祖郑尧,曾远航回归,向族人提起外面的世界,只是年代久远,记录的资料,亦有不全。”
文粟仰头,短暂地看他一眼:“还有突如其来的多场疫病,让这里的人口骤然减少,又因自然灾害,人口没能突增,这正常的生产力还是有的,”
文粟抚摸着云团的脖颈,动作放缓:“我已为你指引方向,让你等不再为这不知是何地担忧,你有什么意见?”
霍勤倒吸一口冷气,正要辩解,就听见竹林下方传来一声声轻快的腔调,向前走两步,看是云敬鹲。
这个在路上就缄默不语的,问他什么,也不说,包括猎来的食物,也从不吃。
他都自己去寻些野果野菜根果腹,从不正眼看那些肥美鲜香的肉。
三个月以来始终沉默的他,竟然在这竹林里唱起了一首《鸢歌赋》。
本是一首哀伤的曲调,原意是不会屈服梨园里的压迫和折辱。
云敬鹲,在长安县的绮春园,因长相出众,唱腔一绝,绮春园里常出现的达官显贵,对他多为喜爱,也常常重赏。
霍勤初入京畿前往过绮春园查案。
11. 第十一章
便对这个时常忧郁的男子有点印象,当他出现在这陌生的岛屿,成为一个逃难人员时,就满是纳闷。
常见到他看着葱翠的山林发呆,或是忧心忡忡地看着树叶上的蚂蚁,树上停留的蝴蝶,亦或是花朵上采蜜的蜜蜂。
他似乎,与旁人都不同。
人人都在商量寻找回大唐的路,唯独他,没有一点兴趣。
如今,将一首哀怨的《鸢歌赋》唱得轻盈快活,虚弱的身躯,扛起几十斤重的竹子,都显得吃力,仍是笑呵呵的。
霍勤上前,惊奇地看他:“云兄,你……”
看着霍勤投过来讶异的神色,云敬鹲拍拍肩膀上的竹屑,向他行了一礼:“霍县尉,我知道你,在长安时,就常为百姓着想。”
霍勤微微摇头,他想要听的不是这个。
云敬鹲看他脸色凝重,微微弯起唇角:“霍县尉,您大可不必为我们这些蝼蚁担忧。”
“你们是大唐的子民,我怎么可以不管你们。”霍勤音色低哑:“怎能可以成为被要挟的人质?”
云敬鹲再次向他行了一礼:“霍县尉,云某,没这个心思,云某不回大唐,县尉就少担忧一点。”
霍勤不解地看他:“你这…”
云敬鹲抿唇浅笑,不再多说,板板正正地走着,走到堆积在一起的竹料,轻松扛起一根。
初次扛起一根时,还觉得沉重,多来几次,就已是熟练。
他扛起竹料,轻松地走向下坡处,这条小径在短暂的一个早上踩出来的。
文粟望向哼着曲调走下山的云敬鹲,微微点了下颌,转头望向乌宁,朝她使个眼色。
霍勤看着文粟离开,瞧着常年陪伴在达官显贵身旁的云敬鹲,心绪难解。
又瞧她留在这里的人,已经提着砍刀去挑选老竹子,挥刀砍下,竹子倒地的声响,此起彼伏。
秦行让提着一口气,见此情形,上前安慰:“霍县尉,您就先别执着了,还是先问问,有多少人愿意回唐,有多少不愿回吧。大唐此时,正乱得不可开交,民不聊生。”
霍勤微闭上眼睛,鼻尖酸涩,背过身去,缓了好久,才能缓过来。
文粟独自走向山下堆放竹料的的区域,青葱微黄的草地被踩平,堆上新鲜的竹料,在一旁有简易的草棚,用于简单的烹煮,妇女孩童在往这边运送棕皮,笋壳,整齐地码放。
在忙碌的人群中,找到在喝水的云敬鹲,疾步向他走去。
云敬鹲端着竹碗,饮下半碗温水,这碗是他专用,没有拿来盛过一点肉汤。
把竹碗收好之际,见到身后传来脚步声,显然是朝着自己走来的。
没有人愿意与他为伍,自到这后,一直是一个人,警惕地回头,看到是郑部落的首领,多少有些紧张。
文粟察觉他紧张兮兮,温和地笑着,“怎么称呼你?”
云敬鹲微微垂着眉眼:“云敬鹲。”
文粟看他脖颈处滚落的汗珠,看他身体单薄,虽说现在肤色蜡黄了一点,但长相仍是出众。
文粟点点头,声线柔和,“好。”
“嗯。”云敬鹲轻巧地点头,“见过郑首领。”
文粟抿唇微笑,“忙吧,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来找我。”
“好。”云敬鹲道了谢,“多谢首领。”
文粟在归家的途中,遇见带狩猎队回来的郑窍,调整平静的心态上前,“三哥。”
郑窍取下弓箭,看她愁眉不展,“听盘群禀报,来了不少游人,处理得如何了?”
文粟眉头微微皱了一下:“这些声称来自大唐的,有少部分想要离开。”
郑窍颔首:“嗯,听那意思,这里是离大唐有较远的距离。但想要离开,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嗯。”文粟应声,就没再说别的了。
郑窍停下脚步,将活捉带回的小羊羔圈养起来,看它在圈内肆掠地展现野性,举起弓箭对准它。
可下一瞬,他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轻声询问:“阿翡,你怎么在一次外出狩猎后,就变了,变得有点善意了?”
“母亲讲过,男子好淫,女子心善,都不是好事。”郑窍偏头,看着面无神情的郑翡,明白子自己说多了。
可还是忍不住,见她神情没点缓色。
她这几年为部落是做了很多大事,部落群众信服她,敬重她。
他缓了缓:“你是首领,发号施令,我会遵从。可,有些时候,一定要三思熟虑,为了部落这几百人的性命。”
文粟黯淡的眸色微亮:“郑部落的青年男女都是有过强度训练的,不惧这些,我能发一点善心,是有用处的。并不是滥好心,三哥,你和大哥心细,自然也会发现。此次的游人,与以往所见的大有不同。”
郑窍的目光定定地直视在这个有很大改变的妹妹首领身上。
她的果断中,又带着一丝怜悯。
不似之前那般果断中带着狠绝,不留意一丝情面。
圈养起来的小羊羔感觉到恐惧,嚎叫两声便安静了下来,颓废地往角落里走去。
郑窍拿着弓箭,盯着羊圈里野性十足的小羊羔,内心是纠结的。
他偏了脚步,歪头短暂地看她,“嗯,那阿翡,哥哥就先回去休息,这几日在外,累坏了。”
文粟目送郑窍离开,转头看了被威胁到的小羊羔,唇角微弯。
忽而听见了几声嘶喊,转身寻找声源的方向。
知道是从何处传来,迅速走到了声源传来的地方。
正是大唐的子民暂时所在的集聚地,竹料堆放的旁边,围满了人群,女子的哭喊是从人群中央传来的。
孩童的哭嚎传来:“阿爹,不要打娘,不要打娘。”
被打女子也传来嘶哑的哭喊:“别打了,别打了。”
霍勤挤进人群,看到一个熟悉的男子,正抡着竹条殴打在地上蜷缩的瘦弱女子,女子的求饶,并未得到他的宽饶。
上前劝架的男子妇人,皆被男子用竹条打了回去,个个身上是伤,都不敢再向前阻拦。
都痛心地看着被打得蜷缩在地护着脑袋的女子。
霍勤疾步上前,奋力一脚踹在男子的胸膛。
季胡趔趄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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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站定身子,愤恨地望着踹他的女子,打红了眼,握紧竹条,愤愤地盯着这跟瘦弱的女首领,“这是我的家事,县尉,你又插什么手?”
“家事?”霍勤望着被打得眼角额角淤青,鼻青脸肿,流着鼻血的女子,看她慢慢爬起来,挪动着向哭泣不止的女童走去,“把人打成这样,你说是家事?”
“我的妻子,她犯错了,我教训她,是天经地义。”季胡啐了一口,高高举着被折断的竹条,冲向抱紧孩子的柳腰,威胁道,“你管什么闲事,如今不在大唐,县尉管不着。”
霍勤拦在季胡面前,看他举着断掉的竹条,仍要想殴打搂紧孩子的女子,气焰上来,动作利落地取出牛骨刀,反手一推,锋利的匕首刀尖距离季胡的脖子仅有一厘。
季胡的动作被强制地停下,看着喉咙处对着的刀尖,吞咽了一口唾沫,蹙眉不悦地看她,“你一个不再食大唐俸禄的县尉,当真要管这家事?”
霍勤抬脚踹掉他手中的竹条,举着匕首,一步步逼近,犀利的眼神直直盯着他,“搞清楚,这是旁人的领地,你在旁人的地盘闹事,算怎么回事?”
季胡的手指指骨被踹到,顿时火辣辣的疼,奈何有匕首威胁。
他不敢动弹,斜着眼睛,斜睨着这个多管闲事的霍勤,在看到从人群中匆匆赶来的女首领,扯着嗓子大喊。
“县尉杀人了,大唐县尉杀人了,这不食大唐俸禄的县尉要杀我,还有没有天理了。”
霍勤眯着眼嘲讽地看他,冷笑一声,“季胡,你就这点出息了。”
霍勤蓄力踹他膝盖,眼风里看到她来,薄唇微抿,往后退了两步。
文粟赶到时,季胡迅速起身,走到她面前放肆地说着,“女首领,这可是你的领地,他一个不再食大唐俸禄的县尉,要在你这里遵守大唐规制律令。”
季胡忍着膝盖的疼痛,又道,“女首领,你可得管管。”
霍勤拧眉看他,这一路上,断他的家务事,就不下十次,多次训诫,都不能让他停止殴打妻子的罪行。
“你无辜殴打妻子多次,你次次说会改,你做到了吗?”霍勤反问。
季胡眼睛乱飘,“县尉,可这是我的家事,你多次管教,就说不过去了吧?现如今,又不是在大唐。谁给你发俸禄?谁给当捕手?”
霍勤冷喝,“大唐有律令,殴打妻子,可要杖刑四十,严重者要加刑,你是仗着如今形势有变,为所欲为?”
季胡吊儿郎当地回,“不在大唐,你管不着我。”
霍勤往旁边挪了两步,与季胡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不想与这人有任何牵扯。
这一路上,操心大唐子民的一日三餐,还要照顾他们的安危,有时没能遇到庞大凶狠的野兽,却是在同队伍里,有着人面兽心的同胞。
文粟睨霍勤一眼,看他并不给同胞开脱。
再看四周,面上有着痛心神情的男子或妇女,猜到大致的情形,反握着匕首,询问搂着孩子的女子,“你叫什么名字?他为何打你?”
柳腰强忍哭腔诉说原由,“我叫柳腰,我与孩子采集棕皮回来。”
12. 第十二章
柳腰抱紧南雁:“他说要喝水,我倒晚了,就打我,无缘无故打我,已经很多次了。”
文粟想起来乔螺禀报的一件殴人事件,蹙眉问,“那晚深夜,在乔螺家被打的人,是不是你?”
柳腰害怕地退缩两步,小声回应,“是,是我。”
文粟望向霍勤,“你说,在大唐殴打妻子,是要处于杖刑四十?”
“是。这还是妻状告的情况下,柳氏多次向我寻求帮助。”霍勤答复:“奈何如今并无实质的杖刑,多次训诫,他都不听,甚至已是,变本加厉。”
文粟看着手上的匕首,又瞧在旁边战战兢兢的女子,“既然已无法履行大唐律令,这男子又、容不下她。”
霍勤微怔,但还是点头默许:“这是在首领的地盘,您来处置。”
文粟偏头望向柳腰:“你的意见至关重要,他是你夫,若为他讲话开脱,往后就再无机会。你要好好想清楚。”
柳腰搂紧满面愁绪的女儿,重重跪下求助:“霍县尉,女首领,还请帮我,我要与他绝婚,断绝夫妻关系,我的女儿南雁,也要脱离季家。”
“胆子大了是吧,你是我花了五两银铤娶回来的,这么些年就只生了个女娃,我还管你吃管你喝,现在翅膀硬了啊,还敢绝婚…”
“啊啊!”
文粟实在是等不了让他说完,用力扇了他一巴掌。
季胡疼痛地捂着脸,嘴角流出鲜红的血丝,踉跄地往后退了两步,又急急地上前,眼神不爽地看过来,狠狠地叫骂,“你个泼妇,敢打我,县尉,你看见了吧,她当着你的面,打大唐的人。”
霍勤见他实在过于丢脸,默默地向旁边挪动两步,与他划清界限,双手慵懒地背在身后,微微牵动唇角:
“该打!此人在长安时就游手好闲,还好赌,我上任的第一个案子,就是去寻被差点卖掉的她。”
霍勤怜悯的视线,落在柳腰怀里啜泣的女娃:“既然他不把我这个县尉放在眼里,说什么都不听。如今在首领的领地,该如何处置,首领说了算,霍某绝不说情。”
柳腰垂着的头缓缓抬起,眼角的淤青触目惊心,仔细一看,脖颈处有一道泛紫的瘀痕。
“在长安,我多次状告季胡殴打我,前几任县令县尉都说是家事,起初杖刑四十,以至于他养伤期间不能伤我,我还得照料他,后来次数一多,就让自行解决。霍县尉上任之后,还关押他一个月以至警告,怎料他是一点也不悔改,打我打得更凶了。”
柳腰抹了一把眼泪,把求助的眼神望向一个才见面两次的女首领:“首领,自从长安无故到此三个多月,在这荒山野岭,一眼望不到希望,成天处于惊恐之中,我还得寻食物给他和婆母吃喝,总拿孝道压我,我能熬到现在,只为女儿。首领,我…”
文粟听她讲话有条有理,字字清晰,看她抹去面颊上的泪痕,又抽泣几声,柔声询问:“绝婚后,你也不可能再生活在新建村落,愿不愿意到郑部落落户,再寻个活计,凭你这勤快的手脚,吃喝不愁。”
柳腰重重颔首:“愿意愿意,我愿意的。”
霍勤一怔,步子挪向前,“欸!”
他把将要说出口的急忙收回。
季胡跳脚骂道:“你愿意个屁,离了我,你什么也不是。”
文粟朝着已在人群外围着的乌宁和梨落使眼色。
她二人从人群外挤进来,将季胡扣押住。
季胡双臂被反剪,脑子还发懵呢,待反应过来,看到了押着他手臂的壮实女子,“你…”
文粟目光重新落在柳腰身上,有些许质疑:“不过,若是让我知道,你们今日所作所为,只是为了诓骗我,获得我们信任与放松警惕,我可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柳腰惊骇,忙说,“不是不是,首领请相信我,我是绝不会做出诓骗的事情的。”
文粟转脸瞧着霍勤,此时他身边已站了周海渠,秦行让,乔斌等人,轻轻扯动唇角:“那就请霍县尉代为写绝婚书了。”
文粟从皮质挎包里,取出羊皮书与墨盒,狼毫毛笔,递给他。
季胡见来真的,害怕地叫喊道:“不能写,不能写,霍县尉,县尉,我改,我改,我改还不行吗?我以后再也不打她了,再也不打她了。”
霍勤接过羊皮制作的书卷,稍稍思考,取了毛笔,蘸取墨汁,不听季胡的叫嚷与从不会认真悔改的言语,在羊皮书上写了两份绝婚书,写好再检查,可有错处,觉着没有问题,递给柳腰查看:
“柳氏,你看看可有什么问题?”
柳腰看去,眼眶湿润,感激地向他致谢,“多谢县尉,没有问题。”
柳腰在绝婚书上签字,一时未能忍住,痛哭了起来。
季胡的手被霍勤抓着签了字,他瞳孔睁大:“凭什么凭什么,这绝婚书不是在大唐写的,不作数,不作数。”
霍勤眯眼瞧他,取出随身携带着的印章,轻摁了印泥,在执笔人处,摁上他的专属印章:“我霍勤,是南州石崖县霍氏后人,霍氏祖辈都是忠君爱国之辈。霍某以此为佐证,你不管是在这里,还是回到大唐,都可作数。”
文粟沿着羊皮书上缝制的绳子,一点一点裁下,递给柳腰,另一份则递给了季胡。
季胡愤懑,奋力撕扯,却没有撕碎。
不是他所想的那般,将那些碍眼的字撕成碎片,看着韧劲十足的羊皮,与已渗透进羊皮里的墨迹,抠都抠不掉。
又拿来水泼上去,字迹完好,没有洇开。
他抓着绝婚书,恨恨地看柳腰,“贱人。”
文粟向围观的族人吩咐:“存弦,再平,郑敬,看清楚这个人的长相,以后,不许他靠近部落,这女子叫柳腰,存弦你带她们母子,找墨叔立户籍。”
“柳腰,柳腰,南雁,南雁。”季胡望着决绝离去的柳腰,嘶喊她们母子名字,没见到昔日任劳任怨的妻子回头,连昔日甜甜的唤着阿爹的女儿,都没有回应。
季胡愤懑不平,转过头来,恨死了文粟,“你管什么闲事,害我妻离子…”
霍勤反感地看着他,转身,略显愧疚道,“真是抱歉。”
“离了大唐境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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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县尉威望…”文粟话不说完。
霍勤诚恳答复,“感谢首领拨了基地给我等建造村落,村落名字已取,霍某会维护秩序与安全,两方也会友好往来。今日之事,多谢首领出手,救了柳氏母子。”
文粟颔首,“嗯。”
文粟收回笔墨羊皮书,走了几步,回头看在竹料堆附近站着的人,看他们神色严峻,站得笔直。
周海渠拍拍霍勤的臂膀,“诶诶诶,霍兄。”
“周兄何事?”霍勤疑惑:“何事?”
周海渠言语紧张:“还真是杀鸡儆猴。”
霍勤一时没理解他的意思:“怎么?”
周海渠两手一摊,无奈非常:“哎,我还想说,混个村长当当,这在大唐,还未进京,就到了这里,本想混个村长当当,逞个威风,哎,没想到被霍兄截胡了。”
霍勤懂了他的意思,翻个白眼:“你继续贫嘴吧!”
周海渠扯住他胳膊:“霍兄霍兄,留步留步,别那么急着走。”
秦行让憋笑,快憋不住了,索性笑出来:“周兄,你怎么耍起浑来了?”
周海渠指着平坦的草地,开始碎碎念:“你瞧你瞧,这里啊,如此平坦,定是他们留作备用,用来做些什么事的,现在拨给我们建村落,是何等大方。”
霍勤定定地瞧他。
周海渠接着说,“你可看见了那女首领的身手?干脆利落,下手又狠,完全是当在猎场上,那巴掌响的,啧啧啧,所以啊,霍兄,霍县尉,未来的霍村长,一定一定要好好定制村规律令,保护好我们的村民,别触犯了郑部落的底线,丢了小命啊!”
“这么说的话…”霍勤眉眼间漾着些许的笑意:“定制村规律令,就交给周兄了。”
周海渠惊讶地“啊”了一声:“是让你这个当官的来制定,怎么倒推给我了?”
柴赫小声吐槽:“叫你乱提醒。”
乔斌也过来,实在是惋惜,无奈摇头:“周兄,你没见他火都要窜出头顶了?还敢跟他贫嘴?”
文粟仰面看天,看着云层叠叠的蓝天,山间传来的风声,有些扰耳朵。
她回到家,和郑朦郑青在整理明日所需的麻袋,竹筐。
“阿姐,下一次的狩猎,我能不能跟着三哥去?”郑朦仰着脑问。
文粟思绪神游,没能听到郑朦的问题,还是他过来,拉着手腕,才回神。
郑朦又问,“阿姐,可不可以嘛?我跟三哥去狩猎,说不准,下一次,咱们能猎到小马驹呢!”
文粟眉头舒展,轻轻抚摸着他的额头,答复了他,“得到立春后,你才能去。”
郑朦瘪嘴,低着脑袋应声,“好。”
冬季还有两次狩猎的机会,可惜,还得退后,郑朦撇嘴想着,立春后去也行。
“首领。”存弦在门口,对身旁小心翼翼的母女说道,“这里就是首领的家。”
柳腰惶恐地颔首,她紧紧地抱着南雁,亦步亦趋地跟着。
文粟见到存弦带着柳腰过来,忙招呼柳腰坐下,“来,坐。”
13. 第十三章
柳腰惊恐,唇角有些肿痛,说的话有些迟钝,“不,不了,谢谢首领收留。”
文粟见她害怕,警惕心也还有,温和地笑着,“部落里的其他地方拨给你住,我不太放心的,我家有可以居住的厢房,在你有能力搬出去之前,先住在这里。”
“好。”柳腰神色缓和一点,唯唯诺诺的,“听首领的安排。”
文粟拿来伤药,递给她,“你自己涂涂,能消肿。”
柳腰手指颤抖,慢慢接过,握在掌心里,紧张地吞咽一口口水,小心地询问,“可有什么事情,是我能做的?”
文粟指着屋檐下备好的麻袋竹筐,“有,明天要去地里收山芋。”
“好。”柳腰小声说,她咧着嘴,嘴角疼得厉害。
文粟转身,去屋里准备东西,等她出来,看到柳腰和孩子还在原地站着,把竹篮往前一递,“你、去烧水洗洗,厢房里有昨日她们烧水用的陶罐。”
柳腰精神紧绷。
接过竹篮后,里面有布匹,和两块颜色不同的肥皂,眼睛微微皱了一下。
“乳白的是羊奶皂,用来沐浴,黑褐的是何首乌洗发皂,别用错了。”文粟提醒。
“好。”柳腰木讷地颔首抱着孩子,步子僵硬地往厢房走去。
进到厢房里,小心地放下孩子。
她瘦弱的指尖,轻抚着柔软的布匹,抚摸时眼睛有些雾蒙蒙的,心中轻叹,在去地里干活时,还未走到地里,眼前一黑。
再睁眼就到了这密集的山林,就连那原本在家里的懒汉丈夫和严苛的婆婆,也出现在这。
婆婆年迈,受不住这样艰苦的地方,死在了半路。
她努力擦去手上的脏污,拥抱着也还缓过神的女儿,爱抚着她稚嫩蜡黄的小脸,“南雁,在这里,要听话,知道吗?”
柳南雁懵懵懂懂地点头,“是,阿娘。”
郑窍原本是过来,看看妹妹带来的这个陌生女子,到底要做些什么,发没什么可看的,就转了身,回了房里,继续休息,养足精神,为明天的秋收做准备。
文粟抬头,看着渐渐降临的暮色,她瞥一眼厢房,里面传来细细碎碎的声响,微阖上眼睛,入秋后,天也暗得快。
霍勤坐在篝火旁,在柔黄的火光照映下,他眼睛微酸,迟缓地闭上眼睛,耳边是周海渠和秦行让打打闹闹的声音,头一次,觉得他的声音不那么烦躁。
油渍滴落在燃烧得泛红的木炭上,滋滋滋地响着。
孩子的哭声已被欢声笑语替代。
霍勤盘腿坐着有点久了,起身来活动活动,看大家都围坐在暖和的篝火旁,没了昔日的惆怅愁绪,心里踏实了些。
他才走了几步,就听见周海渠问,“霍县尉,哪去啊?我跟着去?”
霍勤回头凝眸看他,不予回答。
周海渠耸肩,“看吧,霍县尉又成了那个不说话的人了。”
霍勤借着月光,在这宁静的草地里行走,听着时不时传来的狼嚎,和羊圈里的咩咩声。
在黑暗的角落,突然出现的数十只火把,照亮漆黑的路。
有郑部落的巡逻队,安全感也十足。
霍勤不知不觉,走到了那晚大唐子民被安置的蒙河河畔,站在河岸,看着那幽静的河面,月光粼粼。
到这不久,就听到了不远处,齐齐地喊了一声,“首领。”
他回头,看着在大树下的巡逻队,面对着一个身形高挑的女子。他弯唇,无奈地摇头。
文粟吃过晚饭,到这蒙河来走走,按照郑翡的计划,是要在这修建码头,建造船只,前往更远的地方,不再执着于这个山丘陵地。走了没几步,发现河畔边上站着个人,看着背影和发髻。
她顿住了脚步,认出了那个人,“霍县尉,在这做什么?”
“在这吹吹风,看看夜景。”霍勤回头,“霍勤见过首领。”
霍勤又说:“谢谢首领,救了柳氏母女。”
文粟挑眉,不揽功绩,音色很重,“你救的吧?”
霍勤眸色微亮,“是,可我只能救一半。”
文粟离他有十几步的距离,听着他的话,唇角轻扬,“你走吧,我有事。”
霍勤站直身体,略微思考,才道,“好。霍勤不打扰首领。”
天微微亮,柳腰早早就带着柳南雁在厢房门口等着了,看见正屋大门打开,忙领着女儿往前走。
文粟打开门的那一瞬,有些诧异,她垂下手,听屋里都有细碎的起床声响。
她去浴房洗漱回来,走到灶房,对郑青说,“小青,饭菜和昨天一样,多做两份。”
郑青颔首,“好。”
她应完声,想了一下,才说,“阿姐,以后都是如此吗?”
文粟停顿一刻,“到农忙结束。”
文粟提着备好的麻袋,对等待已久的柳腰说,“柳腰,走吧!”
将将踏出一步,她猛然停下步子。放下麻袋,走到也猛烈停下的柳腰的面前。
文粟眯起眼眸,视线定在她女儿身上,声线轻柔,“柳腰,你手挺巧啊!”
柳南雁身上穿的小衫和裤子,是柳腰昨晚在火光下,一针一线做出来的,小孩子衣裳简单,也容易做。
柳腰紧张地说:“这天一早一晚冷,我就给赶了工,给南雁做了这一身。”
郑今和郑窍对视一眼,亦上前看了一眼。
郑昭直接是抱起还有点睡意朦胧的柳南雁,看她身上的小衫,针脚细密,裁剪得当。
柳腰忙去接住被放下来的柳南雁,她紧张地缩着脖子。
到了西月坡,文粟对身边跟着的柳腰说,“从这,到那有块红石头的为地界,是我郑家的,你不要走错了。”
柳腰在清晨的阳光光照下看去,那块巨大的红石块,立在远远的地方,从这看过去,她微微抿唇,慌张地说出自己心中算出来的数字,“有、有十来亩吗?”
文粟听她说出精确的数字,微微颔首,“嗯。”
郑朦拿着镰刀,割掉枯黄的藤枝,而郑窍和郑昭在前方用锄头挖出山芋,在听到这一声几乎精确的数字后,都纷纷回头,看向那个瘦弱的女子。
很快,他们三个的目光,又都齐齐地转移到了郑翡的身上。
郑窍意外地抿唇,手上的动作有些停顿,但也只是停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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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就继续翻动山芋。
文粟拿起镰刀,也给柳腰递了一把。
郑窍不经意间偏头,去看郑翡,也看到她无论干什么活,都习惯戴上兔皮手套,她动作利落,割掉的藤蔓捆扎好。
而柳腰,动作慢了些,做事没拖拉,在她背上背着的孩子,也安安静静的,没有闹腾。
太阳高照下来,文粟勒紧藤蔓,把捆好的藤蔓往空地搬去。
而此时,郑青来送饭。
“柳腰。”文粟喊她,“来,先吃饭。”
柳腰搁下镰刀,抱着柳南雁去小溪旁洗手,回来接过郑青递来的大碗和一只竹管,“谢谢!”
大碗里面有鸭腿,两颗青皮鸡蛋,半小只红瓜,这红瓜前晚吃过,味道甜蜜,两根熏过的肋骨,底下是小半的山椒炒肉。
她端着食物,到了一旁去吃。
把鸭腿肉用筷子拨碎,再喂给南雁吃。等红瓜的温度凉得差不多了,才让南雁自己拿着吃,磕掉蛋皮,快速地剥开,看着白润的蛋白,面容上浮现出的笑容苦涩又满足。
等南雁吃饱,她才开始吃。
竹管里的汤还有些烫,她就慢慢吹凉,用竹勺子喂给南雁,看着南雁吃饱,她心里也舒坦了。
这么久以来,很少这样吃饱饭。
有点吃喝都得先紧着丈夫和婆婆。
如今,只有她们母女,再也不用分食了。
文粟看她吃好,才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看她温润的目光,时刻追随着南雁,微微一笑,“你很细心。”
柳腰腼腆地笑笑,“嗯,我就这么一个亲人了。”
文粟转移视线,看向还笼罩着雾气山野,“那就好好活。”
“会的。”柳腰拿着碗筷去小溪边洗干净,看郑翡还坐在那,捧着洗好的碗筷走过去,“首领,我先去干活。”
“刚吃饱,不利于活动,先歇一歇。”文粟示意她坐下,又夸道,“你做起事来,挺麻利的。”
“是,首领。”柳腰慢慢地在她身边坐下,看她的目光,一直眺望着远方,“在娘家,这些事我经常做。婆家里的两餐家务,也都是我,就熟手了。”
文粟轻“嗯”一声,想了想才问,“在看绝婚书时,你是认字的?”
“认得一些。”柳腰还是很紧张,生怕从狼窝出来,又进了虎山。
“你们的长安,是怎样的?”文粟又问,这次,转过头来看着她,看着瘦削的脸庞,和带着些柔光的眼睛。
“长安,很繁华,很繁华,繁华到我每次去,都只能远远地看,我身份低微,又身无银钱,后来就很少去了。”柳腰叹气,“长安,一点也不安。”
文粟看她神色在刹那间黯淡下去,温和地询问,“是为什么?”
“有好官,亦有坏官。繁华的京都,贫寒的民间。”柳腰失落之际,眼里又萌生出向往的光泽,“我只是小平民,要的是安稳生活。”
文粟抬手,拍拍她的肩膀,“嗯,在这,好好生活。”
“啊啊啊啊!你们看,你们看,那、是不是我家柳腰?”
东竹林里,霍勤在砍竹子,身后忽然来了这一声嘶喊。
14. 第十四章
霍勤知是季胡的声音,也就没理。
可在抡砍刀往下砍时,他忽然冲上来,抓住胳膊使劲摇晃,言语几近央求。
“霍县尉,你看,在山下干活的就是我家柳腰,那个女首领人面兽心,诓骗她去干苦力啊!县尉,县尉,救救她!”
霍勤瞥他一眼,大致地看了竹林山下的场景,他老早就注意到了。
柳腰和郑翡在那干活,还一起吃饭,若是之前,不管有多少吃的,都会被季胡和她姚氏抢走,不留给柳腰母子。
这一路上,柳腰常被毒打,辛苦寻来的食物被抢走,若不是有人接济,帮衬一把,她们母女都活不到现在。
因此,在郑翡说出那些话时,他就立即闭嘴了,没有说出自己的建议,顺水推舟,让柳腰离开。
霍勤看季胡眼睛红肿,想必他这一晚上都没有休息好,现在在他面前哭哭啼啼。
霍勤“呵”地笑了一声,“她不是你妻子,她是郑部落子民,昨日我写的绝婚书。”
“不算数。”季胡大叫一声,声音又放低,很是卑微,“霍县尉,那不能作数的,这又不是在大唐境内。”
霍勤推开他,去砍下一根竹子,“我是大唐官员,写的就能作数,倘若能回到大唐,你大可以拿着绝婚书,去告我。”
季胡一愣,看着这陌生的漫山遍野,他踌躇不决,“你可真是开玩笑,怎么可能还能回去?”
“我现在,只想要我妻子回来。”季胡仍旧缠着霍勤。
霍勤去挑选竹子时,他就跟着去。
霍勤已经砍倒十几根竹子,季胡还一直跟着,一直念叨着要回他妻子的话。
霍勤烦了,朝回来休息时喝水的周海渠喊了一声,“周兄,你和秦兄过来一趟。”
周海渠拍拍手就过来了,“噫!叫我何事?”
霍勤望向季胡,“大家都在忙着搬运造屋材料,此人在此躲懒,耍横,就请周兄想个办法。”
周海渠一听这事,眉头轻快地一挑,步子加快,“来了,来了。”
秦行让也跟过来。
季胡见霍勤叫了两个帮手,是比他还能念叨的人,他搓着手,步子一点一点地往后退,干巴巴地笑了两声,“霍县尉,你也不能拆散婚姻啊,宁拆一座庙,不拆一桩婚的。”
霍勤在周海渠过来之前,语气很重,“你这样的婚姻,我霍某是能毁一桩,是一桩。”
“你……”季胡瞳孔睁大,实在是没有想到这样的话,是从霍勤嘴里说出来的。
周海渠走近,听到霍勤这样的言语,不吝啬地夸奖,“霍县尉,说得妙啊!”
“等我回到长安,也要和霍兄一样。”周海渠刚说完,肩膀上就搭上来一只大手,偏头看去,看是秦行让,疑惑询问,“秦兄这是做什么?”
秦行让重重地咳嗽一声,“周兄,何须等到回长安。现在就有机会。”
周海渠瞄到他轻轻炸着的眼皮,又见他努嘴,方向是往季胡那边,而他搭在肩膀上的手,也慢慢攥紧,摁得骨节作响。
看这意思,周海渠微微偏头,环着双臂,去看在挥动砍刀奋力砍竹子的霍勤,看他似乎是不觉得累的样子,啧啧两声,也不由得去揉着酸胀的肩膀和手臂。
“的确是,做好事怎么可能等到要回到长安。”周海渠捏着拳头,一步一步地朝季胡走去。
“我说,季兄弟啊,很想念妻子对不?”
季胡点头,见情势不对,又摇头,换了说辞,“一点也不想,一点也不想。”
“不管你现在,想不想,我倒是真的想揍你了,你说,这一路走来,你不善待妻女就算了,还不把老母亲放在眼里,就连老母亲病逝,你都不管不顾,还是我们帮着埋了。忍你很久了。”周海渠话音方落,拳头就朝季胡的身上招呼下去。
“你不善待妻女,她现在好不容易脱离不良婚姻束缚,你还在这假惺惺。”秦行让也上手,还踹了他几脚。
整个东竹林里,响彻着季胡的哭嚎声。
在山下的西月坡做事的柳腰,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往竹筐里捡山芋的动作稍微停顿。
很快,就又恢复了先前的速度。
她抹掉额角上的汗水,把十几个竹筐都装满了山芋,即便听见季胡的哭声,也感觉不到半点心疼,反而是痛快。
之前他受刑后,也是说些软话,说他会改。
可他总是说说,说完就忘。
文粟往东竹林的方向看去,听着哭嚎和怒骂的声音交织,瞥见柳腰并没什么反应,也就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
她把装满山芋的竹筐,一筐一筐地运到板车上,由郑窍郑昭运回去。
在郑窍拉第一车回去的功夫,她走到柳腰身旁,看她满头大汗,这一天下来,她的出力看在眼里。
察觉郑翡的靠近,柳腰忙道,“首领。”
文粟问,“这与你在大唐劳作时,有哪里不一样?”
柳腰搓着掌心里的泥垢,视线追随着那些人力拉板车的男子脱口而出,“缺少助力的牲畜,牛和马。”
文粟手指拂去额角滑落的汗珠看着柳腰。
文粟略略思考后,对她说:“这山芋收完,就得收玉米,会不会被吓到?”
“不会。”柳腰弯下腰,箍住袖子给柳南雁擦汗,身上疲累得很,心里头一次这样轻松。
柳腰跟着郑家几姊妹在西月坡连收了六天的山芋,看着郑家的仓库里,摞着一袋一袋饱满的山芋,心情舒坦。
文粟在清点山芋的重量,比去年的重量要多出两倍,轻抿了唇角,满意地在羊皮书记下今年的山芋重量。
看着仓库门口来了两个身影,她回头,看到郑窍和郑昭,“三哥,四哥。”
郑窍环着手臂,靠着门框,上上下下地将满满的山芋打量,唇角的弧度,就没有压下去过,“阿翡,今年收成不错。”
郑昭走到郑翡的身旁,看她的羊皮书上记着的数量,眉眼微弯,“那接下来,又去割稻子了。”
“水田现在是属公田。”文粟的温柔眸光,在他二人面上来回看了看,最终定在郑窍俊俏的面容上,“三哥出面就好。”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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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几人,就去把麦子种下,麦子种好,公田的玉米也可收,等这些都结束,再制定下一步的计划。”文粟收起羊皮书,低头间,见郑窍走过来,在她面前黑压压的一个大影子,她弯唇笑,“三哥。”
郑窍瘪嘴,歪着脑袋假装思考了一下,才说,“阿翡,给我做一双手套吧。”
文粟逗他,“三哥不是不喜欢吗?”
她提了一个竹筐,打开一只麻袋,挑选着个头饱满的山芋放进竹筐,觉察到郑窍跟过来,也不逗他了,“在我房里,左侧的竹架子上的第四个小竹筐里,四哥也有。”
郑窍和郑昭对望一眼,眉眼间都是憨厚的笑容。
文粟初到这里时,在外采集食物和采割藤蔓青草总会被树叶上的洋辣子、蚊子、野蜂叮咬得不舒服,有一次没有注意,被一只巨蚊子叮到,高烧好几天,自那后不管在外做什么,都会带着手套。
也给他们做了,他们没有接受,只说男子皮糙肉厚,不需要这些。
郑青常在外割青草喂养家里的鸡鸭,给她多做了几双。
柳腰干活的第一天,手上就被磨起泡,第二天给她一双,她带着做事情,也能避免些蚊虫叮咬,和隐匿在草丛里的蛇。
文粟挑好满满的一筐山芋,提到厢房门口,看门是半开着的,她站在门口,往里望了望,看柳腰在窗前坐着,在做针线活,看样式,是在做短褂,是部落里女子常穿的短褂。只是尺寸小了点。
文粟轻轻喊一声,“柳腰。”
柳腰忙放下手上的针线活,跑来打开门,“首领。”
文粟看她神情温柔,把竹筐和一只小背篓放在门口,“这有二十斤山芋,一只腊鸭,两条肋骨,是给你的,看你近期饭量有增加,夜里要是饿了,就自己煮了吃。”
柳腰惊愕,“这……”
文粟看她受宠若惊的模样,微微一笑,“你的劳动成果,值得这些食物。”
她委婉地说,“刚看你在做褂子,给孩子做的?”
“是的,这天凉了,做给南雁护肚子。”柳腰慌张地搓着手背,“看部落里的女娃娃都穿这样的,觉着好看,就……”
“嗯。”文粟没在说什么,看了日头,眼眸微眨,偏头看柳腰,“准备准备,我们去翻地。”
郑昭准备好锄头和背篓,在院门口等着的,起初是真的不明白为何要把一个外族女子收进部落,还安置在家里,现在多多少少有些明白阿翡的用意,这些日子里,这女子就从未说过一句苦,连累都不说,有吃的第一时间,就是先给孩子,她那孩子都会跟着搬运山芋,也不哭不闹,乖巧的很。
阿翡给了柳腰几尺兔绒布匹,她连做做衣服,都是先紧着孩子,看着新衣裳穿在孩子身上,她笑容温和,妥妥的一个慈母。
郑朦还没睡醒,走出正屋的第一步,就是先歪向灶房,扒在门口,看向里面在做饭的郑清,“六姐,我要吃大排骨。”
郑青温柔地看他一眼,“我看你像个排骨。”
郑朦有些醒困了,意识清晰,傲娇地“哼”一声,“排骨吃排骨。”
15. 第十五章
郑青指着木盆里放着的腊排骨,“你好好看看,那是谁的排骨?”
郑朦眯眼睛看,笑容得意,“去年那头野猪的排骨。”
郑青催他,“快去翻地,我做好就会给你们送去。”
“好。”郑朦脆生生地应着,喝了大碗温水,跑到郑昭身边,看四哥的眼珠子,一直盯着柳腰的房间看,抬起手指戳他心窝,“四哥,你看什么呢?”
郑昭急急地收回视线,垂下了眼眸,“什么也没看。”
文粟转身,提着锄头和背篓,向外走去,走到郑昭的面前时,觉出不对,稍稍停下脚步,“四哥,你脸红什么?”
郑昭低垂眉眼,没看文粟,心虚地回,“有点燥。”
文粟闻言,迷惑地看着天,阴沉沉的的乌云,吹拂过来的一阵风都有凉意,她轻咳了一声,“是吗?”
柳腰时刻跟着郑翡的,自到这后,都不敢和那几位说话,也不敢看他们,他们的个子的确是高得过分了,连一个十一岁的孩子,都比她高了一个头。
到了郑部落的出口,柳腰的步子一顿,惊悸地看着前方站着的一个人。
文粟见她神色突变,站定后,这里有哨口,每日都有人在这站岗,见机行事,这来往的行人中,的确有一人不同,看背影发髻,似乎是……有点子熟悉的。
文粟轻轻抬眉,偏头看柳腰,“他是县尉,你看到了这么还会这么害怕?”
柳腰抱着孩子,躲到文粟身后,小声说着,“我害怕,他是给那人说情。”
文粟“嘶”了一声,看她怕成这样,想必是这个季胡,真是个无赖泼皮,不讲信用了。
那羊皮写的绝婚书,水不能洇开,也无法撕毁,若他丢进篝火,那可就真是……
往后再提起这事,可就没有什么证据了。
霍勤在门楼下等了许久,见到来人,才上前,“见过首领,我来有事相求。”
文粟环顾四周,这周边再没有其他人,才回,“什么事?”
霍勤见到在她身后躲着的人,只稍稍一瞥,她气色不错,且在她怀里的孩子,穿得厚实,小褂都是新做的,看到她们母女二人过得好,心里也就踏实了。
“我想,再借两把锄头,不知道,可不可以?”霍勤言语委婉。
“可以。”文粟指尖敲着锄头把,问,“用途是?”
霍勤说:“挖水渠,前天夜里下雨,山沟里的水流到新建的屋舍,办法想尽,都没有弄出去。”
文粟点头,“行,借给你。”
她把锄头往前一递,看他接住后,才松手。
“多谢。”霍勤握紧锄头,低着眉眼思考,见文粟带着人往前行走,默默地跟上,“首领,还有一件事。”
文粟让郑昭带着他们先行,等他们走远,才问,“是问柳腰,还是什么?”
霍勤瞧着柳腰匆匆离去的方向,看她仓惶的神色,沉沉地叹口气,“见到她现在这样,我也就放心了。”
文粟知道,他当时没有说完的话,他有所保留,明白是为了柳腰能离开。
柳腰这样贤惠能干的女子,与季胡在一起生活,着实是耗费光阴。
柳腰在这几天干活卖力,不叫苦不叫累,还很聪慧,只是多看几眼这里的衣裳褂子,她都能琢磨出来,如此精明和尽责。
“你在东竹林,想必也看见了,她在这是干了不少苦活,我们也在干,并未磋磨她。”文粟歪头,看他,发现他的目光追随着柳腰离去的方向。
霍勤回头时,看到她望过来,庆幸地笑了一声,“幸得路遇此地,能让她母女活命。”
文粟听他这般话,似有所指,柳腰提起过,长安并不安,“你动摇了回大唐的心思?”
“她留在这,是因为大唐没有亲人,孤苦无依,也就不想回大唐。”霍勤耿直。
“我是无父无母,可姨母在,她的儿女我得平安送回去。”
“嗯。”文粟只是应了这么一声,不再说其他。
霍勤有些无措,观她脸色,慢慢道,“首领,我……”
文粟看他吞吞吐吐,蹙眉问,“你想好了再说,我一堆事要做。”
“没了,没了,多谢首领的锄头,我用好之后,会来归还。”霍勤看她对这些事没兴趣,也就不多言。
文粟到了西月坡,拿走柳腰的锄头,看她面露诧异,“柳腰,镰刀给你用,你去割之前告诉你的那些野草。”
“是。”柳腰接过镰刀,拎着竹筐,往长满青草的地方而去。
文粟俯视着手上的锄头片刻,又去看了柳腰,轻喟一声。
郑朦听见姐姐的叹息,走到她面前,忧虑地俯视着她,“五姐,你又叹什么气?”
文粟抬眼看他,微微摇头,“没什么。”
郑朦不太懂,他挠着额头,皱着眉头看着转身去挖地的五姐。
每次叹气,每次都问她怎么了,却又不说原因。
一点都不让他这个弟弟来分担。
难不成,做首领的心事都很多吗?
那就更应该说出来,大家一起分担呀!
郑朦吭哧吭哧挖着地,等挖了大半,回头一看,看着姐姐也在挖,鼻子酸酸的,“五姐,你心情不好,能不能告诉我,我帮你分担,跟着想办法。”
文粟停下挖地,撑着腰看郑朦,眉眼带笑,“你多挖点地,就是分担了。”
郑朦重重地点头,“那好,我多挖点地。”
“要是在部落原址,有青牛就好了,牛能帮我们犁地。”郑朦挖了几锄头,又惊呼,“五姐,春季狩猎,我一定要去。”
文粟“嗯”了一声,正挥着锄头,忽听见一声惊叫,是柳腰和柳南雁的声音。提着锄头就跑了过去,“柳腰。”
柳腰哭着喊,“首领,我在这,我在这。这有人。”
柳腰紧紧地搂着南雁,惊恐地看着躺在地上昏迷的男人,身上全是血痕,草地的血泊里都沾有蚂蚁。
柳腰朝郑翡跑过去,慌里慌张地,“首领,那,有个人。”
文粟走向柳腰指着的方向,先是朝那里丢了泥块,没有蛇虫的动静,再小心地往前,草地里血痕遍布,躺着的男子,约一米七八,瘦瘦高高的,穿的衣赏…
她忽然转向柳腰,问她,“他…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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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衣服,和你们一样,你再好好看看,认不认得这人?”
柳腰一听,慢慢镇静下来,将南雁放到田埂上,嘱咐她站好,才抹了眼泪回来,盯着草地里躺着的男人,将他上上下下看个遍,发现他腰间的令牌,歪头看着上面的字。
柳腰蹙眉撑着膝盖起身,走到郑翡的身旁,有些疑惑,“他有点面熟,在什么地方见过。”
文粟凑上前,再观其面容,偏头问柳腰,“他,和那位霍县尉,是不是神似?”
柳腰短暂地闭上眼睛,回想了之前霍勤说过。
他还有两位兄长,一个叫霍励,另一个叫霍非。
她上前,又退回来一步,捡了根木棍,轻轻戳着他的面颊,“请问你是霍励,还是霍非啊?”
“欸,醒醒。”柳腰继续喊,喊了很多声,都不见他有半点动静。
刚刚在割草的时候,还听到一些细微的呼吸声。
她见这人没有动静,回头看郑翡,“首领,他好像有气,可是……”
文粟沉沉地舒了口气,偏头去看郑朦,“朦朦,麻烦你跑去一趟,把霍县尉请来认人。”
霍勤在半山的山沟里挖水渠,浑身泥泞,挖到一半,见到周海渠提着两只野兔回来,抬头看他一眼,“收获不错。”
“那是,周某出手,还能失手?”周海渠话落,面露担忧,凑近小声问,“你确定,让大家住在一个屋檐下?”
一两天的加时加点,建造一处大营寨,供给三百余人居住,先度过这漫长的夜晚,谁有能力,谁先搬出去。
霍勤点头,“嗯。谁有能力,谁先搬出去,你我又不是神,哪里能帮得了那么多,像季胡那样的无赖有十几个,不给他们白干。”
霍勤看周海渠头一次不反驳,也不叨叨,微微笑着:
“只能先这样,大家本就体力不支,再耗费太多精力,往后的日子很难过。”
周海渠看着手上的野兔,琢磨了琢磨,“那这食物的问题,该怎么解决?”
“这山林里,物资繁多,只要不走得远,不会遇到猛兽,也能找到食物,像周兄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都能猎到野兔,又何况他们?”
“欸欸欸欸!”周海渠站起来,抬手指着霍勤,声气有些愠怒,却是笑着说的,“霍勤,够了啊,我再怎么花言巧语,也是有点生存能力在身上的。”
霍勤抿唇,轻微颔首,“周兄,我挖好水渠后,就去郑部落,以劳作换取食物,我外出狩猎不现实,我那几个表弟妹,还有快临盆的表嫂,我实在是不敢走远。”
周海渠“哎”一声,拍了大腿,又一屁股坐在山沟里的石块上,望着头顶上的密林,密集的叶子里透进来的光泽,那一束束泛着光晕的微光。
他鼻子微酸,“事到如今,只能如此了。”
“你又哭什么?”霍勤感觉到他微微的哭腔。
“谁哭了谁哭了?”周海渠跳起来,还要和霍勤争辩什么,就看到郑翡的弟弟。
郑朦过来了。
秦行让在前头带路,到了山脚下。
他朗声喊,“霍勤,他找你,是要紧事。”
16. 第十六章
郑朦上前两步,气势很足,“霍县尉,我家田地附近,出现了一位陌生人,穿着与你们相似,柳腰还喊了两个名字,霍励,霍非。无论是谁,还请县尉走一趟。”
霍勤手中的锄头没能握住,掉在水渠里,心中也是惊悸地跳动着,他忙跨过来,轻拍了周海渠的肩膀,“周兄,劳烦你挖一下水渠,我去一趟。”
文粟在挖着土,把之前没有清理掉的藤蔓都聚拢在一处,也注意到了尺墨在给那人擦脸上的血迹,手臂上的也包扎好。
尺墨处理好这些,走到郑翡的身旁,“阿翡。”
文粟把锄头站立好,走过去查看,看尺墨的神色平静,一点也不担忧,“墨叔,他没什么大碍?”
“他就破了些皮,脚踝处有道口子,都处理好了。”尺墨拎起药箱,“阿翡,我就先回去了。”
文粟颔首,走至那人面前,这人越看越看,与霍勤有几分相像。
文粟头皮有点发麻,心里惊忧,额角又开始跳痛,她摁着额角时,霍勤已经阔步跑过来。
霍勤火急火燎地走到昏迷男子的面前,呼吸沉滞,“二哥,二哥。”
文粟心里凉一截,沉声问,“真是你家人?”
霍非的伤痕已包扎好,面额上残留着淡淡的血痕,面色泛白,探了鼻息,还有一丝丝微弱的气息。
他点头,“是,是我二哥霍非。他在尚阳永宁寺教书。怎么会……也到了这里啊?”
文粟心口微痛,挥挥手,“你、带他走吧!”
霍勤走之前,问了一句,“首领雇人做活吗?”
文粟回头,看向这十几亩待翻松的地,“这里的地需要翻松,报酬只有食物,没有大唐的银铤铜钱。”
“好,只需食物,不用银铤,我把兄长带回去,就与周海渠、秦行让王简过来。”
见霍勤带着人走,文粟喊他:“等等。”
霍勤停下,回首看她:“首领,何事?”
“你有多少亲眷在这?”文粟问。
尽管从柳腰那里得知霍勤有多少家眷在这,可这个节骨眼儿上,她还是想要亲自询问,得到明确的答案。
霍勤眼里的黯然加重,喟叹一声,“现加上二哥,有十四个。”
“嗯。”文粟应一声,背过身去,朝握着锄头瞧过来的郑朦招招手。
郑朦小跑过来,“五姐,有什么吩咐?”
文粟吩咐,“回去,拿三把锄头过来。”
郑朦蒙蒙的应下:“是,我这就去。”
霍勤是等郑翡她们吃过午饭,才过来的,来的不只是周海渠,秦行让,还有王简,刘秀秀,贺琉璃。
文粟看到有这么多人过来,狐疑地看着霍勤,“你说,只有他们三人过来的?”
霍勤向前两步解释,“她们知道我们要来,也跟着来,能做些事情。”
文粟走到背篓前,拿出羊皮册和笔墨给他,“麻烦把所有人准确的名字籍贯年龄写下,我心里有个底。也方便知道是谁,来我这里做了什么事。”
霍勤微微蹙眉,却还是照做,拿着笔,一一将记得的都记下,写到一半,闭眼思考,也只是能回忆到一部分。
看他有所停缓,周海渠在边上看了他写的名字,也跟着回忆,“石姓的那几姊妹,姓雷的,姓冯的,姓洪的,你没写上。”
霍勤偏头看他,“把你认得都告诉我。”
周海渠一边回忆念着那些人的名字,籍贯有的也是能记住一点,年龄不太记得住。
秦行让看他二人歪着脑袋在那念啊写的,也摸着下巴沉思,平淡的目光,也慢慢地追随到在挥锄头挖地的郑翡。
在这样生存艰巨的时代,身为首领也是亲自做事,看她利落的动作,不像是在作秀。
霍勤和周海渠再对了一遍,发现人数能对的上,就是那两个在这出生的两个婴儿,也都记上了。
霍勤捏着有些沉的羊皮册子,呼吸沉重,朝文粟走去。
文粟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停下手中的动作,回头摘下手套,接过羊皮册翻看。
看着看着,就有不对的地方,她念着:“魏甲?魏乙?”
“确有这二人。”霍勤答复。看她面露疑色,微微笑着,“大多的名字,都是长辈随意取的,这魏姓兄弟,在此无父无母。”
“噢。”文粟接着看下去,看到后面,不少名字都比较好记,按照年龄性别来计算,她惊讶地看着他,“这未满十四的孩子,就有一百一十二人?”
“是的,有大部分,没有父母在身边,是我和周海渠秦行让他们一起管着的。”
文粟合上羊皮册,看周海渠把霍勤早间借去的锄头带来了,她指指田埂上放着的锄头,“锄头在那,收工后归还我就好。”
文粟卷着羊皮册,走到那两位女子面前:“怎么称呼你们?”
“刘秀秀。”
“贺琉璃。”
文粟闻言,打开羊皮册,在众多名字中寻找这两人的名字。
刘秀秀,女,十七,尚阳。
贺琉璃,女,十六,长安。
“你们……”文粟久久地看她们一眼,倒吸一口气,不知怎么给她们安排事情,锄头没有多余的,家里全部的已带过来,回眸间,看到镰刀,轻拍了额头,望向柳腰所在的地方,“柳腰,你来,让她们跟着你去砍柴。”
柳腰背着南雁过来,她看了割好的野草,今天的量,足够郑家的鸡鸭吃到明天下午。
“好。”她握着镰刀,有些闷闷的,思索了片刻,才对刘秀秀和贺琉璃说,“拿上镰刀,跟我走吧。”
文粟目视着柳腰带着她们往新划出来的荒地,才转身,提了锄头继续挖地。
半月湾那边有二哥在,路途又远,这些女子瘦弱,体力跟不上,不能去得远,在眼皮底子最好。
新划出来的荒地,就在西月坡附近,仅小半刻钟的时间,且在往前一点,便是寿春湾,那边正在收割稻谷,有什么事情,也能第一时间有人过去支援。
霍勤闷着头挖的,视线余光中,见到文粟回来,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周海渠抢先。
“郑首领,请问有没有犁头之类的农具?”
文粟瞥一眼周海渠,回道:“没有。”
周海渠“哦”一声,抬头看了这周边的百十亩地,很多人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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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挥着锄头翻土,大家都是闷着头干活,也就不再说话,可劲干活。
见此情形,霍勤也不问了,抡着锄头,挖着眼前黑色的泥土。
文粟再抬头,看着斜阳西下,走到田埂处,往新荒地看去,看着那些树丛杂草,砍掉一半下去,三个瘦弱的女子,正费力地捆着生柴。
她回身,眸光望着霍勤他们三人,眼眸微暗,往他们方向而去。
“今天就到这里。”文粟看他们转头,手上的动作慢慢停下,继续说:“去柳腰那边,把捆好的柴,扛到我家,领取下午做工的食物。”
周海渠看她吩咐人吩咐得理所当然,握着锄头的手都在发颤。
“好。”霍勤坦然地就往那个方向而去。
原以为霍勤会说些什么,可他什么也不说,迈着步子就走,周海渠忙跟上。
文粟见他三人都过去了,收回目光,察觉到身后站着的人,急忙站住脚步,“四哥,怎么不出声?”
郑昭温和地笑笑,什么也没说,“走吧,回家。”
郑朦喜滋滋地过来,毫不掩饰自己的欣喜,“四哥,五姐,今天的进度真的比平常快多了。”
郑朦回头,看着那被翻掉的四亩地,开心得眉毛都在动。
文粟抬手揉他后脑勺,柔声嘱咐,“你先回去,捉好几只鸡鸭,装半麻袋的山芋。”
“好。”郑朦爽快地应下,扛着锄头就往小径走去。
霍勤扛着柴到文粟家门口,把柴放到后院,到院里等待。
刘秀秀和贺琉璃扛着锄头挤进来,听到鸡圈鸭舍里传来的声音,眼眸微亮。
刘秀秀注意到,柳腰提着一篮子青草放到鸭舍门口,就回了厢房。
她今日割了六筐青草,其余的都被郑昭和郑翡带回来,就连在寿春湾割稻谷的郑窍,都途径那里,把另一竹筐青草带回。
刘秀秀惊诧地看柳腰的背影,她低头看着掌心里的水泡,无奈地苦笑。
文粟把准备好的食物装进竹筐提出来,走到霍勤面前,“霍县尉,我也不知你们长安是如何给工人定价的……”
霍勤上前一步,“无需定价,首领看着分发。”
“嗯。”文粟把捆好的鸡鸭,青菜,红瓜,都搭配好,鸡蛋也是四颗为一份,山芋两个为一份,她分好后,看着霍勤,“好了,你们带回去。”
霍勤拎着属于他的那份,比预料之中的还多了,“好,多谢!”
他们道完谢正要走,就听郑翡喊:“等等。”
霍勤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走过来的郑翡。
文粟走到刘秀秀和贺琉璃的面前,经过深思熟虑才问她们,“你们、敢不敢进山?”
刘秀秀和贺琉璃对视了一眼,眼里流露出来的惶恐。
刘秀秀惶恐地颔首:“敢。”
贺琉璃也点头,“敢。”
文粟朝柳腰的厢房看去,看她领着女儿站在门口,时刻等着做什么事,“柳腰,你来。”
柳腰忙小跑过来,柔和地笑着,“您吩咐。”
“明早,你带她们去找采集三队,带头人是香梨,我前两天跟你说的那个队长。”
17. 第十七章
文粟说:“跟着她们,去山里采集青葛,蕉麻,可以到织坊兑换食物,若是在期间采到可食用的野菜,归她们所有。”
柳腰领下命令:“是,首领。”
霍勤提着以劳作换来的食物,心情舒坦地往大营寨走去,走着走着,发现周海渠一直歪着脑袋看过来,“看什么?”
“县尉,能为这一点食物高兴,还是高兴能长期见到郑首领而高兴?”周海渠本想看破不说破的,可今日,他答应什么都很爽快的样子,心里就忍不住猜忌。
周海渠又笑呵呵地说,“在长安,为查诡案,体察民情。现如今,做了农活,得一点食物高兴,长时间管着大营寨的鸡毛蒜皮,这一点也不像一个官员该有的样子?”
霍勤坦率:“这区区农事,我还不能成事了?”
周海渠提高手中的一只捆绑都在乱扑腾的鸭子,手里拿着的四颗鸡蛋,还有才收获不久的山芋,唇角一弯,“这些,够那十几个小孩子,吃一顿了。”
秦行让也提起来看,估算着价钱,微微摇头苦笑,“这忙活一下午,能得这些食物,也是可以了,想我开酒楼,铺张浪费,得了这点食物,我居然很乐意的。”
周海渠笑着撞他肩膀,“秦老板。”
清清的月色下,在竹林下坡处,看到了在竹林中的零散火光,霍勤眯眼,心头一跳,有种大事不好的感应。
他向那火光走去,看到踉跄走来的令狐雅和王芮。
“表兄。”
“哥哥。”
令狐雅、王芮各自奔向兄长。
王简看妹妹一脸伤,衣衫被扯坏,面色铁青,“谁伤得你?”
霍勤见令狐雅伤势与王芮差不了多少,心痛地看着令狐雅,“表妹,谁做的?”
令狐雅和王芮异口同声:“季胡和廖丙。”
周海渠愤愤向前跑着:“狗东西。趁我们不在使坏。”
霍勤赶到营寨,看到的是彭雪站在大门口,门口的草地上躺着昏迷醒来的霍非。
不少孩子都在外站着,看着面上个个都挂着血痕,女童们都哭得稀里哗啦。
霍勤心口起伏严重,把食物塞到过来的令狐继林怀里,“拿好。”
霍勤环顾四周,看着地上的狼藉,少量的食物残渣和皮毛,围拢在一起的老妇和孕妇都抹着眼泪。
他瞳孔微缩,一步一步地走到把营寨的食物聚在一起的罪魁祸首面前,看着季胡那张带着伤痕的面容挂着得意的笑容。
季胡得意地看着霍勤:“霍县尉有不在的时候吧?”
廖丙叉腰站在季胡身旁,趾高气昂地朝他点了下巴,“霍县尉,你如今不是大唐的县尉,还装什么神气?”
在季胡、廖丙身旁,慢慢地聚集了平日里懒惰的数十个痞子懒汉。
霍勤嘲讽地看着他们,“你们,挺能耐啊?趁我不在,伤我家人,伤害妇孺,还抢夺食物。”
“行。”霍勤一步一步上前,“那就抛开县尉身份。”
季胡看他凶神恶煞地走过来,吓得往后退缩了一步,讪笑着,“霍县尉,闹着玩呢,闹着玩呢,别当真,这食物我马上还。”
霍勤抄起泛着青色的竹棍,挨个揍去。
等季胡和廖丙瘫在地上起不来时,霍勤又望向其余退后的懒汉,唇角一扬,抡起竹棍打去,“同流合污的懒汉,也该打。”
霍勤教训完这些人,也有点疲倦了,丢掉被打折成两节的竹棍,走到外面,在人群中搜寻着,没找到方鹤和敖品,看大家都聚拢过来,他面色微微一沉。
“各位,现在形势不同,也不在大唐境内,我这县尉身份,有人不服,若有像季胡这样的人,就站出来,咱们挑明了说,以后,各走各路,别再整这些下作的手段。”
云敬鹲忍着疼痛挪过来,向着霍勤,“霍县尉,这一路蒙你照顾,我与你站一队,有难同当。”
霍勤见他这伤势更重,蹙眉问,“你怎么伤得这样重?”
云敬鹲笑笑:“惭愧,霍县尉,我力气单薄,没能抢回你用横刀换来的食物。”
令狐雅上前,声线里还残有哭腔:“表兄,云敬鹲护住了表嫂,不然,表嫂就……”
若不是云敬鹲来挡那几下暴打和猛踹。
彭雪就一尸两命了。
霍勤走到云敬鹲面前,真诚地道谢:“云兄,多谢了!”
张微微启唇说话,却扯到唇角的伤口,痛的“嘶”了一声,摆摆手忍痛说,“小事、小事。”
霍勤再望向那些站着的人,你望望我,我瞧瞧你,等了一小刻钟,看到不少人都站出来,面带愧疚地望过来。
最怕地就是看到这种愧疚又矛盾的神情,武皇当政时期,就有不少官员反对的声音,底下的百姓亦有不从武皇当政时的律令,起兵反抗失败,民兵死伤惨重。
现今这个情况,到了这长闽岛南部,虽是小部落,人口均在五六百之间,领头人和不少管事的皆为女性,这些人更是不会服气,不会臣服于一个生产劳动力低下的母系氏族。
郑部落的女性,身高约六尺,男性更高,多为六尺半,身强体壮。
反观他们,不少成年男子还不如郑部落里的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个头相差甚多,就连体力也跟不上。
还敢干着这恃强凌弱的事。
看着部分人这些日子的表现,都无力表达什么了,深沉的目光望向一个迈腿上前的男子。
“霍县尉,这一路,多谢相助。”
“霍县尉,我等本就不服大唐规制,如今到此,也就不受大唐压制,抱歉了,以后各凭本事生活。”
霍勤闭着眼睛,听着这十几声各凭本事生存。
各凭本事生存。
这三个月来,他已经尽力了。
做到了大唐官员应有的职责,维护百姓安全。
他抬起手来,轻轻地摆了摆,不多言说,“也罢,就像各位所说,以后,在这长闽岛,各凭本事活着。”
文粟到了这,发现建好的竹屋,面积很大,只有三处大竹屋,能够容纳上百人,只是有的地方,还未弄好竹墙遮住风雨和夜里的冷风。
而大部分人都站在外面,霍勤站在最前面,看他痛心疾首的样子,怕是遇到了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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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偏头,看着乌宁怀里靠着的女子,微阖上眼睛吩咐:“乌宁,先带她过来。”
文粟站在人群外,音色洪亮:“霍勤。”
霍勤抬眼,看见在人群外站着的郑翡,心惊了一下,立即走过去,“首领,你有何事?”
文粟脑袋都疼得很,她微微偏身,让出一个显眼的位置来,让他看清乌宁怀中的妇人,妇人浑身湿透,气息尚存,嗓音低了些,“这妇人是乌宁救上来的,看看,认不认识?”
霍勤接了周海渠递来的火把,凑上前观察,越看越蹙紧眉头,忙把火把递给周海渠,伸手将她接过来,心慌地对文粟说,“我认得她,认得她。”
文粟看他紧张的神色,和他无措颤抖的双手,直接询问:“她是你什么人?”
“她是我、我继母。”
霍勤话音刚落下,方鹤和敖品的声音,就从山坡传下来。
“霍县尉,霍县尉,发现两个人。”
方鹤身上背着一个瘦弱的男子,急匆匆下山,差点没站住而摔倒,还是秦行让去扶他,才站稳脚跟。
他动作轻缓,由秦行让搭把手,将男子放下,面孔陌生。
敖品也背着一个孱弱的女子,发着一些嘤咛。在令狐雅和霍言的协助下,将其搀扶住,看着对方气若游丝,个个眉头蹙紧。
落单的人,比他们这些成群结队的更惨烈。
在这漫无天日的密林,陡峭的山坡上,处处都是无法解决的危险,能撑着一口气被人救下,已是大幸。
文粟见此,无语地笑,望着霍勤,“霍县尉,老是出现大唐的人?没完没了了还。”
霍勤愧疚,将继母万月扶好,“抱歉,可这不是霍某能操控的。”
文粟心口疼,皱眉看那两个生面孔,“那两个人呢,看看是谁?”
霍勤看了,耿直地看着郑翡,“这二人,霍某不认得。”
而边上围拢着的人,也不识得这二人,纷纷摇头。
霍勤也不知道,到底是何意,让他的部分家人都到了这里,连那平日里除了问好的继母,都出现在这?
父亲母亲过世,家里只有继母一位长辈,平常话少,但基本上的问候是有的。
文粟注意到王简和秦行让还提着给他们的食物,眉头一拧,沉声问,“这怎么还提着?”
周海渠语气重,埋怨的眼神,看向在那哎呀哎呀哼叫着的季胡等人:“我们不在,家被偷了。”
文粟凝眸看他,又看看霍勤,向前走两步,看到室内乱糟糟的,火光照映下,还有新鲜的血痕,她喉头一滚,仰头看霍勤,觉得有哪里不对,再次观望了一下,发现已经站队的形势了。
文粟感喟,“真是危难时刻见人心。”
周海渠嗫嚅好久,终于上前,声色略显低微:“郑首领,我想问问,之前说的人质,还算数吗?”
文粟掀了眼皮,“霍勤并未答复我,我现在也无需人质,你们现在这样散乱不团结,一团散沙而已,很容易对付,何需人质控制。”
“好,抛开人质,那……”周海渠语气弱了几分,思维一转,“缺长工吧?”
18. 第十八章
周海渠眉眼间的惆怅不见,眉飞色舞。
“缺啊!”文粟回应,却也在琢磨,“不过,是不是得签你们长安那边有的……劳务契约,我雇佣你们干活,给予食物。若有货币交易后,就以货币为雇佣薪资。如何?”
周海渠讶异,她能这样说,可柳腰在她家里,有六七日了,也许是了解了大唐的一些事情,收起惊讶的神情,仍是小声问,“首领说的,能当真否?”
文粟望向有些不太相信的周海渠,看他表现到这个程度,实话实说,“周举子,你说话是油腻了些,观今日做事,是个实在人。”
“那是那是,我只是话多了些。”周海渠尴尬地笑笑。他抠着额头,别过脸去,小声嘀咕,“这不能证明我的为人很差。”
“霍县尉,你觉得如何?”周海渠挪动着步子过去,站在霍勤身边,小声问霍勤,“咱们现在形势不利,示弱不丢脸。”
周海渠暗暗观察,走到另一边站着的人已经不下六十个了,有很多人在这一路上,得过不少霍勤的帮助,没想到这危难时刻,见识了他们的本性。
周海渠戳戳霍勤的胳膊,看他没动静,又说:“霍勤,这个时候了,命重要,借郑部落的势力,避一避风头,我是孤家寡人一个,可你不同,你有家人要照顾,其他人也是有家人照顾。”
“再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你再厉害,学识渊博,在这经济匮乏,什么都要自己动手的时代,你这学识,现在也拿不出手,你说是不是,咱要懂得,识时务。”
霍勤偏头看周海渠。
周海渠被看浑身一震,往后退缩两步,自知话多,不想被他压着,高声道,“哎呀!就等你一句话了。”
霍勤回头,看向这几日辛苦建造的竹屋,神色平静。
他从方鹤腰间的刀鞘里,抽出砍刀,直奔竹屋,挥刀砍断绑着的绳索。
不一会儿,竹屋遥遥欲坠。
他再用力砍着主心竹子,听着那些清脆破裂的声音。
他退后了。注视着部分竹屋塌陷下去。
看着从里面逃出来的季胡等人,眼神毫无波澜,在看那些扬言各凭本事生存的人,看见竹屋倒塌,纷纷惊恐向远处跑开。
看大家都因竹屋倒塌而感到震惊,他提着砍刀,走向那些人面前,“利用完人就想翻脸不认人,我就只好毁掉这些竹屋了,各位就去另寻宝地安家落户,我等占着郑部落本要用开垦水田的平地,还在这搞这些小动作,只好得罪了。”
霍勤朝郑翡看去,抿了抿唇,尽量地挤出一个微笑,“郑首领,你好心拨地,不料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现在,将地归还。”
文粟看他这般作风,微微眨眼,心中有着诧异,点点头,瞧着那些人举着火把离开,“嗯,那那些人,就自求多福吧!”
周海渠被霍勤这行为吓到,他拍着心口,上前指着那歪歪斜斜的竹屋,十分心痛,惋惜得很:“这这这……”
周海渠木讷地看着霍勤,长长地憋着一口气,心里嘀咕着,今晚住哪啊?
冲动是魔鬼。冲动是魔鬼。太冲动了。
霍勤再望那些一直站在秦行让和王简身后的民众,却说不出话来。
秦行让抬胳膊拐了一下惊呆了的周海渠。
周海渠腰窝被人拐了一下子,他回头看着秦行让,看他眨眨眼睛。
周海渠睁着眼睛,略懂他的意思,忙走到霍勤的身边,推着他到郑翡的面前。
“郑首领,以后就多有叨扰了,该吩咐的吩咐,。”
文粟回到家洗漱,躺在床上,实在是有些睡不着,一闭上眼睛,就是徐州医院被轰炸,无人生还,文副旅长与敌军拼死一博,文参谋长……
父母兄嫂姐姐的死讯在通报上,一次又一次地迸现在脑海里。
也是因为这些,常常无法彻夜进入沉睡。
偶尔也总会半夜醒来,再也无法入睡。
披上外衫走到窗前,揪着要掉下去的外衫,瞥见桌上的羊皮册,慢慢拿起,翻到中间部分,看着一个时辰前,写下大唐劳务契约,雇佣了一百三十四名大唐的子民。
文粟指尖落在‘由首领郑翡根据情况安排事务’上面。
大唐的子民闯入长闽岛,连霍勤的继母兄长都能出现。都是些活生生的血肉之躯,哪里像她只剩一缕孤魂。
文粟合上羊皮册,丢在竹桌上,走到窗前站着。
这夜深人静,听着沉睡后的匀称呼吸,山林里的呼呼风声,羊圈那群羊又开始不服圈养,在那用力地撞着围栏。
临时搭建的草棚下。
霍勤坐在篝火前,看着燃烧的熊熊烈火,柴禾的声响,歪头瞧着在草席上躺着的继母万月和醒来被恐吓到又昏睡的霍非。
那两人经过辨认,无人认识。
顿觉头疼,他摁着急得胀痛的额头。
周海渠往篝火里丢进一块石子,火花四溅,他有些事情也有不理解。
只是当下,没有人答疑解惑。
他歪着身子,去看霍勤的继母,搔着额头,眉头紧紧地皱着,环顾周边,围坐在篝火旁的人,个个都神情严肃。
“哎呀,你们都不休息,我去睡了。”周海渠撑着膝盖起身,往身后铺着的草床走去。
本以为建好竹屋,能好好地饱睡一觉。
没想到,哎,周海渠摇头叹息着躺下,草床是不舒服,他侧身躺下,就发出一些刺耳的动静,忍着噪音枕着手臂睡着,刚刚眯上眼睛,就听到了一声细弱的嘤咛。
万月醒来,看到现下的处境,心生疑惑,正要起身,就见在长安县当县尉的继子霍勤过来搀扶她起身,往草墩上坐下。
看着草墩,万月更是心惊肉跳。
她望着穿着粗布衣裳的霍勤,眉头紧锁,“霍勤?你怎么……”
“你在长安,我在南州石崖,相隔甚远,这……”
霍勤双手交握,微微驼着背,目视着跳跃的火舌,提醒了一句,“二娘,二哥也在。”
万月疑惑,转头寻找着霍非的身影,看到他在躺着,疑虑加深,起身去看他,才走过去,晃一眼,忽然看到了什么。
她回头,看到在一旁站着抹泪的几个孩子,反应迟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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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腿脚发软。
“霍、言?”万月撑着起来,望向失踪多月的霍言。“你怎么也在这?这些日子过得可好?”
霍言眼眶红肿,上前握着母亲的手,“母亲,我与二哥,在这很好,有三哥在,我很安全。”
“这里?”万月不解,“是何地?”
“长闽岛。”霍言忙把炖好的鸡汤,递给她,“母亲,鸡肉炖好了,您先吃。”
“你们吃过了吗?”万月伸手抚摸着霍言的脸庞,目光又转向低着头的霍勤,低低地喊他,“霍勤。”
“二娘。”霍勤最终垂下手起身,走到万月的身旁蹲下,温和地看她,“霍言这几个月里,有我照顾,她没事,表弟妹表嫂她们也没事,她们都吃过了,现在已是一更天,吃完就好好休息,我在等二哥醒来。”
万月视线恍惚,仍旧是对现在的处境是懵懵的,抬头看着极为简陋的草棚,四处漏风,飘进来的水气,不知是细雨还是雾,“这长闽岛,是何地?”
霍勤言语平静,耐心解释,“离大唐很遥远的一处岛屿,这里的首领告诉我,若是要回去,得很长一段时间。”
万月愕然,想到了茹毛饮血的原始蛮荒,她险些咬到舌尖,很困惑地问,“首领?蛮荒之地?还是少数民族?”
霍勤笑道:“汉族,姓郑,那位女子为人不错,收留了我们。”
万月看霍勤的平和神色,一时之间,不知从何说起,“霍勤,那你这个县尉……”
霍勤笑而不语,眼里闪过的神思惆怅,停顿了片刻,才说,“二娘,是这里的巡逻队队长从蒙河救下的你,要找个机会,谢谢人家。”
万月手脚发麻,头脑也懵,“好,我会好好谢谢她的。”
万月端着竹子制成的碗,勺子也是,打磨的圆润光滑,没有倒刺,她捏着勺子,慢慢地喝下一口鲜美的鸡汤,一时没忍住,眼泪滑落,向霍勤诉说,“霍言不见了,我就报官,石崖县县尉也带人到处搜寻,毫无踪影,也问过不少人,都说不见霍言,我就带着小奴,在外面找,找了四个月了。”
万月抬头,眼眶里满是眼泪,望着瘦了不少的霍言,又重重地叹息了一声。
霍勤望向霍言,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沉默的,什么都不敢说,和令狐姊妹都不怎么说话,心里闷闷地喟叹。
他起身,走到草墩上坐下,察觉有异样,回头看去,看到整翘着二郎腿往这边看来的周海渠。
周海渠眼眶有些湿润,见霍勤转过身来,忙扭头望向别处,真是有些羡慕霍勤。
有亲眷在这,现下,连继母也到了。
有家人在,还愁什么?
家人在,在哪都是家。
他用袖子抹掉了眼泪,枕着手臂苦涩地笑了一声,若是父母和兄长在。
他绝对有更强的活力,苦活累活都能干,还考什么功名。
功名而已,哪有家人重要。
一大早,文粟就进了仓库的二楼。
二楼都摆放着淘汰掉不到一年的耒耜,才到这里安家时,铁器不足,用的都是些略古老的农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