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梁山非我梦中乡》 第1章 归来仍是浪子 卷首语:我曾见梁山泊烟消云散,曾见蓼儿洼英魂断绝。这一世,我只想做个看客。奈何,这双眼看透了结局,这颗心……却终究没能硬成铁石。 --- 政和五年,秋,大名府。 市井的喧嚣像是隔着一层薄纱,朦朦胧胧地传入耳中。贩夫走卒的叫卖,车马碾过青石路的轱辘声,茶馆里说书人醒木拍案的脆响……这些声音,熟悉又陌生。 燕青猛地睁开眼。 入目是雕花木床的顶帐,鼻尖萦绕着清雅的檀香,混合着窗外飘来的、甜腻的桂花气息。他怔怔地躺着,身体是久违的轻健与年轻,没有多年江湖漂泊留下的暗伤,没有归隐后独居山林的清寂入骨。 他抬起手,修长有力的手指,皮肤光洁,腕骨分明。这不是那双经历过风霜雨雪、布满细碎疤痕的手。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带着前世的冰冷与沉重。 梁山聚义,替天行道……蓼儿洼的毒酒……卢俊义坠江时浑浊而不甘的眼神……宋江临终前那声无奈的叹息……还有他自己,纵舟千里,隐入江南烟雨,从此孤身一人,对着青山绿水,度过的那些看似逍遥,实则每一个午夜梦回都被故人旧事惊醒的年年岁岁。 他,燕青,浪子燕青,竟然回来了。 回到了这大名府,回到了他还是玉麒麟卢俊义府上那个一身雪练也似白肉,精通诸般风流技艺,能射弩,能相扑,更兼一身花绣,俊俏无比的贴身小乙之时。 他静静地躺了许久,直到窗外的日头又升高了些,将暖融融的光斑投在床前的青砖地上。他没有惊呼,没有狂喜,只有一种深及骨髓的茫然与疲惫。 重活一世……意义何在? 上一世,他看透了所谓的“忠义”,看透了招安那条看似光明实则遍布荆棘的死路。他劝过主人卢俊义, “主人岂不闻韩信立下十大功劳,只落得未央宫里斩首?彭越醢为肉酱?英布弓弦药酒?” 言犹在耳,可主人不听,公明哥哥也不听。 到头来,一场大梦,烟消云散。 这一世,他还有什么可求?功名利禄?笑话。兄弟情义?那血染的忠义堂,那零落的星辰,早已寒了他的心。 “不如归去……”他低声自语,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却透着一股历经世事的苍凉,“这一世,寻个山明水秀之处,早早归隐,再不问这江湖是非,朝廷纷争。” 他起身,动作流畅而优雅,仿佛这具年轻的身体从未经历过数十年的隔阂。走到铜镜前,镜中映出一张唇红齿白,眉目如画的俊脸,眼角眉梢还带着几分少年人的飞扬跳脱,尚未被后来的沉郁沧桑浸染。 燕青对着镜中的自己,缓缓扯出一个笑容,带着三分自嘲,七分疏离。很好,皮囊依旧,内里却已是饱经沧桑的灵魂。 他换上惯常穿的青缎子衣衫,束发,佩上他惯用的川弩和那把吹毛断发的短刀。推开门,秋日高爽的阳光扑面而来,让他微微眯起了眼。 卢府依旧是他记忆中的模样,庭院深深,仆役往来井然有序。见他出来,纷纷恭敬地称呼“小乙哥”。燕青一一颔首回应,姿态从容,与往常无异,唯有那双过于沉静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物是人非之感。 他知道此时的时间点。卢员外尚在府中安享富贵,还未被那梁山泊的智多星吴用设计,那场改变所有人命运的灾祸,尚未降临。 这很好。燕青想。他只需找个恰当的时机,向主人禀明心迹,求得自由身,然后便可飘然远去,实现他上一世未能彻底如愿的“归隐”。 信步走出卢府,他需要感受这真实的人间烟火气,来确认自己并非身在梦中。大名府作为北宋北京,繁华不下东京汴梁。街道两旁店铺林立,酒旗招展,人流如织。 他习惯性地走向城中一家颇有名气的茶肆,那里三教九流汇聚,消息最为灵通。在门口,他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靠窗的位置,坐着一个干瘦的汉子,尖嘴缩腮,正低头呷着茶,一双眼睛却滴溜溜地四处打量,带着几分鬼祟和精明。 时迁。 燕青的心头,像是被一根极细的针轻轻扎了一下。 鼓上蚤时迁,一百单八将里排第一百零七位,地贼星。上一世,他偷鸡摸狗,本事不大,惹祸不小,上了梁山后也多是在军中做些探听消息、火烧粮草的勾当,算不上核心人物。征方腊时,病死于杭州。 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 燕青本该径直走过,如同没有看见。他既已决心归隐,这些前世旧人,是飞黄腾达还是落魄潦倒,都与他再无干系。 他的脚步却慢了下来。 他记得,时迁此刻应该还未因偷鸡之事被祝家庄擒拿,也未遇上杨雄、石秀。他只是一个漂泊无依,靠着些微末伎俩混迹江湖的底层人物。此刻,他面前的桌上只有一壶最便宜的粗茶,连碟像样的点心也无,衣衫虽不算褴褛,却也洗得发白,袖口处甚至有不易察觉的磨损。 时迁似乎察觉到了目光,抬起头,对上燕青的视线。他显然认得这位大名府风头最劲的“浪子燕青”,脸上立刻堆起讨好的、带着几分谄媚又几分畏惧的笑容,忙不迭地点头哈腰。 那笑容,让燕青想起了上一世,时迁偶尔在得了赏钱,或是完成任务回来复命时,也是这般模样。他曾觉得此人猥琐,不堪大用。可如今再看,那笑容背后,不过是乱世之中,一个小人物挣扎求存的卑微。 燕青的脚步彻底停住了。 他心中那个“归隐山林,不问世事”的念头,与眼前这张带着讨好笑容的脸,形成了尖锐的冲突。 救,还是不救? 救他,意味着从此刻起,他便插手了这既定的命运轨迹。他这只重生的蝴蝶,轻轻扇动一下翅膀,会引来怎样的风暴?他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难道就要因为这微不足道的一瞥而动摇? 不救,转身离开,任由时迁沿着既定的轨迹,去偷鸡,被擒,上梁山,最后病死在江南……这对于一个决心归隐的人来说,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时迁见燕青只是看着他,不言不语,那目光深邃得让他有些发毛,脸上的笑容渐渐僵住,变得忐忑不安起来,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就在时迁几乎要承受不住这无声的压力,准备起身溜走时,燕青动了。 他缓步走到时迁桌前,袍袖一拂,姿态闲雅地坐了下来。茶博士立刻殷勤地过来招呼:“小乙哥,您用点什么?” “一壶上好的龙团胜雪,再配几样精细茶点。”燕青的声音清越,带着一种天然的从容。 时迁更是局促,搓着手,讷讷道:“小……小乙哥,您这是……” 燕青没有看他,目光落在窗外熙攘的人流上,仿佛只是随口一问:“兄台面生得很,不是本地人吧?” “是,是,小人姓时,单名一个迁字,路过贵宝地,混口饭吃。”时迁忙道。 “哦?”燕青这才转过目光,那双明亮的眼睛似乎能看透人心,“看兄台行色,似是盘缠不继?” 时迁脸上闪过一丝窘迫,支吾着不敢回答。 这时,茶和点心送上。燕青将一碟晶莹剔透的水晶皂儿推到时迁面前,自己执起茶壶,斟了两杯,茶香氤氲。 “萍水相逢,便是有缘。”燕青将一杯茶推过去,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量,“吃杯茶,暖暖身子。” 时迁受宠若惊,连连道谢,手都有些发抖地捧起茶杯。 燕青看着他狼吞虎咽地吃着点心,心中那点“不管闲事”的坚持,正在一点点瓦解。他对自己说:这不算插手,这不过是一时心软,施舍一顿饭食,指一条明路,让他莫要再去干那偷鸡摸狗的勾当,免得惹上是非。仅此而已。 待时迁吃得差不多了,燕青从怀中取出一锭约莫五两的雪花银,放在桌上,推了过去。 时迁的眼睛瞬间瞪大了,看着那锭银子,呼吸都急促起来。 “这……小乙哥,这如何使得!” “使得。”燕青淡淡道,“我看兄台也是条汉子,何必做些鼠窃狗偷的营生,平白辱没了自己。这银子,你拿去,寻个正经行当,或是买些货物,做个走街串巷的货郎,也好过提心吊胆。” 他顿了顿,看着时迁的眼睛,语气加重了几分:“记住,莫要往那山东郓州地界去,尤其离那祝家庄、扈家庄、李家庄远些。那里……不太平。” 时迁愣住了,他完全不明白这位素昧平生、地位悬殊的燕小乙,为何会如此厚待他,又为何会说出这番警告。但手中的银锭沉甸甸,带着真实的暖意,眼前的青年目光清澈而郑重,不像是在戏弄他。 一股混杂着感激、疑惑和震撼的情绪涌上心头,这个惯会油嘴滑舌的汉子,此刻竟有些哽咽,他站起身,对着燕青深深一揖:“小乙哥恩义,时迁……时迁铭记五内!定当遵从小乙哥吩咐!” 燕青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他看着时迁千恩万谢地揣好银子,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茶肆,混入人流消失不见。 桌上是空了的杯碟,空气中还残留着茶香和点心的甜腻气息。 燕青独自坐在那里,许久未动。 他终究还是没能忍住。 这第一世的记忆,像是一副沉重的枷锁,也像是一张详尽的地图。他知道哪里是陷阱,哪里是深渊。看着那些曾经鲜活、最终却黯然陨落的生命,哪怕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时迁,他也无法真正做到视而不见。 “归隐……”他端起已经微凉的茶,抿了一口,唇边泛起一丝苦涩的笑意,“只怕是……身能归隐,心难放下啊。” 他放下茶钱,起身离开茶肆。秋日的阳光照在他身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那身影依旧俊逸潇洒,却仿佛背负上了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预想中闲云野鹤的第二世,已经悄然偏离了轨道。 而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 第一章完 第2章 暗流初涌大名府 章节引语:我以为只是随手布下一子,却不知棋盘早已开始震动。 --- 时迁那点微不足道的涟漪,在燕青心头并未停留太久。他回到卢府,生活似乎又回到了既定的轨道。每日里,或随侍卢俊义左右,或演练枪棒相扑,或吹拉弹唱,一切如常。只是他观察卢府内外,比以往更多了十二分的心。 他知道,那场颠覆卢俊义一生,也将自己彻底卷入梁山漩涡的风暴,其引信——梁山泊的智多星吴用,很快便要到了。 他需要确认具体的时间。上一世,此时的他尚是懵懂少年,只知听命主人,对即将到来的阴谋毫无察觉。这一世,他必须掌握主动。 机会很快来了。 这日,卢俊义在演武场练罢枪棒,汗透重衫,心情颇为畅快。燕青递上汗巾,又奉上温热的参茶,状似无意地笑道:“主人,近日城里来了几个陌生的卦师,看着眼生,言语也颇为玄虚,在市井间颇引人议论。” 卢俊义接过茶盏,不以为意:“江湖术士,多是些骗吃骗喝的把戏,信他作甚。” 燕青一边替他整理兵器架,一边顺着话头道:“主人说的是。只是听他们说些什么‘血光之灾’、‘百日之难’,说得有鼻子有眼,倒唬住了一些愚夫愚妇。小乙想着,这等妖言惑众之徒,留在城里,怕会生事。” “哦?”卢俊义眉头微挑。他虽不信这些,但身为大名府有头有脸的豪绅,对地方安定自有几分在意,“可知他们现在何处?” “前两日还在城隍庙前摆摊,今日倒没见着。”燕青语气轻松,仿佛只是随口一提,“许是换个地方招摇撞骗去了。” 他这话,七分真,三分假。城里确实来了新卦师,但所谓“血光之灾”的传言,却是他凭借前世记忆,借题发挥, subtly 地在卢俊义心中埋下一颗警惕的种子。他知道吴用扮作卦师前来,最擅长的便是危言耸听。若卢俊义先入为主,对此类人等多了一份恶感,吴用的算计便难了十分。 卢俊义哼了一声,未再多言,但燕青捕捉到他眼神中一闪而过的沉吟。 种子已经种下,只需静待发芽。 又过了两日,卢俊义心血来潮,要去城外自家的田庄巡视。燕青自然随行。车马行至南门外,但见人流熙攘,道旁杨柳已见秋色。就在城门洞旁,一个略显偏僻的角落,围着一小圈人。 燕青目光锐利,立刻看到人群中央,立着一面布幡,上书四个大字:“神机妙算”。幡下坐着一个先生,戴一顶乌绉纱抹眉头巾,穿一领皂沿边白绢道服,系一条杂彩吕公绦,着一双方头青布履。手里拿着一副赛黄金熟铜铃杵,正口若悬河地说着什么。 虽然做了伪装,但那清瘦的面容,那看似淡然实则精光内蕴的眼神,燕青一眼便认了出来——正是吴用。 他心头一凛,来了! 几乎是同时,吴用的目光也扫了过来,与燕青的视线在空中一碰。吴用的眼神在燕青身上略一停留,似乎也为这青年的俊俏与气度暗自惊讶,但随即又转向被簇拥着的卢俊义,显然将他认作了正主。 卢俊义骑着高头大马,本已掠过卦摊,却不知怎的,想起燕青前几日的话,又勒住了马缰,回头瞥了一眼。 吴用见状,心中暗喜,以为鱼儿上钩,正待摇动铃杵,说几句吸引注意力的开场白。 不料卢俊义只是皱了皱眉,对身旁的管家李固吩咐道:“如今这些江湖术士,愈发不像话,竟在城门要道聚众喧哗。去,让他换个地方,莫要阻塞了道路。” 李固应了一声,忙带两个伴当过去驱赶。 吴用准备好的满腹说辞,顿时被噎在了喉咙里。他算计了卢俊义的富贵、名望、可能存在的忧患,却独独没算到对方会因“阻塞道路”这种理由,连听他一卦的兴趣都欠奉。 他只能一边收拾摊子,一边强作镇定地高声道:“贫道铁算子,能算皇极先天数,知人生死贵贱。卦金白银一两,不准不要钱!” 这话是说给卢俊义听的,希望能勾起其好奇。 可惜,卢俊义只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示意车驾继续前行,连头都未回。 燕青跟在卢俊义马后,嘴角几不可查地微微勾起。很好,第一步,打乱了吴用的节奏。 吴用站在被迫挪开的摊位上,望着卢俊义远去的车驾,眉头紧紧锁起。这与他预想的全然不同。卢俊义的反应太过平淡,甚至带着一丝厌恶。他目光再次落到那个紧随其后的俊俏青年身上,心中疑窦丛生。是巧合?还是…… 卢俊义巡视田庄,盘桓半日方回。回城时,天色已近黄昏。行至城中最繁华的街道,忽见前方一阵骚动,伴随着女子的惊呼和男子的呵骂声。 却是一个纨绔子弟,带着几个恶仆,正在调戏一个卖唱的少女。那少女吓得花容失色,抱着琵琶瑟瑟发抖。周围行人虽多,却无人敢上前阻拦。 卢俊义生平最见不得这等欺男霸女之事,见状勃然大怒,喝道:“光天化日,天子脚下,尔等安敢如此!” 那纨绔子弟回头,见卢俊义气度不凡,身后跟着健仆,气势先怯了三分,但嘴上仍强硬:“你是何人?敢管小爷的闲事!” 卢俊义更怒,正要下令拿人。 忽然,人群外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诸位,何必动武。”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青衫文士缓步走来,面容儒雅,手持羽扇(此时已是秋季,持扇略显做作,但在他身上却有种奇异的和谐),正是吴用。 吴用对着那纨绔子弟拱了拱手,笑道:“这位公子,请看那边。”他羽扇指向街角。 那纨绔子弟和众人都不由自主顺着望去,却只见几个寻常路人,并无异状。再回头时,却见吴用已挡在那卖唱少女身前,对纨绔道:“得饶人处且饶人。公子家世显赫,何必与一弱质女流计较,平白失了身份?若闹将起来,传到令尊耳中,恐怕不妥。” 他话语温和,却句句点在要害。那纨绔子弟脸色变了几变,终究哼了一声,带着仆从悻悻而去。 吴用这才转身,对那卖唱少女温言道:“姑娘,快些回家去吧。” 少女感激涕零,连连道谢,抱着琵琶匆匆离去。 这一切,都被卢俊义和燕青看在眼里。 吴用整顿衣衫,走到卢俊义马前,深深一揖:“在下吴用,适才路见不平,多谢员外仗义出言。” 他不再伪装卦师,而是以本来面目和名号相见。这一手“路见不平”,既展示了他的“急公好义”,又给了卢俊义一个重新认识他的机会,可谓高明。 卢俊义见他举止有礼,谈吐不俗,又刚做了件“好事”,之前因卦师而产生的恶感便消减了几分,在马上欠身还礼:“先生高义,卢某佩服。方才在城外,似乎也曾见过先生?” 吴用心中暗喜,面上却不动声色:“惭愧,正是在下。游方至此,混口饭吃,让员外见笑了。” 卢俊义见他坦然承认,倒觉得此人颇有气度,不由生出几分结交之心,便道:“先生若不嫌弃,可愿到舍下一叙?”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吴用拱手,目光似无意般扫过燕青。 燕青心中冷笑。吴用果然机变百出,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竟用这种方式接近了卢俊义。他知道,仅凭自己之前埋下的那点警惕,尚不足以完全阻止吴用。卢俊义性格刚直,自负豪杰,对于有“本事”的人,天生便有几分欣赏。 看来,这场戏,还得继续唱下去。 回到卢府,卢俊义在花厅设茶款待吴用。燕青侍立一旁,静观其变。 吴用与卢俊义谈论些枪棒拳脚,天下大势,言语间颇多见识,引得卢俊义连连点头,大有相见恨晚之意。 燕青知道,火候差不多了。吴用铺垫完毕,接下来,便要图穷匕见,抛出他那套“血光之灾”的说辞了。 果然,又饮了一盏茶后,吴用话锋一转,神色变得凝重起来:“卢员外,在下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卢俊义此时对吴用已颇有好感,便道:“先生但讲无妨。” 吴用沉吟道:“在下粗通相术,观员外印堂之间,隐隐有团黑气,恐……恐主百日之内,必有血光之灾,非同小可。” 若是之前,卢俊义听了这话,即便不立刻翻脸,也必心生不悦。但此刻,他对吴用已有信任,闻言虽不信,却也未动怒,只是笑道:“先生玩笑了。卢某一向行得正,坐得直,不敬天地,不惧鬼神,何来血光之灾?” 吴用正色道:“员外岂不闻‘人有旦夕祸福’?此灾并非员外行差踏错所致,乃是命中注定的一劫。在下与员外一见如故,不忍见员外遭难,故冒昧直言。” 卢俊义见他说的郑重,眉头微皱:“哦?若果有此事,先生可知如何化解?” 吴用等的就是这句话,他捋了捋假须,故作高深道:“若要化解,除非去东南方巽地,一千里之外,躲避百日,方可免此大难。” “东南方一千里外?”卢俊义沉吟,那岂不是要跨过梁山泊地界? 燕青知道,不能再让吴用说下去了。他上前一步,为卢俊义斟茶,同时笑着插话道:“吴先生真是神机妙算。方才在街上,先生只用一把扇子,几句话,便喝退了那纨绔子弟,保全了那卖唱女子,当真是好手段,令小乙好生佩服。” 他这话看似称赞,实则巧妙地将话题引开,并点出吴用之前行事中那略显刻意的“巧合”。 卢俊义闻言,果然一怔,看向吴用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审视。是啊,这吴用出现得未免太是时候了。方才街上那事,解决得也太过轻易顺畅。 吴用何等精明,立刻听出燕青话中有话,心中暗惊,这青年仆从,好生厉害!他面上不动声色,笑道:“小乙哥过奖了。不过是恰逢其会,略尽绵力而已。” 燕青却不接话,转而看向卢俊义,语气轻松:“主人,您常说‘子不语怪力乱神’。这血光之灾、千里避祸之说,听着玄乎,倒像是市井话本里的故事。咱们大名府城高池深,主人您又武艺超群,府上戒备森严,便真有什么魑魅魍魉,又岂能近身?依小乙看,怕是某些人见主人富贵,故意危言耸听,另有所图也未可知。” 他这番话,半是玩笑,半是认真,既迎合了卢俊义不信鬼神的性格,又再次强化了“江湖骗术”的印象。 卢俊义看看燕青,又看看吴用,心中疑云大起。燕青是他最信任的人,聪明机警,从未看错人。而这吴用,虽谈吐不凡,但其出现的方式和这“血光之灾”的说法,确实透着蹊跷。 吴用心知今日之事,已被这看似不起眼的“小乙哥”搅了大半。再强行说下去,只怕会引得卢俊义彻底反感。他当机立断,起身拱手道:“在下言尽于此,信与不信,全在员外。在下还要去访一位友人,就此告辞。” 卢俊义见他突然要走,倒有些过意不去,挽留道:“先生何不多坐片刻?” 吴用苦笑道:“员外身边既有高人在侧,在下这点微末伎俩,徒惹笑话罢了。” 说罢,意味深长地看了燕青一眼,转身离去,背影竟有几分仓促。 花厅内,只剩下卢俊义和燕青。 卢俊义沉默片刻,问道:“小乙,你如何看待此事?” 燕青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他不能直接说破吴用的身份和阴谋,那无法解释。他只能引导。 “主人,”燕青神色坦然,“这位吴先生,确有才学。但正因其有才学,行事才更令人费解。他若真为交友而来,何必先前扮作卦师,被驱赶后又设计接近?他若真为解灾而来,为何被小乙几句话一点,便匆忙离去,倒像是……像是被说中了心事?” 卢俊义缓缓点头,燕青的分析,句句在理。他本就是极聪明的人,只是前世被吴用先声夺人,乱了方寸。此刻有燕青在一旁冷静剖析,他立刻察觉到了其中的诸多疑点。 “看来,此人确非良善之辈。”卢俊义冷哼一声,“罢了,不去管他。什么血光之灾,荒谬!” 见卢俊义如此反应,燕青心中稍稍松了口气。这一关,算是暂时过去了。吴用的算计被大幅延缓,卢俊义心中已筑起堤防。 但他知道,梁山既然盯上了卢俊义,绝不会就此罢休。更大的风波,还在后头。 而他这只意图归隐的蝴蝶,已经不可避免地,被卷入了风暴的中心。 --- 第二章完 第3章 燕青献策固根基 章节引语:防贼之心不可无,既知风雨将至,便当筑墙积粮。 --- 吴用走后,卢府表面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燕青知道,这平静之下,暗流只会更加汹涌。卢俊义虽未全信吴用之言,心中那点疑虑的种子却已种下,兼之被燕青点破其中关窍,这位向来顺风顺水的河北豪强,面上虽不显,心里终究存了几分疙瘩。 几日下来,卢俊义练武时枪风都带了几分躁意,不复往日沉稳。燕青冷眼旁观,知道火候已到,该是进一步巩固“防线”的时候了。他不能坐等梁山使出下一招,必须让卢府自身变得无懈可击。 这日傍晚,卢俊义在书房翻阅账册,眉头微锁。燕青端着一碗新炖的银耳羹进来,轻轻放在书案上。 “主人,近日可是为坊间那些流言烦心?”燕青轻声问道,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卢俊义放下账册,揉了揉眉心,叹道:“倒也不全是。只是想起那吴用所言,虽觉荒谬,但……这大名府内,近日似乎确有些不安宁。” 他指的是燕青之前提过的陌生卦师,以及他自己也隐约察觉到的一些府外窥探的目光。杯弓蛇影,疑心一起,看什么都觉得可疑。 燕青顺势道:“主人明鉴。常言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那吴用行踪诡秘,意图不明。他若真是江湖骗子,诓些钱财便罢;可他若另有所图……”他顿了顿,观察着卢俊义的神色,继续道,“咱们卢府树大招风,难免被宵小之辈惦记。依小乙之见,咱们需得做些准备,以策万全。” 卢俊义看向他:“哦?小乙有何想法?” 他深知自己这个仆从不仅武艺高强,心思更是玲珑剔透,往往能见人所未见。 燕青早有腹稿,从容道:“小乙以为,当从三处着手。” “其一,固本。府中护院虽众,但久无外敌,难免松懈。请主人下令,即日起加强府内巡哨,尤其是夜间,需得增加班次,交叉巡视,不留死角。库房、马厩、后宅等要害之处,更需加派可靠人手。此外,府中仆役,也当暗中排查一番,以防有外人安插的眼线。” 他想起前世李固与贾氏勾结的背叛,此事虽暂无迹象,但提前敲打,加强控制,总无坏处。 卢俊义微微颔首,燕青所言,正是豪门大户应有的戒备,只是自家承平日久,确实有些疏忽了。“可。此事便交由你与李固一同督办。” 燕青心中一动,李固……面上却不露分毫,应道:“是。” 随即提出第二条,“其二,清源。主人名下田庄、店铺众多,往来人员复杂。小乙建议,近期对各处账目、人手做一次清查,一则堵塞漏洞,二则也可看看有无可疑之人借机窥探。尤其是……往山东方向的生意和人情往来,需格外留意。” 他再次 subtly 地将卢俊义的注意力引向梁山泊的方向。 卢俊义目光一凝:“你是怀疑……” “小乙不敢妄断。”燕青低头,“只是那吴用提及东南方千里之外,恰好是山东地界。多做防备,总无大错。” 卢俊义沉吟片刻,缓缓点头:“有理。清查之事,我会吩咐下去。” “其三,扬威。”燕青抬起头,目光清亮,“主人乃河北三绝,名震四方。但名声这东西,久了不彰显,便容易被人遗忘,甚至轻视。小乙以为,主人近日不妨多在人前走动,或是去军中与旧友切磋武艺,或是在府中设宴,款待城中豪杰、官府要员。一来可散心解闷,二来也可让外界知晓,卢府根基深厚,主人雄风犹在,非是任人拿捏之辈。宵小之辈见主人声势愈隆,心生忌惮,或可打消某些不该有的念头。” 这一条,是攻心之计。卢俊义性格好名,此举正合他意。而且频繁与官府、军中往来,无形中提升了卢俊义的地位和安全性,梁山若要动他,顾忌也会更多。 卢俊义听完,抚掌大笑:“好!好一个小乙!思虑周详,条条在理!固本、清源、扬威,有此三策,我卢府便是铜墙铁壁,看谁还敢来捋虎须!” 多日来的郁气仿佛一扫而空,他看向燕青的目光充满了赞赏与信任,“就依你所言,即刻操办起来!” “小乙遵命。”燕青躬身领命,嘴角亦露出一丝笑意。他知道,这并非一劳永逸之法,但至少能极大增加梁山后续行动的难度,为他争取更多应对的时间。 接下来的日子,卢府一改往日略显沉闷的气氛,变得外松内紧,高效运转起来。 燕青亲自调整了护院的巡防路线和时间,看似随意,实则将几个容易被潜入的关键节点都纳入了重点监控。他与李固表面合作,分配排查仆役的任务时,却巧妙地将一些自己记忆中或是观察下觉得可疑的人员,安排在了李固负责的、不那么核心的区域,既达到了排查目的,又避免过早打草惊蛇。他知道,此刻的李固,或许尚未生出异心,但他绝不会再给其与贾氏勾结的机会。 与此同时,卢俊义也采纳了燕青“扬威”的建议。他先是去大名府驻军的校场,与几位军官好友切磋武艺,一条杆棒使得神出鬼没,引得满场喝彩,“玉麒麟”的威名再次响彻军营。随后,他又在府中大摆筵席,邀请城中名流、官府判官、兵马都监等人物,席间高谈阔论,挥金如土,尽显豪奢气派。 卢府门前,一时间车水马龙,宾客盈门。所有人都感觉到,卢员外近来似乎格外活跃,声威更胜从前。 这些动静,自然没有瞒过一直暗中关注卢府动向的吴用。 此刻,城南一家不起眼的客栈客房内,吴用眉头紧锁,来回踱步。与他同来的赤发鬼刘唐,蹲在凳子上,满脸不耐。 “军师,这卢俊义怎地如此难搞!你那套说辞,上次不是差点就成了吗?都怪他身边那个小白脸多嘴!”刘唐瓮声瓮气地说道。 吴用停下脚步,摇了摇头,脸上没了往日的从容:“非是燕青多嘴,而是我们小觑了此人。我原以为他不过是一伶俐仆童,如今看来,此人心思之缜密,应对之老辣,绝非等闲。卢俊义近日这一连串动作,加强戒备,清查产业,广交权贵……步步都踩在点上,若说背后没有高人指点,我绝不信。” 他走到窗边,看着远处卢府高大的门楼,继续道:“卢府如今戒备森严,卢俊义本人又频繁与官府往来,我们若再用强,风险极大。原先想借他府中内部生变(他隐约打听到卢俊义妻子与管家李固似乎有些首尾,本想加以利用),如今也被他这‘清查’弄得难以着手。” 刘唐烦躁地抓了抓赤发:“那怎生是好?宋江哥哥和晁盖哥哥还在山上等着好消息呢!总不能空手而回吧?” 吴用羽扇轻摇,眼中闪过一丝寒光:“硬取不成,便只能智诱。卢俊义好名,自负武艺。他既如此活跃,我们便投其所好。他府上不是设宴吗?那我们便给他送上一份‘大礼’!” “大礼?”刘唐疑惑。 “听闻河北一带,最近出了一伙流寇,颇为凶悍,劫掠了几个庄子。”吴用缓缓道,“若这伙流寇,‘恰好’流窜到大名府附近,欲对卢员外不利……而卢员外若能亲自出手,擒杀贼首,这保境安民、勇武过人的名声,岂不是更上一层楼?” 刘唐眼睛一亮:“军师的意思是……让我们的人假扮流寇?” 吴用微微一笑,成竹在胸:“正是。需得找几个面生的头领,带些精干弟兄,演一场好戏。将卢俊义引出城来,在荒僻处,再由我等设计擒拿。届时,他孤身在外,府中布置再多又有何用?” “此计大妙!”刘唐兴奋地一拍大腿。 吴用却不忘提醒:“切记,行事需万分小心,尤其要避开那个燕青。此子不除,终是我梁山心腹之患。” 他心中已将燕青的危险等级提到了最高。此番设计,不仅要擒卢俊义,若有机会,定要将那碍事的燕青一并除去。 客栈内的密谋,燕青自然无从得知。但他深知吴用绝不善罢甘休,接下来的手段只会更加刁钻狠辣。他利用卢俊义“扬威”带来的便利,借着招待宾客、采买物资等机会,将自己的耳目更多地向府外延伸。他重金结交了三教九流的人物,尤其是城门口的兵丁、街面上的乞丐、往来传递消息的驿卒,从他们口中搜集一切关于陌生面孔、异常动向的消息。 这一日,一个常年在城外十里铺替卢府打理茶园的庄客,进城来送新茶,顺带给燕青捎了个口信,说前几日有几个操着山东口音的彪形大汉在茶园附近打听通往梁山泊的路,形迹可疑。 燕青心中警铃大作。 山东口音,打听梁山……吴用的下一招,来了! 他立刻意识到,对方很可能要利用卢俊义好胜的性格,将其诱出城去。城外天高地阔,卢府的种种布置便难以生效,正是下手的好地方。 “想调虎离山?”燕青站在卢府高高的院墙上,眺望着城外的方向,眼神锐利如鹰,“那便看看,你这调虎之人,有没有本事扛得住伏虎的强弓硬弩!” 他转身,快步向卢俊义的书房走去。他需要给卢俊义的“好胜之心”,加上一道保险。 风雨欲来,而他必须确保,这场风雨过后,卢府依旧能岿然不动。 --- 第三章完 第4章 将计就计破强梁 章节引语:你布下香饵钓金鳌,我张罗网待豺狼。 --- “山东口音的彪形大汉?”卢俊义听完燕青的禀报,放下手中的《孙子兵法》,眉头微蹙,“莫非是梁山贼寇,贼心不死,还想来算计于我?” 经过燕青连日来的潜移默化,卢俊义对梁山的警惕已提到极高。他此刻的第一反应,并非好奇或轻视,而是深深的戒备。 “小乙也是如此猜想。”燕青肃容道,“他们不敢在城内动手,便想将主人诱出城去。只是不知他们会用何由头。” 卢俊义冷哼一声:“管他什么由头,我不出城,他们又能奈我何?” 经历了吴用之事,他深知闭门不出才是最稳妥的。 燕青却摇了摇头:“主人,一味固守,恐非上策。贼人既已到了左近,若主人迟迟不出,他们难保不会狗急跳墙,骚扰庄客,劫掠商队,甚至在我卢府门前滋事,届时反而损了主人声威。况且,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卢俊义看向他:“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燕青眼中闪过一丝睿智的光芒:“既然他们想诱主人出城,我们便遂了他们的意。只是,这出城之后,是落入他们的圈套,还是反过来将他们一网打尽,可就由不得他们了。” “将计就计?”卢俊义来了兴趣。 “正是。”燕青走近几步,低声道,“主人可还记得,前日收到沧州一位朋友来信,邀您三日后去他庄上鉴赏一匹新得的西域宝马?” 卢俊义点头:“确有此事。” “此乃现成的借口。”燕青道,“主人明日便可放出风声,言及后日要动身前往沧州访友。那伙贼人若在左近,必会得知消息。从大名府往沧州,必经城北五十里外的野猪林,那里林深路险,正是设伏的绝佳地点。” 卢俊义目光一凝:“你是说,他们在野猪林设伏?” “十有**。”燕青笃定道,“我们便可提前布置,反客为主!” 他详细阐述了自己的计划:“主人明面上只带十数名精干伴当,轻车简从,做出访友的姿态。但暗地里,小乙可持主人令牌,提前半日,调遣府中八十名精锐护院,由两位最可靠的教师爷带领,分批化妆成樵夫、猎户,秘密潜入野猪林,占据险要处埋伏。同时,小乙再修书一封,快马送至离野猪林最近的巡检司,请他们届时派兵在林子外围策应,以防有漏网之鱼,亦可做个见证,坐实梁山贼寇袭击良善的罪名。” 卢俊义越听眼睛越亮,抚掌赞道:“好!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内有伏兵,外有官军,管教那伙贼寇插翅难飞!小乙,此计甚合我意!” 他本就是胆大豪勇之人,先前憋着一口气只想固守,如今有这等主动出击、既能除害又能扬名的机会,岂能放过?当即拍板:“就依此计!府中人手,任你调遣!我后日便亲自去会会这群梁山草寇,看看他们究竟有何本事!” “主人英明。”燕青躬身,又道,“只是,为防万一,主人明日放出风声后,还需演一场戏。” “哦?演什么戏?” “演一场‘主仆离心’的戏。”燕青嘴角微弯,“主人可假意因小事斥责小乙,甚至做出要将小乙暂时赶出府去打理城外庄园的样子。如此一来,贼人必以为小乙不在主人身边,戒心便会大减。而小乙正好借此机会,提前出城,亲自去野猪林安排一切。” 卢俊义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指着燕青大笑:“好你个浪子!这等机变,便是那智多星吴用,怕也要着了你的道儿!” 计议已定,两人便依计而行。 次日,卢府便传出了卢员外后日要去沧州访友的消息。同时,书房内传来卢俊义的怒斥和燕青委屈的辩解声,随后便见燕青灰头土脸地出了府门,牵了匹马,径直往城外庄园去了,一连两日未曾回府。 这些消息,自然被潜伏在卢府外的梁山眼线探知,迅速报知了吴用。 “卢俊义后日去沧州?燕青被斥离府?”吴用得到消息,沉吟片刻,羽扇轻摇,“天助我也!野猪林确是动手的好地方。只是……这燕青离府,未免太过巧合。”他生性多疑,总觉得有些不踏实。 一旁的刘唐却按捺不住:“军师,还犹豫什么?那小白脸不在,卢俊义便是没了牙的老虎!正好下手!俺愿带弟兄们去野猪林,定将那卢俊义生擒活捉!” 吴用思索再三,觉得计划并无明显破绽。卢俊义好名,访友赏马合乎其性情;主仆或因吴用之事生出龃龉,也在情理之中。或许真是老天爷都在帮梁山。 “好!”吴用终于下定决心,“刘唐兄弟,你与杜迁、宋万二位头领,带一百精壮弟兄,即刻出发,秘密潜入野猪林设伏。记住,只需擒拿卢俊义,不可伤其性命,其他人等,若敢阻拦,格杀勿论!” “得令!”刘唐兴奋地摩拳擦掌,立刻下去准备。 吴用看着刘唐离去的背影,心中那丝不安却仍未散去。他暗自思忖:“但愿……是我多虑了。” 两日时间,转瞬即过。 第三日一早,卢俊义果然只带了十来个伴当,骑着马,带着些简单行李,出了北门,晃晃悠悠往野猪林方向而去。他一身锦袍,腰悬宝剑,意态闲适,仿佛真是去访友一般。 与此同时,野猪林内,刘唐、杜迁、宋万早已带着一百梁山喽啰,埋伏在道路两旁的密林和乱石之后。喽啰们个个手持刀枪棍棒,屏息凝神,只等目标进入包围圈。 而在他们更外围的密林深处,以及几处制高点上,八十名卢府护院,在燕青和两位教师爷的指挥下,早已借助草木掩护,悄无声息地构筑好了反包围圈。这些护院皆是卢俊义重金招募的好手,其中不乏军中退下的悍卒,装备精良,弓弩齐备,眼神锐利,静默中透着一股杀伐之气。 燕青藏身于一棵大树的茂密树冠中,身形与枝叶几乎融为一体。他手中把玩着一枚小巧的银胆,目光如电,扫视着下方梁山人马的埋伏点,嘴角噙着一丝冷意。他看到了那赤发紫髯的刘唐,也看到了身材魁梧的杜迁、宋万。 “果然来了。”他心中暗道,“刘唐、杜迁、宋万……吴用倒是舍得下本钱。” 时间一点点过去,日头渐高。林间寂静,只闻鸟鸣虫嘶。 终于,道路尽头传来了清脆的马蹄声和说笑之声。卢俊义一行的身影出现在林间道路上。 刘唐精神大振,低吼一声:“准备!” 所有梁山喽啰都握紧了兵器,只待头领一声令下。 眼看卢俊义一行人马完全进入了伏击圈的中心,刘唐猛地跳将出来,手持朴刀,大喝一声:“卢俊义!梁山好汉在此等候多时了!识相的,乖乖下马受缚,免得爷爷动手,伤了你性命!” 杜迁、宋万也各持兵器,从两侧现身,一百喽啰发声喊,从四面八方涌出,将卢俊义十几人团团围在核心。 卢俊义勒住马,面对重重包围,脸上却毫无惧色,反而哈哈大笑:“我道是谁,原来是梁山泊的鼠辈!就凭你们这些土鸡瓦狗,也敢来劫我卢俊义?” 刘唐大怒:“死到临头,还敢嘴硬!弟兄们,给我上!” 就在梁山喽啰们鼓噪着要一拥而上之时,异变陡生! “咻——啪!” 一支响箭带着凄厉的尖啸,冲天而起,在空中炸开一团白烟。 紧接着,道路两旁以及外围的密林中,弓弦震响,弩箭破空!数十支利箭如同飞蝗般,精准地射向那些冲在最前面的梁山喽啰! “啊!”“我的腿!”“有埋伏!” 惨叫声顿时响成一片,瞬间便有十几名喽啰中箭倒地。 刘唐、杜迁、宋万大惊失色,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就听得四周喊杀声大作! “杀贼!”“保护员外!” 八十名卢府护院如同神兵天降,从密林中、山石后跃出,刀枪并举,结成战阵,反向将梁山一百人包围起来!这些护院训练有素,配合默契,远非梁山喽啰这些乌合之众可比,一个照面便砍翻了二三十人。 “中计了!快撤!”杜迁见势不妙,慌忙喊道。 “哪里走!”一声清叱从头顶传来。 刘唐只觉头顶恶风不善,下意识举刀格挡。 “铛!”一声脆响,火星四溅。 却见燕青如同苍鹰搏兔,从树冠中飞身而下,手中短刀化作一道寒光,直劈刘唐面门!他身法灵动如燕,刀法却狠辣刁钻,专攻要害。 刘唐力大,但燕青根本不与他硬拼,凭借高超的相扑身法贴身近战,刀光闪烁间,已在刘唐身上划出几道血口子。刘唐空有一身力气,却被逼得手忙脚乱,怒吼连连。 另一边,卢俊义早已掣出宝剑,大喝一声,纵马直取宋万。剑光如匹练般展开,宋万勉强抵挡几合,便被卢俊义一剑削在手腕上,朴刀脱手,被卢俊义生擒活捉。 杜迁见刘唐被缠住,宋万被擒,心胆俱裂,只想突围,却被两名教师爷带人死死拦住,斗不数合,便被绊马索绊倒,捆了个结结实实。 主将被擒被缠,喽啰们更是群龙无首,在卢府护院的凶猛攻击和外围不断射来的冷箭下,死伤惨重,剩余的三四十人发一声喊,丢下兵器,四散奔逃。 然而,他们刚逃出野猪林,迎面便撞上了得到消息、早已在外围布防的巡检司官兵。又是一阵砍杀追逐,除了少数腿脚快的钻入深山侥幸逃脱,大部分梁山喽啰非死即俘。 一场精心设计的伏击,转眼间变成了自投罗网的反杀。 树冠上,燕青见大局已定,虚晃一刀,逼退刘唐,身形一飘,已落在数步之外,持刀而立,气息匀长,仿佛刚才那番激烈搏杀只是热身。 刘唐浑身是血,气喘如牛,看着周围死的死、降的降的弟兄,再看看被捆得像粽子一样的杜迁、宋万,以及好整以暇、被护院们簇拥着的卢俊义,他知道大势已去,眼中尽是绝望和不甘。 “赤发鬼刘唐,”燕青看着他,淡淡开口,“还要打吗?” 刘唐怒吼一声,状若疯虎,再次扑上。 燕青摇了摇头,不再与他缠斗。身形一闪,避开刀锋,脚下使了个绊子,同时手肘精准地撞在刘唐肋下。 刘唐闷哼一声,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还没等他爬起,几名护院已一拥而上,用牛皮绳将他捆得结结实实。 卢俊义大步走来,看着被擒的刘唐、杜迁、宋万三位梁山头领,心中畅快无比,拍了拍燕青的肩膀:“小乙,此战全赖你之功!” 他又转向带兵前来接应的巡检司官员,拱手道:“有劳诸位大人相助,卢某感激不尽。这些梁山贼寇,便交由官府法办!” 那官员连忙还礼:“卢员外为民除害,保境安民,下官定当如实上报!” 清点战场,此役共斩杀梁山喽啰四十余人,生擒头领三名,喽啰三十余人,可谓大获全胜。 消息传回大名府,全城震动。卢员外智勇双全,识破梁山诡计,于野猪林反杀贼寇,生擒三名头领的消息,瞬间传遍街头巷尾。卢俊义的声望,一时无两。 而远在客栈中等候消息的吴用,接到溃逃回来的喽啰报信,得知刘唐三人被擒,一百弟兄折损大半时,眼前一黑,几乎晕厥。 他扶着桌子,稳住身形,脸上再无半分血色,喃喃道:“燕青……燕青!好一个浪子燕青!” 他千算万算,终究还是栽在了这个他最初并未放在眼里的青年仆从手上。此番损失惨重,不仅未能擒得卢俊义,反而折了三员头领,大大挫伤了梁山锐气。 他知道,大名府已不可再留。必须立刻返回梁山,从长计议。 而经此一役,燕青知道,他与梁山的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但他心中并无多少畏惧,反而有种拨云见日的清明。 既然避不开,那便迎上去。为了主人,也为了那些他尚不忍见其堕入前世的故人,这条与命运博弈的路,他注定要走下去了。 野猪林的硝烟散去,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照亮了燕青平静而坚定的侧脸。 --- 第四章完 第5章 余波暗涌定后方 章节引语: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破了外贼,还需清理内院。 --- 野猪林大捷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半日功夫便传遍了大名府。卢府门前车马络绎不绝,皆是前来道贺的城中显贵、江湖好友。卢俊义志得意满,在府中大排筵宴,一连三日,宾客不绝。 燕青却并未沉浸在这胜利的喜悦中。他清楚地知道,打退了梁山一次明面上的进攻,固然可喜,但真正的隐患,往往来自内部。吴用诡计多端,此番受挫,绝不会善罢甘休,定会另寻他法。而卢府内部,那个前世导致卢俊义家破人亡的祸根——管家李固与主母贾氏——尚未清除。 庆功宴上,燕青冷眼旁观。李固忙前忙后,张罗酒席,招待宾客,脸上堆着与有荣焉的笑容,对卢俊义更是殷勤备至,看不出半分异样。但燕青却敏锐地注意到,李固在与某些官员敬酒时,眼神闪烁,笑容底下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谄媚与算计。而主母贾氏,虽在内堂未曾露面,但据贴身伺候的丫鬟无意中透露,夫人这几日似乎心神不宁,时常对着窗外发呆。 “时候未到,还是已然生出了心思?”燕青心中思忖。前世李固与贾氏的奸情,是在卢俊义被陷害下狱后才彻底暴露。如今卢俊义威势正隆,他们或许还不敢妄动,但那份不轨的种子,恐怕早已埋下。吴用若想再对卢俊义下手,这二人便是最好的突破口。 必须防患于未然。 庆功宴后的第二日,卢俊义难得清闲,在花厅品茶。燕青侍立一旁,见左右无人,便开口道:“主人,此番虽挫败梁山,但贼心不死,仍需谨慎。” 卢俊义心情正好,闻言笑道:“小乙多虑了。经此一役,梁山损兵折将,官府也已加强戒备,量他们也不敢再来大名府生事。”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燕青语气凝重,“那吴用智计百出,惯会利用人性弱点。主人需知,堡垒往往从内部攻破。” 卢俊义笑容微敛,看向燕青:“你是说……府中有人会与梁山勾结?”他第一个想到的便是之前被燕青提醒要排查的可疑仆役。 燕青却摇了摇头,话锋一转:“府中仆役经过清查,暂无大碍。小乙所虑,乃是……人心易变。主人如今声威赫赫,难免遭人嫉恨。府外之人,或可利诱;府内之人,或可威逼。尤其是……掌管府中庶务,熟知主人行踪习性之人。” 他没有直接点出李固的名字,但话中之意,已昭然若揭。 卢俊义脸色沉了下来。他并非蠢人,只是向来用人不疑,尤其对跟随自己多年的李固,更是信任有加。但燕青屡次展现的远见卓识,让他不得不重视这番话。 “李固……”卢俊义沉吟道,“他跟我多年,一向勤勉,应当不会吧?” “小乙并非断定李总管有异心。”燕青斟酌着词句,“只是提醒主人,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李总管掌管府中钱粮、人事,权力甚大。主人不妨暗中查核一下近期的账目,看看有无异常。再者,一些核心机密,尤其是与官府往来、应对梁山的策略,是否该有所保留?” 他这是在给卢俊义打预防针,同时限制李固可能接触到核心信息的机会。 卢俊义沉思良久,缓缓点头:“你所言,不无道理。账目之事,我会留意。”他顿了顿,又道,“至于机密之事,日后除了你,我不再与第二人详谈。” “主人明鉴。”燕青心中稍安。有了卢俊义这份警惕,李固再想如前世那般轻易勾结贾氏、构陷主人,难度便大大增加。 就在此时,门外有仆役禀报:“员外,李总管求见。” 卢俊义与燕青对视一眼,道:“让他进来。” 李固满面春风地走了进来,手中捧着一本账册,躬身道:“员外,这是本月府中各项开支的总账,请您过目。另外,方才通判府上派人送来请柬,邀您明日过府饮宴,说是要为您庆功。”他说着,眼角余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站在一旁的燕青。 卢俊义接过账册,并未立刻翻看,放在一旁,淡淡道:“知道了。饮宴之事,你替我回了吧,就说我连日劳顿,需在家静养几日。” 李固脸上闪过一丝意外,随即笑道:“是,小人明白。员外是该好生歇息。只是……通判大人一番美意,若是回绝,是否……” “无妨。”卢俊义摆手打断他,“你只管按我说的去回。” “是。”李固不敢再多言,躬身退下。只是在转身的刹那,他眼底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阴霾。 燕青将李固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心中冷笑。看来,自己之前的提醒,已经让李固感觉到卢俊义对他态度的微妙变化了。这未必是坏事,若李固就此收敛,安分守己,或许能免去一场灾祸;若他因此心生怨怼,甚至铤而走险,那正好可以趁机将其揪出。 李固退下后,卢俊义拿起那本账册,随意翻看了几页,并未立刻发现不妥。但他心中已存了疑影,决定日后要亲自定期核对关键账目。 “小乙,”卢俊义放下账册,叹了口气,“当家不易啊。外要御敌,内要安邦。” 燕青宽慰道:“主人不必过于忧心。只要主人家业稳固,自身谨慎,宵小之辈便无隙可乘。如今大名府内外,谁不知主人威名?便是官府,也要仰仗主人维持地方安宁。这便是最大的根基。” 卢俊义闻言,心情稍霁,笑道:“说来也是。经此一事,知府大人对我更是青眼有加,昨日还与我商议,欲聘我为团练副使,协理大名府防务。” 燕青心中一动。这倒是个好消息。有了正式的官身,卢俊义的地位更加稳固,与官府绑定更深,梁山再想动他,就是公然与朝廷对抗,代价更大。 “恭喜主人。”燕青真心实意地道贺,“如此一来,主人更是名正言顺,可保一方平安。” 卢俊义颔首,意气风发:“不错!我卢俊义生于斯长于斯,护卫乡梓,义不容辞!” 看着卢俊义重振雄风的模样,燕青心中感慨。这一世,主人的命运轨迹已然不同。没有被迫上梁山,没有经历牢狱之灾,反而在故乡站稳了脚跟,声威日隆。这无疑是个巨大的成功。 但他并未放松警惕。吴用此刻,想必正在绞尽脑汁,思索着下一步的毒计。而府内的李固,也需要持续关注。 几日后的一个深夜,燕青如同暗夜中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潜行在卢府的屋脊之上。他并非不信任卢俊义加强的巡哨,而是习惯性地用自己的方式,确保万无一失。 当他掠过主院附近时,身形猛地一顿,如同狸猫般伏低了身体,隐在阴影之中。 只见下方花园的假山后,隐约有两个人影凑在一起,低声交谈。虽然隔着距离,光线昏暗,但燕青目力极佳,依稀辨认出那身形,正是李固!而另一个,看穿着像是个府外之人,身形矮壮。 “……放心……员外近日戒备心很重……不好下手……”这是李固压低了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 “……上头等不及了……必须尽快……找到机会……”那府外之人声音更低沉,带着急切。 “……再容我想想……库房的钥匙……巡夜的时间……”李固的声音带着犹豫和挣扎。 燕青心中凛然!果然!李固已经与外界勾结上了!听这口气,对方显然是梁山的人,正在逼迫李固在府内做内应,寻找下手的机会! 他屏住呼吸,仔细倾听,试图获取更多信息。然而那两人极为警惕,只交谈了短短片刻,那府外之人便塞给李固一个小包裹,迅速消失在夜色中。李固则左右张望了一下,将那包裹揣入怀中,也匆匆离开了。 燕青没有打草惊蛇。此刻现身擒下李固,固然简单,但必然会惊动梁山,让他们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从而改用更隐蔽、更难以防范的手段。不如将计就计,暗中监视李固,摸清他们的具体计划,等待时机,将他们一网打尽。 他悄无声息地退去,心中已有了新的计较。 次日,燕青向卢俊义禀报,说城外庄园有几处产业需要亲自去核查打理,可能要离开几日。卢俊义不疑有他,欣然应允。 燕青明面上带着两个伴当出了城,却在半路上寻了个借口打发伴当先去庄园,自己则易容改装,悄无声息地潜回了大名府,在卢府附近租下了一间不起眼的民居,日夜监视着李固的动向。 他知道,清理内院的战斗,才刚刚开始。而他,必须赢得这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 --- 第五章完 第6章 釜底抽薪绝后患 章节引语:斩草需除根,除恶须务尽。有些隐患,必须连根拔起。 --- 燕青租下的那间民居,窗户正对着卢府后街的一处僻静角门。接连两日,他如同最有耐心的猎手,隐匿在窗后的阴影里,目光未曾离开过那道门扉。 李固的表现一如往常,在府内忙碌张罗,对卢俊义恭敬有加,看不出半分破绽。但燕青知道,那夜假山后的密谈绝非幻觉。他在等待,等待李固与外界再次联系,或者,等待他们行动的信号。 第三日黄昏,天色将暗未暗。一个挑着担子的货郎,摇着拨浪鼓,晃晃悠悠地停在了卢府后街。货郎戴着破旧的毡帽,帽檐压得很低,叫卖声也有些含糊。 片刻后,角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李固的身影闪了出来,快步走到货郎担前,假装挑选货物。两人低声交谈了几句,货郎从担子底下摸出一个小竹管,迅速塞到李固手中。李固则将一个沉甸甸的钱袋递了过去。 交易完成,货郎挑起担子,不紧不慢地离去。李固也迅速退回府内,关紧了角门。 燕青眼神一凝。就是现在! 他没有去追李固,那只会打草惊蛇。他的目标是那个货郎。此人能直接与李固接头,必然是梁山在大名府的重要眼线,甚至可能是负责传递命令的关键人物。 燕青如同一片落叶,悄无声息地滑出民居,远远缀在货郎身后。他的追踪术天下无双,加之天色渐暗,那货郎浑然未觉。 货郎并未在城中停留,挑着担子七拐八绕,径直出了南门,走向城外一片杂乱无章的棚户区。这里鱼龙混杂,多是些贫苦百姓和外来流民,正是藏匿行踪的好地方。 货郎走进一间低矮破旧的土坯房,掩上了木门。 燕青没有立刻靠近。他绕到屋后,确认没有其他出口,随即如同一只灵猫般攀上旁边一间稍高些的茅屋屋顶,伏低身体,凝神倾听下方的动静。 屋内传来货郎卸下担子的声音,接着是一个略显沙哑的男声:“东西送到了?” 正是那夜与李固在假山后密谈之人的声音! “送到了。”货郎的声音带着讨好,“李固那厮,看着还是有些害怕,哆哆嗦嗦的。” “由不得他!”沙哑声音冷哼道,“上了咱们的船,还想下去?军师吩咐了,卢俊义如今声威太盛,硬来不行,必须让他身败名裂,从内部垮掉!那包东西,足够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嘿嘿,还是军师高明。等卢俊义倒了,这大名府的产业……” “少不了你的好处!看好李固,等我的消息!” 听到这里,燕青心中雪亮。吴用果然贼心不死,见强攻不行,便改用构陷之计!那包交给李固的东西,必然是伪造的罪证,或许是通匪的书信,或许是其他足以让卢俊义万劫不复的物事! 不能再等了! 他深吸一口气,从屋顶悄无声息地滑下,来到那土坯房门前,猛地一脚踹出! “砰!” 本就破旧的木门应声而碎!屋内两人惊得跳将起来。那货郎吓得面无人色,而那个沙哑声音的汉子,反应极快,反手就从腰间拔出一把解腕尖刀,厉喝道:“什么人!” 燕青易容后的面容平凡无奇,只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他根本不答话,身形如电,直扑那持刀汉子。 那汉子也是凶悍,挥刀便刺。但他哪里是燕青的对手?燕青侧身避开刀锋,左手如铁钳般扣住他持刀的手腕,用力一扭! “咔嚓!”腕骨断裂的清脆声伴随着汉子的惨叫响起,尖刀“当啷”落地。 燕青右手并指如风,瞬间点中他胸前几处大穴。那汉子叫声戛然而止,浑身僵硬,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只有眼珠还能惊恐地转动。 旁边的货郎早已吓瘫在地,□□湿了一片,磕头如捣蒜:“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小的只是传信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燕青看也不看他,先是在那僵卧的汉子身上搜索一番,找出几封密信和一块代表梁山头领身份的腰牌(虽无姓名,但花纹制式燕青认得)。接着,他又在屋内翻找,从一个破木箱的夹层里,找到了更多书信和几锭作为活动经费的官银。 他快速浏览那些书信,内容触目惊心!不仅有指示李固如何构陷卢俊义的具体步骤,还有梁山与大名府内其他几个不得志小吏往来的证据,甚至提到了计划在成功后,如何瓜分卢府产业! 证据确凿! 燕青将搜到的所有证物小心收好,这才将冰冷的目光投向那瘫软的货郎。 “好……好汉……饶命……”货郎涕泪横流。 “想活命?”燕青声音低沉沙哑,与他平日清越的嗓音截然不同,“回答我几个问题。” “您问!小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吴用现在何处?” “小的……小的不知啊!都是他……‘鼓上蚤’时迁头领单线联系小的!”货郎指着地上僵卧的汉子叫道。 时迁?燕青眉头微挑。竟然是时迁!看来自己之前对他的那点“闲棋”,并未能完全改变他的轨迹,他还是投了梁山,并且因为身手灵活,被吴用派来负责这等机密传递之事。 “李固手中的那包东西,是什么?” “是……是几封伪造的卢员外与河北田虎往来勾结的书信,还有……还有一方私刻的田虎麾下将领的印信……就藏在李固卧房床下的暗格里……” 燕青眼中寒光一闪。勾结反贼!这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吴用果然歹毒! “除了你们,大名府内还有多少梁山眼线?” “小的……小的只知道两个,一个是守南门的王牌军,一个是府衙里的一个书办……名单……名单应该就在时迁头领身上……” 燕青不再多问,出手如电,也将这货郎点晕过去。他找来绳索,将两人牢牢捆住,又用破布塞了口,确保他们短时间内无法逃脱报信。 做完这一切,他并未立刻离开。而是就着屋内昏暗的油灯,提笔蘸墨,在一张空白的信纸上,以吴用的口吻和笔迹(他前世见过多次,早已熟记于心),重新写了一封给李固的指令信。信中严词斥责李固办事不力,犹豫不决,命令他接到此信后,立刻将伪造的证据放入卢俊义书房隐秘处,并同时向官府匿名举发,不得有误,否则必取其性命云云。 写罢,他吹干墨迹,将其封好,揣入怀中。这才提起依旧僵硬无法动弹的时迁,如同提着一捆稻草,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中。 他没有回卢府,而是径直去了大名府兵马都监的府邸。他绕到后墙,寻了个隐蔽处,将时迁和那包从屋里搜出的梁山密信、腰牌、官银等证物,一起用力抛入了都监府的后院。同时,将那份伪造的吴用指令信,塞入了时迁的怀中。 做完这一切,他如同鬼魅般隐入黑暗,迅速离开了现场。 次日清晨,兵马都监府后院发现昏迷的梁山贼寇头领“鼓上蚤”时迁,以及大量涉及构陷卢员外、勾结府内人员的铁证!消息传出,大名府官场震动! 知府立刻下令,按图索骥,全城搜捕梁山余孽。南门的王牌军、府衙的书办被迅速拿下。紧接着,大队官兵直扑卢府! 当官兵在李固惊恐万状的目光中,从他卧房床下的暗格里搜出那包伪造的、尚未来不及转移的“通贼”书信和印信时,李固当场瘫软在地,面如死灰。 人赃并获!铁证如山! 卢俊义看着被官兵押解出来、抖如筛糠的李固,又看看那些险些致自己于死地的“罪证”,惊怒交加,背后瞬间被冷汗湿透!他这才真正体会到燕青所言“暗箭难防”和“堡垒从内部攻破”的含义!若非燕青机警,先一步揪出内鬼,粉碎阴谋,他卢俊义此刻恐怕已是阶下之囚,甚至刀下之鬼! “李固!我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如此害我!”卢俊义怒发冲冠,厉声喝问。 李固早已魂飞魄散,涕泪交加,为了活命,不等用刑,便将自己如何被梁山威胁利诱,如何与贾氏有染(此事在官兵搜查时也已暴露),如何计划构陷主人的罪行一五一十全部招认。 案情大白! 卢俊义休了失德的贾氏,将其遣返娘家。李固则以勾结梁山、构陷主家、通奸等数罪并论,被判处斩立决,首级悬挂城门示众。 经此一事,卢府内部被彻底肃清,卢俊义对燕青的信赖更是达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而梁山在大名府的势力,也被连根拔起,吴用短时间内再也难以在此地兴风作浪。 燕青站在卢府高高的院墙上,看着被押赴刑场的李固,目光平静无波。 他知道,这只是斩断了伸向卢俊义的一只黑手。远在梁山的吴用,此刻定然暴跳如雷,而新的风暴,或许正在更遥远的地方酝酿。 但他无所畏惧。 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他便要护得主人周全,更要看看,凭自己这先知先觉的双手,究竟能在这既定的命途中,掀起多大的变数。 --- 第六章完 第7章 风动山东暗护持 章节引语:大名府虽定,山东风云起。有些故人,终究不能眼睁睁看他们重蹈覆辙。 --- 李固伏法,贾氏被休,卢府内部隐患一朝尽除。大名府经历了几番风波,终于迎来了真正的平静。卢俊义接受了团练副使的任命,正式协理大名府防务,声威日隆,地位稳固。每日里不是去军营操练,便是与官府同僚商议城防,日子过得充实而显赫。 燕青冷眼旁观,知道主人这边暂时已无大碍。吴用在大名府折了李固、时迁,损失不小,短期内绝不敢再轻举妄动。 然而,他的心神却无法完全放松。大名府的风波平息了,但山东地界,梁山泊的阴影下,那些前世熟悉的身影,他们的命运轨迹,是否正沿着既定的悲剧方向滑行? 他想起金枪手徐宁,此刻应在东京汴梁做他的金枪班教师,家传的雁翎甲想必还安然挂在梁上,尚不知已被梁山贼人惦记上。 他想起美髯公朱仝,在郓城县抱着那小衙内,享受着天伦之乐,全然不知一场因他而起的杀身之祸正在逼近。 他还想起急先锋索超,作为大名府的留守正牌军,前世因与梁山交战被擒而上山,这一世因自己的干预,大名府与梁山未曾大规模冲突,索超的命运似乎也已改变。但这改变是福是祸,尚未可知。 "不能只守着大名府这一亩三分地。"燕青站在卢府后园的假山上,眺望着东南方向,那里是山东,是梁山泊,是无数恩怨纠葛的漩涡中心。"需得出去走走了。" 他需要一个合适的理由离开。直接向卢俊义言明要去山东搅动风云,自然不行。他寻了个由头,向卢俊义禀报,说听闻山东地界近来不太平,有几伙强人啸聚,恐影响卢家在那边的生意,欲亲自前往巡查一番,顺便探听些江湖消息,以备不时之需。 卢俊义如今对燕青几乎是言听计从,加之也觉得大名府暂时安稳,便欣然应允,还拨给他一队精干伴当和充足盘缠。 燕青却只选了四五个机灵可靠的心腹,轻装简从,悄然离开了大名府。他此行目的并非巡查生意,人多反而累赘。 一行人快马加鞭,不数日便进入山东地界。燕青并未直接前往梁山泊左近,而是先去了几处卢家名下的商铺、庄园,明面上是巡查账目,实则是以此为掩护,暗中搜集情报。 他很快便探听到几个关键消息: 一是梁山泊近来确实又添了不少头领,声势愈壮,与官军时有摩擦。 二是东京汴梁那边,似乎有官员家眷前来山东探亲,队伍中隐约有禁军高手护卫。 三是郓城县雷都头因故被刺配,其好友朱仝朱都头近日情绪低落。 燕青心中凛然。这几条消息串联起来,指向性已然十分明确! 东京来的官员家眷,很可能就是为诱骗徐宁做铺垫!而雷横被刺配,正是朱仝命运转折的关键节点!按照前世轨迹,接下来便是吴用、李逵等人设计,害死小衙内,逼朱仝上山! "必须阻止!"燕青目光坚定。徐宁、朱仝皆为好汉,不该受此无妄之灾,更不该被梁山用如此卑劣的手段逼上绝路。 他首先将目标锁定在徐宁之事上。相比朱仝,徐宁的事件发生得更早,且牵涉到呼延灼的连环马,关乎梁山一次重要的实力提升。 他仔细回忆前世细节。梁山为破呼延灼,派时迁偷取徐宁的雁翎宝甲,再由汤隆以表弟身份将徐宁骗上梁山。关键点在于雁翎甲和汤隆。 "需得让徐宁提前警觉,并且断了汤隆的念想,或者,让汤隆无法开口。"燕青沉吟。 他不能直接去东京找徐宁,一来身份不便,二来空口无凭,徐宁未必相信。他需要更巧妙的方法。 几经思索,他有了计较。他命一名伴当火速返回大名府,动用卢俊义的关系,寻一个可靠的、能接近徐宁府邸的京城人士。同时,他亲自修书两封。 第一封,以"仰慕金枪手威名的江湖后进"口吻,匿名写给徐宁。信中并不提梁山阴谋,只以"听闻江湖宵小觊觎宝甲,提醒教师小心防范,尤其留意许久未联系的远方表亲突然上门"等语,隐隐点出关键。 第二封,则是以江湖口吻,写给在东京城内厮混的一些地头蛇,散播消息,说金枪班徐教师府上藏有重宝,已引起多方势力注意,提醒他们"风紧扯呼",莫要蹚浑水。这既是进一步制造紧张气氛,让徐宁听到风声,也是敲山震虎,让可能被梁山利用的其他京城混混有所顾忌。 他将两封信和必要的银钱交给那名伴当,仔细叮嘱一番,命其务必妥善办好。 打发走伴当后,燕青立刻将注意力转向郓城方向。朱仝之事,更为紧迫,也更为棘手。因为涉及到一个无辜孩童的性命! 他带着剩余伴当,快马赶往郓城县。到达之后,并未进城,而是在城外寻了处僻静客栈住下。他让伴当们分散去打探消息,尤其关注县衙朱仝朱都头、以及近日有无生面孔的胖大和尚和黑凛凛大汉出现。 很快,消息汇总回来。雷横果然已被刺配离开。朱仝近日告假,时常带着知县家的小衙内外出游玩,以排遣烦闷。而城中,也确实出现了几个陌生的、形貌各异的大汉,似乎在暗中观察朱仝。 燕青知道,吴用、李逵等人已经到了!行动就在近日! 他必须阻止惨剧的发生。但如何阻止?直接现身告知朱仝?朱仝未必相信他这个陌生人,反而可能打草惊蛇,让吴用等人改用更极端的手段。 "必须在他们动手之前,将小衙内带离险境,并且不能让朱仝对梁山生出不共戴天之仇。"燕青沉思。他既要救人,也要尽量缓和朱仝与梁山的矛盾,避免其日后与梁山死磕。这其中的分寸,极难把握。 他仔细推演着吴用可能的计划。无非是利用朱仝对孩子的疼爱,将其引至僻静处,再由李逵下手。那么,破局的关键,就在于让朱仝去不了那个"僻静处",或者,让李逵下不了手。 思忖良久,一个大胆的计划在燕青脑中逐渐成形。这个计划有些冒险,需要精准的时机和对人性的把握。 他叫过两名最机灵的伴当,低声吩咐道:"你们二人,如此如此......" 次日,天气晴好。朱仝果然又抱着粉雕玉琢的小衙内,出了县衙,在街上闲逛,买些糖果玩具,逗得孩子咯咯直笑。只是朱仝眉宇间,总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色。 燕青早已易容成一个普通的行商,戴着斗笠,混在人群中,远远跟着。他看到,在街角、茶肆等不起眼的地方,有几个身影也在若有若无地关注着朱仝。其中一人,黑熊般一身粗肉,铁牛似遍体顽皮,不是李逵是谁? 朱仝抱着孩子,渐渐走向城西人迹较少的金沙滩方向。那里林深草密,正是下手的绝佳地点。 燕青知道,时机到了! 他悄悄打了个手势。 就在朱仝即将步入那片树林之时,忽然从旁边巷子里冲出两个半大的孩子,跑得急,一头撞在朱仝腿上。朱仝下盘稳固,自然无事,但那两个孩子却摔倒在地,"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这一下变故,顿时吸引了朱仝和周围少数行人的注意。朱仝连忙弯腰去扶孩子,口中安慰着。 几乎在同一时间,另一个方向传来一阵急促的锣响和呼喊声:"走水啦!走水啦!粮仓走水啦!" 只见城中心方向,一股浓烟冲天而起! 朱仝脸色一变!粮仓失火,事关重大!他身为都头,有守土之责! 他看了一眼怀中的小衙内,又看了一眼浓烟方向,瞬间陷入两难!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体面、管家模样的人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对着朱仝急声道:"朱都头!可找到您了!夫人突然心口疼得厉害,请您立刻带着小公子回府!轿子就在前面街口等着呢!" 孩子、失火、夫人生病......几件事凑在一起,朱仝的心彻底乱了!他再也顾不上去什么金沙滩,抱着小衙内,跟着那"管家"就快步向停在街口的轿子走去。 隐藏在暗处的李逵和吴用等人,看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都傻了眼!他们精心设计的圈套,还没等朱仝踏进来,就被一连串的"意外"给搅黄了! 李逵性子最急,眼看朱仝要上轿离开,低吼一声就要冲出去硬抢孩子。 扮作行商的燕青,却在此刻"恰好"走到李逵附近,仿佛被拥挤的人群推搡了一下,一个"踉跄",手肘"无意中"重重撞在李逵肋下的软麻穴上。 李逵只觉得半身一麻,一口气没提上来,动作顿时一滞。就这么一耽搁的功夫,朱仝已经抱着孩子上了轿,轿夫抬起轿子,飞快地向县衙方向去了。 "直娘贼!"李逵缓过气来,暴跳如雷,还想再追。 旁边的吴用却一把拉住他,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目光锐利地扫过混乱的街道,看着那远去的轿子,又看了看刚才"撞"了李逵一下、此刻已消失在人群中的行商背影,心中疑云大起。 这一切,太过巧合!巧合得像是有人精心设计! 是谁?是谁在暗中保护朱仝,破坏梁山的计划? 吴用脑海中瞬间闪过那个在大名府让他屡屡受挫的俊俏身影——浪子燕青! "难道......他也来了山东?"吴用心底升起一股寒意。若真是燕青,此人简直如同鬼魅,无处不在,专门与梁山作对! 他当机立断:"此地不宜久留!我们撤!" 计划彻底失败,再留下去,一旦被朱仝察觉,或者被官府盯上,后果不堪设想。 燕青站在远处的人群中,看着吴用、李逵等人悻悻离去的身影,又看着那顶载着朱仝和小衙内安全返回县衙的轿子,轻轻松了口气。 虽然未能完全化解朱仝与梁山的芥蒂,但至少,那个天真可爱的孩子保住了性命。朱仝也不必承受那丧子剜心之痛。 这就够了。 他拉了拉斗笠,转身融入人流。山东之行,才刚刚开始。下一个,该去会会那位"金钱豹子"汤隆,还是去看看扈家庄的那位"一丈青"呢? 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他这只蝴蝶,还要扇动更多的翅膀。 --- 第七章完 第8章 青州道暗度陈仓 章节引语: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有些灾祸,需得防患于未然。 --- 郓城县事了,燕青并未停留。朱仝与小衙内虽暂时无恙,但吴用既已盯上这里,难保不会另生毒计。他留下一个机警的伴当在郓城暗中留意,自己则带着其余人转向青州地界。 他心中记挂的,是另一桩即将发生的惨案——双枪将董平血洗程太守一家,强娶其女。 此事虽发生在梁山攻打东平府之时,但董平此人性格暴戾骄横,早有端倪。若能提前化解这段恩怨,不仅能救下程太守满门,或许还能让董平免于背上那等恶名,更可削弱梁山攻打东平府的借口。 一行人扮作客商,不日来到青州地界。青州与梁山所在的济州相邻,境内山峦起伏,强人出没,气氛明显比大名府紧张许多。燕青不敢大意,命伴当们分散打听消息,尤其关注东平府兵马都监董平的动向,以及程太守府上的近况。 数日后,消息陆续传回。 董平果然如前世一般,年轻气盛,武艺高强,使一双长枪,有万夫不当之勇,在东平府军中威望颇高。但他性情急躁,与同僚多有不和,尤其与程太守关系紧张。起因似乎是董平曾向程太守求娶其女,被程太守以"武夫粗鄙"为由拒绝,董平因此怀恨在心。 而程太守为人清正,颇得民心,但其子程万里却是个纨绔子弟,时常惹是生非,给程家招来不少非议。 "祸根已然埋下。"燕青蹙眉。董平求亲被拒,心生怨怼;程万里不肖,予人把柄。一旦梁山兵临城下,这点矛盾便会成为引爆惨剧的导火索。 他需要找到一个切入点,既能缓和董平与程太守的关系,又能让程万里有所收敛,至少要避免给董平发作的借口。 直接去见董平或程太守都不现实。他身份敏感,贸然现身,不但难以取信,反而可能引来猜疑。 "需得寻个中人。"燕青沉吟。他想起一人——"没羽箭"张清。张清此时应在东昌府为将,与董平齐名,并称"风流双枪将,英勇没羽箭",二人虽各为其主,但英雄相惜,或有交情。若能通过张清影响董平,或许能收奇效。 但张清远在东昌,远水难救近火。况且自己与张清素无往来,如何取信? 正思忖间,派去打听程万里动向的伴当回来了,带回一个令人意外的消息:程万里三日前在城外与人争抢一个歌妓,被一伙来历不明的人打成重伤,如今卧病在床,程太守又气又急,正在悬赏缉拿凶徒。 燕青心中一动!这倒是个机会!若能查出殴打程万里的凶徒,卖给程太守一个人情,或许能借此接近程府,再图后计。 他立刻吩咐伴当:"去查!仔细查清楚那伙人的来历,看看是哪条道上的!记住,要暗中查访,莫要声张。" 伴当领命而去。燕青则换上一身文士衣衫,摇着折扇,在东平府最繁华的酒楼要了个临窗的雅座,一边自斟自饮,一边留意着街面上的动静,耳中也不放过酒客们的闲谈。 果然,程公子被打之事已成街谈巷议。众人多是幸灾乐祸,言谈间对程万里的跋扈多有不满,对那伙"替天行道"的凶徒反倒有几分称赞。 "听说那伙人下手狠辣,专往脸上招呼,程公子那张脸怕是毁了。" "活该!叫他平日欺男霸女!" "只是不知是哪路好汉,竟敢对太守公子下手?" "听说......像是梁山那边的人......" 最后这句话声音极低,却如一道闪电划过燕青脑海! 梁山的人?! 是了!前世梁山攻打东平府,正是利用了董平与程太守的矛盾。如今冲突未起,梁山便提前布局,暗中对程万里下手,既可激化董、程矛盾,又可败坏程太守名声,为日后攻城制造舆论! 好个吴用!果然步步为营,歹毒至极! 燕青心中豁然开朗,同时也感到一丝紧迫。梁山已经动手,自己必须更快! 傍晚时分,打探消息的伴当回来了,证实了燕青的猜测。 "小乙哥,查清楚了。那伙人行事隐秘,但有个受伤的兄弟在城外黑郎中那里治伤,被我们的人撞见,逼问出来,确是梁山泊的人,领头的是‘白日鼠’白胜!他们受军师吴用之命,故意寻衅,重伤程万里,意在挑起事端!" 白胜!燕青眼中寒光一闪。这个不成器的闲汉,干这等下作勾当倒是合适。 "那白胜现在何处?" "得了手后,大部分人都撤回梁山了,只留白胜和两个人在城中善后,似乎还想散播谣言。他们就藏在城西的赌坊里。" "很好。"燕青放下折扇,"准备一下,今晚我们去‘拜会’这位白胜头领。" 是夜,月黑风高。城西的赌坊依旧人声鼎沸,烟雾缭绕。白赢了几把的白胜,正搂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在赌坊后院的厢房里吃酒,得意洋洋地吹嘘着自己的"功劳"。 "......那程万里,就是个银样镴枪头,三两下就被爷爷收拾了!嘿嘿,等这事成了,军师定然少不了咱们的好处......" 话音未落,"砰"的一声,房门被人一脚踹开! 白胜吓得一哆嗦,酒醒了一半,抬头只见三个蒙面黑衣人站在门口,当先一人身形挺拔,虽看不清面容,但那双眼睛在黑暗中亮得吓人。 "你......你们是什么人?"白胜色厉内荏地喝道,手悄悄向枕下摸去,那里藏着一把短刀。 "要你命的人!"当先的黑衣人自然是燕青,他声音沙哑低沉,带着杀气。 白胜身边的女子吓得尖叫一声,瘫软在地。白胜猛地抽出短刀,却觉眼前一花,手腕剧痛,短刀已然易主!紧接着胸口一麻,已被点中穴道,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另外两个梁山婆罗刚要动作,也被燕青身后的伴当迅速制服。 燕青走到白胜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冰冷:"白胜,你好大的胆子,敢在东平府地界撒野。" "好......好汉饶命!"白胜吓得魂飞魄散,"小的......小的也是奉命行事啊!" "奉谁的命?行什么事?"燕青逼问。 "是......是吴用军师......让我们教训程万里,挑拨董平和程太守的关系......"白胜为了活命,竹筒倒豆子般全说了出来。 燕青要的就是他的口供。他取出早已准备好的纸笔,扔在白胜面前:"写下来!画押!" 在白胜惊恐的目光中,燕青冷冷补充道:"写清楚了,或许还能留你一条狗命。若敢耍花样,立刻送你见阎王!" 在死亡的威胁下,白胜哪敢不从,哆哆嗦嗦地写下供状,详细交代了吴用如何指使他殴打程万里、散播谣言的经过,最后按上了手印。 燕青收起供状,看了看面如死灰的白胜,对伴当道:"将他们捆结实了,嘴塞上,扔到城东的臭水沟里去。是死是活,看他们的造化。" 处理完白胜,燕青并未停歇。他换回文士衣衫,趁着天色未亮,来到程太守府邸后门,将白胜的供状和一个写着"真相在此,防梁山离间,慎之慎之"的字条,用飞刀钉在了门板上。 做完这一切,他悄然隐入黎明前的黑暗中。 次日清晨,程府下人发现门上的飞刀和供状,大惊失色,连忙呈报程太守。 程太守展信一看,又惊又怒!他原本就对儿子被打之事心存疑虑,如今看到梁山白胜的亲笔供状,顿时恍然大悟!这是梁山的毒计!目的是要激化他与董平的矛盾,甚至可能借此构陷他通匪! 想通此节,程太守惊出一身冷汗!他立刻下令严密封锁消息,同时亲自去拜访董平。 军营之中,董平正因为程万里之事对程太守满腹怨气,见程太守来访,本想冷嘲热讽一番。不料程太守屏退左右,将那份供状递给了他。 董平看完供状,脸色变幻不定。他虽恼恨程太守拒婚,但更恨被人当枪使!梁山此计,分明是要利用他董平做那杀官的刀! "董将军,"程太守诚恳道,"此前拒婚,是老夫思虑不周,言语冒犯,还望将军海涵。如今贼人势大,用心险恶,你我皆朝廷命官,当以大局为重,同心协力,共保东平府安宁啊!" 董平沉默良久,他虽然骄横,却非不明事理。程太守主动示好,又将如此机密之事相告,诚意已足。若再纠缠旧怨,反倒显得自己小气了。 他抱拳道:"太守大人言重了。此前是董某莽撞。既然梁山贼子如此歹毒,你我自当摒弃前嫌,一致对外!" 一场潜在的危机,在燕青的暗中操纵下,悄然化解。 数日后,燕青得知董平与程太守关系缓和,甚至开始共同整饬城防,心中稍安。但他知道,这还不够。梁山若要攻打东平府,总能找到其他借口。唯有让东平府自身强大起来,才能真正的拒敌于门外。 他再次提笔,以匿名者的身份,分别给董平和程太守各去一信。给董平的信中,提醒他注意梁山可能使用的诱敌之计,尤其是谨防"粮草"陷阱;给程太守的信中,则建议他加固城防,囤积粮草,并向邻近州府求援。 至于他们听不听,便看天意了。燕青能做的,已然尽力。 站在东平府城外的高坡上,燕青望着这座即将卷入风暴的城池,轻轻叹了口气。 "下一站,该去会会那位‘一丈青’了。祝家庄......可不能再让扈三娘,重蹈前世的覆辙。" 他调转马头,向着独龙岗方向,疾驰而去。 --- 第八章完 第9章 独龙岗巧破连环 章节引语:三庄盟誓固金汤,怎奈祸起萧墙内。欲解重围须先手,釜底抽薪破僵局。 --- 离开东平府,燕青马不停蹄,直趋独龙岗。此地有祝家庄、扈家庄、李家庄三座大庄,结为同盟,互为唇齿,庄内兵强马壮,墙高壕深,乃是梁山泊东扩的一大阻碍。前世,梁山费尽周折,三打祝家庄,才最终将其攻破,过程惨烈,更导致扈三娘一家惨死,其本人被逼上梁山,嫁给矮脚虎王英,命运可谓凄惨。 燕青对扈三娘这位武艺高强、性情刚烈的女中豪杰,始终存着一分惋惜。这一世,他决意要扭转她的命运,更要保住三庄,使其成为钳制梁山的一颗钉子。 要破梁山之计,必先稳固三庄同盟。而前世三庄被破的关键,在于内部生隙——祝家庄傲慢自负,李家庄李应被迫疏远,扈家庄则因扈成被擒而投鼠忌器。其中,祝家庄与李家庄的矛盾,又源于一支小小的巡庄队冲突。 燕青的目标很明确:化解祝彪与李应部曲的冲突,巩固三庄联盟;同时,提醒扈家庄小心防范,避免扈成被擒。 他依旧扮作行商,在独龙岗附近村镇落脚,命伴当分头打探三庄近况。很快,消息传来: 祝家庄庄主祝朝奉三个儿子,祝龙、祝虎、祝彪,皆骁勇善战,尤其三子祝彪,与扈家庄扈三娘已有婚约,更是骄横不可一世。 李家庄庄主“扑天雕”李应,武艺高强,为人仗义疏财,但对祝家庄的霸道日渐不满。 扈家庄扈太公年迈,其子扈成武艺平常,其女扈三娘却是一员猛将,使两口日月双刀,有万夫不当之勇,但对与祝彪的婚事似乎并不热衷。 而近日,祝家庄与李家庄的巡庄队,果然因为越界打猎之事,发生了数次摩擦,气氛日趋紧张。 “山雨欲来啊。”燕青沉吟。冲突的种子已经播下,只待一个契机,便会爆发。 他需要制造一个“契机”,一个能让李应和祝家都承情,从而缓和矛盾的契机。 机会很快来了。探子回报,祝家庄近日有一批重要的粮草要从青州运回,押运的是祝龙。而梁山似乎也得到了消息,已派“石将军”石勇带一队人马,准备在半路截粮! 燕青眼中精光一闪。就是它了! 他立刻行动起来。首先,他匿名给李应送去一封密信,信中写道:“闻梁山贼寇欲劫祝家粮队,地点在黑风峪,望李庄主以同盟之义,速速救援,化解干戈,巩固盟约。” 他刻意点出“化解干戈,巩固盟约”,正是说中李应心事。 接着,他又以江湖游侠口吻,给祝朝奉去信一封:“粮队危矣,黑风峪有伏,速救!” 信末画了一支小小的弩箭为记。 双管齐下,确保万无一失。 李应接到匿名信,将信将疑。他与祝家虽有龃龉,但三庄盟约事关存亡,若祝家粮草被劫,实力受损,对李家庄也绝非好事。他素来仗义,思忖再三,宁可信其有,当即点起庄客,亲自带队赶往黑风峪。 祝朝奉接到带弩箭标记的信,却是大吃一惊。这标记他认得,是河北一位神秘高人所用,曾在他年轻时救过他性命,多年来偶有消息,每每应验。他不敢怠慢,立刻命祝虎带精锐庄客火速支援祝龙。 黑风峪内,石勇带着梁山人马刚刚杀出,围住祝龙的粮队,双方正厮杀间,忽听东西两侧喊杀声大作!李应和祝虎竟同时赶到! 石勇大惊失色,他接到的情报只有祝龙一支押运队,怎会突然杀出两支生力军?眼看陷入重围,他不敢恋战,丢下十几具尸体,带着残兵败将仓皇逃回梁山。 祝龙绝处逢生,又见李应竟不计前嫌前来救援,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惭愧。祝虎也对李应拱手称谢。 李应见信中所言果然应验,又见祝家兄弟态度转变,心中芥蒂也消了大半,朗声道:“你我三庄同盟,唇亡齿寒,救援本是分内之事!” 经此一事,祝、李二庄关系大为缓和。祝朝奉特意备下厚礼,亲自前往李家庄致谢,双方尽释前嫌,盟约反而比以往更加牢固。 燕青在暗中得知消息,微微一笑。第一步,成了。 接下来,便是扈家庄。扈三娘的悲剧,始于其兄扈成被梁山擒获。只要保住扈成,扈三娘便不会投鼠忌器,以她的武艺和扈家庄的实力,足以自保。 他同样以匿名方式,给扈太公去信,提醒他梁山细作可能已混入独龙岗,尤其要提防一个叫“乐和”的,此人善于伪装,口齿伶俐,需严加盘查生面孔,并告诫扈成切勿轻易离庄追击。 扈太公接到信,虽不知来信者何人,但“乐和”之名说得有鼻子有眼,宁可信其有,立刻加强了庄内巡查,并对扈成严加约束。 做完这些,燕青觉得还不够。三庄联盟虽暂时稳固,但祝彪性情暴躁,扈三娘心高气傲,这桩婚姻本身也是个隐患。若能……让这婚约自然解除,或许对二人都好。 他想起前世一个细节。祝彪虽与扈三娘有婚约,却在外拈花惹草,与附近一个落难官家小姐有些不清不楚。此事若被扈家知晓,以扈三娘的性子,断然不会容忍。 燕青命伴当暗中查访,果然找到了那位小姐的住处。他并未做任何事,只是“无意中”将这个消息,透露给了扈家庄一个心直口快的家丁。 果然,没过几日,消息便传到了扈三娘耳中。 扈三娘本就对祝彪的骄横和这桩政治联姻不甚满意,闻听此事,勃然大怒,当即提着日月双刀闯入祝家庄,当众质问祝彪。 祝彪矢口否认,言语间却多有闪烁。祝朝奉气得七窍生烟,连连赔罪。 扈三娘见其情状,心中已明了几分,冷着脸道:“我扈三娘虽非金枝玉叶,却也知廉耻二字!此等无信无义之徒,不嫁也罢!” 说罢,竟当场撕毁婚约,扬长而去。 祝彪又羞又怒,却也无颜阻拦。祝、扈两家婚事就此作罢。 燕青得知,心中暗叹。此法虽有些不够光明,但长痛不如短痛,免去了日后夫妻反目、家破人亡的惨剧。至少,扈三娘如今是自由之身了。 接连发生的变故,彻底打乱了梁山的部署。吴用原本计划利用三庄内部矛盾,先分化,后各个击破。如今祝、李关系缓和,扈家庄警惕性大增,扈成深居简出,扈三娘更是与祝家撕破脸,独龙岗虽少了联姻纽带,但外部压力下,三庄军事同盟反而更加纯粹和稳固。 探子回报,梁山派来的细作乐和,在试图混入扈家庄时被识破,险些被擒,狼狈逃回。石勇劫粮失败,损兵折将。攻打独龙岗的计划,眼看就要搁浅。 燕青站在山岗上,望着远处呈犄角之势、戒备森严的三座大庄,心中稍定。 如此,三庄可保无恙乎? 他不敢完全放心。吴用诡计多端,难保不会另出奇招。但至少,他已为他们争取了时间和机会。 “能做的,我都做了。剩下的,看你们自己的造化了。” 他勒转马头,目光投向远方。山东之行的目的已基本达到,徐宁、朱仝、三庄……该救的,能救的,他都尽力了。是时候回大名府了,不知主人那边,近来可还安好? 只是不知为何,他心头隐隐有一丝不安,仿佛遗漏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那感觉,如同平静湖面下暗藏的漩涡。 他摇了摇头,挥去这莫名的思绪,催马踏上了归途。 --- 第九章完 第10章 暗潮汹涌返大名 章节引语:山东风波暂平,归途暗藏杀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 独龙岗事了,燕青心中挂念卢俊义,便带着伴当们踏上了返回大名府的路途。此行山东,虽未与梁山正面大规模冲突,但暗中数次挫败吴用阴谋,救下朱仝、徐宁(但愿京城布置生效),稳固三庄联盟,可谓成果颇丰。他相信,经此一系列挫折,梁山短期内应无力再对大名府和这些目标下手。 然而,他深知吴用性情,此人睚眦必报,心思缜密,接连受挫,岂会善罢甘休?归途之上,燕青格外小心,不仅派出哨探在前,自己亦时常易容改装,探查前后情形。 一行人离了山东,进入河北地界,距离大名府尚有数日路程。这日行至一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僻山道,燕青心头那丝不安愈发强烈。山道两旁林木幽深,静得只闻马蹄声与鸟鸣。 “停下。”燕青忽然勒住马,举手示意。他侧耳倾听,眉头微蹙。太静了,连刚才的鸟鸣声都消失了。 伴当们都是机警之辈,见状立刻散开,手按兵刃,警惕地环视四周。 就在这时,前方道路转弯处,忽地转出十余条大汉,个个手持明晃晃的钢刀,拦住了去路。为首一人,身材高大,面皮微黄,手持一条朴刀,厉声喝道:“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看打扮,像是寻常剪径的毛贼。但燕青目光一扫,便看出这些人脚步沉稳,眼神凶悍,站位隐隐成合围之势,绝非普通山贼。 他不动声色,在马上拱了拱手:“各位好汉,我等是往来客商,些许薄礼,不成敬意。”说着,示意一名伴当取出一包银子扔了过去。 那黄面汉子用刀尖挑开包裹,瞥了一眼银子,却嘿嘿冷笑:“就这么点?打发叫花子呢?我看你们马匹矫健,行李沉重,必是肥羊!统统留下,饶你们不死!” 话音未落,后方也传来脚步声,又有十余人从后面堵住了退路。 前后夹击,已成瓮中捉鳖之势。 燕青心中冷笑,果然来了。他面上却故作惊慌:“好汉,钱财都可奉上,只求放我等一条生路。” 那黄面汉子见他们“服软”,得意道:“算你识相!不过,爷爷今天不仅要财,”他刀尖指向燕青,“还要你的命!” 说罢,一声唿哨,前后贼人发一声喊,挥舞兵刃扑杀上来! “动手!”燕青清叱一声,早已扣在手中的川弩机括扳动,一支短弩箭流星般射出,直取那黄面汉子咽喉! 那汉子没料到燕青出手如此迅捷狠辣,大惊之下慌忙闪避,弩箭擦着他脖颈飞过,带出一溜血珠,吓得他亡魂皆冒。 与此同时,燕青已从马背上跃起,身形如燕,扑入贼群之中,手中短刀化作道道寒光,专挑敌人手腕、关节等要害下手。他并不恋战,只求迅速打开缺口。 四名伴当也是卢府精锐,背靠背结成一个小阵,刀光闪烁,奋力抵挡。 那些贼人显然没料到这看似文弱的商队竟有如此强悍的战斗力,尤其是燕青,身形飘忽,刀法诡异,顷刻间已有三四名贼人被他放倒,痛呼倒地。 那黄面汉子又惊又怒,大吼道:“点子扎手!并肩上!杀了那领头的!” 贼人闻言,更加疯狂地向燕青围攻过来。 燕青压力陡增,但他临危不乱,一边施展小巧功夫周旋,一边观察贼人招式路数。他发现这些贼人武功驳杂,但配合颇有章法,不像寻常乌合之众。 “是梁山的人!”燕青心中断定。吴用果然派了人在归途截杀!而且派出的绝非普通头目,这黄面汉子武艺不俗,手下也甚是精悍。 久战不利!燕青心念电转,必须速战速决! 他瞅准一个空档,卖个破绽,引得一名贼人挥刀砍来,却不闪不避,直到刀锋及体,才猛地一个铁板桥,刀锋擦着鼻尖掠过!同时他右脚闪电般踢出,正中那贼人□□! 那贼人惨叫一声,蜷缩倒地。包围圈出现一丝缝隙! “跟我冲!”燕青低喝,短刀舞成一团光,当先向路口方向突去。伴当们紧随其后。 那黄面汉子岂容他走脱,朴刀带着恶风,直劈燕青后心! 燕青仿佛背后长眼,听风辨位,身形诡异一扭,避开刀锋,反手一刀撩向对方手腕,正是相扑擒拿的手法。 黄面汉子急忙撤刀,却被燕青贴身靠近,手肘狠狠撞在他肋下! “呃!”黄面汉子闷哼一声,踉跄后退,只觉气血翻涌。 就这么一阻,燕青已带着伴当冲出了包围圈,也顾不上马匹行李,发足向山林中奔去。 “追!别放跑了!”黄面汉子缓过气来,气得哇哇大叫,带着贼人在后紧追不舍。 燕青等人钻入密林,凭借灵活的身法和对地形的敏锐,与追兵周旋。他边跑边对伴当道:“分散走!老地方汇合!” 伴当会意,立刻四散开来,引开部分追兵。 燕青则专门往荆棘密布、难以行走的地方钻,同时不断用弩箭回身射击,虽不致命,却也迟滞了追兵的速度。 追了片刻,那黄面汉子眼见手下被引散,林中地形复杂,再追下去恐怕反遭暗算,只得恨恨地停下脚步,啐了一口:“妈的,好滑溜的小子!收队!” 山林重归寂静。燕青确认追兵已退,这才松了口气,寻路往预先约定的汇合地点赶去。 他心中并无多少劫后余生的喜悦,反而更加沉重。吴用竟然能精准地掌握他的归途路线和时间,派出这等好手截杀,说明梁山对大名府乃至他燕青的动向,监视从未停止,甚至可能在他身边…… 他不敢再想下去。必须尽快赶回大名府! 两日后,燕青与侥幸脱身的两位伴当在约定的小镇汇合。清点之下,折了两人,马匹行李尽失,可谓损失不小。但能捡回性命,已属万幸。 三人不敢停留,雇了车马,日夜兼程赶往大名府。 远远望见大名府巍峨的城墙时,燕青心中竟生出几分恍如隔世之感。山东一行,看似波澜不惊,实则暗流汹涌,数次与死神擦肩而过。 城门口盘查似乎比往日严格了许多。燕青亮明身份,守城官兵认得他,恭敬放行,却低声提醒道:“小乙哥,您可算回来了!府里……近日似乎有些不太平。” 燕青心中一紧:“出了何事?” 那官兵左右看看,压低声音:“小的也不清楚,只是听说……卢员外前几日偶感风寒,卧床休养,却接连请了好几位大夫,连宫里的太医都惊动了……而且,府内防卫比以前更严了……” 卢俊义病了?还病得如此蹊跷? 燕青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才离开多久?主人身体一向健硕,怎会突然病重?还惊动了太医? 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攫住了他。他想起归途的截杀,想起吴用那阴鸷的眼神…… “调虎离山?!”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惊雷般在他脑中炸响! 吴用故意在山东制造事端,引他离开!真正的目标,从来都是大名府,是卢俊义!那归途的截杀,恐怕不只是报复,更是为了拖延他返回的时间! “快!回府!”燕青再也顾不上仪态,猛抽一鞭,纵马向着卢府方向狂奔而去。两名伴当也意识到事态严重,急忙跟上。 街道两旁的景物飞速后退,燕青的心却不断下沉。他只希望,自己回来得还不算太晚!只希望,主人能够吉人天相! 然而,当他冲到卢府门前,看到那紧闭的大门和门前增加了一倍、神色凝重的守卫时,一颗心直坠冰窟。 他还是……回来晚了吗? --- 第十章完 第11章 迷雾重重困玉麒麟 章节引语:才破外敌,又逢内忧。看似寻常病症,内里暗藏杀机。 --- 卢府门前,守卫见到燕青归来,先是惊喜,随即面露难色,低声道:“小乙哥,您可回来了!只是……员外有令,任何人不得随意入府探视,需得通传。” 燕青心中一沉,强压住不安,问道:“主人病情如何?为何突然病得如此严重?” 守卫摇头:“小的不知详情,只知员外卧病数日,不见外客。连李固……哦不,是新任的管事,也都只能在院外听候吩咐。” 李固已伏诛,新任管事是卢俊义提拔的一个老家仆,为人老实。但连他都只能在院外听候,可见情况非同寻常。 燕青深吸一口气,道:“速去通传,就说燕青回来了,求见主人。” 守卫应声而去。片刻后回来,身后跟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正是卢府常驻的刘大夫。 刘大夫见到燕青,如同见了救星,连忙将他拉到一旁,焦急道:“小乙哥,你回来得正好!员外这病……蹊跷啊!” “如何蹊跷?”燕青急问。 “员外起初只是寻常风寒,发热咳嗽。按方服药,本该好转。谁知病情反复,日渐沉重,如今已是昏睡多,清醒少。”刘大夫眉头紧锁,“脉象时沉时浮,虚滑无力,似有外邪内陷,又似……元气大伤。老夫行医数十年,未曾见过如此古怪病症。连宫中太医来看过,也束手无策,只说是‘邪祟侵体’,开了几副安神补气的方子,却不见效。” 邪祟侵体?燕青心中冷笑。他从不信这些怪力乱神之说。卢俊义正值壮年,习武之人筋骨强健,区区风寒岂能至此?必然是人为! “饮食汤药可曾仔细查验?”燕青追问。 “查了!老夫亲自盯着,银针试毒,并无异样。连煎药的罐子、喝水的杯盏都换过数次,依旧如此。”刘大夫连连叹气,“府内如今人心惶惶,皆言员外怕是……怕是冲撞了什么。” 燕青目光锐利,扫过寂静的府邸。防卫看似严密,却透着一股死气。他不再犹豫,对守卫道:“我必须要见主人一面!” 守卫面露难色,但见燕青神色坚决,又素知他在府中地位,只得放行,由刘大夫引着,往卢俊义养病的内院走去。 内院更是戒备森严,几乎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燕青心中疑窦更深,如此阵仗,防的是外贼,还是……防着府内之人知晓内情? 来到卧房外,一股浓郁的药味混杂着若有若无的异香扑面而来。燕青鼻翼微动,这异香……似乎在哪里闻过。 新任管事守在门外,见到燕青,如同找到了主心骨,低声道:“小乙哥,员外刚服了药睡下。” 燕青点点头,轻轻推开房门。 屋内光线昏暗,窗户紧闭,只点着一盏油灯。卢俊义躺在榻上,双目紧闭,脸色蜡黄,嘴唇干裂,呼吸微弱而急促,哪里还有往日“玉麒麟”的半点风采?短短时日,竟似苍老了十岁。 燕青心中一痛,缓步上前,在榻边跪下,轻声呼唤:“主人,主人?小乙回来了。” 卢俊义毫无反应,深陷在昏睡之中。 燕青仔细观察他的面色,又轻轻拿起他露在锦被外的手腕,指尖搭上脉门。脉象果然如刘大夫所言,虚浮杂乱,时快时慢,仿佛被什么东西扰乱了一般。 他目光扫过房间,落在床头小几上那碗喝剩的药渣上,又看了看墙角香炉中袅袅升起的青烟。 那异香,正是从这香炉中传出。 他不动声色地起身,走到香炉边,假意为卢俊义整理被角,袖袍不经意间拂过香炉,指尖已悄然沾上一点香灰,迅速藏入袖中。 “主人病重,需绝对静养。这熏香……”燕青状似无意地问向门口的管事。 管事忙道:“这是太医开的安神香,说是有助于员外安眠。” 安神香?燕青心中冷笑。他自幼混迹三教九流,对各类香料颇为熟悉,这香味虽被药气掩盖,但其中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甜腻气息,绝非凡品,倒像是……像是西域传来的某种迷幻之药! 难道问题出在这香上? 他退出房间,面色凝重地对管事和刘大夫道:“主人病体沉重,我等需更加尽心。从今日起,主人的饮食汤药,由我亲自经手。这安神香也暂且停用,看看效果。” 管事自然无不应允。刘大夫虽觉停用太医所开之物有些不妥,但见燕青态度坚决,也只好点头。 燕青回到自己久违的住处,立刻紧闭房门,取出袖中那点香灰,就着灯光仔细分辨。又取来清水化开一点,凑近鼻尖轻嗅。 没错!除了寻常的檀香、沉香之外,确实混杂着一丝极淡的“曼陀罗”气息!此物少量可镇痛安神,但若长期嗅闻,则会令人精神涣散,气血亏虚,产生幻觉,最终在昏睡中耗尽元气而亡!而且此物并非毒药,银针根本无法测出! 好阴毒的手段!竟是利用太医开的安神香做掩护,暗中掺入这等慢性的迷幻之药! 下毒之人,必然能接触到太医的方子,并且能长期、不被怀疑地待在卢俊义身边! 是谁? 燕青脑中飞速闪过几个可能的身影。新任管事?他虽有嫌疑,但地位不高,难以长期在主人身边动手脚。内院的贴身仆役?皆已排查过,皆是可靠之人。 难道……是那些前来诊病的太医?可他们与卢俊义无冤无仇,为何要下此毒手?除非……受人指使! 一个名字浮上心头——吴用! 只有他,才有动机,有能力布下如此精巧而恶毒的局!他利用太医的身份做掩护,让所有人都以为是病症古怪,而非中毒!若非燕青见识过江湖下三滥的手段,又对气味极其敏感,恐怕也要被蒙骗过去! 必须立刻揪出这个内鬼,拿到解药! 燕青没有声张,他知道,下毒之人必定还在暗中观察。打草惊蛇,只会让对方藏得更深,或者狗急跳墙。 他唤来两名绝对心腹的伴当,低声吩咐一番。一人负责暗中监视所有能接触到药方和熏香的人,尤其是那几个太医和负责采购、调配香料的内院仆役。另一人则火速出府,去寻燕青相熟的一位江湖奇人——“毒手药王”的传人,询问曼陀罗之毒的解法。 安排妥当,燕青又回到卢俊义院中,亲自煎药,寸步不离。他假意遵从太医嘱咐,却将煎好的药偷偷倒掉,只喂卢俊义喝一些清水和参汤吊命。同时,他命人将房间所有窗户打开通风,散去那致命的异香。 如此过了两日,卢俊义的病情虽未好转,却也未继续恶化,昏睡的时间似乎短了些许。 这下,暗中之人似乎有些沉不住气了。 这日深夜,燕青假意趴在卢俊义榻边打盹,耳朵却捕捉着窗外一丝一毫的动静。 约莫三更时分,一阵极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脚步声在窗外响起,停留了片刻,似乎是在窥探。 燕青屏住呼吸,如同蛰伏的猎豹。 那脚步声停留片刻,又悄然远去。 燕青立刻起身,如同鬼魅般闪到窗边,透过窗纸的缝隙,只见一个模糊的黑影,正蹑手蹑脚地向着后院杂役房的方向溜去。 看那身形步伐,并非府中寻常仆役! 燕青眼中寒光一闪,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那黑影对卢府路径极为熟悉,七拐八绕,避开巡夜的护院,最终闪进了后院一间堆放杂物的小屋。 燕青潜至屋外,附耳在门上,只听里面传来极低的对话声。 一个略显尖细的声音道:“……香断了,药似乎也没喝……那燕青回来了,果然碍事!” 另一个低沉的声音道:“慌什么!计划有变,上头吩咐,既然慢的不行,那就……来快的!明日你找机会,把这包东西,下在他的参汤里!”接着是细微的纸张摩擦声。 燕青心中杀机顿起!他们竟要直接下剧毒! 不能再等了! 他猛地一脚踹开房门,身形如电,直扑屋内两人! 屋内两人大惊失色!那尖细声音的,赫然是内院一个负责打扫的老仆!而那个低沉声音的,竟是一个穿着夜行衣的陌生汉子! 那汉子反应极快,反手掷出三枚透骨钉,直取燕青面门!同时身形暴退,欲从后窗逃走。 燕青早有防备,侧身避过暗器,手中短刀脱手飞出,如同一道闪电,精准地钉在那汉子欲跃窗而出的腿弯处! “啊!”那汉子惨叫一声,扑倒在地。 那老仆吓得瘫软在地,□□湿了一片。 燕青不等那汉子挣扎,上前一脚踩住他背心,卸了他下巴,防止他咬毒自尽。随即从他怀中搜出一个小纸包,打开一看,是一些白色粉末,气味刺鼻,显然是剧毒之物。 “说!谁指使你们的!”燕青声音冰冷,如同来自九幽。 那汉子虽不能言,眼中却尽是凶悍和绝望。 燕青不再理会他,目光转向那抖如筛糠的老仆,短刀抵在他咽喉:“你来说。一字不实,立刻送你上路!” 在死亡的威胁下,老仆磕头如捣蒜,涕泪横流:“小乙哥饶命!是……是梁山的人逼我的!他们抓了我孙子……那香……那香是吴用给的方子,混在太医的安神香里……这毒药……也是他们给的……” 果然是他!吴用! 燕青强压怒火,追问道:“如何与外面联系?解药在何处?” “每……每三日,子时,在城隍庙后墙第三块砖下……留……留消息……解药……他们没说,只说事成之后放了我孙子……” 燕青心念电转,今日正是第三日!子时已过,但或许还来得及布置! 他立刻唤来心腹伴当,将这两名贼人秘密关押起来。随即,他模仿那老仆的笔迹和口吻,写了一张字条:“燕青已疑,香断药停。请求指示,并赐解药。” 将其塞入城隍庙后墙的暗格。 他要引蛇出洞,不仅要拿到解药,更要抓住这条与梁山联系的线! 布置好一切,天色已微明。燕青回到卢俊义榻前,看着主人憔悴的面容,紧紧握住了拳头。 “主人,再忍耐片刻。小乙定会救你,更要让那些暗算之徒,付出代价!” 迷雾渐散,杀机已现。这场围绕玉麒麟的暗战,进入了最凶险的时刻。 --- 第十一章完 第12章 将计就计擒元凶 章节引语:布下香饵钓金鳌,设下罗网待豺狼。 --- 字条已然送出,陷阱已经布下。燕青深知,对手是狡诈如狐的吴用,绝不能有丝毫大意。他并未将所有希望寄托于次日的回信上,而是双管齐下。 一方面,他严密封锁了擒获内奸的消息,卢府外松内紧,一切如常,仿佛那老仆只是告假回家。另一方面,他派去寻“毒手药王”传人的心腹伴当,终于在次日傍晚带回了希望——一位须发皆白、眼神却锐利如鹰的青袍老者,悄然入府。 “晚辈燕青,拜见薛老先生。”燕青恭敬行礼。这位薛神医,虽不及其师“毒手药王”名头响亮,但于解毒一道,亦是国手。 薛神医也不多言,径直来到卢俊义榻前,仔细望闻问切,又查验了燕青提供的香灰和那包搜出的剧毒粉末。 良久,他捻须沉吟:“确是西域曼陀罗之毒,混杂了几味损伤心脉的慢毒。下毒之人手段高明,剂量控制得极巧,若非及时发现,再过旬日,纵是华佗再世,也回天乏术。” “可有解法?”燕青急问。 “幸得发现尚早,毒性未深植五脏。”薛神医取出金针,“老夫先以金针渡穴,护住他的心脉,逼出部分浅表毒素。再开一剂方子,以内力化开药力,徐徐图之,或可挽回。只是……”他顿了顿,“元气大伤,非一年半载,难以恢复如初。” “能救回主人性命,已是万幸!有劳先生!”燕青大喜过望,深深一揖。 薛神医当即施为,金针闪烁,刺入卢俊义周身大穴。只见卢俊义眉头微蹙,额角渗出点点黑汗,呼吸似乎顺畅了些许。随后,薛神医写下药方,又传授了推血过宫、助化药力的手法。 送走薛神医,燕青亲自煎药,以内力化开药性,一勺一勺喂卢俊义服下。忙完这一切,已是子夜时分。 他毫无睡意,换上夜行衣,如同融入夜色的一片羽毛,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城隍庙。 庙宇在夜色中显得阴森寂静。他并未靠近那后墙暗格,而是潜藏在数十步外一株枝繁叶茂的古柏之上,气息收敛,目光如炬,牢牢锁定着那片区域。 时间一点点流逝,月影西斜。就在燕青以为对方不会上钩之时,一条黑影,如同鬼魅般从庙宇另一侧的矮墙翻入,落地无声,警惕地四下张望片刻,才迅速蹿到后墙,摸索到第三块砖,取出字条,又飞快地塞入另一张字条,随即毫不停留,翻身而出,向着城南方向疾驰而去。 动作干净利落,显然是老手! 燕青心中冷笑,果然来了!他并未立刻动手擒拿,而是如同狸猫般在屋脊巷道间穿梭,远远缀着那条黑影。他要顺藤摸瓜,找到更大的鱼! 那黑影极为警觉,专挑僻静小巷,不时突然折返或绕圈,确认无人跟踪后,才最终闪入了城南一家门脸不大的“悦来客栈”。 燕青记下位置,并未跟入,而是悄然退去,唤来几名精锐伴当,将客栈暗中围住,监视所有出入人员。 次日清晨,监视的伴当回报,那夜行人自进入客栈后便未再出现。客栈内住客不多,其中天字三号房的一位青衫文士,颇为可疑,他深居简出,只要了些酒菜送入房中。 青衫文士?燕青心中一动。莫非是吴用亲自来了?他胆子竟如此之大? 他决定亲自去探一探。 午时过后,燕青扮作送酒菜的伙计,端着托盘,低头走向天字三号房。他刻意放重了脚步,呼吸也略显粗重,俨然一个普通店伙。 叩响房门,里面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进来。” 燕青推门而入,只见窗前背身立着一人,身着青衫,身形瘦削,正望着窗外,不是吴用是谁! 虽然早有猜测,但亲眼证实,燕青心头还是杀意骤起。此人竟敢亲临大名府,在他眼皮底下兴风作浪! 他强压怒火,将酒菜放在桌上,低头道:“客官,您的酒菜。” 吴用并未回头,只是淡淡道:“放下吧。” 声音平静,听不出丝毫情绪。 燕青正欲退出,眼角余光却瞥见吴用垂在袖口的手指,正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窗棂。那节奏……似乎是一种暗号! 不对!有诈! 燕青心念电转,身形猛地向后暴退! 几乎就在他后退的同时,床幔之后、衣柜之中,骤然窜出四条黑影,刀光闪烁,直扑他而来!而窗前那“吴用”也猛地转身,扯下人皮面具,露出一张狰狞的刀疤脸,手持一对短戟,封住了窗口退路! 中计了!这是个陷阱!那回信是诱饵,这客栈是龙潭虎穴!吴用根本不曾亲至,他派了替身在此,布下重兵,等着自己上门! 好个吴用!果然算无遗策! 五名高手合围,杀气凛然!这五人显然都是梁山精锐,配合默契,招式狠辣,瞬间将燕青所有退路封死! 危急关头,燕青反而冷静下来。他身形如泥鳅般滑溜,在狭小的房间内辗转腾挪,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对分水峨眉刺,叮叮当当,架开袭来的兵刃,火星四溅! 他并不硬拼,仗着身材灵巧,专攻下盘和关节要害,一时间,五人竟奈何他不得! 那刀疤脸头领见状,厉喝一声:“撒网!” 屋顶突然破开一个大洞,一张浸过油的大网当头罩下!同时,门口也被两名悍匪堵死! 眼看燕青就要被罩入网中,他却仿佛背后长眼,一个铁板桥,身体几乎与地面平行,堪堪从网下滑过!同时双脚连环踢出,正中两名堵门悍匪的膝盖! “咔嚓!”骨裂声清晰可闻,两名悍匪惨叫着倒地。 燕青身形不停,如同离弦之箭,从破开的房门疾射而出! “哪里走!”刀疤脸和剩余三名高手紧追不舍。 燕青冲出客房,并不往客栈外跑,反而沿着走廊向客栈深处冲去!他记得这客栈后面有一处堆放杂物的后院! 追兵在后呼喝,客栈内其他客人吓得尖叫躲避。 燕青冲到后院,猛地撞开一扇虚掩的木门,滚入杂乱的柴堆之中。追兵瞬息即至,涌入后院。 就在他们四处搜寻之际,燕青却如同壁虎般,悄无声息地沿着墙角,攀上了院墙! “他在墙上!”一名眼尖的匪徒大叫。 刀疤脸抬头,只见燕青立于墙头,手持川弩,嘴角噙着一丝冷意。 “咻!咻!咻!” 三支弩箭连珠射出,并非射向人,而是射向了院中堆放的几个酒坛! “啪!啪!啪!”酒坛碎裂,浓郁的酒香瞬间弥漫开来。 众匪一愣,不明所以。 燕青却已翻身落下墙头,同时将手中火折子向后一抛! 火折子划过一道弧线,精准地落在那片酒渍之上! “轰!” 烈焰腾空而起!火势借着酒力,迅速蔓延,瞬间将后院化作一片火海! “救火!快救火!”匪徒们顿时乱作一团,哪还顾得上追人。 燕青趁乱,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错综复杂的小巷之中,与接应的伴当汇合。 回到秘密据点,燕青脸色阴沉。虽未擒获吴用,但端掉了他在大名府的又一个窝点,杀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更重要的是,他从那刀疤脸头领的招式路数,认出此人乃是梁山泊的“云里金刚”宋万! 连宋万这等头领都派来执行这等任务,可见吴用对大名府、对卢俊义是志在必得!也可见梁山如今人手之充裕,已非昔日可比。 “必须尽快让主人康复,加强防备。梁山……怕是要有大动作了。”燕青望着卢府方向,心中忧虑更深。 他回到卢府,卢俊义在薛神医的治疗和他精心照料下,气色已好了许多,偶尔能清醒片刻,虽仍虚弱,但性命已然无虞。 燕青稍稍安心,将近日之事简略禀报,隐去了其中凶险。 卢俊义闻言,蜡黄的脸上浮现怒色:“梁山……欺人太甚!待我痊愈,必报此仇!” “主人安心养病,一切有小乙。”燕青安抚道。 然而,他心中明白,与梁山的恩怨,早已不死不休。眼前的平静,恐怕只是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宁静。 他走到院中,望着南方梁山泊的方向,目光锐利如刀。 吴用,你还有多少手段,尽管使出来吧!我燕青,接着便是! --- 第十二章完 第13章 星火燎原风云动 卷首语:我曾以为独善其身便可逍遥,却见故人一步步走向命定的悲剧。既然放不下,那便以这双看透结局的眼为灯,以这颗终究硬不起来的心为舟,在暗流中为你们撑一篙、渡一程。 --- 卢俊义在薛神医和燕青的精心调理下,身体日渐好转,虽仍不能舞枪弄棒,但已能下床行走,处理一些简单事务。经此一劫,他对燕青的信赖更是无以复加,府中大小事宜,多交由燕青决断。 燕青趁机将卢府内外再次梳理一遍,清除可能存在的隐患,加固防卫,将大名府经营得铁桶一般。他知道,吴用在大名府接连受挫,短期内应不会再来自讨没趣。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日,燕青正在书房处理庶务,一名派往山东地界打探消息的伴当风尘仆仆地赶回,面带忧色。 “小乙哥,山东那边……出大事了!” “何事?”燕青放下笔,心中一紧。 “梁山泊宋江,打出了‘替天行道’的旗号,聚众数万,接连攻破了青州、高唐州!朝廷震动,已派双鞭呼延灼率领连环马军前去征剿!”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燕青深吸一口气。梁山的发展,似乎并未因他之前的干预而减缓太多。青州、高唐州陷落,意味着秦明、花荣、柴进等一批好汉,恐怕还是上了梁山。他的努力,如同在洪流中投下几颗石子,虽激起涟漪,却未能改变大势。 “还有……”伴当继续道,“呼延灼的连环马厉害,梁山初战不利。但听说……他们已经派人去东京,欲算计金枪手徐宁了!” 燕青猛地站起身!徐宁!他之前匿名去信提醒,看来并未能完全阻止梁山的行动!也是,雁翎甲对徐宁至关重要,梁山既有此计,岂会因一封来历不明的信而放弃? “可知派了谁去?何时动手?”燕青急问。 “详情不知,只听说领头的是‘鼓上蚤’时迁和‘金钱豹子’汤隆。” 时迁!他竟然从大名府大牢里逃出来了?还是梁山另想办法将他救出?燕青心头一沉。有时迁这偷儿在,徐宁的雁翎甲危矣! 必须阻止!徐宁若被逼上梁山,不仅其自身命运多舛,更会助长梁山气焰,尤其是那连环马,一旦被钩镰枪所破,呼延灼危矣,梁山则声势更盛! 他立刻铺纸研墨,就要写信。但笔悬在半空,却迟疑了。上次匿名信显然效果不彰,此次情况更为紧急,必须用更直接、更有效的方法。 他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然。看来,必须亲自去一趟东京了!大名府有卢俊义坐镇,防卫森严,暂时应无大碍。而东京之事,刻不容缓! 他立刻去见卢俊义,将山东局势和徐宁之事禀明,只说自己需亲自去东京料理一桩紧急生意,顺带打探消息,并未言明具体行动。 卢俊义对燕青已是完全信任,加之身体未愈,也无心细问,便点头应允,只嘱咐他万事小心。 燕青安排妥当府中事务,只带了两名最精干的心腹,三人轻装快马,日夜兼程,直奔东京汴梁。 一路上,燕青心绪难平。他本意归隐,却一次次被卷入这江湖朝堂的纷争。救卢俊义,是为主仆之情;救朱仝、徐宁,是为心中不忍;阻梁山势大,是为天下少些烽火。这重活一世,似乎比前一世更加劳心劳力。 但他无法袖手旁观。那些鲜活的面容,那些悲壮的结局,如同烙印刻在他灵魂深处。既然老天让他回来,他总不能白走这一遭。 数日后,三人抵达东京。但见汴梁城繁华依旧,车水马龙,人烟稠密,仿佛远离了山东的烽火。然而,燕青却敏锐地感觉到,这繁华之下,暗流涌动。城门口盘查严密了许多,市井间也多了些关于梁山贼寇的议论。 他无暇他顾,立刻着手调查徐宁近况和梁山众人的动向。 通过卢家在京城的生意关系和江湖门路,他很快得到消息:徐宁近日确有些心神不宁,据说是家中似有异动,但并未声张。而城中,也果然出现了时迁和汤隆的踪迹,他们似乎正在踩点,寻找下手的机会。 燕青松了口气,看来自己之前的匿名信并非全无作用,至少让徐宁有了警惕。但时迁既已到来,动手也就在这几日了。 他必须抢在时迁之前,拿到那副雁翎甲!或者,让徐宁将其转移到绝对安全的地方。 直接去见徐宁,依然存在风险。徐宁身为金枪班教师,地位特殊,自己一个来历不明的江湖人,贸然拜访,恐难取信,若被当做梁山同党,更是弄巧成拙。 思忖再三,燕青决定行险一搏。他要用一种徐宁绝对无法忽视的方式,给他最后的警告,并提供一个“安全”的选择。 是夜,月黑风高。徐宁府邸周围静悄悄。一道黑影,如同狸猫般翻过高墙,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徐宁的书房。正是燕青。 书房内无人。燕青目光一扫,立刻锁定了一个挂在墙上的锦盒。他上前,轻轻打开盒盖,只见里面果然是一副金灿灿的雁翎甲,在微弱的月光下流转着暗沉的光泽。 他没有取走宝甲,而是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巧的银胆——这是他燕青的独门标记——轻轻放在了雁翎甲之上。同时,将一张早已写好的字条,压在银胆之下。 字条上只有寥寥数语:“梁山时迁欲盗甲,汤隆随后便至。宝甲危矣,速转移至大相国寺智清长老处,方可无恙。知名不具。” 大相国寺的智清长老,是得道高僧,与卢俊义有旧,地位超然,将宝甲寄存于他处,便是梁山也不敢轻易去犯。这是燕青能为徐宁想到的最稳妥的办法。 做完这一切,燕青毫不留恋,迅速原路退出,消失在夜色中。 次日清晨,徐宁来到书房,准备取出宝甲擦拭(因心中警惕,他近日时常检查),赫然发现了锦盒中的银胆和字条! 他大惊失色!这银胆他虽不识,但这潜入者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东西放在他视若性命的宝甲之上,这份身手,已是骇人听闻!再看字条内容,指名道姓点出梁山贼人,连后续步骤、保全之法都一一指明…… 徐宁拿着字条,手微微颤抖。他想起前些日子那封匿名信,再看眼前这神鬼莫测的手段……这留信之人,是友非敌!而且能量巨大!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徐宁不再犹豫,立刻将雁翎甲取下,仔细包裹好,也顾不上官身,亲自驾车,直奔大相国寺,求见智清长老。 智清长老听闻缘由,又见是卢俊义府上燕青暗中牵线(徐宁隐晦提及),便慨然应允,将宝甲收入寺中密室保管,对外只称是香客寄存的寻常物事。 当夜,时迁果然潜入徐府,轻车熟路摸到书房,找到那锦盒,打开一看,里面却空空如也! 时迁傻了眼!他前两日踩点时明明还看见宝甲挂在房中,怎会不翼而飞?他在徐府翻箱倒柜,搜寻半夜,却一无所获,只得悻悻而归。 汤隆在外接应,见时迁空手而回,得知宝甲失踪,也是目瞪口呆。没了雁翎甲,他如何去骗徐宁上山?计划彻底失败! 两人如丧考妣,只得灰溜溜地离开东京,回梁山复命。 燕青在暗中得知徐宁已将宝甲转移,时迁、汤隆无功而返,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徐宁的命运,总算被他强行扭转了。 然而,他并未感到多少轻松。梁山得不到徐宁,破不了连环马,与呼延灼的战事必将陷入僵局,甚至可能吃亏。但这僵局能维持多久?梁山会不会另寻他法? 更重要的是,他这次东京之行,动作不小,恐怕已经引起了某些人的注意。吴用接连受挫,必能猜到是他在暗中作梗。接下来的报复,恐怕会更加猛烈。 他站在汴河岸边,望着河中穿梭的舟船,心中并无多少喜悦,反而充满了对未来的隐忧。 这乱世洪流,他凭一己之力,究竟能改变多少? 他不知道答案。他只知道,只要他还能动,还能思考,便会继续做他认为该做之事。 救得一人是一人,护得一程是一程。 至于最终结局如何,但求问心无愧。 --- 第十三章完 第14章 暗夜微光聚星火 章节引语:独木难支,孤掌难鸣。欲抗洪流,需聚细沙。 --- 徐宁之事已了,燕青并未在东京久留。他深知此地乃是非中心,久留必生变数。正欲动身返回大名府,却接到卢府心腹飞鸽传书,言卢俊义身体恢复良好,已能处理政务,大名府一切安好,让他不必挂念,可在京中多盘桓几日,留意朝廷对梁山动向。 燕青略一沉吟,便决定暂留东京。大名府暂时无虞,而朝廷对梁山的态度,确实需要打探清楚。若能借朝廷之力遏制梁山,或许比他独自奔走更为有效。 他依旧隐匿行踪,通过卢家在京的商铺和往日结交的三教九流,探听消息。然而,传来的消息却不容乐观。 朝廷虽派了呼延灼征剿,但似乎并未十分重视,只当作寻常草寇。加之高俅、蔡京等权臣把持朝政,军务废弛,呼延灼虽勇,但孤军深入,粮草辎重时有掣肘,战事竟陷入胶着。 更让燕青心惊的是,他隐约探听到,梁山似乎并未因徐宁之事放弃破解连环马,正在暗中搜寻其他能工巧匠,另寻他法。而且,梁山的触角,似乎已不止于山东,正悄然向四周州府渗透。 “必须让朝廷真正重视起来!”燕青心中焦虑。若任由梁山坐大,届时烽烟四起,生灵涂炭,他纵有通天之能,又能救得几人? 他想到一人——宿元景太尉。此公在朝中算是难得的正直之士,虽不掌实权,但能直达天听。若能说动他,或可影响圣意。 然而,他一个白身,如何能见得太尉?即便见得,空口无凭,又如何取信? 正思忖间,他安插在码头的一名眼线传来一个意外的消息:曾在东平府有过一面之缘的“没羽箭”张清,奉东昌府之命,押运一批军械至京,近日抵达汴梁,下榻在官驿之中。 张清!燕青眼中一亮。此人乃是朝廷命官,武艺高强,性情刚直,对梁山贼寇素无好感。或可从此人身上着手? 他立刻修书一封,并未署名,只以“江湖故人”相称,信中提及梁山近日动向,尤其是其渗透各州、图谋不轨之举,请张清将军务必警惕,并望其能向宿太尉转达此中利害。信中言语恳切,分析入理,并将几处梁山暗中活动的据点也隐晦点出。 他将信密封好,命一名机灵伴当扮作驿卒,趁给张清送饭之机,将信混入其中。 信已送出,成与不成,便看天意了。燕青并未将全部希望寄托于此,他还有另一件事要做。 前世梁山一百单八将,并非人人皆是穷凶极恶之徒,亦有如安道全、萧让、金大坚、乐和等身怀绝技却命运多舛之人。他们或被逼,或被骗,最终上了梁山。若能提前为他们寻一条出路,既可保全他们,亦可削弱梁山。 他想到了“紫髯伯”皇甫端。此人是相马、医马的高手,此刻应在京畿一带行医。若能将他荐入太仆寺或军中,得其所在,必不愿再从贼。 又想到“圣手书生”萧让和“玉臂匠”金大坚,此二人一个擅长模仿笔迹,一个善于雕刻金石,如今恐怕还在落魄之中。若能资助他们,使其技艺得以正用,或许…… 还有那“神医”安道全,此刻应在建康府行医,若能…… 一个念头在燕青脑中逐渐清晰。他无法正面抗衡梁山这滚滚洪流,但他可以像萤火一般,在暗夜中点亮些许微光,聚拢那些尚未堕入深渊的星火,为他们指引另一条路。 这并非一时之功,需徐徐图之,且要极度隐秘,若被梁山察觉,反害了这些人性命。 他首先将目标锁定在皇甫端身上。通过卢家药材生意的关系,他很快打听到皇甫端近日正在京郊为一户权贵的爱马治病。 燕青易容成一名游方郎中,前往那权贵庄园外等候。直到日落时分,才见一个背着药箱、留着紫色长髯的老者,面带疲惫地走出庄园。 燕青迎上前去,拱手道:“可是皇甫端先生?” 皇甫端警惕地看了他一眼:“阁下是?” “在下受友人所托,特来告知先生一个消息。”燕青压低声音,“听闻梁山贼寇近日四处搜寻医马高手,先生大名,恐已入贼耳。先生悬壶济世,何必与草寇为伍?卢俊义员外府上正缺一良医,若先生不弃,可持此信前往大名府,必得重用。” 说着,他将一封以卢俊义口吻写的荐书(自然是他仿笔)和一小锭金子塞入皇甫端手中,不等他反应,便转身快步离去,消失在暮色中。 皇甫端拿着荐书和金锭,愣在原地,心中惊疑不定。梁山?卢俊义?他行医多年,只求安稳,何曾想过会与这些江湖事扯上关系?但看那人神色不似作伪,而且卢俊义义薄云天,名声在外…… 他握着荐书,看着燕青消失的方向,心中天人交战。 燕青并未指望皇甫端立刻动身,他只是埋下一颗种子。至于能否发芽,还需看后续。 处理完皇甫端之事,燕青又设法打听到萧让与金大坚的住处。二人果然贫寒,在京郊租住一间陋室,靠替人抄写、刻印勉强度日。 燕青没有亲自去见,而是雇了一个可靠的老苍头,假称是江南来的富商,欣赏二人才华,欲长期订购他们的字画、印章,并预付了丰厚的定金,只要求他们专心技艺,莫要再接那些三教九流的活计。 萧让、金大坚得此机遇,喜出望外,自然满口答应,对那“江南富商”感激不尽。 做完这些,燕青感觉心力交瘁。这种暗中布局、点滴改变的过程,远比刀光剑影的搏杀更耗心神。但他知道,这才是真正能动摇梁山根基的长远之策。 就在他准备离开东京,返回大名府之际,之前送出的那封信,竟有了回音。 这日,他正在客栈整理行装,忽闻门外传来叩门声。他警惕地握紧袖中短刀,沉声问:“谁?” “可是燕青兄弟?”门外传来一个清朗而略带沙哑的声音。 燕青心中一震!这声音……他打开房门,只见门外站着一人,身着寻常布衣,头戴斗笠,压得很低,但那挺拔的身形和隐约可见的刚毅面容,不是张清是谁! 他竟亲自找上门来了! “张将军?”燕青侧身让其进屋,迅速关上门,心中惊疑不定。自己行事如此隐秘,张清如何能找到这里? 张清摘下斗笠,露出一张风尘仆仆却目光锐利的脸。他打量着燕青,眼中带着审视和一丝好奇:“果然是你。那封信,是你写的?” 燕青心知无法隐瞒,坦然道:“正是在下。冒昧致信,还望将军恕罪。” 张清摆了摆手,神色凝重:“信中所言,事关重大,我已密报宿太尉。太尉甚为震惊,已暗中呈报官家。只是……朝中阻力甚大,高太尉等人并不以为意。” 燕青心中一沉,果然如此。 “不过,”张清话锋一转,目光灼灼地看着燕青,“信中对梁山动向如指掌,对各地据点也知之甚详。燕兄弟,你究竟是何人?为何对此事如此上心?” 燕青沉默片刻,知道若不透露些实情,难以取信这位性情耿直的将军。他简略说道:“在下乃大名府卢俊义员外门下燕青。梁山贼首吴用,曾多次设计陷害我家主人,更欲置其于死地。于公于私,燕青都与梁山势不两立。所知消息,皆是多方打探而来。” “卢员外?可是那河北玉麒麟?”张清动容道,“久仰大名!怪不得兄弟有如此身手和见识!”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实不相瞒,我此次押运军械是假,奉密令查探梁山虚实是真。宿太尉欲在朝中推动全力剿匪,需确凿证据。燕兄弟,你可愿助我?” 燕青看着张清坦诚的目光,心中念头飞转。与张清合作,借助朝廷力量,无疑是遏制梁山的最佳途径。但此举风险极大,一旦暴露,必将面临梁山的疯狂报复。 然而,想到梁山壮大后的生灵涂炭,想到那些可能重蹈覆辙的故人,燕青不再犹豫。 他拱手,郑重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燕青,愿助将军一臂之力!” 窗外,汴梁城华灯初上,一片歌舞升平。而在这间小小的客栈客房内,一场针对梁山泊的暗战联盟,悄然结成。 微光虽弱,汇聚成炬,亦可照亮一方黑暗。 --- 第十四章完 第15章 星火初燃遇风霜 章节引语:暗夜行路,步步惊心。纵有微光,亦需提防狂风骤雨。 --- 与张清结盟,燕青心中稍定。借助张清官方身份的掩护和宿太尉的暗中支持,调查梁山渗透之事,无疑会顺畅许多。两人约定,由燕青继续利用江湖渠道打探消息,张清则负责在朝中周旋,并调动部分可信的军中力量予以配合。 然而,就在燕青准备与张清进一步商议细节时,一个突如其来的噩耗,打乱了他所有的计划。 这日清晨,他安置在码头的一名眼线,浑身是血、踉踉跄跄地冲进客栈,见到燕青,未及开口便栽倒在地,只留下一句断断续续的话:“小乙哥……快走……梁山……报复……皇甫先生……遇害……”随即气绝身亡。 燕青如遭雷击,浑身血液瞬间冰冷! 皇甫端遇害?! 他一把扶住伴当,探其鼻息,已然断绝。再看其背后,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显然是被人追杀所致。 报复!果然是梁山的报复!他们竟然如此迅速,如此狠辣!不仅找到了皇甫端,还顺藤摸瓜,杀了他派去的眼线! 是自己大意了!本以为行事隐秘,却低估了梁山在京城经营的眼线和吴用的狠毒!皇甫端因自己一封荐书而遭毒手,那萧让、金大坚呢?张清将军是否也已暴露? 一股强烈的自责和怒火涌上心头,几乎将燕青吞噬。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悲痛的时候! 他立刻唤来另外两名心腹,沉声命令:“你,速去萧让、金大坚处,若人无恙,立刻带他们转移至卢家在城西的暗桩,若已遇害……便回来报我!你,速去官驿,设法通知张清将军,告知此地已暴露,让他千万小心,近期莫要再与我联系!” 两名伴当见燕青脸色铁青,知事态严重,不敢多问,立刻领命而去。 燕青则迅速收拾了紧要物品,处理了同伴的遗体,自己也立刻离开了这家客栈。他知道,此地不能再留。 半个时辰后,前往萧让处的伴当带回消息:萧让、金大坚住处一片狼藉,有明显打斗痕迹,二人不知所踪,生死不明! 燕青的心沉了下去。还是牵连了他们! 又过了片刻,前往官驿的伴当也仓皇赶回,面带惊惧:“小乙哥!官驿被大队禁军围了!说是搜查梁山细作!张清将军……张清将军被软禁在驿中,不得外出!我们的人根本无法靠近!” 禁军?燕青瞳孔一缩。梁山的手,竟然能伸到禁军中?还是说,这本身就是高俅等人借题发挥,趁机打压宿太尉一系? 无论哪种可能,情况都糟糕到了极点!张清被软禁,意味着这条刚刚建立的联络线瞬间被切断,宿太尉那边恐怕也会受到牵连。自己在京城,几乎成了孤家寡人,而且暴露在明处! 必须立刻离开京城! 然而,就在他准备动身之时,客栈窗外传来一阵密集而整齐的脚步声,以及甲胄摩擦的铿锵之声! “包围这里!一个都不准放走!”一个粗豪的声音厉声喝道。 燕青透过窗缝向外望去,只见整条街道已被大批顶盔贯甲的禁军士兵围得水泄不通,弓上弦,刀出鞘,杀气腾腾!为首一员将领,身材魁梧,面色倨傲,正是殿帅府制使官之一! 他们来得太快了!显然是直奔自己而来! 退路已断! 燕青深吸一口气,知道今日难以善了。他看了看身边仅剩的一名伴当,低声道:“待会儿我吸引注意力,你寻机从后窗走,若能脱身,立刻回大名府,禀报主人,就说燕青在京中遭梁山与官府联手构陷,让他千万保重,紧闭门户,勿要以我为念!” “小乙哥!”那伴当眼眶通红,“我与你同生共死!” “糊涂!”燕青厉声道,“你必须把消息带回去!快走!” 说罢,他不等伴当反应,猛地拔出腰间短刀,一脚踹开房门,纵身跃到客栈天井之中! “燕青在此!”他清叱一声,声震屋瓦,顿时将所有禁军的目光吸引过来。 那制使官见状,狞笑一声:“果然是你这梁山细作!拿下!” 数十名禁军发一声喊,刀枪并举,涌了上来! 燕青深知绝不能被困在此地,一旦被擒,便是百口莫辩,唯有死路一条!他必须杀出一条血路! 他身形展动,如同穿花蝴蝶,在刀光剑影中穿梭,手中短刀化作道道银光,专挑敌人手腕、脚踝等非致命却足以令其失去战斗力的地方下手。他并不恋战,且战且走,向着客栈后院马厩方向突去。 这些禁军虽训练有素,但何曾见过如此灵巧狠辣的打法?加之客栈天井狭窄,人多难以施展,竟被燕青一人一刀,杀得人仰马翻,惨叫连连! 那制使官又惊又怒,拔出佩刀,亲自加入战团! 燕青见主将攻来,眼神一凝,知道这是机会!他故意卖个破绽,引得那制使官一刀劈来,却猛地一个矮身,从对方肋下钻过,反手一刀,划向对方后颈! 那制使官吓得魂飞魄散,慌忙低头,头盔被刀锋扫落,头皮一阵冰凉! 趁此机会,燕青已如鹞子翻身,跃上了马厩的棚顶! “放箭!快放箭!”制使官摸着光秃秃的头皮,气急败坏地吼道。 顿时,箭如飞蝗,射向棚顶! 燕青在棚顶上辗转腾挪,用短刀拨打雕翎,身形如鬼魅,竟无一支箭能沾其身!他看准时机,猛地向隔壁院落的屋顶跃去! “追!别让他跑了!”禁军们乱哄哄地追出客栈,向着燕青逃遁的方向追去。 而那名奉命离开的伴当,趁此混乱,从后窗悄然溜走,混入人群,消失不见。 燕青在东京城的屋顶上纵跃如飞,将追兵远远甩在身后。但他知道,京城已然戒严,各处城门必然紧闭,想要出城,难如登天。 他必须找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暂时躲藏。 忽然,他想起一个地方——大相国寺! 那里是佛门清净地,香客众多,易于隐藏。而且智清长老德高望重,便是官府,也不敢轻易搜查。更重要的是,徐宁的雁翎甲正藏于寺中,或许……或许能借此与徐宁取得联系?徐宁身为金枪班教师,在禁军中或有门路? 这是一步险棋,但也是目前唯一的希望! 他辨明方向,如同暗夜中的蝙蝠,向着大相国寺的方向潜行而去。 身后,东京城的喧嚣和追捕的呼喝声渐渐远去,但燕青知道,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之中。梁山的报复,官府的围剿,已然将他逼入了绝境。 而这绝境,或许才刚刚开始。 --- 第十五章完 第16章 佛门净地隐惊雷 章节引语:踏入空门非为禅,暂借菩提避烽烟。谁知方外清净地,亦藏刀光剑影寒。 --- 大相国寺的晨钟敲破汴梁城的薄雾,香客渐多,梵唱悠扬。燕青易容成一个面色蜡黄、带着些病容的香客,混在人群中,低头敛目,随着人流踏入山门。 他并未直接去寻智清长老,那太过显眼。而是在大雄宝殿上了一炷香,又随着人群在寺内各处殿堂缓缓游览,目光却敏锐地扫视着四周。寺内果然多了些陌生的面孔,虽也作香客打扮,但眼神锐利,步履沉稳,不时交换着眼色,显然是官府或是梁山的眼线。 他们果然料到自己可能会来此避难! 燕青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依旧慢慢踱步,最后来到寺后一处相对僻静的碑林。此处古木参天,碑碣林立,香客稀少。 他寻了一处角落,假意观摩碑文,实则是在等待。他在等一个机会,一个能避开所有眼线,悄然见到智清长老的机会。 时间一点点过去,日头渐高。就在燕青思索是否要冒险直接去禅房求见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影,出现在碑林入口处。 那人身形挺拔,穿着寻常的青色直缀,作士子打扮,但眉宇间的英武之气却难以完全掩盖。他似乎在寻找什么,目光扫过碑林,最终落在了燕青身上,微微一怔,随即缓步走了过来。 燕青心中警铃大作,手已悄然按在袖中短刀之上。此人他认得,正是金枪班教师徐宁! 他怎么会来这里?是巧合,还是…… 徐宁走到燕青身前丈许处停下,并未看他,而是望着眼前的古碑,仿佛自言自语般低声道:“这‘三绝碑’的刀法,确有独到之处。” 燕青心中一动,这是暗号?他不动声色,接口道:“可惜年代久远,风化严重,难窥全貌了。” 徐宁闻言,猛地转头,目光如电,直视燕青易容后的脸,压低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果然是你!那银胆……是你留下的?” 燕青见他已经认出,也不再伪装,微微颔首:“徐教师,久违了。” 徐宁深吸一口气,眼神复杂地看着燕青:“你可知如今满城都在搜捕你?罪名是勾结梁山,行刺官员!”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燕青淡淡道,“徐教师信吗?” 徐宁沉默片刻,摇了摇头:“我不信。若你真是梁山之人,当日又何必冒险警示徐某?只是……你如今已成众矢之的,为何还要现身于此?此地眼线遍布,绝非久留之地!” “我知道。”燕青看着他,“但我需要离开京城,需要徐教师相助。” 徐宁脸色微变,断然道:“不可能!徐某身为朝廷命官,岂能……” “徐教师!”燕青打断他,目光灼灼,“梁山贼心不死,今日构陷于我,他日未必不会故技重施,算计于你!雁翎甲今日能保于寺中,明日未必还能安然无恙!唯有铲除梁山,方能真正高枕无忧!” 徐宁神色变幻,显然被说中了心事。他沉吟良久,才艰难道:“你要我如何助你?” “我不需要徐教师亲自涉险。”燕青道,“只需借教师身份,让我能安然见到智清长老。另外,请教师告知张清将军被软禁的官驿详情,以及……城外可有稳妥的藏身之处?” 徐宁紧锁眉头,内心显然在进行激烈的斗争。助燕青,是欺君之罪;不助,且不说燕青于他有恩,单是梁山潜在的威胁,也让他如鲠在喉。 最终,他对梁山的忌惮和对自身安危的考量占据了上风。他咬了咬牙,低声道:“一个时辰后,智清长老会在藏经阁讲经,那是寺中禁地,眼线难以进入。我会安排你在那时过去。张清将军被软禁在南薰门内的兴国寺驿,守备森严。至于藏身之处……” 他顿了顿,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小的铁牌,塞到燕青手中:“持此牌,出南薰门往东南三十里,有一处田庄,庄主是我旧部,可信。” 燕青接过铁牌,入手冰凉,上面刻着一个古朴的“徐”字。他郑重收起,拱手道:“多谢徐教师!此情燕青铭记于心!” 徐宁摆了摆手,神色凝重:“速去速回,万事小心!今日之后,你我再无瓜葛!”说罢,不再停留,转身快步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碑林之外。 燕青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心中稍定。徐宁此人,终究还是心存正义,懂得权衡利害。 一个时辰后,燕青依照徐宁的指示,避开几波眼线,悄然来到了藏经阁。阁外果然清净,只有两名知客僧值守。燕青亮出徐宁事先给予的信物,一名知客僧查验后,无声地打开了阁门。 藏经阁内书香与檀香混合,静谧异常。智清长老正坐在蒲团上,闭目养神,听到脚步声,缓缓睁开眼,看到易容后的燕青,眼中并无意外之色。 “阿弥陀佛。施主来了。”智清长老声音平和,“徐教师已将来意告知老衲。施主侠义心肠,老衲钦佩。只是如今风波恶,施主欲见老衲,所为何事?” 燕青躬身施礼:“打扰长老清修,罪过。晚辈此来,一是感谢长老庇护徐教师宝甲之恩;二是想请教长老,如今局势,晚辈该如何自处?那张清将军……” 智清长老叹了口气:“朝廷之事,波谲云诡,非方外之人所能妄议。张将军之事,宿太尉正在周旋,或可有惊无险。至于施主你……”他目光深邃地看着燕青,“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施主既已卷入这漩涡,便难再独善其身。唯有顺势而为,谨守本心,或可于万丈波涛中,寻得一叶扁舟。” 顺势而为,谨守本心?燕青若有所思。 “此外,”智清长老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锦囊,递给燕青,“此物或许于你有用。危急之时,或可打开一看。” 燕青接过锦囊,入手沉重,不知是何物。他再次躬身:“多谢长老指点,赠宝之恩!” “去吧。”智清长老闭上双眼,重新入定,“寺中亦非绝对安全,速离为妙。” 燕青不再多言,悄然退出藏经阁。他并未立刻离开大相国寺,而是依仗对寺庙格局的熟悉和超凡的身手,如同影子般在寺内穿梭,他要确认一下徐宁的雁翎甲是否安然无恙。 当他潜行到保管宝甲的密室附近时,却意外地发现,密室外的守卫似乎比平日里增加了一倍,而且气氛凝重。 他心中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小心翼翼地靠近,隐藏在一座殿宇的飞檐阴影下,凝神倾听。 只听下面两名武僧正在低声交谈: “……方丈有令,近日寺内不太平,需加倍小心。” “听说……是那雁翎甲惹的祸?有贼人惦记?” “嘘……慎言!只是加强戒备而已……” 燕青眉头紧锁。智清长老刚刚并未提及此事,是长老也不知,还是……另有隐情?这突然增加的守卫,是针对可能前来盗甲的梁山贼人,还是……针对自己? 他感觉一张无形的网,似乎正在缓缓收紧。这佛门净地,恐怕也非久留之所了。 必须立刻离开! 他不再犹豫,凭借记忆中的小路,避开所有可能的眼线和僧众,如同鬼魅般从大相国寺一处鲜为人知的侧门悄然溜出,融入了汴梁城熙攘的人流之中。 下一个目标,徐宁提供的城外田庄。那里,或许是他暂时喘息、图谋后策的唯一希望。 然而,他并不知道,在他离开大相国寺不久,一队身着便装、但行动间透着军旅气息的汉子,便出现在了藏经阁外,为首之人,面色阴沉,正是那日围捕燕青的殿帅府制使官。 他望着燕青离去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果然……还是来了。看你能逃到哪里去!” --- 第十六章完 第17章 荒庄夜雨闻惊变 章节引语:才离龙潭,又入虎穴。信任之盟,顷刻瓦解。 --- 凭借徐宁所赠的铁牌和一身潜行匿迹的本事,燕青有惊无险地混出了戒备森严的南薰门。他不敢走官道,专拣荒僻小径,向着东南方向疾行。 天色渐晚,乌云四合,闷雷滚动,眼看一场大雨将至。燕青心中焦急,若被大雨阻在路上,痕迹难消,追兵随时可能赶上。 终于,在雨点开始砸落之时,他望见了前方山坳处隐约的灯火。那是一座规模不小的田庄,背靠山峦,易守难攻,正是徐宁所说的那处所在。 他加快脚步,来到庄门前。庄门紧闭,门楼上悬挂着“徐氏别业”的匾额。燕青叩响门环,许久,才有一个老苍头提着灯笼,隔着门缝警惕地张望。 “何人深夜叩门?” “在下受徐宁教师所托,前来拜会庄主。”燕青亮出那枚铁牌。 老苍头仔细验过铁牌,脸色稍缓,打开庄门:“原来是贵客,快请进。庄主正在厅中等候。” 燕青道了声谢,跟随老苍头步入庄内。但见庄内屋舍俨然,道路整洁,虽在雨中,仍有几队庄客持械巡逻,戒备森严,可见此庄主并非寻常田舍翁。 来到正厅,只见一位身着锦袍、面色红润的中年汉子端坐主位,见到燕青,起身相迎,笑容热情:“贵客临门,有失远迎!在下徐方,乃是徐教师族弟,奉命打理此庄。兄台既是家兄信使,便是自家人,快请坐!” 燕青拱手还礼,心中却并未完全放松。他行走江湖多年,深知人心叵测,这徐方热情得有些过分,眼神闪烁间,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徐庄主客气。在下燕青,因在京中遭奸人构陷,不得已前来叨扰,望庄主行个方便,容我暂避几日。”燕青开门见山,同时仔细观察着徐方的反应。 徐方脸上笑容不变,连连摆手:“燕青兄弟说的哪里话!家兄信物在此,便是天大的事,徐某也一力承担!兄弟只管安心住下,这庄子偏僻,等闲人寻不来!”说着,便吩咐下人准备酒菜房间,极为周到。 燕青心中疑虑稍减,或许是自己多心了。他一路奔波,又经连番变故,确实身心俱疲,此刻见到热茶饭食,也不由放松了几分警惕。 席间,徐方频频劝酒,言语间对京城局势、梁山动向颇为关切,不断旁敲侧击。燕青只拣些无关紧要的消息应付,对自己被通缉之事和与张清、智清长老的关联,则含糊带过。 酒过三巡,窗外已是暴雨倾盆,雷声隆隆。徐方忽然叹了口气,道:“燕青兄弟,实不相瞒,今日庄外来了些生面孔,似乎在打听什么。兄弟你在京中,可是得罪了什么厉害人物?” 燕青心中一惊,面色不变:“哦?可知是些什么人?” “看着不像官府的人,倒像是……江湖上的。”徐方压低了声音,“兄弟,你若信得过我,便与我说实话,我也好早做防备。” 燕青沉吟片刻,觉得此事也瞒不住,便简略说道:“不瞒庄主,在下确实因梁山之事,被小人构陷。” “梁山?!”徐方脸色微变,眼中闪过一丝异色,随即又恢复如常,愤然道,“原来是这些杀才!兄弟放心,在我这庄子里,便是梁山贼寇来了,也叫他铩羽而归!” 话虽如此,燕青却敏锐地捕捉到他方才那一瞬间的异常。他不动声色,假意醉酒,起身道:“多谢庄主盛情,在下不胜酒力,想先回房歇息了。” 徐方忙道:“理应如此!我已让人备好热水,兄弟好生安歇!”随即唤来一名丫鬟,引燕青去客房。 客房布置得颇为舒适。燕青打发走丫鬟,闩好房门,脸上的醉意瞬间消失无踪。他吹熄灯火,和衣躺在榻上,耳听窗外滂沱雨声,心中那丝不安却越来越强烈。 徐方的反应,太不自然了。听到“梁山”二字时的惊异,不像是单纯的愤恨,倒像是……意料之中?还有庄外出现的“生面孔”…… 他猛地坐起身!这是一个陷阱!徐宁或许可信,但这徐方,恐怕早已投靠了梁山,或者被梁山收买!那枚铁牌,非但不是护身符,反而是催命符!梁山利用徐宁的关系,在此布下罗网,等着自己自投罗网! 想通此节,燕青惊出一身冷汗!他太大意了!竟如此轻易便相信了一个陌生人! 必须立刻离开! 他悄然下床,贴近门缝倾听,外面除了雨声,一片寂静。但他知道,这寂静之下,必然隐藏着杀机。 他轻轻推开后窗,窗外是后院,雨幕如织,看不清情形。他深吸一口气,正欲跃出,忽听前院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兵刃出鞘的声音! “围起来!莫要走了梁山细作燕青!”一个粗豪的声音在雨夜中格外清晰,正是那殿帅府制使官的声音!他们竟然和梁山勾结在一起,直接调动了官兵! 紧接着,便是徐方谄媚的声音:“将军放心,那贼子已被灌醉,就在客房之中!” 果然!燕青眼中寒光爆射!再无犹豫,身形如狸猫般从后窗翻出,落入院中泥泞之地。 几乎在他落地的同时,四周火把骤然亮起,将后院照得如同白昼!数十名手持刀枪的庄客和官兵,从四面八方涌出,将他团团围住!为首两人,正是那制使官和一脸得意的徐方! “燕青!还不束手就擒!”制使官狞笑道。 徐方也嘿嘿冷笑:“燕青兄弟,这可怪不得我,要怪,就怪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燕青目光冰冷地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徐方脸上:“徐宁可知你如此行径?” 徐方脸色一变,随即哼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梁山好汉义薄云天,岂是尔等可比?” “好一个义薄云天!”燕青嗤笑一声,心中却是一片冰凉。今夜,恐怕难以善了了。 他缓缓抽出腰间短刀,雨水瞬间打湿了他的衣衫,却浇不灭他眼中的战意。既然无路可退,那便杀出一条血路! “杀!”制使官一声令下,无数刀枪向着燕青招呼过来! 燕青身形暴起,如同雨中鬼魅,短刀划破雨幕,带起一溜血光!他不再留情,招招致命,瞬间便有数名庄客倒地! 然而,对方人数太多,而且显然早有准备,阵型严密,将他死死困在核心。那制使官更是武艺不俗,一柄大刀舞得虎虎生风,与徐方及其他几名好手联手,将燕青逼得险象环生! 燕青左支右绌,身上已添了几道伤口,鲜血混着雨水流淌。他心知久战必死,必须突围! 他猛地格开制使官一刀,身形向后急退,撞入两名庄客怀中,手肘狠狠向后撞去!两声惨叫,那两名庄客胸骨碎裂,倒地不起。包围圈出现一丝缝隙! “哪里走!”徐方见状,挺剑直刺燕青后心! 燕青仿佛背后长眼,一个侧身,让过剑锋,反手一刀,快如闪电,直取徐方咽喉! 徐方没料到燕青在如此围攻下还能反击如此迅捷,吓得魂飞魄散,慌忙后仰,刀尖擦着他下巴划过,留下一道血痕! 趁此机会,燕青足下发力,向着庄墙方向猛冲! “放箭!”制使官怒吼! 弓弦响动,箭矢如同飞蝗般射来! 燕青将短刀舞得密不透风,拨打雕翎,同时身形不停,眼看就要冲到墙下! 就在这时,墙头上忽然冒出数十名弓箭手,张弓搭箭,封死了他所有去路!前后夹击,已是绝境! 燕青心中一叹,难道今日真要命丧于此?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庄外忽然传来一阵震天的喊杀声!紧接着,庄门方向火光冲天,乱成一团! “怎么回事?!”制使官和徐方大惊失色。 只见庄门被猛地撞开,一队黑衣蒙面人,如同虎入羊群,杀入庄内!这些人身手矫健,刀法狠辣,见人就砍,尤其是对那些官兵和庄客,毫不留情! “是梁山的人!”有人惊恐大叫。 梁山?燕青一愣,他们怎么会来?是来杀自己,还是…… 混乱中,那些黑衣蒙面人竟似乎有意无意地向着官兵和徐方的人马冲杀,反而为燕青分担了大部分压力! 制使官又惊又怒,指挥手下抵挡,场面彻底失控! 燕青虽不明所以,但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他不再犹豫,看准一个空档,纵身跃上庄墙,回头看了一眼陷入混战的庄园,以及那些神秘的黑衣人,一咬牙,翻身落下墙头,投入外面无边的黑暗与暴雨之中。 身后,喊杀声、兵刃撞击声、惨叫声,依旧在雨夜中回荡,渐渐远去。 燕青在泥泞中深一脚浅一脚地狂奔,不知跑了多远,直到力竭,才靠在一棵大树下剧烈喘息。 雨水冲刷着他身上的血迹和污泥,寒冷刺骨。他望着京城方向,目光复杂。 徐方背叛,官兵围剿,神秘黑衣人……这重重迷雾之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真相? 而自己,如今又该何去何从? 他摸了摸怀中,智清长老所赠的锦囊仍在。或许,是时候打开它了。 --- 第十七章完 第18章 锦囊暗藏玄机路 章节引语: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 暴雨依旧滂沱,山林在黑暗中呜咽。燕青靠坐在树下,冰冷的雨水顺着脸颊滑落,混合着伤口的刺痛,让他保持着清醒。追兵或许还在身后,这荒山野岭也绝非久留之地。 他颤抖着手,从怀中取出那个已被雨水浸透的锦囊。丝质面料紧贴着内里的硬物。他小心翼翼地解开系绳,借着偶尔划破夜空的闪电,看清了里面的东西。 并非他想象中的符箓或是密信,而是一枚非金非铁、触手冰凉的黑色令牌,上面刻着一个古朴的“驿”字,以及一幅极其简略的路线图,指向一个名为“十字坡”的地方。 “驿”字令牌?十字坡? 燕青眉头紧锁,心中飞快思索。智清长老赠此物,必有深意。“驿”字,通常与官道驿站相关,但这令牌形制古怪,不似官家之物。而“十字坡”……他依稀记得,那是位于京东路与京西路交界处的一个三不管地带,地势险要,龙蛇混杂。 难道这令牌,是某个秘密组织的信物?而十字坡,是其据点? 智清长老身为得道高僧,却与这等江湖隐秘组织有所牵连?他让自己去那里,是寻求庇护,还是另有安排? 无数的疑问在脑中盘旋,但此刻,这枚令牌和地图,成了黑暗中唯一可见的微光。他没有更好的选择。 将令牌和地图牢记于心,燕青撕下内襟,草草包扎了身上几处较深的伤口,挣扎着站起身。他必须尽快离开这里,找到那个“十字坡”。 接下来的几日,燕青如同惊弓之鸟,昼伏夜出,凭借超凡的野外生存能力和那幅简略的地图,向着十字坡的方向艰难前行。他不敢靠近城镇,只能在山林野径中穿行,渴饮山泉,饥食野果,偶尔冒险用小巧弩箭射些野物充饥。 身上的伤口在缺医少药的情况下开始发炎,带来持续的低热和虚弱。但他不敢停下,身后的追捕和未知的前路,如同鞭子般驱赶着他。 这一日,他行至一处山隘,远远望见山下官道上尘土飞扬,似有大队人马经过。他隐匿身形,凝目望去,只见那队伍打着官军旗号,押运着大批粮草辎重,方向正是往东。 是征讨梁山的官军?看这规模,恐怕呼延灼与梁山的战事正处于关键时刻。燕青心中忧虑更甚,梁山若胜,气焰必然更嚣张;若败,朝廷恐怕也不会放过自己这个“梁山细作”。 他正思忖间,忽听身后传来细微的枯枝断裂声! 有人! 燕青浑身肌肉瞬间绷紧,如同猎豹般悄无声息地滑入旁边的灌木丛中,屏住呼吸。 片刻后,两个穿着猎户装束、眼神却异常精悍的汉子,小心翼翼地搜索过来。他们手中拿着钢叉,但行走间步伐沉稳,目光锐利,绝非寻常猎户。 “奇怪,刚才明明看到这边有动静。”一人低声道。 “仔细搜搜,上头说了,那燕青可能就逃窜在这一带山里,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另一人道。 又是追兵!燕青心中凛然,这些人伪装成猎户,显然是梁山或者其勾结的官府派出的搜山队。他们竟然追到了这里! 那两名“猎户”搜索得极为仔细,渐渐向着燕青藏身的灌木丛逼近。 燕青握紧了手中的短刀,计算着距离。若被发现,只能拼死一搏。 就在其中一人几乎要拨开他面前灌木的瞬间,远处官道上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骚动和喊杀声! 两名“猎户”动作一顿,惊疑不定地望向官道方向。 只见官道上那支运粮队,竟被不知从何处杀出的一伙强人截住!那伙强人人数不多,但个个骁勇异常,尤其是为首一条黑大汉,手持两柄板斧,如同疯虎般冲入官兵阵中,所向披靡,杀的官兵人仰马翻! “是梁山的人!李逵那黑厮!”一名“猎户”失声叫道。 李逵?!燕青心中一震。梁山竟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于官道上劫掠军粮!真是胆大包天! 那两名“猎户”对视一眼,似乎接到了什么指令,不再搜索燕青,迅速向着官道方向潜行而去,看样子是去接应李逵等人。 燕青松了口气,但心情更加沉重。梁山如此猖獗,可见其实力与气焰。他不敢久留,趁此机会,迅速向着相反方向的山林深处遁去。 经此一吓,他更加小心。又跋涉了两日,根据地图指引,他终于来到了一处地势险要的山口。两侧山崖陡峭,中间一条小路蜿蜒穿过,形成天然的十字路口,这里想必就是“十字坡”了。 然而,放眼望去,除了荒草怪石,并无任何建筑或人烟。智清长老所指的据点,在何处? 燕青强撑着几乎虚脱的身体,仔细搜寻。终于,在一处看似普通的岩壁下,他发现了一个极其隐蔽的洞口,若非仔细观察,根本难以察觉。 洞口仅容一人通过,里面黑黝黝的,不知深浅。燕青犹豫了一下,取出那枚“驿”字令牌,握在手中,深吸一口气,矮身钻了进去。 洞内初时狭窄潮湿,但前行十余丈后,豁然开朗!竟是一处巨大的地下溶洞,洞顶有缝隙透下天光,隐约可见钟乳石笋林立。更令人惊讶的是,溶洞内竟有石桌石凳,甚至还有一条地下暗河潺潺流过,俨然一处秘密的栖息地。 “何人擅闯驿门?”一个冰冷的声音突然从暗处传来。 燕青心中一凛,只见阴影中走出两名劲装汉子,手持利刃,眼神警惕地盯着他。 他举起手中令牌,沉声道:“在下燕青,受智清长老指引,特来拜会。” 那两名汉子看到令牌,脸色微变,对视一眼,其中一人道:“令牌无误。随我来。” 燕青跟着那汉子,沿着暗河又走了一段,眼前出现数间开凿在岩壁上的石室。其中一间石室内,灯火通明,一位身着葛袍、面容清癯的老者,正坐在石桌前品茶,气度沉静。 引路汉子躬身禀报:“舵主,有人持‘玄字令’求见。” 老者抬起头,目光如电,落在燕青身上,尤其是在他狼狈的衣衫和包扎的伤口处停留片刻,缓缓开口:“老夫公孙胜,暂掌此地。小兄弟便是近日搅动风云的浪子燕青?” 公孙胜?!入云龙公孙胜?! 燕青心中剧震!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在梁山吗?前世他记得公孙胜虽在梁山,但时常云游在外,难道这一世,他早已脱离了梁山,甚至……建立或加入了另一个秘密组织? “晚辈燕青,见过公孙先生。”燕青压下心中惊涛,躬身行礼,“冒昧打扰,实因遭奸人构陷,走投无路,幸得智清长老指点,前来求助。” 公孙胜捋了捋长须,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智清大师与我乃方外之交。你之事,我已知晓大概。吴用那厮,确是越来越不择手段了。” 他示意燕青坐下,命人奉上热茶和伤药,缓缓道:“此地名为‘隐驿’,并非梁山那般聚众造反之所,乃是一些不愿同流合污、又见不得世间污浊的同道,互通声气、暂避风雨之地。你既能来此,便是有缘。” 燕青听着,心中豁然开朗。原来如此!智清长老是让他来寻找一个能与梁山抗衡的隐秘盟友!这“隐驿”,恐怕网罗了不少能人异士。 “多谢先生收留!”燕青感激道,随即又急切地问,“先生可知如今外界形势?张清将军他……” 公孙胜摆了摆手:“张清之事,你暂且宽心。宿太尉尚在斡旋,高俅等人一时也拿不到真凭实据,只是软禁而已。倒是你,如今已成众矢之的,梁山、乃至朝廷某些人,都欲除你而后快。” 他顿了顿,目光深邃地看着燕青:“小兄弟,你屡次破坏吴用之计,救卢俊义,助朱仝,保徐宁,稳三庄……所做之事,看似零散,实则都在无形中削弱梁山,延缓其势。你可曾想过,你为何要如此做?仅仅是为了卢俊义,或是心中不忍?” 燕青闻言,默然良久。他重活一世的秘密无法宣之于口,但他一路行来的初衷,却渐渐清晰。 他抬起头,目光坚定:“晚辈不愿见忠良蒙冤,不愿见豪杰落魄,更不愿见这天下,因梁山一己之私而烽烟四起,生灵涂炭。晚辈人微力薄,但求力所能及,问心无愧。” 公孙胜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好一个问心无愧!既然如此,你可愿暂留此地?一则避祸疗伤,二则……这‘隐驿’之中,或许也有你可用之力,可行之事。” 燕青看着公孙胜,又看了看这处神秘的地下世界,心中百感交集。他本想归隐,却一步步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他本想独善其身,却不知不觉肩负了更多。 或许,这便是他的命数。 他深吸一口气,拱手道:“承蒙先生不弃,燕青……愿留下。” --- 第十八章完 第19章 隐驿暗涌结新盟 章节引语:方外之地非桃源,亦有纷争藏其间。暂得栖身谋后动,且看风雨满山川。 --- “隐驿”这处地下世界,远比燕青想象的更为广阔和复杂。除了他初见公孙胜的那片核心区域,溶洞深处还有多条岔路,通向不同的功能区划,俨然一座小型的地下堡垒。此处聚集的人员也三教九流,有像公孙胜这样的修道之人,有郁郁不得志的退伍军官,有精通奇技淫巧的工匠,甚至还有一两个面目阴沉、疑似来自江湖□□的人物。 公孙胜似乎地位超然,但并不具体管事。日常事务由一位名叫“石掌柜”的中年人负责,此人精明干练,据说曾是边军中的粮秣官,因得罪上官而逃亡至此。 燕青在此安顿下来,他身上的伤势在驿中郎中的调理下逐渐好转。他谨言慎行,大部分时间待在分配给自己的小石室内打坐调息,或是帮着处理一些力所能及的杂务,暗中则仔细观察着这里的一切。 他发现,“隐驿”并非铁板一块。众人虽都对朝廷**和梁山暴行不满,但理念各异。有人如公孙胜,似乎意在积蓄力量,等待时机;有人则更为激进,主张主动出击,联络各方反梁势力;还有人则显得心事重重,仿佛只是暂且栖身,另有所图。 这一日,燕青正在帮着整理一批刚从外界秘密运入的药材,忽听驿口方向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兵刃出鞘的铿锵声。 他心中一动,放下药材,悄然靠近。 只见驿口处,石掌柜带着几名好手,正与一伙刚刚返回的“隐驿”成员对峙。那伙人约有七八个,个个面带风霜,身上带着血腥气,为首的是一名脸上带着刀疤的魁梧汉子,绰号“破山刀”赵莽。 “赵莽!你们这次出去,为何擅自袭击官军粮队?还杀了带队军官!”石掌柜脸色铁青,厉声质问,“我们‘隐驿’的规矩,是暗中积蓄,非必要不主动与官府冲突!你们如此行事,是想引来大军围剿吗?!” 赵莽满不在乎地啐了一口:“石老三,少拿规矩压我!那狗官欺压良民,死有余辜!咱们躲在这地洞里,跟耗子有什么区别?要我说,就该学梁山,扯起大旗跟狗朝廷干!” “放肆!”石掌柜怒道,“梁山那是土匪行径,岂是我辈所为?你如此莽撞,只会害了大家!” “哼!我看你是被官府吓破了胆!”赵莽身后几人也跟着鼓噪起来,气氛顿时剑拔弩张。 燕冷眼旁观,心中明了。这赵莽恐怕就是驿中激进派的代表,而石掌柜则相对保守。两派矛盾,看来已不是一日两日。 就在冲突即将升级之时,一个平和的声音传来:“阿弥陀佛,诸位施主,何必动怒。” 众人回头,只见公孙胜不知何时已来到场中,他目光扫过赵莽和石掌柜,淡淡道:“赵兄弟侠义心肠,见不得不平,其情可悯。石掌柜顾全大局,谨守规矩,其理亦通。” 他话锋一转,看向赵莽:“然则,赵兄弟可知,你此次袭杀军官,虽逞一时之快,却已打草惊蛇。附近州县已加强戒备,我等日后行事,将更为艰难。小不忍则乱大谋,此之谓也。” 赵莽虽仍不服,但对公孙胜似乎颇为忌惮,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公孙胜又对石掌柜道:“石掌柜,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赵兄弟等人也是为驿中筹措物资,虽有不当,其心可鉴。此事就此作罢,下不为例。” 他三言两语,便将一场冲突化解于无形,双方虽未完全心服,却也各自退让。 燕青在一旁看得分明,公孙胜此人,道法高深,处事圆融,在“隐驿”中威望极高,是真正的主心骨。 风波暂平。当夜,公孙胜将燕青唤至自己的静室。 “日间之事,让你见笑了。”公孙胜沏了杯茶,推给燕青。 “有人的地方,便有纷争,在所难免。”燕青接过茶盏,“先生处置得当,晚辈佩服。” 公孙胜笑了笑,转而问道:“你伤势如何了?” “已无大碍,多谢先生挂怀。” “那就好。”公孙胜沉吟片刻,道:“燕青,你可知我为何留你在此?” 燕青放下茶盏,正色道:“请先生明示。” “其一,自然是惜才。你年纪轻轻,武艺高强,心思缜密,更难得的是有一颗侠义之心,不忍见苍生受苦。”公孙胜目光深邃,“其二,则是为了‘势’。” “势?” “不错。”公孙胜站起身,走到墙边一幅巨大的山川舆图前,“如今天下,看似太平,实则暗流汹涌。朝廷腐朽,权奸当道;梁山坐大,渐成祸患;四方豪强,各有盘算。此乃乱世将起之兆。” 他手指点向地图上的梁山泊:“梁山,看似替天行道,实则宋江、吴用等人,野心勃勃,其手段你也见识过,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若任由其发展,必成席卷天下之大患,届时烽火连天,百姓何辜?” 他又指向大名府、东平府等地:“各地忠良之士,或如卢俊义般被构陷,或如张清般被压制,或如徐宁般被算计,难以凝聚。朝廷指望不上,单凭个人之力,难以抗衡梁山这滚滚洪流。” 最后,他的手指落在“隐驿”所在的位置,画了一个圈:“我们‘隐驿’,便欲在这乱世之中,聚拢星火,联结那些不愿同流合污、有心匡扶正义的力量,形成一股暗‘势’,或可于关键时刻,挽狂澜于既倒。” 他转身,目光灼灼地看向燕青:“而你,燕青,便是这联结各方的重要一环。你救卢俊义,助朱仝,保徐宁,稳三庄,与张清有旧,甚至与那梁山中的一些人物,亦有渊源……你无形中已织就了一张网。这张网,或许比千军万马,更为有用。” 燕青心中震撼,他从未想过,自己所做的那些事,在公孙胜眼中,竟有如此深意。他只是在凭本心行事,却不知不觉间,已站在了时代浪潮的某个节点上。 “先生……欲让我如何做?”燕青声音有些干涩。 “并非我要你如何做。”公孙胜摇头,“而是你自己,想如何做?是继续如以往般,四处救火,疲于奔命?还是借助‘隐驿’之力,更有效地遏制梁山,庇护你想庇护之人?” 燕青沉默良久。前一世,他看透一切,最终选择归隐,但内心何尝没有遗憾?这一世,他本想避开,却一次次被卷入。或许,公孙胜说得对,单打独斗,终究力有未逮。 他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然:“先生之意,燕青明白了。若能以我微薄之力,联合志同道合之士,阻止更多悲剧,燕青……愿尽绵薄之力!” “好!”公孙胜抚掌微笑,“既如此,你便不仅是‘隐驿’的客人,更是我们的同道了。” 他走到书案前,取出一枚与燕青那块相似,但刻着“黄”字的令牌,递给燕青:“此乃‘隐驿’黄字令,持此令,你可调动驿中部分资源,并与驿外一些联络点取得联系。望你善用之。” 燕青郑重接过令牌,感觉手中沉甸甸的。这不仅仅是一块令牌,更是一份责任和信任。 “另外,”公孙胜又道,“你伤势既愈,也不必一直困守于此。外界风云变幻,需有人时刻关注。尤其是梁山与呼延灼的战事,关乎重大。” 燕青心中一动:“先生的意思是……” “你可愿再出驿一趟,前往前线附近,暗中观察局势?若有变故,或可相机行事。”公孙胜目光深邃,“当然,此行凶险,你若不愿……” “晚辈愿往!”燕青毫不犹豫。他本就牵挂外界局势,尤其是呼延灼与梁山之战,关乎整个山东乃至天下的走向。 “如此甚好。”公孙胜点头,“你准备一下,三日后动身。我会安排人接应。” 三日后,燕青伤势尽复,辞别公孙胜与石掌柜,再次离开了“隐驿”,踏入了外面的纷扰世界。 只是这一次,他不再是无根的浮萍,身后有了一处隐秘的依托,心中也多了一份沉甸甸的使命。 山雨欲来风满楼,而他,将不再是独自面对这场席卷天下的风暴。 --- 第十九章完 第20章 烽火连天暗窥营 章节引语:潜行匿迹入战阵,冷眼旁观析危局。欲挽狂澜须借力,且将密信送军前。 --- 燕青再出“隐驿”,恍如隔世。外界已是深秋,草木凋零,肃杀之气弥漫。他依照公孙胜的安排,与驿外接应的暗线取得联系,换了一身不起眼的行商打扮,一路向东,朝着呼延灼与梁山交战的前线行去。 越靠近战区,气氛越是紧张。官道上时见溃散的兵卒、逃难的百姓,个个面带惊惶。村镇大多十室九空,残垣断壁间,偶见乌鸦盘旋,啼声凄厉。 燕青心中沉重,乱世景象,莫过于此。 他并未直接前往两军对垒的主战场,而是绕行至梁山泊外围,凭借“隐驿”提供的情报和自身高超的潜行本领,避开双方哨探,悄然潜入到一处能俯瞰梁山军一处重要营寨的山林中。 他需要亲眼看看,梁山如今的实力,以及呼延灼的官军,究竟败在何处。 潜伏了整整一日,燕青的心渐渐沉入谷底。 梁山军寨防守严密,刁斗森严,士卒操练有章法,士气高昂,绝非寻常乌合之众。更令他心惊的是,梁山似乎并未因徐宁之事而束手无策,他们竟另辟蹊径,营寨中隐约可见一些改造过的、带有钩镰的车辆和器械,虽不及钩镰枪专业,但显然是在针对连环马! 而反观官军那边,他从零星溃兵和当地百姓口中得知,呼延灼虽勇,连环马也确实厉害,初时曾大败梁山。但梁山仗着地利人和,采用诱敌深入、骚扰粮道、分化瓦解等策略,竟将呼延灼大军拖得疲惫不堪。加之朝廷援军迟迟不至,粮草补给困难,军心已然浮动。 “如此下去,呼延灼必败!”燕青心中焦急。一旦呼延灼这支朝廷主力被歼,梁山将再无顾忌,势力必然急剧膨胀,届时再想遏制,难如登天! 必须做点什么! 他想起离京前,张清曾言宿太尉欲推动全力剿匪。若能将自己所见梁山的真实实力、战术以及其针对连环马的准备,密报给呼延灼,或可让其提高警惕,调整战术,甚至促使朝廷尽快增援! 但如何将消息送到呼延灼手中?自己一个白身,又是被通缉的“梁山细作”,贸然前往军营,只怕未及开口便被拿下。 正思忖间,他忽然想起一人——“百胜将”韩滔。此人是呼延灼的副将,性情相对耿直,或许是个突破口。 他立刻取出随身携带的纸笔,就着山石,以炭笔匆匆写下一封密信。信中并未署名,只以“知情人”自称,详细描述了梁山营寨所见,尤其是那些针对连环马的器械,并分析了梁山可能采用的战术(如诱敌、断粮等),最后恳请呼延灼谨慎用兵,固守待援。 写罢,他将信用油纸包好,藏入怀中。接下来,便是如何将这封信,送到韩滔手中。 他观察着官军粮队运送的路线和时间,发现每日午时,都有一支运粮队从后方前往呼延灼大营。押运的军官中,似乎有韩滔的部下。 机会来了! 次日午时,燕青提前埋伏在运粮队必经的一处树林中。当运粮队缓缓行来,他看准队伍中一名看似是头目的军官,计算好距离和风向,将那个油纸包用细绳系在一块石头上,运足腕力,如同投掷暗器般,精准地抛向了那名军官的马鞍! 那军官只觉马鞍上一沉,低头一看,是个油纸包,惊疑之下拿起打开,见是一封密信,脸色顿变,急忙四下张望,却只见风吹树林,空无一人。 燕青早已借着树林掩护,远遁而去。 信已送出,能否起到作用,便看天意了。燕青不敢久留,正欲离开这是非之地,返回“隐驿”从长计议,却忽然听到远处梁山营寨方向传来一阵异样的喧嚣! 他心中一动,再次潜回高处,凝目望去。 只见梁山寨门大开,无数喽啰兵簇拥着几辆囚车,正浩浩荡荡开出营寨。囚车之中,赫然捆着几名鼻青脸肿、身着官军服饰的将领!看其甲胄制式,职位似乎不低! 梁山竟然生擒了官军数名将领?!这可是大胜之兆!对原本就士气不高的官军,无疑是雪上加霜! 燕青心中一沉,知道局势恐怕已难以挽回。他仔细看去,想辨认囚车中是何人,距离太远,面目模糊,但其中一人魁梧的身形,却让他觉得有几分眼熟。 就在这时,囚车队伍经过一片开阔地,阳光正好照在那魁梧将领的脸上。虽然满是血污尘土,但燕青还是瞬间认出了那人! 不是韩滔,也不是呼延灼,而是……“天目将”彭玘?! 彭玘怎会在此?他不是应该在凌州为将吗?难道……朝廷派的援军已经到了?而且已经被梁山击败甚至生擒?! 这消息比呼延灼战败更为惊人!若连援军主将都被擒,朝廷震动,山东局势将彻底失控! 必须立刻将这个消息传回“隐驿”,传给定谋天下的公孙胜先生! 燕青不再迟疑,转身便走,身形如电,向着来路疾驰。他必须尽快将前线的剧变告知公孙胜,早做应对。 然而,他刚离开潜伏的山头不久,踏入一片密林,便猛地停住了脚步! 林中气氛不对!太静了!连鸟鸣虫嘶都消失了! 他缓缓抽出短刀,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 “嗤嗤嗤!” 数支弩箭从不同方向破空射来!速度快极,角度刁钻! 燕青身形急晃,如同鬼魅般在林木间穿梭,短刀舞动,堪堪将弩箭拨开!但对方显然早有准备,弩箭之后,又是数条套索从树上罩下! “又是你们!”燕青眼中寒光一闪,这些埋伏者的手法,与之前在京城外和徐家庄园遭遇的如出一辙!是梁山的人,还是那勾结梁山的殿帅府制使官派来的? 他无暇细想,知道已陷入重围,必须速战速决!他看准一个方向,猛地扑去,短刀直取藏身树后的一名弩手! 那弩手没想到燕青来得如此之快,慌忙举弩格挡,却被燕青一刀劈断弩身,顺势划开了咽喉! 鲜血喷溅!燕青毫不停留,身形一转,又扑向另一人! 埋伏者没想到燕青如此悍勇,瞬间被杀了两人,阵脚微乱。但其余人很快反应过来,纷纷拔出刀剑,围杀上来! 这些人显然都是好手,配合默契,将燕青死死缠住。燕青虽武艺高强,但对方人多,且暗中似乎还有弩手窥伺,一时竟难以脱身。 久战不利!燕青心念电转,必须尽快突围,将彭玘被擒的消息送出去! 他猛地格开正面一刀,身形向后急退,背靠一棵大树,暂缓攻势。随即,他伸手入怀,摸出了那枚“隐驿”黄字令,运足内力,将其狠狠掷向不远处的一块巨石! “铛!”一声脆响,令牌在巨石上撞出一溜火星!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围攻者一愣。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的空隙,燕青足下发力,身形如同离弦之箭,向着与令牌相反的方向猛冲!同时双手连扬,数枚燕青独有的小巧银胆如同流星般射向追兵! “小心暗器!”有人惊呼,纷纷闪避格挡。 趁此混乱,燕青已冲出包围圈,头也不回地没入密林深处! 身后传来气急败坏的呼喝声和追赶的脚步声,但距离已渐渐拉远。 燕青不敢有丝毫停留,将轻功施展到极致,在林间狂奔。他知道,令牌或许能暂时迷惑对方,但拖延不了太久。必须尽快与“隐驿”的接应点汇合! 彭玘被擒,援军可能覆灭,呼延灼独木难支……山东的天,恐怕真的要变了。 而他自己,在这滔天巨浪中,又将扮演怎样的角色? --- 第二十章完 第21章 疾风知劲草 章节引语:乱世如炉,炼真金;板荡识诚臣,危难见人心。 --- 燕青一路疾驰,不敢有片刻停歇。身后追兵虽被暂时甩脱,但他知道,对方绝不会轻易放弃。彭玘被擒的消息如同巨石压在他心头,必须尽快传回“隐驿”。 他依照记忆中的路线,赶往与接应人约定的地点——一处位于山坳中的废弃山神庙。此地偏僻,人迹罕至,本是“隐驿”设在战区外围的一个重要情报中转点。 然而,当他远远望见山神庙的轮廓时,心中却猛地一沉! 庙宇上空,竟有淡淡的黑烟升起!空气中,也隐约飘来一丝焦糊和血腥的气味! 出事了! 燕青立刻伏低身体,如同狸猫般借着荒草和乱石的掩护,悄无声息地靠近。越是接近,那血腥味越是浓重。庙墙上有明显的刀劈斧凿的痕迹,庙门歪倒在一旁,门板上溅满了已然发黑的血迹。 他屏住呼吸,潜入庙内。只见院内一片狼藉,桌椅碎裂,香炉倾覆,地上躺着五六具尸体,皆作寻常百姓打扮,但燕青认得,其中两人正是此处的接应人员!他们双目圆睁,脸上凝固着惊怒与不甘,显然是在猝不及防下遭遇了袭击,经过短暂而激烈的抵抗后被杀。 看伤口,多是刀伤,狠辣利落,是军中或是训练有素的江湖好手所为。现场并无大规模搜索的痕迹,对方目的明确,就是冲着杀人灭口而来! 是谁走漏了风声?是“隐驿”内部出了奸细,还是接应人员在传递消息时暴露了行踪? 燕青心中寒意陡生。这处据点被拔除,意味着他与“隐驿”的联系暂时中断,也意味着“隐驿”在外围的情报网可能遭到了严重破坏。 他不敢久留,迅速退出山神庙,隐匿在庙后的山林中,心念电转。如今前有梁山与官军大战,后有不明势力的追杀,“隐驿”据点被毁,他几乎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 下一步,该往何处去?直接返回“隐驿”总舵?路途遥远,且不知沿途还有多少埋伏。留在战区附近?危险重重,寸步难行。 正当他踌躇之际,忽听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呼喝声,由远及近,似乎正朝着山神庙方向而来! 追兵又至!他们竟然如此锲而不舍! 燕青暗骂一声,知道自己不能再犹豫。他看了一眼地形,选择了一条最为险峻、常人难以通行的山路,向上攀爬。他必须利用复杂的地形,再次摆脱追兵。 然而,这次来的追兵,似乎与之前不同。人数更多,而且其中夹杂着几名身手异常矫健之辈,追踪之术极高,竟能紧紧咬住他的踪迹,无论他如何变换方向,设置迷惑,对方总能很快调整过来,如同跗骨之蛆。 双方在山林中展开了一场艰苦的追逐。燕青仗着对山林地形的适应和超凡的轻功,屡次险险避开合围,但身上也添了几道新伤,体力消耗巨大。 眼看天色渐暗,燕青被逼至一处断崖边。崖下云雾缭绕,深不见底。身后,追兵的呼喝声和脚步声已清晰可闻。 前无去路,后有追兵! 燕青靠在崖边一块巨石上喘息,汗水混着血水从额角滑落。他望着渐渐合围上来的敌人,大约有二十余人,为首两人,一个正是那阴魂不散的殿帅府制使官,另一个则是个面容阴鸷、手持一对判官笔的瘦高汉子,看其身手,不在那制使官之下。 “燕青!看你这次还往哪里逃!”制使官狞笑着,一步步逼近。 那瘦高汉子则阴恻恻地道:“小子,识相的就乖乖束手就擒,说出‘隐驿’老巢所在,或许还能留个全尸!” 果然是为了“隐驿”而来!燕青心中冰冷,看来对方的目标,早已不仅仅是他个人了。 他缓缓直起身,擦去嘴角的血迹,目光扫过众人,忽然笑了,笑容中带着一丝疲惫,却更有一股不容侵犯的傲然:“就凭你们这些土鸡瓦狗,也想留下燕某?” “死到临头还敢嘴硬!”制使官大怒,挥刀便上!那瘦高汉子也同时发动,判官笔直点燕青周身大穴! 其余众人发一声喊,一拥而上! 燕青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不再保留,将体内残存的内力催动到极致,身形如陀螺般急旋,短刀划出一道道凄冷的弧光,竟是以攻代守,硬生生在人群中杀开一条血路! 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燕青状若疯虎,完全不顾自身防御,只攻不守,每一刀都倾尽全力!瞬间便有数名敌人惨叫着倒地! 那制使官和瘦高汉子没料到燕青困兽犹斗,竟如此悍勇,一时也被逼得手忙脚乱! 但对方毕竟人多,燕青如此打法,虽一时震慑众人,但内力与体力也在飞速消耗,身上又添了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几乎将他染成一个血人! 他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了。 就在他力竭,眼看就要被乱刀分尸的刹那,异变再生! “咻——咻——咻!” 三支响箭带着刺耳的尖啸,从山林深处射出,并非射向人,而是射向了众人头顶的树冠! 紧接着,一片密集的箭雨,如同飞蝗般从林中倾泻而下!目标并非燕青,而是那些围攻他的追兵! “啊!”“有埋伏!” 追兵猝不及防,瞬间被射倒七八人,阵脚大乱! 制使官和瘦高汉子又惊又怒,挥动兵刃格挡箭矢,厉声喝道:“什么人?!” 林中传来一个清越而带着几分戏谑的声音:“以多欺少,算什么本事?小爷我看不过眼,路见不平而已!” 话音未落,只见一道白影如同惊鸿般从林中掠出,手中一杆长枪如同蛟龙出海,直刺那瘦高汉子! 那瘦高汉子慌忙举笔格挡,“铛”的一声巨响,竟被震得连连后退,手臂发麻!他惊骇地望去,只见来者是一名二十出头的白衣青年,面容俊朗,眉宇间带着几分玩世不恭,手中长枪却稳如泰山,气势凌厉! 与此同时,林中又冲出十余名身手矫健的汉子,各持兵刃,杀向混乱的追兵。这些人武艺高强,配合默契,瞬间将追兵冲得七零八落。 那制使官见势不妙,虚晃一刀,转身就想溜走。 那白衣青年却早已盯上他,长枪一抖,如同毒蛇出洞,直取其背心!制使官听得身后恶风不善,慌忙回身格挡,却被枪上传来的巨力震得虎口崩裂,大刀脱手飞出! “留你不得!”白衣青年冷哼一声,枪尖一颤,便要结果其性命。 “史进兄弟,枪下留人!”一个略显焦急的声音响起。 只见林中又走出一人,身着青衫,面容儒雅,正是“神机军师”朱武! 史进闻言,枪尖在制使官咽喉前半寸处硬生生停住,不满地撇撇嘴:“朱武哥哥,这等朝廷鹰犬,留他作甚?” 朱武快步上前,先对靠在巨石上喘息、惊疑不定的燕青拱了拱手:“燕青兄弟,受惊了。”随即对史进道:“此人虽是鹰犬,但杀之无益,反惹麻烦。捆了便是。” 史进这才不情愿地收枪,命人将那面如死灰的制使官捆了起来。 朱武走到燕青面前,见他浑身是血,伤势沉重,连忙取出金疮药为其敷上,叹道:“我等接到‘隐驿’飞鸽传书,言此据点可能暴露,公孙先生恐兄弟有失,特命我与史进兄弟带人前来接应,幸好……及时赶到。” 燕青看着眼前的朱武和史进,心中百感交集。没想到在这绝境之中,竟是他们救了自己。史进是华州史家村人,少年任侠,武艺高强;朱武则足智多谋,人称神机军师。他们此时应在少华山落草,怎会与“隐驿”扯上关系?又怎会奉命来救自己? 似乎看出了燕青的疑惑,朱武一边帮他包扎,一边低声道:“此地非讲话之所,兄弟伤势要紧,我们先离开这里。详情容后细禀。” 史进也凑过来,好奇地打量着燕青,咧嘴笑道:“你就是浪子燕青?果然好身手!公孙先生信中把你夸得天上有地下无,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燕青苦笑一下,想要说话,却牵动伤口,一阵剧痛袭来,眼前一黑,再也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 第二十一章完 第22章 少华山中议天下 章节引语:暂离险地入山寨,共聚义士论短长。各抒己见谋良策,星火渐欲成燎原。 --- 燕青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干净整洁的木屋中,身上伤口已被妥善包扎,换了干净衣衫。窗外传来山风呼啸与隐约的操练声。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朱武端着药碗走了进来,见他醒来,面露喜色:“燕青兄弟,你醒了?感觉如何?” “多谢朱武兄搭救,已无大碍。”燕青挣扎着想坐起,却被朱武按住。 “兄弟伤势不轻,还需静养。”朱武将药碗递过,“此地是少华山,我与史进兄弟在此落脚,还算安稳。” 燕青接过药碗,心中疑惑更甚。少华山与梁山齐名,亦是江湖一大势力,朱武、史进更是名声在外,他们为何会听从公孙胜调遣,出手救援自己? 朱武似看出他心中所想,屏退左右,在榻边坐下,缓缓道:“兄弟心中定有诸多疑问。实不相瞒,我少华山与‘隐驿’,早有往来。” 他顿了顿,继续道:“公孙胜先生,与我乃是旧识。其胸怀天下,志在匡扶,非梁山宋江、吴用那般野心勃勃之辈所能比。我少华山聚义,本为替天行道,保境安民,与‘隐驿’理念相合。故而公孙先生传书,言兄弟你乃遏制梁山、联结各方之关键,遭奸人围困,我等岂能坐视?” 燕青闻言,心中豁然。原来公孙胜的“势”,早已暗中联结了少华山这等豪强!难怪他能稳坐“隐驿”,运筹帷幄。 “原来如此。公孙先生深谋远虑,燕青佩服。”他顿了顿,神色转为凝重,“只是如今前线局势,恐怕已急转直下。”随即便将亲眼所见彭玘被擒、援军可能覆灭、呼延灼独木难支的危急情况,详细告知朱武。 朱武听罢,脸色也变得极其凝重,捻须沉吟良久,才叹道:“彭玘被擒,凌州援军若败,呼延灼便是瓮中之鳖,山东半壁,恐将尽落梁山之手!局势竟已败坏至此!” “必须尽快将消息传回‘隐驿’,请公孙先生定夺!”燕青急道。 “兄弟放心,我即刻安排可靠人手,以最快速度将消息送出。”朱武点头,随即又道,“不过,即便公孙先生得知,远水也难救近火。当务之急,是如何应对眼前危局。” 正在此时,史进大大咧咧地推门进来,嚷道:“朱武哥哥,燕青兄弟,你们在商量什么大事?也说来我听听!” 朱武便将燕青带来的消息简要说了一遍。 史进一听,浓眉倒竖,拍案而起:“直娘贼!梁山那群杀才,竟如此嚣张!哥哥,咱们少华山兵强马壮,何不即刻点起人马,杀奔过去,助那呼延灼一臂之力,灭了梁山!” 朱武苦笑摇头:“兄弟莫要冲动。我少华山虽有些实力,但比起如今势大的梁山,仍显不足。且劳师远征,粮草不济,地形不熟,胜算渺茫。贸然卷入,恐非良策。” “那难道就眼睁睁看着梁山坐大,为祸四方?”史进梗着脖子道。 燕青沉吟片刻,开口道:“史进兄弟义愤,燕青感同身受。然朱武兄所言在理,硬拼绝非上策。我以为,梁山虽势大,但其内部并非铁板一块,宋江、吴用野心勃勃,与其他头领之间,未必没有嫌隙。且其骤得大势,根基未稳,若外部压力稍减,内部矛盾或可凸显。” 朱武眼中闪过一丝赞赏:“燕青兄弟所见,与我不谋而合。梁山如今看似风光,实则隐患已生。其所仰仗者,无非是宋江‘及时雨’之名与吴用之智。若能设法削弱其名望,或牵制吴用,使其计谋难以施展,梁山之势,或可稍缓。” “如何削弱?如何牵制?”史进忙问。 朱武看向燕青:“此事,或许还需落在燕青兄弟身上。” 燕青一怔:“我?” “不错。”朱武目光深邃,“兄弟你屡破吴用之计,救卢俊义,助朱仝,保徐宁,稳三庄……在诸多好汉心中,你已是一面无形的旗帜。更兼你与张清、徐宁等朝廷将领有旧,与三庄同盟有恩,若能善加利用这些关系,暗中联络,形成一股制衡梁山的力量,未必不能成事。”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山下云雾:“梁山可以‘替天行道’为旗号聚众,我们为何不能以‘保境安民’、‘匡扶正义’为名,联结各方不愿附逆的豪杰志士?明面上或难以抗衡,但暗中掣肘,使其难以肆意扩张,等待时机,或可扭转乾坤。” 燕青听着朱武的话,心中波澜起伏。这与他之前凭借个人喜好和能力的零散救援不同,这是一张更大的网,一个更具战略眼光的布局。自己,似乎真的成了这盘大棋中,一枚关键的棋子。 “只是……”燕青仍有顾虑,“如此行事,需耗费大量心力财力,且极为凶险,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成大事者,岂能畏首畏尾!”史进大声道,“燕青兄弟,你若牵头,我史进第一个支持!要人给人,要钱……呃,我少华山家底虽不厚,也定当尽力!” 朱武也转身,郑重对燕青道:“燕青兄弟,非是我等要逼你。而是如今局势,已容不得我等独善其身。梁山若席卷天下,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少华山愿与‘隐驿’携手,共抗梁山大势。而你,便是联结各方最好的纽带。” 燕青看着朱武诚恳的目光,又看了看一脸热切的史进,想起卢俊义憔悴的面容,想起朱仝怀抱小衙内的温馨,想起徐宁保住祖传宝甲后的庆幸,想起独龙岗三庄可能面临的战火……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前世归隐的孤寂与这一世奔走救赎的疲惫交织在一起,最终化为一声轻轻的叹息,随即睁开眼,目光已是一片清明与坚定。 “朱武兄,史进兄弟。”他缓缓开口,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燕青……愿尽力一试。” 木屋内,烛火跳跃,映照着三张神色各异却同样坚定的面孔。少华山的风,穿过窗棂,带来山野的气息,也带来了乱世中,一股悄然凝聚的新生力量。 星火虽微,然聚之,可成燎原之势。 --- 第二十二章完 第23章 暗流涌动布新局 章节引语:潜龙在渊,腾必九天。暗结珠网,以待其时。 --- 在少华山养伤期间,燕青并未闲着。他与朱武、史进日夜商议,一个以“隐驿”为枢纽、串联各方势力暗中制衡梁山的计划,逐渐清晰起来。 首先,是巩固已有的联系。燕青以自己和卢俊义的名义,分别修书数封。一封密信送往大名府,向卢俊义详细禀报山东剧变及自身遭遇(隐去了“隐驿”和少华山的具体细节),提醒他加强戒备,固守根本,并暗示可暗中与东平府董平、程太守等人保持联络,互为犄角。 另一封密信,则通过少华山的特殊渠道,试图转交给被软禁的张清,告知他外界形势,让他安心,并暗示宿太尉一系正在努力。 同时,他也以匿名方式,再次提醒东平府董平与程太守,梁山下一步极可能东进,需早做联合防御准备。 其次,是拓展新的盟友。朱武提出,与其坐等梁山来攻,不如主动联结那些与梁山有隙、或对其不满的势力。 “比如登州兵马提辖,‘病尉迟’孙立。”朱武分析道,“孙立与其弟孙新、顾大嫂等人盘踞登州,实力不弱,且与梁山素无往来,甚至可能因地域利益有所冲突。若能说动他们,在梁山背后埋下一颗钉子,必能令其如芒在背。” “还有饮马川的‘火眼狻猊’邓飞、‘玉幡竿’孟康,”史进补充道,“他们虽也是绿林,但行事比梁山规矩得多,或许可以争取。” 燕青仔细听着,将这些名字记在心里。这些势力分散各地,看似不起眼,但若能巧妙联结,形成一张无形的大网,确实能对梁山构成不小的牵制。 “联络之事,需极其谨慎。”燕青沉吟道,“一旦被吴用察觉,必遭雷霆报复。” “此事交由我来办。”朱武自信道,“我少华山在江湖上还有些门路,可派心腹之人,以洽谈生意、拜山等名义,暗中接触,试探其意向。” 计划议定,便分头行动。朱武负责调动少华山资源,安排人手四处联络。史进则整顿山寨兵马,加强操练,以备不时之需。 而燕青,则在伤势稍愈后,向朱武、史进辞行。 “兄弟伤势未愈,何必急于离开?”史进挽留道。 燕青摇头:“我留于此地,目标太大,恐为少华山招祸。况且,大名府乃根本,主人处仍需我回去照应。更重要的是……” 他目光投向远方,仿佛穿透重重山峦,看到了那波涛汹涌的梁山泊:“……我需要亲自去确认一些事情,亲眼看看,梁山这艘大船,内部是否真的如我们所料,出现了裂痕。” 朱武了然:“兄弟是想……亲往梁山左近一探?” “不错。”燕青点头,“有些消息,需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方能作准。而且,或许有机会,能与一些故人……暗中通个声气。” 他想起梁山之中,也并非全是甘心附逆之辈。如“浪里白条”张顺、“船火儿”张横等水上豪杰,性情相对直率;又如那“神医”安道全,乃是被逼上山……若能寻得机会,暗中点拨,或可在梁山内部埋下一些变数。 此举无疑风险极大,但燕青觉得值得一试。 朱武知他心意已决,也不再强留,只是郑重叮嘱:“兄弟务必万事小心!吴用多疑,梁山如今龙蛇混杂,切莫轻易涉险。若有需要,少华山随时可做接应。” “多谢兄长!”燕青拱手谢过。 是日,燕青再次易容改装,扮作一个贩卖山货的行商,悄然下了少华山。他并未直接返回大名府,而是绕道前往梁山泊外围。 这一次,他更加小心,凭借“隐驿”所授的潜踪匿迹之法和对人性的洞察,混迹于往来梁山的各色人群之中——有投奔的绿林好汉,有做生意的行商,也有被掳上山的工匠家属。 他在梁山外围的村镇、码头流连,在茶肆酒馆中默默倾听,观察着梁山人马的动向,捕捉着任何可能有用的信息。 数日下来,他确实发现了一些耐人寻味的迹象。 梁山虽连战连捷,声势浩大,但内部管理已显混乱。新上山的头领与旧人之间,似乎并非一团和气。他隐约听到有人抱怨分赃不均,有人不满宋江、吴用独断专行。尤其是那些被逼上山或是裹挟而来的头领,如徐宁(虽未成功)、安道全,以及一些原本有官身或被设计陷害之人,眉宇间常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阴郁。 这一日,他在一处码头酒肆中,偶然听到两个醉醺醺的梁山小头目在吹嘘。 一个道:“……还是跟着公明哥哥和军师痛快!要钱有钱,要女人有女人!比当初在官府当差时,强了百倍!” 另一个却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不满:“痛快是痛快,只是……有些事,做得未免太绝。听说前几日打凌州,为了逼降那几个官儿,连他们家小都……唉,不提也罢。” 先前那人忙捂住他的嘴:“慎言!你不要命了!军师最忌底下人乱嚼舌根!” 燕青心中一动,默默记下。看来梁山手段酷烈,已引起部分底层头目的不适。 他又设法接近了梁山下设的一处伤兵营(以售卖金疮药为名),远远看到了正在忙碌的“神医”安道全。安道全眉头紧锁,面色疲惫,对待伤兵虽依旧尽心,但眼神中已没了往日行医时的从容济世,反而多了几分麻木与无奈。 燕青没有贸然上前相认,他知道安道全身旁定有吴用的眼线。他只是默默观察,寻找着可能的机会。 然而,就在他以为此行将有所收获时,一个意外的发现,让他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在码头的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绝不该出现在此地的熟悉身影——那个在东京大相国寺外,与智清长老交谈后,赠予他锦囊的知客僧!虽然此刻他已换了寻常百姓的衣衫,但那独特的身形和步态,燕青绝不会认错! 他怎么会在这里?是巧合?还是……“隐驿”与梁山之间,另有不为人知的牵连?抑或是,这僧人本身就有问题? 燕青心中瞬间掀起惊涛骇浪,之前对“隐驿”和公孙胜的信任,第一次产生了动摇。他不敢再轻易相信任何人,立刻放弃了与安道全接触的打算,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此行是否早已在别人的监视之下。 他当机立断,不再停留,立刻混入一艘即将离港的货船,离开了梁山泊地界。 站在船头,望着渐渐远去的梁山营寨,燕青心情复杂。此行虽未达到预期目的,却窥见了梁山内部的些许裂痕,更发现了一个令人不安的疑点。 前方的路,似乎更加迷雾重重。 但他知道,自己已没有回头路可走。无论“隐驿”是正是邪,无论前路有多少艰险,为了那些他想要守护的人和事,他都必须走下去。 暗流已然涌动,棋局正在铺开。而他,既是棋子,也是执棋之人。 --- 第二十三章完 第24章 归途惊变疑云生 章节引语:才离虎穴狼窝地,又见故园起烽烟。忠心仆从传凶讯,骇闻主母竟通奸! --- 离开梁山泊地界,燕青心中那份不安并未消散,反而如同阴云般愈发浓重。大相国寺知客僧的诡异现身,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他归心似箭,一方面担忧卢俊义和大名府的安危,另一方面也急需向公孙胜求证那僧人之事。 他不敢再走山东官道,转而向北,绕行河北诸州,一路小心翼翼,昼伏夜出。沿途所见,尽是民生凋敝,流寇蜂起,显然梁山造成的动荡已开始向四周蔓延。 这一日,他终于踏入大名府地界。远远望见那熟悉的城墙轮廓,燕青心中稍定。然而,越靠近城池,他越是感觉气氛不对。 城门口盘查的兵丁数量倍增,而且个个神色紧张,如临大敌。往来行人被反复搜身盘问,稍有可疑便被带走。城头上旌旗招展,巡逻队伍往来频繁,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感。 难道梁山已经打到大名府了?不可能!呼延灼虽败,但大名府乃北方重镇,城高池深,卢俊义经营日久,绝非轻易可破。 燕青压下心中惊疑,易容成一个落魄书生,混在入城的人群中。他低着头,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四周。 轮到盘查他时,那兵丁对照着手中一张画像看了他半晌,又仔细检查了他的行李(只有几本书和少量盘缠),才不耐烦地挥挥手:“走吧走吧!下一个!” 燕青心中一动,那画像……似乎有些眼熟。但他来不及细想,低头匆匆入城。 城内景象更是让他心惊。街道萧条,许多店铺关门歇业,行人面色惶惶,交头接耳,隐约听到“梁山”、“细作”、“员外”等零星词语。 他加快脚步,向着卢府方向走去。离府邸还有一条街,他便猛地停住了脚步! 只见卢府门前,竟被大队顶盔贯甲的官兵团团围住!刀枪如林,杀气腾腾!府门紧闭,门前空无一人,往日的车水马龙景象荡然无存! 怎么回事?!主人出事了?! 燕青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强忍着冲过去的冲动,迅速闪入旁边一条小巷,心脏狂跳,脑中一片混乱。 是朝廷因为自己的事迁怒卢俊义?还是梁山用了什么诡计,陷害主人? 必须立刻弄清楚情况! 他绕到卢府后街,寻了一处熟悉的、较为隐蔽的角门,正准备寻机潜入,忽然,角门从里面悄无声息地打开一条缝,一个熟悉的身影敏捷地闪了出来,正是他留在府中的一名心腹伴当,燕安! 燕安见到易容后的燕青,先是一愣,随即认出,眼眶瞬间红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压低声音带着哭腔道:“小乙哥!您可算回来了!府里……府里出大事了!” 燕青一把将他拉起,拖到巷子深处,急声问道:“快说!到底出了何事?主人呢?” 燕安左右看看,确认无人,才带着哭音,颤抖着说道:“员外……员外他被官府抓走了!” “什么?!”燕青如遭五雷轰顶,抓住燕安的肩膀,“为何抓人?!” “罪名……罪名是私通梁山,意图不轨!”燕安涕泪交加,“就在您离京后不久,不知从哪里传来消息,说您……您就是梁山贼首‘浪子’燕青,在京城犯下大案,证据确凿!还说员外早就与您勾结,图谋大名府!” 燕青浑身冰凉,果然是因为自己!吴用好毒的计算!一石二鸟,既坐实了自己的罪名,又借此扳倒了卢俊义! “主人现在何处?可曾用刑?”燕青声音沙哑。 “员外被关在府衙大牢,知府亲自看管,不许任何人探视。小的们多方打点,才隐约听说,员外在大堂之上矢口否认,大骂狗官诬陷忠良,据说……据说受了些刑,但并未画押……”燕安泣不成声。 卢俊义受刑!燕青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门,眼前发黑,几乎站立不住。他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陷掌心,才勉强稳住心神。 “还有……还有……”燕安似乎难以启齿,脸上露出极度愤恨和屈辱的神色。 “还有什么?快说!”燕青厉声道。 燕安猛地一咬牙,恨声道:“是主母!是那贱人贾氏!她……她出面作证,说亲眼见过员外与您密谋,还说……还说员外早有反意!更可恨的是,李固那狗贼死后,她不知何时竟与府衙的刘孔目勾搭成奸!就是他们里应外合,构陷员外!” 贾氏?!刘孔目?! 燕青脑中“嗡”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他千防万防,清除了李固,却没想到,前世那场导致卢俊义家破人亡的祸根,竟以另一种方式,在另一个时间,以更加丑恶的形态,再次爆发了! 贾氏与李固通奸,在前世是卢俊义上山之后。这一世,李固早早被自己除掉,她竟然又勾搭上了府衙的刘孔目!而且在这个关键时刻,跳出来反咬一口,给了卢俊义致命一击! 难怪官兵围府,难怪罪名坐实!有卢俊义的“妻子”出面作证,还有掌管刑名的孔目官做内应,卢俊义便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滔天的怒火与刻骨的寒意交织在燕青胸中,几乎要将他撕裂。他本以为改变了李固的轨迹就能避免悲剧,却没想到命运竟如此弄人! “府中现在情形如何?”燕青强迫自己冷静,声音冰冷得如同数九寒冰。 “府中被抄查了一遍,许多仆役被带走审问。如今内外都被官兵看守,只准进,不准出。小的也是拼死才寻机溜出来,想设法给远在东京的族老送信,没想到遇到了小乙哥您!”燕安抹着眼泪道。 燕青深吸一口气,知道此刻绝不能乱。卢俊义入狱,大名府群龙无首,贾氏与刘孔目把持内外,自己又成了通缉要犯……局势危如累卵! “燕安,你听着。”燕青按住他的肩膀,目光锐利如刀,“你现在立刻回去,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稳住府中剩下的人心,尤其是那些忠心的护院。告诉他们,员外蒙冤,我燕青已回,定会救出员外,清理门户!让他们暗中准备,但绝不可轻举妄动!” “是!小乙哥!”燕安仿佛找到了主心骨,重重点头。 “另外,想办法打听清楚,那刘孔目和贾氏,平日何时在何处私会?府衙大牢的守卫情况如何?速来报我!”燕青眼中杀机凛然。擒贼先擒王,要救卢俊义,必须先除掉这对奸夫□□,拿到他们构陷的证据! “小的明白!”燕安领命,再次悄无声息地潜回府中。 燕青独自站在阴暗的小巷里,望着远处被重兵围困的卢府,胸中怒火翻腾,却又异常冷静。 吴用,你果然够狠!贾氏,刘孔目……你们很好! 既然你们不仁,就休怪我燕青不义! 这大名府的天,该变一变了! --- 第二十四章完 第25章 月夜惩奸清门户 章节引语:忍看主蒙不白冤,怒挥利刃斩奸邪。证据在手局未破,暗夜孤身闯龙潭。 --- 夜色如墨,大名府沉寂下来,只有卢府周围官兵巡逻的火把,如同鬼火般摇曳。燕青如同一道没有实质的影子,融入这深沉的黑暗中。他换上了一身紧身夜行衣,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在暗夜中亮得惊人的眸子。 根据燕安冒死送出的情报,那刘孔目与贾氏,果然胆大包天,竟时常趁卢俊义“病重”及入狱后,在卢府内一处偏僻的别院私会。今夜,那刘孔目又借口查案,留宿府中,此刻正在那别院之内。 燕青对卢府了如指掌,避开明哨暗岗,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穿过熟悉的亭台楼阁,潜行至那处别院之外。 院内灯火通明,隐约传来男女的调笑声。 燕青伏在院墙的阴影里,凝神倾听。 只听贾氏那娇媚却带着刻薄的声音道:“……那死鬼如今在牢里,怕是还在做梦小乙来救他呢!哼,却不知他那忠心耿耿的小乙哥,自身都难保了!” 刘孔目得意的声音响起:“娘子放心,此番有梁山好汉暗中相助,证据确凿,卢俊义这私通梁山的罪名是跑不掉了!只等上面批复,便可定案问斩!届时,这卢府的万贯家财,还有娘子你这如花美眷,可就都是我的了!哈哈哈!” “死相!”贾氏啐了一口,语气却带着欢喜,“只是……那燕青终究是个祸害,一日不除,我这心里一日不安。” “怕什么!”刘孔目不以为然,“他如今是过街老鼠,敢露面就是死路一条!再说,梁山那边也绝不会放过他!说不定此刻,早已曝尸荒野了!” 墙外的燕青,听着这对奸夫□□毫无廉耻的对话,尤其是他们提及“梁山好汉暗中相助”,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消失了。果然是梁山与这狗官、毒妇勾结,构陷主人! 杀意,如同冰冷的火焰,在他胸中升腾。 他不再犹豫,看准院内守卫换岗的间隙,身形如一道青烟,悄无声息地翻过院墙,落地无声,潜至亮着灯火的卧房窗下。 他用唾液沾湿窗纸,戳开一个小洞,向内望去。只见屋内红烛高烧,贾氏与那刘孔目衣衫不整,正搂抱在一起饮酒作乐,旁边桌上还散落着一些文书。 就是此刻! 燕青猛地踹开房门,身形如电,直扑而入! “谁?!”刘孔目大惊失色,慌忙去抓放在床头的佩刀。 贾氏更是吓得尖叫一声,缩到了床角。 燕青岂容他反抗?手腕一抖,一道寒光闪过,刘孔目刚摸到刀柄的手便被一枚小巧的银胆击中,剧痛之下,佩刀“哐当”落地! “来人啊!有刺……”刘孔目忍痛疾呼,话音未落,燕青已如鬼魅般贴近,短刀冰冷的刀锋抵在了他的咽喉上,将他后半句话硬生生逼了回去。 “再叫一声,立刻送你上路。”燕青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 刘孔目感受到咽喉处传来的刺痛和死亡的寒意,顿时面如土色,浑身抖如筛糠,再不敢出声。床角的贾氏也吓得噤若寒蝉,惊恐地看着这个如同从天而降的黑衣煞神。 燕青目光扫过桌上那些文书,其中几封,赫然是模仿卢俊义笔迹,与“梁山”往来的密信!还有一份,是刘孔目罗织的卢俊义罪状!证据确凿! 他一把将那些文书抓在手中,塞入怀中。随即,冰冷的目光转向瘫软在地的刘孔目和床角的贾氏。 “好……好汉……饶命……钱财……女人……都……都给你……”刘孔目语无伦次地求饶。 贾氏也反应过来,挤出几滴眼泪,哀声道:“壮士……是这狗官逼我的……我……我是被逼的啊……” 燕青看着这对丑态百出的男女,心中只有无尽的厌恶和杀机。就是他们,构陷忠良,几乎致主人于死地! 他想起前世卢俊义的惨状,想起这一世主人对自己的信任与倚重,胸中怒火再也无法抑制。 “卢员外待你等不满。”燕青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尔等却以怨报德,勾结外贼,构陷主家,其心可诛!” 话音未落,刀光一闪! 刘孔目惊恐的双眼瞬间失去神采,咽喉处一道血线迸出,哼都未哼一声,便软倒在地,气绝身亡。 床角的贾氏吓得魂飞魄散,屎尿齐流,尖叫道:“别杀我!别杀我!我……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关于燕青的!” 燕青手中刀势一顿,冷冷地看着她。 贾氏如同抓住救命稻草,急声道:“是梁山!是梁山的人找上我的!他们……他们不仅让我作证,还……还给了我一种慢性毒药,让我下在卢俊义的饮食里,让他看起来像是病重不治……他们说,这样更稳妥……” 慢性毒药?!燕青瞳孔猛缩!原来主人之前的“怪病”,并非偶然,竟是这毒妇和梁山双管齐下的结果!若非薛神医和自己及时发现…… 后怕与暴怒如同火山般在他胸中喷发! “毒妇!留你不得!” 刀光再闪!贾氏的尖叫声戛然而止,一颗兀自带着惊恐和难以置信表情的头颅滚落在地,鲜血染红了锦被。 手刃了两名奸邪,燕青胸中的恶气却并未完全消散,反而更加沉重。他迅速在房中搜索一番,又找到了那包未曾用完的慢性毒药和一些金银细软。 他将毒药和那些构陷的信件罪状小心收好,这些都是为卢俊义翻案的关键证据。至于金银,他分文未取。 做完这一切,他看了一眼地上的两具尸体,眼神冰冷。随即吹灭烛火,身形一闪,已出了别院,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色中。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并未惊动院外的守卫。 然而,就在燕青以为得手,准备下一步潜入府衙大牢探查情况时,刚离开卢府范围,踏入一条僻静巷道,异变陡生! 四周屋顶上,突然火把大亮,数十名手持强弓硬弩的官兵瞬间现身,将他前后退路完全封死!为首一人,身着知府官袍,面色阴沉,正是大名府知府温文博!他身旁,还站着一名手持羽扇、面带微笑的青衫文士,不是吴用是谁?! “燕青!本府在此等候多时了!”温知府厉声喝道,“你杀害朝廷命官,罪大恶极!还不束手就擒!” 吴用摇着羽扇,悠然道:“燕青兄弟,果然重情重义,只是……未免太过冲动了。你以为杀了刘孔目和贾氏,毁了证据,就能救得了卢俊义吗?殊不知,这正是贫道请你入瓮之计也。” 中计了!燕青心中一沉。原来吴用早已算准了自己会回来救人,甚至算准了自己会先找贾氏和刘孔目清算!那别院,根本就是一个诱饵!刘孔目和贾氏,不过是两颗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 自己怒而出手,正好落入了他的圈套,坐实了“杀害朝廷命官”的罪名! 好一个吴用!果然算无遗策! 燕青看着四周密密麻麻的弓箭和吴用那智珠在握的笑容,知道今夜,恐怕难以善了了。 他缓缓握紧了手中的短刀,目光扫过温知府和吴用,嘴角忽然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吴用,你以为……这就吃定我燕青了么?” --- 第二十五章完 第26章 绝地反击破囚笼 章节引语:身陷重围心不惊,巧借外力破坚城。证据公诸青天日,忠良终得见清明。 --- 箭镞的寒光在火把映照下森然刺目,数十张强弓引而不发,死死锁定着巷道中央的燕青。温知府面带得色,吴用羽扇轻摇,仿佛已掌控全局。 “燕青,插翅难飞矣。”吴用微笑道,“若肯弃械投降,供出‘隐驿’巢穴,或可留你全尸。” 燕青目光扫过四周屋顶的弓箭手,又看了看巷道两端堵死的刀盾手,心知硬闯必死无疑。他深吸一口气,非但没有绝望,脑中反而飞速盘算。 吴用布此杀局,意在坐实他的罪名,并逼问“隐驿”所在。但此地并非军营大牢,只是府衙外围巷道,调动官兵需时,且温知府在此,说明他们想秘密处置,不愿立刻将事情闹得人尽皆知。 这,便是唯一的机会! 他忽然朗声长笑,声震四野,在这寂静的夜里传出老远:“哈哈哈!吴用!温文博!尔等勾结梁山,构陷忠良卢俊义,更纵容刘孔目与贾氏毒害亲夫!如今罪证确凿,已被我取得!尔等狗急跳墙,欲杀我灭口吗?!” 他运足了内力,声音清晰地传遍了小半个街区!附近民居中顿时响起一阵骚动,显然有不少人被惊醒,听到了这番石破天惊的指控! 温知府脸色剧变,厉声道:“胡说八道!放箭!快放箭!” 吴用也收起了笑容,眼中闪过一丝阴鸷,他没料到燕青竟不顾自身安危,直接将这些隐秘公之于众! “咻咻咻!” 箭雨倾泻而下!但燕青早已料到对方会动手,在话音刚落的瞬间,身形便猛地向侧面一扑,撞开了巷道旁一户民居的窗户,滚入屋内! “啊!”屋主是一对老夫妇,吓得惊叫起来。 燕青不及解释,低喝一声:“得罪!”身形不停,直接撞开后门,冲入了另一条小巷! “追!绝不能让他跑了!”温知府气急败坏地吼道。官兵们顿时乱哄哄地分头包抄。 燕青在纵横交错的小巷中狂奔,他不敢往空旷处跑,那会成为弓箭手的活靶子。他专挑狭窄、复杂的民居区域穿梭,利用地形与追兵周旋。 然而,官兵人数太多,且显然早有布置,不断有新的堵截出现在前方。燕青身上又添了几道箭伤和刀伤,虽不致命,但血流不止,体力飞速消耗。 眼看就要再次被合围,燕青一咬牙,正欲拼死一搏,忽然,斜刺里一条黑影猛地窜出,一把拉住他,低声道:“小乙哥!这边!” 是燕安!他竟然一直暗中跟着! 燕青不及多想,跟着燕安钻入一条极其隐蔽的、堆满杂物的死胡同。燕安迅速挪开几个破筐,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狗洞! “快!从这里出去是漕运码头!水下有我们的人接应!”燕安急声道。 燕青深深看了燕安一眼,不再犹豫,俯身钻了出去。燕安则迅速将杂物恢复原状,自己则向着相反方向跑去,故意弄出响声,引开了追兵。 燕青钻出狗洞,外面果然是浑浊的运河。他毫不犹豫,一个猛子扎入水中。 初秋的河水已带寒意,伤口遇水更是刺痛。但他顾不得许多,奋力向河中心游去。果然,没过多久,一艘看似寻常的运煤小船悄无声息地靠了过来,船上伸下一只手,将他拉了上去。 “小乙哥,快进舱!”船夫低声道,正是卢府另一名忠心的水上护卫。 燕青钻进低矮的船舱,只见里面除了船夫,竟还有一人——是之前奉命前往少华山送信后返回的伴当!他竟也在这危急时刻赶了回来! “小乙哥!您没事吧?”那伴当见燕青浑身湿透,血迹斑斑,惊呼道。 “无妨。”燕青喘息着,“外面情形如何?” “全城戒严了!官兵正在大肆搜捕!说您杀了刘孔目和贾氏,还……还刺伤了温知府!”伴当急声道。 燕青冷笑,温知府倒是会给自己加戏。 “不过……”伴当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丝兴奋,“您刚才那番喊话,好多街坊都听到了!如今城里都在私下议论,说卢员外是被冤枉的!尤其是贾氏与刘孔目的丑事,以前就有风言风语,如今更是传得沸沸扬扬!连……连府衙里的一些差役,似乎也有些动摇!” 民心可用!燕青眼中一亮。吴用和温知府可以控制官兵,却堵不住这悠悠众口! “我们如今去何处?”船夫问道。 燕青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断:“不去避难处!去……东城兵马司指挥使,周谨周将军府上!” 周谨?船夫和伴当都是一愣。周谨与卢俊义同为武官,但素无深交,且此人性格谨慎,在这种风口浪尖去找他? “小乙哥,这太冒险了!周将军未必肯见我们,万一他……”伴当担忧道。 “必须冒险!”燕青斩钉截铁道,“温文博是文官,掌控府衙,但大名府防务,周谨的兵马司举足轻重!他若信了卢员外冤情,或可稳住局势!而且,我手中这些证据,”他拍了拍怀中那些浸湿但字迹尚存的信件和毒药,“需要交给一个有能力、且可能愿意主持公道的人!” 他是在赌,赌周谨作为武将,对文官构陷同僚的不满,赌他对大名府稳定的看重,更赌他心中尚未泯灭的正义感! 小船在夜色的掩护下,沿着运河悄然驶向东城。靠岸后,燕青让船夫和伴当在远处接应,自己则再次冒险,潜行至周谨府邸后门。 他并未强行闯入,而是将那份染血的罪证信件和那包毒药,连同自己的一块贴身玉佩(卢俊义所赠),用油布包好,运足内力,掷入了周谨书房所在的院落!同时高声道:“卢员外蒙冤,证据在此!请周将军明鉴!燕青拜上!” 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中回荡。做完这一切,他毫不留恋,转身疾退,迅速与接应的同伴汇合,小船再次消失在黑暗的河道中。 接下来,便是等待。等待周谨的反应,等待民心的发酵,等待……那可能出现的转机。 这一夜,大名府注定无眠。 次日,惊人的消息接连传出。 先是知府温文博遇“刺”受惊(实则毫发无伤),下令全城继续搜捕“钦犯”燕青。 接着,兵马司指挥使周谨突然称病,闭门谢客,但其麾下兵马却悄然加强了街面巡逻,尤其是府衙和大牢附近,态度暧昧。 而市井之间,关于卢俊义被梁山与官府勾结构陷、贾氏与刘孔目通奸害主的流言,如同野火般蔓延,愈演愈烈。甚至开始有士子文人私下联名,要求重查卢案。 压力,如同无形的浪潮,开始涌向温文博和其背后的势力。 第三日清晨,更令人震惊的消息传来——被派往京城呈送卢俊义“罪证”的驿使,在城外三十里处遭“不明身份”的匪人截杀,所有文书被劫掠一空!同时,一支来自京城的禁军小队,持枢密院令牌,突然抵达大名府,声称奉上命,督查地方防务与刑狱! 局势,瞬间变得微妙而复杂起来! 躲在漕帮秘密据点养伤的燕青,听到这些消息,长长舒了一口气。 他知道,自己掷向周谨的那包证据,以及那夜公之于众的呐喊,终于起了作用。周谨虽未明着表态,但按兵不动本身就是一种态度。而驿使被截、京城禁军到来,背后恐怕少不了“隐驿”乃至宿太尉一系的暗中推动! 吴用和温文博想秘密处置此事的打算,彻底落空了。如今事情闹大,众目睽睽之下,他们再想罗织罪名、屈打成招,已非易事。 虽然卢俊义尚未出狱,但笼罩在大名府上空的阴霾,已然被撕开了一道裂缝。 阳光,终于透了一丝进来。 燕青望着窗外渐渐亮起的天色,握紧了拳头。 主人,再忍耐片刻。小乙定会,接您回家! --- 第二十六章完 第27章 拨云见日玉麒麟 章节引语:暗流涌动终破冰,青天重临大名城。沉冤得雪忠良释,重整旗鼓待风云。 --- 京城禁军的突然抵达,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本就暗流汹涌的大名府,激起了千层浪。这支小队虽人数不多,但代表着枢密院,甚至可能是更深层的意志,其态度至关重要。 禁军带队校尉姓王,行事雷厉风行,入驻馆驿后,并未立刻会见知府温文博,反而先是“视察”了城防,随后便直奔府衙大牢,要求提审卢俊义。 温文博又惊又怒,却不敢公然违逆枢密院来的“钦差”,只得陪同前往。 大牢之内,卢俊义虽经酷刑,衣衫褴褛,伤痕累累,但脊梁依旧挺得笔直,目光锐利如昔。他早已从狱卒的风言风语中得知燕青归来以及外界变故,心中既忧且慰。 王校尉见到卢俊义惨状,眉头紧锁,再看温文博呈上的所谓“证据”(已是备份,原件被劫),多是些捕风捉影、难以实证的往来书信,唯一的人证贾氏、刘孔目已死,死无对证。 “温大人,仅凭这些,便对一位朝廷命官、素有贤名的卢员外动用大刑,恐怕……难以服众吧?”王校尉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 温文博冷汗涔涔,强辩道:“校尉明鉴,尚有其仆燕青,确系梁山贼首,杀人潜逃,可为佐证!卢俊义与其主仆情深,岂能不知?” “哦?”王校尉目光一闪,“那燕青现在何处?可曾拿到实证,证明其与卢员外合谋?” “这……”温文博语塞。燕青行踪诡秘,他们确实拿不到直接证据证实燕青与卢俊义“合谋”。 就在这时,一名禁军士兵匆匆入内,在王校尉耳边低语几句,并递上一物。王校尉接过,乃是一块质地温润的玉佩,上面刻着一个“卢”字,正是燕青那夜掷入周谨府中的那块!同时,士兵也将外面市井间汹涌的民意,简略禀报。 王校尉摩挲着玉佩,又看了看面色惨白、强作镇定的温文博,以及虽身陷囹圄却依旧气度不凡的卢俊义,心中已然明了七八分。 他不再理会温文博,转向卢俊义,沉声道:“卢员外,外面传言纷纷,皆言你蒙冤受屈。本官奉上命督查此事,你可有话要说?” 卢俊义昂首,声若洪钟:“卢某行事,上不愧天,下不愧地!对朝廷,忠心耿耿;对百姓,问心无愧!所谓私通梁山,纯属小人构陷!燕青乃我义仆,其所作所为,皆是为救卢某,绝非勾结匪类!温文博与刘孔目、贾氏勾结,欲置卢某于死地,侵吞我家业,请大人明察!” 字字铿锵,掷地有声! 温文博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卢俊义:“你……你血口喷人!” 王校尉摆了摆手,制止了双方的争执。他心中已有决断,此事再纠缠下去,必生大乱,于大局不利。况且,出发前,宿太尉曾有密令…… “此事疑点重重,证据不足。”王校尉缓缓道,“卢员外身受重伤,不宜再羁押牢中。即刻起,解除监禁,移至馆驿,由本官派人‘保护’,待案情查明,再行处置!温大人,你有异议吗?” 这“保护”二字,意味深长。既是保护卢俊义安全,也是软禁监视,暂时剥夺自由,却给了双方一个台阶下。 温文博虽万分不甘,但形势比人强,京城来人态度明确,周谨兵马司按兵不动,民意沸腾,他若再强行坚持,恐怕自身难保。只得咬牙道:“一切……但凭校尉处置!” 消息传出,大名府震动! 卢俊义虽未完全脱罪,但得以离开阴暗潮湿的大牢,移至馆驿,且由枢密院的人看管,意义截然不同!这几乎等同于官方承认了案情存在重大疑点! 市井之间,欢欣鼓舞,皆言青天有眼。卢府门前聚集的百姓更是焚香祷告,感谢苍天。 藏身暗处的燕青,得知主人脱困,虽只是有限度的自由,仍不禁热泪盈眶。他知道,最关键的一步,终于迈出去了! 当夜,燕青再次冒险,凭借对地形的熟悉和超凡的身手,避开了馆驿外围的守卫(主要是做给温文博看的),悄然潜入了卢俊义所在的房间。 “主人!”见到靠在榻上、面色苍白却目光炯炯的卢俊义,燕青再也忍不住,跪倒在地,声音哽咽。 “小乙!”卢俊义见到他,亦是激动不已,挣扎着想下床,“快起来!你……你受苦了!”他看着燕青身上隐约可见的伤痕和满脸风霜,心中又是愧疚又是感激。 主仆二人执手,皆是无语凝噎。片刻后,卢俊义才叹道:“我都听说了。小乙,若非你舍生忘死,奔走呼号,我卢俊义此番,必死无疑!” “主人言重了!此乃小乙分内之事!”燕青忙道,“只是如今主人虽暂脱牢狱之灾,但罪名未清,温文博和其背后之人,绝不会善罢甘休。” 卢俊义冷哼一声:“跳梁小丑,何足道哉!经此一事,我看清了许多人,也明白了许多事。这大名府,乃至这朝廷……唉。”他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下去,转而问道:“小乙,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燕青将怀中小心保管的、那些从刘孔目处得来的原始构陷信件和毒药取出,呈给卢俊义:“主人,此乃铁证!足以证明温文博、刘孔目勾结构陷之罪!只是……如今还不是彻底翻案的时候。” 卢俊义看着那些信件和毒药,眼中怒火升腾,但听了燕青的话,也冷静下来:“不错。温文博不过是台前小丑,背后必有更大势力。如今朝廷局势微妙,贸然将事情做绝,反为不美。能得眼下局面,已属不易。” 他看向燕青,目光中充满了信任与倚重:“小乙,经此大难,我方知身边何人可信。府中之事,乃至对外联络,我便全权托付于你了!你放手去做,无论成败,我卢俊义与你共担!” “主人!”燕青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再次跪拜,“小乙定不负主人所托!” 有了卢俊义的完全授权,燕青行动起来更加方便。他暗中联络周谨,呈上部分证据,表明卢俊义无意扩大事端,只求清白,希望周谨能在军方保持中立,稳定大名府局势。周谨得了实据,又见京城来人态度,乐得顺水推舟,默许了燕青的暗中活动。 同时,燕青也通过“隐驿”的渠道,将大名府情况通报给公孙胜和少华山,并请他们留意梁山动向,防止吴用狗急跳墙。 在燕青的暗中主持下,卢府势力开始悄然重整。清除了一些摇摆不定、甚至可能与温文博有勾结的仆役,提拔忠诚可靠的老人,并借助漕帮和江湖关系,重建了一张隐秘的情报网。 大名府的局面,在表面的平静下,悄然发生着变化。温文博势力受挫,暂时蛰伏。卢俊义虽居馆驿,却通过燕青,重新遥控着卢府乃至大名府的许多事务。 经此一劫,“玉麒麟”的锋芒似乎内敛了许多,但根基却更加稳固,与燕青的主仆之情,也经历了血与火的考验,变得坚不可摧。 然而,无论是卢俊义还是燕青都明白,这场风波远未结束。梁山的威胁依旧存在,朝中的暗流依旧汹涌。 暂时的平静,只是为了迎接更大的风暴。 --- 第二十七章完 第28章 星火燎原聚义厅 章节引语:大名风波暂平,天下烽烟未息。暗室谋定千里策,群英共举抗梁旗。 --- 大名府局势渐稳,卢俊义在馆驿中“静养”,燕青则成了无形的纽带,维系着各方平衡。然而,无论是他还是卢俊义,都未曾有一刻放松对梁山及朝中暗流的警惕。 这一日,燕青接到“隐驿”密信,公孙胜邀他前往少华山一叙,言有要事相商。燕青心知定有重大变故,将大名府事务稍作安排,便悄然启程。 再上少华山,气氛与上次来时已大不相同。山道上哨卡林立,戒备森严,校场中杀声震天,操练正酣,俨然一派大战将至的景象。 聚义厅内,灯火通明。燕青踏入厅中,只见除了主人朱武、史进外,竟已坐了不少人! 左手边首位,坐着一位紫面长髯、气度不凡的老者,正是“紫髯伯”皇甫端!他终究还是选择了前来投奔。见他安然无恙,燕青心中稍慰。 皇甫端下首,坐着两人,一人面容儒雅,手持羽扇,是“神机军师”朱武;另一人豹头环眼,性情豪迈,乃是“火眼狻猊”邓飞,他身旁坐着沉默寡言却身材魁梧的“玉幡竿”孟康。饮马川的人,竟然也到了! 右手边,则是一位面容刚毅、不怒自威的将领,虽身着便服,但行止间透着军旅气息,竟是登州兵马提辖,“病尉迟”孙立!他竟也亲身来此!其身后站着两人,一人是其弟“小尉迟”孙新,另一人则是眉目精明、手持铁算盘的“母大虫”顾大嫂。登州一派,赫然在列! 此外,厅中还有一些燕青或识或不识的面孔,皆气息沉凝,目露精光,显然都是各地不愿依附梁山、或被梁山逼迫的豪杰志士。 见到燕青进来,众人目光齐刷刷落在他身上,有好奇,有审视,也有如朱武、史进般的热情。 “燕青兄弟,你可算到了!”史进大笑着迎上来,拉着他到中间空着的一个位置坐下,“就等你了!” 公孙胜坐在主位,见人到齐,拂尘一摆,朗声道:“诸位英雄,今日屈尊驾临少华山,皆是心怀忠义,不忍见梁山坐大,荼毒生灵。贫道公孙胜,代‘隐驿’及少华山,谢过诸位!” 众人纷纷还礼。 孙立性子最急,拱手道:“公孙先生,朱武兄弟,客套话不必多说!那梁山如今气焰嚣张,接连攻破州府,连呼延灼将军都兵败不知所踪!朝廷……哼,指望不上!我等既聚于此,便是有意联手,共抗梁山大势!只是,蛇无头不行,鸟无头不飞,这联手之事,总需有个章程!” 邓飞也接口道:“孙提辖所言极是!梁山势大,我等若是一盘散沙,各自为战,迟早被其各个击破!必须联合起来,统一号令!” 众人皆点头称是,目光却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公孙胜,以及他下首的燕青。公孙胜德高望重,道法精深,是理想的领袖;而燕青虽年轻,但其屡破梁山阴谋、救卢俊义、联结各方的事迹早已传开,更兼其与卢俊义、张清乃至三庄的关系,无疑是串联各方的最佳人选。 公孙胜微微一笑,看向燕青:“燕青兄弟,你意下如何?” 燕青心知这是公孙胜在为自己树立威望,也不推辞,起身环视众人,朗声道:“承蒙诸位英雄看重,燕青愧不敢当。梁山之患,在于其假‘替天行道’之名,行兼并掳掠之实,更兼吴用诡计多端,防不胜防。我等联手,非为争霸,实为自保,为保境安民,为这天下,留一分正气!” 他话语清晰,立场分明,说中了在座许多人的心声。他们大多并非想造反,只是被时势所逼,不愿同流合污。 “然则,如何联合?”燕青继续道,“我等势力分散,若聚于一地,恐成众矢之的;若各自为战,又力量薄弱。依燕青浅见,不若结成‘抗梁同盟’!” “同盟?”众人若有所思。 “不错!”燕青走到厅中悬挂的巨幅舆图前,“我等不必合兵一处,而是各守其位,互为犄角!大名府卢俊义员外,可稳住河北;登州孙提辖,扼守海口,威胁梁山侧翼;饮马川邓飞、孟康二位哥哥,控制水路要冲;少华山朱武、史进兄弟,虎视中原;其余各地英雄,亦可暗中呼应,传递消息!” 他手指在舆图上划出几个点,连成一片:“以此结成一张无形大网!平时各自发展,互通声气,交换情报,贸易往来。一旦梁山攻伐任何一方,其余盟友或出兵牵制,或断其粮道,或攻其必救,使其首尾难顾!” 朱武抚掌赞道:“妙!此乃‘形散而神不散’之策!既不显山露水,避免成为朝廷和梁山首要目标,又能凝聚力量,相互支援!” 孙立沉吟道:“此策虽好,但号令统一之事……” 燕青接口道:“同盟之内,设立‘议事堂’,由各方派遣代表参与。重大决策,共同商议。日常联络协调之事,可由公孙先生与朱武兄总揽,燕青愿奔走联络,传递消息。另设‘风信’系统,以‘隐驿’为枢纽,确保消息畅通无阻!” 他考虑周详,既尊重了各方的独立性,又建立了有效的协调机制。众人听了,纷纷点头,觉得此法可行。 “此外,”燕青目光变得锐利,“梁山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我等或可暗中设法,联络其中尚有良知、或被逼无奈之人,晓以利害,分化瓦解!此所谓,‘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皇甫端捻须道:“老夫在梁山时,便觉其中如安道全等人,并非心甘情愿。此事或可为之。” 厅中气氛愈发高涨,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补充着同盟的细节。最终,在公孙胜的主持下,一个以“保境安民、匡扶正义、共抗梁山”为宗旨的“抗梁同盟”正式成立!公孙胜被推举为盟主(名义上),朱武为军师,燕青则为总联络使,负责协调各方。 同盟虽秘而不宣,但其蕴含的力量,却足以令任何势力侧目。 会议尾声,一直沉默的顾大嫂忽然开口道:“同盟既立,需有经费支撑。情报传递、人员往来、乃至战时支援,皆需银钱。我提议,同盟内部可设立‘公库’,各方按能力出资,统一调配,用于同盟事务。” 此言一出,众人皆称善。顾大嫂精于算计,由她掌管“公库”再合适不过。 大事议定,众人心下稍安,聚义厅内推杯换盏,气氛热烈。燕青看着厅中这些来自四面八方、为了共同目标暂时走到一起的英雄豪杰,心中感慨万千。 前一世,他们中的许多人,或死,或散,或最终归于梁山旗下。这一世,却因自己的介入,走上了另一条联合抗梁的道路。 这星火汇聚成的火焰,能否真的燎原,改变那既定的悲惨结局? 他不知道,但他愿意竭尽全力。 夜色渐深,聚义厅的灯火却久久未熄。一张针对梁山的无形大网,已在这少华山之巅,悄然织就。 --- 第二十八章完 第29章 北地风云骤起 章节引语:山东战火尚未熄,北地烽烟又骤起。梁山兵锋指曾头,暗流涌动布新局。 --- 少华山聚义厅的灯火熄灭不久,同盟诸般细则尚在磨合,一则突如其来的紧急军情,便如同凛冽的北风,瞬间吹散了刚刚凝聚的些许暖意。 ——梁山宋江,亲率大军,北上攻打曾头市! 消息传来,举座皆惊! 曾头市位于凌州境内,并非州府大城,但地位特殊。其由曾家五虎掌控,兵强马壮,民风彪悍,更兼与北地异族多有贸易往来,实力不容小觑。更重要的是,曾头市地处要冲,卡在梁山势力北扩的咽喉之上! “宋江此举,意在打通北上通道,吞并凌州,进而威胁大名府乃至河北全境!”朱武指着舆图,面色凝重,“若曾头市被破,梁山势力将再无阻碍,可长驱直入!届时,我同盟将直面其兵锋,大名府首当其冲!” 厅内气氛瞬间压抑起来。梁山动作太快了!呼延灼新败,他们竟不顾消化战果、稳固后方,便如此急切地北上用兵,其野心与魄力,令人心惊。 “曾头市能守住吗?”史进急声问道。他与曾家虽无交情,但深知唇亡齿寒的道理。 孙立久在登州,对北地情形较为熟悉,沉声道:“曾家五虎,曾涂、曾密、曾索、曾魁、曾升,皆骁勇善战,其父曾弄更是老谋深算。曾头市有兵马近万,寨墙坚固,更有‘金毛犬’段景住这等相马、训马高手,骑兵精锐。若凭险固守,梁山纵然势大,想一口吞下,也绝非易事。” “怕只怕……”公孙胜轻捋长须,眼中闪过一丝忧色,“曾家虽勇,却失于骄横,内部并非铁板一块。更兼那史文恭……” “史文恭?”燕青心中一动,这个名字他有些印象,似乎是曾头市的教师,武艺极高。 “不错。”公孙胜点头,“史文恭此人,枪法绝伦,有万夫不当之勇,但其人心高气傲,与曾家五虎未必融洽。此战变数,恐怕便在此人身上。” 众人闻言,心情更加沉重。堡垒最易从内部攻破。 “我等该如何应对?”邓飞看向盟主公孙胜和总联络使燕青。 公孙胜沉吟不语。同盟初立,各方尚未完全整合,贸然出兵援助曾头市,名不正言不顺,且风险极大,很可能将战火直接引到自己身上。 燕青目光扫过舆图,脑中飞速盘算。曾头市必须救,至少不能让它轻易被梁山攻破,否则大局危矣。但如何救? 硬拼绝非上策。须得用巧。 他忽然想起前世一些模糊的记忆碎片,似乎梁山攻打曾头市时,曾发生过一些特别的事情……与一匹宝马有关?还有那史文恭……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他脑中逐渐成形。 “诸位,”燕青起身,声音清晰而冷静,“曾头市之战,我等不宜直接介入,但却不可坐视不理。” “燕青兄弟有何妙计?”朱武问道。 “我以为,可三管齐下。”燕青走到舆图前,“其一,‘围魏救赵’!请孙提辖在登州加大剿匪力度,做出威胁梁山侧后姿态;请邓飞、孟康哥哥在饮马川水域,加强对梁山粮道的骚扰。不求有多大斩获,但求分散梁山精力,使其不能全力攻打曾头市。” 孙立、邓飞等人相视一眼,点头应允:“此计可行!我等回去便安排!” “其二,”燕青继续道,“‘釜底抽薪’!曾头市之患,在于内部不稳,尤其是那史文恭。需得有人潜入曾头市,设法稳住史文恭,至少不能让他在关键时刻倒向梁山或生出异心!同时,提醒曾弄,谨防梁山离间之计!” 潜入曾头市?在双方大军对峙、戒备森严之时?此言一出,众人皆露难色。此事太过凶险,非胆大心细、武艺高强且善于随机应变者不能为。 “此事……交给燕青吧。”燕青平静地说道。 “不可!”卢俊义(通过燕青带来的心腹旁听)第一时间反对,“小乙,你已屡次涉险,此次万万不可再去!曾头市如今是龙潭虎穴,那史文恭更非易与之辈!” 朱武、史进也纷纷劝阻。 燕青却摇了摇头,目光坚定:“主人,诸位兄长,此事非我不可。我曾与史文恭有一面之缘(前世记忆),对其性情略知一二。更兼我身形灵便,善于隐匿,乃是潜入的最佳人选。况且,我曾破坏吴用多次计策,对他手段有所了解,或可识破其阴谋。曾头市若破,大名府危矣,同盟亦将瓦解,我等再无宁日!此险,必须冒!” 他言辞恳切,分析入理,众人虽仍担忧,却也无法再坚决反对。 公孙胜深深看了燕青一眼,道:“既然你意已决,贫道便不再阻拦。只是万事小心,若有不对,立刻撤回,不可逞强!” “晚辈明白。”燕青拱手。 “那第三策呢?”史进追问道。 燕青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其三,‘暗度陈仓’!据我所知,曾头市有一宝马,名为‘照夜玉狮子’,乃是段景住从北地盗来,欲献与曾家。此马神骏非凡,必被梁山觊觎。吴用很可能以此马为饵,设计离间或引诱。我等或可……抢先一步,找到段景住,控制此马!即便不能,也需破坏梁山借此马生事的计划!” 众人闻言,皆觉此计甚妙,直指关键。若能控制住“照夜玉狮子”这个潜在的导火索,无疑能打乱吴用的部署。 “寻找段景住之事,可交由‘隐驿’和少华山弟兄去办。”朱武道,“此人行踪飘忽,但总离不开北地马市和曾头市左近。” 计议已定,众人不再耽搁,立刻分头行动。 孙立、邓飞等人连夜下山,返回各自地盘,调动人马,执行“围魏救赵”之策。 朱武、史进则派出大量精明强干的喽啰,配合“隐驿”的渠道,全力搜寻“金毛犬”段景住和“照夜玉狮子”的下落。 而燕青,则再次易容改装,辞别众人,孤身一人,向着已是战云密布的曾头市方向,疾行而去。 北风呼啸,卷起千堆雪。一场关乎北方格局的大战即将爆发,而燕青,这只试图扭转命运的蝴蝶,再次义无反顾地飞向了风暴的中心。 他知道,曾头市之战,将是对“抗梁同盟”的第一个严峻考验,也将是决定许多人命运的关键一役。 --- 第二十九章完 第30章 曾头市暗涌激流 章节引语:孤身潜入虎狼穴,巧言点破梦中人。宝马无踪风波恶,暗夜杀机已临身。 --- 北地风寒,呵气成霜。曾头市外围,已是连营座座,旌旗招展,梁山数万大军将这座北地重镇围得水泄不通。战云压城,杀气冲霄。 燕青扮作一个贩卖皮货的关外客商,混在那些依旧试图往来曾头市做最后生意的行商队伍中,凭借着高超的易容术和沉稳的气度,有惊无险地通过了梁山外围哨卡的盘查,进入了戒备森严的曾头市。 城内气氛紧张到了极点。街道上兵卒往来穿梭,搬运守城器械,百姓面带惊惶,商铺大多关门歇业。空气中弥漫着硝石和紧张的味道。 燕青寻了家尚且营业的客栈住下,不动声色地打探消息。很快,他便了解到当前局势。 梁山大军围城已有数日,曾头市凭借坚固寨墙和精锐骑兵,打退了梁山几次试探性进攻,双方暂时处于僵持状态。但城中粮草开始吃紧,更重要的是,流言四起。 一则流言说,史文恭教师不满曾家五虎跋扈,早有去意,甚至可能与梁山暗通款曲。 另一则流言则关于一匹名为“照夜玉狮子”的宝马,说此马本为曾家所得,乃天降祥瑞,如今却莫名失踪,恐是不祥之兆。 燕青心中凛然,吴用的离间计果然开始了!而且动作如此之快! 必须尽快见到史文恭! 然而,史文恭作为曾头市首席教师,地位尊崇,又值战时,岂是一个寻常客商想见就能见的? 燕青思索片刻,有了计较。他取出随身携带的一支上等老山参,又备了一份厚礼,通过客栈掌柜的关系,辗转找到了史文恭府上的一名管事,言称久仰史教师威名,特献上关外珍宝,以求一见。 那管事见礼物丰厚,又看燕青气度不凡(虽易容,但举止从容),便答应代为通传。运气不错,史文恭或许是因为战事烦闷,或许是对“关外珍宝”感兴趣,竟同意在府中偏厅一见。 是夜,燕青随着管事来到史文恭府邸。府内陈设简朴,却透着一股武人的硬朗。在偏厅等候片刻,只见一人龙行虎步而入,身着锦袍,面容冷峻,目光如电,正是“曾头市教师”史文恭。 史文恭打量了燕青一眼,见他虽作商贾打扮,但身形挺拔,目光清澈,不似寻常商人,便淡淡道:“阁下便是献宝的关外客商?不知有何见教?” 燕青屏退左右(那管事得了好处,识趣退下),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史教师,在下并非为献宝而来,实为救教师与这曾头市万千生灵而来!” 史文恭瞳孔微缩,手已按在腰间剑柄之上,冷笑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此妖言惑众!莫非是梁山细作?” “教师明鉴!”燕青不慌不忙,从怀中取出一物,并非什么珍宝,而是一枚刻着“隐”字的铁牌(公孙胜所赠信物),“在下燕青,乃大名府卢俊义员外门下。此来,是奉‘隐驿’公孙先生之命,特为提醒教师,莫中梁山离间之计!” “卢俊义?公孙胜?燕青?”史文恭显然听过这些名字,尤其是燕青,近日名声极响。他神色稍缓,但依旧警惕,“你此言何意?” “教师可知,如今城中流言,皆指向于您?”燕青直视史文恭,“言您与曾家不和,甚至暗通梁山。此乃吴用毒计,意在挑拨离间,使曾头市内部生乱,不攻自破!” 史文恭闻言,脸色阴沉下来。他岂会不知流言?只是心中对曾家五虎的骄横确实早有不满,此刻被燕青点破,更是烦躁。“哼,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史某行事,何须向他人解释!” “教师固然磊落,但人言可畏!”燕青恳切道,“尤其在此危难之际,曾太公(曾弄)若听信谗言,对教师心生猜忌,则曾头市危矣!届时城破,教师纵有霸王之勇,又能如何?难道真要背负叛徒之名,或玉石俱焚吗?” 史文恭沉默不语,显然被说中了心事。他自负武艺天下罕逢敌手,岂愿与曾头市一同陪葬?更不愿背负叛徒的骂名。 燕青趁热打铁道:“教师,当务之急,是摒弃前嫌,与曾家同心协力,共抗外敌!只要击退梁山,一切流言自然烟消云散!届时,教师是去是留,皆可从容抉择。若此时心生嫌隙,正中了吴用下怀!” 史文恭目光闪烁,显然内心在激烈斗争。良久,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沉声道:“你所言,不无道理。只是……曾家那几个小子,未必听得进劝。” “事在人为!”燕青道,“教师可主动寻曾太公陈明利害,表态愿与曾头市共存亡!态度诚恳,曾太公老成持重,必能明辨是非!至于几位公子……还需教师暂且忍耐,以大局为重!” 史文恭深深看了燕青一眼,这个年轻人不仅胆识过人,而且洞察人心,句句说在关键处。他点了点头:“好!我便信你一次!明日我便去面见太公!” 稳住史文恭,燕青心中稍定,但另一件事却让他更加忧虑——“照夜玉狮子”! 他试探着问道:“史教师,在下还听闻一匹‘照夜玉狮子’宝马之事,如今城中传言此马失踪……” 提到此事,史文恭眉头紧锁,冷哼一声:“此事蹊跷!那马本是‘金毛犬’段景住献与太公的,一直由段景住亲自照料,养在马厩。前几日却突然连人带马,一同消失无踪!如今城中流言四起,说什么的都有!” 段景住带着马消失了?!燕青心中一惊。这绝非偶然!段景住此人贪财忘义,极可能已被梁山收买,带着宝马潜逃,意图在关键时刻以此马制造事端! 必须尽快找到段景住! 他立刻向史文恭告辞,出了府邸,便动用“隐驿”的紧急联络方式,将段景住携马失踪的消息传了出去,希望朱武和公孙胜那边能有所发现。 然而,就在他忙于应对曾头市内部危机之时,却未曾察觉,一双阴鸷的眼睛,早已在暗处盯上了他。 他回到客栈,刚推开房门,一股极其淡雅、却与他之前在大名府卢俊义病榻前闻到的曼陀罗香几乎一模一样的异香,扑面而来! 虽然极其微弱,但燕青对这股味道极其敏感,瞬间警醒!他猛地屏住呼吸,身形向后急退! 但还是晚了一步!只觉得一阵轻微的眩晕感袭来,手脚有些发软! 与此同时,房间内外,数道黑影如同鬼魅般闪现,刀光凛冽,直取他要害! 为首的,正是那个在东京城外、徐家庄园屡次出现的,面容阴鸷的持判官笔的瘦高汉子!他脸上带着狰狞的笑意: “燕青!这次看你往哪里逃!” --- 第三十章完 第31章 玉狮子踪现敌影 章节引语:才脱虎口又遇袭,宝马踪迹现端倪。将计就计布迷阵,险中求胜探敌情。 --- 那曼陀罗香虽被燕青及时察觉,但吸入少许,仍让他气血翻涌,手脚一阵酸软。眼看数道刀光及体,生死悬于一线! 危急关头,燕青猛咬舌尖,剧痛刺激下精神一振,体内内力疯狂运转,强行压下那丝眩晕感!他足下发力,身形如同醉酒般一个踉跄,看似要摔倒,却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劈向脖颈和胸口的致命刀锋! “嗤啦!”衣袖被划开一道口子,冰冷的刀锋擦着皮肤掠过,带起一阵寒意。 那持判官笔的瘦高汉子“咦”了一声,显然没料到燕青在中了迷香后还能如此迅捷地闪避。他判官笔一抖,如同毒蛇出洞,直点燕青胸前大穴,招式狠辣刁钻。 另外几名杀手也配合默契,刀光织成一片死亡之网,将燕青所有退路封死。 燕青心知绝不能被困在房中,他且战且退,手中短刀舞动,护住周身要害,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火星四溅。他仗着身材灵巧,在桌椅板凳间穿梭,利用一切障碍物阻挡对方的合击。 然而,对方人数占优,又是有备而来,燕青身上很快又添了几道伤口,虽不深,但血流不止,形势岌岌可危。 必须突围! 他看准对方一人挥刀直劈的空档,不闪不避,反而合身撞入对方怀中!那杀手没料到燕青如此悍勇,一愣神间,已被燕青肩头狠狠撞在胸口,顿时骨裂声响起,惨叫一声倒飞出去,撞塌了房门! 包围圈出现一丝缝隙! “拦住他!”瘦高汉子厉喝。 燕青岂会放过这稍纵即逝的机会?他足尖一点,如同游鱼般从那缺口滑出,头也不回地向着客栈后院狂奔! “追!” 杀手们紧追不舍。后院狭窄,堆满杂物,燕青身形如电,在其中穿梭,不时反手打出几枚银胆,虽不致命,却也迟滞了追兵的速度。 眼看就要冲到后院墙下,身后恶风不善,那瘦高汉子的判官笔已点到后心! 燕青仿佛背后长眼,猛地一个侧身,判官笔擦着肋下而过,带起一道血痕!同时,他左手如电探出,并非格挡,而是精准地扣住了对方持笔的手腕,用力一扭! 那瘦高汉子没料到燕青在奔逃中还能使出如此精妙的擒拿手法,手腕剧痛,判官笔险些脱手!他怒吼一声,另一只手化掌为刀,劈向燕青脖颈! 燕青却已借着他前冲之力,身形一矮,一个扫堂腿! “砰!”瘦高汉子下盘被扫中,重心不稳,向前扑倒! 燕青毫不恋战,足下发力,纵身跃上院墙,回头看了一眼扑倒在地、恼羞成怒的瘦高汉子,以及那些追上来的杀手,冷笑一声,翻身落下墙头,投入外面漆黑的巷道之中。 身后传来气急败坏的呼喝声,但追兵已被暂时甩开。 燕青在巷道中疾驰,强忍着伤痛和迷香带来的残余眩晕,心中念头飞转。这些杀手显然是吴用派来的精锐,他们能如此精准地找到自己,并且使用了曼陀罗香,说明自己的行踪很可能早已暴露! 是史文恭府上出了问题?还是客栈本身就不安全? 他不敢再回任何已知的落脚点,必须立刻消失。 就在这时,他怀中的一枚小巧的铃铛忽然发出极其轻微的震动——这是“隐驿”最高级别的紧急联络信号,表示有极其重要的消息,需立刻到指定地点接收! 燕青心中一动,辨明方向,向着信号指示的城西一处废弃砖窑潜行而去。 砖窑内阴暗潮湿,空无一人。燕青按照约定暗号,在指定位置找到了一枚蜡丸。捏碎蜡丸,里面是一张小小的纸条。 借着缝隙透入的微光,他看清了上面的字迹,是朱武的亲笔: “段景住与‘照夜玉狮子’现身梁山后军,疑为诱饵。吴用或欲借此马生事,嫁祸史文恭或引曾家出城。慎之!” 段景住果然投靠了梁山!而且带着宝马出现在了梁山后军!朱武的判断与他不谋而合,这绝对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 吴用想做什么?以此马为诱饵,引诱曾家派人出城抢夺,然后埋伏歼灭?还是制造史文恭私通梁山、转移宝马的假象,彻底引爆曾头市内乱? 无论哪种,都必须阻止! 燕青脑中飞速盘算。直接去告诉曾弄?空口无凭,曾弄未必会信,反而可能打草惊蛇。 看来,只能兵行险着了! 他要亲自去梁山后军走一遭,确认“照夜玉狮子”的位置,甚至……看看有没有机会,将这匹惹祸的宝马,彻底解决掉!或者,至少破坏吴用的计划! 此举无异于虎口拔牙,但燕青别无选择。 他处理了一下身上的伤口,换了一身深色夜行衣,将状态调整到最佳。夜色,是他最好的掩护。 根据“隐驿”提供的粗略方位,他如同暗夜中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潜出曾头市,避开双方明哨暗岗,向着梁山后军大营的方向摸去。 梁山后军驻扎在一处背靠山峦的平地上,营寨连绵,灯火通明。燕青伏在山坡的草丛中,仔细观察。 他目光锐利,很快便锁定了后军一处戒备格外森严的区域,那里有一个临时搭建的巨大马厩,周围巡逻的士兵数量远超其他地方。 就是那里了! 他耐心等待着,直到后半夜,巡逻士兵换岗,出现了一丝松懈的间隙。他如同狸猫般滑下山坡,借着阴影和帐篷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接近了那个马厩。 马厩外有士兵守卫,难以直接潜入。燕青绕到马厩后方,发现那里紧靠着山壁,防守相对薄弱。他施展壁虎游墙功,悄无声息地攀上山壁,从一处通风的气窗,向内望去。 只见马厩内灯火通明,一匹通体雪白、神骏非凡的宝马正不安地刨着蹄子,正是那“照夜玉狮子”!马旁,一个头发蓬乱、身形猥琐的汉子正小心翼翼地添着草料,不是段景住是谁? 果然在此! 燕青心中冷笑,正思忖如何动手,是直接杀了段景住,还是想办法惊马制造混乱,忽然,他耳朵一动,听到远处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和低语声。 他立刻屏住呼吸,将身体紧紧贴在山壁上。 只见两名梁山头领打扮的人,在一队亲兵的护卫下,向着马厩走来。借着火光,燕青看清了那两人容貌,心中猛地一沉! 其中一人,矮胖身材,面容丑陋,正是“矮脚虎”王英!而另一人,青衫羽扇,面带微笑,不是吴用是谁?! 他们深夜来此,定有图谋! 燕青凝神倾听。 只听王英□□道:“军师,何时动手?俺已等不及要看看曾头市那帮孙子出来送死了!” 吴用羽扇轻摇,悠然道:“王英兄弟稍安勿躁。明日,便让那段景住‘逃’回曾头市,告知曾弄,史文恭已与我等约定,今夜子时,以此玉狮子马为号,里应外合,献城投降!” 燕青闻言,浑身冰寒!好毒的计策!这是要坐实史文恭的“叛徒”之名,逼曾弄杀史文恭!届时曾头市内乱,梁山可不战而胜! 王英疑惑道:“军师,那段景住的话,曾弄能信?” 吴用阴险一笑:“由不得他不信!段景住会带着史文恭的‘亲笔信’和随身玉佩回去!至于信和玉佩嘛……”他看了一眼马厩内的段景住,“自然是这位段兄弟,平日里‘留意’收集的。” 段景住在一旁谄媚地笑道:“军师神机妙算!小的早已备好!” 原来如此!吴用连“证据”都准备好了! 燕青心中焦急,必须立刻阻止!否则明日此时,曾头市必生内乱! 他目光扫过马厩内的“照夜玉狮子”,一个冒险的计划瞬间成形。 他悄悄取出随身携带的,一种由薛神医配置的、能令牲畜短暂狂躁的特殊药粉,用一个小小的吹管,对准了马厩内的水槽,轻轻一吹…… 无色无味的药粉,悄然融入了水中。 做完这一切,他不再停留,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去,迅速返回曾头市。 他必须赶在段景住“逃”回来之前,再次见到史文恭,更要见到曾弄,揭穿这个致命的阴谋! 夜色更深,曾头市的命运,悬于一线。 --- 第三十一章完 第32章 计中计力挽狂澜 章节引语:星夜兼程破诡谋,直陈利害醒愚忠。假戏真做诱敌入,血战方显英雄勇。 --- 燕青如同暗夜中的疾风,不顾身上伤痛,将轻功施展到极致,拼尽全力赶回曾头市。他必须抢在段景住之前,揭穿吴用的毒计! 然而,当他再次潜入史文恭府邸时,却得知史文恭已被曾弄召去府中议事,至今未归! 燕青心中咯噔一下,难道段景住已经回来了?还是曾弄听到了什么风声? 他不敢怠慢,立刻转向曾弄府邸。曾府此刻灯火通明,戒备比平日森严数倍,显然有大事发生。 燕青心念电转,知道硬闯绝无可能。他绕到府邸后墙一处僻静角落,深吸一口气,运足内力,将声音凝成一线,如同蚊蚋般送入高墙之内,正是“传音入密”的上乘功夫: “史教师!曾太公!切莫听信段景住之言!此乃梁山吴用离间毒计,意在使曾头市内乱,不攻自破!‘照夜玉狮子’现就在梁山后营,乃诱饵也!” 他反复将这段话送入府中,不敢停留过久,立刻变换位置,隐匿起来,紧张地观察着府内的动静。 府内,曾弄正与史文恭及曾家五虎商议军情,气氛凝重。段景住果然已经狼狈不堪地“逃”了回来,正跪在堂下,涕泪交加地哭诉: “太公!各位公子!小的拼死逃回,是有天大的机密禀报!那史文恭……史文恭他早已暗中投靠梁山,约定今夜子时,以‘照夜玉狮子’马为号,打开寨门,里应外合啊!这是他让小的带回来的亲笔信和玉佩为证!” 说着,他呈上了一封书信和一块玉佩。那字迹与史文恭一般无二,玉佩也确是史文恭平日随身之物! 曾弄脸色铁青,曾家五虎更是勃然大怒,纷纷拔刀指向史文恭:“史文恭!你这忘恩负义的狗贼!” 史文恭又惊又怒,他根本不知此事!那信和玉佩他更是毫无印象!“太公!此乃诬陷!史某对天发誓,绝无此事!定是这段景住勾结梁山,构陷于我!” 双方争执不下,眼看就要血溅当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燕青那细若游丝、却清晰无比的声音,如同警钟般传入堂中每个人耳中! “……切莫听信段景住之言!此乃梁山吴用离间毒计……‘照夜玉狮子’现就在梁山后营,乃诱饵也!” 声音虽轻,却如同惊雷炸响在众人心头! 史文恭精神一振,厉声道:“太公!听见了吗?此乃高人示警!段景住,你这狗贼,还有何话说?!” 段景住吓得面无人色,支吾道:“定……定是史文恭的同党……” 曾弄老成持重,虽惊疑不定,但此刻那神秘的传音和史文恭激烈的辩白,让他心生警惕。他猛地一拍桌子,喝道:“都住口!” 他目光如电,射向段景住:“段景住,你口口声声说史教师叛变,那‘照夜玉狮子’现在何处?” “自……自然是被史文恭交给梁山了……” “哼!”曾弄冷笑一声,“若史教师真与梁山勾结,何必多此一举,让你带信回来?直接将你灭口,子时开门岂不是更好?你言语漏洞百出,行事鬼祟,我看你才是梁山的好细!来人!将段景住拿下,严加拷问!” 段景住魂飞魄散,还想狡辩,已被如狼似虎的家将按倒在地,捆了个结实。 史文恭见状,松了口气,向曾弄拱手:“多谢太公信任!” 曾弄摆了摆手,面色依旧凝重:“史教师,非是老夫信你,而是此事蹊跷。如今城外梁山大军压境,内部又出此等事端……唉。”他看向那神秘声音传来的方向,若有所思,“方才那示警之人……” 史文恭忙道:“太公,此乃大名府卢俊义员外门下,浪子燕青!乃是特意前来助我曾头市破梁山诡计的义士!” “燕青?”曾弄显然也听过这个名字,沉吟片刻,“既然如此,可否请这位义士现身一见?” 史文恭看向门外,却不见燕青踪影。 此时,燕青的声音再次传来,依旧缥缈难寻:“曾太公,史教师,在下身份敏感,不便现身。当务之急,是应对梁山今夜之谋!吴用计策被识破,必不甘心,恐有后手!” 曾弄闻言,神色一凛,看向史文恭:“史教师,你以为该如何?” 史文恭眼中寒光一闪:“太公,吴用想让我曾头市内乱,我们何不将计就计?” “哦?如何将计就计?” “他既约定子时以马为号,里应外合。我们便假装内乱,引梁山军前来偷袭!然后……”史文恭做了一个合围的手势,“设下埋伏,叫他来得去不得!” 曾弄抚掌:“此计大妙!就依教师之言!” 计议已定,曾头市这台战争机器立刻高效运转起来。曾弄与史文恭亲自布置,调动精锐兵马,在预定寨门内外设下重重埋伏。同时,故意在城头制造一些混乱的迹象,并悄悄放松了对那段“约定”寨门的戒备。 夜色渐深,子时将至。 梁山大营,吴用接到细作回报,言曾头市似乎有变,城头守军调动频繁,且那段“约定”的寨门处守卫松懈。他捻须微笑,以为计策得售。 “传令下去,按原计划,子时一到,突袭曾头市东门!” 子时正刻,月黑风高。 梁山大队人马,由“霹雳火”秦明、“急先锋”索超等头领率领,悄无声息地逼近曾头市东门。见寨门果然虚掩,城内隐隐传来喊杀声(乃曾头市军民假扮),秦明大喜,以为史文恭已然得手,一挥狼牙棒,喝道:“弟兄们,随我杀进去!” 梁山军发一声喊,如同潮水般涌向寨门! 冲在最前面的兵马刚踏入寨门,忽听头顶一声锣响!紧接着,城头火把大亮,伏兵四起!滚木礌石、箭矢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 “不好!中计了!”秦明大惊失色,慌忙勒马。 但为时已晚!冲入瓮城的梁山兵马瞬间被分割包围,死伤惨重!身后寨门轰然关闭,断了退路! 与此同时,曾头市寨门大开,史文恭一马当先,手持方天画戟,如同天神下凡,直冲而出!曾家五虎各率精兵,从两翼杀出,将城外的梁山军拦腰截断! “史文恭在此!梁山草寇,纳命来!”史文恭大喝一声,画戟舞动,如同虎入羊群,所向披靡!梁山军中竟无一合之将! 秦明、索超等将虽勇,但被伏兵打了个措手不及,又被史文恭和曾家军气势所慑,阵脚大乱,只能各自为战,奋力向外突围。 这一场混战,直杀到天光微亮。梁山军丢下数千具尸体,狼狈不堪地败退回营。秦明、索超皆带伤,可谓损失惨重。 曾头市城头,欢声雷动。军民士气大振! 曾弄与史文恭并立城头,看着退去的梁山军,相视一笑,之前那点嫌隙,在这并肩血战中已然烟消云散。 “此番大胜,多亏史教师临机决断,与将士用命!”曾弄感慨道,“更要多谢那位燕青义士,若非他及时示警,我曾头市恐已遭大难!” 史文恭点头,目光扫过城外,寻找着那个神秘的身影,心中充满了感激。他知道,昨夜若非燕青,他史文恭此刻恐怕已是刀下之鬼,而曾头市也危在旦夕。 然而,此刻的燕青,却早已不在城中。 就在昨夜伏击战打响之时,他已悄然离开了曾头市。他的目的已经达到,破坏了吴用的阴谋,助曾头市稳住了局势。接下来,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吴用经此一败,绝不会善罢甘休。曾头市之围,远未到解除之时。 而“抗梁同盟”的下一步行动,也需要他尽快与公孙胜、朱武等人商议。 他回头望了一眼在晨曦中巍然屹立的曾头市,转身投入茫茫原野,身影很快消失在天际线下。 曾头市的烽火暂时熄弱,但北地的风云,却因这一夜,变得更加变幻莫测。 --- 第三十二章完 第33章 暗流北地新盟约 章节引语:曾头烽火暂告歇,北地格局悄然变。恩威并施结新援,同盟再添生力军。 --- 曾头市一场大胜,暂时挫败了梁山北进的锋芒。史文恭阵前显威,画戟之下连斩梁山数员偏将,其“神枪”之名威震北地,与曾家五虎的关系也因并肩血战而缓和许多。曾弄更是倚之为长城,军中大事,多与之商议。 然而,胜果之下,暗流依旧涌动。梁山虽退,却并未远遁,依旧陈兵边境,虎视眈眈。曾头市经此一战,虽士气高昂,但兵力、粮草损耗亦是不小,亟需休整与外援。 燕青并未远离,他在曾头市外围寻了一处“隐驿”的秘密据点落脚,一边养伤,一边密切关注着局势发展。他知道,经此一役,史文恭和曾头市的态度,对于“抗梁同盟”至关重要。 这日,他接到史文恭密信,邀他城中一叙。 再次踏入曾头市,气氛与上次潜入时已大不相同。街上行人神色稍缓,虽依旧戒备森严,但多了几分劫后余生的庆幸。军民谈及史教师,无不竖起大拇指,称其为“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 在史文恭简朴却戒备森严的府邸书房内,燕青见到了这位北地枭雄。史文恭屏退左右,对燕青深深一揖:“燕青兄弟,前番若非你及时示警,史某与这曾头市,皆休矣!此恩,史某没齿难忘!” 燕青连忙还礼:“史教师言重了!同抗梁山,分内之事,何足挂齿。” 二人落座,史文恭叹道:“经此一事,方知江湖险恶,人心叵测。那吴用,端的歹毒!”他看向燕青,目光诚恳,“燕青兄弟,你之前所言‘抗梁同盟’,史某愿闻其详。” 燕青心中一动,知道机会来了。他便将同盟的宗旨、架构以及目前联合的势力(隐去了部分核心机密)向史文恭详细说明。 史文恭听罢,沉吟良久。他本是心高气傲之人,不愿屈居人下,但如今形势比人强,梁山势大,曾头市独木难支,寻找盟友是必然之举。而这“抗梁同盟”,并非要求他听命于人,而是平等联合,互助互利,正合他意。 “同盟之策,甚合我意。”史文恭最终点头,“我曾头市,愿加入同盟,与诸位英雄共抗梁山!” 燕青大喜:“有史教师与曾头市加入,同盟实力大增,实乃北地百姓之福!” “不过,”史文恭话锋一转,眼中精光闪烁,“同盟之事,曾太公那里,还需斟酌。太公年迈,求稳为主,未必愿意明确与梁山对立。此事,可由史某暗中进行,调动曾头市资源配合同盟,但明面上,曾头市暂且保持中立。” 燕青了然,这是老成持重之举。曾头市明面中立,暗助同盟,既能避免过早成为梁山首要打击目标,又能为同盟提供实质支持,确是两全之策。 “如此甚好!”燕青赞同,“具体联络与配合事宜,可由史教师与‘隐驿’及少华山直接对接。” 大事议定,两人皆松了口气。史文恭又道:“燕青兄弟,你智勇双全,更兼联络各方,史某佩服。如今北地局势,你以为接下来当如何?” 燕青沉吟道:“梁山新败,短期内应无力再发动大规模攻势。但其绝不会甘心失败,必会暗中谋划。我以为,同盟当下要务,一是巩固现有势力范围,二是设法削弱梁山,三是……寻找新的盟友。” “新的盟友?”史文恭挑眉。 “不错。”燕青目光投向西北方向,“凌州经此大乱,官府威信扫地,各地豪强并起。据我所知,凌州境内,并非只有我曾头市一家抵抗梁山。比如……屠龙山庄的‘屠龙手’孙安,以及‘赤发黄须’的縻貹等人,皆是有名的好汉,对梁山亦无好感。若能说动他们……” 史文恭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孙安?縻貹?此二人武艺不在史某之下,确是豪杰。只是他们性情孤傲,未必肯轻易与人联合。” “事在人为。”燕青微微一笑,“况且,如今梁山兵锋所指,凌州境内,无人可独善其身。合则两利,分则两害的道理,他们不会不懂。此事,或可由史教师以地头蛇的身份,先行试探?” 史文恭想了想,点头道:“可。史某与那孙安有过数面之缘,可修书一封,探其口风。” 就在燕青与史文恭密议之时,一名心腹家将匆匆入内,禀报道:“教师,城外有一伙人马求见,自称是河北‘屠龙手’孙安麾下,有要事相商!” 燕青与史文恭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惊讶。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请他们进来!”史文恭下令。 片刻后,一名风尘仆仆、眼神精悍的汉子被引入书房,对着史文恭抱拳道:“在下卞祥,奉我家孙安庄主之命,特来拜会史教师!” 卞祥?燕青心中一动,此人亦是河北有名号的好汉,看来孙安此番是带着诚意而来。 卞祥继续道:“梁山贼寇肆虐凌州,我家庄主深知唇亡齿寒之理。闻听史教师于曾头市大破梁山,庄主钦佩不已,特命在下前来,一则道贺,二则……欲与史教师共商抗梁大计!” 史文恭心中暗喜,面上却不露声色:“孙庄主太客气了。却不知孙庄主有何高见?” 卞祥看了一眼旁边的燕青,略有迟疑。 史文恭道:“但说无妨,燕青兄弟并非外人。” 卞祥这才道:“我家庄主之意,欲联合凌州境内不愿附逆的豪杰,结成联盟,守望相助,共抗梁山!若史教师不弃,愿奉教师为盟主!” 奉史文恭为盟主?此言一出,史文恭不禁有些意动。这等于将凌州抗梁势力的领导权交到他手中,权力和声望都将大增。 然而,燕青却在一旁微微蹙眉。凌州联盟若自成一体,与“抗梁同盟”的关系如何处理?是并入,还是合作?若史文恭另立山头,恐生变数。 史文恭也非蠢人,瞬间想通了其中关节。他看了一眼沉默的燕青,哈哈一笑,对卞祥道:“卞祥兄弟,孙庄主美意,史某心领。只是这盟主之位,史某愧不敢当。抗梁乃天下义士共举之事,岂可分彼此?不若这样,我曾头市,已与大名府卢俊义员外、少华山、登州孙提辖等英雄结成‘抗梁同盟’。若孙庄主不弃,可一同加入这大同盟,岂不更能凝聚力量?” 卞祥闻言,面露惊讶,显然没料到史文恭已与外界有如此广泛的联合,更将盟主之位拱手让出。他沉吟片刻,道:“史教师胸怀广阔,卞某佩服!此事关系重大,在下需即刻回禀庄主定夺。” “理应如此。”史文恭点头,“无论孙庄主作何决定,我曾头市都愿与屠龙山庄并肩作战!” 送走卞祥,史文恭看向燕青,笑道:“燕青兄弟,如此处置,可还妥当?” 燕青拱手,真心赞道:“史教师深明大义,顾全大局,燕青佩服!”史文恭此举,无疑是将凌州的抗梁力量纳入了“抗梁同盟”的体系,避免了内部纷争,增强了同盟实力。 经此一事,北地的抗梁格局悄然改变。曾头市成为同盟在北地的坚实堡垒,而凌州孙安等势力的潜在加入,更使得同盟的触角进一步延伸。 然而,燕青心中清楚,同盟的扩张,也意味着将面对梁山更加疯狂的反扑。吴用接连受挫,下一次出手,必定更加狠辣诡谲。 风雨欲来,唯有未雨绸缪。 他在曾头市又盘桓数日,协助史文恭与“隐驿”、少华山建立了稳定的联络渠道,并将北地最新局势传回总舵。 待诸事安排妥当,燕青再次辞别史文恭。他需要返回大名府一趟,一方面向卢俊义禀报北地情况,另一方面,也要与公孙胜等人商议同盟下一步的整体战略。 离开曾头市时,燕青回头望去,这座北地坚城在夕阳下巍然矗立。他知道,这里的烽火暂时平息,但整个天下抗梁的棋局,却刚刚进入中盘。 而他,仍是这盘棋上,一颗不可或缺的棋子,也是执棋者之一。 --- 第三十三章完 第34章 归途暗影藏杀机 章节引语:才定北地风云策,归途又逢索命人。新敌旧怨齐涌现,狭路相逢勇者胜。 --- 离开曾头市,燕青并未直接返回大名府,而是绕道前往与“隐驿”约定的另一处秘密联络点,准备将北地最新情况与史文恭加入同盟的细节,形成密报,通过更稳妥的渠道送出。 秋意已深,官道两旁草木凋零,更添几分肃杀。燕青依旧作行商打扮,策马缓行,看似悠闲,实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接连的遇袭让他不敢有丝毫大意。 行至一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凉地段,道旁是一片茂密的枯树林。燕青勒住马缰,鼻翼微动,空气中除却尘土和衰草的气息,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腥气。 不是野兽,是……血腥味! 他心中一凛,立刻下马,将马匹牵入路旁沟壑隐蔽处,自己则如同灵猫般悄无声息地潜入枯树林。 前行不过数十步,眼前的景象让他瞳孔骤缩! 只见林间空地上,横七竖八躺着七八具尸体!看衣着打扮,正是“隐驿”派来接应他的弟兄!他们显然是在此等候时,遭遇了突然袭击,几乎来不及反抗便被尽数格杀!伤口多在咽喉、心口等要害,干净利落,出手之人武功极高,且心狠手辣! 燕青蹲下身,仔细查验伤口,又看了看周围打斗的痕迹(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脸色愈发阴沉。这些弟兄身手都不弱,却连示警都没能发出便被全歼,对手绝非寻常之辈! 是梁山的人?还是那一直阴魂不散的殿帅府制使官派来的高手? 他正在思忖,忽然,身后传来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带着一丝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浪子燕青,果然名不虚传,嗅觉灵敏得很呐。” 燕青浑身肌肉瞬间绷紧,缓缓站起身,转过身来。 只见林边不知何时已多了三个人。 为首一人,身材高瘦,面色蜡黄,仿佛久病缠身,但一双眼睛却亮得吓人,如同两点鬼火,手中提着一对奇门兵刃——子午鸳鸯钺。此人气息阴冷,给燕青一种极其危险的感觉。 他左侧一人,燕青认得,正是那个屡次交手、持判官笔的瘦高汉子,此刻正一脸怨毒地盯着他。 而右侧那人,却让燕青心中猛地一沉!此人做头陀打扮,方面大耳,额头上有一个硕大的香疤,手持一柄浑铁禅杖,虽未开口,但那渊渟岳峙的气势,以及禅杖上隐隐传来的血腥气,无不显示此人乃是个外家功夫登峰造极的顶尖高手! “你们是什么人?”燕青声音平静,暗中已调整呼吸,将状态提升至巅峰。这三人,尤其是那头陀和那病夫,给他的压力远超之前任何一次袭击。 那病夫模样的汉子嘿嘿一笑,声音沙哑难听:“将死之人,何必多问?有人出大价钱,要你的命,顺便……取回你从刘孔目那里拿走的东西。” 果然是为了那些构陷卢俊义的证据而来!燕青心念电转,这三人不像官府中人,也不完全是梁山的路数,更像是……职业杀手,或者某个隐秘势力的高手! “想要东西?凭本事来拿。”燕青冷笑,短刀已悄然滑入手中。 “狂妄!”那持判官笔的瘦高汉子早已按捺不住,厉喝一声,判官笔一抖,化作数点寒星,直取燕青上身大穴!他吃过燕青的亏,此次有意在同伴面前抢攻,一出手便是杀招!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燕青历经大小数十战,屡次在生死边缘徘徊,武功、经验、心志早已非吴下阿蒙! 眼见判官笔点到,他不闪不避,脚下步伐一错,身形如同鬼魅般贴着笔影切入!短刀后发先至,划向对方手腕!竟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瘦高汉子没料到燕青如此悍勇,他可不想换命,慌忙撤笔回防。就在他招式用老,新力未生之际,燕青刀势陡然一变,由划变刺,如同毒蛇吐信,直刺其咽喉! 快!狠!准! 瘦高汉子吓得魂飞魄散,拼命向后仰头,同时判官笔向上格挡! “嗤!” 刀尖虽被格开,但仍在他下颌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鲜血瞬间涌出! 一招之间,高下立判! 那病夫和头陀眼中都闪过一丝讶异,显然没料到燕青武功精进如此之快。 “废物!”病夫冷哼一声,对那瘦高汉子斥道。随即,他身形一动,如同鬼魅般飘向燕青,手中子午鸳鸯钺划出两道诡异的弧线,一上一下,锁定了燕青的脖颈和腰腹!招式刁钻狠辣,角度极其阴毒! 与此同时,那头陀也动了!他并未急于上前,而是将浑铁禅杖往地上一顿,“咚”的一声闷响,地面微颤!一股无形的气浪以其为中心扩散开来,竟隐隐封住了燕青左右闪避的空间! 三人配合默契,病夫主攻,头陀控场,那受伤的瘦高汉子则在外围游走,伺机而动! 压力陡增! 燕青心知绝不能陷入三人合围,必须速战速决,至少要先解决掉一个! 他面对病夫那诡异的双钺,不退反进,身体如同没有骨头般猛地一缩,竟从双钺那几乎不可能的空隙中钻了过去!同时短刀反手撩向病夫肋下! 这一下险到极致,也妙到极致! 病夫“咦”了一声,显然没料到燕青的身法如此诡异,双钺回防已是不及,只得脚下发力,向后急退! 但他快,燕青更快! 如同附骨之疽般紧贴而上,短刀如影随形,刀尖始终不离其要害! 那控场的头陀见状,眉头一皱,禅杖猛地提起,带着呼啸的风声,横扫千军,砸向燕青后背!势大力沉,若被砸中,必然筋骨断裂! 燕青仿佛背后长眼,在间不容发之际,足尖一点,身形陡然拔高,如同鹞子翻身,竟从那横扫的禅杖上方掠过!同时,他左手一扬,三枚银胆成品字形射向那正在外围试图包抄的瘦高汉子! 瘦高汉子刚刚吃过亏,见状吓得慌忙闪避格挡,攻势顿时一滞。 电光火石之间,燕青竟凭借超凡的身法和搏命的打法,硬生生打破了三人精心布置的合围之势,反而将主攻的病夫逼得连连后退! 那病夫又惊又怒,他自负武功高强,何曾受过如此憋屈?当下怪叫一声,双钺招式再变,如同狂风暴雨般向燕青攻去,招招不离要害,竟是拼着受伤也要将燕青留下! 头陀也再次挥动禅杖加入战团,杖风呼啸,力贯千钧! 燕青顿时压力倍增,在两人联手猛攻下,如同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险象环生!他全凭着一口先天真气和不屈的意志支撑,短刀舞动,将一身所学发挥到极致,堪堪护住周身要害,但身上已不断添上新的伤口,鲜血染红了衣衫。 久守必失!再这样下去,必败无疑! 燕青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看准头陀一杖砸空,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瞬间,猛地舍弃了对病夫的防御,合身扑向头陀!短刀直刺其心口,竟是完全不顾身后病夫那致命的双钺! 围魏救赵!攻其必救! 头陀没料到燕青如此疯狂,禅杖回防已是不及,只得怒吼一声,蒲扇般的大手猛地拍向燕青头颅!竟也是两败俱伤的打法!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异变陡生! “咻——!” 一支狼牙箭如同流星赶月,带着凄厉的破空声,从林外射来!目标并非场中任何人,而是精准无比地射向了病夫即将斩中燕青后心的那支鸳鸯钺! “铛!” 火星四溅!那支鸳鸯钺被箭矢上蕴含的巨力撞得一偏,擦着燕青的肋下掠过,只划破了衣衫! 这突如其来的一箭,让场中所有人都是一怔! 燕青趁此机会,刀势不变,依旧刺向头陀心口!头陀被迫收掌格挡,“嗤”的一声,刀尖在其手臂上划开一道深口子! 而燕青也借着反震之力,向后飘退,与两人拉开距离,剧烈喘息,目光惊疑地望向箭矢来处。 只见林外,不知何时已立了一骑。马上之人,身形魁梧,面容粗豪,手持一张铁胎弓,正是“小李广”花荣?! 在他身旁,还立着两人。一人青面獠牙,相貌凶恶,乃是“赤发鬼”刘唐;另一人则是个胖大和尚,手持戒刀,却是“花和尚”鲁智深! 梁山的人?!他们怎么会在这里?!而且……出手相助?! 燕青脑中一片混乱,完全搞不清状况。 那病夫和头陀见到花荣三人,脸色也是微变,尤其是看到花荣手中那张弓,眼中闪过一丝忌惮。 “我等奉命行事,与梁山无关,还请三位行个方便!”那病夫沉声道。 花荣端坐马上,面无表情,只是淡淡道:“此人,我梁山要了。” 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霸道。 --- 第三十四章完 第35章 敌友难辨迷雾深 章节引语:才退索命三煞星,又逢梁山拦路人。出手相助意难测,前路何方费思量。 --- 花荣的话如同寒冰,掷地有声。林间气氛瞬间凝固,那病夫和头陀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花荣,你梁山是要与我‘幽冥府’为敌吗?”病夫声音嘶哑,带着压抑的怒火。 幽冥府?燕青心中一动,这是他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号。听其口气,似乎是一个不为人知的隐秘组织,实力不容小觑。 花荣依旧面无表情,只是将铁胎弓微微抬起,箭簇在阳光下闪着冷光,对准了病夫:“我的话,不说第二遍。” 鲁智深在一旁哈哈一笑,声若洪钟:“直娘贼!哪来那么多废话!要打便打,不打就滚!洒家这戒刀许久未尝荤腥了!” 刘唐也咧开大嘴,露出森白牙齿,手中朴刀一挥:“军师有令,带燕青回去!谁敢阻拦,便是与我梁山泊为敌!” 病夫与头陀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忌惮与不甘。他们三人虽强,但面对花荣的神箭、鲁智深的勇猛以及刘唐的凶悍,并无必胜把握,更何况任务目标燕青也非易与之辈。继续纠缠下去,恐怕讨不了好。 “好!好一个梁山泊!”病夫咬牙道,“今日之事,我‘幽冥府’记下了!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说罢,他狠狠瞪了燕青一眼,又与头陀交换了一个眼色,三人竟不再停留,身形几个起落,便迅速消失在密林深处,连同伴的尸体也顾不上收拾。 来得突然,去得也干脆。 林间只剩下燕青,以及对面虎视眈眈的梁山三人。 燕青强忍着浑身伤痛和疲惫,握紧短刀,警惕地看着花荣等人。他可不认为梁山是来救他的。吴用费尽心思想除掉他,如今却派花荣这等大将前来,还要“带他回去”,其中必有更大的图谋! “花荣哥哥,跟这厮啰嗦什么!直接捆了带回山寨便是!”刘唐提着朴刀,跃跃欲试。 鲁智深也摩挲着戒刀,打量着燕青:“兀那后生,身手倒是不赖!能在那三个杀才手下撑这么久,洒家看你顺眼!乖乖跟俺们走,免得受皮肉之苦!” 燕青冷笑一声:“梁山泊的好意,燕某心领了。只是燕某尚有要事在身,不便前往。诸位请回吧。” 花荣眉头微蹙,开口道:“燕青,我知你与军师有些误会。但此番是公明哥哥亲自下令,请你上山一叙,绝无加害之意。你屡次与我梁山作对,按律当诛,但公明哥哥惜你是个人才,欲给你一个机会。” 宋江?燕青心中更是疑惑。宋江素以“及时雨”、“呼保义”著称,善于笼络人心。他出面招揽,倒比吴用直接下杀手更符合其风格。但这“机会”背后,恐怕依旧是招安或是利用那一套。 “宋头领美意,燕某愧不敢当。”燕青不卑不亢,“道不同,不相为谋。燕某只想护卫家主,过些安生日子,对梁山泊的‘大业’,并无兴趣。” “你这厮,好不识抬举!”刘唐怒道,“公明哥哥何等身份,亲自相邀,你竟敢推三阻四!” 鲁智深也有些不耐:“后生,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洒家的耐心是有限的!” 气氛再次紧张起来。 燕青心知今日难以善了,暗中调整呼吸,准备拼死一搏。即便不敌,也绝不能束手就擒! 就在剑拔弩张之际,花荣却忽然抬手,制止了蠢蠢欲动的刘唐和鲁智深。他目光深邃地看着燕青,缓缓道:“燕青,你可知你如今处境?朝廷视你为梁山细作,欲除之而后快;方才那‘幽冥府’,乃是江湖上最神秘的杀手组织,拿钱办事,不死不休;而我梁山,虽与你有隙,但公明哥哥愿以诚相待。这天下虽大,除了我梁山泊,还有何处能容你?” 他话语平静,却句句敲在燕青心上。朝廷通缉,杀手追杀,确实已是步步杀机,寸步难行。 “更何况,”花荣话锋一转,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丝意味深长,“卢俊义员外如今虽暂脱牢狱,但罪名未清,仍在馆驿‘养病’。他的安危,他的清白,最终由谁说了算?朝廷?还是……其他有能力左右局势的人?” 燕青瞳孔猛地一缩!花荣此言,分明是在用卢俊义的安危来威胁他!若他不从,恐怕梁山便会动用其在朝中的关系,再次对卢俊义不利! 好毒的计策!软硬兼施! 燕青胸中怒火翻腾,恨不得立刻与花荣等人拼个你死我活。但他不能!主人的安危,是他最大的软肋! 他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陷掌心,几乎咬碎银牙。 花荣见他神色变幻,知他已心动……或者说,已被拿住要害,便继续道:“公明哥哥承诺,若你愿上山,过往恩怨,一笔勾销。卢员外之事,梁山亦可从中斡旋,助他洗刷冤屈。届时,是去是留,皆由你自愿。如何?” 威逼之后,便是利诱。给出一个看似光明的承诺。 燕青沉默良久,脑中飞速权衡。硬拼,死路一条,且会连累主人。假意顺从,上了梁山,便是龙潭虎穴,生死难料,但或许……或许能从中寻得一线生机,甚至有机会从内部破坏梁山的某些计划? 这无疑是一场豪赌!赌的是宋江的“诚意”,赌的是自己的智慧和运气! 他抬起头,看着花荣,声音沙哑:“宋头领……此言当真?” 花荣点头:“公明哥哥一诺千金。” “好!”燕青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缓缓将短刀归鞘,“我……跟你们走。” “小乙哥爽快!”刘唐见状,哈哈一笑,收起了朴刀。 鲁智深也咧嘴笑道:“这才对嘛!走走走,回山寨,洒家请你吃酒!” 花荣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道:“既如此,请吧。” 燕青默默走到自己的马匹旁,翻身上马。花荣三人也各自上马,呈品字形将他“护卫”在中间,向着梁山泊的方向行去。 一路上,燕青沉默不语,心中却是波涛汹涌。他不知道自己这个决定是对是错,前路是深渊还是另有转机? 吴用得知自己上山,会如何对付自己?宋江的“诚意”又有几分真?那神秘的“幽冥府”是否会善罢甘休? 无数疑问萦绕心头。 他回头望了一眼大名府的方向,心中默念:“主人,保重。小乙……定会设法周全。” 马蹄声碎,踏起一路烟尘。此行梁山,是屈服,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抗争? 燕青不知道答案,他只知道,为了心中想要守护的人和事,他必须活下去,必须走下去,哪怕前路是龙潭虎穴,刀山火海。 --- 第三十五章完 第36章 初入梁山观虎穴 章节引语:身陷梁山非本意,冷眼旁观辨忠奸。聚义厅前逢旧识,暗流涌动藏机锋。 --- 水泊连绵,芦苇荡荡。乘坐梁山派来的船只,穿过茫茫水泊,燕青第一次踏上了这前世今生都与他命运纠缠的梁山泊主寨——金沙滩。 但见关隘重重,旌旗招展,喽啰兵丁盔明甲亮,操练之声不绝于耳。比起前世记忆中初具规模的山寨,此时的梁山泊俨然已是一派强盛气象,兵精粮足,气象森严。 花荣、鲁智深、刘唐三人“护送”着燕青,径直前往聚义厅。沿途遇到的梁山头领、喽啰,见到燕青这个生面孔,尤其是被花荣等人“陪着”,皆投来或好奇、或审视、或隐含敌意的目光。 燕青面色平静,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过沿途所见。他看到了正在校场操练马军的“双鞭”呼延灼(已降梁山),看到了搬运粮草的“神算子”蒋敬,也看到了几个面目阴鸷、不似善类的人物。 聚义厅前,更是好汉云集。或站或坐,或高谈阔论,或沉默不语,形形色色,足有数十位头领。燕青一眼便看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 那坐在上首第二位,面皮白净,三绺髭须,手持羽扇,正与旁人谈笑风生的,不是吴用是谁?他感受到燕青的目光,抬眼望来,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阴冷,随即化为温和的笑意,微微颔首,仿佛之前种种算计从未发生。 吴用下首,坐着一位黑矮肥胖,面黑身矮,却顾盼之间自有威仪的汉子,正是“及时雨”宋江。他见到燕青,立刻站起身,脸上堆起热情洋溢的笑容,快步迎了上来,一把拉住燕青的手,语气恳切: “这位便是大名府卢员外麾下,义薄云天的浪子燕青兄弟吧?宋江久仰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果然一表人才,英雄了得!” 他态度亲热,言语真诚,若是不知内情之人,定会被其感动。但燕青深知此人面厚心黑,只是不动声色地抽回手,微微躬身:“宋头领谬赞,燕青愧不敢当。” “诶,兄弟过谦了!”宋江拉着燕青,将他引到厅中,对众人高声道,“诸位兄弟!今日我梁山泊又添一位少年英雄!便是这位燕青兄弟!他武艺高强,忠义无双,更曾屡次……呃,与我梁山有些误会。但今日,燕青兄弟深明大义,愿上山共聚大义,实乃我梁山之幸也!” 厅中众人反应各异。如李逵、王英等粗豪之辈,听闻燕青武艺高强,便大声叫好;如林冲、徐宁(虽未上山,但其名已显)等较为持重者,则只是默默观察;而一些与燕青有过节或知其底细的,如曾被燕青设计擒拿过的刘唐(虽被花荣所救,但怨气未消),以及一些吴用的心腹,则面色不善。 吴用摇着羽扇,笑道:“公明哥哥说的是。燕青兄弟乃人中龙凤,能上山入伙,我等如虎添翼。往日些许误会,不过是各为其主,从此便是一家人,休要再提。” 他话说得漂亮,眼神却始终带着审视。 燕青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平静,拱手环视一周:“燕青初来乍到,日后还请诸位头领多多指教。” 宋江见他并未当场翻脸或激烈反抗,心中稍定,便安排酒宴,为燕青“接风洗尘”。 席间,宋江、吴用等人轮番劝酒,言语间多是夸赞梁山“替天行道”的宗旨,描绘聚义兄弟“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快意,以及未来“封妻荫子”的前程,试图软化燕青。 燕青来者不拒,酒到杯干,显得十分“豪爽”,但眼神始终清明,应对得体,既不刻意逢迎,也不显得疏离。 他暗中观察着在座每一位头领的言行举止。见那“豹子头”林冲,虽坐在前列,但眉宇间总带着一丝化不开的郁结,饮酒也多是一人独酌;见那“花和尚”鲁智深,看似粗豪,实则心细,与武松、杨志等人颇为投契;见那“黑旋风”李逵,对宋江唯命是从,浑浑噩噩;也见那“神机军师”朱武(前世记忆,此时朱武应在少华山),并不在席间…… 酒过三巡,气氛看似热烈。忽然,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 “燕青兄弟如此英雄了得,不知上了我梁山,打算坐第几把交椅啊?” 众人望去,说话的是坐在下首的一个瘦小汉子,尖嘴猴腮,乃是“白日鼠”白胜。他曾在东平府被燕青设计擒拿,险些丧命,心中一直怀恨。 此言一出,厅中顿时一静。交椅座次,乃是梁山最敏感的话题之一。 宋江脸色微沉,正要开口呵斥。 燕青却已放下酒杯,淡然一笑:“白胜兄弟说笑了。燕某上山,非为交椅座次,只为宋头领一番诚意,以及……寻一处安身立命之所。至于座次,但凭公明哥哥与军师安排,燕某绝无异议。” 他回答得滴水不漏,既表明了态度,又将皮球踢回给宋江,显得十分识趣。 宋江脸色稍霁,笑道:“兄弟深明大义,宋江佩服!座次之事,日后自有公论。来,满饮此杯!” 又饮了几轮,燕青借口酒力不支,起身告退。宋江便吩咐喽啰带他去早已安排好的住处歇息。 离开喧嚣的聚义厅,燕青在那喽啰的引领下,走向后寨。途经一处僻静院落时,他忽然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声,以及浓浓的药味。 他心中一动,状似无意地问道:“兄弟,此处是何人居住?怎地药味如此之重?” 那喽啰低声道:“回燕头领,此处是安道全安神医的住处。他前些日子为弟兄们诊治瘟疫,自己也染上了,一直未曾痊愈。” 安道全?燕青眼中闪过一丝异色。这位“神医”前世也是被逼上山,看来这一世轨迹未变。他病倒了?是真是假? 他没有多问,默默记下位置,随着喽啰继续前行。 分配给燕青的住处是一间独立的木屋,虽不奢华,倒也干净整洁。喽啰告退后,燕青关上房门,脸上的醉意瞬间消失无踪。 他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梁山泊的夜景。水泊茫茫,灯火点点,看似平静,实则暗藏无数漩涡。 今日初入梁山,看似顺利,实则步步惊心。宋江的伪善,吴用的阴险,众头领的复杂态度,以及那隐藏在暗处的“幽冥府”杀手……无不预示着前路的艰险。 但他既然来了,便不会坐以待毙。 他需要尽快摸清梁山内部的人员派系、权力结构,需要找到可能争取或利用的对象,更需要时刻警惕吴用的下一步动作。 还有那安道全……或许,是一个可以接触的切入点? 燕青深吸一口气,感受着体内依旧隐隐作痛的伤口,目光却愈发坚定。 这龙潭虎穴,他闯定了! --- 第三十六章完 第37章 暗夜访医探虚实 章节引语:虎穴之中寻同道,深夜探访问神医。言语机锋藏试探,各怀心思布暗棋。 --- 梁山的第一夜,燕青并未安睡。他盘膝坐在榻上,运功调息,一方面治疗日间激战留下的内伤,另一方面则将白日所见所闻在脑中细细梳理。 宋江的笼络,吴用的审视,众头领各异的态度,以及那病中的安道全……如同一张纷繁复杂的网。他需要找到突破口,而安道全,这个身怀绝技却似乎身不由己的神医,或许是一个机会。 子时刚过,万籁俱寂。燕青悄无声息地滑出木屋,如同暗夜中的一缕青烟,避开巡逻的哨卡,再次来到了安道全居住的那处僻静院落。 院门虚掩,内有微光。他侧耳倾听,只闻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和药罐咕嘟声。 他轻轻推门而入。院内药草堆积,空气中弥漫着苦涩的药味。正屋亮着灯,一个身影正背对着门口,在药炉前忙碌,身形消瘦,肩膀随着咳嗽不时耸动,正是安道全。 “安神医夤夜未眠,可是在为哪位兄弟煎药?”燕青站在门口,轻声开口。 安道全猛地一惊,霍然转身,手中药勺险些掉落。他脸色苍白,眼窝深陷,确实是一副病容。待看清来人是燕青这个“新上山的头领”,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和警惕,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原来是燕青头领。老夫……咳咳……只是为自己煎些安神的汤药,劳头领挂心了。”他语气疏离,带着明显的戒备。 燕青走进屋内,自顾自地在一旁的木凳上坐下,目光扫过桌上散落的医书和药笺,淡淡道:“神医抱恙,仍心系医术,令人敬佩。只是这梁山之上,打打杀杀,伤病不断,神医纵有妙手回春之能,恐怕也难保自身周全吧?” 安道全闻言,脸色微变,咳嗽得更厉害了些,掩口道:“头领此言何意?老夫既上山入伙,自当……自当尽心为山寨效力。” “尽心效力?”燕青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却不知神医是心甘情愿在此‘效力’,还是……身不由己?” 他话语直指核心,安道全握着药勺的手微微颤抖,沉默片刻,才低声道:“燕头领,老夫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若无事,还请回吧,老夫要歇息了。” 这是下逐客令了。 燕青却不急,目光落在安道全那双虽然苍白却依旧稳定的手上:“神医这双手,本是用来悬壶济世,活人无数的。如今却困在这水泊之中,与刀光剑影为伴,甚至自身亦染沉疴,难道……就未曾想过离开?” 安道全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有无奈,有恐惧,也有一丝深藏的渴望,但随即又黯淡下去,苦笑道:“离开?谈何容易……燕头领,你初来乍到,有些事……还是莫要打听为好。” “是因为家人被挟持?还是受了某种胁迫?”燕青步步紧逼。他根据前世记忆和今日观察,大胆猜测。 安道全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燕青,嘴唇哆嗦着,却不敢回答。 燕青心中已然明了。他放缓了语气:“安神医,我并非有意探你**。只是觉得,似你这等人才,不该埋没于此,更不该受制于人。或许……这梁山之上,并非只有一条路可走。” 安道全警惕地看着他:“你……你到底是什么人?是军师派你来试探我的?” “我与吴用,道不同不相为谋。”燕青坦然道,“我上山,自有我的缘由。今日前来,只是觉得与神医投缘,不忍见明珠蒙尘。若他日神医有需要相助之处,或可想起来寻燕某。” 说罢,他不再多言,起身便欲离开。 “等等!”安道全忽然叫住他,犹豫了一下,低声道,“燕头领……你今日之言,老夫记下了。只是……这梁山,绝非善地,你……你好自为之。”他这话,已是带着几分善意的提醒。 燕青点点头:“多谢神医提醒。夜色已深,不打扰了。” 他转身走出院落,消失在黑暗中。 安道全望着他离去的方向,久久不语,脸上神色变幻不定。这个新来的燕青,似乎与梁山其他人都不一样…… 离开安道全处,燕青并未直接回房,而是绕道去了后山一处僻静水湾。他需要冷静一下,也需要确认是否有人跟踪。 月光洒在水面上,波光粼粼。燕青站在水边,正凝神思索,忽然,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他心中一凛,悄然握紧袖中短刀。 “燕青兄弟,好雅兴。”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 燕青回头,只见吴用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后数丈之外,羽扇轻摇,面带微笑,仿佛只是偶然散步至此。 “军师也未歇息?”燕青不动声色。 “心中有些琐事,难以入眠,便出来走走。”吴用走到水边,与燕青并肩而立,望着水面,“这梁山泊的夜色,倒是别有一番风味。兄弟初来,可还习惯?” “承蒙宋头领与军师关照,一切尚好。” 吴用笑了笑,忽然话锋一转:“听闻兄弟方才去了安神医处?可是身体有何不适?” 果然!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吴用的监视之下!燕青心中冷笑,面上却淡然道:“并无不适,只是久闻安神医大名,今日偶遇其院落,闻得药香,便冒昧前去拜访,讨教了些养生之道。” “哦?原来如此。”吴用捋了捋胡须,意味深长地道,“安神医医术通神,确是我梁山一宝。只是他近来身体欠佳,需要静养,若无要事,还是莫要过多打扰为好。” 这是警告了。燕青点头:“军师提醒的是,燕某记下了。” 两人一时无话,只有夜风吹拂芦苇的沙沙声。 过了片刻,吴用又道:“燕青兄弟,你是个聪明人。应当明白,既上了梁山,便当与过往划清界限,一心一意为山寨出力。公明哥哥待你不薄,切莫……辜负了他的期望,也莫要行差踏错,自误前程。” 他语气依旧温和,但话语中的敲打之意,已是昭然若揭。 燕青迎上他的目光,不闪不避:“军师金玉良言,燕青谨记。只是不知,何为‘行差踏错’?何为‘一心一意’?还望军师明示。” 吴用眼中寒光一闪,随即又化为笑意:“兄弟说笑了。只要你谨守山寨规矩,忠于公明哥哥,自然前程似锦。” 他拍了拍燕青的肩膀,仿佛长辈勉励晚辈:“夜色已深,兄弟早些回去歇息吧。明日,还有要事商议。” 说罢,不再多言,转身飘然而去。 燕青看着吴用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目光深沉。 这梁山,果然是一步一陷阱,一言一机锋。 吴用的警告,安道全的暗示,都让他更加确信,自己这步棋,虽然凶险,却是走对了。 只有深入这龙潭虎穴,才能更清楚地看清敌人,也才能……找到那一线破局的机会。 他转身,向着住处走去。脚步沉稳,心中已有了更清晰的盘算。 与吴用的暗战,从此刻起,正式开始了。 --- 第三十七章完 第38章 聚义厅内风云起 章节引语:忠义堂前议兵锋,暗流汹涌藏机谋。巧言应对显锋芒,暂得喘息待时机。 --- 次日清晨,聚义厅内钟鼓齐鸣,梁山泊大小头领齐聚,乃是例行聚会议事之期。燕青作为新入伙的头领,亦被引至厅中,座位被安排在相对靠后,却又能看清全场的位置,显然经过精心安排。 宋江端坐首位,吴用次之,其下依照交椅座次,卢俊义(虚位,由燕青暂代?)、公孙胜(云游)、关胜、林冲、秦明、呼延灼等依次排列,直至末座。厅内济济一堂,足显梁山如今人才鼎盛。 燕青冷眼旁观,见众人神态各异。有关胜、呼延灼等降将面色沉凝,有林冲等元老眉宇间带着忧思,也有李逵、王英等辈跃跃欲试,更有如吴用、白胜等不时投来审视目光。 宋江清了清嗓子,朗声道:“诸位兄弟!今日聚议,首要之事,乃是欢迎我梁山新添的好兄弟——浪子燕青!” 众人目光再次聚焦于燕青身上。燕青起身,向四周抱拳一圈,神色平静,不卑不亢。 宋江继续道:“燕青兄弟武艺超群,忠义无双,上山入伙,实乃我梁山之幸!依照山寨规矩,新头领上山,需立下功劳,方可定其座次。不知诸位兄弟,可有甚紧要差事,可让燕青兄弟一展身手?” 他话音甫落,下首一人便高声应道:“哥哥!小弟近日探得消息,那东昌府‘没羽箭’张清,近日押运一批军械钱粮返回,不日将途经我梁山地界!此人连伤我数位兄弟,端的猖狂!不若便让燕青兄弟前去,劫了这批粮草,顺便会会那张清,也好叫他知道我梁山厉害!” 众人看去,发言者乃是“急先锋”索超。他性情急躁,又曾在张清手下吃过亏,故有此提议。 劫掠官军,狙杀将领,这显然是极具风险的任务,意在试探燕青的诚意与能力,甚至可能借刀杀人。 燕青尚未开口,又一人阴恻恻地道:“索超兄弟所言极是。不过,听闻燕青兄弟与那张清,似乎有些旧谊?却不知燕青兄弟,能否下得去这个手?” 说话的是“智多星”吴用,他摇着羽扇,看似随意,实则将燕青置于两难境地。若燕青推辞,便是心怀旧主,对梁山不忠;若应承下来,便要亲手对付故友,背负不义之名。 聚义厅内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燕青,看他如何应对。 燕青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为难之色,沉吟道:“公明哥哥,军师,索超兄弟。张清将军……确与燕某有旧。其为人刚直,乃朝廷良将。劫掠军械,伏击官军,虽可削弱朝廷,但……但恐伤及无辜,更有损我梁山‘替天行道’之声名。” 他顿了顿,见宋江、吴用等人面色微沉,话锋随即一转:“不过,既然上了梁山,自当以山寨大事为重。若公明哥哥与军师决意如此,燕某……愿往!” 他先是以“义”和“名声”为由,稍稍推拒,显示其并非毫无原则,随即又表示愿听从号令,显得顾全大局。这番应对,既未完全顺从,也未直接违逆,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宋江脸色稍霁,正要说话。 忽然,坐在前列的“大刀”关胜开口道:“公明哥哥,军师。关某以为,伏击张清,劫掠军械,虽可得一时之利,却并非上策。” 众人皆看向关胜。关胜身为马军五虎将之首,地位尊崇,其意见举足轻重。 关胜继续道:“张清勇冠三军,其‘没羽箭’更是神鬼难测。纵能劫得粮草,我梁山亦必付出惨重代价。如今朝廷虽败,但根基未动,四处树敌,实为不智。不若暂且隐忍,积蓄力量,等待时机。” 他这番话,是从战略层面考量,更为老成持重。 “关胜哥哥所言有理!”又一人附和,乃是“豹子头”林冲,“如今我梁山新定北地(指曾头市之战虽未竟全功,但威慑已成),当以稳固根基、操练兵马为主。贸然与张清这等悍将硬拼,得不偿失。” 林冲在梁山旧部中威望极高,他开口支持关胜,顿时让厅中议论风向有所改变。 吴用见状,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但关胜、林冲二人地位特殊,他也不好直接反驳,便笑道:“关胜、林冲二位兄弟深谋远虑,言之有理。既如此,伏击张清之事,便暂且作罢。” 他轻描淡写地将此事揭过,转而看向燕青:“燕青兄弟初来,寸功未立,确需一件差事以服众。不若这样,近日山寨钱粮吃紧,听闻河北‘玉麒麟’卢俊义员外家资巨万,如今又得脱大难,想必库中充盈。燕青兄弟与卢员外主仆情深,若能设法……从卢员外处‘借’得些钱粮,以解山寨燃眉之急,岂不是大功一件?” 此言一出,厅中不少人脸色都变得古怪起来。让燕青去算计他誓死效忠的旧主卢俊义?这比让他去伏击张清更为毒辣!简直是诛心之策! 若燕青应下,便是无情无义之徒,日后在梁山亦难立足;若不应,便是对梁山不忠,其心可诛!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燕青身上,看他如何破这死局。 燕青心中怒火升腾,吴用果然歹毒,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步步紧逼,非要将他逼入绝境!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脸上露出悲愤与挣扎之色,缓缓道:“军师……此事实在强人所难!卢员外对燕青恩重如山,情同父子!燕青宁可自己肝脑涂地,也绝不做此背主求荣之事!若军师定要相逼,燕青……唯有请辞下山,以全忠义!” 说罢,他竟直接起身,向宋江和众人一拱手,作势欲走! 这一下以退为进,态度决绝,反而让吴用和宋江有些措手不及。他们是要逼燕青表态,甚至拿捏他把柄,却并非真想立刻逼走他,毕竟燕青身上还有他们想要的东西(如那些构陷证据的下落,以及其联结各方势力的价值)。 “兄弟且慢!”宋江连忙起身阻拦,脸上堆起笑容,“军师不过是戏言耳,何必当真!兄弟忠义,宋江素来钦佩,岂会让你行此不义之事?快请坐,快请坐!” 吴用也干笑两声,羽扇轻摇:“燕青兄弟莫要动怒,贫道只是开个玩笑,试探兄弟心志尔。兄弟如此忠义,实乃我梁山楷模!” 一场风波,被燕青以决绝的姿态暂时化解。 最终,在宋江的斡旋下,给燕青安排的第一个差事,变成了去后山协助“九尾龟”陶宗旺监理建造房屋、开挖水道等后勤事务。这虽是个闲差,无甚功劳,却也避免了立刻与故旧为敌或背负不义之名的困境。 聚义厅议事散去,燕青随着人群走出,面色平静,心中却波澜起伏。 今日厅内交锋,虽暂告段落,但他知道,吴用的试探绝不会停止。在这梁山之上,他必须时刻警惕,如履薄冰。 他抬头望了望梁山灰蒙蒙的天空,心中暗道:“吴用,你还有何手段,尽管使出来吧。” 而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远处独自离去、背影萧索的林冲,心中微微一动。 或许,这梁山之上,并非全是敌人。 --- 第三十八章完 第39章 暗结盟友窥机密 章节引语:虎穴栖身岂得安,巧施恩义结善缘。偶闻机密惊心事,暗传消息出重关。 --- 后山的差事清闲,却也给了燕青观察梁山内部运作的机会。他协助陶宗旺监理工程,待人接物不卑不亢,对底层喽啰亦无架子,偶尔指点些土木营造的窍门(得益于前世见识和卢府经验),倒渐渐赢得了一些朴实工匠的好感。 这一日,他正在查看新开挖的水渠,忽见几个喽啰抬着一人匆匆而来,那人浑身是血,昏迷不醒,正是前日聚义厅中曾出言挑衅的“白日鼠”白胜。 “怎么回事?”燕青皱眉问道。 一个喽啰忙答道:“回燕头领,白头领奉命下山采买,回来路上不知怎地,在山脚下遭了埋伏,随行弟兄都折了,就他一人拼死逃回……” 燕青上前查看,白胜身上多处刀伤,最重的一处在腹部,血流不止,气息奄奄。他略通医术,见伤口处理粗糙,显然随军郎中手段有限,若放任不管,白胜恐怕凶多吉少。 他想起安道全,但转念一想,白胜此人虽不堪,却是吴用心腹,若能施以恩惠,或可有所用处。即便无用,救人性命,也符合他本心。 “抬去我住处。”燕青下令道。他住处较为僻静,方便施为。 众人虽觉诧异,但见燕青神色严肃,不敢违逆,便将白胜抬了过去。 燕青取出随身携带的金疮药(薛神医所赠精品),又命人取来热水、干净布帛,亲自动手为白胜清洗伤口、上药包扎。他手法娴熟,动作轻柔,远非寻常郎中可比。 忙活了近一个时辰,才将伤口处理妥当。白胜虽未醒转,但呼吸平稳了许多。 傍晚时分,白胜悠悠醒转,见到守在榻边的燕青,先是惊愕,随即感受到身上伤口已被妥善处理,疼痛大减,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是……是你救了我?”他声音虚弱。 “恰逢其会罢了。”燕青淡淡道,“白兄弟感觉如何?” 白胜挣扎着想坐起,却被燕青按住。“燕……燕青兄弟,大恩不言谢!我白胜这条命,是你捡回来的!”他虽是小人,却也知好歹,此刻性命攸关,感激之情倒是真切。 “同寨兄弟,何必客气。”燕青摆摆手,“只是白兄弟可知,是何人下的手?” 白胜眼中露出恐惧与愤恨:“看身手……像是官府的高手,但又有些不像……出手狠辣,像是……像是要灭口!”他忽然压低声音,“我隐约听到他们说什么‘东西’……‘不能留活口’……” 东西?燕青心中一动,莫非与那“幽冥府”有关?还是白胜下山时无意中得到了什么不该得到的东西? 他没有深问,只是安慰道:“白兄弟好生休养,此事我会上报公明哥哥与军师,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又过了两日,白胜伤势稍稳,对燕青已是感激涕零,言语间亲近了许多。这日,燕青正在后山巡查,白胜拄着拐杖寻来,屏退左右,神秘兮兮地低声道:“燕青兄弟,有件要紧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白兄弟但说无妨。” “我前日受伤,军师前来探视,言语间……似乎对兄弟你,仍有些不放心。”白胜小心翼翼地道,“我隐约听得,军师好像在谋划一件大事,似乎……与北边有关,还提及了卢员外和大名府……让我这几日多留意你的动向。” 燕青心中凛然,面上却不动声色:“多谢白兄弟告知。燕某行事光明磊落,不怕军师查探。只是不知军师所言大事,究竟是何?” 白胜摇头:“具体我也不知,军师口风甚紧。只听说好像要调动大批马军,由呼延灼、关胜几位哥哥统领,似乎……是要对北地用兵!” 对北地用兵?!燕青心中剧震!目标是曾头市?还是大名府?或是凌州其他势力? 吴用果然贼心不死!曾头市新败,他竟这么快就酝酿着下一次大规模进攻!而且调动关胜、呼延灼这等精锐马军,所图必然不小! 必须尽快将消息传出去! 他稳住心神,对白胜道:“白兄弟之情,燕某记下了。此事关系重大,切勿再对他人提起。” 白胜连连点头:“我省得,我省得!兄弟放心!” 送走白胜,燕青心绪难平。他必须立刻将这个消息传给“隐驿”和卢俊义!但身在梁山,处处耳目,如何传递? 他想起前几日协助陶宗旺时,曾发现后山有一处废弃的鸽舍,似乎偶尔还有野鸽栖息。或许……可以借此做文章? 是夜,燕青再次悄然出动。他并未去鸽舍,那太显眼。而是来到后山一处悬崖边,此地偏僻,罕有人至。他取出一张极小、韧性极佳的油纸,用炭笔写下寥寥数字:“梁山欲动马军,目标疑北,速备。” 随即将其卷紧,塞入一个特制的小竹管内。 他模仿某种夜枭的叫声,长短相间,重复了三遍。这是与“隐驿”约定的最高级别紧急联络信号,表示有绝密情报,需不惜一切代价接应。 片刻后,悬崖下方的黑暗中,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回应,如同石子落入深潭。 燕青不再犹豫,运足腕力,将那小竹管向着回应声传来的方向,精准地抛了下去! 做完这一切,他毫不留恋,立刻转身离开,如同从未出现过。 他知道,接到信号的“隐驿”外围人员,会以最快速度将情报送出。至于他们如何穿过梁山层层封锁,那就不是他需要操心的事情了。公孙胜既然能布下“隐驿”这等组织,自有其非凡手段。 情报虽已送出,但燕青心中的危机感并未减轻。吴用既然已经开始谋划,留给他的时间恐怕不多了。他必须尽快在梁山内部找到更稳固的立足点,或者……制造一些混乱,拖延梁山的行动。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了那座象征着梁山权力核心的聚义厅,以及那些看似团结、实则各怀心思的头领们。 或许,该去拜访一下那位终日借酒浇愁的“豹子头”了。 --- 第三十九章完 第40章 暗流奔涌惊雷现 卷首语:洪流已至,再难独善其身。既然命运要我入局,那便以重生之智为刃,以不忍之心为盾,在这滔天巨浪中,为故人劈开一条生路。哪怕只手补天裂,亦在所不惜。 --- 燕青抛下悬崖的竹管,无声无息地没入了梁山泊深沉的夜色中。接下来的日子,他如同一个真正的土木管事,每日黎明即起,踏着露水前往后山,与陶宗旺一同勘测地势,规划水渠走向,调配木石物料。 他并不指手画脚,反而常常卷起袖管,与工匠们一同扛抬巨木,夯打地基。那看似单薄的身躯里,竟蕴藏着不俗的气力,动作间更是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与巧劲,往往能事半功倍。几日下来,连那些最初对他心存疑虑的老工匠,也不得不暗赞这位年轻头领确有真才实学,并非只会舞刀弄棒的莽夫。 “燕头领,您看这水闸基座,按您说的用‘三合土’分层夯筑,果然坚固异常,省了不少青石料!”陶宗旺指着已初见雏形的水闸基础,黝黑的脸上满是钦佩。他本是农家出身,对这等务实肯干、又能解决实际难题的人最为信服。 燕青抹了把额角的细汗,微微一笑:“陶兄过奖了。因地制宜罢了,若能替山寨省些开销,总是好的。”他目光扫过周围忙碌的工匠和喽啰,这些人如今见他,眼中少了最初的疏离与审视,多了几分自然而然的恭敬。 这一切,自然都被隐在暗处的眼睛记录下来,呈报到吴用案头。然而,每日的回报除了工程进度,便是些燕青与工匠讨论技艺、甚至亲自示范如何更有效率搬运巨石的琐事,平淡得让人昏昏欲睡。吴用捻着胡须,盯着那厚厚一叠毫无价值的记录,眉头越皱越紧。这燕青,难道真甘心在此埋首土木,做个寻常管事?他绝不相信。 与此同时,燕青也并未将全部精力都投入工程。他利用在后山活动的便利,将梁山泊后寨的布局、哨卡、粮草囤积点、乃至一些头领宅院的大致方位,都默默记在心中。他行动谨慎,从不靠近真正机要之处,只是以一个“尽职管事”的角度,观察着这座庞大山寨的日常运转。 这日午后,燕青借口勘察一处新发现的泉眼,绕到了一处相对僻静的山坳。远远地,便听到兵刃破风之声,如同朔风呼啸,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悲愤与凌厉。他悄然隐在一块巨岩之后,只见山坳中央,一人一矛,正舞得如同雪花盖顶,泼水不进。那矛法大开大阖,气象森严,正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的真传,然而在那无懈可击的招式间,却总有一股沉郁顿挫之气,仿佛被困于笼中的猛虎,每一次扑击都带着撼动枷锁的决绝。 是林冲。 燕青静静看着,直到林冲一套枪法使尽,收矛而立,那杆丈八蛇矛斜指地面,他整个人却如同被抽空了力气般,微微佝偻着背,望着南方天际,久久不动。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极长,孤寂得令人心酸。 燕青这才缓步走出,脚步声惊动了林冲。他猛地回身,眼神如电,待看清是燕青,那锐利的光芒才稍稍敛去,复又变得古井无波,只是微微颔首:“燕青兄弟。” 声音带着久未开口的沙哑。 “林教头好俊的功夫。”燕青真心赞道,“只是这山坳风硬,练完功需及时披上外衣,免得受了寒气。” 他语气自然,仿佛只是偶遇的寻常关怀。 林冲微微一怔,似乎没料到燕青会说这个,沉默了一下,道:“多谢关心。” 他顿了顿,目光掠过燕青沾着泥土的衣角和双手,“兄弟这是……” “在后山监工,顺道看看有无合适的水源。”燕青坦然道,走到一旁,捡起地上一片被矛风削断的草叶,“教头这矛,杀气太重,郁结于心,恐非养生之道。” 林冲握着矛杆的手紧了紧,没有回答,反而问道:“燕青兄弟在大名府时,可曾……可曾听闻过东京旧事?” 他问得含糊,但那双隐含希冀与恐惧的眼睛,却泄露了他真正想问的是什么。 燕青心中暗叹,知道他所念的,唯有那失散的发妻。他摇了摇头,神色诚恳:“不瞒教头,燕青离京仓促,并未听闻尊夫人消息。不过,世间之事,未必尽是绝路。高俅那厮,倒行逆施,仇家遍地,或许……尊夫人早已远离是非之地,安然度日也未可知。” 他没有给出确切的答案,却在那片绝望的黑暗中,投下了一缕极其微弱的、名为“可能”的光。林冲紧绷的下颌线条微微松动,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难言的情绪,最终化作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消散在傍晚的山风中。 两人并肩立于渐沉的暮色里,远处山寨的喧嚣被山峦阻隔,此地唯有风声呜咽。 “这梁山……”林冲望着那些渐次亮起的灯火,声音低得仿佛自语,“看似聚义同心,实则……人心隔肚皮。” 他终于吐露出了一丝深藏心底的真实想法。 燕青亦望着那一片光影,语气平静无波:“人心如水,流向难测。但求俯仰之间,无愧于心罢了。” 林冲侧首,深深看了燕青一眼。这个年轻人,看似温和,骨子里却有种难以撼动的定力。他不再多言,只是将那杆沉重的蛇矛重新握紧。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和着惊慌的呼喊由远及近:“林头领!燕头领!不好了!聚义厅紧急聚将!出大事了!” 燕青与林冲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深夜聚将,非比寻常! 当二人快步踏入聚义厅时,厅内已是黑压压站满了人,烛火摇曳,映照着一张张或惊疑、或愤怒、或茫然的面孔。宋江端坐虎皮交椅,脸色铁青,放在扶手上的拳头紧握,微微颤抖。吴用立于其侧,平日里的从容消失不见,眉头紧锁,羽扇也忘了摇动。 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气氛,笼罩着整个大厅。 宋江见人头大致到齐,猛地一拍扶手,声音因愤怒而有些变调:“诸位兄弟!祸事了!”他深吸一口气,几乎是咬着牙说道,“我军派往凌州,秘密联络屠龙山庄孙安的使者队伍,在边境黑风峪遭官军精锐伏击!随行二十八名弟兄,包括带头领队的‘石将军’石勇……全军覆没,无一生还!” “什么?!” “石勇兄弟也……” “官军怎知我等行踪?!” 消息如同平地惊雷,在人群中炸开!凌州乃是梁山下一步扩张的关键,此番秘密行动竟遭如此精准致命的打击,不仅损失了一员头领和众多精锐,更意味着梁山的战略意图已彻底暴露! 不等众人从这第一个噩耗中回过神来,宋江用更加沉痛,甚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语气,抛出了第二个,也是更具冲击力的消息: “还有!据可靠线报,大名府卢俊义,已与东平府兵马都监董平、太守程万里联手,集结马步军两万余人,打出‘助官剿匪,靖平地方’的旗号,正浩浩荡荡向我梁山北境开来!其先锋骑兵,距我水泊已不足八十里!” 如果说第一个消息是惊雷,那这第二个消息,便是直插心脏的利刃! 卢俊义!那个刚刚从牢狱之灾中脱身,本该韬光养晦的“玉麒麟”,非但没有沉寂,反而以如此强势的姿态,联合官府,将刀锋直接架在了梁山的脖子上! 厅内死一般的寂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哗然与骚动! “卢俊义!他怎敢!” “忘恩负义!当初就不该放过他!” “定是有人通风报信!” “还能有谁?必然是那新来的燕青!” 无数道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利箭,瞬间聚焦在站在人群中的燕青身上!李逵双眼赤红,哇呀呀怪叫着就要扑上来,被身旁几人死死拉住。王英、白胜等人更是鼓噪起来,厅内一时杀机四溢,剑拔弩张! 吴用适时上前一步,羽扇直指燕青,声音冰冷彻骨,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燕青!你还有何话说?!” --- 第四十章完 第41章 舌战群雄破危局 章节引语:千夫所指心不惊,巧析利害辩分明。暂息干戈非怯懦,暗蓄力量待风起。 --- 聚义厅内,杀机如同实质般弥漫。李逵的咆哮,王英的咒骂,白胜的煽风点火,以及其他众多头领怀疑、审视、乃至凶狠的目光,几乎要将站在厅中的燕青彻底吞噬。 面对这泰山压顶般的指控和汹涌的敌意,燕青却依旧站得笔直,如同一株生于危崖的孤松,任他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他甚至没有去看那些鼓噪最凶的李逵、王英之流,目光平静地越过他们,直接迎向端坐上首的宋江和吴用。 “公明哥哥,军师。”燕青的声音清越,在一片嘈杂中异常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诸位兄弟的疑虑,燕青明白。只是,若要定燕青之罪,需有实证。敢问军师,指控燕青通风报信,证据何在?” 吴用眼神阴鸷,冷笑道:“证据?你上山不过月余,我军两次重大谋划便接连泄露,一次使者全军覆没,一次卢俊义联合官府兵临城下!时间如此巧合,目标如此精准,除了你这个与卢俊义关系匪浅、又新近上山之人,还能有谁?这,便是最大的证据!” “军师此言,请恕燕青不敢苟同。”燕青不卑不亢,语气依旧平稳,“若按军师逻辑,但凡山寨机密泄露,便要归咎于新近上山之人,那日后还有哪位英雄豪杰敢来投奔?梁山‘替天行道’,‘招贤纳士’的旗号,岂非成了空谈?”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厅中那些并非吴用嫡系、甚至对吴用专权有所不满的头领,继续道:“再者,燕青上山之后,一举一动,皆在军师耳目监视之下。敢问监视燕青的弟兄,可曾见燕青与外界有只言片语的联络?可曾见燕青踏出后山半步,靠近过信鸽房、水寨码头等传递消息之处?” 那负责监视的小头目被点名,战战兢兢出列,在宋江和吴用的逼视下,只得硬着头皮如实禀报:“回……回禀公明哥哥,军师。燕头领每日确只在后山监理工程,与工匠们同吃同劳,并未……并未有任何异常举动,也从未靠近过机要之地。” 此言一出,厅中不少头领的神色微微变化。关胜抚须沉吟,林冲眼神微动,就连一些原本对燕青抱有敌意的人,也露出了思索之色。 燕青趁热打铁,声音提高了几分:“既然无人能拿出燕青通敌的实证,那么,仅凭猜测与巧合便要定人之罪,与官府那些罗织罪名、构陷良善的贪官污吏,又有何异?莫非我梁山泊的‘忠义堂’,也要行此不义之举吗?” 这一问,如同重锤,敲在不少人的心头。梁山立寨之本,便是反抗朝廷**污吏,若自己也行此等之事,何以立足? “巧言令色!”吴用脸色更加难看,厉声道,“即便不是你亲自传递消息,也必是你用隐秘手段通知了卢俊义!否则,卢俊义何以早不动晚不动,偏偏在我军欲图北进之时,突然联合官府发难?时机拿捏得如此之准,作何解释?!” “军师此问,倒是点醒了燕青。”燕青忽然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丝恍然之色,“军师也认为,卢员外此番动作,时机拿捏得‘极准’?” 吴用一愣,不明其意:“是又如何?” “那便奇了。”燕青目光变得锐利起来,直视吴用,“卢员外被构陷下狱,九死一生,刚刚脱困,正需时间安抚内部,整顿势力,恢复元气。按常理,他绝无可能在此等虚弱之时,主动招惹兵强马壮、如日中天的梁山!除非……”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才一字一句地说道:“除非,他得到了确凿无疑的消息,确信梁山即将对他,或者对他所在的北地,发动致命的攻击!他此举,非是挑衅,而是自救!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围魏救赵’!” 厅内再次陷入寂静,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许多头领,尤其是如关胜、林冲等有战略眼光的人,都露出了深思的表情。燕青这番分析,合情合理,直指核心! “那么问题来了,”燕青的声音在寂静中回荡,“卢员外是如何得到这‘确凿无疑’的消息的?军师方才也说了,我军北进之策,乃是机密。若消息不是燕青所泄,那又会是从何处,经由何人之手,泄露出去的呢?” 他将问题的矛头,巧妙地引向了梁山内部可能存在的、连吴用自己也未能察觉的其他泄密渠道!这无疑是在吴用心头扎下了一根刺! 吴用气得脸色发白,羽扇指着燕青,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他发现自己陷入了两难:若坚持认定是燕青泄密,却拿不出证据,反而显得自己无能且专横;若承认可能有其他泄密渠道,那自己这个掌控全局的军师,岂不是失职? “燕青兄弟所言,不无道理。”一直沉默的关胜忽然开口,声如洪钟,“用兵之道,贵在机密。此番谋划接连泄露,确需彻查内部,而非仅凭臆测便归咎于一人。当务之急,是应对眼前危局。卢俊义与官军联军压境,凌州方向亦需戒备,山寨安危系于一线,岂能自乱阵脚,先兴无名之狱?” 林冲也沉声道:“关胜哥哥所言极是。无凭无据,妄加猜忌,非但不能找出真凶,反令山寨弟兄离心离德。” 有了关胜、林冲这两位重量级人物发声,厅中原本一面倒的声讨之势顿时被遏制。许多中间派头领也纷纷点头,觉得此言在理。 宋江眼见形势逆转,知道再强行追究燕青已不可能,反而会引发内部更大的分裂。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怒火与疑虑,脸上挤出一丝宽厚的笑容,站起身道:“关胜、林冲二位兄弟所言,正合我意!燕青兄弟上山以来,勤恳做事,众兄弟有目共睹。方才之事,想必是有些兄弟情急之下,有所误会。既然并无实证,此事便休要再提!” 他一锤定音,将针对燕青的指控强行压了下去。 吴用狠狠瞪了燕青一眼,知道今日已无法奈何他,只得阴着脸不再说话。 “当务之急,是商讨如何应对卢俊义与官军!”宋江将话题拉回正轨,“诸位兄弟,有何高见?” 厅内的焦点,终于从内斗转向了外患。然而,经此一事,一股无形的裂痕,已在梁山内部悄然滋生。燕青虽暂时度过了危机,但他知道,吴用绝不会善罢甘休。而他自己,也在这险象环生的博弈中,初步站稳了脚跟,并隐隐与关胜、林冲等较为理性的力量,建立起一种微妙的联系。 风波暂息,但暗涌更急。燕青垂首立于人群中,嘴角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冷意。 这梁山的水,他既然蹚了,便要搅动得更浑一些。 --- 第四十一章完 第42章 将计就计定良策 章节引语:外患临门内忧藏,巧献良策稳四方。明修栈道惑敌目,暗度陈仓蓄力忙。 --- 聚义厅内的喧嚣渐渐平息,但空气中依旧弥漫着紧张与不安。卢俊义与官军联军压境,如同一块巨石压在每位头领心头。如何应对,成了摆在梁山面前最紧迫的难题。 “公明哥哥,军师!” “霹雳火”秦明性子最急,率先抱拳出列,声如洪钟,“那卢俊义和狗官军既然敢来,咱们便点起人马,杀将出去,与他决一死战!叫他尝尝俺狼牙棒的厉害!” “对!秦明哥哥说得是!” “黑旋风”李逵立刻挥舞着板斧附和,“杀他个人仰马翻,正好夺了那卢俊义的家当,充作山寨钱粮!” 主战之声一时甚嚣尘上,以秦明、李逵、索超等勇猛善战之辈为首,纷纷请战,厅内弥漫着一股躁动的杀伐之气。 宋江眉头紧锁,看向吴用。吴用羽扇轻摇,沉吟道:“秦明兄弟勇气可嘉。然卢俊义非比寻常,其麾下庄客精锐,更兼联合了董平、程万里,兵锋正盛。我军新挫于凌州,士气受挫,若贸然倾巢而出,与之硬拼,即便能胜,也必是惨胜,损我梁山根基。”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况且,我军若主力尽出,后方空虚,难保其他方向的官军,或是曾头市、凌州孙安等势力不会趁虚而入。届时腹背受敌,危矣。” 吴用此言,老成持重,点出了贸然决战的风险。厅内主战的声音顿时小了不少,一些较为谨慎的头领如林冲、花荣等,也微微颔首。 “那依军师之见,该当如何?难道紧闭寨门,做那缩头乌龟不成?”秦明不满地嘟囔道。 吴用微微一笑,成竹在胸:“自然不是。我军可派一员上将,率领一支精兵,前出扎营,凭借水泊地利,层层设防,挫其锐气。卢俊义远道而来,粮草补给不易,久攻不下,其势自沮。届时,或可寻机破敌,或可迫其退兵,主动权便在我手。” 此乃稳扎稳打之策,亦是兵家正道。宋江闻言,脸色稍霁,点头道:“军师所言,甚合我意。却不知,该派哪位兄弟担此重任?” 众将闻言,不少人都挺起了胸膛。前出扎营,虽风险不小,却也是独当一面、立下大功的良机。 就在此时,一个清朗的声音忽然响起,带着几分审慎:“公明哥哥,军师,诸位兄弟。燕青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众人目光再次聚焦到燕青身上。刚刚经历了一场风波,他此刻竟还敢主动发言? 宋江目光微闪,道:“燕青兄弟但说无妨。” 燕青出列,拱手道:“军师步步为营之策,自是稳妥。只是,燕青以为,卢员外此番兴兵,其意并非真要与我梁山拼个你死我活。” “哦?此言何意?”吴用眯起眼睛。 “正如燕青方才所言,卢员外新脱大难,根基未稳,此时与我梁山全面开战,于他而言,有百害而无一利。他之所以陈兵边境,更大可能,是得知我军欲北进的消息后,采取的威慑与自救之策。其目的,在于逼使我军放弃北进,承认其在大名府乃至河北的地位。”燕青分析得条理清晰,“既然如此,我军若摆出决一死战的姿态,反而可能激化矛盾,将卢员外彻底推向官府,甚至引发一场谁都不愿看到的大战。” 他这番话,是从战略和政治层面剖析,角度新颖,让不少头领陷入了沉思。就连关胜,也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宋江追问道,语气中少了几分审视,多了几分探究。 燕青从容道:“燕青以为,我军可‘将计就计’。” “如何将计就计?” “卢员外欲威慑,我军便示之以弱,满足其威慑之心。”燕青目光扫过众人,“可派一能言善辩之士,携重礼前往卢员外军中,陈说利害。言明梁山绝无北犯之意,此前种种,皆为误会。并可暗示,若卢员外能保持现状,梁山愿与其井水不犯河水,甚至……在某些时候,或可互为奥援。” 他此言一出,厅内顿时响起一片窃窃私语! “互为奥援?这岂不是要与那卢俊义勾结?” “示弱?我梁山何时怕过他卢俊义!” 李逵、秦明等人更是大声反对。 吴用眼中精光一闪,盯着燕青:“燕青兄弟,你这是在为旧主做说客吗?” 燕青坦然面对吴用的目光:“军师明鉴,燕青此策,非为旧主,实为梁山。与卢员外缓和关系,至少有三大好处。其一,可化解眼前兵锋之危,使我军免于两线作战。其二,可稳住北境,使我军能专心应对朝廷或其他方向的威胁。其三,卢员外经此一事,在河北声望更隆,若能与其保持一种‘默契’,对未来梁山的发展,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此乃‘不战而屈人之兵’之上策。” 他顿了顿,补充道:“当然,示弱并非真弱。前出扎营,严阵以待之策,仍需并行。如此,方是‘以战促和’,让我军在谈判中占据主动。” 先示好缓和,同时陈兵威慑,软硬兼施。这套组合拳,既避免了硬拼的损失,又最大程度维护了梁山的利益和颜面。 厅内安静下来,众人都在消化燕青的提议。即便是最主战的人,也不得不承认,若能不打仗就解决问题,自然是最好。况且,燕青的分析确实切中了卢俊义出兵的要害——威慑而非死战。 关胜抚掌赞道:“燕青兄弟年纪轻轻,竟有如此见识!此策深合兵法‘伐交’之要义,若能成功,可省却无数刀兵,善莫大焉!” 林冲也点头道:“若能不战而退敌,确是上策。” 宋江见关胜、林冲这两位重量级人物都表示支持,心中天平已然倾斜。他看向吴用:“军师以为如何?” 吴用心中虽对燕青再次出风头极为不满,但也不得不承认,燕青此策在当前形势下,确实是老成谋国之道,比他自己那个单纯的防御策略更为高明。他阴沉着脸,勉强点了点头:“此策……或可一试。” “好!”宋江拍板定论,“便依燕青兄弟之策!遣使之事,关乎重大,需得一能言善辩、且身份足够之人前往……” 他的目光在厅中扫视,最终,落在了燕青身上,意味深长地说道:“燕青兄弟,你与卢员外有旧,又深明此中利害。这遣使之责,非你莫属,你可愿往?” 这一下,又将燕青推到了风口浪尖。出使旧主军营,成功了,固然是大功一件;但若失败了,或者被卢俊义扣下,甚至……被吴用暗中做些手脚,那便是九死一生!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燕青身上,看他如何抉择。 燕青心中冷笑,知道这是宋江和吴用又一次的试探,甚至可能是一个陷阱。但他面上却毫无惧色,反而露出一种“舍我其谁”的坦然,躬身抱拳,声音清晰而坚定: “燕青,领命!” --- 第四十二章完 第43章 单骑入营会故主 章节引语:匹马单骑入连营,故主相逢各心惊。陈说利害定盟约,归来已是夜深沉。 --- 梁山泊北岸,连绵的营寨依水而立,旌旗招展,刀枪如林。卢俊义与东平府联军的帅旗在风中猎猎作响,肃杀之气弥漫四野。 一骑快马自梁山方向疾驰而来,马蹄踏起滚滚烟尘。马背上,燕青一身青衣,未着甲胄,只腰间悬着那口熟悉的短刀,神色平静,目光坚定。他身后并无随从,只有一名梁山派来的掌旗小校,扛着一面绣着“梁山信使”的白色旗帜。 距离联军大营尚有里许,便被一队巡哨骑兵拦住去路。为首哨官厉声喝道:“来者何人?止步!” 燕青勒住马缰,朗声道:“梁山泊头领燕青,奉公明哥哥之命,特来拜会卢俊义员外,有要事相商!” “燕青?”那哨官显然听过他的名字,脸色一变,手中长枪下意识握紧,身后骑兵也纷纷戒备起来。燕青在曾头市助阵、又“叛逃”梁山之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 “正是燕某。”燕青神色不变,“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还请通禀卢员外。” 哨官不敢怠慢,留下人马看守,自己飞马回营禀报。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营门大开,数骑奔出。为首一员将领,白面无须,手持长枪,正是东平府兵马都监董平。他打量了燕青几眼,眼神锐利,带着几分审视与傲然:“你便是燕青?卢员外有请,随我来吧!不过,需解下兵刃!” 燕青微微一笑,坦然将腰间短刀解下,抛给董平身旁的亲兵:“有劳董将军引路。” 在董平及其亲兵的“护送”下,燕青穿过层层营垒,但见军容整肃,士气高昂,心中暗赞卢俊义治军之能。不多时,来到中军大帐之外。 帐帘挑起,燕青深吸一口气,迈步而入。 帐内灯火通明,数人端坐。主位之上,一人身披锦袍,面容虽略带憔悴,但眉宇间那股英武之气不减反增,正是“玉麒麟”卢俊义!他下首左边,坐着东平府太守程万里,右边则是一名文官打扮的老者,乃是程万里的幕僚。董平则按剑立于卢俊义身侧,虎视眈眈。 燕青的目光与卢俊义瞬间交汇。刹那间,主仆二人皆是心潮起伏,百感交集。卢俊义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激动、欣慰,以及深深的担忧;而燕青则强压下翻涌的情绪,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上前几步,依照礼节,躬身行礼: “梁山泊信使燕青,拜见卢员外,程太守。” 他没有称呼“主人”,而是用了官称和江湖称谓,刻意拉开了距离。 卢俊义喉头滚动了一下,声音略显沙哑:“小……燕青头领,不必多礼。不知宋头领派你前来,所为何事?” 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公事公办。 程万里轻咳一声,接口道:“燕青,你本是卢员外麾下,深受恩义,为何投靠梁山,与旧主为敌?今日又来此,莫非是替梁山做说客不成?” 语气中带着质问与不屑。 燕青直起身,目光平静地迎向程万里:“程太守此言差矣。燕青上梁山,自有不得已的苦衷,其中缘由,卢员外想必清楚。至于说客……”他顿了顿,转向卢俊义,语气诚恳,“燕青此来,非为梁山做说客,实为员外与程太守,以及这北地万千生灵,免遭一场无谓的战火涂炭而来。” “哦?此话怎讲?”卢俊义目光微凝。 “员外,程太守。”燕青环视帐内众人,声音清晰而沉稳,“梁山泊遣燕青前来,是想向二位表明心迹。梁山聚义,旨在替天行道,反抗朝廷**污吏,绝非欲与天下忠良为敌。此前种种误会,皆因小人挑拨、信息不畅所致。宋头领与吴军师已明令,梁山绝无北犯大名府、东平府之意。” 董平冷哼一声:“空口白牙,谁人肯信?你梁山惯会使诈!” “董将军不信,也在情理之中。”燕青并不动怒,“故而,梁山愿以实际行动表明诚意。我军已下令,暂停一切向北的军事行动。同时,宋头领愿与卢员外定下盟约,彼此以现有疆界为限,互不侵犯,互通商旅。若员外与太守应允,梁山即刻撤去前出兵马,以示诚意。” 他抛出了“互不侵犯,互通商旅”的条件,这无疑是对卢俊义和程万里极大的让步和承认。 程万里与幕僚低声交换了一下眼色,显然有些意动。若能不战而让梁山退兵,确保东平府安宁,自然是上上之选。 卢俊义沉吟片刻,盯着燕青:“小乙,此言当真?宋江、吴用,果真愿就此罢手?” 他依旧习惯性地叫出了旧称,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燕青心中微暖,郑重道:“员外,燕青愿以性命担保,此乃宋头领亲口所言。梁山如今树敌颇多,北有官军虎视,西有曾头市未平,实不愿再与员外这等豪杰为敌。化干戈为玉帛,于双方皆有利。”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仅让帐内几人听见:“员外新掌大局,正需时间稳固根基,清除内患。程太守亦需安抚地方,恢复民生。此时与梁山死战,纵能胜,亦是惨胜,徒耗实力,恐为他人所乘。不若借此良机,稳住北境,积蓄力量,方是长远之道。” 这番话,完全是从卢俊义和程万里的切身利益出发,分析得入情入理。卢俊义眼神闪烁,显然被说动了。他如今确实需要时间来消化大名府的势力,彻底清除温文博等人的残余影响。 程万里抚须点头:“若梁山果真守信,就此罢兵,确是一桩美事。只是……这盟约,需如何订立?” “具体细则,可由双方派员详细磋商。”燕青见对方态度松动,心中稍定,“燕青此来,只为传达宋头领诚意,并探明员外与太守之意。若二位有意,梁山可即刻派吴用军师前来,与诸位共议盟约细节。” 将吴用推出来谈判,既显示了梁山的重视,也将后续的扯皮事宜交给了吴用,燕青自己则可从中脱身。 卢俊义与程万里低声商议片刻,最终,卢俊义抬起头,看向燕青,目光复杂:“好!小乙,我便信你这一次。你回去禀告宋江,卢某愿与梁山订立盟约,罢兵休战。具体事宜,可另择地点商议。” “员外英明!”燕青躬身一礼,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他知道,卢俊义做出这个决定,不仅仅是基于利益考量,其中也包含了对他的那一份难以割舍的信任。 使命达成,燕青不再久留,告辞出帐。 望着燕青离去的背影,卢俊义久久不语,直到程万里和董平也告辞离开,帐中只剩他一人时,他才缓缓坐回椅中,疲惫地闭上双眼,喃喃自语: “小乙……苦了你了……” 他知道,燕青身在梁山,如同身处龙潭虎穴,每一步都凶险万分。今日这番看似成功的出使,背后不知隐藏着多少艰难与算计。 而策马离开联军大营的燕青,回望那连绵的灯火,心中亦是感慨万千。他成功地为梁山,也为卢俊义,避免了一场血战。但这暂时的和平,又能维持多久? 夜色如墨,将他单骑的身影吞没。前路漫漫,危机四伏,但他眼神依旧坚定。 无论多么艰难,他都要在这命运的洪流中,为他在意的人,搏出一线生机。 --- 第四十三章完 第44章 功成归来暗潮生 章节引语:匹马功成返梁山,看似风光暗箭藏。巧计暂安众人心,更深何处起萧墙。 --- 燕青单骑返回梁山泊时,已是次日黄昏。残阳如血,将八百里水泊染得一片金红,粼粼波光映照着连绵的寨栅与旌旗,肃杀中透着一丝诡谲的平静。他踏上山寨码头,青石板路上回荡着清脆的马蹄声,立刻感受到无数道目光从四面八方投射而来,好奇、审视、猜忌、乃至毫不掩饰的敌意,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他笼罩。 早有耳目飞报进去。不等他走到聚义厅前那宽阔的石阶,便见宋江、吴用率领数十位头领迎了出来。宋江一身赭黄袍,脸上堆满近乎夸张的热情笑容,远远便拱手高声道:“燕青兄弟辛苦了!单骑入万军,片语定干戈,真乃我梁山栋梁!快快有请!” 吴用紧随其后,羽扇轻摇,脸上挂着惯有的莫测高深的微笑,眼神却如鹰隼般锐利,在燕青身上细细刮过,仿佛要透过那身风尘仆仆的青衣,看清他心底的一切。 众头领神色各异。关胜抚须而立,面色沉静;林冲目光复杂,隐含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秦明、索超等武将则面带不忿,显然对不成而和心存芥蒂;李逵更是鼓着一双牛眼,嘴里不清不楚地嘟囔着;王英、白胜之流则挤在人群后,眼神闪烁,不知在盘算什么。 燕青将这一切尽收眼底,面上却不动声色,从容下马,向宋江、吴用及众人抱拳环揖:“有劳公明哥哥、军师并诸位兄弟相迎,燕青愧不敢当。” 众人簇拥着他,如同众星捧月般回到聚义厅。厅内早已灯火通明,大小头领济济一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燕青身上,等待着他带回的消息。 分宾主落座后,宋江迫不及待地倾身问道:“燕青兄弟,此番出使,结果如何?卢员外与程太守是何态度?” 他语气中带着一丝刻意压制的急切,厅内顿时鸦雀无声,连呼吸都仿佛轻了几分。 燕青起身,再次向四周抱拳,神色平静无波,将从单人匹马抵达联军大营,如何被董平拦下、引入中军大帐,如何面见卢俊义与程万里,如何陈说利害,分析双方罢兵之利、死战之害,最终如何说服卢、程二人原则上同意罢兵议和的过程,清晰而扼要地叙述了一遍。他言语简练,条理分明,既说明了结果,也点出了对方之所以同意的关键考量——即卢俊义需稳固内部,程万里欲保境安民。 “……卢员外与程太守已允诺,愿与我梁山订立盟约,彼此以现有疆界为限,互不侵犯,并可酌情互通商旅。具体细则,需双方另派专人,择地详细磋商。燕青幸不辱命。”他最后总结道,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大厅的每个角落。 静默。 死一般的静默持续了数息。这结果,既在部分人的预料之中,又超出了许多人的想象。不成而屈人之兵,无疑是上策,但如此“轻易”地达成,反而让一些人感到难以置信,甚至……失落。 “这就……完了?”李逵第一个打破沉默,他猛地站起身,蒲扇般的大手挠着乱发,满脸的不可思议与不满,“俺铁牛磨了好几天的板斧,就等着砍下几个狗官的头颅来下酒!那卢俊义也是个没卵子的,被小乙哥几句话就吓住了?忒不爽利!” 秦明也闷哼一声,脸色不太好看:“如此示弱,虽免了刀兵,只怕传扬出去,江湖上的朋友要笑话我梁山怕了他卢俊义和东平府!” 主战派的抱怨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层层涟漪。一些原本就对燕青心存疑虑,或单纯渴望战功的头领也纷纷附和,厅内一时议论纷纷,嘈杂再起。 吴用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羽扇轻摇,脸上那莫测高深的笑容愈发浓郁,他看向燕青,声音不高,却轻易压过了嘈杂:“燕青兄弟果然不负众望,巧舌如簧,洞察人心。不费我一兵一卒,不损我一粮一草,便化解了一场泼天大祸,消弭了北境烽烟,此功……当真不小啊!” 他刻意拖长了尾音,语气中的意味难以捉摸。 燕青微微躬身,态度谦逊:“军师过誉了。燕青岂敢居功?此全仗公明哥哥仁德之名远播,军师运筹帷幄之智,以及我梁山兵威之盛,方能使卢员外与程太守心存忌惮,愿坐下来谈。燕青不过恰逢其会,奔走传话而已。若非山寨为后盾,燕青纵有苏秦张仪之舌,亦是无用。” 他巧妙地将功劳归于宋江、吴用和梁山整体,既捧了上位者,也安抚了那些因未能出战而心生不满的头领,言辞恳切,令人挑不出错处。 宋江闻言,脸上笑容更盛,显然对燕青的“识趣”颇为受用。他哈哈一笑,站起身,双手虚按,压下厅内的议论:“好了!诸位兄弟!燕青兄弟立此大功,保全了无数弟兄性命,维护了我梁山基业,此乃大喜之事!些许虚名,何足挂齿?传令下去,今晚聚义厅大摆筵席,为燕青兄弟接风庆功!山寨上下,同饮三杯!” 盟主发话,众人自然不再多言。只是那弥漫在空气中的复杂情绪,却并非一道命令就能轻易化解。 是夜,聚义厅内灯火辉煌,人声鼎沸,酒肉香气四溢。宋江高居主位,频频向燕青敬酒,言语间极尽笼络夸赞之能事。吴用亦端着酒杯,与燕青谈笑风生,仿佛白日里的试探从未发生。许多头领,无论真心假意,都纷纷上前向燕青道贺敬酒。 燕青来者不拒,酒到杯干,脸上始终带着温和而恰到好处的笑容,与众人周旋应酬,既不因立功而骄矜,也不因猜忌而畏缩,举止从容,风度翩翩,令一些原本对他观感复杂的人,也不禁暗生几分佩服。 酒过数巡,气氛看似热烈融洽。吴用端着酒杯,踱到燕青身边,状似亲热地揽住他的肩膀,一股酒气混合着淡淡的墨香扑面而来。他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音量道:“燕青兄弟,此番你与那卢员外故主重逢,帐中密谈……想必,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吧?他可曾念及旧情,私下许你什么好处?” 话语如同毒蛇吐信,带着阴冷的试探。 燕青心中冷笑,脸上却适时地露出一丝复杂与怅惘,轻轻叹了口气:“军师说笑了。各为其主,阵营分明,帐中虽有旧主,却更多是敌帅。卢员外……虽顾念旧谊,未加为难,但言谈之间,界限分明,多是权衡利害之语。一句‘小乙’旧称,已是难得。至于好处……”他自嘲地摇摇头,“能全身而退,带回盟约,已是万幸,何敢他求?终究是……今时不同往日了。” 他语气中的那一丝落寞与无奈,恰到好处,仿佛真的因身份转变、情谊难续而感伤。 吴用盯着他的侧脸,目光锐利如刀,似乎想从他每一丝细微的表情中找出破绽。但燕青眼神清澈,只有淡淡的感伤与坦然。吴用嘿嘿干笑两声,用力拍了拍燕青的肩膀:“兄弟能勘破情义之关,一切以山寨大局为重,忍常人所不能忍,真乃干大事的材料!贫道佩服!来,为了兄弟这番苦心与功劳,满饮此杯!” “军师请!”燕青举杯,一饮而尽,掩去了眼底深处的一抹寒光。 一场喧嚣的庆功宴,直至深夜方休。燕青被两名喽啰“殷勤”地搀扶着,脚步“踉跄”地回到住处。关上房门,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他脸上的醉意瞬间消退,眼神恢复清明,如同暗夜中的寒星。 他走到窗边,推开一道缝隙,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梁山泊的灯火在水面上摇曳不定,如同无数窥伺的眼睛。蛙鸣虫嘶,更衬得夜寂静得可怕。 今日他看似风光无限,立下大功,赢得了宋江的赏识,暂时堵住了悠悠众口。但他心如明镜,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短暂的平静。吴用那看似亲热的揽肩低语,比直接的质问更加危险;主战派头领们强压下的不满,如同暗火,随时可能复燃;而那些隐藏在暗处,因他“功高”而愈发嫉恨的目光,更是不知凡几。 他与卢俊义达成的,只是一个建立在脆弱平衡上的停战协议。这个平衡,随时可能因为朝廷的一纸诏令、梁山内部的一次权力更迭、乃至某个意外事件而被打破。 “不能再被动等待了……”燕青低声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窗棂。他需要更主动地在这龙潭虎穴中布局,需要真正属于自己的眼线和力量,需要找到更多可以相互倚仗,或至少能够加以利用的支点。 他的思绪飞快转动。后山那些与他日渐熟稔、心存好感的工匠与底层头目,或许可以发展为最基础的眼线;林冲那压抑的悲愤与对现状的不满,关胜那沉稳外表下对梁山战略的忧虑,都是可以潜移默化施加影响的缝隙;甚至像白胜那样贪婪猥琐的小人,若能掌握其把柄,未尝不能化作一枚暗棋…… 然而,就在他凝神思索,脑中勾勒着未来棋局的轮廓时,窗外极远处的黑暗中,隐约传来一阵极其细微、却绝非风声、也非夜枭振翅的衣袂破空之声! 那声音轻若飘絮,一闪而逝,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幻觉。 但燕青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呼吸屏住,所有杂念被瞬间抛开。他如同石化般静止在窗边阴影里,只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仔细地扫视着外面每一寸被黑暗吞噬的区域。 不是吴用的人。吴用的监视更加系统、持续,不会如此突兀且隐秘。 这轻功路数,带着一种阴柔诡谲的气息,与那日林中遭遇的“幽冥府”杀手颇有几分相似,却又似乎有所不同。 是谁? “幽冥府”并未放弃?还是……这梁山之上,除了吴用和“幽冥府”,还潜藏着第三股,甚至第四股在意着他燕青的势力? 夜色更深,浓得化不开。危机如同潜伏在沼泽深处的毒鳄,刚刚露出了一鳞半爪,旋即又隐没在无尽的黑暗与迷雾之中。 燕青轻轻关拢窗户,退回房间中央。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仅要面对明处的刀枪与暗处的冷箭,还要提防那些来自未知阴影中的窥伺。 前路,愈发凶险难测了。 --- 第四十四章完 第45章 暗夜密会结新盟 章节引语:虎穴岂能独善身,暗结盟友探迷津。各怀心机谋后路,星火微光亦燎原。 --- 庆功宴的喧嚣散去,梁山泊在夜色中重归沉寂,唯有巡夜喽啰的脚步声和刁斗声偶尔划破宁静。燕青屋内的灯火早已熄灭,他并未入睡,而是盘膝坐在榻上,耳听八方,心中反复思量着那夜窗外诡异的衣袂声。 绝非错觉。那轻功路数阴柔诡谲,与“幽冥府”杀手的狠辣凌厉有所不同,更像是一种擅长潜行匿迹的窥探者。是另一股势力,还是“幽冥府”派出了不同风格的高手? 无论是哪种可能,都意味着他处境更加危险。单凭自己,在这龙潭虎穴中步步为营已是艰难,若再被未知势力盯上,恐有倾覆之危。他必须加快步伐,在这梁山内部,寻找到哪怕一丝微弱的助力。 次日,燕青依旧如常前往后山监理工程。他看似专注于水渠的开凿与屋舍的搭建,与陶宗旺及众工匠讨论技术细节,但眼角的余光却始终留意着周围的动静。他需要找到一个合适的契机,一个不会引起吴用耳目前度警觉的、自然的接触机会。 机会出现在午后。燕青借口勘察一处新选定的仓库地基,绕到了后山一处较为偏僻的练武场附近。远远地,便听到沉重的破风声,如同闷雷滚动。只见场中一人,**上身,筋肉虬结,正将一柄浑铁禅杖舞得虎虎生风,每一击都势大力沉,仿佛要将这地面都砸裂开来。是“花和尚”鲁智深。 鲁智深练得兴起,忽地将禅杖往地上一顿,发出“咚”的一声巨响,地面微颤。他抹了把满脸的汗水,似乎有些烦躁,左右张望了一下,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燕青身上。 “兀那燕青!你来得正好!”鲁智深声若洪钟,朝着燕青招手,“洒家听闻你手脚伶俐,来来来,陪洒家过两招,活动活动筋骨!整日对着这些死物,闷煞人也!” 这邀约来得突然,却正合燕青心意。鲁智深性情豪爽,看似粗莽,实则心思通透,在梁山旧部中威望甚高,且对宋江、吴用那套并非全然认同。若能与他搭上线,益处良多。 燕青微微一笑,也不推辞,走入场中,拱手道:“鲁大师有命,燕青敢不从命?只是大师神力,燕青不敢硬接,只好以巧相搏,还望大师手下留情。” “哈哈!好说!洒家省的!”鲁智深大笑,也不客气,抡起禅杖便是一个“横扫千军”,带着恶风袭向燕青下盘。 燕青知他力大,不敢怠慢,身形一矮,如同灵猿般滴溜溜一转,竟从禅杖下方险险滑过,同时足尖一点,欺近鲁智深身前,并指如戟,点向其手腕穴道。 “来得好!”鲁智深赞了一声,手腕一翻,禅杖尾端猛地向上撩起,砸向燕青面门。 两人便在练武场中你来我往,斗在一处。鲁智深杖沉力猛,大开大阖;燕青则身法灵动,趋避如电,偶尔出手,皆是指向关节、穴窍等要害,虽不致命,却也让鲁智深不得不分神应对。他并未施展全部实力,而是将功夫控制在恰到好处的程度,既展现了自身价值,又不至于让鲁智深感到难堪。 斗了约莫二三十回合,鲁智深猛地收杖后退,哈哈笑道:“不打了不打了!你这厮滑溜得像条泥鳅,打得洒家好不憋闷!不过……身手确实俊俏,比李逵那等只会蛮砍的强多了!” 燕青也收势站定,气息微匀,笑道:“鲁大师神力惊人,燕青取巧了。” 鲁智深走到场边,拿起酒葫芦灌了一大口,又将葫芦抛给燕青。燕青接过,也不嫌弃,仰头喝了一口,一股辛辣之感直冲喉头,是烈性的村醪。 “好酒!”燕青赞道,将葫芦递回。 鲁智深接过葫芦,看着燕青,忽然压低了声音,那洪亮的嗓门此刻竟带着一丝难得的凝重:“燕青兄弟,你是个明白人。洒家且问你,你觉得这梁山……如今这般四处树敌,打打杀杀,将来可能有个好下场?” 燕青心中一动,知道正题来了。他环顾四周,确认无人,才低声道:“鲁大师何出此言?梁山替天行道,兄弟同心,前程自然远大。” “呸!”鲁智深啐了一口,“少跟洒家来这套虚的!替天行道?你看看如今打下的州府,除了抢粮抢钱,可曾真个替天行过什么事?那宋江哥哥,整日里想着招安,吴用那酸丁,就知道耍弄阴谋诡计!洒家这心里……憋屈!” 他这话已是说得极重,几乎是指着鼻子骂宋江、吴用了。燕青沉默片刻,才缓缓道:“大师心系苍生,燕青佩服。只是……大势如此,个人之力,恐难扭转。” “难扭转就不扭了?”鲁智深瞪着眼,“洒家看你也不是那甘心随波逐流之人!否则,你何必冒险去那卢俊义军中?真个只是为了梁山?” 燕青与鲁智深目光对视,从中看到了几分坦诚与试探。他知道,这是一个机会,也是一个巨大的风险。沉吟良久,他终是轻声道:“燕青所做一切,但求问心无愧,但求……故人安好,少些杀戮。” 他没有明说,但这含糊的表态,已足以让鲁智深明白他的立场并非完全与宋江、吴用一致。 鲁智深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忽然咧嘴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好!洒家就喜欢你这不爽利的爽利!以后在这鸟地方,若有人明着欺负你,报洒家的名号!暗地里的勾当……你自己小心!” 这已是明确的示好与结盟信号。 “多谢大师!”燕青拱手,心中稍定。有了鲁智深这层关系,他在梁山的根基便厚实了一分。 与鲁智深分开后,燕青继续往后山深处行去,他记得林冲时常在那僻静山坳练武。果然,尚未走近,那熟悉的、带着悲愤之气的破风声已然传来。 这一次,燕青没有隐匿身形,而是直接走了过去。 林冲察觉到有人,收矛转身,见是燕青,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眼神依旧沉寂。 “林教头。”燕青走到近前,看着地上那些被凌厉矛风绞碎的草叶,忽然道,“教头可曾想过,有朝一日,离开这水泊,去寻访尊夫人下落?” 林冲浑身猛地一震,霍然抬头,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死死盯住燕青:“你……此言何意?!” 那杆蛇矛已下意识地抬起半分,杀气凛然。 燕青面对这逼人的气势,神色不变,坦然道:“燕青并无他意,只是觉得,教头一身本事,满腔忠义,不该困守于此,终日与悲愤为伴。天下之大,未必没有容身之处,也未必……找不到想找的人。” 林冲胸膛剧烈起伏,握矛的手因用力而指节发白。他死死盯着燕青,仿佛要看清他心底最深处。良久,那骇人的气势才缓缓收敛,他颓然垂下矛尖,声音沙哑而疲惫:“离开?谈何容易……这梁山,易进难出。” “事在人为。”燕青轻声道,“或许时机未至,但心中存此一念,总好过彻底绝望。” 他没有给出任何承诺,只是播下了一颗种子。 林冲沉默不语,望着远山,眼神变幻不定。 就在这时,一名鲁智深身边的亲随和尚匆匆寻来,见到燕青,低声道:“燕头领,鲁达师兄让小的传话,请您今夜子时,去后山断崖旁的松林一趟,说有要事相商,关乎……那夜您窗外之事。” 燕青心中凛然!鲁智深竟然也知道那夜窗外有人?而且似乎掌握了某些线索! 他面色不变,对那和尚点头道:“有劳师兄,燕青必准时赴约。” 和尚合十行礼,匆匆离去。 林冲在一旁听得只言片语,虽不明就里,但也知涉及隐秘,他看了燕青一眼,没有多问,只是淡淡道:“小心。” “多谢教头。”燕青拱手,心中却已掀起波澜。 鲁智深的邀约,林冲态度的松动,都预示着梁山内部暗流的加速涌动。而关于那夜窥伺者的线索,更是至关重要。 子时,断崖松林。那里将是下一个揭开迷雾的关键节点。 夜色,再次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 第四十五章完 第46章 月下松林暗结盟 章节引语:断崖松林会故友,秘闻骇耳心惊魂。皇城司影现水泊,各怀心机谋后程。 --- 子时将至,梁山泊沉浸在浓重的夜色中。燕青换了一身深灰劲装,如同融入暗影的狸猫,悄无声息地穿过熟悉的小径,避开三处明哨、两处暗卡,来到了后山那处荒僻的断崖。崖下是黑沉沉的深渊,水声呜咽,崖边一片茂密的松林在夜风中发出沙沙声响,仿佛无数低语。 他并未立刻现身,而是隐在一棵虬龙般的老松后,屏息凝神,将感知提升到极致。除了风声、松涛、水声,暂时没有发现其他异常。 约定的时刻刚到,松林深处便传来沉稳的脚步声,并非刻意隐匿。鲁智深高大的身影分开枝叶走了出来,他今夜未披袈裟,只着一件寻常褐色短打,腰间挂着那个硕大的酒葫芦,手中竟也未提那杆标志性的水磨禅杖。 “燕青兄弟,来得准时。”鲁智深声音洪亮,在这静谧的夜里传出老远,但他似乎毫不在意。 燕青从树后转出,拱手道:“鲁大师相召,必有要事,燕青不敢怠慢。” 鲁智深走到崖边,望着脚下墨黑的水泊,猛灌了一口酒,抹了把嘴,这才转身,铜铃般的眼睛在月色下闪着精光,脸上再无平日那粗豪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罕见的凝重。 “兄弟,那夜在你窗外窥探的鬼祟之徒,洒家查到些眉目了。”他开门见山,声音压低了少许,却字字如锤,“不是吴用那酸丁的人,也不是你提过的什么‘幽冥府’的杀手。看路数和痕迹,倒像是……东京城里,那位官家手底下,‘皇城司’养的那些逻卒!” 皇城司! 燕青心头剧震,仿佛被一道无声的霹雳击中!这个名号,代表着大宋天子最隐秘的耳目,最锋利的爪牙!他们侦缉百官,刺探民情,手段酷烈,无孔不入!他们的触角,竟然已经悄无声息地伸到了这八百里水泊之中?是为了监控梁山这股日益壮大的“匪患”,还是……另有所图?自己何时进入了他们的视线? “大师如何得知?可有确凿证据?”燕青强压下心头的惊涛,声音依旧平稳。 鲁智深哼了一声,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厌恶:“洒家那不成器的徒弟‘操刀鬼’曹正,你可知他上山前在东京作何营生?” 燕青略一思索:“听闻曹正兄弟曾在东京汴河边上开着一片不小的生肉铺子,因其刀工精湛,性情悍勇,故此人称‘操刀鬼’。” “不错!”鲁智深点头,“他那铺子,就在御街左近,平日里往来采买的,不乏各衙门的膳夫、宫中采办,甚至一些禁军将领府上的管事。曹正为人活络,三教九流认识不少。前几日,他随队下山采买酒肉,在渡口等候时,无意中在人群中瞥见一个有几分眼熟的面孔。那人多年前曾在他铺子里做过帮工,手脚不甚干净,被曹正赶了出去。后来听说那人不知走了什么门路,竟混进了‘皇城司’当差,专做些打探消息的勾当!” 燕青眼神一凝:“曹正兄弟可确认无误?那人如今在梁山?” “曹正那小子别看长得粗蠢,心眼却细,记性也好。”鲁智深肯定道,“他当时未敢声张,暗中留意,发现那人扮作一个贩卖杂货的行商,混在往来梁山的商队里,就驻扎在后营靠近水边的那片杂役区!曹正还注意到,那人身边另有几个同样眼生的‘商贩’,彼此间虽装作不识,但眼神交汇间颇有默契,行事做派,绝非寻常商贾!” 燕青立刻抓住了关键:“如此说来,皇城司此番是派了一队人马潜入?那夜在我窗外的,可是曹正兄弟认出的此人?” “那倒不是。”鲁智深摇头,“曹正认出的是另一个。据他观察,这伙人分工明确,各有擅长。窥探你住处的那位,显然轻功极佳,精于隐匿,与曹正认出那个并非同一人。他们盯上你,恐怕是因为你近日风头太盛,又曾作为使者出入卢俊义军营,身份敏感,故而成了他们重点关照的对象之一。” 燕青默然,脑中飞速盘算。皇城司的潜入,意味着朝廷对梁山的策略正在发生变化,从单纯的军事围剿,转向了更复杂、更阴险的情报渗透与内部瓦解。自己这个“新晋”且“立场暧昧”的头领,被盯上实属正常。但,这仅仅是例行监视吗?还是自己无意中触及了某个更深的秘密? “此事……公明哥哥和军师可知情?”燕青试探着问。 鲁智深嗤笑一声,带着几分不屑:“宋江哥哥如今一门心思盼着招安,若知道皇城司的逻卒就在自家寨子里,怕是欢喜还来不及,定然以为这是朝廷释放的‘善意’,是招安的前奏,哪里会去想其中的凶险?说不定还会摆下香案,暗中接洽呢!至于吴用那酸丁……”他冷哼一声,“此人心思深沉如海,就算知道,也定然佯装不知,暗中观察,甚至想方设法加以利用,将这些皇城司的探子也化作他棋盘上的棋子,绝不会轻易打草惊蛇。在他眼中,恐怕只有利弊得失,何曾有过兄弟情义、山寨安危?” 燕青缓缓点头,鲁智深虽然性情粗豪,但这番分析却是一针见血,将宋江的“忠君”幻想和吴用的“权谋”本质看得透彻。 “大师将此等机密告知燕青,燕青感激不尽。”燕青郑重抱拳,“只是,大师为何独独信任燕青,将此秘闻相告?” 鲁智深看着他,目光灼灼,仿佛要看到他心里去:“洒家虽然是个粗人,但看人还有几分准头!你燕青上山以来,看似顺从,实则骨子里自有主张。你救白胜那鼠辈,或许有你的算计,但你看向那些普通喽啰、工匠的眼神里,没有吴用那般视人如草芥的冷漠,也没有宋江那般收买人心的虚伪。你心中有杆秤,有你想护着的人,有你的底线!皇城司这群天子鹰犬,行事毫无顾忌,阴狠毒辣,被他们盯上,如同被毒蛇缠身,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洒家告诉你,是要你心中有数,早做防备,别稀里糊涂着了道,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低沉,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苍凉:“再者……洒家近来时常觉得,这梁山看似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实则内里早已是千疮百孔,危机四伏。外有朝廷大军环伺,内有各方势力倾轧,兄弟们看似一团和气,实则各怀心思。长此以往,必生大乱!早做些打算,留条后路,总好过大难临头时,只能引颈就戮!” 这番话,已是推心置腹,将鲁智深对梁山前途的深深忧虑与自身的盘算表露无遗。他告诉燕青此事,既是示警,也是一种在乱局中寻求盟友的姿态。 “大师金玉良言,字字珠玑,燕青谨记于心。”燕青心中感动,知道鲁智深是真心为他考量,也是真心为梁山这艘大船的未来担忧,“如今局势波谲云诡,确需未雨绸缪。大师今日之情,燕青必不相忘。他日若有所需,或局势有变,燕青定与大师同进同退。” 这便是明确的结盟回应了。在这危机四伏的梁山之上,多一个鲁智深这样的盟友,便多一分生存的希望。 鲁智深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就在这时,燕青耳廓微动,猛地抬手示意噤声,目光如电般射向松林另一侧的黑暗。几乎同时,鲁智深也察觉到了异常,浑身肌肉瞬间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猛虎。 只见那片黑暗中,一个人影缓缓走出。身形挺拔如松,步履沉稳无声,月光勾勒出他清癯而坚毅的面容,以及手中那杆散发着幽冷寒气的丈八蛇矛。 是林冲。 他竟也在此刻来到了这片僻静的松林! 林冲走到近前,目光在燕青和鲁智深脸上缓缓扫过,最后定格在燕青身上,声音低沉而平静:“我并非有意窥探。心中积郁难舒,来此练枪排遣,恰巧听到你们提及……皇城司。” 他特意在“皇城司”三字上微微停顿。 燕青与鲁智深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皆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与询问。林冲听到了多少?他是恰好路过,还是…… 林冲似乎看出了他们的疑虑,淡淡道:“我只听到后半段。皇城司的逻卒……果然,朝廷从未真正信任过梁山,也从未放弃过监控与渗透。” 他的语气中听不出太多惊讶,只有一种早已料定的、深入骨髓的冰冷与疲惫。 鲁智深哼了一声,打破略显尴尬的气氛:“林教头,你既然听到了,洒家也不瞒你。如今这梁山,外面是官军重重围困,里面是宋江想着招安、吴用耍着阴谋、还有一帮子人整天想着打打杀杀,现在又多了皇城司的鹰犬在暗处窥伺……嘿嘿,真他娘的热闹!这艘船,眼看着就要开到漩涡里去了!” 林冲沉默着,月光照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他没有接鲁智深的话,而是再次看向燕青,那双沉寂如古井的眸子里,似乎有极细微的波澜泛起:“你……打算如何应对?” 燕青知道,这是一个至关重要的时刻。鲁智深已然表明了立场,林冲的态度将决定这个暗中同盟的分量。他深吸一口气,迎着林冲审视的目光,坦然道:“燕青人微言轻,势单力薄,所求无非是在这乱局中保全自身,以及……护得心中在意之人周全。皇城司也好,其他势力也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但绝不会坐以待毙。至于将来……”他顿了顿,声音坚定了几分,“若真到了山穷水尽、或不得不做出抉择之时,燕青但求俯仰无愧于心。” 他没有慷慨激昂的誓言,没有描绘宏伟的蓝图,只有最朴实的目的和最根本的原则,反而更显真实可信。 林冲深深地看着他,那双被血海深仇和现实无奈冰封已久的眼睛,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龟裂、融化。他想起燕青白日里那句看似无意,却直击他心底最柔软处的话——“或许心中存此一念,总好过彻底绝望。” 松涛阵阵,月色凄迷。断崖之下,水泊幽深,仿佛蕴藏着无尽的秘密与杀机。 良久,林冲缓缓吐出一口积郁在胸中的浊气,声音虽轻,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若真到了不得不寻一条生路的那一日……算我一个。” 没有明说是什么“那一日”,也没有承诺具体做什么,但“算我一个”这三个字,已然重逾千斤。这代表着这位八十万禁军教头,在经历了太多的背叛与绝望后,终于再次选择相信,选择在黑暗中寻找可能的微光。 燕青心中一块大石落地,郑重拱手:“有教头此言,燕青心中便更有底了。” 鲁智深也咧嘴一笑,虽然局势依旧凶险,但多了林冲这样一个强援,总是好事:“好!今日我三人在这月下松林,便算立了个约定!他日若风雨来袭,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燕青、鲁智深、林冲,这三个背景迥异、性情不同,却同样对梁山现状心存隐忧,同样在寻找出路的人,在这危机四伏的夜晚,于断崖松林之下,达成了一个无声的、脆弱的,却可能影响深远的同盟。 这个同盟并非要立刻掀起什么波澜,更像是一种在惊涛骇浪中相互扶持、共度时艰的默契,一种为不可预测的未来预先埋下的种子。 “皇城司之事,关系重大,我等暂且装作不知,暗中留意即可,切勿打草惊蛇。”燕青沉声道,作为同盟的初步共识。 鲁智深和林冲皆点头同意。在未弄清皇城司的真正目的和背后指使之前,轻举妄动绝非明智之举。 三人不再多言,彼此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便各自转身,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融入沉沉的夜色,消失在松林的不同方向。 断崖边重归寂静,唯有月光依旧冷冷地洒在嶙峋的岩石和摇曳的松枝上,映照着下方那片深不见底、暗流汹涌的八百里水泊。 风,似乎更冷了。 --- 第四十六章完 第47章 神医惊魂夜遁逃 章节引语:才定盟约风波起,神医惊魂夜叩门。宫闱秘事骇人闻,暗助脱险布迷阵。 --- 与鲁智深、林冲在松林结盟后,燕青心中稍定,但皇城司逻卒如影随形的威胁,仍像一把悬顶之剑。他回到住处,并未点灯,借着窗外微光,仔细检查了门窗各处,确认无人潜入的痕迹后,才和衣躺下,脑中反复思量着应对之策。 皇城司的目标显然不止他一人。安道全……这位医术通神却似乎身不由己的神医,为何也被皇城司重点关照?难道真如鲁智深所猜测,与宫中秘闻有关? 就在他思绪纷纭之际,窗外忽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带着急促与慌乱的叩击声,并非约定的暗号。 燕青瞬间警醒,悄无声息地滑至窗边,压低声音:“谁?” “燕……燕头领……是……是我……安道全……”窗外传来一个颤抖而压抑的声音,充满了惊恐,“救……救我……” 安道全?他怎么会深夜来此?而且如此惊慌失措? 燕青心中一惊,毫不犹豫地轻轻打开窗户。只见安道全形容狼狈,头发散乱,平日里一丝不苟的衣衫沾满了泥土草屑,脸上毫无血色,眼神中充满了绝望与恐惧,哪里还有半分神医的从容。 “安先生?快进来!”燕青伸手将他拉入屋内,迅速关好窗户,并未点灯,借着月光打量他,“出了何事?何以至此?” 安道全瘫坐在地上,浑身抖如筛糠,抓住燕青的衣袖,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语无伦次地哭诉道:“燕头领……他们……他们要杀我灭口!皇城司……是皇城司的人!我……我活不成了……” “慢慢说,说清楚!”燕青按住他的肩膀,渡过去一丝温和的内力,助他稳定心神,“皇城司为何要杀你?你如何得知?” 安道全感受到那股暖流,稍微镇定了一些,但声音依旧带着哭腔:“他们……他们找到了我藏在药箱夹层里的……一枚玉佩!”他从怀中哆哆嗦嗦地掏出一物,塞到燕青手中。 那是一枚羊脂白玉佩,触手温润,雕工极其精美,上面刻着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凤眼处点缀着一点猩红,宛如血泪。月光下,玉佩泛着莹莹光泽,透着不凡与诡异。 “这是……”燕青眉头紧锁,这凤纹玉佩,绝非寻常之物,更非安道全这等身份所能拥有。 “这是……是当年……我为宫中一位贵人诊治顽疾时,她……她私下赏赐给我的……”安道全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充满了悔恨与恐惧,“那位贵人……身份极其尊贵……她当时病得蹊跷,我……我虽尽力救治,但也察觉其中有些……有些隐秘。这玉佩,她说是感我救命之恩,私下相赠,嘱我万万不可示人……可如今,皇城司不知如何查知此事,竟以此为由,说我私通宫眷,窃取宫中之物,要……要拿我问罪,就地格杀!” 私通宫眷!窃取宫物!这任何一条都是足以抄家灭族的大罪!燕青心头沉重,他终于明白安道全为何如此恐惧。这绝非简单的构陷,这枚玉佩背后,定然牵扯着宫闱之中不可告人的秘辛!那位“贵人”是谁?她当年所患何病?为何要私下重赏一个民间郎中?又为何这玉佩会引来皇城司的追杀? “你如何确定是皇城司要杀你?可是他们找上你了?”燕青追问。 “还没有直接找上我……”安道全喘息着,“但……但我今夜去后营为几个染了风寒的弟兄诊治,回来路上,隐约觉得有人跟踪!我心中害怕,绕路回住处,却发现房门有被细微撬动过的痕迹!我……我没敢进去,躲在暗处观察,果然见到两个黑影潜入我房中搜查!他们动作麻利,搜寻得极为仔细,绝非寻常毛贼!我……我认得其中一人身上隐约露出的腰牌纹样,那……那是皇城司逻卒的标识!他们定是来找这玉佩的!找不到,绝不会罢休!我无处可去,只能……只能来求燕头领救命!”他说着,又要跪下。 燕青一把扶住他,脑中飞速运转。皇城司的人已经开始动手搜查安道全的住处,说明他们掌握了确凿线索,留给安道全的时间不多了。留在梁山,他必死无疑! “安先生,这梁山你不能再待了!”燕青当机立断,“必须立刻离开!” “离开?可……可天下之大,皇城司耳目众多,我……我能逃到哪里去?”安道全面如死灰。 “去大名府!”燕青沉声道,“去找卢俊义员外!你持我信物前去,将今日之事禀明,卢员外定会设法庇护于你!他如今在河北声望正隆,即便是皇城司,也要顾忌三分!”这是目前唯一可能保住安道全性命的路。 “可……可如何出得了这梁山?各处关口都有守卫……”安道全绝望道。 燕青目光闪烁,一个计划迅速在脑中成形。他走到桌边,就着微光,快速写下一封短信,塞入一个小竹管,又取出一枚代表他身份的私印,连同那枚烫手的凤纹玉佩一起,塞回安道全手中:“信物和玉佩收好!记住,见到卢员外,方可出示!至于如何离开……” 他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断:“你即刻去后山寻鲁智深大师!他性情豪侠,嫉恶如仇,且已知道皇城司之事。你将实情相告,他定会助你!他禅院附近有一条隐秘小径,可通水边,我知道他私下备有一条小船,用于偶尔偷溜下山喝酒。你让他安排你从水路离开!” 这是兵行险着,将鲁智深也拖下水。但眼下情况紧急,顾不得那么多了。而且,这也是一次对鲁智深之前结盟诚意的考验。 安道全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连连点头。 “事不宜迟,快走!”燕青将他推到窗边,“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保住性命最重要!见到卢员外,他自会明白该如何做!” 安道全含泪看了燕青一眼,不再多言,敏捷地翻出窗户,融入夜色,向着鲁智深禅院的方向潜去。 燕青关上窗户,靠在墙上,长长舒了一口气,背后已被冷汗浸湿。帮助安道全逃离,无疑是直接对抗皇城司,风险极大。但让他眼睁睁看着这位救命神医被灭口,他做不到。更何况,安道全身上牵扯的宫闱秘事,或许将来也能成为一个重要的筹码或线索。 他必须立刻清理掉安道全来过的痕迹,并制造一个假象。 他迅速将自己常用的被褥弄乱,做出一直在此安睡的假象。然后,他取出一些特制的药粉,洒在窗台和屋内的几个关键位置,这些药粉能极快地中和、消散安道全留下的微弱气息,即便皇城司带着嗅觉敏锐的獒犬来查,也难有发现。 做完这一切,他换上一身深色衣物,并未从门窗离开,而是悄无声息地撬开屋顶一块活动的瓦片,如同狸猫般钻出,再将瓦片复原。他伏在屋顶阴影处,锐利的目光扫视着下方。 果然,没过多久,两条黑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他住处附近,谨慎地观察了片刻,其中一人上前,用一种极其巧妙的手法拨开了门闩,两人迅速潜入屋内。 燕青屏住呼吸,心中冷笑。皇城司的鹰犬,来得真快! 他在屋顶耐心等待着。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那两条黑影又从屋内悄然退出,显然一无所获。两人在门外低语了几句,似乎有些困惑和恼怒,随即迅速消失在黑暗中,想必是去向他们的头目汇报,或者继续扩大搜索范围。 燕青并未立刻下去,又在屋顶潜伏了半个时辰,确认再无异常后,才如同落叶般悄无声息地滑下,回到屋内。 安道全能否顺利逃脱?鲁智深是否会如约相助?皇城司接下来会如何反应?这一切都是未知数。 今夜,注定有许多人无眠。燕青吹熄了心中刚刚点起的灯盏,重新融入黑暗,等待着黎明的到来,以及随之而来的,必然更加汹涌的暗流。 --- 第四十七章完 第48章 风波乍现聚义厅 第四十八章风波乍现聚义厅 章节引语:神医失踪起波澜,聚义厅内暗箭藏。巧施妙算稳局势,棋局再布新篇章。 --- 次日清晨,天色未明,一阵急促的钟声便打破了梁山泊的宁静,那是紧急聚将的信号。燕青心知定然与安道全失踪有关,他整理好衣冠,面色平静地随着人流走向聚义厅。 厅内气氛凝重,大小头领齐聚,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宋江端坐虎皮交椅,眉头紧锁,吴用立于其侧,羽扇轻摇,但眼神锐利如鹰,扫视着每一个进入厅中的人。燕青能感觉到,有几道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自己身上。 “诸位兄弟!”见人已到齐,宋江清了清嗓子,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怒气,“今日凌晨,后营传来消息,安道全安神医,于昨夜离奇失踪!其住处有被翻动痕迹,人却不知所踪!安神医医术通神,乃我梁山不可或缺之人,此事必须查个水落石出!” 话音刚落,厅内顿时一片哗然。 “安神医失踪了?” “可是遭了歹人毒手?” “或是自己走了?” 吴用上前一步,羽扇虚按,压下嘈杂,缓缓道:“安神医住处虽被翻动,却未见打斗痕迹,值钱之物也未曾丢失。据昨夜巡哨弟兄禀报,并未见陌生人出入后营。此事……颇为蹊跷。” 他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燕青,“安神医平日深居简出,与人无争,若说与人结怨……似乎也只有前几日,曾与燕青兄弟有过一番深夜长谈。”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顿时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引到了燕青身上。 燕青心中冷笑,吴用果然不会放过任何打击自己的机会。他面色不变,出列拱手道:“公明哥哥,军师。安神医失踪,燕青亦感震惊。前夜燕青确曾因心中有些医术上的疑惑,冒昧前往安神医处请教,相谈约半个时辰便即离开。此事当时亦有巡哨弟兄看见,可作见证。自那之后,燕青便再未见过安神医,更不知其下落。” 他坦然承认了与安道全的接触,但将时间点模糊为“前夜”,并点出有巡哨见证,撇清了自己与“昨夜”失踪的关联。 吴用眯了眯眼,正要再言。 突然,厅外传来一阵喧哗,只见鲁智深提着他的水磨禅杖,龙行虎步地闯了进来,声若洪钟:“直娘贼!吵什么吵!安神医那么大个人,有手有脚,许是半夜起来采药,失足掉水里淹死了,或是被什么山精野怪叼了去,有什么好查的!洒家还等着他给俺看那陈年的风湿呢!真是晦气!” 他这番话粗鲁不堪,却带着一股蛮不讲理的架势,顿时将厅内凝重的气氛搅乱了几分。 宋江眉头皱得更紧:“鲁达兄弟,不可胡言!安神医于我梁山有功,岂能如此轻慢!” 鲁智深梗着脖子:“那你们在这儿瞎猜就能把人猜回来?有这功夫,不如多派些弟兄下山去找找!围着洒家这兄弟问个什么劲?他又不是安神医肚子里的蛔虫!” 他看似粗豪地为燕青“打抱不平”,实则将水搅得更浑。 吴用深深看了鲁智深一眼,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但鲁智深只是一脸的不耐烦。吴用转而看向宋江:“公明哥哥,鲁达兄弟所言,虽不中听,却也有理。当务之急,是寻找安神医下落。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刻意停顿,观察着众人的反应,然后继续道:“不过,安神医失踪之事,确实古怪。他医术高明,山寨倚重,若非有不得已的苦衷,或是受了外人胁迫,断不会不告而别。此事,还需细细查访,尤其是近日与安神医有过接触之人,皆需问询。” 他这话,依旧将怀疑的引线牵在燕青身上,只是说得更加隐晦。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林冲忽然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军师,安神医失踪前,也曾为我诊治过旧伤。若按此理,林某是否也需被细细查问?” 林冲在梁山地位特殊,他这一开口,顿时让吴用有些措手不及。 关胜也抚须道:“不错,安神医为人诊治,接触之人众多。若只因与谁说过几句话便要怀疑,恐寒了众兄弟之心,亦让真正的歹人逍遥法外。当以搜寻为重。” 有了林冲和关胜发声,厅中不少头领也纷纷附和。搜寻安道全自然要紧,但若因此搞得山寨内部互相猜忌,人心惶惶,绝非众人所愿。 宋江见势头不对,连忙打圆场:“关胜、林冲二位兄弟所言极是!搜寻安神医乃当前第一要务!即刻传令下去,加派水陆人手,在梁山周边仔细搜寻安神医踪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至于其他,”他看了一眼吴用和燕青,“暂且不必妄加揣测,以免自乱阵脚。” 吴用见状,知道今日难以借此扳倒燕青,只得阴沉着脸,不再多言。 聚义厅的紧急议事,便在这样一种看似达成共识,实则暗流涌动的氛围中结束了。 燕青随着人群走出聚义厅,面色如常,心中却并未放松。他知道,吴用绝不会善罢甘休,皇城司的威胁也并未解除。安道全的失踪,只是一个开始。 他需要利用这暂时的平静,加快自己的布局。 当日下午,燕青以巡查后山工程为名,再次来到了那处僻静山坳。他并非漫无目的,而是在一处岩石缝隙中,悄悄留下了一个用油纸包裹的、极为细小的蜡丸。这是他通过“隐驿”的特殊渠道,向外界传递消息的方式之一,极其隐秘,非核心人员无法识破。蜡丸内,是他对梁山近期动向、皇城司潜入以及安道全事件的简要分析和判断,提醒卢俊义和公孙胜加强戒备,并留意安道全的动向。 做完这一切,他若无其事地继续巡查,仿佛只是例行公事。 然而,就在他准备离开后山时,却在一条小径上,与一人不期而遇。 那人身形瘦小,尖嘴猴腮,正是“白日鼠”白胜。他见到燕青,脸上立刻堆起谄媚的笑容,快步迎了上来:“燕青兄弟!哦不,燕头领!您这是……巡查工程呢?” 燕青看着他,心中微动。白胜此人,贪婪猥琐,是吴用的心腹,但经过上次救命之恩后,对自己态度大为转变,或许……可以稍加利用,探听些消息。 “原来是白胜兄弟。”燕青微微一笑,语气平和,“伤势可大好了?” “托您的福!全好了!”白胜拍着胸脯,随即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道,“燕头领,您听说了吗?安神医失踪那事儿……啧啧,里头有古怪!” “哦?什么古怪?”燕青故作好奇。 “我听说啊……”白胜左右看看,声音更低了,“昨夜后营不太平!有人看见……看见几个眼生的‘商贩’,在安神医住处附近鬼鬼祟祟的!而且,今天一早,军师就秘密召见了那几个负责监视……呃,不是,是保护燕头领您的弟兄,问得可细了!” 燕青心中冷笑,果然,吴用已经将怀疑的重点放在了自己身上,连监视之人都进行了盘问。白胜这话,既有卖好之意,恐怕也带着吴用进一步的试探。 “竟有此事?”燕青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与不悦,“军师这是何意?莫非怀疑我与安神医失踪有关?真是岂有此理!” “就是!就是!”白胜连忙附和,“燕头领您对山寨忠心耿耿,立下大功,军师这么做,确实有些……唉!”他适时地住口,观察着燕青的反应。 燕青知道,不能表现得太过愤怒,也不能完全无动于衷。他叹了口气,摆摆手:“罢了,清者自清。军师也是为山寨安危着想。白胜兄弟,多谢你告知。日后若还有什么风吹草动,还望能及时知会一声,也免得我蒙在鼓里,平白被人猜忌。” 说着,他看似随意地从袖中摸出一小锭银子,塞到白胜手中:“一点心意,给兄弟打酒喝。” 白胜捏着银子,脸上笑开了花,连连保证:“燕头领放心!包在我白胜身上!有什么消息,一定第一时间告诉您!” 看着白胜千恩万谢离开的背影,燕青目光深邃。这枚棋子,虽然不堪大用,但放在合适的位置,或许也能听到一些意想不到的声音。 安道全失踪的风波暂时被压下,但燕青知道,真正的博弈才刚刚开始。皇城司、吴用、乃至梁山内部各种错综复杂的关系,都需要他小心翼翼地应对。 他抬头望了望梁山灰蒙蒙的天空,深吸一口气。这盘棋,他必须下下去,为了自己,也为了那些他承诺要守护的人。 --- 第四十八章完 第49章 暗夜密报惊心魄 章节引语:白鼠夜访递秘讯,吴用设宴藏杀机。将计就计赴鸿门,舌战群雄显智计。 --- 安道全失踪的风波在表面上逐渐平息,梁山泊恢复了往日的秩序。燕青依旧每日去往后山监理工程,与工匠们讨论技艺,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暗处的监视比以往更加严密,吴用的目光也时常如芒在背。 这日夜深,燕青正在房中静坐调息,忽闻窗外传来三长两短,极其轻微的叩击声——是白胜的暗号。 他悄然开窗,白胜如同泥鳅般滑了进来,脸上带着紧张与兴奋交织的神色。 “燕头领,有要紧事!”白胜压低声音,急促地说道,“我方才偷听到军师与‘神行太保’戴宗哥哥密谈!” 燕青心中一凛,面上不动声色:“哦?所谈何事?” “军师让戴宗哥哥明日一早便动身,秘密前往东京!”白胜咽了口唾沫,“说是……要去查证一件事,关乎……关乎燕头领您的身世来历!还说什么‘燕青此名,恐非真名’,‘与二十年前一桩旧案或有关联’!” 燕青瞳孔微缩,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吴用竟然怀疑到他的身世头上,还要派人去东京查证!二十年前的旧案?他从未听师父或卢俊义提起过自己的身世有何特别之处,只知是孤儿,被师父收养。难道这其中真有什么隐秘? “他们还说了什么?”燕青声音依旧平稳。 “还说……等戴宗哥哥带回确切消息,便可在聚义厅上……公审于您!”白胜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燕头领,您可要早做打算啊!军师这次,怕是动了真格的了!” 公审?燕青心中冷笑,吴用这是找不到安道全失踪的直接证据,便想从别处下手,罗织罪名了。查证身世,无非是想给他扣上一个“朝廷细作”、“罪臣之后”之类的帽子,届时便可名正言顺地除掉他。 “我知道了。”燕青点点头,又从袖中取出一锭更大的银子递给白胜,“白胜兄弟,此事关系重大,切勿再对第二人提起。日后若再有此类消息,务必及时告知。” 白胜接过银子,掂了掂分量,脸上笑逐颜开,拍着胸脯保证:“燕头领放心!我白胜虽然不是什么英雄好汉,但知恩图报的道理还是懂的!定不负所托!”说罢,又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 送走白胜,燕青在房中踱步,心念电转。吴用此计不可谓不毒,若真被他查到些什么,或是干脆伪造些证据,自己在梁山将再无立足之地,甚至可能累及卢俊义。必须阻止戴宗去东京,或者……在他回来之前,彻底扭转局面! 然而,戴宗号称“神行太保”,日行八百里,此刻恐怕已领命出发,追赶拦截绝非易事。那么,只剩下一条路——在梁山内部,在吴用发难之前,先发制人! 但该如何做?直接揭破吴用欲查自己身世的图谋?空口无凭,反会打草惊蛇。 就在他苦思对策之际,次日清晨,一名吴用身边的亲随却前来传话,言军师今晚在自家小院设下私宴,特邀燕青头领前往,说是感念其此前化解北境兵戈之功,欲私下小酌,以示亲近。 私宴?燕青心中警铃大作。这绝非简单的示好,更像是鸿门宴!吴用是想在戴宗带回“证据”之前,先试探自己?还是另有图谋? 去,还是不去? 若不去,显得心虚,正中吴用下怀。 若去,则必然步步惊心,一言不慎便可能万劫不复。 思忖良久,燕青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他吩咐那亲随:“回复军师,燕青必定准时赴约。”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避不开,那便直面这场鸿门宴,看看吴用究竟要唱哪一出! 当晚,华灯初上。燕青换了一身干净的青衫,并未携带兵刃,只身前往吴用所在的那处清雅小院。院外看似平静,但燕青敏锐地察觉到几处隐蔽角落传来的细微气息,显然埋伏了人手。 他心中冷笑,坦然叩响院门。 门开,吴用一身道袍,手持羽扇,亲自迎了出来,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燕青兄弟来了,快请进!贫道备了些薄酒小菜,你我兄弟二人今夜定要好好叙谈一番。” 院内石桌上果然摆着几样精致小菜和一壶酒,只有两张座椅。 “军师相邀,燕青受宠若惊。”燕青拱手行礼,神色从容地落座。 吴用亲自为他斟满酒杯,举杯道:“兄弟此前不费一兵一卒,便化解了北境刀兵,保全了山寨无数弟兄性命,此功甚伟!这一杯,贫道敬你!” “军师过奖,全仗兄长与军师运筹。”燕青举杯相迎,一饮而尽,酒水入喉,他暗中运功细察,并无异样。 酒过三巡,吴用看似随意地聊起些江湖轶事、风土人情,言语间对燕青的见识才华多有赞赏。燕青小心应对,不卑不亢。 忽然,吴用话锋一转,似是不经意地问道:“听闻燕青兄弟祖籍亦是东京人士?不知是东京哪一坊的?家中还有何人啊?” 来了!燕青心中凛然,知道正戏开场。他放下酒杯,脸上适时的露出一丝感伤:“不瞒军师,燕青自幼孤苦,乃恩师收养长大,对于身世来历,恩师亦未曾多言,只知应是东京左近人士。具体何处,已不可考。至于家人……唉,想必早已不在人世了。”他这番说辞半真半假,神情黯然,让人难辨真假。 吴用目光闪烁,捋须道:“原来如此……兄弟不必伤怀,既上梁山,此处便是家,众兄弟皆是亲人。”他顿了顿,忽然又道,“不过,贫道近日翻阅一些旧日卷宗,倒是偶然看到一则二十年前的陈年旧案,其中涉及一位姓燕的将军,亦是大名府人士,不知……与兄弟可有关联?” 他目光如炬,紧紧盯着燕青,仿佛要将他每一丝细微的反应都收入眼底。 燕青心中一震,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茫然与好奇:“哦?竟有此事?燕青孤陋寡闻,从未听闻。却不知是哪位燕将军?所犯何案?”他反应自然,毫无惊慌之色,仿佛真的只是在听一件与己无关的轶事。 吴用仔细观察着他,见他不似作伪,眼中闪过一丝疑虑,随即笑道:“不过是些前朝旧事,牵扯宫廷秘闻,不提也罢,不提也罢!来,喝酒!”他打了个哈哈,将话题岔开,又聊起了山寨钱粮用度之事。 燕青心中冷笑,知道吴用并未完全相信,但也未能抓住把柄。这场试探,暂时算是应付过去了。 然而,酒宴临近尾声时,吴用忽然拍了拍手。只见厢房帘幕掀起,两名劲装汉子押着一个被黑布罩头、捆得结结实实的人走了出来! “燕青兄弟,”吴用羽扇指着那人,声音陡然转冷,“此人,你可知是谁?” 燕青心中猛地一沉,面上却不动声色:“燕青不知。” 吴用冷笑一声:“揭开!” 一名汉子扯掉那人头上的黑布,露出一张惊恐万状、涕泪横流的脸——竟是前几日协助安道全从水路逃离的那个船夫,鲁智深的心腹之一! “此人昨夜试图偷偷下山,被巡哨弟兄拿住。”吴用声音冰冷,“经查,前夜安道全失踪之时,正是此人当值看守后山隐秘水道!燕青兄弟,你与鲁达兄弟交好,对此事,作何解释?” 刹那间,所有的压力都汇聚到了燕青身上。吴用目光如刀,院外埋伏的气息也变得凌厉起来。 --- 第四十九章完 第50章 金蝉脱壳破僵局 章节引语:鸿门宴上风波恶,反客为主破玄机。巧借外力慑敌胆,暂解危局布新棋。 --- 那船夫被揭开黑布,看到燕青,眼中瞬间爆发出求救的光芒,嘴唇哆嗦着,却被堵住了嘴,只能发出呜呜之声。 吴用羽扇轻摇,目光如冰冷的毒蛇,紧紧缠绕着燕青:“燕青兄弟,此人乃鲁达兄弟麾下,专司后山隐秘水道。安道全失踪当夜,正是他当值。如今人赃并获,你与鲁达兄弟素来亲近,对此,可有话说?” 他刻意将“鲁达兄弟”咬得很重,意在暗示燕青与鲁智深勾结,放走了安道全。 院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暗处埋伏的杀气几乎要透体而出。石桌上的酒菜早已冰冷,烛火摇曳,映得吴用的脸明明灭灭。 燕青心中念头飞转,电光火石间已有了决断。他并未去看那船夫,反而缓缓拿起桌上的酒杯,在指尖轻轻转动,脸上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情。 “军师,”他声音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慵懒,“您今夜这酒,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吴用眼神一凝:“此言何意?” “军师若真认定燕青与安道全失踪有关,何不直接在聚义厅上,当着众兄弟的面,拿出证据,公审明正典刑?”燕青抬眼,目光清亮,直视吴用,“却为何要在这私密小院,摆下这鸿门宴,先以虚言试探燕青身世,再抛出这看似确凿,实则经不起推敲的‘人证’?” 他顿了顿,语气转冷:“莫非……军师手中并无实证,只是想借此机会,行那构陷逼迫之事,好让燕青屈打成招,或是……逼燕青做出些什么,授军师以柄?” 这一番反问,犀利直接,竟反客为主,将吴用的用心**裸地揭露出来! 吴用脸色微变,他没料到燕青如此镇定,且言辞如此锋锐!他强自镇定,冷笑道:“巧言令色!此人便是铁证!还需何其他证据?” “铁证?”燕青嗤笑一声,放下酒杯,站起身,走到那瑟瑟发抖的船夫面前,仔细打量了他一番,忽然问道:“军师,您说他前夜当值,试图偷偷下山,便被拿住。敢问,是何时辰?在何处拿住?当时他可曾携带行李细软?可有同伙?” 吴用被他连珠炮似的问题问得一怔,这些细节他并未深究,只觉拿住此人便是抓住了燕青和鲁智深的把柄。他含糊道:“自然是夜深人静之时,在后山小道被巡哨弟兄发现,形迹可疑,故而拿下!” “形迹可疑?”燕青摇头,语气带着几分嘲讽,“军师,后山小道通往水边,此人本就是负责水道的头目,夜间巡查水道,有何可疑?若他真欲私放安道全下山,事成之后,不立刻远遁千里,反而留在山寨,等着被军师您‘人赃并获’?天下岂有如此愚蠢之人?再者,安道全一介文弱郎中,若无他人接应,如何能在这戒备森严的梁山来去自如?军师不去查那可能的接应之人,却只盯着一个巡值的船夫,岂非舍本逐末?” 他句句在理,逻辑严密,将吴用所谓的“铁证”批驳得漏洞百出。那船夫听了,也拼命点头,眼中燃起希望。 吴用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羽扇也忘了摇动。他发现自己确实操之过急,证据链并不完整,难以服众。若真闹到聚义厅,有关胜、林冲等人在,恐怕难以如愿拿下燕青。 燕青见火候已到,忽然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下来:“军师,非是燕青要顶撞于您。只是燕青一心为山寨,立下微功,却屡遭猜忌,心中实在寒凉。安神医失踪,燕青亦感痛心,但凡事需讲证据,岂能因燕青与鲁大师交好,便妄加牵连?若如此,日后还有哪位兄弟敢彼此亲近?山寨‘义’字何在?” 他这番话,既点明了自己的委屈,又站在了山寨“义气”的道德制高点上。 吴用死死盯着燕青,胸口起伏,他知道今夜已难竟全功。强行拿下燕青,只会引发内部更大的分裂,尤其是可能逼反鲁智深那个莽和尚。 就在气氛僵持不下之际,院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一个焦急的声音高喊道:“军师!军师!不好了!出大事了!” 只见一名巡哨头领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也顾不得礼数,急声道:“军师!刚收到飞鸽传书!登州……登州孙提辖那边出事了!” 吴用正一肚子火没处发,厉声道:“慌什么!孙立那边能出什么事?” 那头领喘着粗气道:“信上说……孙提辖在登州剿匪时,遭人暗算,中了奇毒!如今性命垂危!登州名医束手无策,孙新头领和顾大嫂恳请山寨速派神医安道全前往救治!可……可安神医他……”他说到这里,才看到院内的情形,顿时噤声。 孙立中毒垂危!需要安道全救治! 这个消息如同又一记重锤,砸在吴用心头。孙立是登州势力的代表,也是“抗梁同盟”的重要一环,他若出事,登州必然生乱,整个同盟都可能受到影响!此刻,安道全的医术变得至关重要,而他,却刚刚“失踪”了! 吴用猛地看向燕青,眼神复杂无比。他现在迫切需要安道全,而安道全的失踪,又恰恰与燕青有关联! 燕青心中也是暗惊,没想到外部局势变化如此之快。但他面上却露出沉痛之色:“孙提辖竟然……唉!安神医偏偏在此刻失踪,真是天不佑我梁山!军师,当务之急,是尽全力搜寻安神医下落,救治孙提辖要紧啊!” 他巧妙地将重点拉回到“搜寻安道全”和“救治孙立”上,反而显得自己顾全大局。 吴用脸色铁青,半晌说不出话来。他挥了挥手,示意将那船夫带下去,又对那报信的头领道:“传令下去,加派人手,扩大范围,务必尽快找到安神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那头领领命而去。 院内再次只剩下吴用和燕青两人。气氛依旧压抑,但之前的杀机已消散大半。 吴用看着燕青,目光阴沉,他知道,今夜他不仅没能拿下燕青,反而被燕青反将一军,更被这突如其来的外部消息打乱了阵脚。此刻再纠缠下去,已无意义。 “燕青兄弟,”吴用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声音干涩,“看来今夜是贫道多饮了几杯,有些失态了。安神医之事,还需从长计议。兄弟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这是下逐客令了,也意味着今晚的鸿门宴,以吴用的暂时退却告终。 燕青心中冷笑,知道这只是暴风雨间歇的平静。他拱手道:“军师亦请早些安歇,燕青告退。” 他转身,从容不迫地走出小院,脊背挺直,直到消失在吴用的视线之外,才缓缓舒出一口紧绷的气息。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湿。 今夜虽险险过关,但吴用绝不会罢休。戴宗已前往东京,孙立中毒垂危……局势愈发复杂诡谲。 他抬头望向漆黑的夜空,星光黯淡。 必须更快了。 --- 第五十章完 第51章 星夜筹谋解危局 章节引语:登州惊变燃眉急,暗施妙手布双棋。皇甫乘风破浪去,巧计暂安东北旗。 --- 从吴用那杀机暗藏的鸿门宴脱身,燕青回到住处,紧闭房门,后背衣衫已被冷汗浸透。他靠在门板上,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今夜虽凭借急智与对局势的把握险险过关,但吴用那阴鸷不甘的眼神,如同毒蛇般萦绕心头,提醒着他危机远未解除。 然而,眼下更迫在眉睫的,是登州孙立中毒垂危的消息!孙立不仅是登州兵马提辖,更是“抗梁同盟”在东北方向的重要支柱,与屠龙山庄孙安、饮马川邓飞等人互为犄角。他若倒下,登州势力必然生乱,整个同盟的东北屏障将出现巨大裂痕,梁山也将失去一个重要的外部奥援,届时朝廷若趁机施压,后果不堪设想! 安道全此刻想必已在大名府卢俊义的庇护下隐踪匿迹,远水难救近火。必须在梁山内部,立刻找到能解此奇毒之人! 燕青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在房中缓缓踱步,脑中如同走马灯般闪过梁山之上诸人头领的信息。精通医术的……除了安道全,还有谁? 他忽然停下脚步,眼中精光一闪——“紫髯伯”皇甫端! 此人以相马之术名动河北,但鲜有人知,他于医马之道上的造诣更为精深!马匹与人虽殊类,但在某些疑难杂症,尤其是毒素侵蚀经络、损伤元气方面,病理往往相通。前世浪迹江湖时,燕青便曾听闻皇甫端以奇方救治过数匹被剧毒所伤的名驹,其手段迥异寻常兽医,近乎道矣!更重要的是,皇甫端性情耿介,因自己之前的引荐之恩,对自己颇有好感,或可请动。 但如何让皇甫端名正言顺、并且尽快地前往登州? 直接向宋江、吴用建言?此路必然不通!自己刚刚被吴用视为眼中钉,此刻出面举荐皇甫端,非但不会得到采纳,反而会引来更深的猜忌,怀疑自己与皇甫端另有图谋,甚至可能连累皇甫端也被打上“燕青一党”的标签,届时莫说去登州,自身在梁山恐怕都难保。 必须用非常之法,既要让皇甫端得以成行,又要尽可能撇清与自己的关联! 燕青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梁山泊的灯火在远处水面摇曳,如同鬼火。一个大胆而缜密的计划在他脑中逐渐清晰——他需要双管齐下,明暗交织! 他迅速回到桌边,研墨铺纸,动作轻捷而沉稳。 首先,他取出一张特制的薄韧纸张,以“隐驿”内部流通的密语和约定笔迹,快速书写。内容简明扼要:“登州孙立中奇毒,危殆。梁山内部或有解法,已设法推动。然戴宗赴京查我底细,吴用疑心未消,局势危如累卵。望早做应对,并留意登州动向,以防不测。” 写罢,他用火漆封好,藏于袖中。这是传递给外界的消息,寄望于公孙胜或卢俊义能在外围有所策应,或能有更快的救援途径。 接着,他另取一张普通信纸,沉吟片刻,笔走龙蛇,刻意模仿了一种略带仓促、仿佛在紧急情况下写就的笔迹,以匿名者的口吻写道:“登州剧变,孙提辖身中奇毒,命悬一线,疑似江湖罕见之‘牵机引’。寻常医者束手,恐拖延不得!闻‘紫髯伯’皇甫端先生,不仅相马如神,更深谙百草药性,尤擅化解异毒,或可解此厄难!孙将军乃同盟肱骨,登州安危所系,事急矣!万望重视!” 写罢,他小心吹干墨迹,未留任何署名。 这第二封匿名信,是关键一步。他并非要直接交给皇甫端,而是要让它“偶然”地出现在一个能影响决策,且可能与皇甫端有旧,地位足够超然的人面前。 谁是最合适的人选?燕青脑中飞快闪过几个名字,最终锁定一人——“大刀”关胜!关胜身为马军五虎将之首,地位尊崇,为人刚正持重,不参与派系倾轧,且他身为顶尖骑将,与皇甫端这位相马、医马的大师必然多有交集,对其能力应有了解。若有关胜出面推荐,分量远比其他人要重,宋江、吴用重视的可能性也更大。 然而,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这封信送到关胜手中,而不留下任何指向自己的痕迹? 燕青换上一身几近黑色的深蓝劲装,用黑布蒙面,再次如同暗夜中的幽灵般潜出住处。他并未径直前往关胜位于前寨、守卫森严的院落,而是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绕到了后寨靠近马厩的区域。 关胜爱马如命,尤其珍视其坐骑赤兔马,每日清晨天色微亮时,必会亲自前往马厩巡视,亲手为赤兔添加草料、梳理鬃毛,雷打不动。 燕青在马厩旁一棵颇有年岁的老槐树下停步。此树树干粗壮,离地约一人高处有一个不起眼的天然树洞,内里干燥,位置恰好在关胜每日巡视的必经之路旁,且不易被寻常喽啰发现。他左右观察,确认四周无人,迅速将那封匿名信卷成细条,用油纸包好,小心地塞入树洞深处,并用些许尘土枯叶稍作掩饰。 做完这一切,他毫不留恋,身形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建筑的阴影中,仿佛从未出现过。随后,他又绕道后山,将给“隐驿”的密信,通过那处隐秘的传递点送了出去。 回到房中,东方已现出鱼肚白。燕青和衣躺在榻上,闭目养神,心中却如潮涌。他能做的铺垫已然完成,剩下的,便是等待局势的发展,并祈祷皇甫端真有能力化解那“牵机引”奇毒,也祈祷关胜能如他所料,发现那封至关重要的匿名信。 事情的进展,比燕青预想的还要快,也更为顺利。 次日清晨,关胜果然一如往常,踏着晨露来到马厩。当他为赤兔马添加精料时,目光习惯性地扫过周围,敏锐地注意到了老槐树树洞处那细微的掩饰痕迹。他心中起疑,上前探查,轻易便取出了那封油纸包裹的匿名信。 展开阅罢,关胜脸色骤然一变!信中提及的“牵机引”之名,他隐约有些印象,似乎是一种极为阴损难缠的奇毒。而推荐皇甫端,在他看来更是合情合理——他深知皇甫端在药理上的独到见解,曾多次在与皇甫端探讨马经时,听其谈及一些以奇药化解畜毒的精妙案例,其见识远超寻常医者。 事关同盟挚友孙立的性命和登州大局,关胜不敢怠慢,立刻手持密信,快步前往聚义厅求见宋江。 几乎就在同时,吴用也接到了登州方面通过特殊渠道传来的第二封更详细的飞鸽密书,确认孙立中毒症状与信中描述的“牵机引”颇为相似,且情况持续恶化,登州城内已开始出现不稳迹象。 聚义厅内,气氛瞬间凝重到了极点。 “公明哥哥,军师!”关胜将匿名信呈上,声音沉肃,“此信虽来历不明,投递方式亦显诡秘,但其中所言,与登州急报完全吻合!孙立兄弟性命危在旦夕,登州局势一触即发!信中举荐皇甫端兄弟,末将以为,皇甫兄弟虽以医马名世,然其于药石之道上的造诣,确有其独到之处,非常理可度!值此危急存亡之秋,任何可行之法都值得一试!末将愿以性命担保,请皇甫端兄弟前往登州,全力施救!” 宋江拿着那封笔迹仓促的匿名信,又反复看了登州的加急密报,额头已见冷汗。孙立若死,登州必乱,同盟受损,梁山也将失去重要外援,这是他绝不愿看到的。他急切地看向吴用:“军师,此事……你看如何决断?” 吴用目光锐利如鹰,反复审视着那封匿名信,试图从中找出蛛丝马迹。这封信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方式太过诡异,他本能地怀疑这与燕青脱不了干系!但信中所言与登州情报严丝合缝,而关胜素来稳重,此刻又如此力荐皇甫端…… 他心中飞快权衡:孙立不能死,登州不能乱!这是大局。至于这封信的来源……眼下救命要紧,且皇甫端此人醉心技艺,不涉派争,让他去登州,即便治不好,也于梁山核心无损,若能治好,则是大功一件,亦可稳住同盟。相比之下,追查信件来源可以暂缓。 “关胜兄弟所言,确是老成谋国之道!”吴用终于开口,语气果决,“皇甫端兄弟乃非常之人,或可行非常之事!既如此,事不宜迟,即刻请皇甫端兄弟前来!若他应允,速备快船精干护卫,送他星夜赶往登州!” 命令迅速下达。皇甫端被紧急召至聚义厅,听闻缘由后,这位紫髯老者面色凝重,眼中却并无惧色,他捋了捋长须,慨然道:“孙提辖豪杰仗义,更是我同盟砥柱,老夫岂能坐视?虽不敢夸口必解‘牵机引’,但既涉药理,老夫定当竭尽平生所学,全力一试!” 没有多余的废话,一切以行动为准。半个时辰后,一艘轻捷的快船升起风帆,载着皇甫端以及数名关胜亲自挑选的精悍护卫,如同离弦之箭般驶出金沙滩水寨,破开清晨的薄雾,向着登州方向疾驰而去。 燕青站在一处僻静的箭楼阴影里,远远望着那艘消失在水天之间的快船,紧握的拳头微微松开,心中悬着的一块大石终于稍稍落下。无论这匿名信是否让吴用更加怀疑自己,至少,救治孙立的希望已经送出,登州的危局看到了一丝曙光。 然而,他深知,这仅仅是缓解了一场外部危机。戴宗前往东京查探他身世的利剑依旧高悬,吴用那如同毒蛇般的窥伺也绝不会停止。登州之事暂告段落,吴用的注意力必然会以更大的力度重新聚焦到自己身上。 风雨并未停歇,只是暂时变换了风向。 他必须利用这争取来的、宝贵的时间窗口,加快步伐,在这龙潭虎穴的更深层,布下更多的暗棋,织就一张足以在惊涛骇浪中保全自身、甚至反击的罗网。 他的目光,变得愈发深邃而坚定。 --- 第五十一章完 第52章 暗室运筹布新局 章节引语:外患暂缓内忧深,巧施恩义结人心。暗织罗网待风起,棋局渐入微妙境。 --- 皇甫端乘船离去,登州危机的压力稍减,但梁山泊内部的空气依旧凝滞。燕青心知,吴用绝不会因一时受挫而放弃,戴宗前往东京更是一把不知何时会落下的铡刀。他必须利用这短暂的喘息之机,在暗处织就更密的网。 他首先将目光投向了后山那些看似不起眼的工匠与底层头目。这些人地位不高,但往往能接触到最真实、最琐碎的信息,是山寨的耳目根基。燕青依旧每日去往后山监理工程,但他不再仅仅关注进度与技术,而是有意识地与那些工匠头目、负责具体事务的小头领加深交往。 他不再只是指点技艺,偶尔也会与他们一同坐在工地上用餐,听他们抱怨材料短缺、抱怨某些头领的苛责、甚至抱怨家中琐事。他耐心倾听,偶尔插言,言语间透着理解与尊重,不经意间,还会将自己那份稍好一些的饭食分与那些面带菜色的工匠。他记得一个老木匠提起儿子体弱多病,下次来时,便“恰好”带了些从安道全那里讨来的(实为自己配置的)温和补益药材,只说是不值钱的土方。他见一个负责采石的小头目手腕有旧伤,便寻了个机会,以切磋为名,用精妙的推拿手法为其缓解了疼痛。 这些细微处的关怀,如同涓涓细流,润物无声。渐渐地,那些工匠和小头目看他的眼神,从最初的敬畏、疏离,变成了带着几分亲近的信赖。他们或许无法在关键时刻为他冲锋陷阵,但他们无意中听到的闲言碎语、观察到的细微异常,都可能成为燕青拼凑真相的重要碎片。 这一日,燕青正在查看新筑水闸的基石,那个曾被他缓解腕伤的小头目凑了过来,左右看看无人注意,压低声音道:“燕头领,小的昨日去前营送石料,听……听两个看守库房的弟兄闲聊,说戴宗头领前几日离山,走得极其匆忙,连他最心腹的几个弟兄都没带,只身一人,说是奉了军师的密令……” 燕青心中一动,面上不动声色,只是微微颔首:“戴宗兄弟身负‘神行’绝技,常为山寨奔走,辛苦了。” 那小头目见他反应平淡,似乎有些失望,但又补充道:“他们还说了些奇怪的……说戴宗头领这次出去,好像不只是寻常公干,军师还特意让他去查什么……陈年旧档,好像是关于二十多年前,东京城里一桩什么大火案……” 二十多年前?东京大火案?燕青的心脏猛地一跳!这难道就是吴用让戴宗去查的“旧案”?与自己有关?他脑海中飞速搜索着前世的记忆碎片,却并无头绪。他师父从未提及他的身世与什么大火案有关。 “哦?还有这等事?”燕青故作惊讶,“许是军师另有要务吧。这些陈年旧事,与我们何干?做好自己的事便是。”他拍了拍那小头目的肩膀,语气温和,“你腕伤刚好些,搬抬重物时还需小心。” 那小头目见燕青似乎不感兴趣,便也不再多说,讪讪退下。 燕青却将“二十多年前”、“东京大火案”这几个字眼牢牢刻在了心里。这绝对是关键线索!必须尽快查清这桩旧案的详情! 然而,在梁山之上,他能动用的资源有限,直接探查极易暴露。他再次想到了“隐驿”。当晚,他又冒险发出了一封密信,将“二十年前东京大火案”这个关键信息传递出去,请求公孙胜动用力量在外界查探。 处理完此事,燕青又将注意力转向了另一个可能争取的力量——那些对现状不满,或被边缘化的头领。除了已初步结盟的鲁智深、林冲,还有一人引起了他的注意——“混世魔王”樊瑞。 樊瑞此人,据说精通法术妖术,在芒砀山自立为王时颇有些声势,上山后却因其手段诡异,不为宋江、吴用所喜,渐渐被边缘化,心中难免郁结。燕青曾偶然听人提起,樊瑞与乔道清交好,而乔道清与卢俊义似乎有些旧谊。 或许,可以从樊瑞这里,找到一些突破口? 这日傍晚,燕青借口散步,来到了樊瑞居住的那处较为偏僻、甚至显得有些阴森的院落附近。他并未直接拜访,而是在院外一处能望见门口的小坡上驻足,仿佛在欣赏落日余晖。 不多时,只见樊瑞一身道袍,手持拂尘,从院中走出,面色沉郁,似乎要往后山去。燕青见状,主动迎了上去,拱手笑道:“樊瑞师兄,好雅兴,这是要去后山采气炼丹么?” 樊瑞见到燕青,微微一愣。他与燕青素无往来,只是近日听闻此人风头颇劲,且似乎与吴用不甚和睦。他停下脚步,打了个稽首,语气不冷不热:“原来是燕青头领。贫道不过是随意走走,谈不上雅兴。” 燕青也不在意,与他并肩而行,看似随意地聊起些道家养生、吐纳练气的话题。他前世见识广博,又得公孙胜些许指点,于此道竟也能说得头头是道,引得樊瑞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 “没想到燕青头领对黄老之术也有涉猎。”樊瑞语气缓和了些。 “略知皮毛,让师兄见笑了。”燕青谦逊道,“久闻芒砀山樊瑞师兄法术通玄,曾独霸一方,令人神往。只可惜如今在这梁山之上,英雄辈出,倒让师兄这般大才,有些……屈就了。” 他这话说得含蓄,却恰好戳中了樊瑞的心事。樊瑞脸色微变,哼了一声:“时也,命也。如今梁山气象,非贫道所能置喙。” 燕青察言观色,知道火候已到,便不再多言,转而叹道:“是啊,如今山寨看似兴旺,实则……唉,不说也罢。燕青只愿能如师兄一般,寻个清净所在,修心养性,也好过整日陷于这纷扰是非之中。” 他这话带着几分同病相怜的意味,樊瑞听了,沉默片刻,忽然道:“燕青头领是个明白人。这梁山……水太深。你好自为之。”说罢,不再多言,加快脚步,转入一条小径,消失在暮色中。 燕青看着他的背影,知道今日的接触已在樊瑞心中留下了一颗种子。此人或许不能立刻成为盟友,但至少,不再是完全的陌生人。 就在燕青暗中布局之际,登州方面终于传来了消息——皇甫端不负众望,以奇术稳住了孙立的病情,虽未完全解毒,但已暂时脱离生命危险!消息传回,梁山上下皆松了口气,宋江更是对皇甫端大加赞赏,连带着对举荐他的关胜也更为倚重。 这个结果,无疑也间接证明了那封匿名信的价值,让吴用即便怀疑燕青,短期内也难以借此发难。 然而,燕青却从这“好消息”中,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皇甫端只是“稳住”了病情,并未“解除”毒素,这意味着下毒之人手段高超,背后定然还有更大的阴谋。而孙立中毒这件事本身,就像一根被点燃的引线,虽然暂时被掐灭,但火药桶依然存在。 风雨前的宁静,往往最为压抑。 燕青知道,他必须更快,更谨慎。戴宗归来的日子一天天临近,东京那边的调查结果,将决定他接下来的命运。 他站在后山的最高处,俯瞰着整个梁山泊,水寨连绵,旌旗招展,一派兴旺景象。但这兴旺之下,究竟隐藏着多少暗流与杀机? 他轻轻摩挲着袖中那冰冷而光滑的短刀,眼神锐利如鹰。 棋盘已布,只待风云骤起。 --- 第五十二章完 第53章 风起青萍露端倪 章节引语:戴宗归来暗潮涌,旧案迷雾显真容。将计就计布疑阵,巧借外力慑敌锋。 --- 时序入秋,梁山泊的芦苇荡渐渐染上枯黄。就在这看似平静的日子里,“神行太保”戴宗风尘仆仆地回到了山寨。他并未大张旗鼓,而是悄然直奔吴用的院落复命。 这个消息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燕青心中漾开层层涟漪。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戴宗归来后的几日,山寨表面一切如常,但燕青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种无形的压力再次笼罩下来。吴用看他的眼神,多了几分探究与冷意,甚至连宋江偶尔投来的目光,也带着一丝难以言说的复杂。 他知道,戴宗定然带回了关于那“二十年前东京大火案”的消息,而这消息,很可能对自己极为不利。 不能再被动等待了。必须主动出击,至少,要弄清楚戴宗究竟查到了什么。 这日午后,燕青再次“偶遇”了白胜。他并未直接询问戴宗之事,而是将一小锭黄澄澄的金子塞到白胜手中,语气带着几分忧虑:“白胜兄弟,近日山寨气氛似乎有些凝重,可是又出了什么变故?我这心里,总有些不踏实。” 白胜捏着金子,眼睛放光,左右张望一下,压低声音道:“燕头领,您感觉没错!戴宗哥哥前几日回来了,好像……好像查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我偷听到军师和戴宗哥哥密谈,说什么‘燕青’……‘身份确凿’……‘与前朝余孽有关’……还有什么‘宫中秘事’……听得我冷汗直冒!” 前朝余孽?宫中秘事?燕青心中剧震,面上却强自镇定:“竟有此事?这……这从何说起?” “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白胜挠头,“就听他们提到一个地方,叫什么‘清……清晖阁’?对,就是清晖阁!说二十年前那场大火,就是烧的那里!好像当时死了不少人,其中就有……就有什么姓燕的女官……” 清晖阁!姓燕的女官! 这几个字如同惊雷,在燕青脑中炸开!一些尘封的、模糊的儿时记忆碎片骤然闪现——似乎……似乎曾听师父在醉后含糊提起过“清晖”二字,语气充满了无尽的悲伤与怀念……难道……难道自己的身世,真的与这桩宫廷惨案有关?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若真如此,吴用完全可以凭此给他扣上“前朝余孽”、“心怀叵测”的帽子,届时别说卢俊义,就是天王老子也难保他! 必须立刻确认此事真伪,并找到应对之策! 当晚,燕青再次发出了给“隐驿”的最高级别密信,将“清晖阁”、“燕姓女官”等关键信息传递出去,请求不惜一切代价,查清此案真相。 然而,远水难救近火。他必须在吴用发难之前,在梁山内部制造足够的变数,让其投鼠忌器。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了那位精通“法术”的樊瑞。 这一次,燕青没有再去“偶遇”,而是选择在深夜,直接叩响了樊瑞的院门。 樊瑞开门见到是他,颇为意外,眼中闪过一丝警惕:“燕青头领?深夜到访,有何指教?” 燕青神色凝重,开门见山:“樊瑞师兄,燕青此来,是有性命攸关之事相求,亦关乎梁山未来气运。” 他将樊瑞请入屋内,关上房门,并未提及自身困境,而是从怀中取出一张他凭借记忆粗略绘制的梁山泊风水地势图,铺在桌上。 “樊瑞师兄精通风水玄学,请看。”燕青指着图上几处关键位置,“近日我观察天象,夜观星斗,又细察水脉山形,发觉我梁山泊之‘气’,似乎……有些阻滞不畅。尤其这几处,煞气隐现,恐非吉兆。长此以往,恐于山寨基业有损。” 他这番话半真半假,结合了前世对梁山最终结局的知晓,以及平日对地形的观察,说得煞有介事。 樊瑞本就对此道极为痴迷,闻言立刻仔细观看地图,又掐指推算,脸色渐渐变得严肃起来:“嗯……燕青头领所言,并非虚妄。此处水湾回旋过急,聚阴煞;彼处山脊如刀,犯刑冲……确实……确实有些妨碍。只是以往气运正盛,压制得住,如今……”他沉吟不语,眼中精光闪烁。 燕青趁热打铁,压低声音:“不瞒师兄,我近日心中亦有所感,夜不能寐。方才打坐时,忽得一模糊警示,似与‘清晖’二字有关,又隐隐指向东南方向……不知师兄可能推演出什么?” 他刻意将“清晖”这个关键词,以“警示”的方式抛了出来,看看樊瑞的反应。 樊瑞浑身猛地一震,霍然抬头,眼中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清晖?!你……你也感应到了?!”他猛地抓住燕青的手臂,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贫道近日卜卦,亦多次得此谶语,指向东南宫阙!心中正自惊疑不定!难道……难道真有大事发生?” 燕青心中暗喜,知道赌对了!樊瑞果然也察觉到了一些异常,或者说,被他引导着“察觉”到了异常。他面色沉重地点头:“看来,并非燕青一人错觉。天象示警,地气有变,只怕……山寨将有大的风波。我等既有所感,不可不防。” 樊瑞在屋内来回踱步,神色变幻不定,最终停下,看着燕青,语气前所未有的郑重:“燕青头领,此事非同小可!若真如你我所感,关乎山寨气运根基,必须早做打算!贫道需即刻开坛,仔细推演!若有结果,定当告知!” “有劳师兄!”燕青拱手,知道已在樊瑞心中种下了一颗对当前局势怀疑的种子,并且将“清晖”这个敏感词与“山寨气运”联系了起来。届时若吴用以此发难,樊瑞这个“专业人士”的疑慮,或许能起到一些意想不到的牵制作用。 离开樊瑞处,燕青心情并未轻松多少。这些布局,最多只能拖延或制造一些混乱,若戴宗带回的证据确凿,吴用铁了心要除掉他,恐怕仍难挽回。 他需要更直接、更有力的外力介入。 忽然,他想起一人——那位被皇城司追查、牵扯宫闱秘事的安道全!安道全被自己送往大名府,他身上的秘密,或许能与“清晖阁”旧案相互印证,甚至……成为反击的利器! 只是,如何能让卢俊义知道此中关窍,并及时做出反应? 就在燕青苦思联络之策时,一个意想不到的转机出现了。 三日后,聚义厅例行聚议。吴用果然开始发难,他并未直接提及燕青身世,而是以整顿山寨风纪、清除隐患为由,提出要对所有头领的过往进行一次“梳理”,尤其是近年上山的头领,需说明清楚身世来历,以备查验。 此言一出,厅内气氛顿时微妙起来。不少后来上山的头领面露不豫之色,这明显是针对性的审查。 就在宋江有些犹豫,吴用步步紧逼之际,厅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喧哗!一名哨探连滚爬爬地冲进厅内,气喘吁吁地禀报: “报——!大名府卢俊义员外,派来特使,已到山下!说有十万火急之事,需面见公明哥哥与燕青头领!” 卢俊义的特使?在这个关键时刻? 所有人都是一愣。吴用眼中闪过一丝惊疑,宋江则连忙道:“快请!” 只见一名风尘仆仆、却目光精悍的汉子大步走入厅中,对宋江抱拳行礼后,目光直接落在燕青身上,朗声道:“燕青头领!我家员外有亲笔信函在此,命我务必当面交付于您!并言,关乎昔日‘清晖’故人之后,请您务必亲阅!” “清晖”故人之后! 这六个字如同惊雷,在聚义厅中炸响! 吴用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之极!戴宗带回的消息是机密,卢俊义远在大名府,如何得知“清晖”二字?还特意派特使当众提及?这分明是一种警告,一种宣示——他卢俊义,已知晓内情,并且,站在燕青这一边! 燕青心中亦是震动,但更多的是松了一口气。他上前一步,接过那封火漆密信,神色平静地对特使道:“有劳尊使,代燕青谢过员外挂念。” 他转身,面向宋江和众人,坦然道:“公明哥哥,诸位兄弟,卢员外既有信来,想必是有要事。至于军师所言梳理过往之事,燕青身世清白,但凭山寨规矩查验,绝无异议。” 他态度不卑不亢,既有卢俊义强势声援带来的底气,又表明愿意接受审查的姿态,让人挑不出错处。 宋江看着这一幕,又看看脸色铁青的吴用,心中已然明了。他打了个哈哈:“既然卢员外有信来,燕青兄弟且先去处理。至于梳理之事,容后再议,容后再议!” 吴用死死盯着燕青手中的那封信,又看看卢俊义的特使,知道今日已无法再强行推动。他千算万算,没算到卢俊义的反应如此迅速和强硬! 聚义厅的议事,就在这样一种突兀的转折中,不了了之。 燕青拿着那封沉甸甸的信,回到住处。他知道,这封信不仅仅是卢俊义的声援,其中必然包含了关于“清晖阁”旧案的重要信息,甚至可能关乎安道全身上的秘密。 他小心翼翼地拆开火漆,展信细读。随着目光扫过字里行间,他的脸色变幻不定,有震惊,有了然,更有一种沉甸甸的复杂情绪。 窗外,秋风萧瑟,卷起几片枯叶。 风暴的序幕,已然拉开。 --- 第五十三章完 第54章 宫闱旧火引波澜 卷首语:尘埃将定,封赏在前。众人醉于功名时,我独看清镜花水月。昔日暗中拨转的命轨,终须各奔前程。青山在望,此身已倦,最后一局落子时,便是云散风流归去日。 卢俊义的亲笔信,用的是大名府卢府特制的暗纹笺纸,墨迹沉稳有力,一如他平素的性格。信中的内容,却远比燕青预想的还要惊心动魄。 信的开头并未寒暄,直切核心: “小乙吾弟:见字如晤。日前得‘隐驿’急报,并接安先生秘闻,两相印证,牵出二十年前东京旧案,恐与弟身世攸关,不敢怠慢,特遣心腹驰告。” “清晖阁之事,经多方查探,脉络渐清。此乃哲宗朝时一场宫闱秘火,官方记载语焉不详,多以‘天灾失慎’掩盖。然据残存旧档及宫中老人隐约回忆,当年清晖阁确有一场莫名大火,焚毁殿阁数间,死者十余人,其中确有一位掌管典籍的燕姓女官,名唤‘燕婉’。” 燕婉! 看到这个名字,燕青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与悲凉悄然弥漫。虽然记忆模糊,但这个名字给他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与亲近感。 信接着写道:“此燕女官,据传出身书香门第,因家道中落入宫,性情娴雅,通晓文墨。大火之后,其名籍被悄然抹去,如同从未存在。更为蹊跷者,当时主持宫内修缮、兼管部分宿卫的宦官,正是如今权势熏天的高俅!彼时他尚是内侍省一名不起眼的小黄门,然清晖阁失火后不久,他便得当时端王(即今上)赏识,自此平步青云。” 高俅!又是高俅! 燕青眼中寒光一闪。前世梁山招安后的种种悲剧,高俅便是最主要的推手之一。没想到,在更早的时空,此人竟可能与自己身世的谜团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是巧合,还是其中隐藏着更深的阴谋?一场宫廷大火,一个被抹去的女官,一个借此上位的好臣……这背后的水,深得可怕。 信的后半部分,提到了安道全:“安先生所述宫中秘事,其中一桩亦与高俅早年劣迹有关,涉及一桩隐秘的药材贪墨及构陷案,受害宫人亦与清晖阁有过往来。两相印证,高俅在此旧案中绝非清白。安先生所知细节,已另行加密收录,必要时可作佐证。” 最后,卢俊义笔锋一转,语气凝重:“梁山内部,恐有人欲借此旧案兴风作浪,构陷于你。吴学究心机深沉,既已遣戴宗探查,必有所图。弟在寨中,如履薄冰,务必谨慎。凡有所需,大名府卢家,永远是汝之后盾。切记,保全自身为要!兄,俊义,手书。” 信纸在指尖微微颤抖,并非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信息量过大带来的冲击,以及卢俊义这份毫无保留的信任与支持所带来的暖意。卢俊义远在大名府,却能凭借“隐驿”和安道全提供的线索,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查到这般程度,其能量和用心,可见一斑。 这封信,不仅证实了戴宗所查非虚,甚至提供了更多连吴用可能都未曾掌握的细节——尤其是高俅在此事中的可疑角色。这不再是简单的身世之谜,而是牵扯到当朝太尉、宫廷秘辛的政治漩涡。 吴用想用“前朝余孽”、“身份不明”来构陷他,但若将这潭水搅得更浑,将高俅也拖下水,局面便会截然不同。高俅是梁山死敌,亦是宋江渴望招安必须逾越的大山。若能让梁山众人,尤其是宋江意识到,追究燕青的身世,很可能揭开高俅的老底,甚至可能影响到招安大计(毕竟高俅是皇帝宠臣),那么吴用的构陷,还能否顺利进行?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燕青脑中迅速成型——将计就计,祸水东引。 他需要将“清晖阁旧案”与“高俅劣迹”以及“可能影响招安”这几个关键点,以一种看似偶然、却又无法忽视的方式,传递到宋江耳中。不能由他亲自去说,那太着痕迹,容易引人怀疑。 最佳的信使,依然是那位沉浸在风水玄学中的“混世魔王”樊瑞。 次日,燕青再次拜访樊瑞。这一次,他脸上的忧色更重,甚至还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 “樊瑞师兄,昨日得卢员外来信,提及一些陈年旧事,心中愈发不安。”燕青开门见山,将卢俊信中提到“清晖阁”、“燕姓女官”以及“可能与当今某位显贵早年行事有关”的信息,选择性、模糊地透露了一些,自然隐去了高俅的名字和安道全的具体细节,只强调此事牵扯宫廷,水深难测。 “……员外信中忧心,此事若被有心人利用,不仅燕青危矣,恐还会牵连山寨清誉,甚至……影响到将来可能存在的‘招安’之路。”燕青刻意在“招安”二字上加重了语气,并仔细观察樊瑞的反应。 樊瑞听得眉头紧锁,手指不停掐算,喃喃道:“果然如此……贫道近日推演,亦觉天机混乱,煞星隐现东南,直指紫微垣侧,果然是与宫闱牵连!若再牵扯到朝中显贵,那便是……便是……”他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惧,“这是大凶之兆!非但于燕头领你不利,于整个梁山的气运,亦是巨大隐患!那煞气之源,分明就在……在东京方向!” 燕青心中暗赞,樊瑞果然“不负所望”,自行将线索串联并得出了“危及山寨气运”和“牵连招安”的结论。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师兄道法高深,洞察天机。”燕青适时送上高帽,语气沉重,“只是此事关系重大,燕青人微言轻,若贸然禀明公明哥哥,恐有危言耸听之嫌,亦可能打草惊蛇。不知师兄……” 樊瑞此刻已完全沉浸在自己推演出的“可怕真相”中,一种“舍我其谁”的责任感油然而生。他肃然道:“燕头领放心!此等关乎山寨气运存亡之事,贫道岂能坐视!我这就去面见公明哥哥,以风水天象之言进谏,务必让他知晓其中利害!” 看着樊瑞匆匆离去的背影,燕青知道,第一步棋已经落下。由樊瑞这个“局外人”、且精通“玄学”的人去点破,远比他自己辩解或卢俊义直接施压,来得更自然,也更能引起宋江的重视。宋江或许不信燕青,但对这种关乎“天命”、“气运”的玄乎说辞,尤其是在涉及招安此等核心利益时,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与此同时,燕青也没闲着。他利用自己在山寨中良好的人缘,尤其是与乐和、扈三娘等相对中立或对他抱有善意头领的交往,开始有意无意地释放一些信息。 或是与乐和切磋音律时, “偶然”感慨:“听闻东京水深,当年一桩宫廷旧案,不知牵连多少无辜,只怕至今仍有显贵惴惴不安。” 或是在指点扈三娘武艺间隙,“无意”提及:“有时知晓太多秘密并非幸事,尤其当这秘密牵扯到某些大人物时,反倒容易引火烧身。” 这些话语零散传出,经过不同人的解读和传播,渐渐在山寨中形成一种微妙的舆论氛围——燕青的身世似乎牵扯到一桩宫廷旧案,而这旧案,似乎还与某位梁山未来的“大敌”有关。 几天后,效果开始显现。 首先是宋江对待燕青的态度,明显多了几分客气与斟酌,不再像之前那般完全被吴用牵着鼻子走。他甚至在一次非公开场合,单独对燕青说:“小乙兄弟,近日山寨流言纷扰,你且宽心。我梁山聚义,讲的是忠义二字,出身如何,并非关键。只要心向山寨,便是好兄弟。” 这话虽未明说,但安抚之意明显。 其次,吴用那边的攻势明显放缓了。他不再公开提及梳理头领出身之事,与戴宗的密谈似乎也少了。燕青偶尔在聚义厅与他目光相接,能清晰地看到那镜片后眼中深藏的惊疑与算计。吴用是聪明人,他定然察觉到了舆论的变化,以及宋江态度的微妙转变。他需要重新评估构陷燕青的成本与风险。 这一日,秋高气爽,梁山泊演武场上正在操练。燕青一身利落短打,正在指导一支小队练习弩箭。他身形灵动,讲解要领清晰透彻,引得周围不少头领士卒围观叫好。 “燕青兄弟好俊的身手!好细致的教法!” 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只见花和尚鲁智深提着禅杖,大步流星地走来,身后跟着行者武松。 燕青收势,抱拳笑道:“鲁大师,武二哥,见笑了。不过是些微末技艺,强身健体而已。” 鲁智深哈哈一笑,蒲扇般的大手拍了拍燕青的肩膀:“洒家看你这些时日,不声不响,却把寨子里那些阴恻恻的风波给按下去了,有种!比那些只会背后算计的酸秀才强多了!” 他嗓门洪亮,毫不避讳,引得周围众人侧目。 武松虽未说话,但也对燕青微微颔首,眼中带着一丝欣赏。他们这些直性子的好汉,最看不惯的就是背后捅刀子的行径。燕青近日虽身处漩涡,却从容不迫,反而隐隐占了上风,这很合他们的脾胃。 燕青心中微暖,知道自己的应对策略,不仅化解了危机,更赢得了一部分实力派好汉的认可。他谦逊道:“大师过誉了。燕青只是谨守本分,不愿因一己之事,扰了山寨清净。” “好一个‘不愿扰了山寨清净’!” 又一个声音插入,只见神机军师朱武不知何时也来到近前,他摇着蒲扇,面带微笑,“燕青头领以静制动,四两拨千斤,这份智谋与定力,朱武佩服。” 他话中有话,显然看出了些门道。 燕青与朱武目光交汇,彼此心照不宣。朱武与吴用同为军师,但理念多有不同,吴用吃瘪,他乐见其成。 正在这时,忽见戴宗引着一个人,急匆匆地向聚义厅方向走去。那人作公人打扮,风尘仆仆,神色紧张。 燕青眼尖,认出那公人服饰,竟是济州府的! 戴宗也看到了演武场上的燕青等人,脚步微微一顿,眼神复杂地瞥了燕青一眼,随即加快步伐,带着那公人离开了。 鲁智深摸着光头,疑惑道:“戴宗兄弟这是作甚?又从哪里弄来个公人?” 朱武摇扇的手慢了下来,眼中闪过一丝思索之色:“济州府的人……在这个当口前来,怕是……又有事发生了。” 燕青心中亦是念头飞转。济州府与梁山毗邻,关系微妙。此时突然派人来,所为何事?是普通的交涉,还是……又与那未尽的“清晖阁”风波有关? 他感到,刚刚稍有平息的暗流,似乎又有了重新涌动的迹象。 山雨,欲来风满楼。 --- 第五十四章完 第55章 济州来使藏玄机 章节引语:济州公差至,言说旧案启新疑; 吴用再生计,怎奈人心已渐离。 --- 聚义厅内,宋江端坐虎皮交椅,吴用、卢俊义分坐左右,其余众头领依次排列。那济州府来的公人战战兢兢立于厅中,双手奉上一封公文。 “小的奉济州府尹之命,特来呈递公文与宋头领。”公人声音微颤,额角见汗。在这龙潭虎穴之中,他连大气都不敢喘。 宋江示意戴宗接过公文,展开一看,眉头渐渐蹙起。吴用探身望去,亦是目光一凝。 “济州府尹说,近日清理刑狱旧档,发现一桩二十年前的悬案,似乎与贵寨一位头领的身世有关。”公人小心翼翼地补充道,“府尹大人说,此案牵扯旧年宫廷,干系重大,特来知会,请贵寨……自行斟酌。” 此言一出,厅中顿时一片哗然。 “二十年前的悬案?” “宫廷旧事?” “又与哪位兄弟有关?” 众头领议论纷纷,目光却不约而同地投向站在卢俊义下首的燕青。近日寨中关于燕青身世的流言,早已不是秘密。 燕青面色平静,心中却如明镜一般。这济州府尹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吴用调查他身世受挫之时送来这份公文,若说背后无人指点,他是决计不信的。看来吴用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这是要借官府之力,将他的身世问题摆到明面上来。 卢俊义冷哼一声,声如洪钟:“济州府尹何时这般好心,竟关心起我梁山头领的身世来了?莫不是有人暗中勾结,欲借官府之力,行构陷之事?” 他这话说得极重,目光如电,直射吴用。吴用面色不变,羽扇轻摇,淡淡道:“卢员外此言差矣。既然官府有此发现,我等不妨一听。若真是与燕青兄弟身世有关,查明真相,也好还他一个清白。若是有人借此生事,我梁山泊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宋江沉吟片刻,看向燕青:“小乙兄弟,你看此事……” 燕青上前一步,拱手道:“公明哥哥,诸位兄弟。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既然济州府有此一说,燕青愿闻其详。只是……”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那公人,“需防有人借题发挥,搬弄是非。” 那公人吓得一哆嗦,连忙道:“小的只是传话递信,其余一概不知啊!” 吴用微微一笑,接过话头:“燕青兄弟既然坦荡,那便最好。戴宗兄弟,你且将这位公差带下去好生招待,详细问问那悬案的来龙去脉。”他又看向宋江,“哥哥,此事关乎兄弟清白,亦关乎我梁山声誉,不可不查。不如就由小弟与戴宗兄弟一同详加询问,务必弄清原委,如何?” 宋江点了点头:“就依学究所言。” 燕青冷眼看着吴用与戴宗带着那公人离去,心知吴用这是要掌控调查的主动权,从中寻找甚至制造对他不利的证据。他并不慌张,卢俊义的信和之前的布局已经打下了基础,现在需要的是让更多人看清吴用的意图。 果然,不等燕青开口,鲁智深先嚷了起来:“洒家看这事蹊跷!早不查晚不查,偏偏这时候来查小乙的身世?莫不是有人看小乙不顺眼,变着法子找茬?” 武松也沉声道:“二哥所言极是。燕青兄弟上山以来,屡立奇功,待人真诚,何须为一桩二十年前的陈年旧案反复纠缠?” “正是此理!”扈三娘接口道,她凤目含威,“若按这般查法,在座哪位兄弟的过往经得起这般刨根问底?莫非日后稍有不合某些人心意,便要翻旧账不成?” 朱武摇着蒲扇,慢悠悠地道:“吴学究急于查明真相,其心可鉴。只是……方法是否妥当,是否会被有心人利用,却需斟酌。万一中了官府离间之计,岂非自乱阵脚?” 你一言我一语,厅中竟有大半头领对吴用的做法表示了质疑或不满。这其中,有受过燕青恩惠的(如徐宁),有敬佩他为人本事的(如鲁智深、武松),也有单纯看不惯这等背后调查行径的直性汉子。 卢俊义趁势道:“公明哥哥,小乙自幼在我府中长大,他的品性,我可作保。若有人执意要查,我卢俊义愿一力承担,但若要借此生出什么事端,莫怪我卢俊义不讲情面!” 宋江见群情汹涌,连卢俊义也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心中已然明了。他安抚众人道:“诸位兄弟稍安勿躁。吴学究也是为山寨着想,既然大家心存疑虑,此事便暂且压下,容后再议。燕青兄弟的清白,我宋江信得过!” 一场风波,看似暂时平息。 但燕青知道,吴用绝不会就此罢手。果然,傍晚时分,乐和悄悄寻到燕青住处。 “小乙哥,”乐和压低声音,“我方才见白胜鬼鬼祟祟往吴学究院里去了,手里好像还拿着什么东西。” 燕青目光一闪:“可知是何物?” 乐和摇头:“离得远,看不真切。但看白胜那模样,准没好事。小乙哥,你近日可要当心些,我总觉得……军师他似乎并未放下此事。” 燕青拍了拍乐和的肩膀:“有劳乐和兄弟提醒,我省得了。” 送走乐和,燕青沉吟片刻。吴用让白胜这种角色出动,多半是要行那栽赃陷害、散布流言的勾当。看来,需要给这位“智多星”找点别的事情忙一忙了。 他铺开纸笔,略一思忖,写下几行字,吹干墨迹,纳入袖中。随即悄然出门,却不是往吴用或宋江处,而是直奔后山关押俘虏的所在——那里,正关着前次征战擒获的几名朝廷军官。 有些消息,需要借他们之口,才能更“自然”地传到该听的人耳中。比如,关于高俅近年势力膨胀,已引起朝中其他权贵不满,其早年的一些劣迹也隐隐有被翻出迹象的“传闻”。 当夜,后山俘虏营的守卫头领“铁笛仙”马麟,便“偶然”从一名唉声叹气的被俘军官口中,听到了关于高俅地位可能不稳的“秘闻”。马麟与吴用素来亲近,听闻此事,不敢怠慢,立刻前去禀报。 燕青立于暗处,看着马麟匆匆离去的背影,嘴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吴学究,你不是善于谋划么?且看你是要继续盯着我这“微不足道”的身世之谜,还是去关心一下那可能影响梁山招安大局的朝堂风向? --- 第五十五章完 第56章 暗流涌动各施为 章节引语: 白胜受命散流言,小乙巧计惑敌心; 吴用难顾两头事,山寨人心渐分明。 --- 马麟带来的消息,确实在吴用心中投下了一块石子。 “高俅地位不稳?”吴用捻着短须,在书房中踱步,“此言当真?那军官还说了什么?” 马麟躬身道:“那军官说得含糊,只道近年来高太尉在朝中树敌颇多,蔡太师一系对其早有不满,加之近年几桩差事办得不利索,官家似有微词。还隐约提及……提及高俅早年在内侍省时,手脚似乎也不甚干净,恐有旧案被翻出之险。” 吴用眉头紧锁。若在平时,他未必全信这等俘虏之言。但此刻,这消息却与燕青那“清晖阁”旧案隐隐牵连——那旧案不正牵扯到高俅早年在内侍省之时吗?难道朝中政局真有变动? 他沉吟良久。若高俅当真失势,对梁山而言,招安之路或许能少一大障碍。但若是有人故意放出风声,扰乱视线呢? “戴宗兄弟那边,济州府的公差可问出什么了?”吴用转而问道。 马麟摇头:“戴宗哥哥说,那公差所知有限,只道府尹确是因清理旧档发现卷宗有异,似乎与一宫廷旧案有关,但具体细节,府尹并未明言。” 吴用冷哼一声:“倒是推得干净。”他心中已有七八分确定,这济州府公差来得蹊跷,背后定有人指点。只是眼下,燕青身世之事因卢俊义强硬表态和众头领反弹,已难强行推动。而高俅之事,却关乎梁山招安大计,不能不察。 “罢了,”吴用挥挥手,“燕青之事,暂且放一放。马麟兄弟,你且去请戴宗兄弟过来,朝堂风向,我们需得重新计议。” “那白胜兄弟那边……”马麟迟疑道。吴用此前已吩咐白胜暗中搜集对燕青不利的“证据”,并伺机散布流言。 吴用眼中闪过一丝烦躁:“让他先停一停,莫要再节外生枝。” “是。” 然而,吴用想让白胜停手,白胜却已经行动起来。 这日午后,山寨伙房外,几个轮休的小头目正聚在一起闲话。白胜揣着个小酒壶,晃晃悠悠地凑了过去。 “几位兄弟,聊什么呢这般热闹?”白胜笑嘻嘻地坐下,自顾自倒了碗酒。 “是白头领啊。”几人见是他,纷纷打招呼。白胜虽本事寻常,但资格老,人面熟,在山寨底层人缘倒是不错。 “还能聊什么,还不是近日寨子里那些事儿。”一个胖头目压低声音,“听说燕青头领的身世……牵扯到宫里的大案子?” 白胜呷了口酒,神秘兮兮地左右看看,这才低声道:“可不是么!我听说啊,二十年前宫里那场大火,烧死的可不止一个女官那么简单!据说还牵连到一桩……秘宝失踪案!” “秘宝?”几人顿时来了精神。 “嘘——小声点!”白胜做出噤声的手势,“据说是前朝留下来的宝贝,价值连城!那场大火,说不定就是有人为了掩盖盗宝之事故意放的!而燕青头领的亲人,据说……哼哼,可能就知道内情,甚至……” 他话未说尽,留下无限遐想空间。几人面面相觑,眼中都露出惊疑之色。若燕青身世真与宫廷秘宝有关,那可就不仅仅是出身问题,更可能给山寨引来无穷祸患! 类似的话语,通过白胜和他交好的几个闲汉,在山寨底层军士中悄然流传开来。版本越来越多,也越来越离奇——从“知晓内情”到“身怀藏宝图”,再到“可能是前朝遗孤”,流言如同雪球,越滚越大。 这些流言自然也传到了燕青耳中。 “小乙哥,这白胜着实可恨!竟敢如此污蔑于你!”扈三娘气得柳眉倒竖,按着日月双刀,“我这就去寻他,看他有几个胆子敢胡言乱语!” “三娘且慢。”燕青拦住了她,神色依旧从容,“流言止于智者。你此刻去找他,反倒显得我们心虚。” “难道就任他胡说八道?”扈三娘不解。 燕青微微一笑:“他既散他的流言,我自有我的应对。”他转向一旁的乐和,“乐和兄弟,你素来擅长说唱故事,我这儿倒有个有趣的段子,不知你可有兴趣听听?” 乐和眼睛一亮:“小乙哥又有新作?快快讲来!” 燕青便低声将一段关于“江湖骗子假借寻宝之名,行构陷之实,最终恶有恶报”的故事娓娓道来。故事编得曲折生动,人物刻画入木三分,虽未点名道姓,但其中那搬弄是非的丑角形象,活脱脱便是白胜的写照。 乐和是何等聪明人,立刻心领神会,抚掌笑道:“妙极!妙极!这般有趣的故事,合该让兄弟们一同乐乐!小弟这就去编排一番,保管叫它传遍山寨!” 不过两日功夫,乐和编排的新段子便在寨中流传开来。这故事诙谐幽默,讽刺辛辣,尤其对那造谣生事的骗子刻画得惟妙惟肖,引得听者无不捧腹,继而深思。 “哎,你听乐和哥哥新编的段子没?说的那骗子,可真像某些人!” “可不是么!无凭无据,就会搬弄是非,真当兄弟们是傻子不成?” “燕青头领何等人物,岂是那等屑小所能诋毁的!” 舆论风向悄然转变。白胜散播的流言,在乐和这更高明的手段面前,显得拙劣而可笑。甚至有人开始主动追问白胜:“白头领,你前日说的那秘宝,可有凭证?”“莫不是也像那故事里的骗子一般,信口开河吧?” 白胜被问得面红耳赤,支支吾吾,再不敢随意开口。吴用得知此事,更是气得摔了茶杯,暗骂白胜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与此同时,燕青之前布下的另一着棋也开始生效。 朱武寻了个机会,在与宋江闲谈时,似不经意地提起:“公明哥哥,近日小弟观天象,查气运,见东南方向晦暗不明,煞气隐现,似乎与东京朝堂变动有关。结合日前马麟兄弟听来的消息,只怕高俅之事并非空穴来风。我等招安大计,或许……契机已现。” 宋江闻言,神色顿时凝重起来。他毕生所愿,无非是招安报国,封妻荫子。高俅是他招安路上最大的绊脚石,若此石有松动之象,他岂能不关心? “军师也如此看?”宋江沉吟道,“既如此,需得多派得力人手,仔细打探东京消息才是。吴学究近日似乎在忙些别的,此事……朱武兄弟,你多费心。” “小弟义不容辞。”朱武拱手应下。 如此一来,吴用被高俅动向和招安大事牵扯了大部分精力,又有宋江亲自发话让朱武介入情报工作,他再想全力对付燕青,已是力不从心。 几日下来,燕青明显感觉到来自吴用的压力减轻了许多。他依旧每日操练士卒,与一众头领谈武论艺,仿佛那些围绕他的风波从未发生。这份从容气度,反倒赢得了更多人的敬佩。 秋意渐深,这一日,燕青正在校场指点一支小队练习小巧擒拿功夫,忽见戴宗引着一人,快步而来。那人并非官府公差打扮,而是一身寻常客商服饰,但步履沉稳,目光锐利,显然不是寻常商人。 戴宗来到近前,对燕青低声道:“燕青兄弟,借一步说话。” 燕青心中微动,随戴宗走到一旁僻静处。 戴宗指着那客商打扮的人道:“这位是京城‘隐驿’的兄弟,有紧要消息,需当面告知于你。” 那人对燕青抱拳一礼,声音压得极低:“燕头领,卢员外命我传信:宫中确有变动,官家因故斥责了高俅,虽未罢职,但其圣眷已不如前。另,关于清晖阁旧案……我们找到了一个当年侥幸逃生的老宫人。” 燕青瞳孔微缩:“人在何处?” “已被员外安置在稳妥之处。员外问,燕头领可要亲自一见?” 燕青抬头,望向东京方向,目光深邃。真相似乎触手可及,但他心中清楚,越是接近真相,潜藏的危险也就越大。 “见。”他缓缓吐出一个字,“必须见。” --- 第五十六章完 第57章 星夜疾驰赴大名 章节引语: 老宫人现身道秘辛,燕小乙星夜离梁山; 吴用惊觉布局空,一骑绝尘赴大名。 --- 秋夜已深,梁山泊笼罩在一片寂静之中。燕青独坐窗前,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玉佩——这是卢俊义信中随附的信物,据说是从那老宫人手中得来。 "清晖阁...燕婉..."他轻声念着这两个刻骨铭心的名字。白日里戴宗带来的消息仍在耳畔回响:那位侥幸逃生的苏姓老宫人,如今已被卢俊义安置在大名府外的一处隐秘庄园。更重要的是,她手中竟还保留着当年清晖阁的一些证物。 "燕头领,"戴宗临走前欲言又止,"此事关系重大,员外特意嘱咐,务必请您亲自前往一见。" 烛火摇曳,映照着他深邃的眼眸。这突如其来的转机,既是他期盼已久的真相,也可能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吴用那边近日异常安静,这反让他更加警惕。 "小乙哥,还没歇息?"窗外传来扈三娘的声音。她提着一个食盒,关切地站在院中。 燕青开门相迎,见她身后还跟着徐宁、乐和等人。 "听说戴宗哥哥今日来找过你,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徐宁直截了当地问道。 燕青略一沉吟,将事情简要说了一遍。众人闻言,神色都凝重起来。 "这是个好机会!"乐和击掌道,"若能查明真相,那些流言蜚语自然不攻自破。" "但也可能是陷阱。"徐宁沉吟道,"这一路前往大名府,要经过不少险要地段。若有人存心算计..." 扈三娘立即道:"我陪你同去!多个人多个照应。" 燕青摇头:"三娘若是同去,目标太大。况且山寨中需要有人留意吴学究的动向。" 众人商议良久,最终定下一个周密的计划。 次日清晨,燕青照常前往校场操练士卒。他特意在众人面前展示了一套新创的擒拿手法,引得围观头领阵阵喝彩。 "小乙兄弟这套手法精妙得很,"鲁智深看得兴起,"来来来,与洒家过上几招!" 燕青含笑应战,两人在校场上你来我往,引得众人围观。这一番比试,既展示了他的从容,也暗中观察了吴用一系的反应。 午后,燕青以探望染疾的士卒为由,前往后山营寨。在那里,他秘密会见了卢俊义派来的心腹侍卫燕顺。 "员外已经安排妥当,"燕顺低声道,"沿途设了三个接应点,马匹、干粮一应俱全。只是...近日大名府附近似乎多了些不明身份的人。" "可查出是何方势力?" "像是官府的人,但又不太像官府的做派。"燕顺皱眉,"倒像是...军伍出身。" 燕青心中一动。这让他想起前些时日济州府公差来访的蹊跷。若真是军伍中人插手,事情就更加复杂了。 当夜,燕青分别拜访了朱武和公孙胜。 在朱武院中,他将自己的计划全盘托出:"...此去快则五日,慢则七日必回。期间若有人问起,还请军师代为周旋。" 朱武摇扇沉吟:"五日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吴学究那边,我自有办法牵制。只是你要记住,七日之内务必返回,否则我也难以交代。" 在公孙胜处,燕青则是以请教星象为名,实则试探他对近日之事的看法。 "贫道夜观天象,"公孙胜抚须道,"见紫微星旁有阴云笼罩,主朝堂有变。而将星移位,应在东北方向。小乙此去,恐怕不会太平。" "道长可能推算出具体凶险?" 公孙胜取出三枚铜钱,占了一卦,凝视卦象良久,方才缓缓道:"坎为水,险陷在前。小乙要特别小心水边之事。" 辞别二人,燕青回到住处,开始最后的准备。他将重要的信件文书一一检视,该销毁的销毁,该藏匿的藏匿。又特制了几样防身之物,藏在贴身之处。 一切就绪,已是子夜时分。 就在他准备歇息片刻时,窗外突然传来三声鹧鸪叫——这是他与燕顺约定的暗号,表示有突发情况。 燕青悄然出门,见燕顺神色紧张地等在暗处。 "方才收到飞鸽传书,"燕顺压低声音,"那老宫人突然病重,员外让我们务必在三日内赶到!" 燕青心头一沉。这病得未免太过巧合。是有人下毒,还是自然发病?若是前者,说明他们的行踪已经暴露。 "计划提前,"燕青当机立断,"我们即刻出发!" "现在?可是寨门已经..." "走后山小路。" 月色朦胧,两条黑影悄无声息地穿梭在林间小道上。燕青对梁山地形了如指掌,带着燕顺避开所有哨卡,来到一处隐蔽的渡口。那里早已备好一艘小船。 "顺流而下,天明时分就能抵达第一个接应点。"燕顺低声道。 就在二人即将登船之际,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快!分头搜索!一定要找到燕青!" 是戴宗的声音! 燕青与燕顺对视一眼,迅速隐入芦苇丛中。但见火把通明,戴宗带着十余人匆匆赶到渡口,四下张望。 "奇怪,明明有人看见他往这个方向来了..."戴宗皱眉。 一个喽啰道:"头领,要不要沿着河岸往下游追?" 戴宗沉吟片刻,摇头道:"不必了。既然找不到人,想必是已经走远了。我们回去复命吧。" 待戴宗等人走远,燕青二人才从藏身处出来。 "好险..."燕顺抹了把冷汗,"看来吴学究已经察觉了。" 燕青目光深邃:"他若是真要抓我,就不会只派戴宗带这么点人来了。这分明是敲山震虎,想要试探我的反应。" 不再犹豫,二人迅速登船,小舟悄无声息地滑入夜色中的河道。 就在他们离开后不久,吴用亲自来到了渡口。他凝视着河面上尚未平息的涟漪,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果然还是走了..."他转身对阴影中的人吩咐,"按第二套计划行事。记住,要活的。" "是!" 晨光熹微时,燕青二人已经换乘快马,奔驰在通往大名府的官道上。 "前面就是景阳冈,"燕顺提醒道,"这一带最近不太平,听说有猛虎出没。" 燕青勒住马缰,仔细观察着前方的山路。忽然,他目光一凝——路旁的草丛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反光。 "小心!" 话音未落,数支弩箭已破空而来! --- 第五十七章完 第58章 虎啸冈前伏杀机 章节引语: 景阳冈前弩箭疾,虎啸林间杀机现; 巧借天威破重围,且将暗箭还施身。 --- 时近正午,景阳冈前的官道上寂静无声。燕青与燕顺勒马停在岔路口,打量着前方的山路。 “燕头领,穿过这片山林,再行三十里就是张家集,我们在那里有接应点。”燕顺指着地图说道,“不过这一带最近不太平,听说有猛虎伤人,过往客商都要结伴而行。” 燕青凝视着郁郁葱葱的山林,眉头微蹙。多年的江湖经验让他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太安静了——连一声鸟鸣都听不见,这分明是有人惊动了林中的飞禽走兽。 “下马。”燕青突然低声道,“把马拴在路边的树林里,我们步行穿过这片山岗。” 燕顺虽不解其意,但还是依言照做。二人将马匹藏在密林深处,燕青特意在马鞍下塞了一包特制的药粉——这是他独门的追踪标记。 就在他们准备离开时,燕青忽然按住燕顺的肩膀,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俯身在地,耳朵贴近地面,脸色渐渐凝重。 “至少有二十人,分三路包抄过来。”燕青站起身,拍了拍衣襟上的尘土,“都是练家子,脚步沉稳有力。” 燕顺脸色一变:“难道是梁山的人?” “不像。”燕青摇头,“梁山上能有这般身手的,我都认得。这些人的步伐整齐划一,倒像是...军中好手。” 说话间,前方树林中已经影影绰绰现出人影。十余名黑衣蒙面人呈扇形散开,手中强弩在阳光下闪着寒光。为首一人身材魁梧,虽然蒙面,但那双阴鸷的眼睛让燕青觉得莫名熟悉。 “留下燕青,饶你不死。”蒙面首领声音沙哑,刻意改变了声调。 燕青冷笑一声,右手看似随意地垂在身侧,实则已经扣住了袖中的川弩:“既然认得燕某,何必藏头露尾?是济州府的兵,还是...皇城司的官爷?” 那首领瞳孔微缩,虽然极力掩饰,但这一瞬间的迟疑已经证实了燕青的猜测。 “杀!”首领不再多言,一声令下,弩箭破空而来! 燕青早有准备,一个侧翻躲到树后,三支弩箭“笃笃笃”钉在树干上。同时他袖中川弩连发,三点寒星疾射而出,对面三人应声倒地。 “好俊的弩法!”燕顺赞了一声,拔刀护在燕青身前,“头领先走,我断后!” “不必。”燕青目光扫过战场,“这些人训练有素,硬拼不是办法。你左我右,分头突围,在老地方会合。” 说话间,黑衣人已经冲杀上来。燕青细看他们的招式路数,越发确定是军中出身。尤其那首领,一柄朴刀使得大开大阖,招招致命,显然是久经沙场的老手。 “你们是殿前司的人?”燕青格开一刀,突然发问。 那首领动作微微一滞,虽未答话,但这瞬间的破绽已被燕青抓住。但见燕青身形如鬼魅般一闪,不知何时已经贴近首领身侧,一指疾点对方肋下要穴! “呃!”首领闷哼一声,连退数步。虽然及时避开了要害,但腰间一枚腰牌却“当啷”落地。 那腰牌金光闪闪,上面赫然刻着“皇城司干办”五个小字! 就在此时,山林深处突然传来一声震天虎啸! 声震四野,连地面都仿佛在颤抖。交战双方都不由自主地停下手来。 但见一头吊睛白额猛虎从林中踱出,体长丈余,目光凶戾。它似乎被血腥气吸引,低吼着逼近战场。 蒙面人们一阵骚动。那首领急道:“先杀燕青!” 然而猛虎已经扑向最近的一个黑衣人,利爪一挥,那人惨叫一声,胸口已被撕开。 “天助我也!”燕青眼前一亮,想起公孙胜“小心水边”的警示,原来凶险应在此处,转机也在此处。他立即对燕顺使个眼色,二人趁机向一侧突围。 “别让他们跑了!”首领急得大叫,但猛虎在人群中左冲右突,一时无人能脱身追击。 燕青二人冲出包围,却不急着远遁。他取出随身携带的一个小瓷瓶,将其中粉末撒在来路上。 “这是...”燕顺不解。 “特制的引兽散。”燕青冷笑,“既然他们送我们这份大礼,总要好好回敬。” 果然,那猛虎闻到特殊气味,更加狂躁,死死缠住那群黑衣人。惨叫声此起彼伏。 燕青却不急着离开,他借着树林掩护,仔细观察着战局。只见那首领在混乱中似乎往怀中摸去,取出一件物事想要投向燕青,却被猛虎一扑,那东西掉进了草丛。 “走!”燕青当机立断,与燕顺迅速撤离。 二人不敢再走官道,转而折向一条偏僻小路。这条路要绕行五十余里,但胜在隐蔽。 “燕头领,方才为何不直接杀了那首领?”燕顺问道。 “留着他更有用。”燕青目光深邃,“皇城司为何要杀我?这背后定有更大的阴谋。况且...” 他忽然停住脚步,从袖中取出一物——正是方才混乱中,他趁机从地上拾起的那枚腰牌。 “这是...”燕顺倒吸一口凉气。 “皇城司干办的腰牌。”燕青把玩着腰牌,眼神渐冷,“但这腰牌是新的,像是刚刚打造不久。而且你看这纹路...” 燕顺仔细看去,果然发现腰牌边缘的云纹与官方制式略有不同。 “有人假冒皇城司?”燕顺震惊。 “或者...是皇城司内部有人要假借他人之手除掉我。”燕青将腰牌收起,“不管怎么说,我们都要更加小心了。” 日落时分,二人赶到一处隐蔽的山洞——这是卢俊义事先安排的备用藏身点。 生起火堆,燕顺检查着缴获的弩箭:“确是军中之物,但抹去了标识。” 燕青却在意另一件事。他仔细检查全身,果然在外袍的衣领内侧,发现了一个极小的油纸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些无色无味的粉末。 “追踪香。”燕青脸色一沉,“难怪他们能准确找到我们的位置。看来那首领故意近身搏斗,就是为了把这个放在我身上。” “好阴险的手段!”燕顺怒道,“我这就去把这东西处理掉。” “不。”燕青眼中闪过睿智的光芒,“既然他们想追踪,我们就给他们指条明路。” 他取出另一个小瓶,将里面的药粉与追踪香混合,然后小心地包好,重新放回原处。 “这是...” “这是我特制的迷踪散,”燕青微笑,“与追踪香混合后,会干扰猎犬的嗅觉,让他们在方圆十里内打转。” 是夜,燕青久久不能入眠。他取出那枚玉佩,在火光下端详。玉佩质地温润,刻着精细的云纹,背面还有一个模糊的“燕”字。 这玉佩,是否就是解开一切谜团的关键? 他想起日间那首领掉落腰牌时,怀中似乎还要取出别的东西。那会是什么?为何在那种危急关头,还想着要把它投向自己? 种种疑团萦绕心头,让他意识到这次的行程,恐怕远不止查明身世那么简单。 与此同时,三十里外的一处庄园内,日间那个蒙面首领正在向一个背对着他的身影禀报: “...计划失败,燕青逃脱。不过,已经按您的吩咐,把那东西留在他身上了。” 那身影缓缓转身,烛光映照下,赫然是吴用的心腹——白胜!只是此刻的他,全无平日的猥琐,眼中精光四射。 “做得干净吗?” “绝对干净,他绝不会察觉。” 白胜满意地点头:“很好。接下来,就该让我们的燕小乙,带我们找到那个老宫人了。” 他望向窗外大名府的方向,嘴角泛起一丝阴冷的笑意。 而在更远的暗处,另一双眼睛也在注视着这一切。那人轻轻抚摸着手中的一枚玉佩——与燕青那枚几乎一模一样,只是背面的“燕”字更加清晰。 “时候快到了...”阴影中,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 第五十八章完 第59章 迷雾重重见真章 章节引语: 张家集内暗潮涌,密道之中见玄机; 真假难辨局中局,玉佩双生启秘藏。 --- 黎明时分,燕青与燕顺抵达张家集。这个位于要道交汇处的小镇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 “按照计划,我们在镇东的悦来客栈与接应人碰头。”燕顺低声道,目光警惕地扫过清晨的街道。 燕青却按住他的肩膀,轻轻摇头:“且慢。你注意到没有,客栈门口的拴马石旁,系着一条红布。” 燕顺定睛看去,果然见石柱上系着一条不起眼的红布条。“这是...警示信号?” “这是‘隐驿’的暗号,表示接应点已经暴露。”燕青目光锐利,“看来有人赶在我们前面了。” 二人转入一条小巷,燕青迅速脱下外袍翻面穿上——这竟是一件可两面穿着的特制衣物,翻面后颜色款式截然不同。他又用易容药水稍作修饰,顿时像是换了个人。 “头领好手段!”燕顺赞叹道。 “江湖行走,总要有些准备。”燕青低声道,“你去镇西的茶楼等候,我独自去查探。” “这太危险了!” “人多反而容易暴露。”燕青语气坚决,“一个时辰后若我不归,你立即撤离,按备用计划行事。” 燕顺只得领命而去。 燕青独自在街巷间穿梭,看似随意,实则每一步都在观察。他注意到悦来客栈周围有几个可疑的摊位,摊主虽然装作在做生意,目光却不时扫向客栈门口。 更让他心惊的是,在一条小巷深处,他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竟是梁山上的白胜!虽然做了伪装,但那走路的姿态燕青绝不会认错。 白胜为何会在这里?是吴用派他来的,还是... 燕青心中疑云更浓。他决定冒险一探,绕到客栈后巷,找到了一处隐蔽的侧门——这是“隐驿”特有的设计,只有核心成员才知道。 轻轻叩门,三长两短。片刻后,门悄无声息地开了条缝。 “快进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催促道。 燕青闪身而入,见开门的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正是“隐驿”在张家集的负责人,代号“老掌柜”。 “燕头领,你可算来了!”老掌柜急切道,“从昨天开始,镇上就来了好几拨人,都在打听你的下落。” “可知是什么来路?” “有官府的探子,也有江湖人,最奇怪的是...”老掌柜压低声音,“还有一伙人,像是宫里出来的。” 燕青心头一震:“宫里?” “老朽在京城待过些年头,那些人走路的姿态、说话的语气,瞒不过我的眼睛。”老掌柜神色凝重,“燕头领,你这次惹上的麻烦不小啊。”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开门!官府查案!” 老掌柜脸色一变,急忙推开墙角的一个柜子,露出后面的暗道:“快走!这条密道直通镇外。” 燕青却不急着离开:“掌柜的与我一同走。” “不行!”老掌柜摇头,“我得留下来周旋,否则他们定会起疑。放心吧,我自有脱身之计。” 燕青深深看了老掌柜一眼,将一个信号烟花塞到他手中:“若有危险,立即施放。” 钻进密道后,燕青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藏在暗处倾听。但听上面传来官兵搜查的声音,接着是老掌柜从容应对的话语。确认老掌柜暂时无虞,他这才沿着密道前行。 这条密道显然经营多年,墙壁平整,还有通风设计。走了约莫一炷香时间,前方出现一个岔路口。按照“隐驿”的规矩,该走左边那条路,但燕青却注意到右边路上有些异样——墙壁上有几道新鲜的划痕。 他心中一动,选择向右走去。这条暗道越来越窄,最后只能容一人弯腰通过。就在他考虑是否折返时,前方忽然传来微弱的呻吟声。 燕青警惕地拔出短刀,悄声靠近。但见暗道尽头是个小小的石室,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倒在角落里。 “是...是燕头领吗?”那人听到动静,虚弱地抬起头来。 燕青看清那人面容,不由一惊:“李校尉?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人竟是卢俊义麾下的亲信侍卫队长李固!可他不是应该在大名府护卫卢俊义吗? “员外...员外让我来接应你...”李固气息微弱,“但我们途中遇袭,弟兄们都...都死了...” 燕青急忙上前检查他的伤势,发现他胸前中了一刀,伤势极重。 “是谁袭击你们?” “不清楚...但他们在找...找这个...”李固从怀中掏出一枚玉佩。 燕青瞳孔猛缩——这枚玉佩竟与他怀中的那一枚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李固这枚背面的“燕”字更加清晰,而且玉佩中间多了一道细微的金线。 “这是...” “这是开启秘藏的钥匙...”李固艰难地说道,“清晖阁的秘密...不止是当年的火案...还关系到大宋的...” 他的话还没说完,突然瞪大眼睛,死死盯住燕青身后。 燕青心知不妙,急忙侧身闪避,一柄飞刀擦着他的耳边飞过,“铛”的一声钉在墙上。 “不愧是浪子燕青,反应果然快。”一个阴冷的声音从暗道口传来。 但见白胜带着几个人堵住了出口,人人手持兵刃,面带杀机。 “白胜,果然是你。”燕青缓缓起身,将李固护在身后,“是吴学究派你来的?” 白胜嘿嘿冷笑:“燕青,你以为只有梁山的人在找你吗?告诉你吧,想要你性命的人多着呢!” 他目光落在李固手中的玉佩上,眼中闪过贪婪之色:“把玉佩交出来,或许还能留你个全尸。” 燕青不慌不忙地将两枚玉佩都取出,在手中把玩:“你们想要的是这个?可惜,就算给了你们,你们也用不了。” “你什么意思?” “这玉佩需要燕家血脉才能开启,”燕青信口胡诌,实则是在试探,“你们就算拿到,也不过是块废玉。” 白胜脸色一变,与身后几人对视一眼。这个细微的动作让燕青心中雪亮——这些人并不清楚玉佩的真正用法,他们背后还有人! “少废话!杀了你,玉佩自然归我们!”白胜厉喝一声,带人冲杀过来。 暗道狭窄,对方人数优势难以发挥。燕青施展小巧功夫,在方寸之间闪转腾挪,手中短刀化作道道寒光,转眼间就放倒两人。 但白胜似乎并不急于拼命,而是有意将燕青逼向石室深处。燕青心中警铃大作,意识到这石室中恐怕另有玄机。 果然,在打斗中,他不小心触动了墙上一块松动的石块,但听“咔嚓”一声,地面突然裂开一个洞口! “就是现在!”白胜大喜,猛扑上来想要抢夺玉佩。 燕青临危不乱,顺势一个翻滚,在落入洞口的瞬间,将李固推向安全角落,自己则借力在洞壁上一蹬,轻飘飘地落在下方平台上。 这是一个更加隐秘的地下密室,空气中弥漫着陈腐的气息。借着洞口透下的微光,燕青看见密室中央有一个石台,上面放着一个古朴的木匣。 而木匣的锁孔,赫然是玉佩的形状! “燕青!把玉佩交出来!”白胜在上面气急败坏地大叫。 燕青不理会他的叫嚣,仔细观察那个锁孔。他发现锁孔内部结构复杂,似乎需要两枚玉佩同时插入才能开启。 就在他犹豫是否要尝试时,头顶突然传来一声惨叫! “啊!你们...你们是...” 接着是重物倒地的声音,白胜的叫声戛然而止。 燕青心中一凛,知道上面又来了新的敌人。他不再犹豫,将两枚玉佩同时插入锁孔。 严丝合缝! 但听机括声响,木匣缓缓打开。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卷泛黄的绢帛,和一块刻着奇怪符号的铁牌。 燕青来不及细看,将绢帛和铁牌塞入怀中。这时,洞口处已经出现了几个陌生的身影,他们都穿着宫中侍卫的服饰,为首一人面白无须,眼神阴冷。 “燕公子,请随我们走一趟吧。”那太监尖细的嗓音在密室中回荡,“官家想见你。” 燕青握紧短刀,心知今日恐怕难以善了。但更让他心惊的是,这件事情竟然惊动了皇帝! 这清晖阁的秘密,究竟牵扯多大? --- 第五十九章完 第60章 龙潭虎穴闯宫闱 章节引语: 密室惊现宫中客,虎口脱险遇故人; 一入宫门深似海,方知身世系天机。 --- 那太监话音方落,密室中杀机陡现。四名宫中侍卫如鬼魅般扑下,刀光织成一片死亡之网。 燕青临危不乱,身形如柳絮般飘忽不定,在狭小空间内腾挪闪避。他心知硬拼绝非上策,目光急扫间,已瞥见密室角落有个不起眼的通风口。 “燕公子,何必负隅顽抗?”太监尖细的嗓音带着几分戏谑,“官家只是想问几句话而已。” 燕青冷笑一声,突然扬手打出一把铁莲子,趁着对方格挡的瞬间,身形疾退至通风口前。这通风口虽窄,但以他的缩骨功应可勉强通过。 “想走?”太监脸色一沉,“拦住他!”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通风口内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小乙,这边!” 竟是卢俊义! 燕青不及细想,身形一缩便钻入通风口。外面传来侍卫气急败坏的呼喝声,但通风口狭窄,他们一时难以追入。 在黑暗中爬行数丈,前方出现亮光。燕青钻出通风口,发现自己置身于一间雅致的书房内,卢俊义正负手而立,神色凝重。 “员外,您怎么...” “来不及细说,”卢俊义打断他,“换上这身衣服,随我走。” 燕青这才发现桌上早已备好一套禁军服饰。他迅速换装,忍不住问道:“方才那些真是宫里的人?” “是,也不是。”卢俊义意味深长地说,“他们是皇城司的人,但未必是奉了官家的旨意。” 见燕青面露疑惑,卢俊义续道:“你可知道,皇城司现在是谁在主事?” 燕青摇头。 “是高俅的义子,高廉。”卢俊义冷笑,“你说,他们找你,真是官家的意思吗?” 燕青心中一凛,顿时明白这是高俅要斩草除根。 二人从书房密道离开,外面早有马车等候。上车后,卢俊义才细细道出原委。 原来那老宫人苏氏三日前突然病重,卢俊义察觉有异,亲自前去探望,却发现她已中毒昏迷。在救治过程中,苏氏短暂醒来,透露了一个惊天秘密: “她说,当年的清晖阁大火,是为了掩盖一桩宫廷丑闻。”卢俊义压低声音,“哲宗皇帝在位时,曾与一民间女子相恋,那女子怀了龙种。但因此女出身卑微,太后坚决不允她入宫。” 燕青心跳加速:“那女子...” “就是你的生母,燕婉。”卢俊义目光复杂地看着他,“你身上流的,是皇室血脉。” 饶是燕青心智坚韧,此刻也不由变色。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高俅非要置他于死地——当年清晖阁大火,高俅很可能就是执行者之一。若燕青的身份曝光,高俅就是弑杀皇子的滔天大罪! “那苏宫人现在何处?” “我已经将她转移到安全的地方,但...”卢俊义叹了口气,“她伤势太重,恐怕撑不了多久。她坚持要见你一面,说是有件重要的东西要交给你。” 马车在城中绕行许久,最后停在一处不起眼的宅院前。二人刚下车,突然街角转出一队禁军,为首将领高声喝道:“奉旨捉拿钦犯燕青,闲杂人等避让!” 卢俊义脸色一变:“不好,中计了!” 原来他们方才的行踪早已被人盯上。 燕青却异常镇定:“员外先走,他们的目标是我。” “胡说!我卢俊义岂是贪生怕死之辈?” “员外!”燕青正色道,“你若卷入此事,大名府基业难保。况且...”他压低声音,“还需要你去救苏宫人。” 卢俊义还要再说,燕青已经大步向前,朗声道:“燕青在此,与卢员外无关。” 那禁军将领见状,一挥手:“拿下!”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忽然又一队人马疾驰而来,为首的是个面白无须的老太监,手持金牌:“官家有旨,宣燕青即刻入宫!” 先前那禁军将领一愣:“王都知,下官奉的是高太尉之命...” “放肆!”王都知尖声喝道,“是高太尉大,还是官家大?” 禁军将领顿时噤声,悻悻退到一旁。 王都知转向燕青,语气缓和许多:“燕公子,请吧。官家在宫中等候多时了。” 卢俊义担忧地看向燕青,却见他从容整了整衣冠,微微点头:“有劳都知带路。” 进宫的路上,燕青心念电转。这位王都知他在前世见过,是皇帝身边的亲信太监,与高俅素来不和。看来宫中势力也是错综复杂,今日这场召见,是福是祸尚未可知。 皇宫巍峨,殿宇重重。燕青跟着王都知穿过一道道宫门,最后来到一处偏殿。殿内烛火通明,一个身着常服的中年男子正在赏画,赫然便是当今天子宋徽宗! “草民燕青,叩见陛下。”燕青依礼参拜。 徽宗转过身,仔细打量着他,目光复杂:“像,真像...” 他挥手屏退左右,殿中只剩他们二人。 “你可知朕为何召你入宫?” 燕青垂首道:“草民不知。” 徽宗长叹一声:“二十年前,朕还是端王时,曾在宫外结识一奇女子...她叫燕婉。” 他走到窗前,望着夜空中的明月,声音带着几分追忆:“后来她怀了朕的骨肉,但太后坚决不允她入宫。朕本想从长计议,谁知突然传来清晖阁失火的消息...” 徽宗转身,眼中已有泪光:“这些年来,朕一直以为你们母子都已葬身火海。直到前几日,王都知查到一些线索...” 燕青心中波涛汹涌,面上却不动声色:“陛下如何确定草民就是...” 徽宗从袖中取出一枚玉佩:“这是燕婉当年的信物,与你应该是一对。” 燕青取出自己的玉佩,两枚玉佩严丝合缝地拼在一起,组成一个完整的如意形状。 “现在你相信了?”徽宗看着他,眼神中带着期盼。 燕青沉默片刻,忽然问道:“陛下可知道,当年清晖阁大火,是何人所为?” 徽宗脸色微变:“你这是什么意思?” “草民近日查到一些线索,”燕青缓缓道,“那场大火似乎不是意外,而是有人故意纵火。而纵火之人,很可能与如今朝中某位重臣有关。” 他虽未点名,但徽宗何等聪明,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你有何证据?” “人证现在卢俊义府中,但已经生命垂危。”燕青抬头直视徽宗,“物证...就在草民怀中。” 徽宗目光闪烁,似乎在权衡什么。良久,他忽然提高声音:“来人!” 王都知应声而入。 “传朕口谕,”徽宗沉声道,“即日起,燕青入住凝和殿,没有朕的手谕,任何人不得探视!” 燕青心中一沉,这是要软禁他? 王都知领命,对燕青做了个请的手势:“燕公子,请吧。” 走出殿门时,燕青与徽宗对视一眼,只见皇帝眼中闪过一丝他看不懂的复杂神色。 这深宫重重,他这一入,不知何时才能重见天日。而宫外,卢俊义和苏宫人又是否安全?梁山上的兄弟们,可知他此刻的处境? 夜色中的皇宫,宛如一座华丽的牢笼。 --- 第六十章完 第61章 深宫迷雾锁重楼 章节引语: 凝和殿内困蛟龙,夜半私语透玄机; 各方势力暗角逐,一纸密信出宫墙。 --- 凝和殿坐落在皇宫西北角,虽名为偏殿,实则是一座独立的院落。朱红宫墙内古木参天,飞檐斗拱间透着皇家的威严。然而燕青踏入殿门的瞬间,就敏锐地察觉到这华美宫苑中暗藏的杀机——明处有禁军侍卫按刀而立,暗处更有无数道目光在窥视。 “燕公子,这是官家特意为您安排的住处。”王都知脸上堆着职业化的笑容,声音却压得极低,“殿内一应俱全,若有需要,随时吩咐这些宫人。” 燕青目光扫过垂手侍立的四名宫女和两名太监,这些人看似恭顺,眼神却异常锐利。他心中冷笑,这分明是派来监视他的。 “有劳都知大人。”燕青拱手还礼,看似随意地问道,“不知官家何时再召见草民?草民心中尚有诸多疑惑...” 王都知叹了口气,声音几不可闻:“官家近日要为太后祝寿,政务繁忙。公子且安心住下,切记...”他忽然提高音量,“这宫中规矩多,公子莫要随意走动,以免冲撞了贵人。” 说话间,他的手指在袖中极快地比了个“三”的手势。 燕青心领神会,面上却故作失望:“既然如此,草民便在此等候官家召见。” 送走王都知,燕青在殿内缓缓踱步。他看似在欣赏殿中陈设,实则是在熟悉环境。这凝和殿占地不小,前后三进,有正厅、书房、寝殿和东西厢房。每一处看似平常,却都暗合五行八卦的布置,显然经过高人设计。 行至书房时,他的脚步微微一顿。靠墙的书架看似普通,但最上层几本书的摆放角度略有偏差。他不动声色地记下这个细节,继续向前。 晚膳时分,八名宫女鱼贯而入,摆上整整一桌御膳。为首的宫女年约二十,容貌秀丽,举止却透着不寻常的干练。 “奴婢紫玉,奉旨伺候公子用膳。”她盈盈一拜,目光却在燕青脸上多停留了一瞬。 燕青心中微动,这女子的眼神他太熟悉了——那是习武之人特有的精光。宫中宫女,怎会有这等身手? “有劳姑娘。”燕青含笑坐下,状似随意地问道,“姑娘入宫多久了?” 紫玉垂首应答:“奴婢入宫五年,原在尚服局当差。”说话间,她为燕青布菜的手指微微颤动,在桌面上极快地划了一个“梁”字。 燕青瞳孔微缩,面上却不动声色。梁山的人竟然能潜入宫中?这未免太过匪夷所思。除非...是柴进的人? 他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案几上写了个“柴”字。 紫玉微微颔首,继续布菜,声音却细若蚊蚋:“大官人让奴婢传话:三日内,必有变故,见机行事。” 燕青心中了然。柴进身为前朝皇室后裔,在宫中有些眼线倒也不足为奇。只是连他都说出“必有变故”这样的话,可见形势之危急。 用罢晚膳,燕青推说要早些歇息,将众人都遣了出去。他独坐灯下,将日间所见在脑中细细梳理: 王都知暗示的“三日”之期;紫玉传递的警告;殿外不同寻常的守卫布置;还有书房那个可疑的书架... 想到这里,他起身走向书房。夜深人静,月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入,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他仔细检查那个书架,果然在第三层发现一个极隐蔽的机关。 轻轻按下,书架悄无声息地移开三尺,露出后面墙壁上的一个暗格。暗格中放着一卷帛书,展开一看,竟是凝和殿的详细构造图,上面不仅标注了密道和监视孔的位置,还用朱笔写着一行小字: “西配殿佛堂,叩击地砖三下,可入密道。慎之!” 这字迹清秀工整,似是女子手笔。燕青心中一动,取出怀中母亲的笔记对比,果然笔迹相同! 原来母亲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在这深宫中布下后手! 就在这时,殿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燕青急忙将图纸收好,恢复原状,闪身出了书房。 但见院中灯火通明,一队禁军侍卫闯了进来,为首的是个面生的将领。 “奉高太尉令,搜查刺客!”那将领高声喝道,目光如鹰隼般扫视全场,“方才有人看见刺客往这个方向来了!” 紫玉带着宫女们挡在门前:“将军慎言!这是官家钦点的住处,哪来的刺客?” “有没有刺客,搜过便知!”将领一把推开紫玉,带人就要往殿内冲。 燕青缓步走出,冷声道:“将军是要搜燕某的房间?” 那将领见到燕青,眼中闪过一丝得色:“原来是燕公子。有人举报公子私藏违禁之物,下官也是奉命行事,还请公子行个方便。” 这话说得客气,动作却毫不迟疑,一挥手就让手下往殿内闯。 燕青心知这是高俅的试探,若此时退让,后续必定变本加厉。他身形一晃,已挡在门前:“且慢!燕某虽是一介草民,却也是官家请来的客人。将军要搜可以,可有官家手谕?” 将领脸色一沉:“太尉手令还不够吗?” “太尉是外臣,这内宫之事,恐怕不便插手吧?”燕青寸步不让。 双方正在僵持,忽听外面传来一声高喝:“官家驾到!” 但见徽宗在一众太监侍卫的簇拥下快步走来,面色阴沉:“这是做什么?” 那将领急忙跪地:“启禀官家,有人举报凝和殿私藏违禁之物,下官...” “混账!”徽宗怒斥道,“燕青是朕请来的客人,谁给你们的胆子来此撒野?滚出去!” 禁军们慌忙退下。徽宗这才转向燕青,语气缓和许多:“爱卿受惊了。是朕疏忽,让这些不懂规矩的惊扰了你。” 燕青躬身道:“陛下言重了。只是...”他欲言又止。 徽宗会意,挥手屏退左右,只留下王都知在旁伺候。 “爱卿可是有话要说?” 燕青抬头直视徽宗:“草民斗胆请问陛下,将草民安置在此,究竟是要保护,还是要监视?” 徽宗闻言,脸色微变,良久才长叹一声:“你都看出来了?”他踱步到窗前,望着夜色中的宫墙,“这深宫大内,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朕将你安置在此,确实是要保护你,但...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他转身看着燕青,眼中满是复杂神色:“你可知道,今日朝会上,高俅联合十余位大臣上书,说你是前朝余孽,意图不轨?” 燕青心中一震,终于明白高俅为何如此迫不及待地要除掉他。 “那陛下相信吗?” 徽宗摇头:“朕自然不信。但满朝文武,大半都站在高俅那边。朕虽为天子,也有诸多不得已。” 他走近几步,压低声音:“三日后太后寿宴,朕会在宴上当众宣布你的身份。届时木已成舟,他们再想反对也来不及了。” 燕青这才明白王都知那个“三”的手势的含义。但他心中却更加不安——高俅等人绝不会坐视此事成真,这三日内必定会有大动作。 送走徽宗后,燕青立即按照图纸所示,潜入西配殿佛堂。叩击地砖三下后,果然出现一条向下的阶梯。这密道显然多年未用,空气中弥漫着尘土的气息。 在密道中前行约一炷香时间,他来到一个岔路口。按照图纸标注,向左通往宫外,向右则通向...慈宁宫?太后的寝宫? 燕青心中一动,母亲的笔记中似乎提到过,当年太后是坚决反对她入宫的主要人物。这密道通往慈宁宫,是巧合还是别有深意? 他决定先探向右边的密道。这条密道更加狭窄,墙壁上甚至有新鲜的刮痕,显然近期有人使用过。 就在他小心前行时,前方忽然传来低语声。燕青立即屏息凝神,贴墙细听。 “...已经安排好了,三日后动手...” “...确认那东西在他身上?” “千真万确。太尉吩咐,务必取回玉佩...” “...太后那边...?” “放心,太后自有主张...” 燕青听得心惊。这些人不仅要夺玉佩,还要在太后寿宴上动手!而且听这意思,太后竟然也参与其中? 他悄悄后退,决定立即将这个消息传出去。回到凝和殿,他连夜写了一封密信,将宫中形势和太后寿宴的阴谋详细说明。 然而如何送出这封信成了难题。殿外守卫森严,连只苍蝇都难飞出。忽然,他想起日间紫玉的眼神... 次日清晨,燕青以需要添置文房四宝为由,召来紫玉。 “姑娘在尚服局当差,可知道哪里能寻到上好的徽墨?”他看似随意地问道,手指在纸上写下一个“急”字。 紫玉会意,扬声应答:“尚功局库房中应该还有存货,奴婢这就去问问。”同时用手指在砚台上写了个“信”字。 燕青将密信折成极小的一团,假装试笔时“不小心”将笔掉在地上。紫玉弯腰拾笔的瞬间,信已经落入她袖中。 “奴婢告退。”紫玉躬身退出,一切天衣无缝。 燕青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中稍安。然而他并不知道,就在紫玉走出凝和殿的瞬间,暗处已经有人盯上了她。 “果然有内应。”阴影中,一个声音冷冷道,“去,在尚功局外截住她。” 另一人道:“何不现在就动手?” “蠢货!要人赃并获才行!” 一场围绕着这封密信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 第六十一章完 第62章 暗夜惊变慈宁宫 章节引语: 密信引出连环计,夜探慈宁惊秘闻; 真假太后迷雾重,深宫杀机步步临。 --- 紫玉捧着那方砚台,步履从容地走在宫道上。作为在尚功局当差五年的女官,她对宫中的每一条路径都了如指掌。然而今日,她敏锐地察觉到身后若有若无的脚步声——有人跟踪! 她不动声色地转入一条岔路,这里是通往尚功局的必经之路,两侧宫墙高耸,少有行人。果然,身后的脚步声也跟了进来。 紫玉心中冷笑,突然加快脚步,在一个转角处闪身躲入暗处。跟踪者急忙追上,却在转角处失去了目标,正自疑惑时,脑后传来一阵剧痛,顿时软倒在地。 “就这点本事,也敢在宫中跟踪?”紫玉冷哼一声,迅速将那人拖到隐蔽处。搜查之下,果然在他怀中发现了皇城司的腰牌。 她不敢耽搁,立即改变路线,绕道浣衣局,从一条少有人知的小路前往尚功局。这条路要经过冷宫区域,平日里人迹罕至。 就在她即将走出冷宫范围时,前方忽然传来一阵压抑的哭泣声。紫玉本不欲多事,但那哭声凄楚异常,让她不禁驻足。 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宫女打扮的女子跪在一口枯井前,正烧着纸钱。 “娘亲...女儿不孝...”那女子泣不成声,“若非当年那场大火,您也不会...” 紫玉心中一动,清晖阁大火?她悄悄靠近,借着月光看清那女子的面容——竟是慈宁宫的掌事宫女翡翠! “翡翠姐姐?”紫玉轻声唤道。 翡翠吓得浑身一颤,急忙将纸钱踩灭:“谁?” “是我,尚功局的紫玉。”紫玉走上前,压低声音,“姐姐方才说的...可是二十年前清晖阁那场大火?” 翡翠脸色煞白,连连摇头:“你听错了!我什么都没说!”说着就要离开。 紫玉拦住她去路,正色道:“姐姐,实不相瞒,我今日正是为追查此事而来。你若知道什么内情,还请如实相告,这关系到很多人的性命。” 翡翠神色变幻不定,最终长叹一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随我来。” 她带着紫玉来到冷宫深处一间破败的厢房,确认四下无人后,才低声道:“我娘亲...原是清晖阁的宫女,与燕婉情同姐妹。那场大火前夜,她偶然听到太后与人在密谋...” “太后?”紫玉一惊。 翡翠点头,眼中含泪:“太后当年极力反对燕婉入宫,生怕她生下皇子,会影响自己的地位。那夜我娘亲听到太后吩咐心腹,要在清晖阁纵火...” “可是太后为何要等到燕婉怀孕后才动手?” “因为...”翡翠的声音颤抖起来,“因为太后要确保...一尸两命!” 紫玉倒吸一口凉气。这般狠毒的手段,竟是出自当朝太后! “那后来呢?” “我娘亲想要报信,却被太后的心腹发现...”翡翠泣不成声,“第二日就传来了清晖阁失火的消息,我娘亲也...投井自尽了。” 她指着方才那口枯井:“就是那口井...这些年来,我每年都要来祭拜...” 紫玉心中波涛汹涌,若翡翠所言属实,那太后的狠毒远超想象。她忽然想起燕青密信中所说,三日后太后寿宴上会有变故... “翡翠姐姐,三日后太后寿宴,你可知道什么?” 翡翠神色一凛:“这几日慈宁宫确实不太平,经常有陌生面孔出入。而且...”她压低声音,“我总觉得,现在的太后有些不对劲。” “什么意思?” “太后的生活习惯、说话语气,甚至笔迹都有些细微的变化。”翡翠皱眉道,“但我只是个宫女,不敢妄加揣测。” 紫玉心中警铃大作。若现在的太后是他人假扮,那真正的太后在哪里?这场寿宴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阴谋? 她不敢再耽搁,辞别翡翠后,立即赶往尚功局。将密信交给柴进在宫中的暗线后,她又多写了一封信,将翡翠所说的情况详细记录,让暗线一并送出。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这一切都被远处高塔上的一双眼睛看得清清楚楚。 “果然是她...”高俅放下千里镜,嘴角泛起冷笑,“传令下去,按计划行事。” 与此同时,燕青在凝和殿中也察觉到了异常。殿外的守卫突然增加了一倍,而且都是生面孔。更让他不安的是,送晚膳的宫女换了一个人,紫玉不知所踪。 “紫玉姑娘今日怎么没来?”他状似随意地问道。 新来的宫女垂首应答:“紫玉姐姐染了风寒,在房中休息。” 燕青心中冷笑,这借口未免太过拙劣。他不动声色地用罢晚膳,待宫女退下后,立即潜入密道。 今晚,他一定要查清慈宁宫的真相! 密道中异常安静,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在回荡。按照图纸所示,他很快来到慈宁宫下方。这里有一个隐蔽的观察孔,正好可以窥见太后寝殿内的情形。 透过观察孔,燕青看见一个华服老妇正在佛前诵经。那容貌确与太后一般无二,但... 燕青瞳孔猛然收缩——这老妇捻佛珠的手势不对!太后常年礼佛,捻珠时习惯用拇指和食指,而这老妇用的却是拇指和中指! 而且...这老妇的耳垂上没有那颗标志性的朱砂痣! 这果然是个假太后! 就在燕青震惊之际,假太后突然开口:“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见?” 燕青心中一凛,正待后退,却听另一个声音笑道:“娘娘好敏锐的耳目。” 但见一个身影从屏风后转出——竟是高俅! “太尉深夜来访,所为何事?”假太后淡淡道。 高俅躬身一礼:“三日后的大事,还需娘娘多多配合。” 假太后捻着佛珠,语气平静:“哀家既然答应相助,自然不会反悔。只是...太尉答应哀家的事...” “娘娘放心,事成之后,定让娘娘与家人团聚。”高俅眼中闪过一丝诡诈,“不过在这之前,还要请娘娘演完最后一场戏。” “哦?” 高俅压低声音:“明日早朝,会有人弹劾燕青是前朝余孽。届时还需要娘娘在太后面前美言几句,坐实这个罪名...” 燕青听得浑身发冷。好毒的计策!若是连太后都指认他是前朝余孽,那真是百口莫辩了! 他必须立即采取行动! 悄悄退出密道,燕青回到凝和殿,心中已有计较。既然高俅要在明日早朝发难,那他必须在今夜找到真太后的下落! 忽然,他想起翡翠提到的那口枯井...冷宫...投井自尽... 一个大胆的猜想浮上心头:真太后会不会就被藏在冷宫之中? 事不宜迟,燕青再次潜入密道。这次他选择另一条岔路,按照图纸标注,这条密道应该通往冷宫区域。 密道越走越窄,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就在他以为走错路时,前方忽然传来微弱的呻吟声! 燕青加快脚步,来到一间密室前。密室门被铁链锁着,透过门缝,他看见一个白发老妇被囚禁在内,虽然衣衫褴褛,但那容貌...那气质...分明就是真太后! “太后娘娘?”燕青轻声唤道。 老妇猛然抬头,眼中射出锐利的光芒:“你是谁?” “草民燕青,是来救娘娘出去的。” 太后仔细打量着他,忽然激动起来:“你...你是婉儿的孩儿?” 燕青一怔:“娘娘认识我娘亲?” 太后老泪纵横:“何止认识...婉儿原是哀家的侄女啊!” 这话如同晴天霹雳,震得燕青目瞪口呆。 太后泣声道:“当年哀家反对她入宫,是怕她卷入宫廷争斗...谁知她执意要与官家在一起...后来哀家得知高俅要下毒手,急忙派人去救,却晚了一步...” 她抓住铁栏,急切地道:“孩子,你快走!高俅囚禁哀家,就是要假借哀家之手除掉你!明日早朝,他们就要...” 话音未落,密道另一端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在里面!快!” 燕青心知行踪暴露,急忙想要打开铁锁,但那锁十分坚固,一时难以弄开。 “孩子,别管哀家了!”太后急道,“你快走!记住,去慈宁宫佛堂,佛像下有哀家留给你娘的东西...” 追兵已至,燕青不得已,只得含泪离去。 在他身后,太后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喃喃自语:“姐姐...我终于见到你的孙儿了...” 这一刻,她的眼中没有了太后的威严,只有长辈的慈爱。 而燕青并不知道,在他逃离后不久,高俅就带人来到了密室。 “看来,我们的计划要提前了。”高俅看着铁栏后的太后,阴森一笑。 太后昂首而立,恢复了往日的威严:“高俅,你当真要一错再错?” “错?”高俅大笑,“成王败寇,何错之有?带走!” 夜色更深,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明日早朝,注定不会平静... --- 第六十二章完 第63章 朝堂风云突变生 章节引语: 金殿之上风波起,舌战群臣显智勇; 真假太后当庭辩,一旨诏书定乾坤。 --- 五更鼓响,天色未明。文武百官已候在文德殿外,等待早朝。燕青身着徽宗特赐的绯色官服,站在队列末尾,感受着四面八方投来的各异目光。 “宣百官进殿——” 随着太监悠长的唱喏,百官鱼贯而入。燕青抬眼望去,但见龙椅上徽宗面色凝重,龙案旁垂帘后太后的身影若隐若现。高俅站在武官首位,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礼官话音方落,御史中丞李纲便出列跪奏:“臣启陛下,今有来历不明之人燕青,混入宫廷,居心叵测。臣查得其身世可疑,与前朝余孽颇有牵连,请陛下明察!”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立即有数位大臣附议: “李大人所言极是,此人身份不明,不宜留在宫中!” “臣听闻此人擅闯禁地,形迹可疑!” “请陛下下旨彻查!” 徽宗面色阴沉,尚未开口,垂帘后却传来太后的声音:“哀家也觉得此子可疑。昨日有人向哀家禀报,见他夜探慈宁宫,不知意欲何为?” 燕青心中冷笑,这假太后果然发难了。他缓步出列,躬身施礼:“启禀陛下、太后,草民昨夜确实去了慈宁宫,但并非擅闯,而是受人之托,前去寻找一件重要物事。” 高俅立即喝道:“大胆!慈宁宫乃太后寝宫,岂容你随意进出?” “太尉此言差矣。”燕青不卑不亢,“草民走的是先母二十年前留下的密道,此事陛下可以作证。” 徽宗会意,点头道:“确有此事。燕卿的母亲当年在宫中居住时,确实知道一些密道。” 假太后在帘后冷哼:“即便如此,夜探哀家寝宫,也是大不敬之罪!更何况...”她声音陡然转厉,“哀家怀疑你与前朝余孽勾结,意图不轨!” 这话说得极重,殿中顿时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看向燕青,等待他的反应。 燕青却忽然笑了:“太后娘娘说草民是前朝余孽?却不知娘娘可还记得,昨日在慈宁宫佛堂,您给草民看的那幅画?” 假太后一怔:“什么画?” “就是那幅《慈航普度图》啊。”燕青故作惊讶,“娘娘昨日还特意指点草民,说画中观音宝瓶上的纹路别有玄机,怎么今日就忘了?” 帘后一阵沉默。假太后显然不知道真太后平日里的这些细节。 高俅见势不妙,急忙插话:“休要转移话题!太后年事已高,记不清这些琐事也是常情。” “琐事?”燕青转向高俅,目光如电,“那太尉可知道,真正的太后娘娘有个习惯——她捻佛珠时,必定是用拇指和食指?” 他猛地转身,指向垂帘:“而帘后这位,方才说话时捻佛珠,用的却是拇指和中指!” 满朝哗然! 徽宗霍然起身:“什么?!” 燕青趁热打铁,朗声道:“陛下若是不信,可请帘后这位太后现身,看看她耳垂上是否有一颗朱砂痣!真正的太后娘娘,左耳垂上有一颗朱砂痣,这是满朝文武都知道的事!” 假太后在帘后惊慌失措:“胡...胡说!哀家...” “还要装下去吗?”燕青冷笑,“真正的太后娘娘,此刻正被囚禁在冷宫的密室里!” 这话如同惊雷炸响,整个朝堂顿时乱作一团。高俅脸色铁青,厉声喝道:“护卫!将此狂徒拿下!” 殿外护卫应声而入,却听徽宗怒喝:“住手!” 皇帝快步走下龙阶,来到垂帘前:“请太后现身!” 帘后一阵窸窣,假太后颤抖着走了出来。众人定睛看去,果然见她耳垂上光洁无比,根本没有朱砂痣! “你...你是谁?”徽宗又惊又怒。 假太后扑通跪地,涕泪横流:“奴婢...奴婢是尚仪局的教习姑姑...是高太尉逼奴婢假扮太后的...” 高俅见事情败露,猛地抽出佩剑:“昏君!既然事已至此...” 话音未落,殿外突然传来震天的喊杀声。但见殿门被撞开,一队黑衣武士冲了进来,为首之人高喊:“奉太尉令,诛昏君,清君侧!” 竟是高俅蓄养的死士! 朝堂大乱,文武百官惊慌四散。徽宗在太监护卫下急退,高俅持剑直取燕青:“小畜生,坏我大事!” 燕青临危不乱,闪身避开剑锋,顺手夺过一名侍卫的佩刀。刀光闪烁间,已与高俅战在一处。 “高俅!你囚禁太后,阴谋造反,该当何罪!” “成王败寇!今日就是你们的死期!”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殿外突然传来一声雷霆般的怒喝:“梁山好汉在此!休得伤我哥哥!” 但见卢俊义一马当先,率领梁山众好汉杀入殿中。鲁智深禅杖横扫,武松双刀如风,李逵板斧狂舞,顿时将高俅的死士杀得人仰马翻。 燕青又惊又喜:“员外!你们怎么...” 卢俊义大笑:“多亏你传出的密信!柴大官人通知我等,我等日夜兼程赶来护驾!” 高俅见大势已去,虚晃一剑就要逃走。燕青哪容他走脱,施展小巧功夫,如影随形般缠住他。 “高俅!二十年前清晖阁大火的账,今日该清算了!” 高俅狞笑:“就凭你?” 二人刀来剑往,战作一团。燕青虽年轻,但身手敏捷,更兼满腔仇恨,招招狠辣。高俅老奸巨猾,剑法狠毒,一时难分高下。 突然,高俅卖个破绽,诱燕青近身,左手暗扣的袖箭疾射而出!燕青猝不及防,眼看就要中箭,斜刺里突然闪出一人,替他挡下这一箭! “翡翠姐姐!”燕青惊呼。 原来翡翠一直混在宫女中,见燕青遇险,奋不顾身相救。袖箭正中她心口,鲜血顿时染红了衣襟。 “孩子...”翡翠艰难地笑着,“告诉你娘...我...我对不起她...” 言罢,气绝身亡。 燕青悲愤交加,手中刀法愈发凌厉。高俅心慌意乱,渐渐不支。这时武松赶到,双刀如狂风暴雨般攻向高俅。 “狗官!纳命来!” 高俅勉力抵挡数招,被武松一刀劈中右臂,长剑落地。燕青趁机上前,刀尖直指其咽喉: “说!我娘是怎么死的!” 高俅面如死灰,狞笑道:“告诉你也无妨!当年是太后命我放火,要让你娘一尸两命!可惜啊...让你这个孽种逃了...” 这话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大殿。刚刚被解救出来的真太后恰好听到,顿时泪如雨下: “胡说!哀家何时下过这样的命令!” 燕青刀尖微颤:“那是谁?” 高俅狂笑:“是...是...” 他突然瞪大眼睛,一支弩箭不知从何处射来,正中他后心! “有刺客!”众人大惊。 燕青急忙望去,只见殿柱后一个黑影一闪而逝。他心知这是杀人灭口,但此刻也顾不上了。 徽宗在众人护卫下重新坐上龙椅,看着殿中的混乱景象,长叹一声:“众卿...今日之事,你们也都看见了。” 他目光扫过群臣,最后落在燕青身上:“燕青听旨!” 燕青跪地接旨。 “高俅谋逆,罪证确凿,满门抄斩!燕青护驾有功,更兼系朕骨肉,特册封为...” “陛下!”燕青突然抬头打断,“草民斗胆,请陛下收回成命!” 满殿皆惊。徽宗不解:“这是为何?” 燕青叩首道:“草民闲散惯了,受不得宫廷约束。况且梁山众兄弟为救驾而来,还请陛下念在他们有功,赦免前罪。” 徽宗沉吟片刻,看向卢俊义等人:“梁山众好汉救驾有功,前罪一概赦免!愿意为官者,量才录用;不愿为官者,赏赐金银,归乡安居!” 卢俊义等人跪地谢恩。 徽宗又看向燕青:“你既然不愿受封,朕也不勉强。但朕要赐你一道手谕:从今往后,你可自由出入宫禁,见朕不拜!” 这是天大的恩典!燕青再次谢恩。 朝会散去时,已是日上三竿。燕青与梁山众兄弟走出文德殿,阳光洒在众人身上,暖意融融。 鲁智深拍着燕青的肩膀:“好小子!不愧是俺梁山的好汉!” 武松也笑道:“今日这一场,真是痛快!” 燕青望着这些生死与共的兄弟,心中暖流涌动。忽然,他想起太后临终前的话... “诸位兄弟稍候,我还要去取一件东西。” 他转身向慈宁宫走去。在那里,还有一个真相等待着他去揭开。 --- 第六十三章完 第64章 佛堂秘辛解前尘 章节引语: 慈宁佛堂启秘藏,前朝旧案真相白; 母子相逢阴阳隔,从此江湖任逍遥。 --- 慈宁宫在经历昨夜的动荡后,显得格外冷清。侍卫宫女都被撤换,只有几个老太监在打扫庭院。燕青出示徽宗手谕,畅通无阻地来到佛堂。 佛堂内檀香袅袅,一尊丈六金身的观音宝相庄严。燕青按照翡翠临终前的提示,在佛像底座摸索,果然触到一个机括。轻轻一按,佛像缓缓移开,露出下方一个暗格。 暗格中放着一个紫檀木匣,匣上镌刻着精细的莲花纹样。燕青小心取出木匣,打开一看,里面整整齐齐放着三样物事:一封信、一本账簿、还有一枚青铜钥匙。 他先展开那封信,娟秀的字迹跃然纸上,正是太后的笔迹: “婉儿吾侄:若你见到此信,说明哀家已遭遇不测。当年之事,今日该让你知晓真相了...” 燕青屏息细读,越看越是心惊。原来当年清晖阁大火,并非太后指使,而是高俅与蔡京合谋!他们假传太后旨意,要害的可不只是一个燕婉... “...高俅狼子野心,早有不臣之意。他知你怀有龙种,恐你日后诞下皇子,会影响他在朝中地位,故而设计加害。蔡京则为掩盖其贪墨军饷之罪,因你父燕宏正在查办此案...” 燕青的手微微颤抖。原来父亲燕宏竟是朝中御史,当时正在暗中调查蔡京贪墨军饷一案!这才是招致灭门之祸的真正原因! 他强压心中悲愤,继续往下看: “...哀家得知真相时已晚,只能暗中保下你性命,将你托付给卢俊义抚养。那本账簿是蔡京贪墨的证据,钥匙可开启户部档案库的密室,内有他们更多罪证...” 信的末尾,字迹忽然变得潦草,显然是仓促间写就: “...高俅似已察觉哀家知情,近日慈宁宫多生变故。若哀家遭遇不测,望你持此证据面圣,为你父母伸冤...姑姑绝笔。” 燕青捧着信笺,泪如雨下。二十年的谜团终于解开,原来太后一直在暗中保护他,甚至因此招来杀身之祸! 他小心收好信件,又翻开那本账簿。上面详细记录了蔡京一党这些年来贪墨的每一笔军饷,数目之巨,触目惊心。有了这个,足以将蔡京一党连根拔起! 最后,他拿起那枚青铜钥匙,入手沉甸甸的,上面刻着一个“户”字。这应该就是开启户部密室的钥匙了。 就在他准备离开时,佛堂外忽然传来脚步声。燕青警觉地闪身藏到帷幔后,但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竟是徽宗! 徽宗独自一人来到佛堂,在观音像前上了一炷香,喃喃自语:“皇姐...朕对不起你...更对不起婉儿...” 燕青心中一震,皇姐?难道太后竟是... 他正惊疑间,徽宗已发现佛像被移动过。皇帝脸色微变,快步上前查看暗格,见里面空空如也,不禁长叹一声:“终究是来晚一步...” “陛下在找什么?”燕青从帷幔后走出。 徽宗吃了一惊,待看清是燕青,神色复杂:“原来是你取走了...也好,物归原主。” 燕青跪地双手奉上木匣:“请陛下为草民父母做主!” 徽宗接过木匣,仔细看过信中内容,双手颤抖,老泪纵横:“朕...朕竟被这些奸臣蒙蔽二十年!” 他扶起燕青,泣不成声:“孩子...你可知太后是你亲姑祖母?你母亲是她的亲侄女啊!” 原来太后与燕青的祖父是亲兄妹!难怪太后会不惜性命也要保护他! 徽宗抚摸着燕青的脸庞,眼中满是慈爱:“你长得真像婉儿...这眉眼,这神态...朕第一眼看见你就知道了...” 燕青此刻才明白,为何徽宗初见时会说“像,真像”,为何会冒险将他认回宫中。原来这一切,都源于对母亲那份刻骨铭心的思念。 “陛下...”燕青声音哽咽。 “还叫陛下?”徽宗含泪笑道,“这里没有外人,叫一声父皇听听?” 燕青张了张嘴,那个称呼在喉间滚动,却终究没有叫出口。二十年的江湖生涯,早已让他习惯了无拘无束的生活。这深宫重垣,终究不是他的归宿。 徽宗见他神色,已然明白,长叹一声:“是了...是朕强求了。你在宫外长大,过不惯这宫廷生活。” 他从怀中取出一块金牌,塞到燕青手中:“这是朕的贴身令牌,可调动三千禁军。你既不愿留在宫中,朕也不勉强。但若有需要,随时可来找朕。” 燕青叩首谢恩:“多谢陛下!” 徽宗扶起他,正色道:“蔡京一党,朕定会严惩。你父母的冤屈,朕必会还他们一个公道!”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什么:“对了,还有一事...今早卢俊义向朕辞行,说要带梁山众人返回大名府。你可要与他同去?” 燕青点头:“正要向陛下辞行。” 徽宗虽有不舍,但也知道强留无益。他亲自将燕青送到宫门外,卢俊义等人早已等候多时。 见燕青出来,众好汉纷纷迎上: “小乙兄弟,事情可都办妥了?”卢俊义关切地问。 燕青点头,将宫中发生的事简要说明。众人听后,无不唏嘘。 鲁智深拍着胸脯道:“今后有洒家在,看谁敢欺负小乙兄弟!” 武松也道:“正是!咱们梁山好汉同生共死!” 燕青望着这些肝胆相照的兄弟,心中暖流涌动。这才是他想要的生活——与知己兄弟浪迹天涯,行侠仗义。 众人正要启程,忽然一骑快马疾驰而来。马上骑士高喊:“燕公子留步!陛下有旨!” 但见王都知捧着一个锦盒匆匆赶来:“陛下特赐公子此物,说是...说是你母亲的遗物。” 燕青打开锦盒,里面是一支碧玉簪,簪头刻着精细的燕子衔花纹样。他认得这支簪子——在母亲的画像上见过! “替我谢过陛下。”燕青郑重收好玉簪,翻身上马。 夕阳西下,一行人马离开汴京,向着大名府方向而去。燕青回首望去,巍峨的皇宫在夕阳中渐渐模糊。 这一世的宫廷风波终于平息,父母的血海深仇也得报。从今往后,他不再是那个身负血海深仇的燕青,而是真正可以逍遥江湖的浪子了。 前方,卢俊义笑道:“小乙,这次回去,咱们好生喝上三天三夜!” 鲁智深立即附和:“正是!不醉不归!” 燕青展颜一笑,策马扬鞭:“好!不醉不归!” 马蹄声声,消失在官道尽头。属于燕青的新生活,才刚刚开始...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在远处的山岗上,一个身影正默默注视着他们的离去。那人轻轻抚摸着手中的另一支碧玉簪,喃喃自语: “婉儿,我们的孩子...长大了。” 风吹起她的面纱,露出的容颜,竟与燕青有七分相似。 --- 第六十四章完 第65章 归途迢迢风波恶 章节引语: 辞京归途多险阻,暗箭难防危机藏; 旧友新敌皆现身,方知江湖路更长。 --- 离开汴京已有三日,一行人马不疾不徐地行进在通往大名府的官道上。秋意渐浓,道旁枫叶如火,远山如黛,正是北国最好的时节。 卢俊义骑在当先的骏马上,回头对并辔而行的燕青笑道:“小乙,这次京城之事,你处理得漂亮。不但为父母报了血海深仇,更让高俅、蔡京这些奸臣伏法,真是大快人心!” 燕青轻抚马鬃,神色却不见轻松:“员外过奖了。只是我总觉得,事情未免太过顺利。高俅在朝中经营多年,党羽遍布,恐怕不会这么容易就...” 话音未落,前方树林中突然惊起一群飞鸟。燕青眼神一凛,抬手止住队伍:“有埋伏!” 几乎同时,道旁草丛中弩箭破空之声大作!数十支利箭如飞蝗般射来! “结阵!”卢俊义大喝一声,梁山众好汉立即训练有素地围成圆阵,刀剑出鞘,将箭矢格开。 燕青目光如电,早已看清箭矢来路,反手取出川弩,三支小箭连珠射出。只听三声惨叫,道旁树上跌落三个黑衣人。 “保护员外和小乙!”鲁智深怒吼一声,挥舞禅杖率先冲入林中。武松、李逵等人紧随其后,顿时林中杀声震天。 燕青却不动,仔细打量着地上的箭矢。这些箭制作精良,箭镞上还刻着特殊的纹路——竟是军中制式! “不是普通山贼。”燕青沉声道,“是官兵假扮的。” 卢俊义闻言色变:“难道是...” 就在这时,林中突然传来鲁智深的惊呼:“不好!有绊马索!” 但听一阵马匹嘶鸣,冲入林中的几人纷纷落马。紧接着,一张大网从天而降,将鲁智深、武松罩在其中! “哈哈哈!梁山贼寇,还不束手就擒!” 林中转出一员将领,身着禁军服饰,身后跟着数百精兵。那将领燕青认得,竟是高俅的义子高廉! “高廉!你父亲已经伏法,你还敢作乱?”卢俊义厉声喝道。 高廉狞笑:“卢俊义,你以为扳倒我义父就万事大吉了?告诉你,这朝中想要你们性命的人多着呢!” 他一挥手,士兵们立即将众人团团围住。燕青细看这些士兵的装备,心中暗惊——这分明是殿前司的精锐! “是宫里有人要灭口。”燕青低声道。 卢俊义会意,冷笑道:“怎么?是怕我们知道的太多?” 高廉不答,反而看向燕青:“燕公子,有人托我给你带句话:有些秘密,最好永远埋在地下。若你识相,自尽于此,可保卢俊义等人平安。” 燕青尚未回答,忽听远处传来一声长笑:“好大的口气!洒家倒要看看,谁敢动我梁山兄弟!” 但见一队人马从后方疾驰而来,为首之人白袍银枪,竟是豹子头林冲!他身后跟着徐宁、张清等一众梁山好汉,怕不有百余人! 高廉脸色大变:“林冲!你...你不是在梁山吗?” 林冲勒住战马,长枪直指高廉:“听说有人要为难我梁山兄弟,林某特来相助!高廉,你父亲已经伏诛,你若识相,速速退去,还可留得性命!” 高廉咬牙道:“林教头,我敬你是条好汉,但今日之事,不是你该插手的!” “哦?”林冲挑眉,“那我倒要问问,是谁给你的胆子,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截杀朝廷功臣?” 这话问得高廉哑口无言。他总不能说是奉了宫中某位贵人的密令。 就在这时,道旁忽然转出一顶八抬大轿,轿中传来一个阴柔的声音:“是本宫给他的胆子。” 轿帘掀起,走出一位华服妇人,竟是杨贵妃! 燕青心中一震。这位杨贵妃是徽宗新宠,其兄杨戬更是朝中新贵。难道... 杨贵妃冷眼看着燕青:“燕公子,你扳倒高俅、蔡京,本宫还要谢你。只是...你手中那本账簿,是不是该物归原主了?” 原来是为了那本贪墨账簿!燕青顿时明白,这杨贵妃兄妹定然也牵扯其中! “娘娘说笑了。”燕青不卑不亢,“那账簿已呈交陛下,娘娘若要,该去向陛下讨要。” 杨贵妃脸色一沉:“燕青,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本宫既然亲自前来,就是志在必得!” 她一挥手,四周突然出现大批弓箭手,箭尖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局势顿时紧张起来。梁山众人虽然勇猛,但对方人数占优,又是突然发难,真要动起手来,胜负难料。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远处突然烟尘滚滚,一队骑兵疾驰而来,当先一面大旗上绣着“种”字! “是种师道老将军的部队!”卢俊义惊喜道。 但见一位白发老将军一马当先,声如洪钟:“贵妃娘娘!陛下有旨,请娘娘即刻回宫!” 杨贵妃脸色大变:“种师道!你...你怎么会来这里?” 种师道在马上一拱手:“老臣奉旨巡查边防,恰逢其会。娘娘,请吧。” 他目光扫过高廉:“高将军,你擅自调动禁军,该当何罪?” 高廉面如死灰,跪地不语。 杨贵妃咬牙切齿,却也不敢违抗圣旨,只得悻悻上轿离去。 种师道这才下马,来到燕青面前,仔细打量着他,眼中满是赞赏:“果然是英雄出少年!你在京城的事,老夫都听说了。好!好!燕宏有后如此,他在天之灵也可安息了!” 原来种师道与燕青父亲曾是同僚! 老将军又道:“陛下担心你路上有变,特命老夫前来接应。果然被陛下料中了!” 燕青心中感动,躬身谢道:“有劳老将军。” 种师道摆手:“不必多礼。前方三十里便是老夫的军营,诸位若是不弃,可到营中稍作歇息。” 众人自然求之不得。当下合兵一处,向种家军营进发。 路上,种师道与燕青并辔而行,低声道:“孩子,你可知方才为何是杨贵妃亲自前来?” 燕青摇头。 老将军叹道:“那本账簿牵扯太广,朝中过半大臣都牵扯其中。杨贵妃兄妹更是其中的关键人物。你这一下,可是捅了马蜂窝啊!” 燕青默然片刻,问道:“老将军,依您之见,接下来该如何?” 种师道目光深远:“陛下虽然英明,但朝中势力盘根错节,想要一举铲除这些蛀虫,谈何容易。孩子,你今后的路...恐怕不会太平。” 他忽然压低声音:“有消息说,已经有人出重金悬赏你的人头。这江湖上,怕是要不太平了。” 燕青微微一笑:“多谢老将军提醒。不过...我燕青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没什么好怕的。” 种师道赞赏地点头:“好!有胆识!不愧是将门之后!” 当夜,众人在种家军营中设宴畅饮。酒过三巡,燕青独自走出大帐,仰望满天星斗。 卢俊义跟了出来,关切地问:“小乙,可是在担心今后的路?” 燕青摇头:“员外多虑了。我只是在想...这江湖之大,难道就没有一片净土吗?” 卢俊义拍拍他的肩膀:“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但只要问心无愧,何处不是净土?” 二人相视而笑。正说话间,忽见天边一颗流星划过,拖着长长的光尾,消失在远方。 燕青忽然想起前世归隐后的孤寂,又想起这一世与这些兄弟并肩作战的热血。或许...这样的生活,才是他真正想要的。 “员外,明日我们直接回梁山吧。”燕青忽然道。 卢俊义一愣:“不去大名府了?” 燕青微笑:“梁山...才是我们的家。” 这一刻,他忽然明白,无论前世今生,那片水泊梁山,那些肝胆相照的兄弟,才是他真正的归宿。 而此刻他并不知道,在遥远的黑暗中,已经有一双阴冷的眼睛盯上了他。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悄悄酝酿... --- 第六十五章完 第66章 重返梁山气象新 章节引语: 水泊梁山焕新颜,旧貌新颜两重天; 暗流虽在兄弟在,共筑桃源在水间。 --- 重返梁山的路途比想象中顺利。种师道特意派了一队亲兵护送,所过州县无不礼遇有加。待到得梁山泊时,已是深秋时节,八百里水泊烟波浩渺,芦花胜雪。 “回家了!”船头劈开波浪,鲁智深张开双臂,任由湖风拂面,声若洪钟。 燕青立在船头,望着渐行渐近的金沙滩,心中感慨万千。前世今生,两番轮回,这片水泊见证了多少兴衰荣辱。而这一世,一切都在悄然改变。 船未靠岸,就听岸上锣鼓喧天。但见宋江、吴用率领众头领早在码头等候,身后喽啰列队整齐,旌旗招展。 “恭迎卢员外、燕青兄弟凯旋!”宋江满面春风,快步迎上。 众人相见,自是一番热闹。燕青冷眼旁观,见吴用虽然也带着笑意,眼神中却有一丝难以察觉的阴郁。 聚义厅上早已摆开宴席。酒过三巡,宋江举杯道:“此番京城之事,燕青兄弟为父母报仇雪恨,更清除了高俅、蔡京这些奸臣,实乃大快人心!来,满饮此杯!” 众头领轰然应诺,纷纷举杯。燕青却注意到,席间少了几个熟悉的身影——白胜称病未至,戴宗也借故外出。 酒宴散后,燕青信步来到后山。但见这里新开辟了不少梯田,山坡上果树成行,几个老卒正在田间劳作。 “燕头领!”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却是菜园子张青。 燕青笑道:“张青兄弟,这些田地...” “都是按照您走前留下的规划开垦的。”张青兴奋地指着四周,“这边种的是冬小麦,那边是油菜。山后的果园今年已经挂果,来年定有好收成!” 燕青细细看去,但见水利沟渠纵横,田垄整齐,与前世记忆中荒芜的后山判若两地。 “还有那边,”张青指向水边,“孙二娘带着女兵们建了织坊,用湖边的芦苇编织席垫,换来的银钱足够山寨三成用度!” 燕青心中欣慰。这一世,他早早就在梁山推行屯田制,让喽啰们战时为兵,闲时务农,更鼓励发展手工业。如今看来,成效显著。 正说话间,忽见扈三娘快步走来,面色凝重:“小乙哥,有件事要告诉你。” 她将燕青拉到一旁,低声道:“你不在的这些时日,山寨里有些不对劲。戴宗经常深夜出入,白胜更是与一些陌生人来往。我怀疑...” 燕青点头:“我知道了。此事我自有计较。” 他早就料到,自己在京城掀翻高俅、蔡京,必定会触动某些人的利益。这些人不敢明着对付他,暗中使绊子是必然的。 次日,燕青特意去拜访了公孙胜。这位入云龙正在观星台上打坐,见燕青来了,含笑起身: “小乙此行,可谓是拨云见日啊。” 燕青在他对面坐下,直接问道:“道长可看出山寨近日有何异常?” 公孙胜抚须沉吟:“天象显示,将星旁有阴云缠绕。不过...”他话锋一转,“主星光芒愈盛,阴云终将散去。” 这话说得玄奥,但燕青已然明白。他谢过公孙胜,又去找朱武。 朱武正在书房研究地图,见燕青进来,笑道:“我就知道你要来。”他指着地图上几处标记,“这些地方,近日都有不明身份的人活动。” 燕青细看地图,发现这些地点正好形成一个包围圈,将梁山泊围在中间。 “官兵?”燕青问。 朱武摇头:“不像。倒像是...江湖人。” 燕青心中了然。这定是那些被账簿牵扯到的权贵,雇佣江湖人士前来寻仇。 “军师以为该如何应对?” 朱武微微一笑:“守株待兔不如主动出击。我已经派人去查这些人的底细,不日便有消息。” 正说着,忽听外面传来喧哗声。二人出门一看,却是李逵揪着白胜的衣领,怒气冲冲地走来。 “哥哥!这厮鬼鬼祟祟地在后山与外人私会,被俺抓个正着!” 白胜面如土色,连连求饶:“铁牛哥哥饶命!我...我只是...” 燕青使个眼色,朱武会意,将二人带到偏厅。屏退左右后,燕青冷冷看着白胜: “白胜兄弟,是自己说,还是等我请戴宗兄弟来对质?” 白胜扑通跪地,涕泪横流:“小乙哥饶命!是...是有人逼我这么做的!” 原来白胜好赌,在山下欠下巨额赌债。债主以此要挟,逼他监视燕青的一举一动。 “那些人什么来历?”燕青问。 “小的不知...但他们出手阔绰,像是京城来的贵人...” 燕青与朱武对视一眼,心中已有计较。这是要放长线钓大鱼。 “白胜兄弟,”燕青忽然笑道,“你我也算相识一场。这样吧,你的赌债,我帮你还了。” 白胜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真的?” “不过...”燕青话锋一转,“你要帮我做件事。” 三日后,按照燕青的吩咐,白胜将来人引到指定地点——一处偏僻的水湾。对方来了三个人,都是江湖打扮,但举止间透着官气。 “东西呢?”为首之人急切地问。 白胜按照燕青教的话说道:“账簿不在燕青身上,他藏在了一个秘密所在。要我带你们去可以,但要先付另一半银子。” 那三人交换个眼色,点头答应。 就在他们交易之时,四周突然亮起无数火把!但见燕青、卢俊义率领众好汉从芦苇丛中现身,将三人团团围住。 “三位,等候多时了。”燕青微笑。 那三人脸色大变,想要反抗,却被武松、鲁智深等人轻易制服。 经过审问,这三人的身份让众人大吃一惊——他们竟是杨戬府上的侍卫! “果然是他...”燕青冷笑。这杨戬是杨贵妃的兄长,在朝中权势熏天,难怪会狗急跳墙。 卢俊义皱眉道:“小乙,此事恐怕还没完。这杨戬既然敢派人来梁山,必定还有后手。” 燕青点头:“员外说得是。不过...”他环视众兄弟,“有诸位兄弟在,我燕青何惧之有?” 众好汉纷纷附和: “正是!管他什么杨戬杨戬的,敢来梁山撒野,叫他有来无回!” “小乙兄弟的事,就是咱们梁山的事!” 看着这些热血沸腾的兄弟,燕青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这一世,他不再是一个人在战斗。 当晚,燕青登上了梁山最高峰。俯瞰山下,但见灯火点点,水泊如镜,好一派兴旺景象。 “这一世的梁山,终于不再是前世那个只能招安求存的梁山了。”他喃喃自语。 身后传来脚步声,是宋江和吴用。 “小乙兄弟好雅兴。”宋江笑道。 吴用则意味深长地说:“小乙可知,因为你,这梁山的命运已经彻底改变了。” 燕青转身,正色道:“公明哥哥,学究。燕青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 “梁山若要长久,不能只靠打家劫舍。我们要有自己的根基——屯田积粮,通商惠工,保境安民。如此,进可忠君报国,退可安居乐业。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宋江沉吟不语,吴用却眼中精光一闪:“小乙此言,正合我意!” 这一刻,燕青知道,梁山的未来,将走向一条与前世截然不同的道路。 而这条路上,有他,有这些肝胆相照的兄弟,足矣。 夜色渐深,梁山的灯火在黑暗中格外明亮,如同这乱世中的一座灯塔,照亮着前行的路。 --- 第六十六章完 第67章 桃源初现风波定 章节引语: 励精图治开新局,水泊渐成世外源; 旧日仇雠皆散尽,方见真心在人间。 --- 寒冬将至,梁山泊却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自京城归来已过三月,在燕青的推动下,山寨正经历着一场脱胎换骨的变革。 这日天刚蒙蒙亮,燕青便与宋江、吴用一同巡视山寨。但见校场上,林冲正在操练新式鸳鸯阵,士卒们令行禁止,进退有度,俨然精锐之师。 “自小乙兄弟提出''精兵简政''之策,我军战力提升何止一倍。”宋江指着整齐的军阵,不无得意。 吴用轻摇羽扇,难得地表示赞同:“更难得的是,实行''兵民合一''后,士卒们闲时务农,战时为兵,既解决了粮草问题,又保持了战力。” 转过山坳,便到了新开辟的工坊区。但见凌振正指挥工匠改进火炮,新铸的火炮炮身更轻,射程却更远。旁边的锻造工坊里,汤隆带着徒弟打造新式战车,车轮外包铁皮,车身上还设置了射击孔。 “按照小乙兄弟的图纸,这批战车完工后,我军野战能力将大大增强。”汤隆抹了把汗,兴奋地汇报。 燕青仔细检查战车结构,提出几点改进意见,说得汤隆连连点头。 众人行至后山,眼前的景象更让人惊叹。但见层层梯田依山而建,冬小麦已经出苗,绿油油一片。山坡上的果园里,张青正带着老卒们修剪果枝。 “燕头领!”张青远远看见,快步迎来,“按照您教的嫁接之法,这批梨树来年定能挂果!” 燕青蹲下身,仔细查看土壤情况:“要注意排水,这面坡地雨水容易积聚。” “已经按您吩咐挖了排水沟。”张青指着山腰间新开的水渠,“还建了三个蓄水池,旱时可以用来灌溉。” 宋江看着漫山遍野的庄稼,感慨道:“记得去年此时,山寨还在为过冬粮草发愁。如今不但自给自足,还有余粮接济周边百姓。” 正说话间,忽见朱武匆匆而来,面色凝重:“公明哥哥,刚收到京城密报,杨戬被罢官下狱了!” 众人皆是一怔。燕青问道:“所犯何事?” “贪墨军饷,结党营私。”朱武将密报递给宋江,“据说是在他府中搜出了与蔡京往来的书信,还有整整一库房的赃银。” 宋江看完密报,长舒一口气:“如此说来,账簿之事总算尘埃落定。” 吴用却沉吟道:“杨戬倒台太快,恐怕另有隐情。” 燕青默然不语。他记得前世杨戬直到梁山招安时仍在朝中得势,这一世的变故,恐怕与他脱不了干系。 当夜,卢俊义私下找到燕青,低声道:“小乙,种师道老将军来信,说杨戬倒台,是有人在暗中推动。” 燕青心中一动:“莫非是...” “是陛下。”卢俊义点头,“陛下这是要为你扫清后患啊。信中还提到,朝中那些被账簿牵连的官员,大多都被贬黜了。” 燕青默然。徽宗这番心意,他如何不知?只是... “员外,我有一事相求。” “但说无妨。” “我想在梁山推行新政。”燕青目光坚定,“不仅要让兄弟们安居乐业,更要让这八百里水泊,成为乱世中的一片净土。” 卢俊义拍案叫好:“正该如此!你说,要怎么做?” 次日,聚义厅上,燕青提出了全面改革的方案: “第一,设立学堂。请萧让、金大坚主持,不仅教习武艺,更要传授农工技艺,让兄弟们多条出路。” 萧让起身道:“此事包在我身上。我已经编好了识字课本,还请乐和兄弟帮忙谱曲,让士卒们边唱边学。” “第二,建立医馆。请安道全总管,广纳良医,购置药材,不仅为兄弟们治病,也要为周边百姓施药。” 安道全捻须微笑:“老夫正有此意。已经联系了几位故交,不日就会上山。” “第三,打通商路。请柴进大官人出面,利用昔日人脉,将我们的特产销往各地。” 柴进点头:“此事易尔。我已经联系了几家大商号,他们对我们编制的芦席、打造的农具都很感兴趣。” “最重要的是,”燕青环视众头领,“我要制定《梁山约法》,明确规定:不伤百姓,不掠商旅,不欺良善。违者严惩不贷!” 这番话得到了大多数头领的赞同。唯有几个惯于打家劫舍的头领面露难色,但在众人的注视下,也不好反对。 改革推行得比想象中顺利。不到两个月,梁山就焕然一新: 学堂里书声琅琅,不仅教授武艺,还开设了农学、工技等课程。医馆门前排起长队,周边百姓都慕名前来求医。商队往来不绝,将梁山的特产销往四方,换回急需的盐铁等物资。 最让人称道的是《梁山约法》的实施。燕青亲自审理了几起违反约法的案件,处置公正,令人心服口服。从此山寨纪律严明,与周边百姓和睦相处。 这一日,燕青正在查看新开垦的稻田,忽见扈三娘引着一人走来。那人身着布衣,却气度不凡。 “小乙哥,这位先生说是你的故人。” 燕青定睛一看,不由惊喜:“许先生!” 来人正是许贯忠。他含笑打量着四周:“好一片世外桃源!小乙,你果然做到了。” 二人漫步在田埂上,许贯忠叹道:“当年你我说要寻一处净土,没想到竟在这梁山实现了。” 燕青指着远处劳作的百姓:“许先生你看,这些人原本都是流民,如今却能安居乐业。这或许就是我们一直追寻的道。” 许贯忠点头:“不过小乙,树大招风。梁山如今声名远播,恐怕会引起朝廷忌惮。” “先生放心,我自有分寸。”燕青忽然想起一事,“先生可还记得当年说过的''三劫''之论?” 许贯忠神色一肃:“自然记得。如今看来,第一劫''身世之谜''你已经渡过;第二劫''朝堂风波''也化险为夷;只剩下第三劫...” “''归隐之择''。”燕青接口道,目光深远,“这一劫,恐怕不远了。” 正说着,忽见戴宗疾驰而来,面色凝重:“小乙兄弟,公明哥哥请你速回聚义厅,有圣旨到!” 聚义厅内,宋江正与一位太监交谈。见燕青进来,那太监立即起身,满脸堆笑: “燕公子,陛下有旨,宣你即刻进京面圣。” 燕青心中一动:“敢问公公,所为何事?” 太监压低声音:“陛下要商议招安之事。特意交代,要燕公子即刻动身,车驾已在山下等候。” 厅内顿时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燕青身上。 吴用率先开口:“招安事关重大,需要从长计议。不如先让在下拟个章程...” 卢俊义也道:“小乙方才回来不久,舟车劳顿,不如稍作休整再行上路。” 那太监却道:“陛下特意交代,要燕公子即刻动身。还说...”他看了燕青一眼,“事关燕公子身世,有要事相告。” 燕青与宋江交换个眼色,心中已然明白。这恐怕不单是招安那么简单。 临行前,燕青特意去找了公孙胜。 “道长可看出什么?” 公孙胜凝视星象,良久方道:“紫气东来,是吉兆。不过...”他话锋一转,“此去恐有离别之象。天狼星动,主远行。” 燕青默然。他早有预感,这次离开梁山,或许就不会再回来了。 下山途中,燕青最后回望了一眼这片他付出心血经营的土地。八百里水泊烟波浩渺,山寨中炊烟袅袅,一派祥和景象。学堂里的读书声、工坊里的打铁声、田野里的欢笑声,交织成一曲动人的乐章。 “这一世的梁山,终于不用重蹈前世的覆辙了。” 他轻声自语,转身登上马车。 车驾行至半路,忽然停住。燕青掀开车帘,但见道旁站着一个人——竟是武松! “二哥?你怎么...” 武松笑道:“哥哥不告而别,做兄弟的怎能不相送?”他递过一个酒囊,“此去京城,前路难测。哥哥保重!” 燕青接过酒囊,心中暖流涌动。正要说话,忽见鲁智深、林冲、徐宁等众兄弟从道旁陆续走出。更远处,卢俊义、宋江、吴用也赶来了。 “你们...” 卢俊义大步上前,握住燕青的手:“小乙,梁山永远是你的家!早去早回!” 宋江也道:“不论招安与否,你永远是我们梁山的好兄弟!” 燕青眼眶微热,重重抱拳:“诸位兄弟保重!燕青...去去就回!” 然而他心中明白,这一别,或许就是永远。许贯忠所说的第三劫,恐怕就要应在今日。 车驾继续前行,燕青从怀中取出母亲留下的碧玉簪,轻轻摩挲。 这一世,他改变了太多人的命运,也找到了真正的归宿。是时候功成身退了。 只是他没想到,这一次京城之行,将会揭开一个更大的秘密... 远处山岗上,许贯忠望着远去的车驾,轻叹一声: “潜龙终将归沧海,这一去,怕是再难相见了。” 风中传来他的低语,随着车驾的远去,渐渐消散在天地之间。 --- 第六十七章完 第68章 御前陈情定乾坤 章节引语: 金殿陈情献良策,一招安字两般解; 君臣相得释前嫌,从此江湖路自分。 --- 再入汴京,时节已近岁末。与前次暗流汹涌不同,这次燕青是奉旨入京,仪仗煊赫,沿途州县无不恭敬相迎。然而越是如此,燕青心中越是明白:此番面圣,将决定梁山最终的命运。 文德殿内,徽宗端坐龙椅,两旁侍立的除了王公大臣,竟还有几位身着道袍的方外之人。燕青一眼认出,其中一位正是罗真人。 “草民燕青,叩见陛下。”燕青依礼参拜,心中却在快速盘算着眼前的局面。 徽宗含笑抬手:“爱卿平身。此番召你入京,是有三件事要议。” 他环视群臣,缓缓道:“这一来,是要议梁山招安之事;二来,是要定你身份名分;三来...”他看向罗真人,“是要请教真人,关于大宋气运之事。” 燕青心中雪亮。这三件事看似无关,实则环环相扣。 太师蔡卞率先出列:“陛下,梁山虽有些许功劳,但终究是草寇出身。依老臣之见,可授予虚职,分散安置,以免养虎为患。” 立即有几位大臣附和:“太师所言极是!” 燕青不慌不忙,躬身奏道:“陛下,草民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 “草民以为,招安不在名位,而在真心。”燕青声音清朗,“若只给虚职,难免令人心寒。若真心相待,梁山上下必当誓死效忠。” 他取出早已准备好的奏章:“这是梁山现有兵力、田亩、工坊的详细账册,请陛下过目。” 内侍接过奏章呈上。徽宗仔细翻阅,越看越是惊讶:“八万精兵?二十万亩良田?还有这么多工坊?” 群臣闻言,也都面面相觑。他们没想到梁山已经发展到如此规模。 燕青又道:“陛下,梁山愿以这些为根基,成立''靖安军'',专司剿匪安民,保境安民。既可解朝廷兵饷之困,又可保一方平安。” 这个提议出乎所有人意料。就连一直沉默的罗真人都睁开了眼睛。 蔡卞急道:“陛下,此举万万不可!若是准许他们自成一体,岂不是养虎为患?” “太师多虑了。”种师道出列反驳,“老臣以为此议甚好。既可节省朝廷开支,又可让这些好汉人尽其才。” 两派大臣顿时争论不休。 徽宗看向罗真人:“真人以为如何?” 罗真人缓缓起身,目光如电般扫过燕青:“贫道夜观天象,见将星明亮,正是用人之时。只是...”他话锋一转,“这位燕公子,恐怕志不在此。”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燕青身上。 徽宗叹道:“真人慧眼。小乙,朕知道你不愿受官职束缚。但你是朕的骨肉,总要有个名分。” 燕青跪地叩首:“陛下厚爱,草民心领。只是草民闲散惯了,实在受不得宫廷约束。况且...” 他抬起头,目光坚定:“草民若受封赏,难免引人非议,说陛下因私废公。不如让草民做个闲云野鹤,反倒全了陛下的圣明。” 这话说得诚恳,连蔡卞等人都为之动容。 徽宗沉默良久,终于长叹一声:“既然如此,朕也不勉强你。不过...” 他取出一道圣旨:“梁山招安之事,就按你说的办。成立靖安军,由卢俊义任都统制,宋江为副。其余头领,量才录用。” “至于你...”徽宗又取出一道密旨,“朕赐你''逍遥侯''封号,不设封地,不领俸禄,但可见官不拜,自由出入宫禁。” 这是前所未有的恩典!群臣虽然惊讶,但想到燕青的身份和功劳,也都无话可说。 燕青再次叩首谢恩。 徽宗又道:“这第三件事...真人,请你为朕解说。” 罗真人手持拂尘,缓步走到殿中:“贫道推演天机,见大宋气运本有衰微之象,但近年来却见转机。细查之下,发现是有异数介入,改变了命数。” 他的目光落在燕青身上:“燕公子,你可知这异数是谁?” 燕青心中剧震,难道罗真人看出了他是重生之人? “真人说笑了,草民不知。” 罗真人微微一笑:“天机不可泄露。贫道只想说,既然命运已改,就当顺势而为。陛下...” 他转向徽宗:“今后二十年,大宋国运当无忧矣。只是要记住:亲贤臣,远小人,重民生,轻徭役。” 徽宗肃然起敬:“谨记真人教诲。” 朝会散去后,徽宗单独留下燕青。 “小乙,陪朕走走吧。” 二人漫步在御花园中,积雪初融,红梅怒放。 “你母亲最喜欢梅花。”徽宗折下一枝红梅,轻轻放在燕青手中,“她说梅花傲雪凌霜,最有风骨。” 燕青接过梅花,心中百感交集。 “陛下,草民有一事不明。既然您早知道我的身份,为何...” “为何不早些相认?”徽宗苦笑,“帝王家事,牵一发而动全身。若不是你凭自己的能力走到今天,朕就算想认你,也难堵天下悠悠之口。” 他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燕青:“现在这样最好。你凭自己的本事赢得了尊重,朕也可以光明正大地照顾你。” 燕青默然。他终于明白徽宗的良苦用心。 “陛下,草民即将远行,临行前有一言相劝。” “你说。” “大宋之患,不在外敌,而在内政。”燕青郑重道,“若能整顿吏治,发展民生,何愁国运不昌?” 徽宗点头:“朕记下了。” 离开皇宫时,已是黄昏时分。王都知亲自相送,递上一个锦盒: “这是陛下让老奴交给公子的。陛下说,若是想他了,就打开看看。” 燕青接过锦盒,心中五味杂陈。 回到驿馆,卢俊义和宋江早已等候多时。 “小乙,朝会结果如何?” 燕青将经过细说一遍。二人听后,又惊又喜。 “如此说来,招安之事成了?”宋江激动地问。 “成了。”燕青点头,“不过公明哥哥要记住,从此以后,梁山不再是草寇,而是朝廷的靖安军。行事要多加谨慎。” 卢俊义关切地问:“小乙,你呢?真要离开梁山?” 燕青望着窗外的明月,轻声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我的使命已经完成,是该离开了。” 次日清晨,燕青悄然离开汴京。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只留下一封信给卢俊义。 信上只有寥寥数语: “员外钧鉴:天下之大,终须一别。愿梁山永为净土,愿兄弟各得其所。他日有缘,江湖再见。” 马蹄声声,载着燕青消失在晨雾之中。 这一去,便是真正的江湖远客,逍遥自在。 而此时的燕青还不知道,在遥远的南方,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等待着他的到来。命运的轨迹,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改变... --- 第六十八章完 第69章 各奔前程显峥嵘 章节引语: 梁山改制气象新,众将分封各显能; 小乙辞行心意定,从此江湖任纵横。 --- 政和七年的春天来得格外早,才过惊蛰,梁山泊已是冰雪消融,春水初涨。八百里水泊波光粼粼,岸边的柳树抽出嫩芽,处处透着盎然生机。 这日清晨,聚义厅前广场上早已人声鼎沸。众头领身着崭新的官服,按品阶肃立。广场四周,士卒们盔甲鲜明,旌旗招展。与前世那场充满悲凉色彩的招安不同,这一次,梁山是以强者之姿,与朝廷达成的平等盟约。 辰时三刻,礼炮九响。在万众瞩目下,钦差大臣展开明黄圣旨,朗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梁山义士,忠勇可嘉。特设靖安军,永镇梁山泊,保境安民,以彰天恩..." 当听到"永镇梁山"四个字时,不少老将领都热泪盈眶。这意味着他们不必背井离乡,不必寄人篱下,可以继续守护这片他们用热血浇灌的土地。 接下来的分封,更是让众人又惊又喜: 卢俊义授靖安军都统制,总领八百里水泊军政,赐金印紫绶; 宋江授宣抚使,加轻车都尉,专司地方安抚; 吴用授军师祭酒,参赞军机; 林冲、秦明等五虎将各授统制,分领马步水三军; 就连时迁也被授予探事司统领,专司情报... "陛下圣明!"鲁智深第一个吼出声来,声若洪钟,"这般安排,才合俺们梁山的脾胃!不必看那些贪官污吏的脸色,还能继续替天行道!" 武松难得地露出笑容,对身旁的燕青低声道:"哥哥,这般结局,比武松想象的要好上太多。" 燕青含笑点头,目光却已飘向远方。他知道,这场盛典之后,就是分别之时。 授封仪式持续了整整一个上午。仪式结束后,山寨大摆筵席,庆贺这历史性的一刻。酒过三巡,燕青悄然退出喧闹的聚义厅,信步来到后山的观星台。 公孙胜早已在此等候,见燕青来了,拂尘轻扫:"贫道算准了小乙今日必来辞行。" 燕青望着山下欢庆的人群,轻声道:"此间事已了,是该离开了。" "要去往何处?" "不知道。"燕青微微一笑,"或许去江南看看苏杭美景,或许泛舟海外,寻访仙山。这一世,我想真正做个闲云野鹤。" 公孙胜从袖中取出一枚温润玉佩:"这是罗真人前日托我转交的。他说,若你他日遇到难处,可持此玉去二仙山寻他。" 燕青郑重接过,只见玉佩上刻着北斗七星,隐隐有流光转动,显然不是凡物。 三日后,燕青开始逐一辞行。 他先去了卢俊义的都统制府。这位曾经的员外,如今的靖安军统帅,正在校场上检阅新式战车。见燕青来,他挥手屏退左右,二人并肩走在校场边的柳树下。 "小乙,真的非走不可?"卢俊义眼中满是不舍,"如今梁山改制,正是用人之际。你留下来,帮哥哥打理军务,岂不更好?" 燕青含笑摇头:"员外如今是一军统帅,处事更需公正。小乙在此,反倒让您为难。况且..."他望向烟波浩渺的湖面,"这些年来,我一直为梁山、为兄弟们奔波。如今大事已定,也该为自己活一回了。" 卢俊义长叹一声,从怀中取出一块玄铁令牌:"这是靖安军的调兵符,你拿着。无论走到哪里,只要需要,随时可以调动梁山人马。" 燕青推辞不过,只得收下。这令牌入手沉甸甸的,上面刻着"如朕亲临"四个小字,可见徽宗对梁山的信任之深。 接着他去了宋江的宣抚使衙门。这位及时雨正在书房批阅公文,案头堆满了各地送来的文书。见燕青进来,他急忙起身相迎。 "公明哥哥如今是朝廷命官了,可喜可贺。" 宋江苦笑:"这些都是小乙你的功劳。若不是你周旋其中,梁山哪有今日这般光景?" 二人回忆起往事,都不胜唏嘘。从智取生辰纲到大闹东京城,从清晖阁秘闻到朝堂风波,这一路走来,可谓惊心动魄。 "记得那年你刚上山时,还是个俊俏后生。"宋江感慨道,"如今却已是能左右朝局的人物了。" 燕青为宋江斟了杯茶:"公明哥哥,临别在即,小弟有一言相劝。" "但说无妨。" "靖安军虽得自主,但终究是朝廷兵马。哥哥处事,切记刚柔并济。既要保全梁山基业,也要顾及朝廷体面。" 宋江郑重记下,取出一个锦囊:"这里面是各地绿林朋友的联络方式,你带着,路上或许有用。" 辞别宋江,燕青又去看望其他兄弟。 在鲁智深的禅院里,这位花和尚正在指点小沙弥练武。见燕青来,他拍着胸脯道:"小乙兄弟放心去!有洒家在,定保梁山平安!若是想兄弟们了,就捎个信来,洒家带人去寻你吃酒!" 在武松的住处,这位打虎英雄默默取出一坛陈年佳酿:"二哥不善言辞,这酒你带着,路上解渴。"顿了顿,又道,"若是遇到难处,记得武二永远是你的兄弟。" 最让燕青意外的是吴用。这位智多星在自己的小院里摆了一桌精致酒菜,专门等候燕青。 "学究这是..." 吴用举杯道:"这一杯,是赔罪酒。往日多有得罪,还望小乙海涵。" 燕青一怔,随即明白他指的是之前调查身世之事。他举杯一饮而尽:"往事如烟,学究何必挂怀。都是为了梁山大局。" 吴用叹道:"现在想来,若不是小乙处处维护,梁山恐怕早已分崩离析。你以德报怨,让吴用惭愧。这一杯,是感谢酒。" 二人连饮三杯,往日的芥蒂在这酒中尽数消融。 辞别众头领后,燕青又在山寨中漫步,最后看了看这片他付出心血的土地。 在学堂里,孩子们正在朗读他编写的《千字文》,稚嫩的童声清脆悦耳;在医馆前,安道全带着弟子为百姓义诊,长长的队伍秩序井然;在工坊区,凌振、汤隆正在试验新式武器,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不绝于耳;在田间,张青指导农夫们春耕,绿油油的秧苗长势喜人... 这一切,都是他这一世的心血结晶。 离别的日子终于到来。这天天还没亮,燕青只背着一个简单的行囊,悄然来到金沙滩。令他意外的是,码头上早已站满了送行的人。不仅众头领到齐,还有许多普通士卒和百姓。 "小乙哥哥,带上这个!"一个白发苍苍的老汉塞给他一包精心准备的干粮,"这是老婆子连夜烙的饼,路上吃。" "燕头领,这是我娘绣的平安符..."一个少年怯生生地递上香囊,"保佑您一路平安。" "小乙兄弟,保重啊!"一个粗豪的士卒大声喊道,"记得常回来看看!" 燕青眼眶发热,一一谢过这些淳朴的人们。 卢俊义上前,紧紧握住他的手:"小乙,记住,梁山永远是你的家!无论走到天涯海角,这里永远为你留着住处!" 宋江也红着眼圈道:"无论走到哪里,都要捎个信回来!让兄弟们知道你的下落!" 在众人的目送下,燕青登上一叶扁舟。船夫撑开长篙,小船缓缓离岸。燕青站在船头,最后望了一眼这片他付出心血的土地。 朝阳初升,金色的阳光洒在梁山泊上,波光粼粼的水面仿佛铺了一层碎金。山寨的轮廓在晨光中显得格外雄伟,那是他这一世最值得骄傲的成就。 这一世的梁山,不会再重蹈前世的覆辙了。兄弟们各得其所,百姓安居乐业,八百里水泊真正成了乱世中的桃源。 船行至水中央,忽听岸上传来震天的呼喊: "恭送燕头领!" "燕头领保重!" "记得回家看看!" 上万人的声音在湖面上回荡,惊起一群水鸟,扑棱棱地飞向天际。 燕青站在船头,任春风吹动衣袂。前世的孤寂与这一世的热闹在脑海中交织,最终化作一声释然的叹息。 他终于可以放心地离开了。 小船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晨雾之中。而在遥远的前方,新的旅程正在等待着他。 这一去,便是真正的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没有人注意到,在远处的山岗上,一个白衣女子默默注视着远去的孤舟。她轻轻抚摸着手中的碧玉簪,眼中泪光闪烁: "孩子,愿你这一生,真正得到逍遥..." 风起,吹落她面上的轻纱,露出的容颜,竟与燕青珍藏的画中人一般无二。 --- 第六十九章完 第70章 云游四海见清明 章节引语: 孤舟远去江湖阔,故人消息次第闻; 昔日憾事今圆满,方知天意总怜人。 --- 小舟出得梁山泊,顺着运河一路南下。燕青布衣竹笠,俨然一个寻常游学士子。这些年来,他第一次真正卸下所有重担,只觉得天地为之一宽。 第一站,他先去了杭州。时值暮春,西湖烟雨朦胧。在断桥边,他远远望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武松正在六和寺前清扫落叶。与前世断臂残废、心灰意冷不同,这一世的武松虽然也选择了出家,但眉宇间尽是平和。 "施主可是要进香?"武松抬头,见到燕青,先是一愣,随即会心一笑,"原来是故人。" 二人就在寺前的石凳上坐下。武松道:"寺里给俺安排了个菜园,每日种种菜,扫扫地,倒也自在。"他伸出健全的双手,"这一世,总算能自己打理生活了。" 燕青心中欣慰。前世武松在征方腊时断臂,晚年凄凉,这一世总算避过了这个劫数。 离开杭州,燕青继续南下。在明州港,他正好遇见准备出海的李俊、童威、童猛等人。船只正在做出航前的最后准备,桅杆上"靖海"大旗迎风招展。 "燕青兄弟!"李俊远远看见,大步迎来,"来得正好,明日我们就要启程往暹罗去了!" 与前世仓促出海不同,这一世他们得到了朝廷的正式册封,船队规模大了数倍,还配备了最新式的火炮。 "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再见。"童威感慨道。 燕青笑道:"他日我在海外游历,说不定还能在异域相逢。" 当夜,众人在船头饮酒赏月。李俊告诉燕青,他们已经在南洋置办了产业,这次去是要建立正式的商路。"有了朝廷支持,咱们可以堂堂正正地做生意了。" 燕青想起前世李俊等人虽然在海外称王,但终究是漂泊异乡。这一世能够以官方身份开拓海上丝路,实在是好上太多。 继续南行,燕青特意绕道赣州。在乌龙岭下,他见到了解珍、解宝兄弟。这二人如今是当地守将,正在训练乡勇。 "燕青哥哥!"解宝远远就喊起来,"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原来这一世征方腊时,燕青提前警示了乌龙岭的险要,二解选择了更稳妥的进军路线,不仅保住了性命,还立下大功。 "多亏哥哥当年提醒。"解珍感激地说,"否则我们兄弟恐怕就要葬身在这乌龙岭了。" 燕青见他们身边妻儿环绕,家庭美满,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前世二解在乌龙岭惨死,是他心中一直的痛。 最让燕青感慨的是在楚州遇见张清。这位没羽箭如今是当地的团练使,正在校场上教导子弟箭法。他的妻子琼英站在一旁,怀中抱着个襁褓中的婴儿。 "燕青兄弟!"张清见到故人,急忙迎上来,"快来看看你侄儿!" 原来这一世征辽时,燕青提前告知了张清要小心石宝的飞锤。张清有了防备,不仅躲过致命一击,还反败为胜。战后与琼英完婚,如今生活美满。 "取名字了吗?"燕青逗弄着婴儿。 "叫张念青。"琼英笑道,"念的就是燕青叔叔的恩情。" 燕青心中暖流涌动。这些前世的遗憾,这一世都得到了弥补。 一路行来,燕青见到了太多故人: 在蓟州,公孙胜在二仙山开坛说法,门下弟子如云; 在大名府,卢俊义将家业打理得井井有条,还兼管着靖安军北方的军务; 在青州,慕容彦达依旧做他的知府,但与梁山相安无事; 甚至连高俅的旧部闻焕章,也在乡下置办了田产,安度晚年... 这一日,燕青来到江州。在浔阳楼上,他独自凭栏远眺,但见大江东去,千帆竞渡。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小乙别来无恙?" 燕青回头,竟是许贯忠。这位故人依旧是一袭青衫,风采不减当年。 "许先生怎么在此?" "特来寻你。"许贯忠在对面坐下,"听说你云游四海,特意在此等候。" 二人要了一壶酒,几样小菜。许贯忠道:"你这一路走来,可还满意?" 燕青明白他问的是什么,点头道:"看到兄弟们各得其所,我心愿已了。" "那你自己的心愿呢?"许贯忠意味深长地问,"可找到了真正的归宿?" 燕青望向窗外烟波浩渺的江面,忽然笑道:"先生可知道,这些日子我最大的感悟是什么?" "愿闻其详。" "前世我归隐山林,以为远离尘嚣便是逍遥。这一世我才明白,真正的逍遥,不在身处何地,而在心境如何。" 他给许贯忠斟满酒:"能看到故人安好,能见证悲剧不再重演,这便是我最大的心安。" 许贯忠举杯:"恭喜小乙,终于悟了。" 二人畅饮至黄昏。临别时,许贯忠道:"我还要在庐山小住些时日。他日你若想寻个清静地方,可来相寻。" 离开江州,燕青继续他的旅程。他登庐山,游洞庭,访峨眉,谒武当。一路上,他时而与文人墨客吟诗作对,时而与江湖侠士切磋武艺,时而与山野樵夫闲话桑麻。 在这个过程中,他渐渐明白了许多前世不曾明白的道理: 在庐山,他见到一个老僧,三十年如一日地在悬崖边种植松树。问其故,老僧说:"不为成佛,只为后人乘凉。" 在洞庭湖,他遇到一个老渔夫,每日捕鱼都会将小鱼放回湖中。"取之有道,方能长久。"老渔夫这样说。 在武当山,一个小道童告诉他:"师父说,修行不在深山,在人间。" 这些平凡人、平凡事,让他对"逍遥"二字有了更深的理解。 这一日,燕青来到苏州。在虎丘山下,他意外地遇到了一个人——扈三娘。 与前世那个满腔仇恨、最后战死沙场的女将不同,这一世的扈三娘在梁山改制后,选择了卸甲归田。她在苏州开了间绣庄,专门收留无家可归的女子,教授她们刺绣手艺。 "小乙哥!"扈三娘见到他,又惊又喜,"你怎么会来这里?" 燕青看着她一身寻常妇人打扮,眉宇间再无当年的戾气,心中十分欣慰。 "路过苏州,听说这里有个''扈家绣庄'',特意来看看。" 扈三娘引他参观绣庄。但见庭院深深,几十个女子正在专心刺绣,时不时传来欢声笑语。 "这些女子,有的是战乱遗孤,有的是被休弃的妇人。"扈三娘轻声道,"我给她们一个安身之所,教她们一门手艺。" 她指着墙上一幅巨大的《清明上河图》绣品:"这幅绣品,是要进贡给宫里的。有了这个招牌,绣庄的生意就能维持下去。" 燕青注意到,在绣庄的正堂供着一尊菩萨,香火不断。 "你也信佛了?" 扈三娘微笑:"不是信佛,是找到了心安。以前总觉得要报仇雪恨,现在才知道,让更多人过上好日子,才是真正的解脱。" 离开绣庄时,夕阳西下。扈三娘送他到门口,忽然道:"小乙哥,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改变了我的命运。"她的眼中闪着泪光,"若不是你,我恐怕还是那个只知道报仇的扈三娘。" 燕青默然。他想起前世扈三娘惨死的模样,再看看眼前这个温婉的女子,只觉得这一世所有的付出都值得了。 继续上路,燕青的心境越发平和。他终于明白,重活一世的意义,不在于自己能获得什么,而在于能给这个世界留下什么。 秋去冬来,又是一年将尽。燕青在黄山脚下的一座小院里住了下来。这里离许贯忠修行的庐山不远,环境清幽,正是过冬的好去处。 这一日,他正在院中煮茶赏梅,忽闻门外马蹄声疾。开门一看,竟是戴宗。 "小乙兄弟!可算找到你了!"戴宗翻身下马,满脸焦急。 "出什么事了?" "公明哥哥...病重了!" 燕青手中的茶盏,"啪"地一声落在地上。 --- 第七十章完 第71章 故人西去余音长 章节引语: 浔阳江畔送故人,一盏孤灯照夜航; 功过自有后人评,且看明月照大江。 --- 燕青与戴宗日夜兼程,赶到江州时已是深夜。浔阳江上渔火点点,宋江的官船就停泊在码头边,船上灯火通明,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寂寥。 "小乙...你来了..." 病榻上的宋江见到燕青,挣扎着要坐起来。燕青急忙上前扶住,但见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及时雨,如今已是形销骨立,唯有那双眼睛还保持着往日的清明。 "公明哥哥,怎么病成这样也不早些通知小弟?" 宋江虚弱地摆摆手:"生死有命,何必惊动兄弟们..." 吴用从外间进来,见到燕青,叹了口气:"御医来看过了,说是积劳成疾,加上旧伤复发..." 燕青在床前坐下,为宋江把了把脉,心中一沉。这脉象浮散无力,分明是油尽灯枯之兆。 "哥哥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但说无妨。" 宋江望着窗外的江面,缓缓道:"我这一生,最大的心愿就是带着兄弟们走出一条光明大道。如今...这个心愿算是实现了。" 他艰难地转过头,看着燕青:"只是还有一件事放心不下...李逵那孩子..." 原来李逵因性情鲁莽,在靖安军中屡次违抗军令,已经被卢俊义暂时免职,如今在江州闲住。 "我已经让戴宗去叫他了。"吴用低声道。 正说着,只听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李逵闯了进来,见到宋江的模样,"扑通"一声跪在床前: "哥哥!你怎么病成这样!是不是那些狗官..." "铁牛!"宋江喝止他,却引得一阵剧烈咳嗽,"不得胡说!" 燕青扶住宋江,对李逵道:"铁牛兄弟,公明哥哥病中需要静养。" 李逵这才注意到燕青,又惊又喜:"小乙哥哥!你来得正好!快劝劝公明哥哥,咱们回梁山去吧!" 宋江长叹一声:"铁牛,你我如今都是朝廷命官,岂能说走就走?" "那劳什子官儿,俺不当了!"李逵梗着脖子,"俺只要跟着哥哥!" 看着这一幕,燕青忽然想起前世宋江被毒死的惨状,李逵也随之殉义。这一世虽然避免了那个悲剧,但兄弟情深,依旧令人动容。 夜深了,宋江服过药后沉沉睡去。燕青与吴用来到船头,望着江心的明月。 "学究,公明哥哥这病..." 吴用摇头:"御医说,最多还有月余光阴。" 二人都沉默了。江风拂面,带着深秋的凉意。 "小乙,有句话我一直想问你。"吴用忽然道,"若是当年你没有重生,梁山会是什么结局?" 燕青望着波光粼粼的江面,缓缓说出前世的经历:招安后的猜忌,征方腊的惨烈,宋江被毒死的悲剧,众兄弟零落星散的凄凉... 吴用听得目瞪口呆,良久才长叹一声:"原来...原来我们曾经离那样的结局如此之近..." 他郑重地向燕青施了一礼:"吴用代梁山上下,谢过小乙再生之恩。" 次日,卢俊义也从大名府赶来了。这位靖安军都统制见到宋江的模样,也不禁红了眼眶。 "公明哥哥,我已经上书朝廷,请求让你回梁山养病。" 宋江却摇头:"不必了...我这一生,从郓城小吏到梁山首领,再到朝廷命官,已经无憾了..." 他让众人扶他坐起,望着窗外的浔阳楼:"记得那年我在那里题反诗,如今想来,竟是前世之事了。" 在生命的最后时光里,宋江显得异常平静。他逐一交代后事,安排得井井有条。 对卢俊义,他说:"员外,梁山就托付给你了。切记刚柔并济,既要保全兄弟们,也要对得起朝廷信任。" 对吴用,他说:"学究足智多谋,但有时过于执着。往后要多听听其他人的意见。" 对李逵,他谆谆嘱咐:"铁牛,你的性子要改一改。往后要多听卢员外和小乙的话..." 最后,他单独留下燕青。 "小乙,我知道你志不在朝堂。等我走后,你就继续去云游吧。" 燕青哽咽难言。 宋江微笑道:"这一生,能遇到你这样的兄弟,是我的福分。你改变了梁山的命运,也改变了我宋江的命运..." 他从枕下取出一卷书稿:"这是我这些年来写下的《梁山轶事》,记载了兄弟们的事迹。你带着,算是...留个念想。" 十一月初三,宋江在睡梦中安然离世,终年四十二岁。比之前世,他多活了两年,而且是善终。 消息传出,天下震动。徽宗下旨追赠宋江为忠武郎,赐谥"义烈",以郡公之礼安葬。这是武臣能得到的最高哀荣。 出殡那日,浔阳江上白帆蔽日。不仅梁山旧部全部到齐,各地官员、江湖豪杰也纷纷前来吊唁。江州百姓自发沿江设祭,哭声震天。 燕青、卢俊义、吴用三人亲自扶灵。李逵哭得几度昏厥,被众人强行搀扶下去。 "公明哥哥走得安心。"吴用对燕青低声道,"他看到了梁山最好的结局。" 葬礼结束后,众人在浔阳楼设宴,既是送别宋江,也是兄弟们最后一次大团聚。 酒过三巡,卢俊义起身举杯:"这一杯,敬公明哥哥!愿他在天有灵,保佑梁山基业永固!" 众人齐声应和,声震屋瓦。 接着,卢俊义又斟满一杯:"这一杯,敬小乙!若不是他,我们恐怕都要重蹈前世的覆辙!" 燕青连忙起身:"员外言重了。梁山能有今日,是诸位兄弟共同努力的结果。" 李逵忽然大哭起来:"公明哥哥走了,小乙哥哥也要走,往后梁山还是梁山吗?" 燕青走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肩膀:"铁牛,梁山不在一地一城,而在我们心中。只要兄弟情义在,梁山就永远都在。" 当夜,燕青独自来到江边。但见月明星稀,渔火点点,不由得想起前世宋江死后,众兄弟零落的凄凉。这一世,虽然宋江还是走了,但兄弟们各得其所,梁山基业永固,这或许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小乙。" 燕青回头,见是卢俊义。 "员外还没休息?" "来陪你说说话。"卢俊义在他身边坐下,"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继续云游吧。"燕青望着江心明月,"或许去塞外看看,或许泛舟东海。" 卢俊义从怀中取出一封信:"这是陛下让我转交给你的。" 燕青展开一看,竟是徽宗的亲笔信。信中除了慰问之语,还特意提到:"...闻卿云游,朕心甚慰。大宋江山,处处可为家。若有需,各地官府皆可助卿..." 这分明是给了燕青一道护身符。 "陛下对你,真是格外眷顾。"卢俊义感慨道。 燕青将信收好,轻声道:"员外,我走之后,梁山就拜托你了。" "放心吧。"卢俊义郑重承诺,"只要我卢俊义在一日,定保梁山平安。" 次日,兄弟们陆续告辞离去。燕青也收拾行装,准备继续他的旅程。 临行前,他去宋江墓前告别。墓前香烟袅袅,供品整齐,显然经常有人来祭扫。 "公明哥哥,小弟要走了。"燕青斟了一杯酒,洒在墓前,"你安心去吧,梁山...会越来越好的。" 起身时,他看见墓旁不知何时多了一株梅树,在寒风中含苞待放。 离开江州,燕青没有立即远行,而是先回了一趟梁山。 如今的梁山泊,比他离开时更加繁荣。水寨扩建了,码头更加繁忙,山上的学堂传出朗朗书声。卢俊义果然没有辜负他的托付。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是在金沙滩站了站,便悄然离去。 这一世,他与梁山的缘分,到此算是圆满了。 深冬的第一场雪落下时,燕青正在前往终南山的路上。雪花纷飞中,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自己重生之初立下的誓言:这一世,定要逍遥自在,不再过问世事。 如今看来,他终究没有完全做到。但奇怪的是,他并不后悔。 或许,真正的逍遥,不是独善其身,而是在力所能及时,为这世间留下些美好的改变。 雪越下越大,燕青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风雪中。前方,还有更长的路在等着他。 而在他身后,梁山的故事还在继续,大宋的江山依旧如画。这一世,他改变了太多人的命运,也终于找到了自己的道。 --- 第七十一章完 第72章 青山依旧故人新 章节引语: 十年踪迹十年心,踏遍山河见太平; 故人相逢皆一笑,方知此处是归程。 --- 光阴荏苒,转眼已是靖康元年。十年间,燕青的足迹遍布大江南北。他登过昆仑雪山,到过南海琼崖,在塞外与大漠孤烟为伴,也在江南与小桥流水相邻。 这年春天,他正在终南山中拜访一位隐士,忽然收到卢俊义的来信。信中说梁山即将举行立寨三十年大典,邀请他回去一聚。 燕青算了算时间,自己离开梁山确实已经十年了。这十年间,他虽然云游在外,但与梁山始终保持着联系。知道兄弟们各自安好,知道靖安军日益壮大,知道八百里水泊更加繁荣。 他决定回去看看。 再回梁山,已是暮春时节。船行水泊,但见水面更加开阔,码头更加繁忙。新建的望楼高耸入云,水寨连绵数十里。与十年前相比,如今的梁山更加气势恢宏。 船刚靠岸,就听见一个洪亮的声音: "小乙!你可算回来了!" 燕青抬头,但见码头上站满了熟悉的面孔。卢俊义、吴用站在最前,身后是林冲、秦明、呼延灼等一众老兄弟。令人惊喜的是,连远在海外的李俊也特意赶了回来。 "员外!学究!诸位兄弟!"燕青快步上岸,与众人相见。 卢俊义拍着他的肩膀,仔细端详:"十年不见,小乙风采更胜往昔啊!" 吴用摇着羽扇笑道:"我早算准你今日必到。" 最让人惊讶的是李逵。这个曾经的莽汉,如今已是靖安军的一名统制,虽然依旧声若洪钟,但举止间多了几分沉稳。 "铁牛兄弟变化不小啊。"燕青笑道。 李逵挠头憨笑:"都是卢员外和学究教导得好。" 众人簇拥着燕青上山。但见山路拓宽了,铺上了青石板。路旁店铺林立,叫卖声不绝于耳。学堂里书声琅琅,医馆前秩序井然,工坊区机器轰鸣。俨然一座繁华城镇。 "如今梁山治下有百姓十万,精兵五万,战船千艘。"卢俊义不无自豪地介绍,"朝廷特许我们自征赋税,自设官吏。" 燕青注意到,在聚义厅旁新建了一座忠烈祠,供奉着宋江的灵位,香火鼎盛。 当夜,山寨大摆筵席。不仅众头领到齐,连他们的家眷也来了不少。燕青见到了林冲的儿子、徐宁的女儿,甚至张清的儿子张念青都已经是个俊秀少年。 "念青,快来见过你燕青叔叔。"张清招呼儿子。 少年恭恭敬敬地行礼:"侄儿常听父亲提起叔叔的事迹。" 燕青扶起少年,心中感慨万千。前世这些孩子们大多未能长大成人,这一世却都能健康成长。 酒过三巡,卢俊义起身道:"今日众兄弟齐聚,除了庆祝立寨三十年,还有一件喜事要宣布。" 他看向吴用:"学究,你来说吧。" 吴用含笑起身:"经过十年经营,我们在南洋的基业已经稳固。李俊兄弟在暹罗被封为镇南王,童威、童猛在占城也站稳了脚跟。" 李俊接话道:"不仅如此,我们还打通了通往天竺的海路。往后,咱们梁山的商船可以直达西洋了。" 燕青这才明白,原来梁山这些年的发展,早已超出了他的想象。 宴席持续到深夜。燕青与几位老兄弟坐在观星台上,追忆往事。 林冲感慨道:"想起当年在东京做教头时,何曾想过会有今日?" 秦明接口:"若不是小乙兄弟,我们恐怕都要重蹈覆辙。" 说到动情处,众人都沉默了。月光如水,洒在每个人身上。 良久,卢俊义道:"小乙,这次回来,就别走了吧。" 众人都期待地看着燕青。 燕青望着山下万家灯火,缓缓摇头:"员外,诸位兄弟,梁山有今日,是你们的功劳。我的使命,十年前就已经完成了。" 他站起身,指着远处的星空:"这十年云游,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梁山是你们的归宿,但不是我的。" 吴用轻叹:"就知道留不住你。" 次日,燕青逐一与兄弟们话别。 在忠烈祠,他为宋江上了炷香:"公明哥哥,你看到了吗?梁山...很好。" 在学堂,他给孩子们讲了堂课。下课时,张念青追出来问:"燕青叔叔,你还要走吗?" "是啊。" "为什么不留下来?大家都希望你留下。" 燕青摸摸少年的头:"因为叔叔要去看看,这个我们守护下来的天下,到底是什么模样。" 最后,他来到金沙滩。众兄弟都来送行,与十年前一般无二。 卢俊义递过一个包裹:"这里面是各地靖安军分舵的联络方式。无论走到哪里,都有兄弟们照应。" 吴用送上一卷书:"这是我新著的《水浒新传》,记载了这一世的故事。" 最让燕青意外的是,李逵送给他一把短剑:"这是俺亲手打的,带着防身。" 燕青一一谢过,登上来时的小舟。 就在船要离岸时,忽然听见马蹄声疾。但见一骑快马驰来,马上之人高喊: "燕公子留步!陛下有旨!" 来的竟是王都知。他手持圣旨,朗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逍遥侯燕青,功在社稷,德被苍生。特赐丹书铁券,世袭罔替。大宋疆土,任尔逍遥。钦此!" 这是前所未有的恩典!丹书铁券,相当于免死金牌。世袭罔替,意味着燕青的后代也能享受这个特权。 燕青跪接圣旨:"臣,领旨谢恩。" 王都知低声道:"陛下让老奴转告:大宋江山,永远是你的家。" 船终于离岸了。燕青站在船头,望着岸上挥手的人群,忽然想起很多年前,自己重生之初立下的誓言: "这一世,定要逍遥自在,不再过问世事。" 如今看来,他确实做到了逍遥,却终究没能完全不过问世事。但奇怪的是,他并不后悔。 小船行至水中央,燕青取出母亲留下的碧玉簪,轻轻抚摸。阳光照在簪子上,反射出七彩光芒。 他忽然明白,这一世的意義,不在于独善其身,而在于在力所能及时,为这世间留下美好的改变。 前方,水天相接处,一轮红日正喷薄而出。 燕青微微一笑,撑开长篙。 这一世,他改变了梁山的命运,也找到了自己的道。从今往后,他是真正的逍遥客了。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全文完) --- 第七十二章完(终章) --- 后记·我见青山多妩媚 立在船头,任江风吹拂衣袂。这一世的旅程,到此算是走完了。 曾以为重活一世,定能心如铁石,做个真正的逍遥客。可当我看见卢员外又要踏上那条不归路,看见武二哥还要承受断臂之痛,看见公明哥哥依旧要饮下那杯毒酒……这颗心,终究是硬不起来。 于是暗中布局,暗中周旋,在命运的缝隙里为故人寻一条生路。说是不忍,或许更是为了弥补前世的遗憾——那个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却无能为力的自己。 这一世,员外安享天年,二哥六和寺终老,李俊海外称王,三娘绣庄安宁。看着兄弟们各得其所,我才明白,原来最大的逍遥,不是独善其身,而是问心无愧。 临行前,陛下问我可要封赏,我只要了“逍遥”二字。不是清高,是深知庙堂非我愿,江湖才心安。这一生,能在暗处为故人撑一把伞,在命定的轨迹上轻轻推一把,便已足够。 临别时,员外说梁山永远是我的家。其实他不知,有兄弟处便是家。只是我这个人,注定是个过客——看过你们安好,便该继续前行了。 临笔至此,忽然想起那年重生初醒,在大名府的茶肆里,望着窗外熙攘人群,不知该何去何从。如今回首,这一路虽然辛苦,却值得。 若你问我可后悔多管闲事?我只能说:若是重来,依然会选择在暗处为你们拨转命盘。因为看见你们安好,便是我的逍遥。 青山依旧在,故人尽欢颜。如此,甚好。 ——燕青于云游途中 后记·十年一梦水浒新 写完《梁山非我梦中乡》的最后一个字,窗外正是江南的梅雨时节。雨水敲打着青瓦,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烟波浩渺的梁山泊,看见了那个站在船头、衣袂飘飘的浪子。 这部小说始于一个执念——若燕青重生,能否改变梁山好汉的悲剧命运? 在《水浒传》原著的阴影下写作,犹如在悬崖边行走。既要尊重经典的人物性格,又要赋予他们新的可能。燕青的“重生”不是万能的金手指,而是一双提前看透悲剧的眼睛,一颗终究硬不起来的心。 最难忘的是描写燕青内心挣扎的时刻。他嘴上说着“不再多管闲事”,却在每个关键节点都伸出了援手。这种“嘴硬心软”,何尝不是我们每个人心中的善念?明知独善其身最轻松,却终究放不下在意的人。 在重构梁山好汉命运时,我刻意避开了“全员幸存”的俗套。该牺牲的依然牺牲,该离别的一样离别,但每个人的结局都有了温度与尊严。武松在六和寺安度晚年,扈三娘在苏州开设绣庄,李俊在海外建功立业……这些或许就是对他们最好的安排。 而燕青的归宿,我思考了很久。功成身退,云游四海,看似逍遥,实则带着淡淡的怅惘。他改变了所有人的命运,唯独改变不了自己过客的宿命。但这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圆满? 写作过程中,最打动我的是“救赎”这个主题。燕青在拯救别人的同时,何尝不是在拯救那个曾经无能为力的自己?我们在帮助他人时,又何尝不是在填补内心的某个空缺? 最后,感谢施耐庵先生创作出燕青这个人物,感谢《水浒传》留下那么多令人唏嘘的遗憾。正因为有那些遗憾,才有了我们这个关于救赎与改变的故事。 愿每个读者都能在现实中,成为某个人的“燕青”,在关键时刻伸出温暖的手。 青山依旧在,故人入梦来。 —— 某年梅雨时节于江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2章 青山依旧故人新 第73章 番外一:残梦浮生录[番外] (一) 政和五年的冬夜,杭州城外的竹篱小院在风雪中飘摇。破旧的窗纸被寒风撕扯,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屋内,一盏油灯将尽未尽,在墙壁上投下摇曳的光影。 燕青蜷在硬板床上,身上盖着已经板结的破棉被。六十三岁的躯体如同被岁月蛀空的枯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哑。他知道,大限将至。 意识在疼痛的海洋中浮沉,往事如潮水般涌来。他想起最后一次见到卢员外的情景——那个曾经威风八面的玉麒麟,在饮下掺了水银的御酒后,痛苦地蜷缩在蓼儿洼的荒草丛中,肠穿肚烂而死。 “员外...”枯槁的唇间溢出模糊的呓语,混着血丝。 就在意识即将消散的刹那,一股暖流突然包裹了他。刺骨的寒冷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熏人的暖意。他听见了熟悉的声音,那么清晰,那么真实。 “小乙,发什么呆呢?” (二) 燕青猛地睁开眼。 阳光透过雕花木窗洒进来,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坐在大名府卢府的书房里,手边是一杯冒着热气的香茗。对面,卢俊义穿着一身月白长衫,正含笑看着他。 “莫不是昨夜吃醉了酒?”卢俊义打趣道,眉宇间尽是燕青记忆中的意气风发。 燕青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双手——皮肤紧致,骨节分明,分明是二十岁时的模样。他颤抖着抚摸自己的脸颊,没有皱纹,没有老年斑,光滑得不可思议。 “员...员外?”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嘶哑。 “快醒醒神,”卢俊义笑道,“一会儿还要去校场看看新到的马匹。听说这次从西夏来的都是上好的战马。” 燕青恍惚地站起身,走到铜镜前。镜中的少年眉目俊朗,正是他记忆中最风华正茂的模样。他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剧烈的疼痛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这不是梦?抑或是太过真实的梦? “走,陪我去看看。”卢俊义已经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 走在熟悉的回廊上,燕青的心跳如擂鼓。他看见廊下的鹦鹉还在那里,那是他十年前亲手买回来的;他看见庭院里的老槐树,枝叶比记忆中更加茂盛;他看见来来往往的仆役,都是记忆中鲜活的面容。 这一切,都太真实了。 (三) 破茅屋里,油灯爆出一个灯花,将垂死的老人惊醒。 剧烈的咳嗽席卷而来,燕青蜷缩着身子,直到喉间的腥甜稍稍退去。他艰难地伸手,从枕下摸出一块玉佩。那是卢俊义当年赏的,上等的和田玉,如今已遍布裂纹,就像他们所有人的命运。 窗外风雪更急了,仿佛有无数冤魂在哭泣。燕青浑浊的双眼望着漆黑的屋顶,记忆如刀,一刀刀凌迟着他残存的生命。 他想起武松。那个打虎的英雄,在征方腊时被包道乙砍断左臂,最后在六和寺郁郁而终。他记得最后一次去看武松时,那个曾经顶天立地的汉子,只能靠着独臂在佛前上香。 “二哥...”他喃喃自语,泪水模糊了视线。 还有扈三娘。那个英姿飒爽的一丈青,被郑魔君的镀金铜砖砸中面门,香消玉殒。他永远记得她倒下时的眼神,那么不甘,那么绝望。 太多太多的死亡,太多太多的遗憾。这一生,他眼睁睁看着一个又一个兄弟离去,却无能为力。 如果...如果能重来... (四) “小乙,你觉得这匹马如何?” 校场上,卢俊义指着其中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眼中闪着兴奋的光。 燕青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仔细打量着这匹马,突然想起一件事——在前世的记忆中,这匹马后来在战场上受了惊,把卢俊义摔成重伤,休养了整整三个月。 “员外,这匹马眼神凶戾,恐怕性子太烈。”燕青谨慎地说,“不如选旁边那匹枣红马,看着温顺些。” 卢俊义有些意外:“你什么时候会相马了?” 燕青笑了笑:“跟着员外久了,多少学了些。” 最终,卢俊义听从了他的建议,选了那匹枣红马。看着员外翻身上马,在校场上驰骋的英姿,燕青的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也许,他真的有机会改变什么。 接下来的日子里,燕青开始小心翼翼地拨动命运的琴弦。 他匿名给徐宁送去一封信,提醒他小心雁翎甲被盗;他安排人在恰当的时候给朱仝报信,让他带着小衙内避开李逵;他甚至暗中点拨扈三娘,让她对祝家庄多加防备。 每一件事都做得滴水不漏,就像他擅长的相扑之术,借力打力,四两拨千斤。 然而,改变越大,他的不安就越发强烈。有时午夜梦回,他会突然惊醒,抚摸着自己的脸颊,怀疑这一切是否真实。 (五) 茅屋里的老人又开始咳嗽,这一次比以往都要剧烈。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连抬起上半身的力气都没有。 破棉被从床上滑落,露出他瘦骨嶙峋的身体。肋骨根根可见,皮肤松弛地挂在骨架上,像一件不合身的衣服。这就是他六十三年人生的终点——孤身一人,病痛缠身,在破茅屋里等待死亡的降临。 他想起最后一次见到宋江的情景。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及时雨,在饮下毒酒后,拉着他的手说:“小乙,我死后,定要葬在蓼儿洼,看着梁山的方向...” 他做到了。可是又有什么用呢?蓼儿洼的坟茔早已荒草丛生,连个祭扫的人都没有。 还有吴用和花荣,在宋江墓前自缢而亡。他记得发现他们尸体时的情景,两个人在树上轻轻摇晃,像两片枯叶。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都要走上这样的绝路? 燕青痛苦地闭上眼睛,泪水顺着眼角的皱纹滑落,浸湿了破旧的枕头。 如果这只是一场梦,他宁愿永远不要醒来。 (六) “小乙兄弟,你觉得招安之事如何?” 梁山的聚义厅内,宋江认真地问道。由于燕青此前的干预,这一世的梁山规模小了很多,与朝廷的关系也不像前世那般紧张。 燕青深吸一口气,知道关键时刻到了。 “哥哥,招安之事关系重大,需从长计议。”他谨慎地选择着措辞,“朝廷如今内忧外患,正是用人之际。若我们能以实力为筹码,争取一个体面的招安,或许能避免很多悲剧。” 宋江若有所思:“继续说。” “我们可以提出条件,让兄弟们各得其所。愿意为官的为官,愿意归隐的归隐。最重要的是,要确保大家的安全。” 吴用摇着羽扇道:“小乙兄弟所言有理。只是朝廷反复无常,恐怕难以信任。” “所以我们需要有足够的实力,”燕青道,“让朝廷不敢轻举妄动。” 这一次,他一定要改变梁山的命运,改变所有兄弟的命运。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燕青竭尽全力地周旋。他利用自己对未来的了解,一次次化解危机,一次次为梁山争取更好的条件。 看着兄弟们脸上的笑容,他几乎要相信,自己真的可以扭转乾坤。 (七) 弥留之际的老人做了一个美梦。 在梦里,卢俊义没有喝下那杯毒酒,而是安享天年,儿孙满堂;武松没有断臂,在六和寺平静地度过余生;扈三娘没有战死,在苏州开了一家绣庄,收留无家可归的女子;李俊没有漂泊海外,而是在南洋建功立业,被封为镇南王... 所有的兄弟都活着,都过得很好。 他在梦中笑了,笑得像个孩子。如果这是真的,该有多好。 然而,美梦总是易醒。剧烈的疼痛将他拉回现实,他再次咳嗽起来,这一次,他咳出了大口大口的鲜血。 殷红的血液溅在破棉被上,像一朵朵盛开的梅花。 他知道,时间不多了。 (八) “圣旨到——” 宣和元年的春天,招安的圣旨终于到了梁山。与前世不同,这次的招安条件优厚得多:宋江被封为楚州安抚使,卢俊义为庐州安抚使,其他头领也各有封赏。 最重要的是,没有那些隐含杀机的条款。 聚义厅内张灯结彩,人人脸上都带着笑容。燕青站在人群中,看着这一切,心中百感交集。 他做到了?他真的改变了梁山的命运? “小乙兄弟,这一切都多亏了你。”宋江举杯向他敬酒,“若不是你,我们恐怕难有今日。” 燕青谦逊地摇头:“是哥哥和众兄弟的福分。” 酒至半酣,他独自走出聚义厅,来到后山的观星台。站在这里,可以俯瞰整个梁山泊。八百里水泊,烟波浩渺,在夕阳下泛着金色的光芒。 这一世的梁山,不会再重蹈覆辙了。 然而,就在他沉浸在成功的喜悦中时,一阵强烈的心悸突然袭来。他感到天旋地转,眼前的景色开始模糊。 “不...还不是时候...”他扶着栏杆,勉强站稳。 他还有太多事情要做,太多兄弟要保护。不能在这个时候... (九) 茅屋里的老人已经到了弥留之际。 他的呼吸越来越微弱,眼前开始出现幻觉。他看见卢俊义在向他招手,看见武松在对他微笑,看见扈三娘在舞剑... “等我...”他伸出枯瘦的手,想要抓住那些幻影。 然而,幻影终究是幻影。他的手无力地垂下,撞在床沿上,发出一声闷响。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忽然明白了什么。那些他以为的改变,那些他以为的拯救,都只不过是他的执念。命运就像一条大河,你可以暂时改变它的流向,但它终究会回到原来的轨道。 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挣扎,都不过是徒劳。 一滴泪水从他的眼角滑落,带着无尽的遗憾和不甘。 (十) “小乙!小乙!” 燕青猛地惊醒,发现自己躺在观星台上,卢俊义和宋江正焦急地看着他。 “你没事吧?”卢俊义扶他坐起,“怎么醉倒在这里?” 燕青怔怔地看着他们,突然抓住卢俊义的手:“员外,答应我,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 卢俊义失笑:“说什么傻话,我们都会长命百岁。” 宋江也笑道:“小乙定是吃醉了酒,开始说胡话了。” 看着他们不以为然的表情,燕青的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他们不懂,永远都不会懂。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燕青更加努力地想要改变什么。他提醒这个,警示那个,恨不得把所有的危险都扼杀在萌芽状态。 然而,他渐渐发现,无论他如何努力,有些事情还是会发生。只是换了个时间,换了个方式。 就像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暗中拨弄着所有人的命运。 (十一) 破晓时分,茅屋里的老人停止了呼吸。 他的眼睛还睁着,望着虚空,仿佛在凝视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嘴角带着一丝微笑,像是终于得到了解脱。 风雪渐渐停了,一缕晨光透过破旧的窗纸照进来,落在他安详的脸上。 在外人看来,这只是一个普通老人的离世。没有人知道,在这个平凡的冬夜,一个灵魂经历了一场惊天动地的人生。没有人知道,他曾经多么努力地想要改变什么。 就像没有人知道,在另一个时空里,梁山好汉们或许正过着各自安稳的生活。 但那些,都已经与他无关了。 晨光熹微中,一枝红梅在窗外悄然绽放,在白雪的映衬下,红得刺眼。 就像那些逝去的英雄,在史书的夹缝中,留下最后一缕馨香。 卧龙跃马终黄土,人事音书漫寂寥。 第74章 番外二:天罡地煞录[番外] (一) 九重天阙,紫霄宫中。 天帝抚着长须,望着昊天镜中破碎的命轮,轻轻叹息。镜中映出蓼儿洼的荒凉景象——宋江的墓碑倾颓,李逵的坟冢荒芜,吴用和花荣自缢的歪脖子树在风中呜咽。 “一百零八道星魂,终究难逃这一劫么?” 侍立在一旁的太白金星躬身道:“陛下,天罡地煞本该在人间历练一世,圆满后重归星位。如今杀劫过重,怨气冲霄,恐损天和。” 天帝不语,目光扫过命轮上那些黯淡的星辰。豹子头林冲,病死在六和寺,临终前还念着“清白”二字;行者武松,断臂后皈依佛门,夜夜被噩梦惊醒;一丈青扈三娘,香消玉殒在异乡,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更不用说那些战死的、毒死的、自尽的,一个个都不得善终。 “他们本是人中龙凤,不该落得如此下场。”天帝终于开口,“太白,你以为如何?” 太白金星掐指一算:“陛下,若施**力倒转时空,让他们重来一世,或可弥补遗憾。只是...” “只是什么?” “天机不可尽改。需选一人保留前世记忆,作为撬动命运的支点。此人须心思玲珑,又能守口如瓶;须重情重义,又能冷静决断。” 天帝的目光在命轮上巡视,最终停在一颗闪着青光的星辰上。 “浪子燕青...” (二) 当第一缕晨曦照进大名府卢府的院落时,燕青猛地从床上坐起,冷汗浸透了中衣。 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中,他看见卢员外饮下毒酒,在蓼儿洼的荒草间痛苦翻滚;看见武松断臂后,在六和寺的青灯下默诵经文;看见扈三娘倒在血泊中,那双明眸渐渐失去光彩... 还有宋江、吴用、李逵、林冲...一个个熟悉的面容,都以最惨烈的方式在他眼前逝去。 “不...”他捂住胸口,剧烈地喘息。 这不是梦。那些记忆如此清晰,如此真实,就像刚刚发生过一样。他能记得每一个细节,每一份痛楚。 就在这时,一个缥缈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 “天罡地煞,重入轮回。唯汝独醒,拨乱反正。” 燕青怔在原地。这是...神谕? 他颤抖着下床,走到铜镜前。镜中的少年眉目俊朗,正是他二十岁时的模样。可是那双眼睛,却带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沧桑和悲悯。 原来,那些不是梦。那是真实发生过的前世。而现在,他得到了重来一次的机会。 “浪子燕青,莫负天恩。”那个声音再次响起,随后渐渐远去。 燕青望着镜中的自己,缓缓握紧了拳头。 (三) 天庭,观星台。 太白金星手持拂尘,望着下界的景象。只见燕青已经开始行动——他暗中提醒徐宁,巧妙安排朱仝,点拨扈三娘...每一个举动都恰到好处,既改变了命运,又不露痕迹。 “此子果然聪慧。”太白金星满意地点头。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掠过观星台。 “太白老儿,你擅自逆转时空,扰乱轮回,该当何罪?” 来者身着黑袍,面容阴鸷,正是执掌因果报应的天刑星君。 太白金星不慌不忙:“星君此言差矣。天罡地煞本是我天庭星官,如今在凡间杀劫过重,怨气冲霄,已影响天界清静。老夫此举,是为化解怨气,维护天道平衡。” 天刑星君冷笑:“说得冠冕堂皇!你就不怕他们这一世又走上老路?” “所以老夫选了一人保留记忆,作为引路明灯。” “哼,若是这盏灯灭了呢?”天刑星君眼中闪过寒光,“若是他承受不住这份重担,疯了呢?” 太白金星抚须微笑:“那就看他的造化了。” (四) 人间,燕青正在经历前所未有的煎熬。 每一次改变命运,他都要承受因果的反噬。头痛欲裂,夜不能寐,那些前世的记忆如影随形,时时刻刻折磨着他。 更让他痛苦的是,他不能告诉任何人真相。哪怕是最信任的卢员外,他也只能暗中引导,不能明说。 这日,他偶然听到卢俊义和管家李固的对话。前世的记忆瞬间涌上心头——就是这个李固,后来勾结贾氏,陷害卢俊义入狱。 “员外,”燕青忍不住开口,“李固此人,还需多加留意。” 卢俊义不以为意:“小乙多虑了。李固跟了我这么多年,一向忠心耿耿。” 燕青欲言又止。他知道,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说再多也是徒劳。 当夜,他独自在院中饮酒。明月当空,他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这份天赐的重任,就像一副无形的枷锁,将他牢牢困住。 “为什么选我...”他望着月亮,喃喃自语。 恍惚间,他似乎看见月中有个人影,对他微微一笑。那笑容慈悲而睿智,仿佛在说:因为只有你能承受这份重量。 (五) 天庭,蟠桃园。 天帝与太白金星正在对弈。棋盘上,黑白棋子纠缠不休,如同下界天罡地煞的命运。 “燕青此子,近来似乎有些动摇。”天帝落下一子。 太白金星笑道:“毕竟是凡人,有此疑虑也是正常。不过陛下请看——” 他挥手在空中划出一面水镜。镜中映出燕青的身影,他正在暗中保护卢俊义,一次次化解危机。 “虽然迷茫,却不曾放弃。这份心性,难得。” 天帝点头:“但愿他能坚持到最后。” 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值守南天门的天将匆匆来报:“陛下,不好了!天刑星君私自下凡,似乎要干预燕青的行动!” 太白金星脸色微变:“这个天刑,果然不肯罢休!” 天帝沉吟片刻:“不必阻拦。这也是对燕青的考验。” (六) 人间,燕青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对手。 这日,他正在茶楼打听消息,一个相士突然拦住他的去路。 “这位公子,贫道看你印堂发黑,恐有血光之灾。” 燕青抬头,看见一个黑袍道人,眼神锐利如刀。不知为何,他感到一股莫名的压力。 “道长说笑了。”燕青不动声色。 道人冷笑:“是不是说笑,公子心里清楚。逆天改命,必遭天谴。公子好自为之。” 说完,道人转身离去,消失在人群中。 燕青心中警铃大作。这个道人知道他的秘密?他到底是什么人?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这个神秘道人屡次出现,总是在关键时刻破坏燕青的计划。他提醒李固小心燕青,他警告吴用提防燕青,他甚至暗中给高俅报信,说燕青图谋不轨。 燕青的处境越发艰难。一方面要改变兄弟们的命运,一方面要应对这个神秘对手,还要承受因果反噬的痛苦。 有几次,他几乎要放弃了。 但每当这时,他就会想起前世那些惨烈的画面。卢员外痛苦的表情,武松空荡的袖管,扈三娘不甘的眼神... 他不能放弃。 (七) 天庭,观星台。 太白金星看着水镜中的景象,眉头紧锁。 “天刑星君太过分了!他这是要置燕青于死地!” 天帝淡淡道:“这也是他的职责所在。毕竟,我们确实扰乱了轮回。” “可是...” “不必担心。”天帝微微一笑,“你看。” 水镜中,燕青虽然步履维艰,眼神却越发坚定。他在茶楼与神秘道人周旋,在卢府与李固斗智,在梁山与吴用博弈...每一次都险象环生,却又总能化险为夷。 更难得的是,尽管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他始终没有忘记初心。在保护主要人物的同时,他还在暗中帮助那些小人物——救下一个即将被马车撞倒的孩子,帮助一个被恶霸欺凌的老人... “此子不仅聪慧,更有慈悲心肠。”天帝赞许地点头,“天罡地煞交给他,朕放心。” 太白金星却仍忧心忡忡:“可是陛下,最大的考验还在后面...” (八) 宣和元年,招安的关键时刻。 燕青知道,这是最危险的一步。前世,就是因为招安不当,才导致了后来的悲剧。 他必须确保这一世的招安顺利进行,既能让兄弟们得到善终,又不引起朝廷的猜忌。 然而,那个神秘道人又出现了。这一次,他直接面见宋徽宗,说梁山贼寇包藏祸心,招安后必生叛乱。 消息传来,梁山上下震动。 “小乙兄弟,现在该如何是好?”宋江焦急地问。 燕青沉思良久,终于下定了决心。 “哥哥,我要亲自去一趟东京。” 这是一个冒险的决定。前世,他就是在东京差点丧命。但这一次,他有了前世的记忆,知道该如何应对。 临行前,他去向卢俊义辞行。 “员外,若我此行不回...”燕青欲言又止。 卢俊义拍拍他的肩膀:“别说傻话。早去早回,我们等你。” 看着卢俊义信任的眼神,燕青的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为了这些信任他的人,他一定要成功。 (九) 天庭,凌霄宝殿。 众仙齐聚,都在关注着下界的这场博弈。 水镜中,燕青已经抵达东京,正在与权臣周旋。他巧妙地利用各派系之间的矛盾,瓦解了神秘道人的阴谋。 “聪明!”有仙人忍不住赞叹。 更让人惊叹的是,在面见宋徽宗时,燕青既不卑不亢,又恰到好处地展示了梁山的价值和诚意。 “此子若在朝为官,必是治世能臣。”太白金星感慨。 然而,就在招安即将成功的关键时刻,神秘道人突然发难。他不知用了什么法术,竟让宋徽宗对燕青产生了杀意。 “天刑星君动用仙法了!”太白金星惊呼,“这是违规!” 天帝面色凝重:“且看燕青如何应对。” (十) 人间,燕青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御前侍卫已经围了上来,刀剑出鞘,寒光闪闪。宋徽宗的眼神冰冷,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前世,他就是死在这样的场景下。难道这一世,还是要重蹈覆辙? 不!他不能死在这里!兄弟们还在梁山等他,他承诺过要给他们一个更好的结局! 电光石火间,燕青想起了前世的一个细节。他深吸一口气,朗声道: “陛下可记得政和二年,黄河决堤之事?” 宋徽宗一愣:“你怎知此事?” “草民不仅知道此事,还知道当时有人献上一张治水图,解决了水患。”燕青不慌不忙,“陛下可知献图之人是谁?” 这正是前世的一个秘密。那个献图的无名之士,其实就是年轻时的宋徽宗自己。这件事,只有极少数人知道。 宋徽宗脸色大变,挥手让侍卫退下。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燕青微微一笑:“草民只是梁山的一个信使,奉宋公明哥哥之命,前来向陛下表达忠心。” 危机解除。 (十一) 天庭,凌霄宝殿爆发出阵阵赞叹。 “妙啊!他怎么会知道这个秘密?” “此子果然非同一般!” 连天帝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看来,我们选对人了。” 太白金星更是长舒一口气:“陛下,招安已成,天罡地煞的命运已经改变。燕青不负所托!” 水镜中,招安的圣旨已经下达。这一次,条件优厚,没有陷阱,没有阴谋。梁山好汉们各得其所,皆大欢喜。 然而,就在众仙庆祝之时,天刑星君突然出现在殿中。 “陛下,臣认输。”天刑星君躬身道,“此子确实有过人之处。不过...” 他话锋一转:“臣想知道,经历这一切之后,他本人将何去何从?” 众仙都安静下来,看向水镜。 (十二) 人间,一切尘埃落定。 梁山好汉们都有了好的归宿:卢俊义安享天年,武松在六和寺平静度日,扈三娘在苏州开设绣庄,李俊在南洋建功立业... 只有燕青,选择了离开。 “小乙,你真的要走?”卢俊义不舍地问。 燕青点头:“员外,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看到大家都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你要去哪里?” “不知道。或许云游四海,或许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隐居。” 其实,燕青自己也不知道该去哪里。使命完成,他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空虚。那些前世的记忆依然清晰,但已经没有了当初的沉重。 也许,这就是最好的结局。 他最后看了一眼梁山的方向,转身离去。衣袂飘飘,宛如当年那个潇洒不羁的浪子。 (十三) 天庭,众仙默默看着燕青远去的背影。 “他本可封侯拜相,却选择归隐。”有仙人感慨。 太白金星笑道:“这才是浪子本色。不为名利所困,不为情义所缚,潇洒来去,快意人生。” 天帝点头:“传朕法旨:待燕青此生圆满,重归星位之时,晋为‘逍遥星君’,司掌人间洒脱之气。” 众仙躬身领旨。 水镜中,燕青的身影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天际。 在他身后,一个崭新的时代正在开启。那些曾经悲剧收场的英雄们,这一世都将平安喜乐,得享天年。 而这一切,都源于那个看似玩世不恭,实则重情重义的浪子。 天罡地煞,重耀星空。 唯有浪子,自在逍遥。 第75章 番外三:江湖逍遥录[番外] (一) 宣和三年的春天,西湖边的垂柳抽了新芽,暖风拂过湖面,漾起粼粼波光。断桥旁新开了一家茶肆,名唤“青庐”,老板是个俊俏的后生,一双手既能点出馥郁的香茗,也能抚出动人的琴音。 这日午后,燕青正在教一个小童辨识茶叶。阳光透过竹帘,在他指间跳跃。 “东家,这‘吓煞人香’的碧螺春,非得用八十度的水不可。”他握着茶壶,手腕轻转,水流如丝,“水沸了,茶就老了。” 小童学得认真,眼睛亮晶晶的:“燕先生懂得真多。” 燕青但笑不语。前世在卢府,今生在梁山,什么珍奇没见过?如今卸下重担,这些本事倒成了安身立命的根本。 茶肆里坐着三教九流的客人。说书先生正在讲梁山的故事,说到“浪子燕青”时,唾沫横飞: “那位燕小乙,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据说他相扑天下无双,一支川弩百发百中,更兼通晓音律,是个文武全才!” 有茶客好奇:“这般人物,后来去了何处?” 说书人捋须摇头:“招安之后,便不知所踪。有人说他海外仙游去了,也有人说他在某处隐居...” 燕青低头沏茶,唇角微扬。听着自己的传说在坊间流传,倒是别有一番趣味。 (二) 暮春时节,燕青雇了条小船,独自往湖心而去。 船家是个健谈的老汉,一边摇橹一边道:“公子是外地来的吧?这时候游湖最好,再晚些就热了。” 燕青倚在船头,任清风拂面:“听说西湖四季皆美。” “那是自然!”老汉来了兴致,“春看苏堤春晓,夏赏曲院风荷,秋观平湖秋月,冬访断桥残雪。老朽在湖上四十年,还看不腻呢!” 正说着,远处传来一阵歌声。但见一条画舫缓缓行来,船头坐着几个书生,正在吟诗作对。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有人高声吟诵,引来一片叫好。 燕青心中微动。前世奔波,何曾有过这般闲情?便是今生在梁山,也总是殚精竭虑,生怕行差踏错。 正感慨间,忽听“扑通”一声,画舫上有个书生失足落水。 “救命!我不会水!”书生在水中挣扎,眼看就要沉下去。 燕青不及多想,纵身跃入湖中。他水性极好,三两下就游到书生身边,托着他往画舫游去。 “多谢壮士相救!”书生们七手八脚地把人拉上来,连连道谢。 燕青抹了把脸上的水珠,笑道:“举手之劳。” 他回到自己的小船,船家佩服不已:“公子好身手!这般利落,莫不是练过武?” “略懂些皮毛。”燕青拧着衣角的水,语气淡然。 船家却絮叨起来:“要说武功,还得数梁山好汉!听说那浪子燕青,不但武艺高强,模样也生得俊...” 燕青忍不住咳嗽一声,岔开话题:“老伯,往前划吧,我想去看看雷峰塔。” (三) “青庐”茶肆的生意日渐红火。燕青不但茶艺精湛,更难得的是见识广博。无论是南来北往的客商,还是附庸风雅的文人,都能在他这里找到谈资。 这日来了个特殊的客人——个衣衫褴褛的老道,拄着根破竹杖,腰间挂着个酒葫芦。 “掌柜的,讨碗茶喝。”老道笑嘻嘻的,也不等招呼,自顾自坐下。 跑堂的正要赶人,燕青摆摆手:“无妨,给道长沏壶雨前龙井。” 老道眯着眼打量燕青:“小友面相不凡啊。” 燕青笑道:“道长说笑了,区区一个茶肆老板,有什么不凡。” “非也非也。”老道摇头晃脑,“老道看你眉间有紫气,定非凡俗之辈。若是老道没猜错,小友当过官?” 燕青心中微凛,面上却不露声色:“道长看错了。” 老道也不争辩,从怀里摸出个布包:“小友请老道喝茶,老道无以为报,送你个小玩意儿。” 布包里是枚古旧的铜钱,上面刻着北斗七星。 “随身带着,可保平安。”老道神秘一笑,也不喝茶了,拄着竹杖晃晃悠悠地走了。 燕青捏着铜钱,若有所思。这老道,似乎不简单。 (四) 初夏的清晨,燕青背着药篓上了北高峰。 这是他新添的爱好——采药。前世安道全教过他辨识草药,如今正好派上用场。山间空气清新,鸟鸣婉转,比起茶肆的喧嚣,别有一番宁静。 在半山腰,他遇见个采药的老妪,正吃力地攀着岩石。 “婆婆小心。”燕青上前扶了一把。 老妪感激地道谢:“多谢小哥。人老了,不中用了。” 燕青见她篓子里只有些寻常草药,便将自己采到的几株灵芝递过去:“这个婆婆拿着,补身子很好。” 老妪连连推辞:“这太贵重了...” “不妨事,山上还有。”燕青硬塞给她,“我年轻,多走几步就是了。” 下了山,燕青顺道去了趟六和寺。武松在这里出家,如今已是寺中有名的武僧教头。 “二哥近日可好?”燕青将新采的草药递给知客僧。 知客僧合十行礼:“武师叔一切都好,正在后山指点弟子练武。” 燕青没有去打扰,只在佛前上了炷香。看着武松在寺中安度晚年,比什么都强。 从寺里出来,他在钱塘江边站了会儿。潮水汹涌,奔流不息,就像这滚滚红尘。 前世征方腊时,他们曾在这里血战。如今烽烟散尽,只剩下寻常百姓在江边捞蟹捕鱼。 这样很好。 (五) 茶肆来了个不速之客。 那是个满脸横肉的汉子,带着几个喽啰,一进门就嚷嚷:“谁是老板?” 燕青从容上前:“客官有何指教?” 汉子打量着他:“听说你这茶肆生意不错?这一带的生意,都得给我们‘漕帮’交份子钱。” 跑堂的吓得脸色发白。燕青却笑了:“在下初来乍到,不懂规矩。不知这份子钱,是个什么章程?” 汉子见他识相,语气稍缓:“每月十两银子,保你平安。” “十两?”燕青挑眉,“可否宽限几日?容我筹措。” 汉子满意地点头:“三日后我再来。” 等人走了,跑堂的急道:“东家,这漕帮惹不起啊!听说他们帮众数百,连官府都要让三分。” 燕青不急不躁:“我自有分寸。” 当夜,他独自去了漕帮总舵。不是去打架,而是去找他们的帮主“铁掌”刘雄。 刘雄正在院里练功,见燕青来了,很是意外:“阁下是?” 燕青拱手:“青庐茶肆,燕青。” 刘雄脸色一变:“怎么,是来交钱的?” “非也。”燕青微笑,“在下是来与刘帮主谈生意的。” 他取出一张纸:“这是西湖龙井的采买渠道,比市价低三成。若是漕帮愿意,可以接手这门生意。” 刘雄愣住了。他本以为对方是来求情或者挑衅的,没想到是来送钱的。 “为何帮我?” 燕青淡淡道:“江湖相逢,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好。” 三日后,那汉子又来了,态度却恭敬得很:“燕先生,我们帮主说了,往后您的茶肆,漕帮罩着。非但不用交钱,有什么事尽管开口!” 跑堂的目瞪口呆,燕青却只是淡淡一笑。 江湖不只有打打杀杀,更有人情世故。 (六) 中秋之夜,燕青闭了茶肆,独自在湖边赏月。 月光如水,洒在湖面上,碎成万千银辉。远处有画舫经过,传来阵阵丝竹之声。 他想起很多年前,在梁山的中秋。兄弟们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何等快意。如今星散四方,各自安好,倒也应了“月有阴晴圆缺”之理。 正出神间,忽听身后有人道:“如此良辰,兄□□饮,岂不寂寞?” 回头一看,是个青衫书生,眉目清秀,手持一管玉箫。 燕青笑道:“兄台不也是独行?” 书生在他身旁坐下:“在下苏慕云,杭州人士。见兄□□自赏月,特来叨扰。” “燕青,茶肆老板。” 二人互通姓名,相视一笑。苏慕云吹起玉箫,曲调清越,在夜色中飘荡。燕青静静听着,手指在膝上轻轻打拍。 一曲终了,苏慕云道:“燕兄懂音律?” “略知一二。” 苏慕云将玉箫递过来:“燕兄可否献艺?” 燕青也不推辞,接过玉箫。他前世就精通音律,这一世更是勤加练习。箫声起时,连湖面的涟漪都仿佛静了下来。 吹的是《春江花月夜》,婉转悠扬,与这西湖夜色相得益彰。 苏慕云听得入神,半晌才道:“燕兄大才!这手箫艺,便是教坊司的乐师也未必及得上。” 燕青将玉箫还他:“苏兄过奖了。” 二人对坐畅谈,从音律谈到诗词,从西湖谈到天下。苏慕云是个有趣的人,见识广博,谈吐不凡。 直到月上中天,苏慕云才起身告辞:“今夜得遇知音,实乃幸事。他日定当登门拜访,再向燕兄请教。” 燕青拱手相送:“随时恭候。” 看着书生远去的背影,燕青忽然觉得,这样的江湖,也很不错。 (七) 深秋时节,燕青决定远游。 将茶肆托付给可靠的伙计,他背起简单的行囊,一路南下。没有目的地,随性而行。 在绍兴,他品尝了地道的花雕酒;在宁波,他参观了繁忙的港口;在台州,他登上了天台山。 这一日,他正在雁荡山游览,忽听前方传来打斗声。 悄悄靠近,但见几个黑衣人正在围攻一个老者。老者武功不弱,但双拳难敌四手,渐渐落了下风。 “南宫老儿,交出《药王经》,饶你不死!”为首的黑衣人厉喝。 老者冷笑:“休想!” 燕青本不欲多事,但听到《药王经》三字,心中一动。前世安道全曾提过这本医书,说是药王孙思邈的真传,早已失传。 眼看老者就要丧命,燕青叹了口气,从怀中取出川弩。 “咻咻”几声,弩箭精准地射中黑衣人的手腕,兵器纷纷落地。 “什么人?”黑衣人大惊。 燕青从树后转出:“光天化日,以多欺少,不太好吧?” 黑衣人见他只有一人,胆气又壮:“小子,少管闲事!” 燕青也不废话,身形一晃,已到近前。相扑之术施展开来,几个起落就把黑衣人全都放倒。 “滚。”他淡淡地说。 黑衣人狼狈而逃。老者上前行礼:“多谢壮士相救!老朽南宫望,敢问壮士高姓大名?” “燕青。” 南宫望眼睛一亮:“可是梁山好汉浪子燕青?” 燕青不置可否:“前辈认得我?” “听安道全提起过。”南宫望笑道,“他说你聪明绝顶,是块学医的好材料。” 原来这南宫望是安道全的师兄,二人同出一门。 “既然相遇便是有缘。”南宫望从怀中取出一卷书,“这本《药王经》就送给你了。望你善用其中医术,济世救人。” 燕青推辞不过,只得收下。 在南宫望的山中草庐住了几日,二人谈医论药,颇为投缘。燕青的天赋让南宫望赞叹不已: “你若专心学医,成就当不在安师弟之下。” 燕青但笑不语。他志不在此,但多学些本事总是好的。 (八) 寒冬来临前,燕青回到了杭州。 茶肆一切如常,只是多了一位常客——苏慕云几乎日日都来,有时喝茶,有时下棋,有时只是闲谈。 这日下雪,二人围着火炉对弈。 “燕兄这次远游,可有什么趣事?”苏慕云落下一子。 燕青捻着棋子:“遇到个老大夫,学了点医术。” 苏慕云笑道:“燕兄真是多才多艺。茶艺、音律、武功,如今又添了医术。” “打发时间而已。” 正说着,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跑堂的开门一看,是个抱着孩子的妇人。 “大夫!求求您救救我的孩子!”妇人满脸泪痕,“听说您会医术...” 燕青忙让她进来。孩子约莫三四岁,浑身滚烫,已经昏迷。 把了脉,燕青眉头紧锁:“是急惊风。” 他取出银针,按照《药王经》上的法子施针。又开了方子,让跑堂的去抓药。 苏慕云在一旁静静看着,眼中闪着奇异的光。 忙活了半个时辰,孩子的烧终于退了。妇人千恩万谢,非要跪下磕头。 “举手之劳。”燕青扶起她,“按时服药,三日后再来复诊。” 妇人走后,苏慕云叹道:“不想燕兄还有这般慈悲心肠。” 燕青看着窗外的飘雪:“能力所及,能帮就帮罢了。” (九) 宣和四年的春天,燕青的茶肆来了个特殊的客人。 那是个中年文士,气质儒雅,却自带一股威严。随行的几个护卫虽然便装,但眼神锐利,显然不是寻常人。 文士要了壶龙井,慢慢品着。忽然道:“老板这茶,不比大内贡茶差。” 燕青心中一动,面上不动声色:“客官过奖了。” 文士打量着他:“听说老板姓燕?” “正是。” “可是东京人士?” 燕青微笑:“小本生意,不敢高攀。” 文士也不追问,转而谈起茶道。此人见识极广,对各地名茶如数家珍。燕青应对得体,二人相谈甚欢。 临走时,文士道:“燕老板非常人,窝在这小茶肆,可惜了。” 燕青淡然道:“人各有志。” 文士深深看他一眼,留下锭银子走了。 当晚,苏慕云来了,神色凝重:“燕兄,今日是否有个中年文士来过?” 燕青点头。 “可知他是谁?”苏慕云压低声音,“当朝太师,蔡京。” 燕青挑眉。难怪气度不凡。 “他说了什么?”苏慕云问。 “不过是闲聊茶道。” 苏慕云松了口气:“蔡京此人心机深沉,燕兄小心为上。” 燕青却笑了:“我一个茶肆老板,有什么值得他图谋的?” 话虽如此,他心中却明白,平静的日子恐怕要到头了。 (十) 果然,几日后,蔡京派人送来请帖,邀请燕青过府一叙。 太师府邸奢华无比,仆从如云。蔡京在书房接见他,开门见山: “燕公子,明人不说暗话。你的身份,老夫已经知晓。” 燕青从容道:“太师说的是什么身份?” 蔡京捻须微笑:“梁山好汉,浪子燕青。” 书房里静了一瞬。燕青神色不变:“太师认错人了。” “是吗?”蔡京从抽屉里取出一卷画轴,展开一看,竟是燕青的画像,“这可是从宫中流出来的。” 燕青心中了然。定是徽宗那里走漏了风声。 “太师意欲何为?” 蔡京道:“不必紧张。老夫若是要拿你,也不会请你来了。” 他站起身,在书房踱步:“如今朝中正是用人之际。以燕公子之才,窝在茶肆实在可惜。不如入朝为官,老夫可保你前程似锦。” 燕青笑了:“多谢太师美意。只是在下闲散惯了,受不得约束。” 蔡京也不强求:“人各有志。不过...”他话锋一转,“老夫有个不情之请。” “太师请讲。” “小女素来体弱,听闻燕公子精通医术,想请你为她诊治。” 原来如此。燕青点头:“这个容易。” 蔡京的女儿得的是哮症,每逢春秋必发。燕青开了方子,又教了她一套呼吸之法。 “按此法调养,三年可愈。” 蔡京大喜,非要重金相谢。燕青只取了些诊金,其余一概不受。 临走时,蔡京道:“燕公子日后若改变主意,随时可来。” 回到茶肆,苏慕云早已等候多时。 “蔡京没为难你吧?” 燕青摇头,将经过说了。苏慕云沉吟道:“他这是先礼后兵。不过既然你拒绝得干脆,他应该不会强求。” 燕青却道:“我准备离开杭州了。” 苏慕云一愣:“为何?” “树大招风。”燕青看着窗外的西湖,“既然身份已经暴露,还是换个地方为好。” 其实他早有云游之意,这次不过是个契机。 (十一) 离开那日,西湖下着细雨。 燕青将茶肆赠给了跟了他两年的伙计,只带着简单的行囊。那把川弩,那管玉箫,还有《药王经》和几件换洗衣物,就是全部家当。 码头上,苏慕云前来送行。 “燕兄准备去哪里?” “不知道。”燕青望着烟雨朦胧的湖面,“或许去蜀中看看,或许下江南走走。” 苏慕云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这个燕兄带着。若遇到难处,可去任何一家苏氏商号求助。” 燕青这才知道,苏慕云竟是江南首富苏家的公子。 “难怪见识不凡。” 苏慕云笑道:“与燕兄相识,是在下的荣幸。” 船要开了。燕青登上船头,朝苏慕云拱手作别。 细雨如丝,将西湖罩在一片朦胧中。雷峰塔在雨雾中若隐若现,苏堤上的垂柳依依。 船家摇橹,小船缓缓离岸。燕青站在船头,任细雨沾衣。 这一年的杭州生活,恍如一梦。如今梦醒,该继续前行了。 前方,是更广阔的天地,更精彩的江湖。 船行至湖心,他取出玉箫,吹奏起来。箫声在雨雾中飘荡,清越悠扬,仿佛在与这座城池作别。 曲终,收箫。燕青望向水天相接处,唇角微扬。 天地为庐,江湖作伴。这样的逍遥,才是他想要的。 (十二) 三年后,成都府。 一家医馆门前排着长队,坐诊的是个俊朗的年轻大夫,望闻问切,手法娴熟。 “下一位。” 一个老妇抱着孙子上前:“燕大夫,这孩子咳嗽半个月了...” 燕青仔细诊断:“风寒入肺,吃三服药就好。” 开了方子,又嘱咐注意事项。老妇千恩万谢地去了。 三年前离开杭州,他一路西行,最后在成都开了这家医馆。《药王经》上的医术,加上自己的领悟,很快就在当地小有名气。 行医之余,他依然保持着云游的习惯。青城山、峨眉山、剑门关...巴蜀的雄奇山水,让他流连忘返。 这日闭馆后,他正在后院整理药材,忽听前院有动静。 开门一看,竟是个熟人——武松站在院里,风尘仆仆,却精神矍铄。 “二哥?”燕青又惊又喜。 武松大笑:“可算找到你了!听说成都出了个神医,姓燕,我就猜是你。” 兄弟相见,分外亲热。燕青备下酒菜,二人对坐畅饮。 “你怎么来了?”燕青问。 武松道:“寺里派我来蜀中交流佛法,顺道看看你。” 原来武松如今已是六和寺的首座,经常受邀四处讲经。 “二哥过得可好?” “好得很!”武松笑道,“每日诵经礼佛,指点弟子,比当年打打杀杀强多了。” 燕青欣慰点头。看到兄弟们各得其所,他比什么都高兴。 武松在成都住了几日,二人同游都江堰,共访武侯祠。临别时,武松道: “小乙,看到你现在这样,二哥就放心了。” 燕青微笑:“二哥保重。” 送走武松,燕青站在医馆门前,看着街上熙攘的人流。 这样的日子,平淡,却充实。治病救人,云游山水,偶尔与故人相逢... 或许,这就是他重活一世的意义。 (十三) 又一年春天,燕青关了医馆,再次踏上旅途。 这一次,他要去西域。听说那里的风土人情与中原大不相同,他想去看看。 出阳关,过玉门,大漠孤烟,长河落日。西域的辽阔壮美,让他心胸为之一宽。 在敦煌,他观摩了莫高窟的壁画;在吐鲁番,他品尝了甜美的葡萄;在喀什,他见识了异域的风情。 这一日,他正在沙漠中独行,忽见前方有商队遇袭。马贼数十人,将商队团团围住。 商队的护卫拼死抵抗,但寡不敌众,眼看就要全军覆没。 燕青本不欲多事,但见马贼凶残,妇孺也不放过,终于忍不住出手。 川弩连发,箭无虚发。相扑术施展开来,在马贼中如入无人之境。 马贼头子见状,拍马冲来。燕青不闪不避,待马到近前,突然侧身,一招“鹞子翻身”,将头子拽下马来。 “好身手!”商队中有人喝彩。 击退马贼,商队主人上前道谢:“多谢壮士相救!在下赛义德,是这商队的首领。” 这是个高鼻深目的西域人,汉语却说得流利。 燕青拱手:“路见不平而已。” 赛义德非要重谢,燕青婉拒。得知燕青是独自游历,赛义德热情邀请: “我们要去大食,燕先生若无事,不妨同行?” 燕青想了想,点头答应。去看看更远的世界,也不错。 商队继续西行。驼铃声声,在沙漠中回荡。燕青骑在骆驼上,望着无垠的沙海,心中一片宁静。 这一世,他见证了太多,经历了太多。从梁山到江湖,从杭州到西域,每一步都是新的风景。 或许有一天,他会继续远行,去天竺,去波斯,去更遥远的地方。 也或许,他会找个山明水秀之处,终老此生。 但无论如何,这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浪子燕青,终于真正地逍遥自在了。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