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你们先活呗》 第1章 我去 “顶级仿真宠物定制师沈自汀车祸致右手重伤,五百余‘生命复刻’订单恐成泡影。” 新闻切进沈自汀工作的纪录片,后台仍是那流畅的播音腔: “昨日凌晨,仿真宠物定制师沈自汀在返程途中遭遇连环车祸,经五个小时的抢救后,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但右手神经严重受损,失去精细活动能力,这一消息实在令人扼腕……” “砰!” 保温水杯砸进频幕一角,画面裂成彩条,声音戛然而止。 好友秦风闻声赶来,心里一怵:“自汀,你不能激动啊,身子刚好点!”他压下沈自汀拆针管的手:“新闻就是听风是雨,看热闹不嫌事大。你别听他们乱讲……” 沈自汀看向不听使唤的右手——缠着厚厚纱布的手固定在支架上,连轻微蜷曲都做不到。 “医生说了,后续康复训练跟上,手能恢复的。” “能恢复?”沈自汀扯着嘴角,“恢复成什么样?能拿筷子还是能夹起0.1毫米的羊毛?又要多久?半个月……一两年?概率呢,完全灵活的概率又有几成?” 秦风擦擦额头,面露难色。 房间陷入沉寂,沈自汀读懂秦风沉默里的话,别过脸,拉高被子蒙住了脸。 秦风垂头。 低喃在外闷闷地传来: “十死一伤,还有三个昏迷不醒,自汀,十四分之一,损失一只手,已经很幸运了。” 沈自汀闭上眼睛。 -- 一个月后,沈自汀做完康复回来,手机上多了一则新短信: “致沈先生: 见字如面。 我是前些日子托您做柯基“桂花”的陈婆婆。来此信,一是望您不要惦记我的订单了。我大限将至,桂花在记忆里愈发清晰,想来很快就要相见。二来,听闻您手伤,切勿过急,需一步一个脚印稳扎稳打地训练,盼早日康复。 陈知淮字。” 监控里的沈自汀盯着这则短信,石化般矗立许久,之后便紧握手机行色匆忙,坐出租离了医院,中途在药房停下,沈自汀买了一袋止痛药,之后车下国道驶进荒僻郊外,连人带车没了踪迹。 警方一天后联系到回老家的出租车司机,他惶惶恐恐地对此订单印象深刻:“很奇怪,很奇怪啊,这个男人出手慷慨,但行为诡异,大半夜的买那么大一袋药,要我去,要我去……” 胖警察敲敲桌,“去哪里?” 司机眼瞳震颤,支支吾吾地说:“荒山。” 荒山? 无数道手电筒穿行在寒冷的树林中,警犬埋头嗅着,一个小时过去了,豪无动静。 秦风吸吸鼻子。 自汀好端端地来这坟山干嘛? 月亮高悬阴凉,树影重重,秦风踢土又踹树,插着兜,撅起屁股看起了蛀空的树洞。 “你……” 胖警察抿唇。 “嗯?”秦风站直。 胖警察手叉腰带,瘪嘴,精锐的目光侦查起秦风:“你真不知道沈自汀工作的地方?” 秦风拱眉。 他似乎遭到了怀疑。 胖警察清清嗓。 秦风跳脚,“你真怀疑我啊。我和自汀从小到大的好哥们!无语,你就是去问他妈……问他爸爷奶姨婶侄,都不会有人知道他在哪儿工作。自汀最讨厌别人打扰他工作。” 警察面目凝重。 秦风警告地横他一眼。 远处半山腰断续点起几盏灯来,秦风吆喝一声,“哎!那儿有个村,你们去那村里看过了吗!” 胖警察茫然地望去,很快又一脸吃瘪样。 “看没看过给个准话啊!”秦风大喝。 “从这儿走到那里,至少两小时脚程。” “两小时怎么了,自汀曾因为几根毛调了一天一夜,这几个小时算什么。” 于是秦风力排众议,一群人开着警车浩浩汤汤进村,老村长披着外套拄拐赶来,身子发抖地生怕惹了什么事,听完缘由后他定了定心,将沈自汀的照片分发下去。 众人皆摇头,一无所获。 “知情不报等同犯罪犯罪!”秦风恐吓道。 村里人面面相觑,你看看他,他看看她,脸色茫然地一致缄默。 “走了。”胖警察下令,使了个眼色,叫喊着“你们肯定害他了”的秦风被壮汉驾着上车。 “这村有问题!”秦风挣扎,“走什么走!查,继续查啊!” 胖警察看着筒状灯里乌泱泱的村民,按下手,“走。” 车子驶到山脚,遇到一个轰摩托上山的男人,胖警察从副驾伸手拦他,打听前面的村落,那男人摸摸脑袋,“村落?山上哪儿来的村落。” 秦风扒门往后看,半山腰笼罩在一片密实的漆黑中,没有半点灯火,也全不见房屋轮廓。 刚刚看到的一切,仿若众人同遭了幻境。 胖警察又问男人上山所为何事。 “我去看羊,这风向云象,是要下雨哦。” 秦风掏出照片,男人细瞧一阵,眯起眼恍然大悟,“看到过。” “带路。” “可我的羊……” “少废话,出事了我十倍赔你。” 随着警车跟摩托车穿过郊外,驶进镇里,距他们越来越远的半山腰上倏地亮起一盏灯。 一片虚无中,年迈的长者褪去脆朽骨头,身姿挺立摸着胡须说: “来新人了。” 壮汉有些不安,“我们这样暴露,掌祀官那儿可怎么交代啊,明明昨晚无车入境,怎么,怎么会引来警察……” 拐杖“咚”地一声砸地,壮汉噤声,长者神思飘渺。 旷远的夜里呜响山风。 “近来接二连三的新人,掌祀官kpi没达标,为此头疼还来不及。我们,只需要做好分内的事。”长者安抚地拍了拍壮汉肩头:“你去唤来阿七,她该开惑了。” “是。” — 【沈自汀,电量告急,请尽快获得动物好感度,否则——】 庄严的声音被迷糊的沈自汀一掌拍飞,他翻个身继续睡觉,忽刺进一束白光,猖狂的笑声在极近处响起,“妈!妈!”发现秘密基地的男童激动大喊,“快来啊妈!快看看我发现了什么!” 沈自汀耳朵动了动。 极品辣条音……沈智言? 他眯条缝,一条棍棒无情地正面迎上眼睛,沈自汀闪躲不及,凄厉的惨叫在喉道里扭曲地发了出来。 沈智言咯咯笑,“你这野狗真是胆大包天,我的地盘你也敢来沾!”说完,又是一棍子下来—— “怎么了宝贝儿?”徐春惠后脚赶到,沈智言掐了沈自汀脖子炫耀,见它短脚悬空扑腾,乐得下巴挤成三层,“有野狗在我们家!我现在就要给他点颜色瞧瞧!” 你们家? 这别墅里的一砖一瓦都由他过目敲定,怎么就成了他家? 沈自汀被掐得上不来气,大脑除了愤怒无法再思考其他,他趁沈智言去挑选工具,身体用力一腾,挣脱手掌,掉落在地。沈智言“呀呀呀”地愤叫,一路将沈自汀追到了客厅,前方就是特意留的狗门,逃跑近在咫尺—— 沈自汀猛地一刹,四驱骤拐,沈智言眼睛反应过来了,大脑却拉不住身子,一坨圆润轰然撞上门板,压成一片。 空气中掉落簌簌木屑,灰尘卷动。 沈智言上半身卡进狗门,留半截在屋里,Q弹的大屁股朝天撅着。 “嘎吱”一声,门延迟几秒被撞开,小径两旁油绿的剪股颖在阳光下泛出色泽。 “妈!妈!快来救我,我卡住了!妈!我卡进门里了,门还晃个不停烦死了!” 沈自汀悠然从正门出去,看着沈智言剧烈跳动的嗓子眼,走到台阶上。 他叫他什么来着? 狗。 嗯,野狗。 沈自汀走上台阶,调转身子,抬起一条腿,“滋、滋、滋——” 那就干些符合野狗的事。 - 【沈自汀,警告,电量告急!警告,电量即将为0!】 一直晃在他跟前的进度条再次发出了声音。 沈自汀装聋做哑忽视,他走上街,车流在窄道上头顶尾地死死堵住,一声又一声的喇叭宣示着车主的焦躁。 昏倒前的记忆在刺耳的喇叭声中片段式闪回。 沈自汀记起来了。 出租车抛锚,他在荒地重新打车,很迟才到工作室。桌上摆着只差一条尾巴的柯基,沈自汀忽略开门迎接他的小松,吞下大剂量止痛剂,而手依旧不听使唤,细小零件接二连三地掉落,药物和压力同时作用地他神思浮涨,再回过神来,已经被不止何时何地发起得大火包围了,他捂住鼻子,惊慌地去找小松,而小松被倾倒的胶水完全沾在地上,面色痛苦…… 火势飞速发展,浓烟呛鼻。张开巨口将小屋整个吞进炼狱。 他带不走心血浇铸出来的一屋仿真模型。 他更带不走小松。 他什么都带不走…… “别挡路!”醉醺醺的吼叫将沈自汀拉回现实,酒鬼踹一脚,沈自汀像个球一样地滚到栅栏下,他咕哝着“再挡路就杀了你”便摆锤一般挺着肚子离开了。 沈自汀黯然神伤地盯着视野里的狗爪。 交警赶到,正满头大汗地疏通车流,沈自汀起身,跑了一段,等路段的车流稀疏变快时,他身体弓缩、四肢微曲,眼里闪着坚毅的光。 - “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嘞!绝密时空规则,多年摸爬滚打,经验所得,毫无水分,字字珠玑,有半点弄虚作假十倍赔偿!”男人背心衬衫短裤人字拖,坐在路边的围栏下,举着本基础蓝白封的笔记吆喝道:“不要19998 ,不要1998,只要998,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路过的男人驻足:“真的?” 背心男故作高深打量对面一番,“不是新来的?来这儿……”他捏点指头,“有两月了吧。” “!” 男人瞪大眼,激动抓住他的手,“大师,是啊!大师!” “任务刷得不怎么样嘛。”背心男兴致缺缺地抽回手,叹口气。 “大师,”男人追着抱住背心男的手,“大师,你一定有法子,救救我!” 背心男“啧”一声,无奈地从屁股板凳里抽出一本尚有余温的白本,“全时空仅此一本,非卖品。我也是看在兄弟如此心诚,我俩缘分又缘,两本捆卖2699。” 男人张了张口。 背心男将本子收回包里,手一抬,“不议价,只能是有缘无份了。”他说着起身收摊,喃喃道:“今天已经帮到足够多人了,功德赚够了,收摊!” 背心男将地上布一拢,走了几步停下。 “哎!那四眼小狗!” 沈自汀四爪一顿:? “对,就是你!小四眼,你这么想不开干嘛,被车撞死七零八碎曝尸大街,啧啧啧,多丑陋。你摆摆烂,走得体面点不好么?”背心男说完,头上的进度条显示 10。 嘿。 背心男笑,还真给他瞎猫撞上死耗子,读对心了。 摆烂?走得体面点? 沈自汀疑惑地转头。 “只要998,你的所有疑问......”背心男蜷曲食指比两个9,正要变换成8时,忽被人用力扑倒抱住大腿,“我去!”他扭头,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磕飞眼镜,眯着眼,正看不清地四处乱摸。 他激动叫道:“我买,我买!大师,你救救我!” 背心男推开他,“你先放过大师,大师被压得无法自救了。”背心男坐起,不耐地拍拍身上灰尘,“2699,没问题吧。” “没有,没有。” “行。” 背心男递去两本秘籍,男人在衣服上擦擦手,憨厚的面容放射光芒,一切都还在正常行进着,男人伸手来接,忽然浑身抽搐,胸前凭空生出一条三指粗的钢筋,随着贯穿伤口形成,血液从他嘴里漫天喷射。 沈自汀愣在原地。 背心男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我去?” 第2章 不是吧 钢筋斜插过男人尸首、与地面形成三角,在原地静立了十多分钟。 诡异的事情接二连三的发生:有人直直穿过尸首,沾了血迹也面不改色,全然未觉,也有人大老远就对尸首避之不及,惊恐慌乱,甚至尖叫地缺氧晕倒。 没有围成人海。 那具静止的尸体,只存在于一部分人眼中。 背心男揪着眉头摸下巴,绕着尸首察看几轮,最后“啧”一声,对着天空问,“你是不是疯了,植入这么血腥的场景?” 沈自汀昂首。 天空湛蓝无云,树在风里簌簌作响,一切如常。 自然没有回应。 时祁索然无味地打道回府,那被血浸透的包,此刻与衣服频繁磨碰,却蹭不上一点儿。 沈自汀似乎摸出些门道,他盯着那具尸体求证,很快—— 尸体连同钢筋、血迹一同消逝,那儿自清洁成平时道路的模样。 - 沈自汀回神,走到马路牙子上翘首以待,右侧一辆白色大众滴响喇叭,一路驱赶不遵守交通规则的电动车,看起来脾气暴躁,在这样的闹市,也没有丁点减速。 就是它了。 沈自汀蓄力,瞄准时机,距不到十米时一跃而出,“砰”得一声巨响,轮胎打转与地面擦出尖锐刺响,在持续的“呲”声下,沈自汀飞起又降落,天翻地覆。 有什么东西陆续砸到了他身上。 轮胎。 西兰花。 葱?姜?蒜? 接下来是……竹篮。 他掉进菜摊里了? 围来一群糟糟嗡嗡的议论声,沈自汀紧皱眉头,察觉到不对劲时,身子倏地一轻。 “这么想不开啊。”轻佻的声音距在头顶响起,沈自汀睁眼,车子碰倒骑车买菜的妇人,妇人的车正好将他撞飞。背心男提起它后脖转了一圈,“小四眼,你看骗子会把我是骗子写在脸上吗?” 沈自汀生气瞪他,肚子使力来一飞踹。 “省省力,就你这还没牙签长的腿,”背心男把它放到地上,“也别骗子骗子的叫我,吵死了,我有名字,我叫时祁。” 四眼头上跳出一行字飞进了时祁的进度条: 读心 10。 时祁:嗯? 松了的手又立刻抓住,沈自汀天旋地转间又被进了时祁的怀里。 沈自汀:你有病? “哎呀,别折腾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不过放心,从你这儿捞完分,就大路朝天各走两边啊。”时祁对他“嘬嘬”两声,“还有,我叫时祁。” 我管你时齐时不齐呢。 沈自汀分离挣脱,头顶响起播报:【进度条为0】 肃穆的状态播完便绷不住了,一串火烧屁股的尖叫声极不协调地跟来: 【完了啊,这又没一个,掌祀管掉下及格率要被辞退了啊啊啊啊。】 什么乱七八…… 沈自汀两眼一黑,身体机被强制关机,意识残存的几秒里,热浪一波一波奔涌而来。 好痛。 他痛地蜷起身子。 — “汪!汪汪!汪汪汪!” 五黑犬奋力吠叫,时祁等了一会儿,进度条上没有动静,他舀出一勺狗粮,“遗憾落选,不过给我加了3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下一个。” 五黑犬埋头吭哧,最后一只黄狗走过来。 时祁指指沈自汀,“去吧。” 黄狗歪头看他。 “朝他吼几声,这只小焦狗,叫几声,尽量表达出你对他的感激,喜爱之类的,嘬嘬,快去,哎哟,你看我干嘛——行你走吧,没参与没奖。” 时祁烦闷地挥勺驱赶,这群狗都轮完了,结果成功率比他瞎蒙的读心率还低,四眼的进度条仍旧岌岌可危。 这是他第一次能和一只狗完全无障碍交流,还能多次赚分。 可惜了。 时祁扎紧狗粮袋口,提起要走,孱弱的沈自汀醒来了。他闻到一股焦味,第二眼,便对上时祁那双狡黠的眼:这个骗子怎么阴魂不散。 时祁哼笑。 “咒人再咒大声点呢。我可救了你。” 沈自汀屁股朝他。 时祁“啧啧”两声,那火烫卷了四眼的毛,可没挫伤对方的刺,真是白瞎他这半袋狗粮。他起身,“有需要用名字找我,九位数小狗。”说完,便挪开脸,两人分道扬镳。 装修的车停在路边,卸下几片玻璃,沈自汀走过,靠墙立着的透亮镜面映出他的样貌——乌黑短毛烫成卷,胡须蜷曲,有着金色的眉毛、腮帮和四肢,沈自汀怔愣看着镜子里跟随他的影子—— 小松?! 这是小松小时候的样子。 可明明,他害死了小松。 沈自往回看,那吊儿郎当的时祁早没了影。他盯着自己的模样,直到玻璃被搬运走,徒留光秃的墙,他也没离开。 【电量警告!电量警告!】 进度条在沈自汀眼前飞叫。 这个时空的惩罚他看到了,“那奖励呢?”沈自汀问。 进度条不自信的左右看,最后激动地弯过两边翅膀指了指自己。 【你在和我说话吗?】 沈自汀无语地看向进度条。 【嚯嚯!你终于理我了。】 “奖励是什么?” 【什么奖励?】 “进度条空了会死,满了会活吗?” 雀跃的进度条一下蔫巴:【涉及时空机密,无法透露…要不,你和聊我点别的?人生理想,诗词歌赋……】 不用了。 沈自汀垂下尾巴,河道里突兀地爆发出一道疯狂的笑声,穿着背带防水裤的男人抄着手里的兜网,一步步往岸上走来。 网里是一大堆清道夫和埃及鲶鱼,他戴着手套,“嘎嘣”一下掰断,掰断,掰断,处理完清道夫后,又将埃及鲶鱼挨个敲去西天,埋进了土里。 沈自汀发现,在垒实最后一堆土后,掰鱼男那与自己同样式、不同颜色的进度条满了。 等待的答案呼之欲出,沈自汀快跑跟上。 - 男人卸下防护装备,进到农房,沈自汀跳上废弃的桌子,从窗户望进去,黄昏给破旧民房裹上希望的光辉,那男人,兴奋地走来走去,鼓捣好一阵后,换了干净衣裳在床边坐了一会儿。 他摩挲着柜上的照片,眼里的柔情似水。 “终于……”他哽咽。 天色渐暗,时钟发出整点的“咔哒”提示音,那男人依恋地将照片放进兜里,去便利店里买了一打啤酒,又打包几个下酒菜。走了近二十分钟后,他走进筒子楼,上到五楼。 沈自汀一路跟得费劲,楼梯更是磕肿了它的下巴。 同时,他也越期待之后会发生什么。 死是毫无征兆降临的。 那进度条满了之后,是有什么生的特殊仪式吗。 沈自汀走进廊道,掰鱼男刚好进屋,门没关,沈自汀在门口停下,逼仄的出租屋里装了两个高大的男人,掰鱼男双手交叉难掩兴奋,在一旁坐下后,房主的脸露了出来。 ……时祁? 找这个骗子干嘛? 像是听到了他的想法,时祁倏地看来门口,匆匆对过一眼,沈自汀在他眼里看到了奇怪的情绪。 与掰鱼男的喜悦全然不同,时祁的脸上漫着……忧伤? 时祁下了直播,收起支架,掰鱼男将桌上的杂物扫到一边,两人摆开一桌菜,正要开动时,掰鱼男突然打了打自己脑袋,“瞧我,怎么把你最喜欢的凉拌牛肉忘了,我去卖啊。”说着,就往外跑。 时祁沉默地垂下头。 管道里响起水声。 掰鱼男走到门口,抹了把脸,“时祁。” 时祁抬头,“嗯?” “谢谢你。” 男人微笑,往外走两步,“时祁,谢谢…你……帮……” 话语未尽,掰鱼男手掌腐成烂肉,踉跄几步后轰然倒地,他双眼含泪,还想说话,抬起的手,却和喉音一样气若游丝,怎么都说不出声了,手怎么也抬不高了。他撑着嘴,感激又不甘地瞪着天花板。 断气就在眨眼之间。 他的眼泪,还在不停地往地上流。 沈自汀怔住了。 进度条空,必死。 进度条满,却不是百分百生。 - 为什么? 为什么! 沈自汀对过来合上男人眼睛的时祁吠了两声。 时祁神色黯然地将掉出来的照片塞进男人兜里,回屋架起手机支架,调试设备准备继续开直播读宠物心。 门就这么被尸体卡着大开。 沈自汀被他的冷漠刺到,跃过门跳上床,撕咬他袖子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时祁有些烦。 沈自汀:他进度条满了,他任务做完了啊! “哦,原来你知道进度条的意思啊。”时祁转而讥讽起他,语气里带着莫名的敌意,“几个小时前你还摆烂消沉,现在怎么为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这么义愤填膺?” 沈自汀被问得嘴筒子一顿,继而更用力地扯他衣服:告诉我。 狗头上升起一行“ 5”飘进时祁的进度条里。 沈自汀执着的心声听得时祁脑袋要炸,“别吵!”他情绪一下上来,抓起狗往外扔,“咚”得一声,门砸上,沈自汀耳朵贴到门上,却听不到任何响动,就像时祁凭空消失了一般。 - 掰鱼男的感激,说明时祁一定帮助了他。那可能,时祁不完全是坑钱的骗子,至少有善良的一面,又或许,那本998的秘籍里真有东西。 今天一路上,沈自汀观察到这个时空应该分为有两类人:npc和濒死玩家,以进度条区分。进度条有两种样式,每种样式又有多种颜色,区分着什么,地域?濒死时间?又或是濒死时长,也有可能是弥留时间倒计时。 短时间内他无法判断。 他和掰鱼男是天使翅膀样式的进度条,时祁的进度条附一把刀叉……沈自汀想得入迷,突然肚子咕咕叫响,闹得他无法集中精力。 至少时祁没否认进度条满了就有可能活着这一点。眼下当务之急,是先填饱肚子,廊道里飘荡着饭菜的香气,沈自汀起身到楼梯口,一根烤肠从天而降,放到了他面前的地上。 “狗狗快吃吧!”手里牵着绳的女孩蹲下,两眼弯弯地摸了摸沈自汀的头,沈自汀也不端着,自穿来后就没进食,此刻实在是饿极了,它眼冒金光,没两分钟,另一根香肠也吃完了。 “哒哒哒!” 低处阶梯传来跑步声,沈自汀听到了同类的声音。 一只泰迪仿佛遭夺食了般,架势气愤地瞪他。 沈自汀看着泰迪。 泰迪仇视走近,绕到后面闻了闻气味。 女孩摸摸泰迪,“年糕,这狗狗流浪没东西吃,你分它一些我再——”女孩声音瞬间僵住,那泰迪爬到沈自汀身上,扶住沈自汀腰身,站起后腿开始一抽一抽—— 哥们儿。 我是公狗。 沈自汀挣脱,反向扑咬下泰迪,两狗呲牙怒吼,拧打一团,在激烈的打斗中,进度条上浮现一条:好感 6。 这沙壁计分系统! 打成这样了还好感? 不是吧。 沈自汀错愕地蹬着眼前的泰迪。 一声慵懒的低音从身后传来,沈自汀看去—— “它是真喜欢你。” 黑色辣垃圾袋随着走路的幅度左右晃荡,而时祁,目不斜视地从水深火热的沈自汀旁边走了过去。 第3章 八位数 沈自汀推翻泰迪,追上时祁,时祁看起来比刚刚好些,沈自汀堵到他跟前,汪汪汪直叫:我买秘籍。 果然,人字拖的步履变慢了。 沈自汀追问:怎么支付。 “不卖。” 垃圾袋咚一声入桶,时祁插兜上楼,沈自汀在后面一步一撞,鼻青脸肿地总算跟了上来。掰鱼男的尸体已经消失了,原时空的他,应该是彻底死了。 沈自汀卡着门缝进去,利索眺到时祁肩头:送上门来的生意不做? 时祁一把薅住小狗后脖,突然动作一顿改了主意。 “九千九百九十八。” 沈自汀:? 时祁薅狗的动作变得轻柔,沈自汀被托着肚子架到时祁面前。 沈自汀:白天还998。 时祁:“供不应求。” 沈自汀:哪来的求? 时祁一掌把住他的肚子,将沈自汀摁倒在床上,居高临下,挑起有一条短疤的眉尾,语气混不吝:“不买就——”他眼神指示门口,唇瓣轻点: “滚。” 沈自汀愣了一下,四爪抱紧时祁的手臂,挣脱几下。 沈自汀:那告诉我,男人为什么回不去。 “成交。” 沈自汀:怎么支付? 时祁眼睫垂下。 “好了。” 沈自汀:好了? “钱款支付会在原时空自动完成。” 沈自汀:原时空……那这个时空靠什么交易? 时祁指了指头顶。 刀叉进度条环臂不语。 天使进度条摇摆:【是我,是我】 “这里是濒死状态下的弥留时空。”时祁看向沈自汀。 天使进度条雀跃:【欢迎来到弥留时空!】 - 欢迎什么啊。 沈自汀浑身别扭。 来这也不是什么好事儿啊…… 时祁在没动过的饭菜前坐定,开了对面那罐啤酒,继续解释说:“弥留时空滞后于原时空,具体数值看个体差异——这个差异,取决于濒死玩家在原时空何时医治,比如江海——”时祁夹了几粒花生米,“他感染两天后被妻子发现送医。” 沈自汀错愕。 “对。弥留时空与原时空互相影响,江海在两天前被放弃治疗,死亡讯息现在传来,所以江海即使任务做满了也是死。” 惋惜之余,沈自汀发现了一个盲点。 时祁漫不经心地咬出两颗毛豆。 “之前就一直疑惑,我读不懂别的动物的心,你的声音在我这里却是准确的震耳欲聋,看来是因为你聪明,虽然略逊于我。” 沈自汀礼貌微笑。 “两天前……两天前,”时祁看着那盘花生米,“我能确定两天前是因为我能看到弥留玩家原时空的资产。九位数小狗,江海头上的负债金额两天前的增加幅度急遽减小,”时祁讥诮地望来,“你这么聪明,有没有兴趣猜猜那金额?” 狭小的房间静得能听到两道细微的呼吸声。 没兴趣。 沈自汀跳上柜子,叼起一本秘籍,在床上正欲查看时,房间里响起了短促又急切的铃声,时祁将秘籍放进塑料袋,绑在沈自汀身上,连人带狗地赶了出去。 沈自汀贴耳去听屋里的动静,突兀又嘈杂的摇滚乐毫无前奏地叫响,刺痛了他的耳朵。 - 沈自汀灰扑扑地走回紫云山庄,越是靠近,那陌生的探查目光就越多越密了,与烤肠女孩那纯善怜悯的打量不同,这些目光里裹着尖锐的精光,盯得沈自汀极其不适。 他换去黑暗的小道,穿过灌木林,在间隔与他头径差不多的雕花栅栏前停下。 高处贴了一张告示之类的东西,边角在风里翩飞,看不确切。沈自汀带着秘籍跳上台子,来回目测着空隙,最后钻进去,头斜长着挤进去,挤得面红耳赤头骨痛,好在还是过去了。 接下来是身子。 收腹。 憋气。 沈自汀扑腾着四肢要将身子蹬过去,风在耳边萧萧作响,有张东西从高处落下,盖住了他的眼睛。等世界再次从黑暗里清晰起来时,沈自汀一眼看到了那标红放大的10000元。 寻狗启示里附了几张监控截图,联系人徐女士,沈自汀看着那串有印象的电话号码,身子不动了。 草地上躺着的,是他的通缉令。怪不得刚刚一路有人观察他,还以为是绑了书的奇怪模样,哪想到,这书反倒救了他。 前进还是倒退? 沈自汀看着远处亮着灯的七幢。 后腿继续用力。 - 紫云山庄七幢里是前所未有的热闹,七大姑八大姨,甚至二十年来都不曾见过一面的远房亲戚,这会儿竟齐心地聚全了。 徐春惠眼泪汪汪地双手合十,念经般祈祷老天保佑她的侄儿,沈智言穿着一身黑色,压下了闹腾劲,曲着眉头皱起嘴巴,硬是要流露出悲伤。姑妈蒙着眼,姑父正仰着深重的脸,姨母拿着手帕点擦脸,没见过两面的表姐坐在沙发上,兀自抽泣哽咽。 一场精彩大戏,人人都卯足了劲飙演技,心里盘算起再从那50%的遗产里分几杯羹。 老爷子双手交叠,沉默地握着拐杖,沈自汀移开眼,对这场“哭坟”没了兴趣。 房间充斥着虚伪发酵出来的酸臭。沈自汀跃下窗台,不料碰倒了盆栽,发出的巨响引的屋内人警惕地看了过来,徐春惠那臃肿的脚步率先逼近。 沈自汀急切地想抽出脚,而底盆和石块巍然不动,关节变形发肿,沈自汀被剧痛磨出了虚汗,他咬牙去推,头顶的声音听到动静向下探头:“什么东西?” 冷白的强光刺过来,沈自汀痛苦地闭上了眼,他开始“嗷嗷”地小声嘶叫起来。 “啊啊啊!”发泄的怪叫在电筒后方响起,沈智言痛恨地恐吓传了过来:“是咬了我的那条野狗!居然还敢过来!” 眼下看来,他逃不掉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风风火火的身影在小道上招呼,“都在呢”,便奔跑不停地冲进七幢直去扶老爷子,“快!快!别呆愣着了,都收拾东西,或者来搭把手的!” 众人不解。 徐春惠脸上升起厌恶。 “找到自汀了,还有只狗。自汀还有气,现在在手术!”秦风搀扶着老爷子,“就在一医,我们快过去吧。” 老爷子肃穆的垂老五官,终于松弛了点。 而在场其他人的表情却绷紧了。 红色法拉利在街上一脚油门,轰响了夜空。沈自汀松了口气,想到秦风那热血模样让全场吃瘪,便不自觉地扬起了嘴角。他振作,找到木棍,挑开石块拔出腿,一瘸一拐地往筒子楼走去。 沈自汀整理思绪,他不能流浪,容易被抓走换取赏金,熟悉的紫云山庄这一片区更是不能待,找到的是他和小松,说明原时空他和狗都一息尚存,那弥留时空这个情况—— 沈自汀看向落地镜。 天使进度条像热锅上的蚂蚁绕着他警告:【左后腿的伤口不处理很可能会落下残疾,危险警告!】 要你说。 沈自汀拍开挠人的苍蝇。 进度条就剩一丁点儿了,随时都可能强制下线,弥留时空的货币更是没有,目前要活命只有一个办法了。 路灯昏黄茫茫,沈自汀向着光里尘埃继续赶路。 - 到底是谁设计的台阶高度过了一只幼犬的脖子?! 沈自汀心里窝火,顶着鼻青脸肿的瘸腿,撞响了门。 没人应。 他撞。 屋内人吸口气猛地坐起,持续几秒后像是又躺了回去。 沈自汀再撞。 “有完没完了!”时祁抓着头发骂,沈自汀期待地竖起耳朵,过了一会儿,屋内又是一片安静。如此几个回合,门外的沈自汀耗尽了耐心,他这点小动静,被时祁完全免疫了。他左看右看,正寻找能用的东西时,之前喂他烤肠的女孩一脸困倦地从隔隔壁开门出来了。 “是你啊!”女孩抹去眼里的泪,蹲下身歪头问:“小狗狗,怎么了?” 机会来了。 沈自汀瘸着腿跳到门前,女孩看到他脚上的伤吓了一跳,他委屈巴巴地“嘤嘤嘤”叫,爪子挠上房门。 “不会吧?”女孩一脸难以置信,“祁哥伤害你了?” 沈自汀:…… 是他哪里表现得有问题吗。 沈自汀歪了歪头。 算了不管了,只要死缠住这房门不走,时祁在里面就脱不了干系,沈自汀正发力逼出几滴眼泪时,门突然被人狠狠踹了一脚。 女人抡包砸起了门,“咚、咚、咚”的节奏里混着重复的叫嚣:“时祁,别装死,你给我出来!我知道你在里面!” 嚯! 沈自汀赶忙退避几步,视线从红色高跟鞋一路向上,风衣外套、包臀短裙、蕾丝背心,加上一脸浓妆,泼辣的气势在周围人陆续的围观之下也丝毫不减。 沈自汀闻到了瓜的味道。 屋内灯亮了,主人公时祁一头鸡窝、打着哈欠,满脸不耐地出现了,他看到燃烧着怒火的女人,嘴唇抿成直线地叹了口气。 女人抓过时祁的手,放到她微圆的小腹上,“时祁,我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 时祁抽回手,“打了啊,还能怎么办?生下来?谁养,你?总不能期待是我吧?” 看客们霎时你瞥瞥我,他拉拉她,手盖到嘴上小声蛐蛐起来,那十几双眉目在女人和时祁间动得精彩,最前排的沈自汀更是惊讶地张圆了嘴。 哇塞。 好一个,淋漓尽致的,渣男发言。 身陷风暴中心的时祁闻声偏下头,眯起眼看向沈自汀:闭嘴。 沈自汀:这么多人就盯我一只狗? 他晃晃脑袋撤到二线,旁边的女孩挠挠下巴,被这瓜震慑成了幅痴傻样。 沈自汀:这是一个被你祁哥伤害的女人。 女人一下扑到时祁身上,双手紧紧抱住他的脖子,放狠话:“今天不给我一个交代,我就不走了!你不能提起裤子不认人。” 时祁推了几下,无果,他“啧”一声,朝人堆里喊“笑笑”。 “到!”女孩举手应答,挤到前面,听时祁说了几句后便快步往楼下跑了。女人掰正时祁的脸,迎上去要亲,时祁一把捂住他嘴,退远了脸。看来是真恼了,时祁用力推开女人,怀有身孕的女人趔趄后退,路人惊叹着帮忙扶了一把。 舆论的风向瞬间就倒向了女人,时祁越发无奈,“你下次脱裤子前也麻烦认认人。” “哦~” 吃瓜群众齐刷刷看向女人。 门“砰”得砸上,甩动的门框就离沈自汀的鼻子不到一毫米,但是,他就是这么迅捷敏锐地溜进来了。 代价是瘸腿的脓包破开,红血混在混浊的脓液里,拖了一地。 沈自汀迎上时祁的目光,开门见山:帮我活。 时祁笑笑,正要问他凭什么时,对方开出了一个他完全无法拒绝的条件。 八位数。 八位数? 张划去了尝试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