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七贤》 第1章 第 1 章 景和三年,暮雨潇潇,新雨与铜铃交织谱写一曲天籁。 顾明忆站在檐廊下听雨,衣袂沾上雨水,湿寒爬满全身。 她望着院中的梨花,料峭春寒并未折其傲骨,迎寒独自开,当真是顽强如劲草。 她的手被冻得通红,指尖僵硬的抵在身前。 “夫人,廊下阴寒,你身子骨弱,回房可好。” 关切声落下,肩上突然一沉,余光扫到是她的贴身婢子小桃为她披上了一层锦裘,锦裘覆身,也未能驱散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寒。 闻声顾明忆没有动。 她只是静静地看向院中开的正艳的梨花,雨还在下,零落在地上的花瓣被打湿再无与群芳争艳的机会,就如同人至风浊残年,即使是良药吊着一条命,总有败落的一天,她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对生死也看得开,只是中有着挂念之人,便想着走之前能不能在看他一眼。 “小桃,夫君离家几日了”她说话的语调很轻,字字悲戚,令人悲恸。 小桃同她站在廊下,听着小姐的话,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顾明忆没有阻止她哭泣,任由她发泄心中的悲苦,直到雨停新阳升,直到风迎春含笑。 收拾好情绪的小桃,,哽咽道:“姑爷走了月余了,前日来了书信说过几日便能归家,小姐,小桃.......小桃求你,熬过清明好吗?” 顾明忆没有回话,压下心中悲戚,吩咐小桃。 “去将我藏于匣中的手札和书画拿出来,将他们葬于梨花树下。”顾明忆缓缓低下头,摸索着腰间的玉佩,不悲不喜道。 小桃站在廊下,余光瞥见风吹起满地梨花叶,纷纷扬扬,此番美景,举世罕见。她静静地立在顾明忆身后,没有应声,双手不由得死死交织,指尖因着用力泛着不正常的白,脸上的面色也好不到哪去。 顾明忆知晓小桃并未行动,只是轻叹一声,气若游丝,声音轻的还没拿落花坠地的声音大:“小桃,去吧,莫哭” “奴婢,遵旨”转身的瞬间,积蓄眼眶良久的泪如断了线的风筝,不受控制,滴落在檐廊上。 顾明忆估算着小桃的步伐,动了动站的有些发硬的身子,定了定心神,走到梨花树下,捡起地上一片纯白花瓣,握在手心,额头抵在树干上,轻声呢喃:“我没时间了,替我好好看着他。” “夫君,最是重情,怕是我走之后封心锁爱,自此独活于世。我走后,你便去请帝王下旨,为他择一良缘,不必为我守丧,今年便完婚。” “替我为他带句话,没要为悲哭,我这一生最不值得他以真心相守。” 顾明忆望向院外粗大的梧桐树,树影飒飒,新月初升,他背月立于树干上,怔愣片刻恭敬地回:“属下领命” 她靠在梨花树下,任由花瓣落在身上,一时间,满地梨花堆积,雨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她抚着掩埋在地下的匣子,笑着睡了过去,她恍惚是做了一个美梦,梦中的她回到了景安三十八年暮雪时节。 那时瑞雪临天地,素雪生春晖。 顾明忆一袭红衣立于云逸阁中,与婢子们嘻嘻玩闹,也是在那一日她遇到的此生最美的光景。 云逸阁暖如四季春。 她站在阁楼上,目不转睛的盯着兄长身后跟着的人,那人身穿一袭白色长袍立于兄长院中的檐廊下,腰间佩戴飞鹤为骨的环佩。神情清冷克制,眼中看不见一丝情绪流露,那是她想------披麻戴孝,与死尸无异。 那时她与他并不相识,她不认得她。 他的名字还是从兄长口中得知的,兄长说张大人沉默寡言,不喜与人攀谈,因着方便处理公务才在家中借宿,那时他才知这人同兄长一样是在刑部当差,是这次案件的主查官,兄长是因为是这里的地方官从旁协助罢了。 她那年还未及笄,不通人事,在兄长房中胡言乱语:“兄长,死人也会查案吗?张大人披麻戴孝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家中新丧。” 话音还未落,便被正主抓了个正着,也因这一句话给自己招来祠堂罚跪。 当夜,祠堂阴寒刺骨,顾明忆只得缩在角落里抱成团取暖,昏昏欲睡之际,感受到身上一阵暖意,伴着温暖入睡。 第二日,她便看到那位大人不着素衣白裳,改换了天青色衣袍。 雪落无声,唯有三尺寒逢朝露碎裂的声音,震彻天地。 哪一年初见梨花纷纷,哪一年红线连接指骨,至情相生,死生不移。 三年后又见梨花纷纷,只是故人皆不在。 “小姐,姑爷回来了。” 他携月而来,墨色的披风沾满新雨,云逸阁万物欢腾,展笑相迎。他快步走到房内,边走边唤:“卿卿,我回来了,带了你最爱吃的梨花酥。” 屋内红烛未消,却不见回应。 张谦之推门而入,没看到妻子依靠在西窗下,没听到她与他言笑晏晏。 她的妻子去哪了。 “小桃,夫人呢?”张谦之不敢听自己几经破碎的声音,他怕。 他慌乱的在阁众寻找那抹熟悉的身影,将阁楼翻遍了都没有找到,失神之际,小桃的声音从院外传来,他看到小桃跌跌撞撞,慌不择路的朝他的方向跑来,中间摔了一脚,但她好似感受不到痛苦,从雨中爬了起来,一瘸一拐的到他面前。 他赶忙抓住小桃问:“夫人呢?卿卿呢?为何不在房中。” “姑爷,小姐眠于梨花下。”小桃用尽全身力气说出这句话,话毕,雨歇人欢,唯有云逸阁声声啼哭断人肠,杜鹃立于檐廊上啼血哀鸣。 张谦之没有说话,放下小桃的臂弯,拿着顾明忆最喜欢的梨花酥,朝着梨花树下走去。 小桃见他步履从容,嘴角含笑,消失在云逸阁中,见状她哭的更大声了,小姐答应了她的请求,熬过了清明,可她对姑爷失约了,她的小姐连走的时候都是笑颜如花走的。 张谦之在梨花树下寻到顾明忆的时候,她正在靠着梨树浅眠,轻手轻脚的走到她身边,温柔的将她抱在怀中,步履从容地朝着房中走去。 他为她拆下朱钗,为她试去一身泥泞,换上新衣后,重新簪发,让她靠在西窗下。退出房门。 轻轻地开门,欢喜道:“卿卿,我回来了,我们同食梨花酥,你陪我赏月可好。” 张谦之拥着顾明忆,装作感受不到她身上的寒,与她十指紧扣。 同她说此去儋州的乐趣,同她讲儋州的风土人情,日升月落,天穹赴新朝。 怀中人一滴清泪落下,滴杯溅昭昭。 ---- “嗬!" 顾明忆从梦魇中醒来,捂着头,用意识抵抗试图将她撕碎的疼痛,她现在躺在床榻上,身下是厚实的软垫,四周静悄悄的。 屋内燃着精心凝神的香,但不是她用惯的香,窗外天朗气清,没有清明雨纷纷的景象,而窗内,顾明忆意识回笼,睁开沉重的眼皮,望着眼前房内的布局,狠心用尽全力掐了自己一下,真实的疼痛让她心惊,拧眉沉思。 原以为自己死了之后要魂归地府,没成想没死成,又活了,她怎么活的。 人死归地府,这是老人常说的,没听那则奇闻轶事提到人死复生的。 真是奇哉怪哉! “小姐,你醒了吗?奴婢进来了”春华清脆的声音从门外传出。 “进来吧。我醒了。”春华闻声开门进来,将盆放在地上,先拿着鸡毛掸子将灰弹下来,朝她温柔的笑了笑后说道: “小姐,你醒了,哦对了,老夫人说你醒了之后就带你去正堂,她有要事要告知你。” “还有小姐,你让秋实买的话本子她也买回来,小姐要在哪里看。”她拿着鸡毛掸子熟练地打扫起房内,没说一句话就朝着顾明忆笑一笑。 “暖阁,还是云逸阁。” 听到云逸阁这三个字怔愣片刻,回神后慌忙下榻打断正在忙碌的春华,指着自己问:“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春华,妹妹秋实,自小跟着小姐伺候,亲如姊妹”春华对她的问题没有丝毫诧异,手头的动作被打断没有一息时间。 “那我是谁”顾明忆心生疑惑,想要弄清楚事情原貌,紧接着又问。 “你是晏家大小姐啊,老爷晏危之是刑部尚书,夫人是先皇最尊敬的公主,兄长晏安之是大理寺少卿,而你晏家嫡女晏怀微,你出生那年帝王一纸诏书封你为北辰郡主,虽说是郡主,但享同公主一般的尊荣。” “小姐出生以来就是被万万人捧在手心里面的,受尽家族宠爱,只是有一种不伤及性命的隐疾,容易忘了自己是谁,这事府上所有人都知道,每次你问时,哪怕是老到而背的老妪都能一字不落回答出来。” “小姐,你也别多想,人世三千烦恼,忘了就忘了,别忘了去正堂找老夫人。” 春华收拾完屋子,端起水盆离开了屋内。 没了春华那叽叽喳喳跟个小麻雀说个不停地人,四周又陷入寂静无声。 脑海中烦乱的思绪如同千千结一样难分始末,晏家嫡女晏怀微的大名她不是没听过。 景和帝放在心尖上的妹妹,自小在宫中长大,及笄时帝王大手一挥,在京城中赐了一座依山傍水的院子作为北辰郡主的府邸。 那真是将帝王的宠爱展现的淋漓尽致。 顾明忆仰天长叹:“我到底是因什么又活了。” 第2章 第 2 章 晏家正堂,剑拔弩张,丝毫不见往日的和煦。 穿堂风拂过,和安公主轻抿杯中茶,低垂的眸子看不清情绪,堂中两个男人脸上余怒未消,日光与檀香交相辉映,紫烟弥散,风一吹,迎风起舞。 “他张谦之那一点配得上我们怀微。” 说话的年轻男人是晏家长子晏安之,时任大理寺少卿,即是帝王的堂兄也是他的左膀右臂,为其解决了不少难题,盛恩正盛。 此人身高八尺,容貌俊秀,是江州未出阁女子最想嫁的人之一。 “安之,莫要胡言。”晏安放下手中的茶杯,慢条斯理道。 “父亲,这关系着怀微的后半生啊。”晏安之烦躁的在堂中走来走去,视线时不时在堂外和爹娘身上来回穿梭,仅剩的耐心都要被消磨殆尽,最难缠的罪犯都没让他有这般难做。 “晃得我头晕,给我坐下”和安公主说话的语气不轻不重,足以让他听清,他不情不愿的坐在椅子上,心中吊着事,怎么也静不下来。 “等怀微来了,看她自己,不愿,那便不嫁。”晏安的话如同定海神针般将晏安之波涛翻涌的思绪镇住,得了父亲的允诺,他脸上的怒色堪堪消退。 顾明忆满肚子疑虑,心不在焉的让春华陪着自己去正堂,一进去原本还怒气冲冲的兄长立马笑脸相迎,就连父母阴沉的面色都有所好转。 她察言观色,见过礼之后,乖乖站在原地。 只见和安公主萧焉忍不住红了眼眶,眼含秋水看向晏怀微,朝她招手,语调温柔:“乖孩子,来为娘身旁。” 顾明忆轻轻点头:“嗯,娘亲。” 听到“娘亲”这两个字,积蓄良久的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她紧紧抱着她的女儿,自顾自呢喃:“会来就好,回来就好。” 顾明忆见状吓到魂都飞了,不是怎么哭了,什么情况,这天下什么事能让公主哭成这样。 “娘,你别哭,孩儿在,我一直在,不走的。” 管她为什么突然对着她来一句:“回来就好”,要是让皇帝知道公主因她哭的肝肠寸断,九族危,好不容易没死成,可得珍惜活着的机会。 顾明忆不出声还好一出声,这人哭的更狠了,她现在想钻进这位公主身上,好好探究探究她到底为何哭成这样,可惜她不是能人异士,办不到。 “我去杀了,张谦之,要不是因为他,能这样吗?” 听到熟悉的声音,顾明忆茫然问:“和张誉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你和他一纸婚书绑在一起了,你堂哥下的旨意,我看他是得了失心疯了,有往昏君路上走的兆头。”晏安之语气中带着些刚才未消散的余怒。 顾明忆听到这大逆不道的话心中一个警铃想起,慌乱的看向周围,伺候的婢子门面色平常,好似他们公子这话都已经听至习以为常,没掀起半分波澜,唯有她一人战战兢兢。 这杀头灭族的话是能乱说的吗?但转念一想晏家这身份地位,说了好像也没多大关系,可君心难测啊大哥。 她已经一眼望到晏家的结局了,满门抄斩,一个活口不留,辉煌一生凄凉落幕,想到这里,吓得自内而外生出一阵寒颤。萧焉感受到了怀中女儿的不安,轻柔地拍着她的背,温声安抚着她惊恐地思绪。 从她进来到现在没说过一句话的晏安,也沉声开口:“怀微不想嫁,那便一直留在爹娘身边,爹爹养你一辈子。” “我没说不乐意,我嫁。”这是能说不嫁就不嫁的,帝王赐婚,不嫁就是抗旨,九族不保,她不想失去这来之不易的亲情。 晏安之听到妹妹的话,从袖口抽出匕首,抽出绣帕,将匕首擦得铮光发亮,眸子暗了暗道:“我去杀了张谦之。” “哥,令无恙乎?” “我没病,我很清醒,他也配染指我晏安之的妹妹。” 轻轻从母亲怀中挣脱,赶忙拉住要去作死的兄长,她本人没多大的力气,和成年男子比力气那是螳臂当车,但被她拉住的人还是停了脚步,收起阴森的眸子,笑着问:“怀微可是心悦张谦之。” “嗯,谁会不喜欢张谦之?” 晏安之见妹妹面上露出女孩子家讨论心上的羞涩压下心里想将张谦之摁着揍一顿的想法,和善的对妹妹说:“好,哥哥尊重怀微的,不去找你心上人的麻烦。” 顾明忆听到自己想听的话,心中一块大石头落下,赶忙和兄长说:“张谦之人可温柔了,他会记得挚爱的喜好,会因爱人一句话跋山涉水只为找到爱人口中的描述的物品,你别看他天天板着一张阎罗脸,实际上说话温柔如四月春风,还有他还特别喜欢梨花,每次买的梨花酥大部分都被他吃了,我都没吃多少........。” 晏家一家子听着晏怀微对张谦之的夸赞,就跟听见鬼和她们说不会伤害他们,萧焉靠在夫君怀里,掩面哭泣,晏安的面色也好不到哪去,晏安之沉下眸子吩咐春华去请大夫,心里盘算着要怎样人不知鬼不觉的除掉张谦之。 顾明忆沉浸在自己的先前甜蜜世界中无可自拔,对身后早已经乱作一团的父母兄长的行为没有丝毫察觉。 待发现之后大夫已经为她把完脉,药方被春华紧紧地攥在手心里。 “我没病,为什么要吃药,至少她觉得晏怀微这副身体比她原先的要健康不知多少。” 春华眉头微皱,没理会主子的控诉,让妹妹秋实陪着她,熟练地去药房熬药:“小姐又说胡话了。” 没得到肯定的她呆愣地目送春华离开,迎上秋实的目光,用她以为平常的语调问:“我是说错什么话了吗?” 秋实一边为主子剥荔枝,笑笑无奈回:“小姐,你的话每一句真的。” “张大人那张嘴上到百官,下到妇孺那一个都领教过,尤其是想同他结连理枝的闺阁小姐们,那一个不是被狠狠言语羞辱一番,此后连闺门都无颜出了。” “还温声细语,能得人家一字“好”都难,如果不是这样,夫人难能哭成这样。” “秋实,现在是何年?”顾明忆差点忘了问今年是景和几年,重活和与张谦之依旧生生绑定的喜悦砸的她晕头转向,将这茬子给忘了。 “景和三年啊,小姐。” “哎,说起来,张大人变成这样完全是因为六个月前他爱妻离世,张大人本想着跟着一了百了,被随身伺候张夫人的婢子小桃救了下来,告诉他十年梨花约,因着这一约定,张大人不在绝食寻死觅活了,只是这性子大变,比往日更冷了,话也更少了。” “可即使是这样,京城中想嫁给他的女子依旧数不胜数,一次别打搅后,张大人当街羞辱那位女子后扬言此生只爱亡妻一人,没有娶亲的想法。” 秋实将剥好的荔枝放在晏怀微眼前,她随手捻了一颗放在嘴中,香味溢满,不断挑拨着她的味蕾,细想秋实说的话,以为自己死后他能走出,她宁愿看着他流连红尘也不愿他自此封心锁爱,没有感情的的活着。 她说过她不值得这人倾付一生真情。 回到房内的她坐在铜镜前,手指描摹着这张与她原来几乎无二的模样,若不是眼角的泪痣,单看脸她也会恍惚,也会以为自己真的没死。 看着铜镜中倒映的明亮如星辰的眸子。珠泪滴落无声,望向窗外明月。 收回视线,拭去眼泪,再度看向镜中的自己,将自己勾勒在镜中,眼神坚定道;“晏姑娘,你若在天有灵能听到,我顾明忆发誓,既然重活,那我会好好活着,也会找出真相。” 她站起身走出云逸阁,步子轻盈无声,但稳如泰山,循着脑海中的记忆去到院外的梨花树下。 晏府的梨花树与张家的方位不同,张家的梨花树栽种在西面,而晏家是东面。 她不懂风水不知道这样栽种有何玄机,更不知为何明明终日没有阳光照射的梨花树会开的正艳,况且此时也不是梨花盛开的时节。 她站在树下,望着繁华落满地,待到风止意不止时才离开。 顾明忆再次抬手,拂过脸颊,心中百转千回,这世上会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吗? 她的重生是一场阴谋吗?她在这里面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这一切都是未知,而目前也毫无头绪。 这件事急不得,须得慢慢探查,而晏怀微的身份便是最好的遮掩。 回身望向梨树时,顾明忆定定心神,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道:“从此之后顾明忆成过往,我便是真正的晏怀微。” 翌日清晨,习惯晚起的她被春华叫醒,只见她慌慌张张的跑进来,气喘吁吁道:“张大人来府上提亲了,夫人没让小姐你去,我偷听到消息赶紧跑过来告知小姐你。” 晏怀微一激灵从床上弹了起来,催促着春华为她梳妆,她得去看看怎么个事,这人前脚说不愿娶妻,后脚就来提亲,她是铜钱吗?还分正反面。 收拾妥帖后晏怀微急匆匆的从房中跑出去,一路上婢女们给她问安她都没理会,距离正堂不远处她停了下来,春华结结实实的装在她肩上,捂着鼻子痛呼:“小姐,怎么突然停了,不去见张大人了吗?” 顾明忆怔愣一瞬,唇角勾起一抹微笑,她嗓音明媚如朝阳,语气调皮,勾起春华的下颌,带着干坏事的玩味:“本郡主看得上他,那是天家垂帘,我要他日后心甘情愿伺候我。” 春华没有说话,用眼神一个劲的给她使眼色,她会意,明白的点点头:“放心,本郡主自有妙招,保证他对本郡主百依百顺。” “下官竟不知郡主如此自作多情,当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张谦之那双清冷如九天冰霜的眸子,无悲无喜的盯着晏怀微。 她毫无惧色的迎上那双淬了寒的眸子,目光在他身上流转一圈,最后回到那双眼上,四目相对,她一字一句道:“自作多情那也是给有情人作的,本郡主对无情之人不感兴趣。” 第3章 第 3 章 晏怀微说话时一步步朝着张谦之身前走去,现在他们离得及近,呼吸交织,面对她的调笑,对方毫无反应,只是静静地立在那里。 待她话落后后退一步拉开距离,静静地立于廊桥上,冷声道:“郡主,人贵有自知之明。” 晏怀微轻笑,眉眼弯弯,声音温柔,但听不出喜怒:“自知之明,本郡主比你清楚多了。” 风起叶落,雾来雨至,浓云取代景明,天穹上雷神轰鸣,紫色的雷电映出她清秀的容颜,张谦之一时间看呆了,除去眼角下的泪痣,他和她的亡妻一模一样,见到她还像的那一刻他以为他的妻子还活着,只是怨他整日忙于公务冷落与她,才同自己置气离开,帝王旨意送到府上的时候他余光瞥见画像上的人,他便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今日提亲,顶着晏家大公子想要将他杀了的目光请求见她一面,如今见到了。 梦也该碎了,明忆终究是狠心将他一人留在红尘人间。 掩下心中酸楚,想要见礼后离开,但却被身后人叫住:“云郎,我有话同你说。” 听到“云郎”这个称呼时,他离去的脚步顿住,他遍体生寒能喊,全身的血液凝固,头脑一片空白,唯有这声“云郎”最是真切,她怎么会知道他同卿卿之间的爱称,难不成.......他不敢去深思,他怕自己真的忍不住当场杀了晏怀微,而后自杀随卿卿共赴黄泉。 纵使心底万般恨意滋生,他也还有一丝理智存在,压下恨意滔天的眸子,转身又恢复先前的清冷:“郡主,臣在。” 晏怀微双手抱臂,居高临下吩咐道:“大婚那日我要梨花酥。” 她脸上笑意渐深,疯狂在他张谦之心中雷区蹦迪,可偏偏她丝毫没有察觉到危险:“我还要屠苏酒,梨花酥我只要京城南街长林糕铺的,其余的本郡主看不上,你可明了。” “对了,下次你来时,薏米糕别忘了带。” 她在脑海里细细想着还有什么要他带的,想了一圈没想到,摆摆手放他离开:“没了,下次别忘了。” 要知道晏家将她宠到骨子里可是,要星星就给月亮,难如登天的事情都能办到,可吃一点糕点这样的小事却再三推辞,每次都是以身子弱吃不得来敷衍她。 如今正好来了一个熟悉她胃口的人,即使是真的决定当晏怀微,但以前的习惯一时间还真就改不了,索性,晏怀微的爹娘没怀疑她女儿,就只怀疑她看到糕点眼馋,顾忌她的身体,一再推辞。 下次张谦之带过来,他们可就不好当着外人面教训她,也不能不让她吃吧。 这边她心里的小算盘打的叮当响,离开晏家的张谦之,不疾不徐的走在街道上,人潮翻涌,家家合家欢,唯独没有他的容身处。 脑海中不断回想着晏怀微的话,她怎会如此了解明忆的喜好,有如此了解他们之间的夫妻秘事,他不是不知道卿卿走后有多少人想嫁他,用肮脏的手段的也不是没有,可这些都是在卿卿走后。 她还在的时候,无人敢出现,不敢当着他的面说,那卿卿出门去诗会赏乐时呢?与友人攀谈时会不会有人嚼舌根。 他清清楚楚的记得卿卿的身子是从年前那场春日宴后才开始败落的,如风中柳絮,一飘即散,任凭如何调补都无济于事,而那场春日宴她同他说过,那日卿卿在他怀里分享着春日宴遇到的趣事,她笑着说:“我今日遇到了一位乍一眼看过去就如一母同胞亲生的姊妹一般的人,她是北辰郡主,但仔细一看,郡主眼角有颗泪痣,衬得那张脸如神女,垂眸时就跟神一样悲悯众生。” 那时他没有在意,如今细细想来,只觉可怖,他以为卿卿只是自小身子骨就差,从未想过有人会害她,今日将一切串联起来,一切都说得通了,怪不得卿卿没走多长时间帝王便下旨要他娶北辰郡主,原来.......原来如此。 不知不觉间,张谦之走到亡妻埋骨地,擦去碑文上的落灰,颤抖着指尖临摹爱妻名讳,待最后一笔完成,张谦之低头望着腰间的挂着的香囊,心中泛起复杂的情绪:“卿卿,为你报仇后,我便来陪你。” 张谦之摸索着香囊,唇角勾起笑意,笑着对妻子说完这句话起身,目视前方,眸中恢复先前的冷淡,但说出的话依旧温柔:“卿卿,我下次再来看你,带你最喜欢的梨花酥。” 话落,张谦之逆着光离去,每一步都走的孤独与决绝。 这便还在幻想美味糕点环绕身畔的人,还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小名已经出现在了夫君写下的暗杀名单中。 晏怀微低头看着话本上分分合合,虐的死去活来的主人公,轻嗤一声,嫌弃但依旧入迷的看着,虽不真实但令人上头,她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有坊间传闻那话本子不真但仍受闺阁女子喜爱的原因了,书中那露骨的描写,勾的人流连忘返,如登仙境,谁看了不入迷。 先前张谦之那厮竟然不让她看,净给她些冗长无聊的君子书,他是书呆子还想把她也变成书呆子,当真是可恶,不过他每次温声细语的讲解,倒也不是没有乐趣。 这次无论如何她都要将这仙书填满他整个书房,让他见之抓心挠肺,但又无可奈何,只得违心接受。 毕竟她可是他最爱的卿卿啊! 她低着头,修长的睫毛随动作上下翻转,如蝴蝶展翅,唯美绝伦。烛火将她的容颜照的及其柔美,任谁见了不说一句:“神爱世人” 想着张谦之今日那淬了冰的眸子,不由得回想起她们刚成婚时。 那是五年前的上元节前一日,那时候春喜还在延续,张府张灯结彩,红绸挂梁,处处散着喜悦。 张家独子与挚爱成婚,推杯换盏,宾主尽欢,待宴席散去。 他带着微醺的醉意,来到房中,用喜称挑开盖头,原以为看到会是那人留下几句轻言便离开,毕竟这场婚事是她强求得来的,没成想那人非但没有冷语相向,清冷的面容上带着羞意。 一边说着之乎者也,一边同自己行周公之礼。 至此之后日日相处时这人越发不要脸,除了政务之外心里什么事都不装,只想伴着她在西窗下说体己话,情到深处,一切自然水到渠成。 如今想想自己当时怎么能如此没羞没臊,简直没谁了,谁家夫妻从起争执,日日如初见。 有一日她狠心将他留置书房,他在外唤她小名,声音缱绻,扰乱一池春水。 那日终究是没能狠下心,让他在屋外寒风中吹一夜,若是日后再有这样的事,她在此发誓,一定要让那家伙知道,同她吴家侬语说话是行不通的。 “张谦之,我要你知道我也不是什么软话都听的。” ...........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 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 -------《长命女·春日愿》出自五代十国冯延巳 春日宴这日棠梨坊格外热闹。 外访灯火亮如昼,琵琶声声动心弦,内室设宴,香炉里面是御用香,取自北疆名花天下安,经过七七四十九天研磨制成的天下第一香,炊烟袅袅,宴中众人如百花绽放,京城一时间锦绣玲珑,神鬼艳羡。 “哎呦,这是谁,这不是咱们大夏最尊荣的北辰郡主吗?”一贵女团扇掩面讥笑,其他贵女闻之交头接耳,眼神都对晏怀微带着探究。 “这不是,一年前春日宴上发疯的北辰郡主吗?怎么还有脸出门。” “妹妹你有所不知,咱们北辰郡主入了张大人的眼,正欢喜待嫁呢?” “就她,也配” “我且等着看她被扫地出门时在街头那狼狈模样” “各位姐姐们,你眼神真好,我都没认出是北辰郡主,郡主勿怪,这厢给你赔礼了。”说是赔礼,说话的那人确是连身都没有起来,说完这话便同旁边的人攀谈起来,一整个不将她放在眼里。 “...........” 宴中贵妇们的讥讽,她一字不落的听到心里,看来尊贵如郡主,受尽恩宠也会被讥笑,她不知以前晏怀微是怎么做的,但她顾明忆从来不是一个委屈求全的主,就算是宠她如命的张谦之,只要有不顺心,她也会同他争上一二,就算每次都是气洒在棉花上,那她也从不藏着。 怀微,莫要怪我与你行事相悖。 一位身穿鹅黄色长裙的女子将手中的茶杯方向,视线移向晏怀微,目光中是藏不住的担忧,晏怀微从记忆中拉出这些人的记忆,将他们一一对应后,缓缓起身。 “刘月,你夫君的前途莫不是不想要了。” “还有你赵夫人,你夫君新纳的那几房妾室,报备了吗?要不要明日让兄长帮个忙。” “还有你们,当真本郡主的面讥讽本朝郡主,蔑视天家威严,来人,掌嘴。” “今日你们的一字一句都会如实被御史参,那些个废物,连后宅都管不好,怎能为陛下分忧。” “给本郡主将今日之事一字不落的记下来,呈到陛下面前,让御史参,一天不行那就两天,直到罪名惨完为止。” 隐匿在暗处的暗卫现身,将一切一一记录之后恭敬地退场,而席间,原本热闹非凡的宴会,转眼就变成了贵妇的哀嚎。 那些个叫的最欢的几人,脸都已经没眼看了,猪头都比她们看起来顺眼。 前坊,那些个男子们聚会的地方,听到动静,得了太子应允,一路上听着动静过去,到了之后便看到北辰郡主悠闲地坐在高位上喝茶,段将军爱女随侍在身旁,底下贵妇痛苦哀嚎,叫的那叫一个撕心裂肺。 太子萧正御见这一幕想笑但因着天家威严,死死憋住不让自己笑出声,他这妹妹是支棱起来了。 见自己夫人被跟着保护郡主的随从打的只能时不时呜咽几声,一个个人脸的跟煤球一样。 晏怀微早就听到动静了,起身朝太子哥哥行礼后坐在他身旁的位置上,太子来了,高位自然就是他的了。 摆摆手让下面人停了退下,转头假装严肃斥责道:“怎么回事,好好地春日宴让你搅散。” 晏怀微闻言连忙跪地请罪:“臣女有罪,请殿下宽恕。” “宽恕,孤的好心情都被你给搅没了,就凭这想让孤宽恕,做梦。” 晏怀微读懂他的意思,赶忙解释:“臣女与贵妇们玩游戏呢?此游戏是坊间近日最是流行的,输了游戏由此惩罚本就合理。” “臣女亦输了,这样的惩罚我也做了” 晏怀微将一边红肿的脸颊展示在众人面前,众大臣见北辰郡主这样,心中就算在有气,也没处撒了,君有所示,臣自当舍身相随。 隐匿在人群中的张谦之垂眸在心中盘算着事情的前因后果,深深地看了一眼晏怀微,冷冷丢下一句:“此女心机深沉,不可小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