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 第1章 第 1 章 老张是我的高中同学,毕业后找了份不错的工作,整年全世界到处跑。最近他好像交了笔好运,决定定居在国内养老。 虽说二三十岁的人谈不上退休养老,但我还是很希望他能就此安定下来。 他在偏僻的山区买了栋别墅,邀请我去小住几天。别墅四面环山,鲜有人烟,群山中间有一片大湖,从别墅中可以眺望到。 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更别提这片名为“拉莱耶湖”的巨大咸水湖了。 别墅的风格古朴而粗犷,让我联想到原始与野性。“颇有印斯茅斯的风格,”老张如此评价,“让我想到了在美国的日子。” 他吸了口烟,陷入了回忆,“我有段时间失联了,你记得吗?” 当然记得,“有段时间”这个形容属实是不太准确,他整整三年杳无音信,而后几年也只有只言片语表明他还活着。 也正是那之后,老张从一个意气风发的青年一下子变得沉默、神秘起来了。虽然表面还是那种懒洋洋的样子,但我能感受到他无时无刻不在警惕着。 回国后他对那断联的日子闭口不谈,只说是上了个学,学了些本事,找了个工作。谁知道是哪个听都没听过的野鸡大学。 “无稽之谈,普通人无法知晓密斯卡托尼克大学的伟大,”他咂咂嘴,白了我一眼,说回正题,“我在美国的那段时间,阿卡姆镇的人向我推荐了这个地方,听说这里的原主人是疯人院的常客。” 老张毕业后变了不少,不是留了胡子生了皱纹这样表面上的变化,而是自内而外的,像是隐藏在黑色的深潭底部一样的,深刻的东西。 他的眼睛里隐藏着星火一般的狂热,我猜他自己明白这一点。 “拉莱耶,这片湖的名字,怎么说,不像是巧合,”他应该是在自言自语,“这里或许在数万年前是一片海洋,坐落着一座宏伟的神殿,”他小声地描述着孩童想象般的光景,“一位伟大而古老的存在曾沉睡于此。可地壳抬升,海洋干涸,那位伟大的存在也离开了这里。只留下祂忠诚的信徒日日在这里徘徊,重复着祭祀,希望它们的神能回应它们的呼唤。” 他闭上眼睛开始说胡话。 别墅很大,像一座古堡,我问老张想没想过雇一些帮佣。 “帮佣?你真把我当贵族老爷了?”他失笑,抬起眼皮睨了我一眼, “那个老疯子倒是雇过佣人,” 他摇摇头,“那个倒霉的外乡人现在住在他隔壁床。” 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被烟气呛得不断咳嗽。 我不明白他在笑什么。 他很快就又变回了那幅懒洋洋的样子,用包含深意的目光看了我一眼,声音带着难得的严肃,“你可以去湖边走走,但如果起雾或者吹起了海风,就赶紧回来。” 我就说他没学什么好吧,湖边怎么会吹海风呢。 说完他拐进了一个房间,只留给我一个敷衍至极的理由,“你就当这里有着不知名污染好了。” 我离开别墅,徒步走到湖边。 正值盛夏,太阳在头上剧烈地发光发热,好像要把我点燃,我不得不找一个阴凉的地方。茂密的树叶能帮我抵挡了一部分热量,于是我向树木更多的深处走去。 或许是被翠绿的世界所吸引,我不知不觉的迷失了方向。也不知何时,树林中的昆虫、动物都消失得一干二净,周围安静得吓人,温度也骤然下降。 我向着能听到水声的方向望去,隐隐约约能看见一大片蔚蓝,再走几步,视野突然变得开阔。树木逃跑一般远离大湖,但依旧没有一点声音。 我走到湖边坐下,湖边凉爽怡人,湛蓝的湖水倒映着蔚蓝的天空,鱼儿在云朵间穿梭嬉戏,但疑点也逐渐浮出水面:这是一片淡水湖。 我目不转睛的看着湖水,湖水中的倒影也不错目的凝视着我,像是在与深渊对望,我被自己的想法吓得打了个寒战。 老张虽然看上去不太靠谱,但实际上精明的很,我不认为他能把湖的种类弄错。 我在湖边坐了不到一个小时,太阳被乌云吞噬,看上去像是一轮血红的圆月。瞬间天色变得一片漆黑,乳白色的薄雾笼罩着我,如有实质般地蠕动着,蠢蠢欲动着想要吞没我。不知何时湖中吹来了一阵风,裹挟着大海的腥咸气息。 湖岸向远处延伸,看上去像大海一样广阔。浪潮疯狂地拍打着岸边,发出哗哗的巨响。星子明暗闪烁着,在我耳边唱起美妙的颂歌。我能看见湖中升起了一座华丽宏伟的神殿,正如老张迷蒙间的描述。 一想到老张,我便如梦初醒般回忆起他出门前对我说的话。于是我用尽全身力气向着远岸湖畔的方向奔跑。 肺部像要爆炸一样剧痛,腿不停地发抖,树林不断地向远处延伸,但我不敢停下,海浪声紧紧地咬在我的身后。 直到我浑浑噩噩的跑回别墅,海浪声和歌声还萦绕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我身上的衣服不断地滴落着透明的液体,黏稠、腥咸,是汗水?还是雾气?亦或是不知明存在的遗泽?我不敢想像。 老张看到我狼狈的样子,吓得香烟都掉到了地上。“不会吧,你这么倒霉吗?快告诉我你是想不开决定去湖中心喝水。” 我拧了把头发,瞪视着他,“我希望你还记得我是个旱鸭子。” 一切异样全部退去,衣服还在滴水,但腥咸的气味早已消失。太阳还挂在天幕上,阳光透过窗户照在我的身上,暖洋洋的。 我真的回来了。 “没结束呢,”老张给我端来了一碗味道刺鼻的绿色浓汤,“少出门吧,做梦的时候当心点,你知道哪该去哪不该去。” 我捏着鼻子把汤灌下去,一阵反胃,我呕出了一滩咸涩的混浊液体。 “恶心,”这是我的评价。 “麻烦,”老张一脸嫌恶。 是夜,澄澈的月亮挂在高高的天幕上,月明星稀,黑天鹅绒一般的夜色覆盖了整个山区。 我问过老张为什么我们不离开,但他只是沉默。良久,他叹了一口气,“因为我后悔了,等解决这件事之后你才能走。”他没提他自己。 回到房间,我躺在床上,回忆今天发生的每一件事。 他后悔了什么呢?他明知这里的古怪,却还是把我卷进来,然后又自顾自地后悔,自说自话地讲着只有他懂的谜语。 突然,我听到窗外有奇怪的响声,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紫色,鱼首人身模样的怪物疯狂敲打着玻璃。 我把努力尖叫咽回嗓子眼里,从枕头底下摸出老张不知从哪弄来的手枪揣在怀中,冰凉的外壳给我带来了一点点安全感。 我迅速打开房门,奔向楼下老张的房间。“有,有鱼头人在我的窗外。” “什么!怎么会这样!我们得现在离开!”老张从兜里掏出车钥匙,拉着我从后门跑出去。 他貌似出了好多汗,手心有些潮湿。 车子驶离别墅,沿着蜿蜒的小路飞速行驶。山区的夜晚没有光污染,星星一闪一闪地为我们指明道路,四周静悄悄的,听不到一点声音。 不对劲,老张那辆老福特比我年纪都大,抛锚是常态,更别说安静地开出这么远。 而且鱼头人既然能攀上我的窗户,没道理一楼的老张没遇见它们。 车钥匙滴滴嗒嗒地淌着黏液。 老张的眼距有这么宽吗?我清楚他没有斜视。 海浪声和渺茫的歌声搅动着我的大脑,每次思考头都像撕裂一样痛。但结论早已明晰。 “老张”异常厚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发出黏腻含糊的咕哝声:“Ph’nglui mglw’nafh Cthulhu R’lyeh wgah’nagl fhtagn.” 我的头更痛了。 我闭上眼睛,向“老张”连开三枪,然后用尽全力敲碎车门,抱头扑出车门。 再睁开眼,我发现自己身处水中,鱼头人死不瞑目地瞪着我,手上的枪尚有余温。 我挣扎着试图上浮,四肢毫无章法地挥动,水草像活过来一样缠绕着我的脚踝。慌乱中我用光了剩余的子弹,但无济于事,甚至我还打中了自己的小腿。 剧痛之下我绝望地挣扎,缺氧使得我眼前发黑,求生欲暴涨到了极点,这时我突然惊讶地发现我的腿部出现了一些异变。 弹孔处没有鲜血流出,伤口正在飞速愈合,棕黑色的泥沼挤出弹片,填补血肉,然后又变回皮肤的颜色。 这时老张突然出现在我的身后,用匕首割断困住我的水草,带着我浮上水面。 岸边倒着数只鱼头人的尸体,弥漫着很浓的硝烟味。 湖面上乳白色的雾中隐约有一座宏伟的宫殿,在一阵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轰然倒塌,随后浓雾褪去,湖边恢复了往日的祥和。 老张捡起自己的衣服披在身上,随手将湿漉漉的头发向后拢起,露出光洁的额头。然后从大衣中掏出一根皱巴巴的烟叼在嘴里,毫无形象地躺在地上,自暴自弃地开口说道,“问吧。” 这两天的经历在我的脑子里转了两圈,突然间我又犹豫了。 我不确定我是否做好了接触这个危险的世界的准备。我恐惧着,恐惧着痛苦,恐惧着死亡,恐惧着失去。 所以我只问了一个问题,“我是谁?” 老张诧异地看了我一眼,撑着身子坐起来,叹了一口气,“我不知道你想要的答案是什么,我只能把这个故事讲述给你。‘你’的灵感很高,经常遇见常人一辈子都遇不到的神秘学事件,所以我一直很关注‘你’。你听说过沼泽人悖论吗?那就是你的由来。我本想找个机会除掉你,顺便处理掉这些深潜者,所以我邀请你来到这。” “但是你后悔了。” “是啊,我后悔了。我不是哲学家,也弄不清你到底是谁,我只知道你们几乎一模一样。而且你要是也死了,阿姨会伤心吧。” 我陷入了沉默,我无法安慰这个失去昔日好友的中年人,甚至没法说出什么漂亮话来替自己辩解,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究竟是谁。 “你又要离开了。” 我不知道这是种什么心情,不舍?担忧?抑或是恐惧? “我是调查员,我的归宿就是一直与这个世界深处的神秘对抗,直至死亡。” 他说了句不着边际的话,权当回答,但我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也因此我感受到了一阵莫大的悲伤。 他站起身,拍净身上的沙土,转身向林中走去。 看着他的背影,我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匆匆喊到,“我妈说,你好久没回国了,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希望你能来吃顿饭。” 他的脚步顿了一下,随即摆摆手,若无其事的说道,“我还有事,就替我谢谢阿姨了。” 这一次他彻底消失在了黑暗的丛林中。 我想他认为自己帅呆了。 真蠢。 那之后我再也没见过老张。 29岁的老张失去了他以为他所拥有的一切,所以他决定与自己的过去道别。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我辍学在佛罗当地做导游已有五年了,虽然没挣到多少钱,但我不打算离开,我喜欢这里。 佛罗不养闲人,这里的人多才多艺,说话又好听,生活充满挑战。 但是从业三年,我还是一回遇见像本地人一样与众不同的外地游客。 那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亚洲男人,个子很高,却驮着背,一头乱蓬蓬的黑色短发中夹着几根银丝,香烟的烟雾模糊了他的容貌,在他的颓废之上增添了一丝神秘。 那个风尘仆仆的中年男人已经问询过好几位导游了,有的刚说两句话就摇摇头走开,有的看过一个奇怪的工艺品后神色突变,然后就被打发走。 然后,他走到了我的面前。 说实在的,我有些紧张,亚洲人很少来这么乱的地方,我也懒得学一门外语,所以我已经能预料到他失望的表情了。 我有些沮丧,但我要拿出我最好的一面,万一他能中意我呢,要知道再不拉到客人我可能就要吃不上饭了。 “您好!我是……” “嘘,我问,你答,我很赶时间。” 男人大概四十多岁,英语很流利,语速也很快,带着美国偏远地区的口音,完全不像是外地人。 他的表情很烦躁,显然是对目前为止的结果不大满意。 我收回我光亮的八颗大牙,等待他的问话。 “年龄。” “二十五岁。” 假的,当然,没人喜欢菜鸟。 男人盯着我看了半晌,突然贴近我的脸,仔细观察我的脸,烟头几乎要烧到我的鼻子。 我被烟味熏得打了两个喷嚏。 他咂咂嘴,用破旧的皮鞋跟将香烟碾碎在肮脏的地板上, “不要说谎,teenager,我不傻,”他几乎是一字一句地说。 “我成年了!”我据理力争。 “有听说陨石村的传闻吗?”他不理睬我,继续他的问话。 “有,利达安对吧,但那里很远。” “我当然知道。” 他的脸色又黑了一个度,我想我可能触到他的伤心事了。天哪,他不会一路从利达安问到佛罗都没有找到合适的导游吧。 “别走神,teenager,看着这个,有什么感觉?” 他又从盒子里拿出了那个古怪的工艺品。 那个工艺品貌似是石头做的,表面生有青苔,雕刻着一只说不出长相的动物,做工粗糙。我怀疑卖给他工艺品的人一定是个骗子。 “有什么感觉?”他又重复了一遍。 “一个丑陋的工艺品,我做的都比它好,”我耸耸肩。 我以为他会生气,结果他却笑了。 “很好,很好,”他连说了两遍,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笑容,“跟上我,傻小子,我们去利达安。” 还没等我说话,他转身就要离开。 “嘿,那很远……” 我还没同意要去他居然就自顾自定下了,真是个…… “二百。” 他背对着我,竖起两根手指,我仿佛能看到他得意的表情, 真是个…… “美元。” 真是个…… 他放下一根手指, “一天。” 真是个好人! “先生我马上跟上,保证寸步不离!” 去他妈的佛罗,老子就要去利达安,去的就是利达安。 “去他妈的利达安!” 我吐掉嘴里的尘土,在老福特车的呻吟中大声咒骂。 这场无无厘头的旅行已经开始了整整两天,车窗外的景色愈发荒凉,黄色的沙土几乎要将我们掩埋。 “张,把窗户关上,我吃沙子都要吃饱了!” 我无可奈何的怒吼,只换来了一嘴沙土和张的哼笑声。 张叼着烟,一只手支在窗外,一只手扶着方向盘。从满是划痕的后视镜中,我能看到他亮得惊人的黑色眼睛。 张是一个很矛盾的人,他宁可穿着破旧的皮鞋和不应季的呢子大衣,抽着廉价的香烟,却愿花大价钱雇我这样一个年轻的导游,还只让我无所事事地坐在后座看他开车。 “我从未去过利达安,它只出现在传闻中,你总应该给我看看地图,或是换我开车,总好比让我枯坐在这,”我向他伸出手,不报希望地说,这是我第三次要求了,他的回答也—如既往, “我这里可没有地图这种东西,到利达安有你要做的。” 他没对我的后一句话作出回应,但我知道,开车,想都别想。 就算我坐在驾驶位上,这辆车总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起步即抛猫。 “你可修修你这车吧!”我无能狂怒。 “修?她可不需要修,”他拍了拍方向盘,“这是我大学的一位老前辈留给我的幸运女神,普通人可体会不到她的好。” 我眼尖地看到方向盘上刻有类似骰子的形状,被繁复华丽的花纹包围着。 中间的数字是几?那些花纹具体是什么样子?我都看不清。奇怪,我视力下降了吗? 我揉了揉眼睛。 还是看不清。 算了,不管了。 我向后仰倒在座位上,“我们还有多久能到?你准备这么多速食,不会还有好久吧。” 我真的不想再看见后备箱里的泡面了。 “快到了,快到了。不会让你都吃光的,那是防患于未然,”他又掏出一支香烟,点燃,把燃尽的烟头丢到窗外,面上是毫不掩饰的敷衍。 天色渐晚,张停下车准备休息。 我们在漫天黄沙中点燃了一个火堆,闲聊时,我突然提起,“利达安在我小时候因贫困而时常被提及,然后人口流失严重,几乎变成了一座空城。直到最近,一颗陨石落入利达安城郊,借着陨石的噱头才让这里重新有了人气。” 我白无聊赖地拨弄着火堆,昏昏欲睡,“公司居然真的开发了利达安的项目,他们还更新了导游手册。虽然没发给我,但是我偷了一个。喏,你看,船新版本。”我把手册递给张。 张随手翻阅两下之后脸色突变,猛得站起来,说:“走,我们现在进城。” “搞什么,我困死了,”我不敢相信。 “去车上睡,把火堆灭了,”他的态度很坚决。 今天张的车难得安静,上车后我不一会就在颠簸中睡着了。 “吱——” 我是被一个急刹车唤醒的。 带着额头上的红印连滚带爬地坐起来,只见张把导游手册粗暴地塞到我的怀里,比了一个手势,“走,我们下车,利达安到了。” 黑夜里的利达安像是一中蛰伏中的巨大的兽,静静地呼吸着,然后毫不留情地吞下迷惘的旅人。 ——导游手册 “这里是什么鬼情况?” 张和我一前一后在利达安的大街上闲逛,明明是大晴天,街上人却很少,土路扬起一阵阵飞灰,附着在两旁房屋的门牌上。窗户全部锁得死死的,这里就像是已经废弃了许久的样子,那么人都去哪里了呢? 我们走进一家旅店,老板正趴在柜台上睡觉,整个人看起来不太精神。 被张强行开机的老板尽量热情地欢迎我们,还教了我们几句土语,还没我说的标准。我猜老板应该不是原住民。 张不太想和他废话,他拉着我快步走进房间,用结实的门板堵住老板喋喋不休介绍当地特色的嘴。 张坐在床上,打开行李箱,塞给我一沓纸和一支笔, “你去随便转转,最好能问出来人都去哪了。然后把这几天发生的事记录在上面,还有你们公司的事,反正只要和我们这一趟有关的东西都行,文字图片不限,总之,填满它。” 我端着那沓明显不属于导游的工作呆在原地。 他不会是把自己的工作丢给我了吧,不会吧。 张见我一动不动,不耐烦地问,“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随后没等我质疑就把我丢出房间,房门差点打到我的鼻子。 晚上,月暗星稀,乌云密布,夜黑风高,我把不容易糊弄完的报告交给张。 这里剩下的人都不是原住民,对什么事都三缄其口,鬼知道我费多大力气才把报告写完,他居然看都没看就通通塞进档案袋。 和我的疲惫不同,张递给我一个小手电筒,自己拎着一个巨大的手电筒,神采奕奕他宣布,“我们现在出门调查。” 看到我惊讶的表情,他又勉为其难地解释了两句,“现在是旅游旺季,人数不对,我们得找找人都去哪了。” 正如导游手册上所说,夜晚整座利达都是静悄悄的,没有人,没有光,像一座死城。 没走出多远,他像是突然想起来一样,转头问我,“你们公司,举行过利达安的导游培训吧,你没去?” 我撇撇嘴,“又臭又长的培训,没什么实际用途,还没有工资,利达安太远了,我可没想过会来。所以也没人给我发新手册。” “都有谁来过了?回来了吗?”他双手插兜,气定神闲的走在前面,回头问我。 我摆着手指一个一个数,“拉妮,丰,米歇尔,还有比比,就是我说过的那个我们公司唯一的亚洲人,可能是你的同乡,他们现在还没回去,说不定能遇上呢!” 我有些雀跃,因此错过了张阴沉的表情。 “拉妮·布朗,乔纳森·丰,米歇尔·伍德豪斯,刘比翼?” 张不如何时变魔术一般从怀里掏出一沓文件,细细翻阅, “teenager,不要太相信别人了,这四个人里有一半用了假名。” “怎么会!丰哥还给我邮寄了特产蔬菜。” “你吃了?” “唔,没有,煮熟之后发现有一股奇怪的味道,有些恶心。可能是路途遥远坏了吧,我全扔掉了。只不过有些可惜,我还没吃过粉色的茄子呢。这些蔬菜有问题吗?” 想到那些糟糕的蔬菜,我还心有余悸。 “挑嘴的小子,你真好运。” 这时,我突然发现前方好像有几个彩色的身影一晃一晃的经过。 张猛然打开手中的大手电筒,一时间街道上亮如白昼。 “我的眼睛!”我听到有人这样喊道,哦,好像是我自己。 我紧紧地闭上了眼睛,眼泪直流,在我前方有两个人正背着大包裹路过,也被闪到了眼睛。 他们身后的广场上,有一个巨大的黑影。我适应了灯光,眯起眼睛仔细去看,惊讶地发现, “那是巨大紫色南瓜耶,目测有三米高了吧!” 我转头去看张,发现张也在看我,脚下踩着几个被捆成木乃伊的年轻人,手中的撬棍上沾着血, “帮忙干嘛,愣着啊。” 张扔给我一把军刀,指着那几个包裹, “看看热情好客的利达安人都给我们准备了什么惊喜。” 我拆开包裹,里面露出了几张熟悉的脸, “丰哥!比比!” 我轻轻拍打他们的面颊,试图唤醒他们。 丰哥率先醒来,对我的到来表示惊喜以及亲切的问候,并邀请我留下来游览一番,但对利达安人的所作所为毫不知情。 当我还在兴高采烈地向他介绍张的时候,张突然开口。 “你的意思是说你蠢到连自己被绑都不知道?”张站在丰哥身后,双手揣兜,随意地开口。 我看到丰哥的笑容有些勉强。 然后张走到了比比身边。 “喂,小姑娘,别躺着了,起来,地上凉。” 和他话里的意思完全相反,张粗鲁地用鞋尖踢了踢比比的脑袋。 比比是一位年近三十的女性,容貌平平,手脚壮大,皮肤黝黑,是典型的劳动人民形象。值得注意的是,她的小臂上横贯着一条蜈蚣一样的骇人伤疤。 听到张的话,她迅速坐起,警惕地看着我们,完全不像刚醒的样子。 她的嗓音有些嘶哑, “老乡,我不管你是来干什么的,赶紧带着这傻小子滚蛋,利达安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可没什么可稀罕的。” 她说的是家乡话,我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是言语中警告的意味不言而喻。 “哦,比比,这位是张,他是来这边,嗯……调查,对,调查的,他不是什么坏人,所以……” 我手忙脚乱的尝试解释,但好像并无效果。 就在这时,丰突然暴起,咒骂着扑向我,表情狰狞。 “只要,只要你们留在这,他们一定一定就能放过我,我要离开,不对,我不要离开,不对,啊啊啊啊啊!” 丰哥很瘦,但力气异常的大,我被偷袭,一时挣脱不开。 比比只是在旁边看着,无视丰哥的污言秽语。 天哪,我这辈子听过的脏话在今天都被复习了一遍。 她深褐色的眼睛在我和张之间转了几圈之后,就定格在了张的身上,像是在评判他是否可信,又像是在无声的催促他阻止丰哥对我的暴行。 “乓。” 张打出了一个全垒打,丰哥再次陷入婴儿般的睡眠,木乃伊家族又添新丁。 比比拍了拍身上的灰,给每个木乃伊一人一脚。 ”这帮人渣伙同旅游公司把游客骗进来,来的游客住了一阵之后就不知道为什么都留在这里不愿离开。但那东西的胃口太大,所以他们就打上了我们的主意。他们收走了我的导游手册,然后我就不知为何无法出城了。影响越来越深,我和乔纳森想要逃跑,结果被这帮人给绑了。” “说点我不知道的。” 晨雾很大,张试了几下都没能把烟点燃,只好悻悻然把火柴揣回兜里,咬着未点燃的香烟。 晨雾模糊了他的表情,但我猜他的心情不是很好。 “我把影响不深的游客藏在了东面的废屋里,一共4个人,他们最近已经有些动摇了。树林的位置多年之前是一片荒地,那些利达安人现在经常聚在那边。” 张的眉毛蹙在一起,啧了一声, “为什么叫我来调查,真是麻烦,还要救援。” 虽然嘴上不愿意,但张丝毫没有犹豫地把导游手册扔给我, “把能带走的人都带走,至于不肯走的,那就是他们的命了。” 张再次掏出火柴,划着。他没有去点烟,而是随手将火柴扔了出去。 火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落在了一旁的杂物堆上。 利达安木制结构的房屋烧的很快,不一会我就能感受到四周灼人的热量, “快走吧,我去看看那东西的状况,这场火足够让利达安的目光从你们身上移开了。” 人就算有再伟大的事业,也会为家而停留。 我在比比的指引下向东潜行,许多枯瘦的利达安居民从迷雾冲向浓烟,而张逆着人流逐渐消失在黑暗茂密的树林中。 游客除了低血糖之外没有其他问题,我把导游手册塞给比比,让他们先出城,然后我追着张向树林跑去。 “这个手册可能是出城的钥匙,你先带他们离开,越远越好!” 我的直觉呼唤我去找张,抓住这此生唯一一次,探寻世界深处的神秘的机会。 在车上的时候,我曾问过张,“你为什么选我?” 张透过后视镜看了我一眼,吐出一口烟气, “你很年轻,也足够听话,“他又看了我一眼,“又足够迟钝,足够机敏。” 他用了两个反义词来形容,“你不会对不理解的东西过分探究,也不擅思考,但你的直觉很灵敏,这能帮你远离疯狂。” 他用左手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回头盯着我的眼睛,“这场旅行只是你人生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奇遇,你很快就会忘了它。” 我懵懂地点了点头。 张还是不够了解我,我的直觉有时也会怂恿我冒险,我可不会甘心被当傻子耍。 树林边缘躺了一地的利达安居民,这是我第一次仔细观察他们。 他们的额头宽大,双目突出,皮肤黝黑却又泛着彩色的幽光,他们嘴唇很厚,双臂细长,身体极瘦,嶙峋的肋骨清晰可见,腹部随起,令人不寒而栗。 他们远远地眺望着树林的深处,用土语轻声诵念着什么,像是某种神秘的祈祷。 还有活动能力的人象征性地阻栏了我一下,然后就又退开了。他们忌惮着树林,或是林中的什么东西,却又对其感到痴迷。 我沿着张的脚印深入树林,越是深入,那种未知的恐怖就越是浓烈。 巨大的、色彩奇异的植物,四周静得可怕。那些可怖的畸形的植物枝头上悬垂着人头一般大的果实。 林间迅速经过的是什么? 畸形的动物,扭曲的昆虫,只在噩梦中能窥得的骇人情景正一点点地随着我的深入在我眼前铺开。 拨开一人多高的蕨类植物,我终于找到了张。 他正在写画着什么,看到我,他便把文件揣回兜中,转头望向我的方向。 “不要在森林里吸烟,着火了我们都跑不掉。” 我开了个玩笑,尝试平复慌乱的内心,但我的背后早已被冷汗浸湿。 很快,我就笑不出来了。张的脚下平放着几具尸体,身体枯瘦,发色灰白,像是中国鬼怪故事中被吸光了精气的人。 “很痛苦吧,生命被吞噬却又无能为力的感觉。” 张替他们合上双眼,手上摆弄着一个精密仪器,陷入了沉默。 这时我才发现有两具尸体的容貌有些眼熟。 “拉妮?米歇尔?” 昔日同事的尸体摆在我的眼前,死状凄惨,我的胃中天翻地覆,泪水模糊了视线,我感到头痛欲裂。 骨碌碌的滚动声在我脑中响起,等我回过神来,我正撑在树上呕吐,眼泪和口水糊了一脸,嘴中满溢着胆汁的苦涩味道。 张吐出了一口烟气,呛人的烟草味拉回了我的感官。 不得不说,张给一种令人安心的,可以依靠的,脚踏实地的感觉。 “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回来,但这家伙要孵化了,我们得赶紧把人都带走。” 他用手指了指身后,他身后树林的间隙向外泄露出流动的虹色光辉。 那自枝叶的间隙中浮现的磷光不禁使我产生一种异样的感觉,一种厄运降临的感觉。这种感觉已远超我的意识所能构想的任何景象。它像是一种纯粹的颜色,但我能感觉到,它不是气体,也不是流体,甚至它根本没有物质化的实体。 那炫丽的光芒闪烁着,流动着,飘忽着,引诱我去探究,去触摸,去……融入其中。我伸手捉住了一缕颜色,那感觉就像是触碰了粘湿、有害的蒸汽。我还想再深入,再深入…… “停下,teenager。” 张低喝了一声,唤回了我的思绪。 这时我才意识到我已不知不觉间越过了张,试图去拨开层层叠叠的枝叶。 “那是什么?” 我有些后怕,声音不住地颤抖。 “来自群星之间的生命捕食者——星之彩。这只是一只幼虫,但我们必须得在它孵化前把周围至少十英亩的土地清空。” 张漫不经心地给我解释,手下动作不停用仪器在周围扫来扫去。 突然,他发现了什么,迅速用刀斩开了一处枝干,然后用力从缠绕着的枝叶中拽出一位年轻男人, “还活着!” 张三两下把男人扇醒,然后交给我搀扶着。 我们又找了一会,但除了一些残骨外毫无收获。 张摇摇头,对我说,“走吧,我们的任务到这就结束了。” 张拖着几具干尸走在我前面开路,我和男人磕磕绊绊地跟着他,来时不远的路我们走了好久。终于,在我们体力耗尽之前,我听到了一个女声, “往这边走!” “比比!” 我没想的她会回来,或者说我尚未想过我们该如何离开。 “那帮利达安居民大多受影响太深没救了,他们都不愿意离开,但姑且都把他们聚集在一起了。”比比气喘吁吁地从张手中接过一部分负担,说出了那个预料之内的结果。 “哈,猜到了,干得好,他们的问题会有人解决的。” 城外,一个黑皮肤的男人正等着我们,他身后是两辆越野车。 “辛苦了,张,情况怎么样?”男人笑容爽朗,向张伸出手。 张没和他握手,将一个档案袋交给了他, “休想抓我回去写报告,整理图书馆是你的工作,”张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语气有些幸灾乐祸,“谁让你把东西弄丢的,活该。” 男人的笑容挎了下来,脸黑了两个度。 他有气无力地向身后挥了挥手,越野车上下来了一位高大健美的女性和一位病弱的青年。青年右腿被一条金属制感的假肢代替。 等等,他刚刚不是从驾驶席上下来的? 女人单手拎起我身上再次昏死过去的男人塞进另一辆车里,我又看着她将拉妮和米歇尔等人装进黑色裹尸袋,拉链拉上的那一刻,莫大的悲伤席卷了我。 我失声痛哭。 比比站在我的身边,手搭在我的肩上,“剩余的人都由将他们接手,我们至少要将拉妮和米歇尔接回佛罗。‘已往已不谏,来者尚可追。’公司的事还要我们烦心,所以你也不要太伤心于已故之人,看开点吧。” 她说了句家乡话虽然听不太懂,但我明白她的意思。 擦干眼泪,我主动接过了女人手中的工作。 张与青年寒喧了几句,将从比比那拿来的手册递给他,又交待了几句。然后走向女人和她碰了碰肩膀,最后朝我和比比走来, “走吧,他们还要处理星之彩的遗留问题,我来送你们回去。” 张的车停在另外的地方,我们沿着城市外侧绕行。然后我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怎么走两步就有一个烟头?” 我狐疑地望向队伍中唯一一位吸烟的人,张偏头躲开我的视线,叼着烟,吐字有些含糊, “当时我只知道你应该有进城的方法,但是没有地图我没找到入口在哪。你知道的,一个障眼法,和你们老板应该有些关系。所以我开车在城外交绕了两圈,直到你拿出了那本手册。” 他有些心虚地加快了脚步。 ”你什么都不告诉我!如果你告诉我,我能更早拿出手册!” 张什么都没说,但他越来越快的脚步暴露了他的心虚。 很快,我们找到了车,我的抗议随即被淹没在了引擎的轰鸣声中。 在车上,张的电话一直在响。 “张,你有电话。” 我实在被吵烦了,出声提醒。 “不用管他,”张挂断电话,烦躁地搓搓头发。 不一会儿,电话又响了起来。 没办法无视,张只好按下接听键,黑皮肤男人声音从其中传出,语气愤慨,我猜他一定拆开那份报告看了。 张挂断电话,朝我竖起大拇指,“报告写的不错的不错,你很有天赋。” 一天的车程后,我们在佛罗分别。 临走时,张抛给我一张银行卡,“你的工资,teenager,密码是8个8。” “再见!”我向他挥手。 比比朝我们点了点头然后就急匆匆的离开了。 “我宁愿我们永不再见。”张转身上车离开,在老福特车扬起的尘土中消失在我的视野里。 那之后,公司倒闭,我也顺势离开了佛罗,到世界地游览。 时隔多年,死亡的阴影早已远去,只有那抹奇异的色彩,伴随着淡淡的烟草味,有时会出现在我的梦中。 我也再次去过利达安,那里还保留着一些畸形的植物,顽强的在这片被星之彩席卷后更加贫瘠的土地上生长。但那不可名状的颜色早已不见踪影,我也如张所说的一样再也没再见过他。 43岁的老张明白不与普通人深交对谁都好,但他总会被那些富有活力的生命吸引。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 第3章 第 3 章 昨天新熨平的白衬衫,check。 飘逸的金发,check。 闪闪发光的假肢,check。 再三检查后,我正了正胸前的领带,楼下再次传来了洪钟般的女声。 “快点,Miracle!那黑脸又在催了!” “来啦,Annie!”我飞奔下楼,趁Annie不注意……好吧,她注意到了。 但她没有阻拦我,我成功坐进了驾驶室。 “我成年了!今天我来开车!”我兴致勃勃地宣布,对越野车内饰上下其手。 Annie猫腰将自己挤进副驾驶,把车钥匙递给我。 “我相信你的技术,也相信Leo的手艺,”她指了指我的义肢,“但你可别被交警逮到了。” 我猛踩油门,车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推背感打断了她的话。 “要黑脸来捞的话可就赶不上和张碰面了,所以,别超速,kid。”Annie把她坚实的臂膀压在我的肩上。 我默默降低了车速,她这才满意地把手拿下来,用力地拍了拍我的背,“这才对嘛,别太激动了。” 我疼得呲牙咧嘴,一时间说不出一句话。 我们落脚的城镇离利达安并不远,两个小时过后,Richard的黑脸出现在我们的视野中。 我猛打方向盘,一个完美的漂移,车轮在地上留下一道焦黑的车辙,顺带扬了Richard一脸黄沙。 “你·是·故·意·的。” Richard脸黑得几乎看不出表情,他一边把衣服里的沙子抖出来,一边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真是难为他还要分出精力来瞪我。 “如果你没把书弄丢,我和Annie也没必要出来跑这么多趟。”我不甘示弱地回嘴。 这是事实,作为密斯卡托尼克大学的荣誉图书管理员,他居然能把重要的文献弄丢,还要我和Annie去找。 Annie站在我身后,用行动默默地表达她对我的肯定。 聊天的工夫,一位二三十岁的亚裔女性带着几个游客打扮的人从漫天黄沙中冲出。 看到我们后,她的表情从劫后余生的喜悦转为警惕。最终她停下脚步,停在一个我们接触不到他们安全距离内,而且隐隐有要逃跑的趋势。 “我们没有恶意,我们是来帮你们的!” Richard举起双手表明他的无害,露出了一个完美的微笑,“你应该见过张,我们是他的同僚!”听到熟悉的名字,她的态度有些松动,Richand乘胜追击,“等他出来,你可以亲自问问他。” 女人看上去相信了,又向我们靠近了两步。 我和Annie回到车里,留给Richard谈话的空间,女人明显对Annie的存在感到不安。 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女人最终把那些游客交给了Ribhard安置,自己又跑回到了黄沙中。 大约三十分钟后,黄沙再次涌动,吐出了四个高矮不一的身影。 张看起来和五年前没什么两样。 磨损的皮鞋,飞边的大衣,放不下的香烟,那个胡子拉碴,还有些驼背的中年男人和五年前一样,自滚滚烟尘中从容走出,给人带来生的希望。 张把调查报告扔给Richard,又刺了他几句。我能看见Richard端出来的笑容有些勉强,然后Richard叹了一口气,朝我们摆摆手。 我步伐轻快地跑向张,有一肚子话想和他说。Ammie自觉地去安置剩下的人。 “哟,Miracle,你看起来长高了不少,腿怎么样?”他把手轻轻地放在我的头上,揉了揉。 “张叔!不要摸我的头,我已经成年了,别再把我当小孩了。Leo先生的手艺很好,义肢比我原来的腿还轻便。Annie帮了我很多,我现在已经可以独自调查了……” 张只是默默的听着,时不时微微颔首,没有什么多余的神情。他或许见过不少像我这样的人,也经历过不少生死离别,不过我相信我会是特别的那一个。我会有资格一直站在他身后。 “嗯,Annie是个很出色的人。别看她个子大,她心很细,你跟着她能学到不少。” 他把一个花花绿绿的小册子交给我,指了一下身后。 “利达安就在那边,这个手册是路标,还有不少居民留在那。有人布置了一个障眼法,这个导游公司有可能只是一个下线,我们得在事情闹大之前把他们背后的势力揪出来。Annie要去国外调查食尸鬼的案件,这次只有我们两个,打起精神。” 张把安排告诉我,和Annie打了个招呼就领着那个亚裔女人和另一个20岁左右的青年离开了。 Richard负责把剩余的人送回去。利达安居民人数不少,他又打电话叫了几个帮手。 我和Annie想给他搭把手,但我必须得在天黑前把Annie送到机场。所以我冷漠地在Richard,“帮人帮到底!”的呼声中驱车驶离。 次日,佛罗的深夜,我躺在旅店的床上,风吹动干枯的树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像是老鼠在墙中爬动。 佛罗的夜晚很乱,响亮的木.仓声时不时在街道的尽头响起,木.仓口迸发的火光在黑沉的夜幕中闪烁着,像是稍纵即逝的星子,暂时地照亮一张张或狰狞或平静的陌生面庞。 在一成不变的混乱中,我久违地梦到了我的家乡,我的过去。 我的故乡,萨拉,现今已成为了一片如星之彩掠过一样,毫无生机的废土,过去也不甚繁荣。 死亡、暴力与瘟疫如今仍肆虐在那片土地上。 兴许数十年前,那是一片繁华奢靡的不夜城,但自我出生起,它就已经在战火的摧残下被蚕食得只剩下荒凉的残垣。 我是在一座医院的残骸中被一群难民们发现的。他们为我取名为Miracle,意为奇迹。 但我的到来并未给他们痛苦的生活带来转机,反而让他们本就拮据的生活雪上加霜。 饥饿的难民们将从墙缝中捉出的老鼠,和着泥土与树皮,运气好时能找到鸟类或松鼠藏的种子,将它们煮成一锅。 有时会有人支持不住倒下,这时我们就能吃到肉汤。但饥饿疲累的人们身上究竟又会有多少肉呢? 可能是因为神看不下去我们这样狼狈丑恶地活下去的情态了吧。有一天,灾难降临了。 起初是蝗灾。人头大的蝗虫,所到之处寸草不生,一口就能撕掉一大块血肉。一个成年人几秒钟就能被分食干净 然后是干旱和暴雨,紧接着又是骤降的气温。许多人支持不住病倒了。没有食物也没有药物,即使我们狠心抛弃活埋了所有患病的人,瘟疫还是发生了。 或许祸根早就埋下了,我们赖以维生的鼠类显然早就成为的鼠疫隐藏的导火索。 最后是战火和疯狂。队伍中不断有人陷入谵妄,或突然暴起伤人。在外本欲平息的战火突然迅速蔓延,恐饰分子随意地散播死亡。一些信仰着不洁之物的疯子将苦难与鲜血视为甘霖,对苟延残喘的难民们伸出魔爪。 当我被爆炸波及失去了我的右腿时,我便接受了那个绝望的事实。我会被放弃。 可就在这时,张自硝烟与尘灰中闲庭信步而出,四处张望着,像是在寻找什么。 然后他看见了我。 “喂,孩子,还活着吗?” 他轻轻地把我从碎石中挖出。 鲜血模糊了我的视野,我看不清他的表情。爆炸的冲击波让我的耳朵里嗡翁作响,所以我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但我强行睁开迷蒙的双眼,本能地点了点头。 张将我带到最近的医院,这里尚未被混乱波及。我在这里度过了一段安稳的养伤期。 期间,张来看过我几次,待我好一些了,他将一张照片拿给我看, “你见过这个图案吗?” 那是多么混乱、邪恶的花纹,看过一次就绝对不会忘记。 我缓缓地点了点头,“他们,防空洞,血。”我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词,手指指向西南方。 “啧,藏头露尾的鼠辈。” 张又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再次回来时,张身上带着淡淡的血腥味,还有硝烟的气息。他的任务完成了,来向我道别。 “等你的伤好了,有人会带你离开萨拉,去一个安全的地方,你将在那里生活,完成你的学业。” 我睁大了眼睛,挣扎着朝他伸手,“先生,我想,和您,一起!我能,帮您!求求您,不要,抛弃我!” 他压住我,不让我乱动,“我没有抛弃你,啧,别乱动,小心伤口裂开,”他挠了挠头,把本来就不顺直的头发抓得更乱,然后无奈的叹了一口气,递给我一张名片, “这样吧,你先去读初中和高中,我们可不要文盲。还有,不要叫我先生,我姓张,叫我张叔就行了。等你毕业,见到更广阔的世界之后,你自己再决定要不要加入我们。这是我的联系方式,有问题可以找我。” 事实证明,我确实是个奇迹。 腿部的残疾并没有对我造成任何困扰,我对义肢适应良好。我以令人惊叹的速度读实了初中和高中,入学密斯卡托尼克大学。 距我脱离那个噩梦般的生活已过了五年,我终于获得了站在他身边的资格。 10岁的Miracle在绝望中获得了新生,他找到了自己的目标,他想要和张并肩。 35岁的老张刚体会过失去与绝望,所以他决定给这个孩子一丝希望。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 第4章 第 4 章 吃早饭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我拿起一看,是张叔的电话。 “喂,怎么了,张叔?” “计划有变,昨天晚上距警局两个街区的地方发生了火拼,负责对接的警员全部重伤死亡。迟则生变,我们得在那伙人之前把那个旅游公司老板劫出来。”背景音中车辆发动的声音震耳欲聋。 我们接手利达安之后,那个老板,Janzen·Murphy,就慌慌忙忙地冲到警局中自首,乞求我们将他保护起来。 “求求你们,我杀过人,干过诈骗,快把我抓起来。我失败了,他们,他们一定会杀了我!”他慌张到有些语无伦次,把从小到干过的所有坏事吐了个干净,可唯独对“他们”的情报闭口不谈。 他希望警察,亦或是警察背后的我们,能把他保护起来,为了他口中不知真假的情报。但他想不到的是,我们选择将他作为诱饵,引出幕后潜藏着的那条大鱼。而现在,鱼上钓了。 没过多久,手机内外的轰鸣声逐渐重合,张叔的车驶入了我的视野。他摇下车窗,偏了偏头朝我示意。 我钻进车中,握紧扶手。强烈的推背感袭来,这辆比我年纪还大的老车像离弦的箭一样飞了出去。 一路上,我们数次因火拼改道,遇到三次交警拦路检查——见鬼,佛罗的交警,稀罕物,这是我头一次见。 努力辨认出沐浴在枪林弹雨中的大大小小的势力,我和张叔的表情愈发严肃。 “玫瑰帮的努力范围在城市的另一边,他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我皱了皱眉,暗中感叹幕后组织对这个城市掌握的程度。 “你说的时,看来我们中大奖了。”张叔一手开车,一手掏出一支香烟叼在嘴里,用火柴点燃。然后他猛打方向盘,车子几乎与地面垂直地穿过狭窄的小巷,一路风驰电掣撞飞所有阻碍,最后稳稳地停在警局门口。 速度与激情,酷! 呕。 警局空荡荡的,只有一个矮胖的男警挡在门口。 “嘿,你们没有相关文件,不能探监。而且,呃,我们要到午休时间了,下午再来,怎么样?” 他可能有些心虚,脸上糊着一层亮晶晶的油汗,不敢看我们。 一路上幕后组织的行动均以拖延为主,说明他们或许尚未得手。 如果世界是一款RPG游戏,他的头上一定顶着几个大字“收受贿赂的胆小警员”。 张叔懒得和他废话,向我使了个眼色。 我心领神会,一个旋身那个警员踢晕过去。金属制的义肢与头骨的碰撞声格外响亮。 “如果Rick问到这个,你知道该怎么说吧。” “我们在执行任务时遭遇到了激烈抵抗,狡猾的敌人用坚硬的头骨撞击我这个可怜的残疾人脆弱的假肢,我们不得不满怀不忍地进行正当防卫。” “上道,”张叔朝我比了个大拇指,“现在这位好先生可以尽情地享受他的午休了。” 特殊时期特殊处理,Richard会理解我们的。 警局中的警员几乎都被矮胖男警支开了,我们畅通无阻地找到了躲在审讯室中的Janzen。 空荡荡的警局走廊里回荡着皮鞋和金属义肢敲击地面的脆响,掩盖了某些轻微的,不同寻常的声音。像是在不知不觉间迫近的,死神的脚步声。 我们进门时Janzen正抱头蹲在椅子上瑟瑟发抖,这个贪婪而又精明的男人早早就察觉到了警局内气氛的不同寻常。 听到我们开门的声音,他被吓了一大跳,猛然站起来。椅子被他突然的动作推倒在地,发出了一声巨响。 Janzen看上去与资料上大不相同。他瘦了好多,蜡黄色的布满褶皱的皮肤松弛地耷拉下来,像是融化的油蜡。他无神的双眼鼓着突出,像一只死不瞑目的鱼。稀疏的金发软趴趴的粘在额前,两鬓几乎全白了。他的身上、脸上全是鲜血淋漓的抓痕,面色疲惫、灰败,指甲被他自己咬的参差不齐。 见我们进来,他便定定地望向我们,苍白的嘴唇不断开合,从嗓子眼中挤出一连串破碎的咕哝。 他或许早已精神失常了。 我凑近他想要听清他在说什么,可Janzen突然面色一变,惊恐地指着门口。 同时,一只大手用力地抓住我的衣领,把我甩到一边,避过银白的刀光。随即拔木.仓,上膛,扣下板机。子弹擦过来人的斗篷,嵌入审讯室的墙中。 我趁着这个机会从腰间拔出我的手斧,摆好架势。 斗篷人侧身避开子弹,站在我和张叔之间,然后飞身翻过桌子,旋身将桌子踢向张叔,再次向我袭来。 我一把将Janzen推开,用斧柄架住斗篷人的匕首,发出令人牙疼的嘎吱声。 一击不成,斗篷人向后轻跃与我拉开距离,警戒我和张叔的进攻。 一时间气氛剑拔弩张,我把Janzen护在身后,警惕地观察斗篷人的动作。 Janzen蜷缩在我身后,紧紧地攥着我的衣摆。我不耐烦地拍掉他的手,调整了一下姿势。 张叔的体术不至于说是稀烂,但也只能说是平庸,更何况手木.仓在如此狭窄的房间中很难施展。相对来说,Leo先生设计的义肢具有更高的机动性。 看上去只能靠我了。 嘻嘻,我求Leo先生加装了大功率推进器和小型火力系统。 我相信我能搞定。 “在你保证不会烧到裤子之前我不会允许你用那个的。”像是看出了我的心思,张叔冷不了地开口。 当然,紧急情况除外,我不太服气地在心里默默加上一句。 不嘻嘻。 闯入的人全身都包裹在黑色的斗篷中,手上戴着战术手套,握着两把锐利的匕首。兜帽下只露出几缕黑色的发丝和一双深褐色的眼睛。斗篷人的身形比较娇小,似乎是位女性。她侧身对着我们,微弓着身体,双臂肌肉鼓起,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狼。我在她身上嗅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Janzen被她盯得心里发毛,又往我身后缩了缩。 又僵持了一小会儿,张叔和斗篷人同时放下了武器,我也只好一头雾水地收回武器。 张叔把掀翻的桌子扶正,斜倚在桌上,斗篷人犹豫了一下,抬手取下了兜帽,露出了一张我们前不久刚见过的脸。 “刘,刘比翼!”Janzen的反应比我们想像中的要大得多,他向后退了几步,绊倒在了自己踢倒的椅子上,摔了个四脚朝天。然后又连滚带爬地退到墙边,抱着头不敢看她,“你,你也背叛我了吗?” 刘比翼环抱着双臂,靠在门口的墙边。听到这句话,她冷笑了一声,“我从未忠于你,又何谈背叛?更何况,是你先愚弄了我。”她说话很慢,但很清晰,带着十足的压迫感。 Janzen抖得更厉害了,我莫名感觉他有些委屈。 呸呸呸,辣眼睛。 张叔的烟早在刚才的冲突中就掐灭了,他现在又掏出了一根。刘比翼和Janzen两人凝滞的气氛被划火柴的“嚓嚓”声打散。他们同时看向声音的源头。 我真是不理解他与什么有打火机却不用。 “唰”,火柴终于被划着了。张叔低头点燃了香烟,随手一甩将火柴熄灭,丢在一旁。 他在两人的注视下悠闲地做完了这一切,吐出一口烟雾,顶着刘比翼不爽的目光含糊地说:“嘛,他也没骗你,你要不先听听他的解释,或者将你刚发现的线索分享一下?”张叔微微抬起下巴示意了一下。 顺着他的目光,我这才发现刘比翼斗篷下摆上暗红的干涸血迹。 显然她在与我们相遇前已经遭遇了一场战斗。 张叔走到我身后,把Janzen从墙边拔了出来,不走心地安慰了几句,“放心吧,她没想杀你,至少现在还不想。” 他的安慰好像起到了效果,我感觉Janzen要尿出来了。 “真是的,这么怕死就不要干坏事啊。”我无奈扶额。 “你错了,Miracle,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们这么走运。至少在这里,杀和被杀,是唯一的两个选项。”张叔走到我身边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们四人陆续坐上了张叔的车。我坐在后座,Janzen被张叔扔到我旁边,刘比翼站在副驾驶门前,给张叔了一个眼神让他解释。 张叔把车钥匙插进锁孔,系好安全带,“隔墙有耳,我们去附近密大的据点交流。放心吧,肯定信得过。”刘比翼沉思良久,最终拉开车门坐了进来。 在车上,她显得不大自在,一直用左手拇指摩挲右手手腕外侧。 之前在利达安的时候,我见过她挽起袖子,露出小臂。那里有一条蜈蚣一样的狰狞的伤疤,从手腕一直延伸到手肘。 车上的人都异常安静,最后竟是Janzen率先忍受不了这和压抑的氛围,开始低声嗫嚅着什么。 有关他自己的事,刘比翼的事,神秘组织的事,佛罗的事……起初他的声音像蚊蝇振翅一样细小,然后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你们都嘲笑我胆小看不起我是不是!我放弃了一切,好不容易爬到这个位置,却又要被手下轻视,被其他组织当作软柿子捏扁搓圆、呼来喝去!我也是佛罗的帮派首领,我收留孤儿,给无家可归的人活计,我有在忏悔了,为什么,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 他先是骂,然后开始嚎,最后崩溃大哭。他的眼睛没有聚集,只是怨恨地怒视着旧日的虚影。他向着刚认识不到一小时的陌生人哭诉着,抱怨刘比翼对他的不信任,剖析着他的痛苦。他把四肢缠在我身上,用我的白衬衫擦眼泪。 我不敢动。你无法确定一个精神崩溃的人会不会突然暴起伤人,这时候的刺激极其危险。 张叔看不下去了,他猛踩刹车,Janzen毫无防备地随着惯性飞了出去,头撞到椅背上晕了过去。 车中再一次陷入了沉寂。 这时,刘比翼突然开口,“我来的时候遇到了两个奇怪的人,应该是来暗杀Janzen的。他们身穿鲜红色的斗篷,上面的花纹我曾在Janzen的文件中见过。”她眼中闪过一丝愤怒,但又被很好地压了下去。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块血红的碎布料,上面用金线绣着一个华丽的像是酒杯一样的图案,似要尽力表现一种奢靡的图景。 “血杯教团”,我和张叔异口同声地叫出它的名字。 我在教科书上学过。血杯教团,辉光之镜等数个修习无形之术的密教社团曾在百年前盛行过。他们学习的无行之术看似与我们研究的神秘学相似,但实际上相差甚远。 他们为了躲避防剿局的追猎,很少出现在大众面前。随着时代发展,防巢局因性质问题逐渐退出历史舞台,密教也在片刻的繁荣之后迅速销声匿迹。 密大的图书馆现在还留有部分密传供人学习,但近十几年来从未有过长生者出现的记录,更别提影响如此深远的密教社团了。 张叔的脸色也严肃了下来,密教社团联手帮派接触神秘学生物,这可不是什么好的预兆。 第5章 第 5 章 我的名字,刘比翼,是我母亲给我取的。 我出生于一个偏远的山村。离开落后的乡下,走向大城市,是所有年轻人的梦想。 “你要美丽,你要勤劳,你要顺从。你要找一个好男人,然后和他比翼双飞,离开这里。”母亲总是摸着我的头,这样对我说。 你看,多么贪瘠的想象,她想不出我独立、强大的样子,只能教我将命运寄托在另一个素未谋面的人身上。 多么迂腐。 但我怎能够怨她呢?她自己从小就是被这样教育的,她的母亲也是,她母亲的母亲也是。 我不想辜负她的期望。 我并不美丽,所以我努力变得勤勉,披上顺从的皮。 我以为日子会这样枯燥地轮回下去,可某一天开始,一切都向着最糟的方向疾驰。 我的姐姐和一个读书人私奔了。我的父亲在追她的路上遇到山洪,死了。母亲因此一病不起,没过多久也随着父亲去了。我的弟弟,离开家乡去城市打工,被钢筋刺穿了腿,落下了残疾。我的叔父们强占了我们家的房子,把我嫁给了隔壁山里的王家村。 那年我十七岁。 我终于知道母亲临终时看着我的眼神是什么了,是一个即将从苦难生活中脱离的女人对另一个挣扎着活着的女人的怜悯。 我的名字好像被世人遗忘了。 从前,我是乡人口中“刘家聪明能干的二姑娘”。家里出事后,我是作为邻人谈资的“那个可怜的女娃“,弟弟口中“付药钱的好姐姐”,叔父们口中的“赔钱货”、“彩礼钱”。结婚后,我是王家村人口中“王二新娶的年轻媳妇”。 王二是个踏实肯干的男人,待我也不错,婆婆见我勤奋顺从,也不过多责难我。 但我还是不满,我打心底认为不应是这样的。 我宁可一个人生,一个人死,然后腐烂在哪个不为人知的角落。 我不愿嫁,不愿生,但很多事不是我不愿就可以不做的。 又当了几年“肚不争气的”,我终于生了一个女儿。 瘦瘦的、小小的,还有些疯癫。 “妈妈,妈妈,快看,毛绒绒。”我五岁的女儿将手拢成碗状,高高地举起来给我看。 但她的手上空无一物。 即使这样,她也是我的全部,她是王星星,我的女儿,我的天使。 我不想成为母亲那样的女人,但我仍在不知不觉间向她靠拢。 这座大山就像一只吃人的恶鬼,将所有误入的、生长在这里的人拆吃入腹,然后同化成同一幅模样。 星星将我从恶鬼手中救了出来,以一种我不愿的方式。 我仍记得那是一个冬天,罕见地下了一场大雪。 星星追着她看不见的朋友跑进了山里,然后就再没回来,所有人都说她死了。 我的脑中一阵轰鸣。 “不可能!她还活着!我能感觉到,她没死!”我像是疯了一样,推开所有人,向村口跑去。 全村的男人、女人乌泱泱地向我涌来,纷纷伸出手来抓我,可他们拦不住我。 我感觉自己自由、轻松极了,像是脱去了枷锁,又像是在快速坠落。 我仿佛真的生出翼了。 我又哭又笑,吓得周围人不敢靠近,“我的女儿逃出去了,而我也将离开!” “谁准你走了!”王二操着刀,牵着家中的黄狗在村口守着我。 “我自己!我自己!”我流着泪笑着大叫。 周围的村里人对着我们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我不在乎。 我不是什么“丢了孩子的疯婆娘”,我是刘比翼。 婆婆在旁劝我孩子没了可以再生,叫我快回去做饭,亲戚也都靠过来劝我,我装作看不见他们虚伪的嘴脸,听不见他们幸灾乐祸的声音。 但王二在乎。 他黝黑的脸弊得通红。他认为我落了他的面子,叫他被村里人取笑,他认为他要尽到丈夫的责任,好好教训我,让我恢复“正常”。他已经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理智全无。 黄狗夹着尾巴呜咽着不敢靠近,显然王二忘了在家都是谁负责喂狗。 “同伙”的背叛再次刺激到了王二,他不管不顾地挥着刀向我奔来。我没躲过,他的刀砍在我的右臂上,划开了一道狰狞的伤口。血不要钱地洒了一地,像是云层中燃烧着的红霞。 王二被吓到了,拿刀的手松了一下。 我抓住这个机会抢过了他的刀,用没受伤的手抡圆了砍到他交叠在胸前做防御状的双臂上。 我杀过猪,砍过排骨,剁过棒骨。人和猪一样,瞄准了一个地方,用上全力去砍,一下,两下,三下,再卯足劲用力一折,骨头就断开了。 而我力气又大,这王二的臂骨竟是直接被我砍断了,皮肉坚持着晃晃悠悠地黏连在一起,像是被挂在钩子上的猪肉。 王二的脸瞬间变得煞白,他捂着断掉的手疯狂尖叫、痛呼。血沿着他的指缝留下来,滴进雪地里,慢慢地汇成了一滩,映出了我的影子。 原来我是笑着的啊。 失血让我感觉晕乎乎的,但…… “哈哈哈哈哈哈!这感觉真棒!” 什么嘛,这人和猪,也没什么区别啊。 所有人都向后退了几步,然后惊叫着跑开了,像是听到了枪响的麻雀。我就这样,提着刀,流着血,一步一步地走出了山村,走进了风雪里。 我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是内心有一种模模糊糊的感觉——我的孩子,我的星星,还活着。只要向东走,越过山,跨过海,我就能找到她。 我谨慎地花着袄子和鞋底里藏的三百块钱,用完后去干体力活,去捡垃圾,去偷、去抢,去乞讨,用尽一切方法,终于在两年后来到了佛罗。 那天佛罗下了一场大雨,冲走了小巷中的血腥气,我窝在一个垃圾堆旁,盘算下一步该去哪。我能感觉到,我和星星已经非常近了。我不断构想着星星会出现在哪。 其实我有些迷茫,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找她,这两年我想了很多,也改变了很多。我变得冷酷,理性,残忍。我早忘了作为一位母亲对女儿应有的爱。我只是依着心中的执念在前进。 “母亲为什么要爱女儿呢?我是否还是没逃出来,还是被基因中的规则禁锢着?我该怎么办?” 有时我会在手上的伤疤因潮湿而隐隐作痛无法入眠时想我找到星星之后要做什么。是像一对普通的母女一样普地生了活下去? 还是,除掉她,斩断这个世界对我最后的束缚,奔向我长久渴望着的自由。 这是不对的,我爱着星星,否则我也不会来到这里。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想,或许我真的疯了。 我强迫自己找些事情去做,好远离这样危险的想法。可我越是逃避,这些疯狂的想法就越像是从田间地头疯长出来的杂草一样在我的心里蔓生,滋生出一个又一个罪恶的念头。 我为我的所思所想感到悲伤和愧疚,我唾弃这样的自己。这样想着,我突然发现我感觉不到星星了,就像是与世界唯一的牵绊被切断了。 我慌了神,像是无头苍蝇一样在佛罗城内横冲直撞,招惹了不少本地帮派,害得我只能在小巷里东躲西藏。 然后,那个男人——Janzen·Murphy,出现了。 他身着一件黑色的羊绒大衣,撑着一把长柄雨伞,胸前古旧的银色十字架在昏暗外小巷中闪着光。他的脸上挂着悲悯的笑。 他走近我,弯下腰,把伞举到我的头上,脖子上长长的鼠灰色围巾垂落到地上,浸在污水里。 一辆车迅速驶过小巷,车灯的光映在他的身上,让他看起来宛若神明。 神圣,悲悯。 我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人已经湿了,再打伞又有什么用呢?” 他眼中闪过一丝怀念,笑着轻声说:“只要心怀信仰,主会原谅懵懂的羔羊无心的过错的。” 我的英语不大好,他说的有些词我不太懂。但从表情上,我能大体明白他的意思。 我还有弥补的机会。 是了,无论如何,我应该先找到星星。无论心里是怎么想的,我总要先做些什么。 所以我加入了Janzen的帮派,在他手下做些没人想干的粗活,或是偷偷帮他做些脏活。而他,作为交换,会动用他的人手帮我找星星。 不得不说,这样的日子充实多了,当心思完全被工作占据的时候自然也就没时间瞎想。我感觉到了久违的自由。 我信任Janzen ,正如他信任我,所以当我在他的办公桌上找到那份祭品名单时,被愚弄的愤怒和失去孩子的悲伤几乎把我压垮。 我要找他问个明白。 P.S. 完了,写狗血写上瘾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 5 章 第6章 第 6 章 “您好,神父,您好。我此番前来是为了忏悔我的罪过。” 【请放轻松,先生。只要抱有悔过之心,天父就一定会原谅您的。】 “哦,是吗,是吗?无论做了什么,只要心怀悔过就都能得到原谅吗?您是这样认为的?” 【当然,先生,主是仁慈的。】 “那可真是……” “那么请允许我用我无聊的人生叨扰您一段时间吧。” “我在青年时期就失去了我挚爱的亲人,我的父母和妹妹,全部在家中遇害了。” “那可恶的贼人将他们残忍杀害后便逍遥法外,只留我一人在空旷的宅子中瑟瑟发抖。” “每晚我一闭上眼睛,我便能看见他们鲜血淋漓的模样,听见他们的痛斥与哀号。” “他们一定是恨我的,恨我手无缚鸡之力,不能为他们复仇,恨我难堪大用,不能担起家族的事业,恨我胆小懦弱,只能满怀恐惧地躲着避免同样被杀害。” “自那时起我每天都被恐惧折磨得难以入眠,只有握紧祖母留下的十字架,不停地向主祈祷才能获得一丝安宁。” “但父母和妹妹身上的血腥味仍缠绕在我身边,消磨着我岌岌可危的意志。” 【听上去您的祖母一定是位虔诚的信徒,她对您影响很深。】 “是的,您真是明察秋毫。她是一位睿智又富有经验的老者。她总说虔诚的信仰能洗去我们身上的罪恶。所以她早早地赎完了罪,回到了主的身边。” 【她一定会在天堂幸福地生活,然后迎来美满的来世。】 “您相信天堂和来世啊,那您也认为主会一直注视着您对吗?” 【当然。】 “那可真是……” “罢了,我相信祖母的在天之灵一定会为我感到欣慰,因为那个残忍的恶徒早已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家族中的老人欺侮我胆小软弱,妄图染指父母为我留下的基业,他们互相担护着,像是伺机而动的鬣狗。” “多么可怕,人心中的恶鬼。” “所以我把他们都杀死了,用我亲自建立起来的势力。我费了很大力气才瞒着父亲收拢了这么一帮人手。” “反对我上任的的,有谋反嫌疑的,与外部勾结的……那日佛罗血流成河,死去的人不计其数。他们的怨魂至今仍纠缠在我身边,我还记得他们每一个人的脸。” “您也能看到他们吗,我亲爱的神父?” 【您,您是……】 “看来您认出来我了。也是,那日的情景又有哪个佛罗人会遗忘呢?” “那现在您有什么想说的吗?” “您看,我是多么的罪大恶极,您现在还认为我值得得到救赎吗?” 【……】 “您真是惜字如金。” “您是认为我不值得被拯救吗?还是说您是在害怕?” “请不要畏惧我,或许您是因为听说过这样荒谬的传闻,才对我产生了误解。有卑鄙的小人构陷我残忍嗜杀,满嘴谎言。那怎么可能呢?我从不说谎。” “‘不要被他懦弱的外表欺骗,他能用最真实的真相构建出最真实的虚假’,真是可笑的说法。” “他们还说是我亲手杀死了我的父母亲人,暴虐地抹除所有反对的声音。您相信他们的话吗,神父? “但他们有一点说对了,我确实在诉说真相上颇有天赋。” 【……】 “您为何如此沉默?我自认是位温和人。” “您瞧,我为了赎罪,往帮派内吸纳了大批孤儿和流浪汉,为他们提供了一份工作,倾听他们的心声,人人都称赞Murphy家族的善举。” “我今天就是被小John介绍来的,您还记得他吗?他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和一副百灵鸟一般好嗓子。” 【John!怎么会,他早该死了!】 “但他活了下来。” “那场高烧和□□的伤口几乎要了他的命,但他仍活了下来,拼命地用他撕裂的声带向我称颂您的‘美名’。” 【求您了,我这还有一批好货,请放过我吧,我不会再插手Murphy家族的生意了。】 “在您做那样的事的时候,您也坚信着主会一直注视着您吗?那孩子在你身下哀嚎的时候,您仍在厚颜无耻地祈求主的原谅吗?” “真可怜主无法阻止您,拯救那个孩子,也无法捂住自己的双眼。” “或许神会原谅您,但人不会。” “让我们在地狱再会吧。” 【不,你这个魔鬼,不——!】 【……】 “啊,恶人的死状是多么的丑恶,我的罪孽又多了一条。” “我最终也会像您一般无助的死去吧,真是令人不忍。” “但我还不会死,毕竟我是如此的懦弱,如此害怕痛苦和死亡,像数年前瑟瑟发抖的孩子一样,只能用权利和财富保护自己。” “有人说我贪婪,怎么会呢?我只是恐惧罢了。” “希望今夜我不会梦见您血肉模糊的模样。” “哦,多可怕,多可怕。” “刘,请帮我把这些污物处理了吧。不要让这恶臭腐朽的浊血打扰了后面的人向主忏悔自己罪恶的一生。” P.S. 问一下大家英文名看着是不是很别扭,我需要把人名都改回中文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 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