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石》 第1章 星火初至 剧痛。 不是粒子对撞机过载时那种能量撕裂每个细胞的剧痛,而是某种更原始、更钝重的疼痛,从四肢百骸传来,伴随着刺骨的寒冷。 林夕猛地睁开眼,意识从一片混沌的数据流和实验室刺目的白光中挣脱。 "这是...哪里?"她下意识地想开口,却只发出嘶哑的气音。喉咙干得冒火。 映入眼帘的,是低矮的、由不规则粗木和巨大叶片胡乱搭成的顶棚,缝隙间透进晦暗的光线。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难以形容的气味——腐朽的植物,泥土的腥气,野兽的膻臊,还有……浓郁的血腥味,以及一种类似伤口化脓的**气息。 她尝试移动,身体虚弱不堪,左小腿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她低头看去,粗糙的、带着毛茬的兽皮裙下,小腿上有一道狰狞的伤口,虽然被某种糊状的、墨绿色的草药覆盖着,但边缘红肿发热,显然是感染了。 "伤口感染,伴有全身虚弱症状。体温...估计偏低。" 林夕的大脑自动开始分析现状,理性的思维习惯强行压下了身处陌生环境的恐慌。"这不是我的身体...或者说,不完全是。触感陌生,但思维核心清晰。" 记忆的最后片段是超能粒子对撞机能量读数爆表,防护屏障过载的炫光吞噬了一切。"穿越?这种小概率事件..." 她艰难地用手肘撑起身体,更仔细地打量所在的空间。一个极其简陋的窝棚,除了身下这片还算厚实的草铺,几乎空无一物。窝棚入口垂挂着破烂的兽皮,外面的声音更清晰了些——像是喉音很重的咕哝、低嚎,还有隐约的哭泣声。 这时,兽皮帘被猛地掀开,一个身影钻了进来,挡住了大部分光线。那是一个原始人女性,身材矮壮,皮肤黝黑粗糙,披散着纠结油腻的头发,脸上用某种白色颜料画着简单的条纹。她看到林夕醒来,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恢复了惯常的麻木。 "水..." 林夕用尽力气,指向自己的嘴巴,发出干涩的声音。 那女人似乎明白了,她蹲下身,手里拿着一个粗糙的、凹陷的石碗,里面盛着有些浑浊的清水。她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粗鲁地将石碗边缘凑到林夕干裂的唇边。 "喝。" 女人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 林夕没有拒绝,小口却急切地啜饮着。水有浓重的土腥味,但此刻如同甘泉,缓解了喉咙的灼烧感。 喝完水,女人看了看她腿上的伤口,用手指蘸了点碗底残留的水,抹在草药边缘已经干涸的地方,嘴里发出几个模糊的音节:"……乌嘎……塔……水……抹抹……" 林夕意识到,这可能是某种治疗和照顾。她指了指自己腿上的伤,又指了指女人,尝试发出一个表示感谢的音调,并模仿对方的发音:"乌...嘎?谢...谢。" 女人(乌嘎?)似乎没完全理解"谢谢",但对"乌嘎"有反应。她指了指自己,重复道:"乌嘎。" 然后她又指了指林夕,露出询问的表情。 "林...夕。" 林夕缓慢而清晰地吐出自己的名字。 "灵...希?" 乌嘎笨拙地模仿着,发音古怪。她摆了摆手,似乎觉得这个名字太长太复杂,然后又指了指林夕,简单地说:"灵。" 林夕没有纠正,点了点头。她知道,获得一个本地称呼是融入的第一步。乌嘎又指了指林夕,再指了指窝棚外面,做了一个"走"的手势,但看到林夕腿上的伤和虚弱的样子,她又摇了摇头,指了指身下的草铺,意思是让她老实待着别动。 "待...着。" 乌嘎重复着,然后便起身离开了窝棚。 沟通极其困难,但基本的善意(或者至少是非敌意)传递出来了。这个部落没有立刻杀死或驱逐她这个"天外来客",反而提供了最基本的救助。原因可能很简单:她受伤了,没有威胁,而部落的某种原始道德观(或者仅仅是当前资源尚可支撑)允许他们收留一个虚弱的陌生人。 "生存优先级:水、食物、处理伤口、获取信息。当前状态:极度虚弱,需依赖外部援助。" 林夕靠在草铺上,冷静地规划着。这个叫乌嘎的女人,是目前唯一的突破口。她必须尽快掌握基本的沟通,并展示价值,才能在这个看似极度原始的环境里活下去。 接下来的几天,林夕就在这个散发着霉味和草药气的窝棚里养伤。乌嘎每天会来一两次,有时带着清水,有时是几个酸涩的野果或一小块血淋淋的生肉。 "肉...吃。"乌嘎将还带着体温的生肉递过来。 林夕看着那块暗红色的肉,胃里一阵翻涌。她强忍不适,摇了摇头,指指生肉,又做出火焰跳跃的手势,再把双手放在嘴边做出咀嚼的样子:"火...烤...吃。" 乌嘎皱起眉,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困惑:"火...可怕!吃!"她用力指了指生肉,又拍拍自己的肚子,表示食物就是该这样吃。 林夕知道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只接过野果,小口吃着。等乌嘎离开后,她仔细检查那块生肉——是某种小型动物的腿肉,看起来还算新鲜。但她不敢冒险,将肉放在一旁。 透过窝棚的缝隙,她观察着这个部落。大约三四十人,住在类似的简陋窝棚里。男人们身材粗壮,带着石矛外出狩猎;女人们则在聚居地附近采集野果、处理兽皮。她特别注意到一个关键细节: 这里没有一丝烟火痕迹 。 这天下午,乌嘎带着个发烧的孩子进来。孩子约莫五六岁,小脸通红,浑身发抖。乌嘎用石碗盛水,想喂给孩子,却被林夕拦住。 "水...脏。"林夕指指碗里漂浮的杂质,又指指孩子的额头,"热...病。" 乌嘎焦急地比划着:"水...喝!灵...让开!" 林夕坚持摇头,她记得窝棚外有种叶片带刺的植物,之前见过小动物啃食。她强撑起身,一瘸一拐地挪出去采了几片,用石头捣碎后浸入清水中。 "喝这个。"她将碗递到孩子嘴边。乌嘎想要阻拦,但看到孩子主动啜饮起来,终究没有动作。 傍晚时分,孩子的烧竟真的退了些。乌嘎看着林夕的眼神第一次带上了别样的神色。 几天后,伤口结痂,林夕终于能走出窝棚。她的出现引起一阵骚动。孩子们躲在大身后偷看,男人们投来警惕的目光。 她走到溪边取水时,遇到个正在用石片刮兽皮的老妇人。林夕指着流水:"水。" 老妇人抬头,露出缺了门牙的嘴:"咚。" 林夕记下这个发音。她又指着天空:"天。" "拉努。"老妇人答得干脆。 就这样,她像个初学语言的婴儿,一个字一个字地积累着词汇。当她第一次用刚学会的词向乌嘎要水时,这个总是面无表情的女人竟露出了一丝笑意。 "灵...聪明。"乌嘎难得地夸了一句。 腿伤好得差不多时,林夕决定展示自己的价值。 而第一步,就是征服“火”。 这天傍晚,天色渐暗,寒意渐起。部落的人们像往常一样,挤在窝棚里或蜷缩在背风处,靠着彼此的体温抵御寒冷。林夕抱着一早就准备好的材料,走到了聚居地中央的空地上。 她的举动吸引了一些目光,但大多是不解和漠然。乌嘎走过来,疑惑地问:“灵,天快黑了,你要做什么?” 林夕将干燥的引火物——她精心挑选的、揉搓得极其松软的干草和苔藓——放在一块平坦的石板上,然后拿出准备好的钻火工具:一块略厚的干燥木板(底板)和一根笔直、硬度适中的木棍(钻杆)。 “生火。”林夕平静地回答,开始用石片在底板上刻出一个浅凹坑,并在边缘刻出一道细小的缺口。 “生……火?”乌嘎瞪大了眼睛,声音里充满了恐惧,“不!灵!火是山神的怒火,会烧光一切!会死人的!”她下意识地后退几步,仿佛林夕拿着的不是木棍,而是毒蛇。 这边的动静引来了更多人围观。听到“火”这个词,人群骚动起来,惊恐的低语像风一样传开。 “她在干什么?” “她要召唤山火吗?” “快阻止她!” 几个胆小的孩子已经躲到了大人身后。连首领巨岩也被惊动了,他皱着眉头大步走来,沉声问道:“灵,你在做什么?”他的眼神锐利,带着审视和警告。 林夕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向巨岩和周围惊恐又好奇的视线。她知道自己必须成功,任何失误都可能被解读为灾难的预兆。 “火,不可怕。”她尽量用简单的词汇解释,同时手上动作不停。她将钻杆顶端抵在底板的凹坑里,双手合十,开始用力、快速地搓动钻杆。“火,可以取暖,可以烤熟食物,可以驱赶野兽。是……工具。” 钻杆开始旋转,与底板凹坑剧烈摩擦。起初,只有细微的“沙沙”声和一点点木屑飘出。林夕的手臂肌肉绷紧,额角渗出细汗。她必须保持稳定的速度和向下的压力。 周围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看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幕。乌嘎双手紧握在胸前,嘴唇发白。巨岩则眯着眼,紧紧盯着林夕的每一个动作。 时间一点点过去,林夕的手臂开始酸胀,但她没有停下。她知道,成败在此一举。终于,一缕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青烟,从凹坑处袅袅升起。 “烟!冒烟了!”有人失声惊呼。 这一声像是打破了魔咒,人群一阵骚动,恐惧感更浓了。 林夕心中一动,更加快了搓动速度,同时更加用力下压。青烟变得明显起来,空气中开始弥漫一股木材摩擦产生的焦糊味。凹坑边缘的缺口处,聚集起一小撮黑色的、带着火星的木炭屑。 就是现在! 林夕立刻停下动作,极其小心地将那撮带着暗红火种的炭屑倒在准备好的、鸟巢般蓬松的干草引火物上。然后,她像捧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将引火物轻轻拢起,凑到嘴边,用最轻柔、最均匀的气息,缓缓吹气。 一下,两下…… 橘红色的火苗“噗”地一声窜起,贪婪地舔舐着干燥的草叶,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火焰,诞生了! “啊——!”人群中爆发出更大的惊呼和尖叫,不少人惊恐地连连后退,仿佛那团小小的火焰是择人而噬的怪兽。孩子们吓得哭起来。就连巨岩也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石斧,身体微微前倾,处于高度戒备状态。 林夕没有理会周围的混乱。她小心地将燃烧的引火物放入早已准备好的、用石头围好的小坑中,然后添上细小的干树枝。火苗逐渐稳定下来,变成一个温暖、跳跃的小火堆。 温暖的光芒驱散了周围的晦暗和寒意,映照着林夕平静无波的脸,也映照着那些写满惊惧的面孔。 林夕拿起乌嘎之前送来、她一直没动的那块生肉,用一根削尖的树枝串好,伸到了火苗上方。 “你……你要做什么?”乌嘎声音发颤。 “让食物变得更好吃,更安全。”林夕说着,慢慢翻转着肉串。 一股不同于生肉腥臊的、蛋白质受热后特有的焦香味开始弥漫开来。这香气对于常年茹毛饮血的原始人来说,是前所未有的刺激。 起初,人们因为这香气更加不安。但渐渐地,恐惧被一种更深层的、属于饥饿的本能渴望所取代。他们看着火焰舔舐着肉块,看着它的颜色从鲜红变为诱人的浅褐色,油脂滴落火中,发出“滋滋”的诱人声响,喉咙不自觉地滚动。 林夕烤熟了肉,撕下一小块,吹了吹,放入口中。她细细咀嚼,脸上露出满足的表情(她刻意夸大了这种表情)。然后,她将剩下的大半串烤肉,递向离她最近、虽然害怕但始终没有逃开的乌嘎。 乌嘎看着那串散发着诱人香气的烤肉,又看看林夕平静的脸,剧烈地挣扎着。恐惧和诱惑在她眼中交战。最终,对林夕的信任和那无法抗拒的香气占据了上风。她颤抖着接过肉串,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 咀嚼的动作很慢,然后,她的眼睛猛地睁大了!熟肉带来的扎实口感和浓郁香味,与她过去生食的血腥味截然不同。她几口就把那块肉吃完了,意犹未尽地舔着嘴唇,看向火堆的眼神彻底变了,从恐惧变成了惊奇和渴望。 “怎么样,乌嘎?”巨岩沉声问道。 “首领!好吃!很香!很……暖和!”乌嘎激动地比划着,“和生肉完全不一样!” 巨岩目光锐利地看向火堆,又看向林夕。他沉默了片刻,最终缓缓松开了握着石斧的手,对众人说:“这火……是受控制的。是灵带来的……礼物。” 首领的定调,加上乌嘎的亲身体验,让众人的恐惧消退了大半,好奇和渴望再次涌上。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小心翼翼地靠近火堆,感受那从未有过的温暖。 第2章 第一只陶碗 火的成功,让林夕赢得了初步的信任和话语权。几天后,她开始了第二步计划——制作陶器。她早就注意到部落取水、储水的极度不便。 她找到乌嘎和几个平时一起采集的女人,把她们带到小溪边,指着一种略带红色的、质地细腻的黏土说:“用这个,可以做装水的东西,不会漏。” 女人们面面相觑,一个叫“叶”的年轻女人直接摇头:“泥巴遇到水就化了,怎么能装水?灵,你是不是弄错了?” “不是简单的泥巴。”林夕耐心解释,“要经过火的考验。”她挖来黏土,加水反复捶打、揉捏,直到泥土变得均匀、富有韧性。“要这样,把里面的小石头和空气都赶走。” 然后,她开始用手塑形。她没有陶轮,只能凭借手感。她取出一团泥,先揉成球,然后用大拇指慢慢抠出中间的凹陷,手指配合手掌,一点点将碗壁捏薄、塑造成一个深腹的碗状。这个过程需要耐心和技巧,力度不均就容易开裂或厚薄不一。 女人们好奇地看着一团泥巴在林夕手中渐渐变成碗的形状,觉得神奇又怀疑。林夕一边做一边讲解要点:“要慢慢捏,用力均匀。做好了不能晒大太阳,要放在阴凉地方,让它们慢慢变干。” 她将捏好的泥坯放在通风处阴干。这个过程又花了三四天。期间,部落里的人都听说了“灵要用泥巴做碗”的奇事,每天都有不少人跑来看一眼那个正慢慢变干的泥碗,议论纷纷。 “看,裂缝了!” “这么软,一碰就碎了吧?” 林夕不理会议论,每天检查泥坯的干燥程度。 终于,泥坯干透了。林夕选择在傍晚,再次点燃了火堆。这一次,人们不再远远躲开,而是围在周围,既期待又忐忑。 林夕没有直接将泥碗扔进火里。她用一个简单的石头围了个小窑,将阴干的泥碗放进去,周围塞满干柴和易燃的干草。她再次表演了钻木取火,点燃了柴堆。 这一次,火焰带来的不再是纯粹的恐惧,更多的是紧张和期待。所有人都屏息看着火焰吞噬了那个泥碗。 “烧了!烧了!” “会不会炸开?” 林夕小心地控制着火势,开始用小火,慢慢加大。烧制过程持续了大半夜,直到陶胚通红,她才让火势慢慢减小,自然冷却。 第二天清晨,窑坑完全冷却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林夕用木棍将烧制好的陶碗拨了出来。 碗体变成了坚实的红褐色,敲击时发出清脆的响声!与之前松软的泥坯判若两物! 在众人紧张的目光中,林夕将陶碗拿到溪边,舀起满满一碗水。 滴水不漏! 寂静之后,是巨大的惊叹和欢呼! “神了!泥巴真的变成石头了!” “真的能装水!” 乌嘎冲过来,颤抖着抚摸碗壁,激动得语无伦次:“灵!你真的做到了!硬的!是硬的!” 首领巨岩拿起陶碗,仔细端详,用力捏了捏,又盛水验证,脸上终于露出了罕见的、带着震撼的笑容。他看向林夕,重重地说:“灵,好!从今天起,你教部落的女人,做这个陶器!” 他环视众人,声音洪亮:“灵带来的火和陶器,是部落的财富!以后,部落的火,永远为灵而燃!” 人群爆发出欢呼声。看着激动的人群,抚摸着手感粗糙却坚实无比的陶碗,林夕知道,文明的基石,又稳固了一分。接下来,她要考虑的,是如何利用这些基础,解决更根本的生存问题——稳定的食物来源。她的目光,投向了远方在风中摇曳的野生谷物。 第3章 第一粒种子 陶器的成功,像一块投入水面的石头,涟漪持续扩散。部落里陆续出现了更多粗糙但实用的陶罐、陶碗,取水和储存变得方便了许多。人们看待林夕的眼神,彻底从好奇、怀疑变成了信服甚至依赖。连最顽固的老人,在用陶碗喝下热水后,也会对林夕露出缺牙的笑容。 但林夕的目光,已经越过了这些初步的改善,投向了更根本的生存挑战。春末夏初,植物繁茂,采集到的野果和块茎还算丰富,但狩猎队的收获却时好时坏。林夕知道,完全依赖不确定的狩猎和季节性采集,部落的抗风险能力极低。她必须推动他们迈出最关键的一步——农业。 这天,她叫住了正准备带采集队出发的乌嘎。“乌嘎,今天,留意这种草。”林夕指着附近一种顶端结着细密小穗的植物,那是一种类似野生小麦的草本。她小心地搓下几粒饱满的种子,放在掌心。“不要它的叶子,要这个,种子。” 乌嘎凑近看了看,疑惑地问:“这个?太小了,吃不饱。以前饿极了才吃一点,扎嗓子。” “不是现在吃。”林夕耐心解释,她用手势比划着,“我们把这些种子,小心收集起来。然后,在合适的地方,挖开土,把它们放进去,盖上土。浇水,照顾,等太阳和雨水让它们长大。等到天凉的时候,一棵草就能结出很多很多这样的种子,比现在多得多。” 乌嘎瞪大了眼睛,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把……食物埋进土里?等它长大?灵,这太冒险了!万一不长呢?万一被鸟吃了呢?我们这段时间吃什么?” 部落的生存哲学是即时获取,将眼前宝贵的、哪怕微小的食物投资于不可知的未来,这超出了她的认知。 “我知道这很难理解。”林夕语气平静而坚定,“但你看,火,一开始大家也害怕。陶器,大家也觉得是泥巴。我们试试,不用很多地方,就像我之前弄的小块地那样。如果成功了,以后即使打不到大猎物,孩子们和老人也能有东西吃,不会挨饿。” “不会挨饿”这几个字,触动了乌嘎内心最深的恐惧。她看着林夕沉静的眼睛,又看了看掌心那几粒渺小的种子,挣扎了许久,最后说道:“好……灵,我相信你。但我只敢带几个人,用小石山后面那块没人去的角落试试。不能让太多人知道,不然……巨岩首领和狩猎队的人会生气的。” 林夕理解她的顾虑,点了点头。于是,最初的“农业实验”在悄悄的秘密中开始了。乌嘎、叶,还有另外两个对林夕无比信服的年轻女人,成了第一批参与者。她们在采集归来途中,小心地收集那种野生小麦的种子,以及几种林夕指出的块茎可食的植物根苗。 开垦第一块试验田是极其艰苦的。没有金属工具,只能用磨尖的木棍和绑着石片的简陋“石锄”刨地。土地坚硬,草根盘结,没一会儿女人们就汗流浃背,手上磨出了水泡。 “哎哟,这比挖野菜根累多了!”叶直起腰,捶着后背抱怨道,“灵,我们非得这样吗?直接采现成的不好吗?” “现在累一点,是为了以后不那么累。”林夕也拿着木棍一起劳作,她的动作虽然生疏,但态度认真,“等植物长出来,覆盖地面,杂草就少了。而且,把它们种在一起,我们就不用走很远去找,节省时间和力气。” “这倒也是。”另一个叫“草茎”的女人接口道,她比较沉默,但干活卖力,“每次为了找够吃的,要走好远的路。” 在林夕的指导下,她们清理出一块约莫半间屋子大小的土地,粗略地整平,挖出浅沟。林夕示范如何将种子均匀撒播,覆上薄土,又带她们从小溪引來一道细小的水流灌溉。 整个过程,都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近乎仪式般的庄重。当最后一颗种子被泥土覆盖,乌嘎长舒一口气,仿佛完成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又仿佛埋下了一个巨大的忧虑。 接下来的日子,每天采集归来,乌嘎几人都会绕道去试验田看看。起初,地面毫无变化。质疑和焦躁开始蔓延。 “看吧,我就说不行!种子肯定烂在地里了!” “白白浪费力气,还不如多采点果子。” 连乌嘎都有些动摇了:“灵,是不是……失败了?” 林夕却很有耐心,她仔细检查土壤湿度,拔掉新冒出的杂草。“需要时间。种子在土里,要先喝水,膨胀,然后才能伸出根,发出芽。就像……就像蛋里要孵出小鸟,也需要时间。”她用一个部落民能理解的比喻解释道。 终于,在播种后的第十天左右,一片极其细弱的、嫩绿色的芽尖,顶开了泥土,稀稀拉拉地冒了出来! “出来了!长出来了!”叶第一个发现,激动地大喊起来。 女人们围拢过来,看着那一片稀疏但充满生机的绿色,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喜悦。乌嘎小心翼翼地用手触摸着嫩芽,激动得眼圈发红:“活了!它们真的活了!灵,你真是……太神奇了!” 消息很快在女人们中间传开,越来越多的人偷偷跑来看这片“奇迹之田”。虽然男人们,尤其是狩猎队,对此仍嗤之以鼻——“女人家的玩意儿”、“几根草苗能顶什么用”,但成功的萌芽,已经悄然改变了部分人的观念。 林夕趁热打铁,开始教授更精细的管理。她教她们识别真正的幼苗和杂草,示范如何间苗,让健康的苗有更多生长空间。她甚至尝试用燃烧艾草的气味来驱赶偷吃嫩叶的虫子。 这天傍晚,巨岩首领出现在了试验田边。他高大的身影让正在忙碌的女人们顿时紧张起来。 乌嘎赶紧上前,有些忐忑地解释:“首领,我们只是……试试……” 巨岩没说话,只是蹲下身,用粗大的手指轻轻拨弄着一株长得最好的麦苗,又看了看旁边被精心打理的田垄和引水的小沟。他沉默了很久,久到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然后,他站起身,看向林夕,目光复杂:“灵,你让土地里长出……确定能吃的食物?” “是的,首领。”林夕坦然回视,“如果照顾得好,秋天的时候,这一小片地收获的种子,能比我们撒下去的多出十倍,甚至几十倍。” 巨岩的瞳孔微微收缩。几十倍!这个数字对他冲击巨大。他再次看向那片绿油油的幼苗,眼神已经完全不同。他不再觉得这是“女人家的玩意儿”,而是看到了一种全新的、可能改变部落命运的食物来源。 他没有立刻表态支持或反对,只是对乌嘎说:“看好它们。”然后,便转身离开了。 但这简短的三个字,无疑是一种默许,甚至是一种期待。 林夕知道,农业推广的第一步,算是勉强站稳了脚跟。这只是一个开始,选种、施肥、病虫害、气候影响,无数挑战还在后面。但希望的种子,已经和这些禾苗一起,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以及部落成员的心中,扎下了根。 夜色中,林夕在自己的石板上,用炭笔画下禾苗生长的简图,并在旁边标注了日期和观察记录。 第4章 圈栏里的希望 试验田里的幼苗一天天长高,变得绿意盎然,吸引了部落里越来越多好奇的目光。女人们照顾得更加尽心,连一些半大的孩子也会在路过时,帮忙驱赶试图靠近的鸟儿。农业的种子,算是初步撒下了。 与此同时,林夕开始了她的另一项尝试。这天,狩猎队带回了一头不小的鹿,还有一窝侥幸存活的、瑟瑟发抖的兔崽。按照惯例,这些活物会立刻被宰杀,成为当晚的食物。 “等等。”林夕走上前,对正在处理猎物的狩猎队头领,一个叫“锐爪”的年轻壮汉说道。 锐爪停下手,擦了擦溅到脸上的血珠,看向林夕的眼神带着尊重,但也有一丝狩猎者的骄傲:“灵,有什么事?这些小家伙肉不多,但烤起来很香。” “我想留下它们,不杀。”林夕指着那几只挤成一团的兔崽。 “不杀?”锐爪愣住了,他身边的几个猎手也发出不解的咕哝。一个脸上有疤的猎手直接嚷道:“不杀留着干嘛?浪费食物吗?它们现在不吃,明天就死了!” “如果把它们养起来,它们可能不会死,还会长大,生下更多的小崽。”林夕尽量用简单的词语解释,“就像我们种下的草籽,会长出更多草籽。养着这些动物,以后我们就有吃不完的肉,不用每次都冒险去打猎。” 这个想法比种地听起来更加匪夷所思。锐爪皱紧了眉头:“养?怎么养?它们会跑,会咬人!而且我们拿什么喂它们?我们自己还经常吃不饱呢!” “我们可以用树枝做围栏,把它们圈起来。”林夕比划着,“它们吃草,吃我们采集时带回来的菜叶、烂果子。这些东西我们不吃,但可以喂给它们。” 猎手们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多此一举”和“浪费时间”。锐爪看向闻讯走来的首领巨岩。巨岩看着那几只可怜的兔崽,又看看林夕,沉声问:“灵,你确定这能行?养动物,比种地更难。它们会病,会死。” “我知道有风险。”林夕承认,“但值得一试。哪怕只成功养活一部分,也是好的开始。我们可以先从小规模的、温顺的动物开始,比如这些兔子。” 巨岩沉思了片刻。他对林夕的信任,是基于火和陶器的成功。但这件事,听起来确实太过冒险。 finally said:“锐爪,把那几只小兔子给灵。再分两个人,帮她搭个结实点的围栏,就放在聚居地边上。但是,”他转向林夕,语气严肃,“灵,如果它们死了,或者惹来麻烦,这件事就到此为止。部落的食物,不能浪费在肯定要死的东西上。” “好。”林夕干脆地答应。这已经比她预想的要好了。 于是,在聚居地边缘,靠近小溪的一块空地上,第一个简陋的兽栏搭了起来。用的都是胳膊粗细的树枝,深深打进土里,再用坚韧的藤蔓捆紧。那几只兔崽被放了进去,惊恐地缩在角落。 接下来的日子,照料这些兔崽成了林夕和乌嘎等几个女人的新任务。孩子们对此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每天都会扯来鲜嫩的青草扔进栏里。兔崽们起初不敢吃,但饿极了,也开始小心翼翼地啃食。 “看!它们吃了!它们吃草了!”一个孩子兴奋地大叫。 这小小的成功,让女人们增添了些许信心。但麻烦也随之而来。一天早上,林夕发现一只兔崽瘫在栏里,奄奄一息,嘴角有白沫。 “它怎么了?”乌嘎担心地问。 林夕仔细检查,发现兔崽吃的草里混着一种有毒的植物。她虽然教过辨认可食植物,但负责扯草的孩子难免出错。“吃了不好的草。”林夕心情有些沉重。她尝试喂水,但兔崽还是没撑过去。 消息传开,猎手们那边传来了毫不掩饰的嘲讽:“看吧,我就说养不活!白白浪费力气!” “还不如当初烤了吃!” 林夕没有争辩。她带着乌嘎和孩子们,更加仔细地辨认牧草,确保投入栏里的都是安全无毒的。她还改进了兽栏,在顶部加了些带刺的藤蔓,防止鸟类袭击。 几天后,剩下的几只兔崽似乎适应了圈养的生活,变得活泼起来,开始啃食人们投喂的食物。更让人惊喜的是,采集队带回来一只翅膀受伤、无法飞行的野雉(类似野鸡),也一并扔进了兽栏。这只野雉起初扑腾得厉害,但慢慢也安静下来,开始啄食草籽和人们丢弃的昆虫。 看着栏里逐渐增加的活物,尽管规模小得可怜,但一种微弱的希望开始萌芽。至少,它们活下来了。 这天,巨岩再次来到兽栏边。他看着里面跑动的兔子和踱步的野雉,沉默良久,问:“它们……能长大?” “需要时间。”林夕回答,“但只要食物充足,没有大病,就能长大。兔子长得快,野雉慢一些。” 巨岩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但第二天,狩猎队回来时,锐爪让人拖来一头摔断了腿、无法跟上族群的小野羊。“这个,要不要?”他语气有些生硬地问林夕,眼神却瞟向别处。 林夕有些意外,随即点点头:“要。谢谢。” 小野羊被小心地安置在扩大了的兽栏里。它比兔子警惕得多,但对鲜嫩的树叶没有抵抗力。 望着栏里渐渐多起来的“财产”,乌嘎感叹道:“灵,如果它们真能生下小崽……那以后,是不是真的能像你说的,有吃不完的肉?” “那需要很久,而且会很辛苦。”林夕看着那些依赖人类投喂才能存活的动物,冷静地说,“但这是一条路。一条能让部落更安稳的路。” 第5章 沟渠与水患 晨光熹微,林夕蹲在试验田的垄边,指尖轻轻捻起一撮泥土。泥土在她指间松散开来,干燥得几乎没有一丝湿气。她眉头微蹙,拨开一丛禾苗的叶片,只见叶缘已经微微卷曲,泛着不健康的枯黄。 “乌嘎,”她唤来正在一旁清理杂草的妇人,“你来看。” 乌嘎放下手中的石锄,凑近一看,脸色顿时变了:“这……昨天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 “不是突然。”林夕指向东方初升的太阳,“连续七八个晴天,一滴雨都没有。土地里的水分已经耗尽了。”她站起身,目光投向不远处波光粼粼的小溪,“光靠我们每天用陶罐运水,就像用叶子去舀干大海。” 叶闻声赶来,看着蔫头耷脑的禾苗,急得直跺脚:“那怎么办?难道眼睁睁看着它们干死吗?这可是我们一整个春天的心血啊!” “挖沟。”林夕言简意赅,用树枝在地上画出一条简单的线,“从这里,到溪边,挖一条沟,把水引过来。” 女人们面面相觑。草茎第一个摇头:“灵,这太难了。溪边到这里看着近,走起来却要一顿饭的工夫。用石锄挖通这么长的沟,得挖到什么时候?” “比重新开荒播种快。”林夕已经拿起最厚实的那把石锄,走向她标记的起点,“不需要多宽多深,能通水就行。我们轮流挖,从田边开始,一点一点往溪边推进。” 最初的挖掘异常艰难。石锄刨在久旱的土地上,只能留下浅浅的白痕。女人们轮流上阵,虎口很快就被磨得通红。汗水浸透了简陋的兽皮,滴落在干裂的土地上,瞬间消失无踪。 第三天下午,锐爪带着狩猎队满载而归。看到女人们还在烈日下挖土,他忍不住嗤笑:“哟,还在玩泥巴呢?有这力气,不如去多采点果子实在!” 他身后的年轻猎手们跟着哄笑起来。叶气得满脸通红,正要反驳,却被林夕按住。 “等水来了,他们就知道这不是玩泥巴了。”林夕平静地说,手下挖掘的动作丝毫未停。 又过了五天,一条歪歪扭扭、仅一掌宽、半掌深的土沟终于连通了小溪与田地。当第一股浑浊的溪水顺着沟渠缓缓流来,浸润干渴的田垄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来了!水来了!”乌嘎激动地大喊。 水流虽小,却源源不断。不过半天工夫,原本干硬的土垄就变得湿润松软,那些蔫黄的禾苗也重新挺直了腰杆,叶片在阳光下舒展开来。 “神了!真的神了!”草茎抚摸着湿润的泥土,喃喃自语。 然而好景不长。第七天深夜,一场毫无预兆的暴雨倾盆而下。雷声轰鸣,雨水如注。第二天清晨,当林夕和女人们赶到田边时,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溪水暴涨,浑浊的洪水像脱缰的野马,顺着沟渠咆哮而至。不仅冲垮了整整三丈长的沟渠,更淹没了大半田地。嫩绿的禾苗被连根拔起,或是被厚厚的淤泥彻底掩埋。 “完了……全完了……”叶瘫坐在泥泞中,失声痛哭。乌嘎双眼通红,指着一片狼藉的田地,声音颤抖:“灵,这就是你说的引水?现在好了,苗都死了!” 林夕踩着没过脚踝的泥水,仔细勘察被冲毁的沟渠。她发现,被冲垮的段落都是笔直朝向田地的,而几个自然的弯曲处却完好无损。 “不是引水不对,”她抹去脸上的雨水,冷静分析,“是我们的沟渠挖得太直了。水流顺直道冲下来,力量太大。应该挖成弯的,减缓水势。”她又指向田地被淹最严重的低洼处,“这里还要挖一条排水的沟,让多余的水能流出去。” “还挖?”草茎几乎要跳起来,“我们辛苦挖了这么多天,一场雨全白费了!” “没有白费。”林夕从淤泥中小心扶起一株幸存的幼苗,“至少我们知道了该怎么挖才对。现在重修,还来得及补种一些生长快的豆类。” 她带着女们重新规划路线。新的沟渠不再追求笔直,而是顺应地势,蜿蜒前行。她们在田地的两侧都挖了排水沟,形成了一个简单的“井”字形水系。挖掘过程中,她们还发现用烧硬的木棍夯实沟壁,能让沟渠更牢固。 让人意外的是,第三天上午,锐爪带着几个年轻猎手不声不响地来了。他们拿着更厚重的石锛,开始帮忙挖掘最坚硬的地段。 “首领说的,”锐爪闷声解释,目光躲闪着不敢看林夕,“要是真能让地里长出够吃的,狩猎队冬天也能好过点。” 有了男人们的加入,工程进度快了许多。新的沟渠系统在五天后全面完工。当清澈的溪水再次流淌而来,这次它温顺地沿着蜿蜒的路线缓缓流动,再没有泛滥的迹象。 女人们站在修整一新的田埂上,看着水流乖乖地浸润每一寸土地,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连锐爪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嘟囔道:“还真让你们搞成了……” 几天后的黄昏,巨岩独自来到田边。他沿着新修的沟渠走了个来回,又蹲在排水沟旁观察了许久。突然,他转向林夕:“灵,这个引水的法子,能不能用在聚居地?” 林夕微微一怔:“您是说……” “取水。”巨岩指向远处正背着沉重陶罐往聚居地走的女人们,“每天来回很多趟。如果有水自己流到门口……” 林夕环顾四周,很快有了主意:“可以试试。但要找到比聚居地更高的水源。”她指向北面的一处山坡,“那里也许有泉眼。我们可以用中空的竹子做管道,把水引下来。” 这个新的计划让整个部落都动员起来。男人们负责寻找水源和砍伐合适的竹子,女人们则负责清理竹节和铺设路线。当第一股清泉顺着竹管哗哗流进聚居地中央新挖的蓄水池时,孩子们的欢呼声响彻了整个山谷。 乌嘎用陶碗舀起清澈的泉水,忍不住感叹:“灵,我现在真的相信了——你能让水听你的话。” 林夕摇摇头,看着在池边嬉戏的孩子们:“水不会听任何人的话。我们只是学会了如何与它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