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刀》 第1章 前言-辞居 【壹】 霍稔安,为乱朝纲的妖人、罪人。 劝你勿听我多言。 我以唇舌为剑,须知摇唇鼓舌口含毒,我与你善谈,你可要守好这条命。 其言古者,为设诈称,以成其私,社稷之利不在我考量。 【贰】 竭尽所能,无门史书。 少时我以寒门入社稷,笑谈金陵该有我霍稔安的万世名,错把庸碌当伯乐,坏了金陵城的规矩体统,诈死作降。 几载春秋,我于幕后守国门,为黎民安乐求场天下利,却牵连挚友陷囹圄,太匆匆,忙得一场空,堪留我独活。 这一生,落入戏文便是个九流笑料。 【叁】 戏落场散,前尘万般皆是牢,你既入江湖,合该做个鲜衣怒马少年郎,结交三五好友,再来番‘株秽除兮兰芷睹’的行径,何不快哉? 辞居?辞居——繁华梦一场落得一身伤的寒门子弟罢了。 做你的江湖客,去见广阔天地、民生百态,登高、品茗、饮酒、猎艳无一不可,往后扬名尽是潇洒刀客,风清月朗霍株昭。 第2章 前言-霍株昭 【壹】 一字戒,皇权王土处处牢。 横刀劈世挣前路,谁理宗庙谱牒无爷名? 世人多叹贫僧疯癫做狂徒,荡尽江湖不平事,无畏生死无畏名。 【贰】 当时日落西山月悬空,三尺微命,一介书生,接我一生坦途。 先生庙堂松间鹤,纵我三年无事扰。 十年生死两茫茫,相逢不识,菩萨,修行几何可度苦厄,堕红尘,执念一声卿卿,珍重一生卿卿。 贪欢客,求得入幕宾。 【叁】 皈依辞卿,前路荆棘我为刃,仇怨因我起,怎留辞卿只身入局?操刀全局掀了这不公的世道。 只待诸事了,盏中三两酒,江湖任西东,有小生,有风月,有至交,先生可愿与小僧同路而行,乘风好去,长空万里,直下看山河。 第3章 女童冥婚篇:他是霍株昭 八月稍末,寒风侵肌。 衡云山庄十年前是个背靠朝廷声名显赫的地方,十年销声匿迹让这地界变得萧条,不大不小的一件事就能让衡云山庄变成江湖上的谈资,尤其还是件怪事。 事要从江湖百晓阁向天下散布的喜帖说起,喜帖不稀奇,稀奇的是衡云山庄不论是十年前还是十年后,都没有适龄成婚的女子或是男子,喜从何来? 数日前,不少江湖人已陆续带着喜帖与相熟的人到了灵均城只等看这十年前天下第一山庄的热闹。 山道石阶两侧或雕或刻着衡云山庄历任庄主的丰功伟绩,石阶上成片疯长的绿苔被踩的稀烂。 一白衣鲜亮和尚拉扯着个灰衣瘦削的怪人奔走在山道间,时不时和尚还会因为绿苔滑的踉跄两下。 灰衣瘦削的人被扯着像块飘荡的破布,怀中却死死抱着一长一短两柄刀。 山门前傧相引领来客进去,到了和尚和怪人这里直接拦下二人。 人群熙攘,无人在意谁被拦下,只觉碍事,和尚扯着灰衣人笑眯眯问道:“来者是客,缘何贫僧二人不能进去?” 傧相不耐烦搭理,接待了别的人进去,灰衣人抱着双刀拦了半步,“他是霍株昭。” 周围人面色惊惧,霍株昭不是个杀人魔头吗?怎会来此? 霍株昭其人,江湖传闻之中剩下的唯有怪诞、不详两词。 至于出名,只因四件事,其一:他曾屠杀过一个千百人的边陲村庄; 其二:四年前乌孙家族屠杀月氏满门寻求匈奴庇护,霍株昭只身入匈奴越过百万雄师灭乌孙一族; 其三:诨号梁上君子的贼王被顺手扣了个采花大盗的罪名,霍株昭奔走多日将真正的采花贼诛杀挂在天子脚下金陵城门多日; 其四:半年前与人在天下第一赌坊碧城狱放下豪言说十年前天子近臣霍稔安是枉死。 单凭第二第三件事两件姑且能说是有义气,这第四件十年来江湖提及的人活不过一月只能说命硬。 四件事,让霍株昭跻身江湖传说。 以傧相为首所有人退避三舍给霍株昭和灰衣人让了条路出来。 行至三五丈远还能听到身后议论之声。 霍株昭手持念珠惋惜,“哀哉哀哉,文雅行事竟比不上一个名号。” “你一个和尚我一个穷鬼,看着不像是来贺喜的。”灰衣人被和尚拉扯走的踉跄。 霍株昭拎着灰衣人随意寻了个角落坐下,山庄之内相熟人坐在同一桌,只等看今日成婚之人是谁。 不待江湖闲散客议论出个什么,已有人牵引了新嫁娘出来。 众人看那女童大惊,不错,新嫁娘是个约莫十一二的女童,怀中还抱着一尊牌位。 待众人看清楚那牌位之上的名号时已无看热闹的心思,牌位上的人是先帝。 “啊!死人啦!”后堂里尖利的叫声传遍衡云山庄。 动作稍快的已经往声源掠去。 霍株昭扯起灰衣人袖子跟着跑。 “轻点慢行,袖子扯坏了!” “你这破衣烂衫哪有看热闹重要?” 各方势力送来的贺礼全部都在后堂堆放,正中一口箱子里有两个塞成团的男尸。 “究竟是何人敢如此羞辱我衡云山庄?”随着人群外厉声呵斥,一墨衣大汉出现在箱子前,此人正是衡云山庄这一任庄主——宋驺虞。 羞辱?十一二的女童举着先帝牌位出嫁,能有什么比这更叫人耻笑的? 人群中嗤笑声过于刺耳,一双双眼睛落在罪魁祸首头上。 霍株昭不觉自己笑有什么,一手为掌躬身,“小僧年少不知事,宋庄主不会怪小僧吧?” 宋驺虞一甩衣袖,再次问向众人:“这是谁的贺礼,为何羞辱我衡云山庄?” 人群中另一青衣少年踏出一步抱拳,“在下魏伐檀,昨夜我还看到这二人与死了的二人前后脚到山下客栈同住。” 被指的人赫然是霍株昭和灰衣人,两人才知死人竟是昨夜通铺同住的人,灰衣人挪了几步想要看清箱子中的情况。 这还了得?宋驺虞抽出腰中佩剑指向灰衣人,“你二人杀了他们又送来我这衡云山庄意欲何为?” 灰衣人被霍株昭按着肩膀扯到身后护着,“宋庄主好生无礼,这就给贫僧二人定了罪?” 剑锋扫过,宋驺虞已经欺身而来想要拿下这两个狂徒。 剑却在霍株昭鼻尖前停住,剑身被霍株昭两指夹住。 灰衣人不管打斗,翘脚看着箱子里,“宋庄主说这两具男尸是我们送进贵庄的,我却说他们是在贵庄死后装进去的。” 听闻这话,道道目光再次落在箱子中,不知这灰衣人是怎么看出来的。 “你是何人?休要妄言!”宋驺虞暗中与霍株昭较劲,心中焦急,看着十**,内力却如此强劲,好邪性的和尚。 “在下辞居,若宋庄主不嫌弃,这幢悬案小生为您断了。”辞居看上去就是不起眼的样子。 听闻辞居要断案,霍株昭收了那笑眯眯的模样,扯了辞居的袖子问道:“一只眼?” 细看之下,辞居左眼竟是灰白的,而左耳耳尖上还有个豁口,再配上刚才应声裂了半截的袖子,道不出的弱不禁风。 魏伐檀越众而出,立于宋驺虞身后问道:“你二人有所嫌疑,我等如何信你?” “今日入庄,我二人被傧相拦在山庄门口,未带任何贺礼。”辞居无悲无喜,像个偶人,“魏公子恐要说是我们提前派人送入山庄的,可我二人加起来全身不到二两银子,这口箱子都要五两不止。” 似是说话都能累着辞居,他顺了几口气,“我二人有嫌疑,不如说在场的诸位都有嫌疑,断案,自然是为了查清真相还诸位一个清白,若宋庄主不肯,这位凶和尚也可带小生直接离开。” 辞居话落,霍株昭手指夹着的剑应声寸寸断裂。 十年前宋驺虞的剑也在江湖上排得上名号,被人当着面威胁宋驺虞面色只有难看,“老夫只给你两日时间调查,两日后若无果,就算倾尽所有上穷碧落下黄泉老夫也会找你们讨回公道!” 不等辞居应,宋驺虞已经对着众人说道:“还请诸位在衡云山庄多留两日,好查出这幢悬案,免得污糟了诸位的名声。” 第4章 女童冥婚篇:爹说,他是我夫君 有人不愿,将欲开口说要离开,宋驺虞已喊了护院开了护山机关,此机关出自十年前霍稔安的手笔,机关一开,整个山庄与世隔绝。 三五成群的人或喜或恼离开。 后堂东西被宋驺虞全部上了封条,遣人送了两个简易的床和刀具之类。 辞居把怀中双刀夹在腋下,慢腾腾挪了箱子放倒,想要把两具男尸搬出来放在床板上。 被一股力道拉开,霍株昭几个抬手间已经把两具男尸摆好在了床板上,“刀还我,都这样了,我又跑不了。” “你可以把所有人杀了跑。”抱紧两把刀,辞居丝毫没有还东西的意思。 霍株昭:“妄言!杀孽太重的事情小僧怎会做?” 挽了袖子,辞居单手解开两具男尸的衣衫,仔细看是否有明显伤口。 手腕忽然被抓住,霍株昭盯着辞居手腕上四寸左右蜿蜒狰狞的旧伤问道:“你何时伤的?怎么伤的?” “不记得了。” “怪人。”霍株昭不知从哪摸了串念珠出来打坐,“你是如何看出他们是在衡云山庄死后被塞进去的?” “你觉得他们死了多久?” 细想刚才碰到两具尸体的触感,霍株昭中肯回道:“应是有三四个时辰了。” “错。”辞居断言奇快无比,雾色不起眼的眉目都灵动了,“这两个人面颊微笑诡异,并无明显伤口,也无中毒症状,初步可认为是冻死的。” “你是说以寒为主的内功心法?”霍株昭起了好奇心思,几步到辞居身边,“不太像是内功心法,没有打斗过的痕迹。” 非江湖人不会来衡云山庄,江湖人除了面前一个辞居,霍株昭还没见过没武功的。 “那你觉得应是多久?” 顺手从边上取了一把刀划破面前男尸皮肤,辞居弯腰看了半晌,“应是……一个时辰之内。” 霍株昭凑近去看,没看出来什么,“如何断定?你这一只眼能看的出来名堂?” “冻死之后,凶手应是怕被人发现,将两具尸身泡在了热水之中解冻,这才混淆了时间。”辞居不吝解释,“经过热水的尸身僵硬程度不同,所以你才会判断错误。” 顺着辞居的思路去想,霍株昭又问道:“你是说,有人专门冻死了两人,又怕被发现,再用热水解冻?” “如此麻烦,倒不如一刀了事。”霍株昭只觉这样杀人的法子十分琐碎,“不过,八月的天,去哪里能冻死人?还要在这么短时间把人塞进这口箱子。” 确定了死法,辞居在盯着两具尸体看,“我若没记错,十多年前先帝亲赐了一个非常大的冰鉴给衡云山庄。” “有这事?”霍株昭狐疑,“你记得这种无关紧要的事,不记得自己手腕怎么受伤的?” 辞居站起身来,揉着后腰,“不如我们先去看看新嫁娘?” “不去找冰鉴?”霍株昭更多是觉得辞居在隐瞒不愿说的话题。 “因为你说杀人的方式麻烦。”辞居慢慢往外挪,不出所料,整个山庄已然开始撤掉红绸,“麻烦,代表凶手想隐瞒身份,以及达到目的。” “十年无声息,办了婚宴就死人,你说这衡云山庄不是闹鬼了吧?”说话的人似是想到了新嫁娘手中的先帝牌位,更是胆怯的捋了捋胳膊。 霍株昭扯着辞居到了人多的地方就听到了这样的言论,随手抓了个护院,霍株昭笑眯眯请人家带他们去见新嫁娘,护院活像见了鬼,带完路就跑。 “说闹鬼的是他们衡云山庄,怕贫僧作甚?” “大概是怕你把他杀了走人吧。” 女童在屋中蒲团跪着,正中供奉着先帝的牌位,辞居在屋中打量,霍株昭走到女童身边,摸了个糖出来塞给女童。 霍株昭看向牌位问身侧的女童:“他是你什么人啊?” 糖块入口,女童腮帮子一鼓一鼓,像个小仓鼠,“爹说,他是我夫君。” “你爹是谁呀?”似乎霍株昭看上去格外亲和,女童没有一点防备。 “我爹是衡云山庄宋驺虞。”一个十分完美既定好的答案,女童伸了手问:“你可以多给我一些糖吗?我想给别人。” “给她们吗?”霍株昭看着门口七八个扒着门框的小姑娘,把手中油纸包全部给了女童,“你娘是谁?” “爹说,我们没有娘。”女童接了糖招呼几个小姑娘过来分了。 “你们的爹都是宋驺虞?”霍株昭指向牌位又问:“他也是你们的夫君吗?” 小姑娘们一起点头。 指尖摩挲在桌面,辞居右耳微动,“有人来了。” 霍株昭扛了人轻功掠出去,身法稳健,还躲开了几个机关。 显然辞居已经被颠的习惯了,拍拍霍株昭说道:“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衡云山庄广发喜帖是为了重出江湖,有人不想让宋驺虞利用女童作势设局弄死两人终止婚仪,除了这些,说重要的。”霍株昭停下来之后张望身后院落。 闻过指尖的味道,辞居轻言:“终止婚礼只是其中一环,这二人是随机被杀还是特意选中只有凶手知道,不过……有人要杀宋驺虞,或是今夜动手做别的事情。” “那几个孩子被宋驺虞的管家带走了。”霍株昭盯着远处,“你确定?” “确不确定的找到冰鉴就能证明。”辞居把手指伸至霍株昭的鼻尖下,“你闻这是什么。” “十香返魂散?”顾名思义,一种软筋散,对普通人没有用,但是对内力强劲之人有奇效。 找到冰鉴可以证明辞居对男尸死法的推断,加上辞居手指上蹭到的这点粉末结合被带走的孩子们,足以说明是这衡云山庄内部出了问题。 轰隆声震的整个山庄都晃了晃,辞居顾不上研究霍株昭怎么会闻出来这种东西还没一点事,人就被霍株昭扛着往声响处跑。 山门前已经围了不少人,竟是几个青霄宗的弟子打上了山门。 青霄宗乃是当今江湖第一门派,江湖百晓阁认证十大高手有半数坐镇青霄宗,广纳各路弟子入宗学艺,另有一响亮的名号——江湖和事佬。 为首提剑的弟子高声呵斥:“是谁枉杀了我青霄宗弟子,衡云山庄还不速速将人交出!” 第5章 女童冥婚篇:他抢了贫僧的刀 山门前吵嚷,有说是霍株昭和辞居,有说是闹鬼,二人看着就像赶趟来认领凶手的,刚一停下就被所有人指认了。 青霄宗弟子怒意骤提,剑指二人,“杀了我师弟就休要躲藏,速速出来受死!” 一群青霄宗弟子再次攻向护山机关。 宋驺虞姗姗来迟,有恃无恐,“小友勿恼,老夫已叫人关了护山机关,你们抓了他二人即可。” 青霄宗弟子二话不说攻向两人。 “老匹夫!”霍株昭低声叱骂,“一只眼,刀。” 长刀出鞘,一把标准的唐横刀,刀身镂空雕有神兽白泽,铿锵声使一众习武之人后退几步。 青霄宗弟子配合熟练,攻向霍株昭虽无杀招,却尽显制衡。 寻常人应对两三人已是少数,四五人更是极限,而霍株昭足足应对了七人七剑! 宋驺虞捻着胡须,端的前辈大家风范:“七剑纵合阵的厉害就在于不论是什么人入了阵就不会全身而退。” 一刀断剑,阵破! 半截断了的剑尖擦着宋驺虞的脸颊飞过去,霍株昭把刀往辞居的方向一丢,不偏不倚,正好落进刀鞘。 辞居因这力道往后退了两步,霍株昭伸手去捞人,不堪负重的袖子终是被扯断。 青霄宗为首的弟子拿着断剑拱手问道:“在下叶绵蛮,敢问阁下可是霍株昭少侠?不知阁下为何要无故杀我师弟?” 对方这名号一报,不少人倒吸凉气,叶绵蛮乃是青霄宗年轻一代的首席大弟子,据说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习武天才。 “贫僧与贵宗并无仇怨,也从不做枉杀之事。”收了刀的霍株昭依旧是个温润和尚。 不做枉杀之事如何会有个魔头的名号? 叶绵蛮脸热,不知霍株昭一个枉字是否在点他们:“是在下疏忽,敢问霍少侠可知我师弟二人是被谁所害?” 霍株昭一扯辞居,“不知,但他在查。” 约莫二十七八,清隽之姿,显有残疾。 不等叶绵蛮问查证经过,已有人想趁机离开衡云山庄。 惫懒没什么精气神的辞居在几人欲跨出衡云山庄地界的时候,先开了口,“且慢,宋庄主说过两日查案,结果未出,两日内谁也不可离开。” 宋驺虞的顺势而为就是要推霍株昭和辞居出去顶罪,被打脸本就难堪,此时被拉出来更显难堪。 断剑从叶绵蛮手中飞出,扎在山门前的青石阶上,“诸位就请查清事情始末再行离开吧!” 有些人讪讪的,青霄宗的面子还是要给的,不等说什么,护山机关又一次开了,衡云山庄沉寂十年机关也没这一日开开关关的多。 情况和叶绵蛮说了个七八,叶绵蛮追着问辞居:“先生是如何知道我那二位师弟是被冻死的?” “先找冰鉴。”辞居像是不喜与生人沟通一般,只盯着霍株昭问:“你去找吗?” “我太显眼。”霍株昭目光停在叶绵蛮身上,“不如就请施主帮贫僧了。” 天一擦黑,叶绵蛮翻进两人住的客房,先是灌了几大口茶水,才气喘和两人说道:“那冰鉴十分难找,竟是被埋在了后山的机关之下。” 位置隐秘,土质绵软,就是还有半个角漏在外面,想来是埋东西的人急躁。 冰鉴通常分为三部分,两册方鉴,中间最大的部分为方缶。 霍株昭拆了方缶的盖子,辞居拿了火折子准备往下跳,被霍株昭提溜上来自己下去。 没多会,霍株昭上来后拿了两件青霄宗弟子外衫出来。 “叶少侠,你要的证据。”辞居仔细看过几件衣衫,“有十香返魂散的味道。” 冻死的人会脱掉衣衫这个道理大家都懂,十香返魂散证明两人死前中招。 叶绵蛮心中惊诧辞居见多识广霍株昭武功出众,原本还有些猜疑,此时尽数消失,这两人想要杀两个初出茅庐的小子太容易。 客房处有打斗声和哭嚎声,三人过去的时候正好看到白日举办婚仪的台前有白衣飘过。 叶绵蛮只瞥到身旁一晃,那两人已然落地,先前是霍株昭扛着辞居的,现在则是霍株昭整个人都挂在辞居身上哆嗦:“有鬼!我害怕!” 还是和小时候一样……黑暗中看不到辞居唇角微弯的柔和,左边胳膊依旧夹着双刀,右手倒是握着霍株昭,“别怕,忘了我白日说过什么?” “二位相识许久了吧?”叶绵蛮从未听说过霍株昭身边有辞居这号人,“还真是关系好。” “不熟。”霍株昭丝毫不觉得自己挂在辞居身上和出口的话有多不搭调,“三个月前,贫僧捡到他的,他抢了贫僧的刀,贫僧就只能带着他闯荡江湖了。” “二位还真是情谊特殊。”叶绵蛮可丝毫没看出来谁能把霍株昭抢了。 辞居转身右耳听了半晌,“有人往宋驺虞的住处去了。” “劳烦叶少侠招呼山庄的客人去宋庄主的院落。”辞居半拖半拽着霍株昭往前走,“我们先去救人了。” 所有的护院全部都被迷香放倒,屋内能听到有人争执。 辞居从完好的左袖中掏出一把收缩精巧的弩,弩在手中转了两圈,一支袖箭飞出,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若非习武之人必然是看不清的。 屋内人被震慑住,没一会就见宋驺虞跌跌撞撞从门缝挤出来半个脑袋又被人拖了回去。 长刀出鞘,门板碎裂翻飞四处。 屋内两个蒙面行凶人知道大势已去,对着霍株昭撒了一把十香返魂散想跑,反手却被霍株昭定在原地。 叶绵蛮带着人过来正好看到这一幕,人群里还有被一同架着过来装神弄鬼的人。 天光大亮,宋驺虞睁眼就看到所有人都在大殿等个结论,昨夜辞居说累,霍株昭二话不说就带着人去休息,众人无语凝噎。 被一起抬过来的还有两具尸身,一日过去,尸身隐有膨胀的现象。 死因叶绵蛮已经说了,凶手是谁,动机是什么无人知晓。 辞居挪着慢腾腾的步子,牵着一个女童走进大殿,指着那两个昨夜的蒙面人问女童:“他们平日里是不是对你最好?有没有告诉过你,他们是你的什么人?” 第6章 女童冥婚篇:结党误国的罪人 女童就是新嫁娘,看着被摘蒙面的两人和宋驺虞,最后点头,“他们说是我爹娘。” 在场人皆哗然,先前只当是宋驺虞不知和谁生了个丫头,此时才知根本就是别人的孩子,行事乖戾,什么喜酒先帝牌位的,就是为了私欲。 霍株昭后面跟着几个护院抬了冰鉴上大殿,“这就是凶器,昨夜贫僧还从里面找到了青霄宗弟子的衣衫,而这两位,设局做好一切引了人去查探,完美打断婚仪进行下去。” 不等两人辩驳,辞居就接了下面的话,“我猜二位是有帮手,这位帮手昨夜扮鬼吸引众人目光,给了二位报仇雪恨的机会,我比较好奇,二位的这位帮手呢?” “是当日攀咬先生的魏伐檀吗?”一雪青长衫侠客模样的人说道:“我与他在同一厢房,昨夜未见他回来,此时想来,应是已经跑了。” 凶手夫妇面如死灰,女童父亲见大势已去,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就要去杀了宋驺虞。 距离近的人顺手打落匕首。 叶绵蛮招呼青霄宗弟子过来绑了两个凶手。 “这样的人渣你还要帮他吗?”女童母亲看向辞居,“我女儿才十一岁,宋驺虞这样做是毁了她!你为什么要阻止我们?” 女童瑟缩,挣扎动了两下却没有挣脱辞居,辞居比之平时淡淡的模样更冷了神情。 “贫僧若是没记错,先被冤枉的是我们。”霍株昭从辞居手中接过女童的小手,手上有些红痕,另一只手反握住辞居的手腕。 既为报仇,这一场算计太过繁复,辞居拂开霍株昭,行至二人面前蹲下询问:“为何死的是他们二人?” 妇人眸色微闪,并不回答。 “他们出自青霄宗,遇上不公允的事少年心性总该管一管,立场为助人,武功如何暂且不知,不过用青霄宗弟子身份号召宾客搭救出来几个稚童实在容易。” “若知你们是为害命,被下十香返魂散时随意吆喝几声都能引起注意,却轻易搭上性命,这是为何呢?我猜,你们对其哄骗,从一开始算的,就不止是宋驺虞的命!” 辞居的话在众人心头重重一击,不少人都为这对夫妇的爱女之心有所动容,谁知这事竟还另有隐情。 作为事件漩涡中心的宋驺虞心生惧怕,稍有动作,被押解的青霄宗弟子呵斥。 “十香返魂散素来有‘十两金一两香’的说法,衡云山庄惨淡十年还能拿出这样的好东西,只要宋驺虞死,作为‘女儿’合理继承家业。”辞居说这些的时候目光死死盯着两人,根据两人细微的举动来判断自己的推论,“害命谋财,一举两得。” 妇人被彻底揭穿,张口反咬:“那宋驺虞就是好人吗?他被你摘的这样干净,你和他就是一伙的!” “他背的人命债自该有他还的。”解释完一通,辞居又是病恹恹的样子,回到霍株昭身边,“好累。” 胳膊环在辞居腰上,霍株昭一用力,老大一个人被他提溜起来,“我们下山去叫官府的人来依律行事。” “不必。”叶绵蛮拱手解释:“我等上山前带了大理寺寺丞,就在山下。” “叶少侠,宋庄主可否借给贫僧一用?”霍株昭鲜少有严肃的时候,“贫僧有些陈年旧事想问。” 大殿之内人走的七七八八,霍株昭停在宋驺虞面前,再无往日温和模样,“十年前,霍稔安奉旨来给衡云山庄督造护山机关,回去的路上霍稔安身死,你可有他枉死的证据?” 这是件谁都不敢提的旧事。 宋驺虞笑的古怪,“十年过去了,竟还有人想要替他平反?” 一身的伤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了,怀中紧紧抱着双刀,记忆犹如冰冷的刺,将成年往事扎出豁口,让人不得不去想起来。 双刀无名,却有灵气,似乎感觉到了辞居的恨意,发出哀鸣。 霍株昭顾不上身后的古怪,掐住宋驺虞命脉问道:“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一个结党误国的罪人,有何冤情?”宋驺虞嗬嗬喘气,“你是霍稔安的什么人?敢替他伸冤?” “你若不知,那便可以去死了……”霍株昭犹如索命的修罗,手上力道逐渐加重,宋驺虞肉眼可见气息越来越微弱。 叶绵蛮没料到会是这样的情况,走近些劝道:“霍少侠,此人需要交给官府……” 强劲的掌风扫过,叶绵蛮连出手抵挡的机会都无,人已是倒飞出去两丈远,叶绵蛮捂着胸口看向远处的辞居。 “霍株昭。”辞居席地而坐,“别问他了……” 掌风立马对着说话的辞居而来,霍株昭出手便是后悔,身法鬼魅,拦腰抱起辞居堪堪躲开。 辞居弱不胜衣,这一击必然扛不住,霍株昭有点恼,“你笨啊?躲一下都不会吗?” “来不及。”辞居悻悻扯着白色里衣的袖子,只觉霍株昭这莽夫说不定会把里衣的袖子也给他扯断。 “瞅你那小气样,离了这衡云山庄,给你买新衣衫还不行吗?”嘴上嫌弃,霍株昭手上还是将人稳稳扶着站好,“你为什么不让我问?” 因为你问不出结果,辞居只淡淡回道:“关乎性命都不说,他自是不知。” 霍株昭有些气馁。 避免霍株昭再对宋驺虞做些什么,叶绵蛮叫人来带走宋驺虞,见霍株昭心情好了些,才为难说道:“那几个孩子不肯走,许是只听霍少侠的话,绵蛮请霍少侠跟我们走一趟,送几个孩子同去青霄宗。” 那几个孩子的爹娘不知所踪,最好的归处自然是天下第一宗门。 似乎是怕霍株昭不答应,叶绵蛮又抱拳说道:“不瞒二位,青霄宗内也有一起离奇事件恳请二位解惑。” 霍株昭本不想应,不论送孩子还是断案都算麻烦事,可他认识辞居这么久,丝毫不知辞居底细,此次事情足以看清辞居的能耐,不等叶绵蛮再开口就先应了。 离开衡云山庄之前,辞居独自去了厢房,应该说是魏伐檀住过的厢房,空气中有股淡淡的蜂蜜甜香味,不重,但若非常年触碰,是绝对留不下味道的。 没多久,霍株昭就从窗外翻了进来,“我当你不关心这人去哪里了呢。” 厢房整洁,辞居转悠了两圈,“他应是今早黎明破晓前走的。” “一只眼,我从来没问过你这一身伤是哪里来的。”霍株昭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全无轻功、半瞎半聋还能靠着另一半好的听声辨位。 指节无意识抽动了几下,攥紧了怀中双刀,辞居逼自己抛除杂念,“好像是得罪了什么人,被追杀过那么一阵。” 第7章 浮魂塔咒杀篇:没他我活不了 “那你入江湖是为什么?”霍株昭凑近,扳开紧握刀鞘的左手,“双刀有灵,你捏疼它了。” “逃命。”辞居的指节泛白,“你呢?为什么?” 是为了霍稔安吗? “巧了,我和你一样,也是逃命。”霍株昭拦腰抱了人走,“该走了,叶绵蛮在等我们。” 新衣衫自然是没有的,加起来全身二两银子,辞居舍不得拿去买什么衣衫。 山风刺骨,霍株昭生怕辞居病倒,从上路之后牵着人输内力,“到了青霄宗,定要敲他们一笔银两。” 叶绵蛮嘴角抽搐,他倒是想告诉霍株昭,这除了他和辞居,剩下的可说全部都是青霄宗的人,“若霍少侠和辞先生能解决宗门内的问题,宗门内一定会给予些……身外之物。” “嗨,这不就是外道了,江湖人做事义不容辞。”霍株昭那两眼放光的,叶绵蛮怕自己被吃了。 闭眼休息的辞居淡淡开口:“那你是不要银子了?” “如何能不要?”霍株昭拔高声音反驳,“虽是身外之物,但小僧要养你这个伤残人士十分费钱,自该是要的。” 叶绵蛮奇怪,“你们为何不分开走?” “他抢了我的刀。” “没他我活不了。” 马车内一时间有些诡异的安静,几双眼睛都在看着辞居。 霍株昭揪着辞居的里衣袖口,“呀,一只眼,我这么重要吗?真是辛苦你这么久一直隐藏心思,不过太可惜了,我是个出家人。” “辞先生……有断袖之癖?”问话的人是贺甘樘,叶绵蛮的师弟。 话像是在问辞居是否心悦霍株昭,十分失礼,叶绵蛮略有不满,“贺师弟!” 辞居袖子抽回去的飞快,盯着霍株昭,“他是正经出家人,缠绵情意轮不得他。” 没来由的,霍株昭被盯的有点气短,“一只眼,别生气啊。” “株昭是霍少侠的法号吗?”叶绵蛮有意引开话题。 “贫僧无法号。”不待再问,霍株昭解释:“株昭便是名。” “那霍少侠与霍……” “你是想问贫僧与霍稔安什么关系?” 辞居紧靠在马车壁上,没漏出一丝一毫的异样。 霍株昭似是想起了什么十分久远的事情,“贫僧少时做过一件错事,将来死去总是要向他解释清的,霍……不过是让贫僧勿忘罢了。” 如此解释,和江湖传闻之中的霍株昭就能对上号了。 叶绵蛮抱拳赞道:“霍少侠果然如传闻一般义薄云天。” 提及这个,霍株昭倒是先笑了,“传闻不实,你们竟是当真了。” “啊?”贺甘樘虽被训斥,但对于这种传闻之中的人还是心向往之,“在下一直想成为霍少侠这般的人,没想到四件传闻不实?” “这第二件,贫僧杀的是乌苏家主,匈奴人怕再有人寻仇,自己屠了人家满门栽在贫僧身上。” “那第三件事?” “贫僧与那贼王并不相熟,那采花贼许是见贫僧貌美,想要企图不轨,贫僧这才顺手将他挂在金陵城,谁知那采花贼身中剧毒,刚挂上去人就没了。” “那第一件事和第四件事?” “略有出入但也不假。”提及和霍稔安有关的事情,霍株昭就格外话少。 闲聊再次陷入僵局,叶绵蛮目光触及后面的马车,与二人道谢,“绵蛮再次谢过二位给师弟查明死因,只是绵蛮不知辞先生是如何猜测出他们二人遭人算计?” “专门拿十香返魂散下山迷晕两个人,从山下运上来再谋杀?”霍株昭抬了鞋底给叶绵蛮看,“山道上还有青苔,贫僧不觉得他们有这种喜好。” 辞居颔首算作认可,对于夫妇二人来说,死的人是谁不重要,只要有人死就行。 贺甘樘在旁听的还有些迷糊,“辞先生说宋庄……宋驺虞背的人命债又是什么?” 胳膊戳戳霍株昭让他解释,辞居歪了头靠在他肩上,要休息。 压低了声音,霍株昭少有嫌恶回道:“你以为宋驺虞养那么多女童是为何?” 闭眸的辞居眯了眼睫,打量霍株昭转动念珠的手,回答不对,他知道什么? 哐当!叶绵蛮手中的剑被拍了一掌,“这个畜生!” “喜宴一人足以,可宋驺虞养了近十个女童,冰鉴已有十年还能被你找到应是经常使用,这般杀人手法贫僧在江湖多年也未见几个,动手的夫妇应是从宋驺虞处学去的。” 听了这番解释,叶绵蛮再次拱手说着佩服的话。 念珠一停,霍株昭的心思都落在辞居身上,他想通这些是辞居推论出两人被杀动机,这人能在最短时间理清所有事,不说一句智多近妖也差不离,他究竟是什么来头? 秋日萧瑟,一路尽显落败之色,入清都,乍现灯火万家。 “拔地山争秀,藏天谷受虚。”霍株昭赞道,“好地方。” 辞居:“假正经。” 只要是名门正派弟子,都可来青霄宗拜师学艺,这倒是凑成了清都网络天下人才的景象。 一夜过去,几个女童已经被安排好了去处。 叶绵蛮领霍株昭与辞居去见自己的师父,如今青霄宗宗主东方未明。 “贫僧霍株昭,见过东方宗主。” “辞居见过前辈。” 东方未明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瞧着就是个温和的中年人,引了两人上座,“绵蛮说请了两位高人来处理宗门内离奇事件,有劳二位小友。” 青霄宗近年来每隔上几个月就会有个外门弟子失踪。 根据东方未明所说,这些宗内弟子无病无灾,就是忽有一日失踪,待再出现就会无故跳塔,却总也查不出死因,宗门之内这才传出了闹鬼的传闻。 浮魂塔乃是青霄宗百年来供奉先辈的一座灵塔,塔内无人进入,但是传闻内有先辈亡灵,青霄宗内人人都传这些跳塔而亡的弟子是被先辈亡灵索命了。 “索命?”霍株昭揪着辞居的袖子弱弱道:“一只眼,你会保护我的吧?我最怕这些了呢。” 左胳膊揣着双刀,右边被霍株昭扯着,辞居无语,若非只有这一个选择,他当初一定不会选择霍株昭! 第8章 浮魂塔咒杀篇:不怕,不怕 强颜欢笑,辞居问:“东方宗主可有时限?” “没有,二位小友在青霄宗住下即可,若查不清事情缘由也无妨。”东方未明思及叶绵蛮提及的要求,“此次衡云山庄之行还要感谢二位查清真相,青霄宗以此感谢二位小友。” 案牍上托盘被推到两人面前,是些方便携带的金银。 霍株昭撒手放开了人,抄起一托盘的东西揣进衣衫里。 当日下午辞居就见到了霍株昭买来的衣衫,月白轻软的料子,和辞居的身形一模一样。 十三年前霍稔安最常穿的颜色。 “为什么是这个颜色。” “我有个故人,寒门出身,最为讲究,最喜月白。” 不是他最喜月白,而是同一色系的衣料洗的久了都会变成月白。 霍株昭有一瞬的恍惚,辞居穿上这身新衣背影太像霍稔安,“若非你比我那故人矮上几寸,我还真有些不敢认。” 脊背微僵,哑然失笑,霍稔安出事的时候霍株昭还小,自然对他的身量不熟。 天擦黑的时候两人专门去看这座据说能锁索命的浮魂塔。 周围全部都是茂密竹林,通向浮魂塔的只有一条路,从开始走入竹林霍株昭就挂在辞居身上,也是难为辞居身子骨不好还能带着霍株昭往前走。 整个塔身陈旧古朴,就和东方未明说的一样,不曾有人来打扫,但是不远处有个供台,供台上的东西明显是经常换的。 “你害怕还要跟着我半夜来?” “我是保护你!” “保护我就是挂在我身上?”辞居转悠半圈,“有人来了。” “你确定不是鬼?” “我确定,别哆嗦。”辞居差点没站稳。 霍株昭跳下来扛着辞居轻点几下窜入竹林之中。 后背磕在树上,辞居闷哼一声,顾不得顺气,身前的人倒是又窜到自己身上来,脑袋就埋在辞居颈间。 歪了头用右耳去听浮魂塔的动静,手倒是轻抚在霍株昭的后背。 “不怕,不怕。”罕有的温柔语调。 霍株昭紧紧环着辞居,小声问道:“是鬼吗?” 呼出的气息顺着辞居脖颈蔓延开,藏在黑夜中的耳尖发烫。 好像从这只耳朵半聋之后,辞居就觉得自己没了这只耳朵一般,“不知。” 搂着的胳膊更紧了些,霍株昭还往上挪两下,生怕自己掉下去。 辞居环着人,按了按霍株昭的后颈,“别动。” 霍株昭一缩,人差点掉下去,又被辞居迅速勾着腿抱住。 塔下的人压着声对竹林中喊道:“谁在哪里?” 听到有人说话,霍株昭一直紧闭的双眼才睁开去看塔的方向。 等了半晌,喊话的人又转悠了半天,逐渐没了动静。 辞居的紧贴树干,垂眸去看身前人,“回去吗?” “我腿软……”霍株昭说的不是假话,这会腿还发抖呢。 辞居拍拍缠在自己身上的腿,“往上点,我抱你回去。” 霍株昭丝毫不觉的这姿势有多暧昧,整个人把腿盘在辞居的腰上,脑袋还是窝在辞居的脖颈之间,“辛苦你了一只眼。” 走起路来有些费劲,辞居的身体,说一句瘦弱也不为过,抱着人走的倒是非常稳健,就是很慢,额上还点虚汗。 “为什么怕鬼?” “幼年被鬼欺负过。”今夜霍株昭仿佛格外感性,“你为什么不怕?” 因为世上无鬼,就算有,我便是那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 “因为我比你年长?” 磨叽回去瞧着客房门口待了一人,那人踌躇,似乎是在纠结什么事。 站在原地看了会,辞居再开始挪动,步子算不得轻快,或者说还有些蹒跚,“叶少侠?” 叶绵蛮被身后动静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更是尴尬,今夜月色正好,浅色衣衫正好能看清两人是什么姿势,“二位这是……” “他起夜害怕,让我抱他去的。”谎话顺口而来,辞居拍拍霍株昭的腿,“到了,下来吧。” 霍株昭果断拒绝,“我不要下来,我害怕嘛。” 辞居无奈,“叶少侠有话不妨直说。” 秋日夜风很凉,对着比夜风还凉的辞居,叶绵蛮硬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和名字不同,辞居沉默时就是雾色不起眼的,但又对所有人都冷漠,是种夹在“涵养”下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冷漠。 叶绵蛮留下一句明天说逃的飞快。 霍株昭非要赖着和辞居一起睡,理由是很正经的:“今夜有鬼,我害怕。” 白天再看浮魂塔,和竹林倒是颇有几分凄凉美感。 青石板上有些陈年血垢,仰头看上去塔身极高。 供台上有新鲜的东西,应是昨夜来的人放下的。 就是香炉下压了张字迹如稚童的字条,上面写了个名字——贺甘樘。 辞居已经仰头看塔有小半个时辰了。 霍株昭等的无聊,在竹林周围闲溜达,没多大会摸了个兔子回来,“吃兔子吗?” “你不是和尚吗?”辞居上手摸了摸塔身。 “是啊。”霍株昭熟练拔毛准备烤兔子,“给你烤了补身体啊。” 兔子肉质细嫩,十分有嚼劲,辞居吃的飞快。 “慢点吃,长得清秀,吃相如此不雅。”霍株昭像是闲聊,“我与你提及的故人,他是我生平所见最为讲究的人,一只兔子每个部位如何烹制他能讲上一日。” “他人呢?”问题唐突,还夹丝辞居自己都不知道的期待。 “死了。”霍株昭生硬回道:“在三年前。” 绕塔转悠几圈,辞居摸着塔上灰尘,“你的轻功带一人上塔需要多久?” 浮魂塔高近十八丈,霍株昭一眼肯定,“不到一炷香。” 顶上瓦片年久失修,辞居站上去已经有几块瓦碎裂,躬身往下去看,人倒是立马被霍株昭拉住了。 从塔上下来,辞居又绕着塔转了两圈,“我想进去看看。” “从塔里面跳的?”霍株昭上手开了塔前的门。 厚重的门一开,灰尘铺面而来。 辞居被呛的咳嗽,霍株昭拉着人后移数十步,“有腐气。” 灰尘散尽,入塔往上走,四周供奉了些泥像,每动一步都有尘土扬起。 随着咳声走上木阶,仰头从塔中看上去,似乎每一层就是供奉着泥像。 走到第三层的时候辞居却忽然停了,还往后退了两步,蹲下身了看了半晌。 霍株昭被灰呛的睁不开眼睛,扯着辞居衣袖问道:“怎么了?” 指节蹭过阶级上的灰,辞居沿着阶级摸索,“你看这像不像是尸骨?” 第9章 浮魂塔咒杀篇:金陵有一人,绝代风华 不止是这一处,而是从这具尸骨开始,往上的每一个阶级全部都是尸骨。 饶是两个见过不少大场面的人也因这景象震惊,浮魂塔九层,从第三层开始的阶级全部都是尸骨的话,那这要多少人的尸骨才能完成这些阶级? “还要上去吗?” 辞居点头。 拦腰抱起人,霍株昭脚点扶手上了第九层。 第九层没有泥像,而是几个坐化尸骨。 “我想去看看。”辞居有点好奇,这几个风干的尸骨年份十分久远,真是应了那句供奉先辈。 霍株昭把人放下来之后紧紧握着辞居的右手。 躬身去看几个尸骨,从脊椎一路往下看去,辞居想上手去摸,怀中双刀碰到了一具尸骨,头骨滚落。 常年失修机关转动的声音传来,霍株昭将人抱入怀中躲过几处暗器,铁链滑动的声音再次响起,塔顶空间太小,霍株昭也只是勉强护着辞居没有受伤,自己却被锈铁划伤。 “今夜怕是要待在这里了。” “你怎么知……” 第九层和第八层之间已经封住了。 两人胸膛紧贴,距离近到辞居能看清霍株昭的唇色,“先放开我。” “有危……”霍株昭转过来的突然,微凉的吻落在辞居眼睛上。 眼前骤然一片黑暗,另一只灰白的眼睛无神,看不到霍株昭的乱。 后退大半步,霍株昭装作无事去确定周围是否有别的危险。 低头讶然失笑,徒生的暧昧被压下,辞居解释,“不去碰那几个尸骨就不会有事,我们失踪,会有人找。” “知道了。”霍株昭席地打坐,默念静心咒,心中想的全是刚才微凉的触感。 看到辞居第一眼,清楚此人是将冷漠镌刻在骨血中的人,那点为数不多的优待只给了霍株昭一个人。 念了几遍静心咒最后都变成无用功,霍株昭追问,“你以前是什么人?” “一个……”什么呢?辞居轻言,“繁华梦一场落得一身伤的寒门子弟罢了。” “寒门子弟?”天见暮色,霍株昭却像是看到了星光,“金陵寒门子弟最多,有一人,绝代风华,我幼年时见过他,他是这天底下最厉害的策士。” 何必总是念念不忘一个死人,辞居缩在阴影之中,“或许,我也是个策士呢?” “你?”霍株昭摇头,“你断案的时候不像策士,像个道士。” “骂我?” “是说你智多近妖,能掐会算。” 塔内昏暗无光,霍株昭瞧着四周就觉得有鬼,紧贴着辞居,辞居拉了霍株昭枕在自己腿上,“睡着就不怕了。” 霍株昭借着月光看辞居,“你为什么对我不一样?” 辞居闭眼不答。 夜半之时东方未明带了人找过来,塔内困境东方未明也只是从前辈口中知道如何解决,初见尸骨阶梯跟来的弟子已经吓的不敢上去了。 机关缓缓打开,霍株昭被吵醒背着腿麻的辞居下塔,到了塔下见一群弟子面色诡异。 不等问,已有人作答,“贺师兄死了。” “如何死的?”辞居被放下来后还在揉腿。 “和之前一样,跳塔而亡。”叶绵蛮引领着两人走向塔的另一面去看贺甘樘尸身,“你们今夜就没听到什么动静吗?” 双眼瞪大,尸身上衣衫多处擦挂痕迹,辞居弯腰去看,“之前所有人的尸身都葬了吗?” “对。”东方未明明显犯愁,“寻过官府与仵作来查,查不出结果就只能下葬,安排宗门弟子在附近值守,可出事频率不定,实在难以追究,后面再出事的就全部都葬了。” 辞居转身去了供台,从香炉下抽出字条问道:“那请问字条有什么讲究?” 青霄宗弟子看到字条都吓的往后退了几步,叶绵蛮神色难堪上前解释:“据说这是诅咒,只要将此人的名字放在香炉下,不出三日那人必死。” 霍株昭从人群之后窜到辞居身边,抢了辞居手中字条就扔回供台上,“有鬼杀人你还敢碰?” 此言一出,原本不觉得有什么的人都害怕了。 “无碍。”辞居再次捡起字条揣进衣袖,“你们近日谁有见过贺少侠吗?” 弟子之中一人举手说道:“一个时辰前,我还看到了贺师兄起夜。” “你怎知是起夜?”辞居从地上捡了半截竹枝戳在尸身上。 那人再道:“我听到了贺师兄叹气。” “小友可能查出凶手?” 辞居仰头望过去反问:“东方宗主不信鬼神之说?” “小友也不信。”东方未明着人抬了尸身保存好,“就劳烦小友调查了。” 回去路上霍株昭忽然说道:“这几日你不要一人行动。” “嗯?” “刚才有人在不远处盯着你。”霍株昭笔画了个大小,“我还看到塔身三丈高处多了个脚印。” 辞居看过去,很常见的大小,青霄宗这么多人很难知道是谁,“会不会是刚才东方宗主带来人中的?” 霍株昭摆手,“不会是他们,那人轻功极好,在落灰之上十分清浅,说不定明日就没了。” 回去的路上辞居沉默,所有的线索隐隐约约的,到了门口,忽然假设道:“你说,若在三丈多高的地方将死了有十几个时辰的尸体丢下来,会如何?” “三丈多高?按照贺甘樘摔的样子,太低了。”霍株昭琢磨,“倒不如说是用掌法之类打下来的。” “不对,你的意思是他早就死了?那起夜和叹气是怎么回事?” “从僵硬,还有尸斑来说,死了至少有十二个时辰了,如何起夜确实奇怪。”辞居没想清楚这一点,“至于叹气,内脏腐气罢了。” 他们到青霄宗不过两日,霍株昭回想,“到青霄宗后我们没见过他,所以回宗门就死了?” 想要从万人的宗门找出一个凶手何其难,辞居还是决定从最浅显的地方开始,“明日问问前一日来浮魂塔的是谁。” 青霄宗内不见人心惶恐,似乎大家都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事情,更甚至是有人已经开始给贺甘樘筹备后事了,只等两人调查完了之后下葬。 第10章 浮魂塔咒杀篇:字条上书辞居 被问及谁夜里去过浮魂塔却无人应声,倒是东方未明与宗门其他前辈还在商议着要封了浮魂塔所在的那一片竹林。 贺甘樘的师父傅柏舟,扯着辞居老泪纵横哭诉自己这个徒儿如何天资聪颖,将来必会是个江湖传奇,只可惜英年早逝了。 按照青霄宗内记录,之前死的所有人死法都和贺甘樘差不多,再找来之前的仵作,仵作却说之前他见过的尸身并无异样。 理不清楚头绪,辞居就再次去盯着贺甘樘的尸身看,时不时用竹枝在尸身上剐蹭。 霍株昭没事干,坐在边上念经,念了没多会就睡着了。 没多久,辞居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过去戳醒霍株昭,“我告诉你,他经脉全部枯竭了。” 懒腰撑了一半迅速收回,霍株昭几步腾挪到贺甘樘身边,没见到什么划开的切口,问道:“你如何知道?” “经脉行走内息,说白了就是一股气,你顺他手掌灌入内力看会如何。” 内力灌入,感觉到阻塞,而经脉正常还未腐成一堆枯骨的尸身,应该是内力灌入犹如石沉大海。 “死因呢?”霍株昭还是觉得奇怪,被人抽干了内功也不至死。 “摔下来毁坏的部分太多,还需要找。”辞居开始梳理自己的思路,“他这死法只怕是凶手要隐藏经脉枯竭,由此可见,之前每个人或许都是这么死的。” “仵作说并无异样,要么是撒谎了,要么就是人刚死就被高塔抛尸了,所以看不出异样。” “第一种,仵作被收买了,第二种的话,前夜那人应该就是去抛尸的,只是碰巧我们在哪里,所以才推迟到了昨夜。” 听了这些推断,霍株昭倒像是松了口气,“所以不管是诅咒,还是什么有鬼的,都在隐藏贺甘樘的死因,我倒是觉得第二种可能性更大,前夜那人我一点动静都没听到,你是如何判断出来的?” “听风带动竹叶判断是否异常。”辞居不吝解释。 辞居受伤之前绝对是高手,霍株昭垂眸接着问:“那你如何判断出来经脉枯竭?” “他至少死了有十二个时辰了,比之我们初见他,你没有发现体型上他一点变化都没有吗?”辞居将自己的手掌虚虚搭在尸身的手掌上。 “懂了,他死之前被抽干内功,瘦了一圈,是算计好的?”霍株昭拉开辞居的手,避免辞居碰到尸身。 “巧合吧。”辞居抽回自己的手去挑开贺甘樘的衣衫,除却摔下来的残相,没有一点别的伤痕。 叶绵蛮带了辞居要的东西过来,见两人还在研究,“二位验看如何?” 几个火盆,苍术、皂角,以及酒醋和纸。 “你们宗门之中谁的轻功最好?”霍株昭回想浮魂塔上的脚印,“好到衡云山庄石阶上青苔带一个人都如履平地的。” “师父和几位长老前辈轻功都很好。”叶绵蛮回想了下,“要说极好的,自然是以轻功暗器扬名的濮阳长老了。” 濮阳何广,数十年前从唐门习武出入江湖,今坐镇青霄宗。 焚烧苍术、皂角熏烟,辞居踢了火盆在尸身边上烤,半个时辰之后再用酒醋沾了纸去敷在贺甘樘身体之上。 没多久心脉之处一个无比清晰的掌印显现出来。 “死因,心脉具断。” 看到这掌印,叶绵蛮脸色骤然奇怪,“是屏空劲的掌法!只是青霄宗内会屏空劲这门功法的只有贺师弟。” 所谓屏空劲是门以内力舒展的外家功夫,说的通俗些,就是隔山打牛,被打一面可碎的一干二净。 总不能是贺甘樘给了自己一掌,自己弄死自己的吧? 叶绵蛮心知调查艰难,看向两人却忽然半跪抱拳,“贺师弟一向跳脱,他志向是成为江湖侠客,如今再无可能实现,只求二位能还给贺师弟一个真相!” 避开这重礼,霍株昭欲扶人起来,有些亏心,“你昨晚找我们就是要说你贺师弟失踪吗?抱歉,我们一定会查出来真相的。” “是,想找二位说师弟失踪的事情。”叶绵蛮不忍看尸身,“绵蛮别无所求,只求二位能查出真相!” 每往前查一步,线索就断一步,饶是见多识广也对这情况退避三舍了,种种迹象只能说明幕后水深,辞居抬手比对在掌印上,“有意思。” 巧的是这掌印能和贺甘樘的对上。 调查的经过一经传出去,仿佛更加做实了诅咒的传闻一般,否则怎会有人死于自己的独门功法,青霄宗内人人自危,生怕与谁不和被写了名讳供在香炉之下。 浮魂塔上霍株昭指认的地方果然没什么脚印了,看上去就是一层浮灰,周围被封,辞居再次从香炉下摸出了一张字条。 上面写着辞居两字。 “警告还是灭口?”霍株昭心下焦急,白日竹林都似乎被笼罩上了一层死亡的气息,“不查了,我带你离开青霄宗。” 辞居故作疑惑问道:“你不是答应了叶绵蛮要调查出来真相?” 霍株昭难得沉默,应了的事情要做,可若是搭上了辞居一条命也没查出来呢? “为什么要答应他?” “数月死一人,这些都是人命,他不久前还向我讨教功法,怎可忽视?”霍株昭话说的义正言辞,若非他恶名昭彰,这话许是真有人信。 垂眸收敛了情绪,辞居嗡声道:“你不管,他拿你也没办法。” “辞居,曾有人说,做人总是要有些人情味。”霍株昭学着那人的样子,“我觉得你太冷漠了。” 不是有人天生就冷漠。 辞居慢腾腾从袖中抽出另一张字条,对比了一下,字迹一模一样,“你看。” “都这种时候了,你管它作甚?”霍株昭懊恼,“我先带你离开青霄宗,过两日我们再回来查。” “怕我死?”辞居上手敲了下霍株昭额前,“不是还有你护着我呢?现在离开,会错过一些重要的线索。” “若是万一你真的出事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