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2]超时空同居》 第1章 第 1 章 ——这b班爱谁上谁上。 ——不上怎么办喝西北风吗。 两种念头照例在疲惫麻木的大脑中激烈搏斗数个来回,最终归于一滩“凑合活吧还能咋滴”死气沉沉的结论之后,社畜叹气关掉花洒,早已形成机械性的习惯把手往后伸,去够她闭着眼都能摸到的挂钩方向,目标是浴巾。 可事实上她并没有闭着眼,却依然抓了个空。 被生活消磨得脑雾重重的思维似乎不能顺利理解视网膜传来的异常讯号,让社畜感到片刻茫然。 那里有一个——按理说绝不应该出现在一个独居女性家中的东西。 一个男的,悄无声息站在她卫生间门口。 …… 社畜曾以为这种事至少不会降临在她身上——门是从租下这房子后就特意换的C级锁,鞋柜里放着手持电锯,且每周都记得检查一次电量;就连卧室床垫下都以防万一,常年压着一把切冻肉的刀。 她真的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 可为什么还是发生了这种最坏的情况? 但她并没有因为武器不在手边就直接绝望坐以待毙,入侵者身后客厅灯光昏暗,而她头顶的浴霸亮得瞎眼——就趁着对方抬手下意识遮住光线那一刻,社畜猛然暴起,如火场爆发潜力般抄起立在墙边原本用来刮地面积水的魔术拖把,长杆竭尽全力朝他天灵盖抡去! “嗖”一声不甚明显的响动后,有东西飞出去弹在墙上又掉落,断痕平整的剩下一半拖把杆还握在社畜僵硬的手中。 她一棍子落下的瞬间,对方只伸手挡了一下,就只见银光一闪,拖把杆应声而断。 跟那段空心铝管一起砸地上的,还有社畜无力抽搐的两个膝盖骨。 ……不是,开玩笑呢吧。 她脑中混乱不堪。 ——有这种程度的本事,就算不当特种兵不当演员,哪怕当网红也肯定钱途大好不可限量,何至于的要入室作案,劫的还是她这种穷比啊?! 社畜心更凉透了,如果刚才她还抱着一线生机想要找机会冲出浴室,要是能拿到电锯起码还有一搏之力,而在凶徒露了这么一手之后全部化作绝望——有这能耐的人,恐怕不图她这点财也不图色,只剩下…… 图刺激。 折磨?虐杀?二者其一?又或干脆两者都是? 而且,对方只可能是变态杀人狂的确凿证据,她已经目击到——他切断拖把那一下,用的都不是刀,是袖剑——对,没错就是袖剑,某全球知名ip的那个招牌武器,和游戏里一模一样甚至真的能用(她已经试过了),只怕造价不菲,特意用这玩意入室犯罪,妈的不是专找乐子的变态还能是什么啊…… 彻底被恐惧击倒的社畜只剩瑟瑟发抖,随即听见“咔嗒”一声金属机括的轻响,看见有中二病的杀人魔收起袖剑双手举起,先摆出一个投降的动作,再冒出一句鸟语: “Mi dispiace, signora, non volevo farti del male……”(很抱歉,女士,我不是要伤害你……) 社畜:“……” 这么敬业这么有仪式感的吗,杀之前还得先演一段? 生的希望又在她心中燃起——所以,要是她能陪变态演高兴了的话,有没有可能逃过此劫?但问题又来了……这tm是什么语言? 盯着那个方向有了一阵,社畜渐渐习惯了门外昏暗的两只眼睛在求生欲催促下拼命观察,且有袖剑这一印象锚点在前提示,她并不难就发现对方这身打扮的轮廓异常眼熟,兜帽、长靴、披风…… 死眼快看啊!社畜内心尖叫,拼命辨认置身暗处那身衣服的颜色:灰?白?披风是黑色?棕色?衣服上有竖向条纹,好像是红白相间,红白……红白…… “你——不,您!”社畜抖抖索索挤出一个在此情况下已是她竭尽所能的谄媚表情,都不知道自己到底算在笑还是在哭,“您在cos……不不,您就是艾吉奥·奥迪托雷本人吧,啊哈哈、哈,好帅啊,真的是我见过最帅的……” 可能真是天不收她狗带于今日,社畜意识到自己似乎押中了,当那个姓名从口中颤抖滑出,对方明显有所反应,直接略显躁动迈前一步——第二步则又顾忌着什么迟迟没落下去,最终只迈过卫生间门槛就停止,接着一摘兜帽,一边说着鸟语一边露出一张明显不是中国人的……嗯,帅哥老外脸。 就……素颜的,半点cos妆都没化,就硬帅的那种。 深棕的头发略长,用红色缎带在脑后扎着低马尾,可能是在兜帽里不断摩擦蹭得凌乱,有些末梢翘了起来;一双眼睛在刚摘下兜帽视线低垂时也大致是棕色的,可当他一抬眼直直望来,一旦有充足的光线照射进虹膜——它们马上就呈现出了另一种过目难忘的鲜明色彩,是最透亮的琥珀色,兼具蜜糖般的甜润与鹰隼的锐利,一对视上,竟有种叫人不自觉屏息的慑人心魄感。 …… 社畜:? 一个若是十几年前,她大约会不假思索狂喜相信;但放在如今,她只想大骂自己脑子有病的念头,逐渐冒了出来。 大约因为在那双金棕色明亮的眼中真的找不到半点歹心,只有呼之欲出的急切和困惑,外加那张连珠炮似的一刻不停往外吐鸟语的、留有一道浅淡疤痕的嘴——社畜当然还是一句也听不懂,不过至少可以感受到情绪,对方显然在竭尽全力表达自己没有恶意。 而且,两人之间的互相凝视也是对方先示弱错开,不断比划着一个标志性意大利手势,又语速飞快叭叭讲了一堆,直到后来才渐渐意识到什么,疑似纸片人反穿三次元的外国帅哥尴尬侧过脸,抬起右手覆在左肩一阵窸窣,解下披风“呼啦”一下向那位陌生女性□□的身体罩去。 被兜头盖住的社畜:“……” 她眼前一黑。 片刻后,才意识到这不仅仅是单纯意义的眼前一黑——除了视觉上,网上有个很火的文案是怎么说的来着,比巴掌先扇过来的是香气…… 当然,她这里待遇就没有那么好了:随着那张巨大阴影扑面而来,比披风先到的是一股直冲天灵盖的恶臭,当臭气充盈鼻腔的一瞬间,眼眶热乎乎的感觉已经不是被这份贴心而感动,而是…… 呜呜…… 吗的,辣眼……眼泪……流下来了……… …… 听到披风下面传来女人低低的抽泣,现年二十六岁的艾吉奥·奥迪托雷终于松了口气——哭出来是好事,至少说明她终于明白了自己没有恶意,才敢松懈下来发泄之前的恐惧,否则像之前那样显然将他当成要杀她的恶徒,俩人又语言不通,还不知道得僵持多久。 此刻他胸腔中一颗心脏疯狂撞击着肋骨的频率未必比对方低,只是有多年的训练与经历才让他可以表现得更看似冷静——至少艾吉奥心知肚明,这位女士自以为面临的生命危机纯是误解,他的袖剑永远不会刺向她这样的无辜弱者;可他自己却是真真切切刚从威尼斯全城通缉中险险脱身,他用莱昂纳多发明的飞行器潜入总督府刺杀西班牙人的走狗,却可惜晚了一步,他杀死了卡洛·格里马蒂,同时对方提前下给总督的致命毒药也当场发作,在场唯一活人艾吉奥成了总督死亡的替罪羊,只得匆匆逃命…… 如果只是这些也还在可承受范围,毕竟从杀死第一个仇人乌贝托·阿尔贝蒂至今已有将近十年,像这样潜入后刺杀再逃亡的过程他早已习惯,可问题就出在……当他一如往常摆脱威尼斯卫兵的堵截,从某个鸟瞰点一跃而下—— 这一次的坠落格外漫长。 漫长到他坠入的似乎不是草垛而是深渊,从周遭扭曲变形的景象全部化作叫人心底发寒的黑暗,而再坠落之后的黑暗尽头,忽又出现另一束光—— 他的双脚不知何时又踏在了地上,没有丝毫坠地的冲击感,只轻盈得像是羽毛一样飘然落地,他来到了那道光芒的面前咫尺,映入眼帘那幅仿佛不存在于真实世界的画面—— 封闭的、纯白的房间内神迹般凭空降下阵阵细密的雨露,与那道刺目而圣洁的光辉,一同洒落在一个**的女人身上。 她在水幕中阖眼沉思,眉心因忧虑微蹙,宛若受洗的圣女,又似待宰的羔羊。 艾吉奥恍惚中出了神。 莫非,他这是在那一次信仰之跃后摔死了——不管多高下面是草垛就能毫发无伤,就算已经这么跳了无数次也还是难以解释原理,难道是上帝终于对这种违背常理的行为忍无可忍降下惩罚予以禁止,而他就是那个刚巧的倒霉鬼,眼前便是死后的世界,至于这个女人,则是来接引他魂灵的使者? 当然,这种先入为主的误解很快就被艾吉奥断然给否决——毕竟没有哪个天使会在刚瞧见他这个“迷茫的新灵魂”到来时不露出悲悯慈爱的神态,而是一脸见鬼的极度恐惧表情,更不会第一反应是抄起武器,二话不说照着他的脑袋抡。 其次,对方刚一有了动作,艾吉奥就几乎是本能察觉到她步伐虚浮呼吸浊重,根本只是个没受过半点战斗训练的普通人,甚至在普通人里都是体能偏下,而且意志也并不坚定——只一击不中被他反手摧毁了武器就立即大受打击再无战意,那根亮银色的、看起来十分结实的金属棍子也脆弱得远超艾吉奥预料,他用袖剑去挡,却没怎么用力轻易就切断了它。 在女人面无血色跌坐在地那一刻,艾吉奥才彻底确认了自己并没有死,只是莫名奇妙突然来到这个陌生环境,闯入了人家毫无防备的私人领域——恐怕他的出现,对她来说才比所有恐怖故事都惊悚。 尽管有点迟,意识到自己一直在盯着人家寸缕不着**的艾吉奥才总算想起来亡羊补牢,将披风抛给她暂且蔽体——要是换个场合这样闯入香艳场景,他那张能说会道的嘴恐怕就得再吐出点别的风流调侃,可一来语言不通,二来眼见这位女士吓都吓个半死了显然不是**的时候,他哪还敢再刺激她,只能希望对方尽快冷静下来,毕竟这里还有一个同样一头雾水的自己需要帮助。 虽然发音古怪,但刚才他可是确信从她口中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从佛罗伦萨时的葆拉和博尔佩,再到威尼斯遇见的罗莎与安东尼奥,这些在真正见面前就早知道他姓名的人们每一个都向艾吉奥提供过受益匪浅的教导与帮助,如果不是眼前人瘫软在地的德行过于没出息了,他可能都要猜想,这难道又是一个和刺客组织有关联的盟友? 可惜从这个连只鸡都杀不了的废柴反应看,比起自己人,对方只是看过他通缉令的无辜平民可能性才更大……算了,那也比全无线索让他独自身处未知之地来得好些,走一步看一步吧。 艾吉奥耐心静待着女人接下来的举动,面对看起来毫无威胁的对象也不忘永远保持警惕,只听披风下面窸窸窣窣传来一阵动静,掀开一角的披风下探出一只颤抖无力的手,接着露出湿漉漉的黑色发顶,最后…… 只见女人脸色铁青连踢带踹远远蹬开了他好心好意借她的披风,一脸菜色趴伏在地上比刚才还要半死不活,并发出一阵剧烈的,即便语言不通,也能叫人瞬间理解的嘶哑拟声词: “yue——” 艾吉奥:“………” 哎,不是?这就过分了吧? 连面对女士时一向风度翩翩的他都差点压抑不住恼火,直到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 等等…… 他刚想起来自己前不久都经历了什么,驾驶飞行器途径烽火台的烟熏火燎、总督宫刺杀飞溅的血污,还有尤其是逃亡时,为躲避追兵不得不跳入水中潜在河道底部,沾了那一身比威尼斯臭水杀伤力更强大的威尼斯淤泥…… 艾吉奥默然低头,看见自己直至此时仍在缓缓往下流淌泥水一双早看不出本色的长靴,那些散发跟死老鼠一样腐臭气味的污物,在比宫殿与教堂还要干净的洁白地面留下刺目的印记,总共四个脚印——两个来自他落地那时,另两个也是因为他往前迈了一步,刚踩出来的…… …… ……呃。 他自己倒是在威尼斯生活许多年,鼻子对这些多少有些抵抗力了勉强能忽视,可这里如此一尘不染,连湿润的空气都只弥漫着不知名香料的馥郁芬芳,房屋主人得有多爱干净可想而知,结果被他用臭到爆炸的脏披风给盖在了脑袋上…… 啊这,好尴尬哦。 第一次接触AC已经是好多年以前的事,当年就被艾吉奥帅到迷糊勾得我魂都飞了,打了鸡血一样整天亢奋,连原女向□□都给他写了两本(照例来说一个角色写一本、或者一本都没写完就燃尽了要爬墙了,能写出俩填平的坑可见有多爱(。)) 然后……也是手游联动给勾得再次燃起了热情,蓦然回首——可恶啊怎么还是这么帅!这男人果然还是该死的甜美,猛女握拳落泪.jpg 于是,有了第三次开坑……… 但也确实是过去太久了,这次可能写不出苏凛/艾米莉亚(之前的原创女主们)和艾吉奥那种纯甜的恋爱,作者也年纪见长,不得不承认对一些纯粹的梦幻的感情那种想象力显著下降,基于现在的心态再创造的女主角,大概会比从前庸俗、现实,黑泥的成分也会上涨……… 虽然我写文向来没大纲,纯踩香蕉皮滑到哪里算哪里,但以目前脑补的内容,这一次应该既不是王道那种一生一世HE,也不是阴阳两隔传统的BE,估计是个开放式,甚至艾吉奥和这次原创女主之间到底算不算真挚的爱情,讲真都很难讲(?) 再次叠甲,俺对意大利语那是一个字也不通,文中涉及全都是翻译软件直接粘过来的,就当看个氛围感(?)就好了,请不要深究对错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浴室里水声哗哗响个不停。 暖色明亮的浴室光线穿透磨砂玻璃,在氤氲的雾气中隐约勾勒出一副挺拔颀长的□□轮廓——那具身躯高大而健壮,且正值年轻极富活力,起码,和这间屋子主人那副疲惫透支的虚弱牛马体格截然不同。 与此同时,终于穿好家居服不再裸着的社畜正在卧室翻箱倒柜,然后对着几件摊在床上oversize风格的T恤陷入沉思。 ……不行,肯定不行。 她比划了一下刚匆匆一瞥里那可观的肩宽与胸围,到底还是决定放弃无谓的尝试,只拿了浴巾回到卫生间门口,故意将脚步踩得咚咚直响,并非常刻意咳嗽了几下,在确保里面的人得到充分警示之后,才在玻璃门上拿指关节敲了敲,缓缓下压门把手打开一条仅容纳胳膊能伸进去的缝隙,把浴巾递了进去。 也就下一秒,社畜便感觉手上一轻东西被接了过去,一抹湿漉漉的温热触感在她手腕内侧一触即离,同时,从门缝里传出一声低沉的、缭绕着水汽的—— “Grazie.” 毋庸置疑属于成年男性的音色,再次格格不入响起在这间本该只有她一个人的屋子时,社畜还是不禁后颈发毛,不自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尽管那嗓音低哑悦耳,带着难以掩饰的倦意,尾音化作一声洗过热水澡后不经意流露舒适与慵懒的低低叹息,吐出异国语言的优美韵律如丝绒划过刀刃迷人而危险,她还是止不住下意识排斥——要是这种声音只是老实无害地乖乖从手机里传出来,她还能有心情在被窝桀桀怪笑着一遍又一遍拉动进度条反复品味,可当真由一个强大到单手就能掐死她的、和她共处一室活生生的男人亲口说出…… 真是可悲又可恶的弱者本能啊。 社畜缩了缩脖,把手机塞到门缝间,点了一下播放键: “Per favore, passami i vestiti sporchi.”(请把脏衣服拿给我) 无感情的冷漠女声从她手里那个发光的长方体发出时,门里的人明显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把脱下来的衣物往外递,每一件都**直淌水,异味也没有之前那么浓重,看起来是事先用水流冲掉大部分脏污才给了她。 那些皱巴巴轻薄的贴身布料,比如亚麻衬衫和短衬裤,还有一条紧身的羊毛裤子,都被社畜毫不犹豫丢进洗衣机开强力模式狂甩,并加了平时两倍量的洗衣液和消毒液。 至于其他,比如藏着一整排飞刀的宽腰带,放着药瓶和钱币的口袋,还有那件标志性的红白刺客长袍,以及两只鞣制皮革制成的手套,都被她原封不动放进洗脸池,并没有多碰,且在一堆叮叮当当的金属配件里,她很快意识到少了某些东西——他没把那两只藏着袖剑的腕甲给她。 ……也对呢,社畜不以为意耸了耸肩,这样才合理,真要这么心大毫无防备的话,可就不是那个她所知的艾吉奥了。 她思考了一阵,转身去厨房烧上一锅水,又回卧室翻出一只淘汰的旧款手机插上充电后,再次路过卫生间时听见水声忽止,里面窸窸窣窣传出浴巾摩挲擦拭的声音又令她紧绷了神经,两只眼不由自主死死钉在磨砂玻璃上,紧盯那一团模糊的高大人影。 接着,里面的人重重跺了跺脚,又咳嗽一声——就像是模仿她刚才所做的一样,才慢慢下压门把手。 在人真正现身之前,是浴室里温热的蒸汽率先争相恐后从刚开了一点的门缝里涌出,散发着社畜无比熟悉的、平价日化用品的香味,不过,就算是相同的洗护产品,用在不同人身上的留香也似有所分别,让她仿佛从其中嗅到一种难以表述的、仿佛阳光晒过皮革和金属的独特气息。 然后,门扉彻底打开。 仅在腰间围着一条浴巾的艾吉奥·奥迪托雷走了出来,精壮的身形被浴室内外明显的亮度差距勾勒显得轮廓幽深,披散的深棕色头发湿漉漉打着卷贴在颈侧,有残留的水珠划过锁骨深陷的沟壑向下滚落,途经饱满的胸肌与线条分明的腹部,最后消失在腰际毛茸茸的布料边缘。 他肩背宽阔有力,而腰身精瘦细窄,整体呈现出一个极具观赏性的倒三角,流畅的肌肉线条下蛰伏着猎豹般的爆发力与耐力,肤色是充满活力的橄榄调浅褐,而且有着极为明显的色差——那张英俊脸蛋的下半部分、脖颈以及胸口呈现V字形的一片肌肤,都在地中海强烈的日照下晒成了光泽健康的蜜棕色,其余部分常年有衣物遮挡则要浅些,在原本应是衣领的位置形成一道分明的界限。 此外,这些紧紧地包裹着每一块功能明确的肌肉与骨骼的皮肤,上面还零星遍布着战斗留下古早或深或浅的疤痕,手肘和肩膀处则有明显是新鲜残留的淤青与擦伤,比任何游戏或视频都深刻直白地展现着这是一具身经百战的强韧□□。 哪怕只论围度可能比不上电影里的角色,比如大超啊美队啊什么的,可也没人会傻到拿演员为了荧幕效果和服务观众视觉而练的夸张肌肉,去跟一具真正为杀戮而淬炼的**武器去比…… 社畜:“……” Oh my ladygaga,额滴个老天鹅啊…… 就好像那些扑面而来的雾气钻进了她的脑子,社畜自己都不知道她到底呆滞了多久,艾吉奥则毫不在意大大方方地站在那任由她看,抬起一双看似懒散放松、实则锐利洞若观火的金色眼睛也反过来望着她,且完全没有错过对方脸上除了99%的震撼外,仅占1%但确实存在的、那一闪而逝的惊艳。 这个发现让他忍不住挑了一下眉,倒一点也不感到意外,只在嘴角多了一抹了然于胸的微妙笑意。 “咳。”直到这会儿才缓缓清醒的社畜尴尬低头,抬手指向洗手池里那些东西示意他去看,然后点击手机屏幕,播放了事先翻译过来的语音: “Altri abiti ti hanno giàlavato, ma ricordo che tièstato lasciato da tuo padre, e non ho paura di romperti,èmeglio che tu venga da solo.”(其他的衣服已经洗了,但只有这件,我记得是你父亲留给你的,怕弄坏了就没碰,最好你自己处理) 她并不意外看到艾吉奥听完露出难以掩饰的讶异,连带萦绕在尚且年轻的刺客周身那股若有若无的防备也好似淡了少许,社畜再次拿起手机,故意放慢动作当着他的面按下麦克风图标,开口讲起了中文:“你也应该有很多话要说吧,用这个,就像我这样,喏,你可以试试。” 她又先后按下翻译和播放,果然见到艾吉奥脸上浮现明显惊奇与欣喜的光彩,他迈前几步接过手机,学她按住键就赶紧吐出一大通急不可耐的意大利语,半晌后社畜拿回手机,看着屏幕上翻译出一大串“你是谁我在哪这是什么地方你为什么知道我的事你是不是认识我父亲”……之类一点也不让人感到出乎意料的字,忍不住苦恼地搓了搓鼻子。 行吧,想也肯定是这些问题了……关键是,从哪开始讲,讲到什么程度才合适呢? “你是个游戏角色”这种事……啊这,真的是可以说的吗?可就算不说,也迟早瞒不住的吧? 正在思考间,她的迟疑却似乎被艾吉奥误解成了某种衡量得失的犹豫——就好像他早已习惯的,向人们索取情报时自己必须付出的一点代价,大多数时候是金钱,当然,还有极少数情况是…… 在察觉对方对他投以那短暂一瞬的心动目光时,就算眼下情形不容他分心到别的事上,艾吉奥也还是在心中略有得意感叹了声:啊,果然。 作为一个对自己魅力有清醒认知的、并向来引以为傲的年轻人,从佛罗伦萨、托斯卡纳,再到威尼斯,他早就习惯了来自女性们欣赏、喜爱甚至挑逗的目光,也擅于在必要时利用自己这项天赐的长处去达成目的——就比如眼下,当他意识到自己的□□对这位女士产生了吸引力,那有些事情就会变得容易些…… 之前的距离已经在他走来接过“翻译器”的过程中顺利成章拉近,艾吉奥只需再迈前半步,两人的间距就会从正常的社交距离缩短至暧昧又危险的范围——他也确实这么做了,却偏还装作无辜,在散发热意的胸膛凑近对方,并引起她明显不自在的僵硬时手臂一伸,看似狂妄要把胳膊往她的腰肢揽去,实则虚晃一枪,轻盈从对方身后的洗手池里取走一物,郑重牵起女人的手掌。 “Per ringraziarti per il tuo aiuto.”(为感谢你的帮助) 他目光清澈而坦荡,好似真只是一个迷茫需要帮助的无害异国美男子那样,把一个沉甸甸的小袋放入她的手掌,里面发出一种刻进人类DNA的、令人愉悦的清脆声音。 社畜:“……” 那堆脏衣服和配饰刚就是她亲手捡起的,袋子里面是什么她可太清楚了——满满的全是弗罗林金币,从这个坠手的分量判断,感觉得有半斤,哪怕算上古钱币铸造难以避免混进去的杂质,也是一笔无论哪个时代都相当惊人的财富。 ——同时也是个极其烫手的山芋。 社畜花了些时间努力克服人类劣根性里情难自禁的心花怒放,最终只是长长叹息了一口气,把钱袋放回洗手台上。 抬头,是那张天怒人怨的异域帅脸;低头,是几乎怼在她鼻子跟前的饱满胸肌,社畜却忽然感到一阵浓浓的身心俱疲,她把手缩进睡衣的长袖,用袖管垫着一层拿拳头去推那坚实的胸膛,竭力侧过脸去对手机无奈说话: “憋整这花里胡哨的,正经点,就算你不牺牲自己出卖色相,我也不会对你的困境视而不见的,好吗。” “还有钱,赶紧在我反悔之前收回去,如果你不想害死我的话。” 要知道那些钱币可不光是金子,同时也是古董啊——怀璧其罪的道理再浅显不过了,大数据的时代她可不觉得自己能守住什么超出平民认知的财富,像这种只应该出现在博物馆里的东西,哪怕只一枚流入市场,都可能埋下关乎她小命的隐患。 种种糟糕的联想让社畜头痛欲裂闭上眼,而错过了艾吉奥流露出吃惊到无以复加的眼神。 他当然听清了那个神奇方块给翻译过来的语言,正因为听得明白,才觉得一阵前所未有的茫然,大脑皮层仿佛都伸展开了。 艾吉奥:? 什么东西?“牺牲自己”、“出卖色相”——不对不对,这肯定不对! 现在发生的事,难道不应该是他始终占据主导位,从容施展魅力引她步入自己的节奏,好让一切顺理成章地朝他希望的方向发展——不论是获取帮助,还是从她口中套取情报——可怎么从她嘴里说出来,反倒显得他像个卖弄风情的男妓,搔首弄姿、百般讨好,只为了乞求陌生人的一点垂怜? 更要命的是,他都已经“倒贴”到这份上,金钱和美色双手奉上,结果还叫人给拒绝了!这是什么,是佛罗伦萨情圣的耻辱啊! 他还分明记得她说话时那股无奈倦怠、仿佛跟小孩儿说“别闹了乖”似的敷衍语气,让艾吉奥越是回想就越是倍感窘迫羞恼,偏偏又发不出一点脾气,谁让她后半句接上的,正是此刻的他如闻天籁的一句“我不会对你的困境视而不见”——她说她不求任何回报,也会帮助他。 真的吗,没有陷阱? 艾吉奥不太信。 可仔细想想,就算有,他又有什么好怕的呢,上一个这么拍胸脯打包票要帮他的乌贝托·阿尔贝蒂坟头草都两米高了,他也不觉得眼前这个女人能神通广大伤害到连他自己都不清楚离了多远的母亲和克劳迪娅,加上独自身在不知何处整个一了无牵挂,大不了烂命一条,不服就是干。 怀着复杂多变的擅自揣测与一丢丢不愿承认的恼羞成怒,那抹游刃有余的浅笑终于从艾吉奥唇角消失,取而代之是更为复杂的审视,带着一种属于致命刺客一面的谨慎与锐利,而非作为艾吉奥·奥迪托雷的浪荡轻浮。 他不留痕迹退了一步拉开距离,虽然还是裸着上半身看起来秀色可餐,但所有雄性荷尔蒙和引诱的因子都被他慎重收敛,仿佛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开始把两人放在对等地位,而不只是将她视作一个可以轻易利用操控的工具人。 “Bene.”(好。) 他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稳,先前那点刻意用来勾引人的慵懒甜腻已消失无踪,语气乍听肃然正经,细听才可辨其中些微并不抱侥幸的讽意:“Grazie per la tua... nobiltàd''animo.”(感谢您的……高尚情操。) “Allora,”(那么)他微微颔首,礼貌却不容回避,“Puoi iniziare a rispondere alle mie domande?”(您可以开始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第3章 第 3 章 社畜搜肠刮肚正要说话,却冷不丁又让一阵电子音给打断,搞得她一下子就泄了气: “唉……稍等一下。” 艾吉奥本就心有戒备,这奇怪声音叫他立即脊背绷紧,虽然没对她再次拖延不肯正面回答问题直接提出异议,但眼睛始终如猎鹰般锐利紧盯她走开的背影,看着她打开两个四四方方的、摞在一起有整个人那么高的金属箱子其中一个——也是声音的来源,里面露出熟悉的质地和颜色让他认出那些是自己的衣服,社畜伸手进去把它们掏出来,然后整个人僵了一下,随即瞳孔地震,脸色苍白惊恐地回头看着他。 艾吉奥:? 社畜:“……” 她用身体拼命挡住缩成儿童尺寸的羊毛裤,还有缝线四处崩开、几乎支离破碎的衬衫,耳朵里几乎在嗡嗡作响。 ——怎么会这样!她自己也不是没有羊毛和亚麻面料的衣服,从来都是丢进去随便滚的啊,这、这这怎么就…… 而且,社畜还后知后觉意识到一件事:古金币是文物,那这些正宗来自文艺复兴时期的衣服,那不一样也是文物吗?!卧槽,完犊子了! “Cosaèsuccesso?”(发生什么事了?) 社畜内心在尖叫,脸几乎变成步惊云表情包:你不要过来啊啊啊——! 可实际上,她根本阻止不了艾吉奥带着探究的神情眉头微皱一步步走近,平庸的体能和反应速度也在当一个优秀的刺客想要做什么时毫无招架之力,她都没看清他到底怎么动作的,就被从刁钻的角度一把夺过团成一团的湿衣。 他翻了翻那坨东西,然后自己也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才捏起那条新鲜出炉儿童羊毛裤,眉毛快要飞到天上哭笑不得地吐出一个反问词:“……Questo?”(……这?) “Mi dispiace”“Mi dispiace”“Mi dispiace”(对不起xN) 社畜疯狂打字,然后无地自容地低缩着脑袋,只能一遍遍戳着那个按键让冷漠的女声朗读,想了想又觉得那古井无波的动静不够诚恳,于是放下手机,一手放平另一手食指中指立在掌心,待艾吉奥正仔细看这是个什么古怪手势时,忽然两指往前一弯,让两个指关节砸在手掌。 她又拿起手机,气若游丝地补充翻译:“对不起……给……您……跪了……” 艾吉奥:“……” “…………噗。” 社畜听见这声笑猛一个抬头,看到艾吉奥深吸一口气,然后抬手揉了揉眉心,脸上最终变成一种混合着无奈、好笑还有巨大荒谬感的古怪表情。 他不是不在乎衣服,那件亚麻衬衫已经陪了他很久,这种面料的特性是新制成时硬挺扎人,要越穿着使用才会越柔软,他好不容易才把它盘得像自己的第二层皮肤一样舒适,陡然毁了当然心疼;裤子就更别说了,在佛罗伦萨这么一条优质的羊毛裤可称得上相当昂贵,只有权贵才会拥有。 都这样了……只能万幸的是,至少父亲留下的刺客长袍因对方的顾虑慎重逃过一劫,要是连那件也……他可能就真维持不了眼下的风度了。 看着女人那一脸天塌了似的绝望模样,艾吉奥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什么责难的话,反而还得放软了语气去宽慰她: “Va bene, va bene…”(好了好了,没事…) 他做了个安抚的手势,觉得无可奈何又哭笑不得,只能安慰自己这可能就是命运——她不要他的金币,于是财富就换了一种方式从他身边流向了她,e si puòconstatare, lei non ha agito di proposito e io non la biasimo.”(显而易见,你并非有意为之,我不会责怪你。) 听完翻译的社畜大松一口气,赶紧感激地又给他“跪”了一个。艾吉奥本想借着对方这股歉意赶紧问话,结果正要开口,忽然又是一阵“嘀嘀”的怪声在房子里响起。 闻声,社畜的脑袋“嗖”就跟着转了过去。 艾吉奥:“……” 嘿,不是,又来?没完没了了是吧? “啊,水烧开了。” 俗话说拿人嘴短,那么把人衣服搞坏了……也挺嘴短的,要说之前的社畜对他摆出虽然竭力掩饰过、但明显还是流露出嫌麻烦的消极态度,而在此后则客气恭敬了许多: “呃……奥迪托雷先生,您要吃点东西吗?” …… 几分钟之后,仿佛看了一场“魔药调制现场”的艾吉奥还维持着那个恍惚发呆的表情,云里雾里被引到餐桌旁坐下,眼前正是那一碗“炼金术产物”:他亲眼看着由几种谜之粉末、还有干巴巴的疑似植物碎块的东西调制的浑浊汤水,卷曲坚硬的奇怪面饼在水中如不可名状的触手逐渐软化伸展,浮在上面猩红刺目的油脂、以及刺鼻到诡异的气味……一切的一切,都在向他大脑传达“这不能吃”的讯号。 而社畜坐在他对面,这会儿忽然也不困了,眼睛眨巴眨巴不停用一种期待会发生什么的表情看着他——来了,反穿越题材必备的古人被现代食物震惊现场! 她几乎要苍蝇搓手,可艾吉奥就是迟迟不动叉子,光顾着跟她两厢对视无语凝噎,社畜思考了一会儿恍然大悟,起身去拿了一只干净果叉,回来在碗里捞上来两根泡面卷起,当着他的面送到嘴里嚼嚼咽下,点头示意。 艾吉奥:“……” ……他倒不是这个意思。 据他现有观察和推测,此人只是脑回路略显异于常人,本心应该不坏,更不至于给他下毒的程度,可既然人家都“贴心”到这个份上,他再犹豫不领情,好像就不礼貌了…… 艾吉奥咬牙一狠心,拿起叉子也卷起一坨面条,几乎是怀着壮烈的心情放进嘴里。 然后,他瞳孔放大愣了一下,接着不受控制连连咳嗽起来,呛得脸都红了,吓得社畜赶紧递上纸巾,吃惊异常——不应该啊,她都很善良了根本没上什么强度,换她自己可就要吃三x牌火鸡面了,给他的就最普普通通康x傅红烧牛肉面,这也不辣啊? 殊不知她自己这张从小就在科技与狠活中磨砺出的嘴,跟艾吉奥那张长在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只尝过天然食材和佐料的嘴根本不可同日而语,两人舌头坚强程度的差距,简直就像他俩□□强度的差距一样离谱…… 艾吉奥匆匆抄起摆在他手边的水杯灌下几大口,才勉强平息了那股强烈的、陌生的刺激感在口腔肆虐的异样,社畜在此期间急得抓耳挠腮,苦思冥想忽然端碗朝厨房走去,没看到艾吉奥在她身后欲言又止张了张嘴,还伸出尔康手: ——不是,等一下,她该不会是要倒掉吧,不至于,真不至于啊!虽然刚入口那一瞬堪比灵魂冲击,可一旦渐渐习惯……呃,好像,似乎……又有点想念了? 另外他这具经历剧烈消耗的身体,也正对充足的盐分和能量有着生存本能的极度渴求,浅尝辄止反而更快唤醒了之前被艾吉奥刻意压抑的疲惫和饥饿,他竟不由开始渴望那种浓郁到蛮横的感觉再次席卷味蕾,好带来无与伦比的满足感,望着那碗渐渐离他远去的食物眼神不由带上一丝幽怨。 好在社畜去而复返时那碗面也给原封不动端了回来——细看并非原封不动,只是汤的颜色比刚才淡了一些,像是把原有的汤汁给倒出去部分,又加了等量的清水。 …… 唔,的确,这样就好多了。 这次艾吉奥没半点犹豫就开始积极进食,嘴巴一边吸溜着泡面,眼睛则从碗的上方仍不忘记观察对方,逐渐累积的饱腹感给了他一点安心踏实的感觉,也缓和了一部分紧绷的神经,因为胃部的满足而短暂地放松了警惕,甚至意犹未尽端起碗来喝了几口汤汁。 而社畜看着他快速朝光盘迈进如释重负,露出了点尴尬的假笑坐回椅子上,本意是说点什么缓解气氛,只是受限于情商不足,压根没意识到自己这话不太适合在人家吃饭的时候讲: “不好意思哈……考虑不周见笑了,看来跨越五百年的人类品种果然还是稍有不同,我们的舌头构造似乎不太一样呢,啊哈哈……” “……” 艾吉奥差点把面条呛进鼻子里,见了鬼一样抬头瞪着她。 什、什么五百年啊?! 他多希望是那个方块故障,或者干脆自己听错了,可偏心里有个角落迅速呼应,拼命大叫着这就是正确答案,像他的袖剑那样锋利划破重重迷雾,一切都豁然开朗—— 古怪的房屋、神奇的翻译器、诡异的食物……甚至两人分明素未谋面,她却对他所知甚多这件事,都能解释通了——合着他成历史人物了!他是不是还得谢谢她遍览群书博古通今,至少能把他这个古人给认出来! 呃,话说他这么有名吗,连身上穿的袍子是继承自父亲这种事都被详细记载了,这岂不是意味着他艾吉奥·奥迪托雷终究得以手刃罗德里戈·波吉亚,或许还成就一番事业,后来成为了名留青史的传奇人物?起码这点还挺令人高兴的…… 可惜这个念头刚冒出来,那一丝短暂的、近乎滑稽的虚荣还没来得及飘飘然充盈胸腔,就被冰冷的现实残酷浇灭——如果他被困在这个见鬼的未来,回不去了呢? 那个“传奇”的将来,那些他尚未经历的、波澜壮阔的人生……岂不是就要戛然而止,凭空消失了? 艾吉奥脑中混乱不堪浮现着一个又一个杂乱无章的念头,过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Cinquecento anni... Allora, adessoèil 19...”(五百年……那么,这里是19……) 后面的数字他选择交给眼前这个未来之人填上,社畜深沉地回答了他:“错啦,现在是20开头的。” 好嘛,连千位数都变了。艾吉奥更心情沉重了,难以承受地把脸埋进自己的两个掌心,久久没动。 ……才哪到哪呢,小老弟,这就受不了了,后面可怎么办? 社畜对他投以复杂又怜悯的目光:这已经是她所能想出最“温和”的方式——把真相拆解,加上一点自己的编造重构,一步一步地灌输过去,先是“历史人物”,然后她会找机会向他科普“其他时空”的概念,最后才是“你是其他时空的历史人物”……真的尽力了,再怎么也比吼一句“嘿哥们儿你是个游戏里的纸片人!”要来得强吧…… 所以为什么她要为这种事操心啊,这么晚还不睡,明天上班铁定脑壳痛得要死掉,然而明显眼下这个情况,依旧不容她短时间内能钻进幸福的被窝…… 一段长久的,窒息的沉默之后,艾吉奥闷闷的声音从指缝里漏出:“Allora la mia famiglia, mia madre e Claudia, poi... no, niente, non c''èbisogno di rispondere.”(那我的家人,母亲和克劳迪娅,她们后来……不,没什么,没有必要回答了。) 就算向这个知晓历史的后世之人提问,所得到的答案也是建立在“有艾吉奥始终守护她们”的前提上才成立,他不敢多想自己迷失在别的时代,在原来的15世纪他“失踪”后事情又会怎么发展,母亲和妹妹得知他人间蒸发在威尼斯再无下落后,会如何恐慌绝望;马里奥叔叔自己没有子嗣,先失去了兄长,而今又失去唯一的侄子兼继承人,他该如何是好;失去核心的奥迪托雷家族和蒙特里久尼,会变成什么样…… “non……”(不……) 艾吉奥感到一阵无力的天旋地转,眼前景象一阵晃动,叫他下意识攥住了眼前的桌沿。 起初,他还以为是情绪剧烈波动导致的心理错觉,但很快,艾吉奥发现了不对劲:那阵眩晕并没有随着他深呼吸和闭上眼减轻分毫,反而有愈演愈烈之趋势;明明室温宜人,他却觉得阵阵寒意像针刺一样扎着他后脊梁的皮肤,躯干正面则完全相反感到燥热,桌子对面那个人的脸在他视野里开始模糊重影,耳朵里嗡鸣作响…… “——喂!艾吉奥!艾吉奥·奥迪托雷!” 直到这声不需要翻译器也能听懂的呼声唤回了艾吉奥的意识,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已跌下椅子摔在地上,有只冰凉的手迟疑摸上他的额头,然后触电般一缩,发出了读音似乎是“woc”的惊呼。 “Sto... non mi sento bene...”(我……感觉不太对……) 艾吉奥勉力维持睁眼吐出这么一句,又再次闭上眼睛,这次彻底脱力,往地上软绵绵倒去。 “哎哎哎,不是,你别——” 摸到他发烫的前额,社畜瞬间脑炸一个头两个大,再也顾不上其他,只能用自己这幅缺乏锻炼的气虚身板去尽力拽他,开始是根本挪不动一点,但好在尚未完全失去意识的艾吉奥还知道要配合,自己也咬紧牙关挣扎着试图起身,也知道反过来攀住她的肩膀,努力让自己重新站起。 从来没干过此等重活的社畜被一个大活人的体重坠得太阳穴青筋暴起,仿佛浑身所有的血管都跟着超负荷突突跳动,却也没别的办法,只能把他一条胳膊跨在自己脖子上,使出吃奶的劲儿搀扶这具摇摇欲坠的结实躯体。 她一口老血哽在喉头:草,吃金坷垃长大的吧,怎么会这么沉啊——! 更要命的是,她同时还得空出一只手紧紧揪住艾吉奥腰间的浴巾边缘,帮他提着——这么大的动作,导致那条本就松垮系住的蔽体物早就摇摇欲坠,只要她撒手走两步就得掉下来,然后,呃,一览无遗…… 终于东倒西歪跌跌跄跄给人送上卧室那张床,社畜倒退两步背靠衣柜整个人下滑,直到一屁股坐在地上,喉咙里发出一连串“额呃呃鹅鹅鹅”的诡异动静,仿佛变成一条失去了梦想的咸鱼干。 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掏出手机,刚在搜索栏打下“纸片人反穿越”几个字,想了想又删掉,重新打关键字:古人,反穿越,生病,病毒…… 越读越是毛骨悚然、心如死灰——按照网上那帮人的理论,假设真的有古代人穿越到现代,也必然活不长——“抗原差距”,即他的免疫力针对的只是那个时代的病原体,而几百年过去那些病毒早变异迭代得亲妈都不认识,也就是说,别看这家伙外表是筋骨强壮身体结实的青壮小伙,在疾病面前根本和没接种过任何疫苗的新生儿一样脆弱,随便什么现代人根本不放在眼里的小伤小病,搞不好都能轻易要了他的命…… ……不是,别啊。 她都绝望了:说好的纸片人呢?怎么在这种设定上搞这么现实啊? 更糟糕的是,她还不能像普通的遇到一个病倒的人那样依照常理行事——打120肯定不行,没有合法身份的艾吉奥进了医院就再也别想出来,就算病治好了,他后续也只会被警方带走,警察可不像她这个大龄二刺猿一样好说话,他会被当成偷渡者和疯子,以艾吉奥的警惕和战斗本能,面对管制与讯问大概率会忍无可忍动起手来,怒屠警察局,最终被击毙…… 绝对不能让事情发展成这个地步,不行,不行不行,不光是为了他的命,也为了她自己——作为最初打急救电话把艾吉奥送进医院的相关者,她保证不了自己不被牵连。 社畜竭力操控不听使唤的手指打开外卖软件下单了感冒药和退烧用品,然后把手机锁屏一丢,脑袋后仰靠着衣柜门大口喘息,听见自己血液砰砰冲击耳膜的声音。 甚至,最坏的结果——她无力又悲哀地听着艾吉奥躺在床上发出沉重而痛苦的呼吸声,想到了更黑暗恐怖的走向—— 万一……要知道,作为一个生活在都市的普通人,想要不留任何痕迹弃尸这种事,根本不可能做得到…… 所以,求你了,千万别死在她家,真的求求你了…… 第4章 第 4 章 “……嗯嗯,给您添麻烦了老板,不好意思,实在是突然不舒服……” “好的好的,谢谢您……” 艾吉奥的睫毛在这陌生语言的音节中轻轻颤了颤,眼皮沉重艰难掀开一条缝,高烧的灼热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浸透骨髓的疲弱,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无情抽干,肌肉酸痛得如同被巨石碾过一般。 好在除了这些以外,他所在的环境其实称得上相当舒适:头枕和身下的床垫软硬适宜,盖在身上的被子干净柔软,织物全部散发着好闻的香气;一层半透的柔纱垂在窗前弱化了刺眼的阳光,屋内布置色调朦胧淡雅,一切都叫人不可思议地感到安宁放松,简直想要闭眼再沉沉睡过去。 但他不能。 艾吉奥克服干涩和微痛使眼球转动,从眼皮的缝隙里循声看到自己落难另一个时代后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见到的人,对方把翻译器靠在耳朵上絮叨着什么,边说边走进卧室,艾吉奥看见她是捏着鼻子说话的,仿佛要刻意让声音听起来低沉虚弱,还带着浓浓的谄媚讨好,以及一股略显浮夸的无奈。 最后是挂断电话“哔”的一声作为结束,社畜如释重负长出一口气,松开鼻子放下手机刚低头,就跟把眼眯成一条缝偷看她的艾吉奥对上眼神。 “……” 从震惊到狂喜的短暂过渡在她脸上转瞬浮现,赶紧打开翻译软件“哒哒”飞快打字:“Sei sveglio! Non c’èniente di male, la fame non ha fame?”(你醒了!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饿不饿?) 她停顿一下忽想起什么,脸色变得有点惶恐,又立即补上一句:“Siete voi che avete subito la malattia e non vi ho avvelenato!”(是你自己突然倒下的,我可没给你下毒!) 听到后面那句,艾吉奥忍俊不禁本想笑一下,可惜还没出声就变成了牵动喉咙一阵撕裂的疼痛,只好改成勉强挪动一只灌了铅似的手,抬到唇边,做了一个喝水的动作。 社畜秒懂离去,拿回的水杯里插着一只超长的吸管,把其中一头递到艾吉奥嘴边时他还困惑不解,直到社畜演示了一个用嘴巴“簌”一声吸气的动作,他才半信半疑抿住吸管也嘬了一下,然后在水流进嘴巴时飞快意识到这是一种让行动不便的人方便饮水的工具,新奇的同时,又产生了一点点微妙的羞耻:——嘿,他又不是瘫痪了,这算什么啊! 秉持着某种倔强与骄傲,艾吉奥很快吐出吸管,还是坚持要端起水杯自己来喝,挣扎着坐起上半身,盖在身上的被子顺着胸腹往下滑落,然后突然叫反应超大的社畜应激般一把抓起,又给他严严实实盖上了。 艾吉奥:“……” 虽然只有掀开的一瞬间,他还是看见了自己被褥下□□的下半身,艾吉奥眉梢顿时高高扬起,即便嗓子疼说话费劲,也不耽误他表情古怪又暧昧向始作俑者投来意味深长的目光,眼神好像在说:——就知道你果然还是馋我身子。 社畜:“……” 这种情形下无疑解释就是掩饰,一切争辩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她干脆也放弃澄清只用行动证明,一脸冷漠伸手到他额前,“哧”地撕了层东西下来。 艾吉奥:? 他困惑捡起那张附着蓝色胶状物的长方形纸片,随即挠挠脖子后知后觉感到异样,在那里的皮肤抠了抠,竟又撕下来两张同样的东西;还有手肘内侧、腋下、腹股沟、大腿内侧和膝盖后侧……身体各处全都给贴上了这种“纸片”,且贴着时与他体温融为一体不易察觉,撕下来过会儿再摸,那些蓝色的凝胶就变得触感冰凉……噢,原来如此,是给身体降温用的。 只是,虽然事情发生时两人都没那个意图,却阴差阳错地达成了……这算什么,“互看对方**以示友好”? 甚至比以前他真抱着这种心思去和美丽的女性搭讪时还要神速,才认识十二小时不到,就发展到这一步,放眼他前半辈子也是“高效率”头一回……呃。 艾吉奥的手在被子遮掩下一张一张地撕退烧贴,一边揭,一边心情微妙。 社畜倒是看他动弹得越来越利索大大松了口气,要知道昨晚她可真的快吓死了,这家伙烧得温度计的汞柱都直接飙到头测不出具体温度,生怕这么下去不死也烧成傻子,搞得她才再也顾不上**不**,直接把人扒了个精光;不光跟贴符镇压僵尸似的一口气用掉两盒退烧贴,但凡大血管靠近体表、有利于散热的地方全给贴上了,还把酒精掺到水里反复给他擦拭降温,每隔一会儿就擦一轮根本不敢偷懒,就这么折腾了大半宿。 好在,虽然艾吉奥没见过现代病毒的身体中招倒下得快,但同样从来没消化过西药的胃也没一般人多少会有些的耐药性,初次接触现代药物极为敏感,吃下去的退烧药在他身上就如神迹一样迅速见效,到了快天亮时,那阵恐怖的滚烫热度终于渐渐降低,睡着的呼吸也变得平稳顺畅。 测出37.6度的最新体温时,劫后余生的社畜直接虚脱两腿一软咕咚瘫倒,感恩戴德恨不得对着床给他磕一个:活爹,您可总算是活了,谢谢啊。 她忽想起另一件事,于是离开卧室一趟,去端了天刚亮就叫外卖给送来、之前一直放在加热杯垫上保温的养生粥,又把平时打游戏用的床上小桌给支在艾吉奥面前,打字劝道:“不管饿不饿,多少吃一点吧?” “我知道你在担心你的母亲和妹妹,这种事换了谁都肯定慌,人之常情,但是也别从一开始就完全悲观吧,既然你能过来,那搞不好哪天又突然能回去了呢,你要是这段时间把身体给搞坏了,回去还怎么跟圣殿骑士打,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说是吧……” 中文的时候都这么多字,翻译成外语只会更长,艾吉奥被神奇方块不停叨叨的长难句给念得头昏脑胀,赶紧投降拿起勺子,也不管碗里是什么先迅速炫两口好让她别叭叭了,然后才咂巴回味两下,低头看着碗里白白稀软的颗粒,略不确定:“Riso?”(水稻?) 虽然在他当时的意大利各城邦,人们的主食基本不是各种麦就是各种豆,但托贸易发达的福,水稻这种舶来品也不是完全没见过,甚至从前父亲还搞到过一些,不过即便是贵族阶层如奥迪托雷家,也顶多是个尝鲜的程度罢了…… 这碗味道比青少年记忆里明显气味更香、也更新鲜的大米,还有他明明从一开始就看见但没深想意味着什么的、面前这个人漆黑的发色瞳色与线条柔和的五官,如今两者联系起来,才令艾吉奥得出一个有把握的结论。 刚好米粥滋润了他不适的喉咙,艾吉奥咳嗽两声开口,说出自己的猜想:“Dal punto di vista temporale... Sono arrivato cinquecento anni dopo. E dal punto di vista geografico, potrebbe essere... il paese d''oro descritto da Marco Polo?”(时间上……我来到五百年后,那地域上……难道这里是,马可·波罗所说的那个黄金之国吗?) 什么黄金国,社畜第一反应茫然,直到马可·波罗这几个字出现在屏幕上才恍然大悟,嘴角忍不住抽搐:“啊对对对,不过你直接称呼它中国就好了,谢谢配合。” 没办法,在老外眼里那本游记描绘了一个遍地黄金神秘富有的幻想乡,可作为一个根正苗红纯种天朝人,很难不对马可波罗回去乱吹牛逼导致中国成了众所周知的大肥肉被群狼环伺、最终在清朝沦为人人想分一杯羹的冤种一事心有怨念,就算知道艾吉奥本身没有恶意,只是社畜也很难对这件事接受良好,只能含糊带过。 她也知道摆臭脸给艾吉奥对人家来说是无妄之灾,就算八国联军里有意大利,也跟这个生活在文艺复兴时期的他八杆子打不着——何况人家还是纸片人呢,家国仇恨不殃及二刺猿的。 社畜叹了口气,想转移话题也没更好的主意,只能又唠叨了一遍没营养的:“反正……在你找到能回去的办法之前,不介意的话尽管住就是了,虽然没掉在大富婆家里让你能过更好的日子算你倒霉,起码以不饿死为标准的话,我还是养得起你的,但是你也要相信我,凡事先和我商量,之后身体好了也不能急着往外跑,你没有身份证明,被警察抓走可就完蛋了。” 艾吉奥不屑一顾:“La polizia? Sono la stessa razza dei Templari?”(警察?和圣殿骑士是同一类人?) 听这个傲慢的语气,社畜就一阵头皮发麻,立马猜到他肯定是回想起了自己在佛罗伦萨与威尼斯被全城通缉时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狂放作风,把警察给当成他潜行中经常顺手就捅死一个的卫兵,顿时惊恐万分:“不一样!警察不是坏人,你不能杀他们——不对,不止,只要你在这里一天,你就谁都不能杀!我们是文明社会,能哔哔绝不动手的!” 艾吉奥听了更加不解,甚至有点恼火,连“难道他信错了人,其实这个女人是圣殿骑士一派的拥护者,早被那一套‘秩序和稳定’的说法给洗脑了,这五百年后的世界实际是刺客没落圣殿骑士势大的糟糕形势”都想到了,他带着讥讽反问:“E se qualcuno cerca di uccidermi? Non dovrei nemmeno difendermi?”(哪怕是有人想杀我,我也不能自卫吗?) “啊,这……能倒是能,但这属于极限条件,对大部分人来说一辈子也不会遇到一次的。”社畜抓了抓后脑勺,又想起什么,自嘲而苦涩哼哼两声:“这个你放心,以我们的国情……可能真的有人想杀我,绝对不会有人敢杀你。” 艾吉奥迅速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Bullismo debole?”(欺凌弱小?) ——果然是圣殿骑士当政! “不是……唉哟救命,讲不清了,这个以后再说。” 社畜光看他表情,就知道他肯定想成了她被“现代圣殿骑士”动不动欺压劫掠那种画面,简直头都大了:“不管怎样我劝你不要搞事情,这里没有刺客组织能支援你——就算有,也不是我这个屁民能联系上的,这个时代的‘刺客’和‘圣殿骑士’自有他们的斗法,至于你,你要奋斗的战场不在这里,真要因为乱掺和别人家事结果一不小心死在这里,你妈怎么办,你妹怎么办?你的责任心呢,你的良心不会痛吗?你要做的就是隐藏自己直到回去,别的什么都不要管,懂?” 艾吉奥一瞬不瞬盯着她,直到社畜整个人都跟着发毛:“干、干嘛,之后我会给你找点……呃,教材,没学完这个世界的基本常识之前你可不许出门的,这是底线,没得商量。” 艾吉奥并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用那双因虚弱而略显黯淡、却依然锐利如鹰隼的琥珀色眼睛久久地凝视着她,那目光仿佛要穿透那具明明心如乱麻却故作镇定的外壳,直抵灵魂深处。 他又一次在看人上产生了失误——在同一个人上,第二次。 起初,他以为她是刺客的盟友,所以才会不求回报收留他帮助他;刚才,他又几乎误解了她是圣殿骑士的走狗,出于“□□”的考虑,才想抑止他反逆的行动。 实际上她哪边都不沾,只是一个最普通平凡的小市民而已——连这一点他也曾误判了,最开始艾吉奥以为家中布置了巧夺天工的装置以洗浴、随手用昂贵香料制成的皂膏来清洗身体的她一定是某国高贵的王女,连那条浴巾都用香料熏过,这种奢侈连教皇都未必可及,直到她自己在言语中露了馅——不,说露馅也不对,这些在五百年后世界的她看来只是日常,想来只是昔日价值高昂的香料在今日泛滥得一文不值,是他狭隘地先入为主,她从未刻意隐瞒过什么。 相反,她每一句话都坦诚到了骨子里,而且思路格外奇怪——她居然因为他遇到的是她,而没掉进更富裕的女性家里称他为“倒霉”,阴阳怪气并带点自嘲地表示自己拥有金钱和资源有限,没法拿出更好的东西来招待他……艾吉奥哭笑不得,这是重点吗? 抛去此外,她思考的方式的确符合一个平民的形象,不去研究上层斗来斗去的弯弯绕绕,把所有的精明市侩全用在保全自身上,一切思路都以“不惹麻烦”为出发点展开……唔,或许也有例外,要是真以拒绝麻烦为行事原则,她从一开始就应该把他撵出门去,并尖叫引来那种叫“警察”的城市卫兵把他抓走来着。 不知为何,他因为不爱听她之前那些话的烦闷心情忽转多了一丝轻快,而且,她选中的那个理由——为了和家人团聚而暂且隐忍,好吧,这成功说服他了。 至此,艾吉奥已有结论。 “D’accordo, seguiròi vostri suggerimenti.”(明白了,我会听从你的安排。) “太好了,达成一致。” 社畜十分郑重竖起一根手指:“那么事不宜迟,下面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 她还刻意卡在这里不说继续的内容,直到听完翻译的艾吉奥集中精神眨巴眨巴着眼睛专心等着下面的话,才掷地有声大喝出一个清晰的词: “睡觉!” “你赶紧把剩下那点粥打扫了,感冒还没好利索最缺的就是觉,你也睡我也睡——他妈的再不睡老娘简直要猝死了,反正假都请了,先睡一觉别的往后排,给你这个,有事找我就使劲捏一下,我肯定能醒——好了,晚安,再见。” 艾吉奥:“。” 说完社畜就打着哈欠毫不留恋走向客厅,徒留他茫然无助跟被硬塞在手里一只奇形怪状、疑似黄色公鸡的怪东西面面相觑。 艾吉奥尝试捏了一下,然后被那玩意陡然发出的巨大惨叫给吓一激灵,反手就给扔了出去。 ——服了,什么跟什么啊都是! 第5章 第 5 章 午后时分社畜被快递电话叫醒,出去之前她探头往卧室里瞅了一眼,立即就对上一双亮得惊人的金色眼睛,里面没有丝毫刚醒的懵懂,只有清醒无比的警惕和询问。 哎哟,这么敏锐,看来是好得差不多了。 社畜打了个“没事你接着睡”的手势,自己走开穿鞋下楼,提着包裹上来的时候则不出意外看到艾吉奥不甘寂寞下床跑出来等在门口,看着她拆开纸箱,露出一摞花花绿绿、有些旧旧的书册。 《小学生道德与法治》课本,一到六年级全套——早上她补觉之前在二手软件下单的,还特意找的同城当天发。 “喏,你的‘教材’到了。” 艾吉奥还没想明白她嘴角噙着那抹不怀好意的怪笑是怎么回事,社畜就清清嗓子强装正色揭过了这篇去,回房间拔下昨晚就充上电的旧手机,趁对方还留在客厅摸不着头脑翻小学生课本时一顿操作,先一键恢复出厂状态,再把自带app能删则删,不能删也至少关闭网络隐藏图标,只留下翻译和学中文的软件,最后把系统语言改成意大利语,才把手机给艾吉奥,并演示了怎么拍照翻译。 然而跟几乎所有学生一样,艾吉奥的心思明显根本不在能教会他知识的课本,而是第一反应全神贯注去研究手机——昨晚他可就对这种超出他认知的神奇小盒子充满好奇了,只是碍着礼貌才隐忍不发,而现在竟能拥有另一台给他专用的——虽然一眼看出“小方块”的数量远不及社畜的那一只(他飞快理解了不同方块们意味着盒子解锁的功能),于艾吉奥而言无疑也是极大的惊喜,当即就一个爱不释手,哪怕社畜想到这一点提前删掉了所有娱乐有关内容,也还是被艾吉奥无师自通找到备忘录,拿手指新奇地写写画画了半天,还打开前置相机当镜子,多角度观察自己那张帅脸。 社畜:“……” ber,上来就变成网瘾少年啊? 对此艾吉奥还振振有词“也就是我乖巧礼貌,要是换莱昂纳多来,不光这个叫手机的,还有你家里那些(说的是洗衣机等家电),迟早都给你拆喽”——有两台手机后二人交流效率显著提升,社畜也懒得跟老妈子似的追在他屁股后面督促“快去学习别玩手机”,干脆由着他去,毕竟这位再怎么也是艾吉奥·奥迪托雷,又不是真什么傻小子,以他的脑子新鲜劲儿过了迟早能意识什么才能让他更快熟悉社会得到出门允许,沉迷也就短时间,相信他不会拎不清的。 社畜本打算给他留独处空间慢慢研究,临走却被艾吉奥叫住,他抬起头,眼中不见分毫上一秒对后世科技的耽溺与好奇,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而澄澈的专注,仿佛瞬间切换回了那个历经人生波折的佛罗伦萨贵族青年。 艾吉奥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将右手抚上左胸向她微微欠身,行了一个优雅而郑重的礼节,那种姿态并非宫廷式的浮夸,而是带着一种由磨难风雨沉淀而出、战士般的郑重。 “谢谢。为这一切。” 手机用翻译腔吐出的中文冰冷而机械,但他无比诚恳真切的神情又完美弥补了这一切,艾吉奥对她真挚一笑,而后忽然展露出一抹之前从未有过的窘然羞赧,垂下眼睫又对着翻译器说话: “尽管有些晚……您帮了我很多,我却实在是疏忽无礼,直到现在还没有请教您的姓名……” 哦,这个啊。 他这反应表现得像是个天大的事一般,社畜自己却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可能本能认为二三次元有壁吧,她甚至都没有“应该告知对方自己叫什么名字”这种社交最基本的自觉,但既然人家问到头上了,她倒也没啥可扭捏的,只是隐约产生了点奇幻的不真实感,就像是:“哇,纸片人在问我这个三次人名字欸,新鲜”。 社畜满不在乎甩了甩手:“好说,我叫萧晴。” 看到艾吉奥眨了眨眼仍保持倾听之态,她才反应过来——在他的认知里,一个人的名字不该短得这就完事儿了,他艾吉奥还全名“Ezio Auditore da Firenze”呢,社畜无法,只能进一步又解释: “萧——呃,在我们的文化里是一种植物,是我的姓;晴,一种天气,大太阳晒得要死人的那种,是我的名字。中国人姓名都很短,以上,没别的了。” 其实“萧”这个字,在现代汉语里多跟萧索萧瑟这些形容词绑定,只是太抽象了她不保证翻译不会曲解成奇怪的东西引起误会,用作植物的解释大概只有古诗词才会用到,但“一种植物”再怎么也比“形容一种氛围”好理解得多……哎呀就这样吧,糊弄老外足够了。 至于晴,就简单易懂得多了,拥有最阳光明媚的名字,和与之相反完全是阴暗老鼠的人格……惹,好好笑哦。 “qíng……” 艾吉奥反复咀嚼这个字,原本因思索而微蹙的眉宇忽然舒展开来,恍若晨光穿透托斯卡纳的薄雾,唇角渐渐漾开一抹了然的微笑。 “Ho capito,”他轻轻低语,像是回忆起什么,嗓音里浸着地中海面倒映波光粼粼的柔和暖意,“èproprioe il tempo a Monteriggioni.”(我明白了,就像蒙特里久尼的天气一样。) “萧、晴。” 当他再次抬起头时,眼底盛满了碎金般的光晕,又好似融化的蜜糖,两个字从他唇间流淌而出,带着异国腔调特有的韵律,却意外地温柔缱绻,仿佛从文艺复兴时期的壁画走下的天使,俊美得令人屏息。 艾吉奥对她灿烂一笑,帅得炫目:“Il mio sole.”(我的太阳。) …… ……… ——什么人啊,掉到异世界了都不忘老本行,真就不能愧对名号,佛罗伦萨老……小色鬼,意大利把妹王,一分钟不泡妞能憋死你是吧。 以上是社畜当时拼命维持就要绷不住的平常脸回到客厅时,在内心深处疯狂腹诽的内容,愣是默念了好多遍“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才冷静下来,刚打开外卖又想起什么,犹豫了半天只能回去敲卧室门:“我现在要购物,你有没有什么需要一起带回来的?” 虽然本来也是为了他才买,像什么衣服日用品那些,她自己就心里有数多了一个人该添些什么,问一嘴则是保险起见万一他有什么别的需求,果然艾吉奥闻言两眼一亮,不假思索就用软件翻译,表示他需要“油”、“砂石”和“酒”。 这么模糊的字眼社畜当然摸不着头脑,后来才在艾吉奥连比带划的示意下进一步理解,大概油是保养袖剑机关的,砂石是打磨刀刃用的,酒指的是高度酒,用来给身上那些细小的伤口消毒。 社畜挠头思索了一阵,但先没忙着往购物车里加,而是先去一顿翻找,把如下东西摆到他面前:一个蓝色的压力罐,一块四四方方青灰色石头,一瓶无色透明液体。 压力罐——WD-40万能润滑油,她摇杆漂移的游戏机们可全都是这玩意救回来的,还有什么门锁卡顿、金属生锈,哪里有问题喷哪里,神器不解释;方石头是磨刀石,甚至不是她自己的——从来不做饭怎么可能有这东西,是这房子本身自带,不知哪任前租客所留;透明液体更简单了,医用酒精,某疫情后谁家没个几大瓶囤货,不足为奇。 艾吉奥随手拿起压力罐端详,被吓一跳的社畜急忙夺下——这小子一无所知,把喷孔对着自己的脸差点按下阀门,艾吉奥略有不高兴看着她,社畜拿一个旧旧的金属摆件喷一点上去,然后纸巾使劲蹭掉氧化层露出锃亮的本色,艾吉奥顿时被吸引注意满脸惊奇,也喷了一点在他的腕甲上——确认没事才继续给袖剑的机括使用,随即对其丝滑顺畅惊叹不已,表示比他惯用的橄榄油效果更好,如果不是他的弗罗林金币在这里不通用,简直都想等临走的时候买上几十瓶,扛回他那个年代接着用。 另外两样则没引起艾吉奥太大的反响,倒是社畜看见他面不改色拿棉球蘸了酒精就往身上外创的伤口擦,呲着牙发出了难以直视的“嘶嘶”吸气声,立马看不过去阻止,让他稍等片刻,待会儿会给他另外用起来不那么疼的药,并在购物车里加入了碘伏。 “话说我看到你自己也带着药,那个不能用吗?” 昨晚她看到了艾吉奥腰包里装着几个和屏幕里一模一样的银色小瓶子,作为前玩家,社畜当然对游戏里那些使用即生效、一格血也能瞬补满的药剂充满好奇滤镜,艾吉奥却摇头,用翻译告诉她:“一般情况下不用,通常是受重伤时用来止痛和让我维持清醒与行动力,本身并不能愈合伤口,而且用多了会对身体有害,它们低浓度时是药,高浓度就成了毒。” 社畜听傻了:“……” ……那tm,不就是毒品吗。 作为根正苗红的天朝人,她顿时觉得家里出现这玩意儿的自己刑刑的,心里琢磨着得跟他熟稔到什么程度,才能劝艾吉奥把这些危险的东西销毁,以免万一露馅,俩人喜提玫瑰金手镯四只…… 艾吉奥不明所以看到她露出奇怪的表情,像是害怕又像难受,还有一部分……愧疚? 他不知道此刻的社畜正在心里忏悔:吗的,想起自己当年打游戏的时候跟疯批一样从来不在乎血槽,经常顶着一两格血到处乱跑……还有后期庄园基建起来了再也不缺钱之后,从此更肆无忌惮不怕掉血库库灌药,没了就去找医生满上……种种做法换成现实,简直撒旦背上纹个她,还得是闭眼的…… 社畜喃喃:“原来,是因为我罪孽深重,你才亲自来讨债了吗……” 艾吉奥:……? 她这句话压根就没开翻译,艾吉奥当然半点听不懂,社畜疲惫摇头不答,把手机购物车里一长串商品下单,浓浓愧疚之下,竟全然感受不到金钱减少的心痛。 不多时骑手上门,送来一大堆新牙刷新毛巾新拖鞋之类的东西,一包一次性男裤衩和几条正常男内裤,两套睡衣,无脑买的最大码——她实在不想在这种情况下去量他的尺寸,反正短期之内都不让他出门,合体的衣服以后再说吧。 只是在她拿新买的衣物们理所应当去洗衣机洗时,忽然遭到了艾吉奥反应激烈的阻止:“不要!住手!别再来一次了,衣服是无辜的!” 社畜:? 她愣了半天然后突然爆笑,连连发誓保证这次肯定没事才勉强哄好急得团团转的艾吉奥,十分钟快洗期间他始终紧盯圆窗满是紧张,洗涤完成后社畜没插手,任由他自己赶紧去翻看这次的衣服有没有变成破布,然后才从松了口气的艾吉奥手中拿过湿衣,打开上面那层丢进去烘干。 后来拿到不光一丁点都没损坏、还变得更加香香软软衣物的艾吉奥脸上露出混合着惊奇与赞叹的神情,立即就到卧室换上其中一套,回来对着大门口的穿衣镜左看右看。 他身材极好肌肉结实,完全天生的衣架子,再配上最佳时尚单品——那张脸,把最普通的纯棉睡衣愣是穿出一股慵懒而高级商品模特图的感觉,社畜的目光不自觉随之移动,很快发现他经常将手指停留在腰间,动不动就抠抠摸摸那里的面料,仿佛想要给某种看不见的束缚松绑,于是问:“怎么了,穿不适应吗?” “不,很柔软很舒服,我很喜欢。” 艾吉奥条件反射回答,不管真实想法如何,他的教养如同刻在骨子里的本能,不允许他对他人好意赠予的衣物流露出丝毫挑剔。 但很快,一种越是尽力无视、就反而难以忽视的别扭感战胜了礼貌,大约真的存在某种东西让他无法忍受,艾吉奥略显苦恼微微蹙起眉,手指无意识地又勾了一下大腿根外侧——社畜这次看清楚了他是在抠松紧带,只听艾吉奥语气中带着一丝尴尬的迟疑,下定决心才倾诉出口: “只是觉得裤子有点奇怪……我的意思是,裤子里面的,那条……小裤子。” 社畜:“……” 艾吉奥:“就是,感觉它……像无时无刻不在试图把我,呃……分成两半。” 社畜:“……横着分还是竖着分?” 艾吉奥:“竖着。” 社畜:“………” 其实都不用问,她都按最大码买的,就算有松紧带,以艾吉奥那把窄腰想来也不至于勒得难受,不往下掉都不错了,况且从他对睡裤并没有意见也可看出问题不出在腰身上,那就只剩一个答案了…… emmmm…… 回答完了才意识到有性骚扰之嫌的艾吉奥后知后觉局促不安,可他真也不想的:虽然文艺复兴时期的男性着装也常见有紧身裤,并崇尚勾勒出健壮修长的腿部线条为美,但没有弹性面料的当时都是靠剪裁达到修身的效果,并为了活动自如并不会完全紧绷,而是留有一定放量。 而且最重要的是——就算紧身紧的也是腿,裆那里还是宽松的啊!结果这里的裤子……怎么给完全反过来了!腿紧是为了给人看漂亮的肌肉线条,裆宽是为了自己舒适,五百年后的人脑子里在想什么?! 艾吉奥委婉试探:“我能不能……” 社畜斩钉截铁,连他那边翻译朗读还没念完就给打断:“不能,不是说刺客有任何情况下都无缝融入环境的能力吗,就当这是考验,给我老老实实穿着,一天一换,脱下来的要马上洗,就这么决定了反对无效。” 艾吉奥:“。” 可后来看着他在屋里溜达仿佛哪哪都难受的僵硬姿势,社畜到底还是有些在意拿起手机,找了个关系还可以的已婚同事打开对话框:宝啊问你个事,就是他们男的穿的裤衩,有什么分类和讲究吗?这种怎么样?(附上内裤包装图) 同事:啊,三角的啊,这是最难穿的,你要买宽松四角的那种才舒服 同事:……? 同事:不对,等会儿,你问这干嘛,有情况? 社畜:………给我爸买。 社畜:憋废话了,链接拿来。 同事:(斜眼笑黄豆表情包)(链接) 第6章 第 6 章 绅士风度刻入骨子的艾吉奥感冒一好就自觉抱枕头被子搬去了沙发,社畜也正中下怀乐得占回自己的地盘,请来的一天休假转瞬即逝,再到翌日一切又按部就班,一大早爬起来兵荒马乱地洗漱。 “你要去哪?” 屋子里多个人的坏处就是干点啥也瞒不住,尤其还是个五感敏锐的古代刺客,社畜都怀疑从自己下床脚沾地那一刻艾吉奥就跟着醒来了,本来就忙乱还得在不富裕的时间里抽出空,匆匆想起给他冲了碗牛奶麦片放在那,一边嘴上应付: “上班啊,就是——工作赚钱,光昨天没去已经让我这个月收入减少二十分之一了,再不上班你和我都要喝西北风,差不多天黑的时候回来,你就在家学习,憋惦记着跑出去找你那破鸟瞰点哈。” 艾吉奥略有不快皱起眉:“怎么会,我都答应过听你安排,就必然不会反悔,你让我信任你,却反过来不相信我吗?” 然而他的不满没有被正在焦急搅和结块奶粉的社畜放在心上,翻译都懒得听完就心不在焉伸过来只手,呼噜狗头似的顺手敷衍摸了一把:“嗯嗯,好好好,乖乖的哈。” 然后才反应过来,僵硬了:“……” 艾吉奥也惊愕瞪大了眼睛:“……” 按理说以他身手,要想躲肯定能躲开,却不知为何没那么做,直到社畜恍如初醒匆匆打断两人呆滞的对视、抓起挎包就风风火火冲出了门,徒留艾吉奥坐在沙发上独自发愣。 良久,他才缓慢抬手碰了一下自己的发顶,若有所思喃喃了一句: “Stai buono……”(乖乖的……) 几乎自打他十岁以后,就再也没人这么哄着跟他讲话了——奥迪托雷家的孩子都生来就是战士,从很小父母就拿他们作为独当一面的个体进行教育和沟通,连身体不好的弟弟也不例外,至少在思想上同样要求独立,结果被她突然这么一叫……有点,奇妙的感觉。 开始了独自守家体验的艾吉奥慢条斯理吃掉那碗糊状奶香味的食物——非要说的话虽然味道还好,但感觉不太顶饿,可以的话,他觉得自己需要再加一块面包。 这归根结底还是社畜的疏忽,错算了一个基础代谢低差、给口吃的就能生存的牛马,和另一个活力满满健康强壮的青年男人不可相提并论的饭量。 虽然艾吉奥看到了她制作这种超高效率早餐的步骤,也清楚那两样东西摆在哪里,但没有得到允许动手的他也不准备擅自做主,想着只是在屋里呆着,不像平时四处爬屋顶消耗的话少吃点也无妨,艾吉奥起身把碗勺放进水池,并学着像里面其他餐具一样,放水泡起来。 即便他完全不知道那些脏碗碟光是泡着有什么意义,也提出过可以由自己清洗——吃人家的住人家的总得付出点劳力,不然他实在心里过不去,却被社畜拒绝了,当时只往水池里瞅了一眼:“不急,再攒攒。” 艾吉奥不理解,但他决定照做,毕竟,他“乖乖的”嘛。 吃过饭他走到阳台向外眺望,看到昨夜那一片由密密麻麻灯火组成的、令他恍如置身星河的璀璨景象,到了白天却褪去所有梦幻的色彩,显露出其原本的、近乎枯燥的庞大本体:那是一片由望不到头的众多灰扑扑楼宇构成的冰冷钢铁森林,其中随便一座都轻易超越了佛罗伦萨领主宫的高度,却也每一座都半点没有那种令人心潮澎湃的艺术美感。 像一排一排早已死去风化的巨人遗骸,规整、高效,毫无生机地伫立着,仿佛在无声地宣告着一个与文艺复兴的激情、人性完全背道而驰的时代准则——在这里,实用主义似乎彻底压倒了一切。 艾吉奥尝试打开窗户,只是才开一条缝,就被传进来刺耳的鸣笛声吵得皱眉,立即又关上了窗。 隔着玻璃,他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扫视下方的街道,试图理解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则:他看到铁盒子似的“没有马的马车”,在固定的道路上井然有序来往飞驰,速度惊人;还看到人群像蚂蚁一样行进匆匆,无人会抬头欣赏天空,无人与旁人驻足闲谈,也几乎无人脸上有笑容。 这严丝合缝、乃至带着一丝非人感的秩序让他本能感到生理不适,却根本无从剖析——甚至统治者都没有派出卫兵……或者叫作警察,路上都根本没有领主的爪牙对民众呼来喝去,那些人却都自发自愿融入其中,毫无怨言成为其运行的一部分。 不……也不是完全没有,在那些宽阔的道路中央,细看还是存在着一些服装统一的人员在指挥铁皮盒子们交替行止,但数量来说怎么看都单薄难□□么多的铁皮盒子与那么多的人,但凡哪里混乱稍起,都绝不是这几个手无寸铁的“卫兵”所能控制得住,可偏偏真就没半点突发事件……怎么做到的,简直匪夷所思。 显然这并非圣殿骑士那种通过强权压迫得来的秩序,同时也完全看不到任何自由意志的影子,艾吉奥渐渐意识到在这个世界里,他向来引以为傲的观察力、他聪明的头脑、赖以生存的行动准则——好像什么都不管用了,只有越来越大的困惑把他裹挟着往下拖。 最后他叹了一口气离开阳台,终究还是拿起那些小学生课本在桌上摊开,一页一页地拍照翻译阅读——既然她说这样可以了解这个世界,那就试试吧。 从站在窗边的迷茫困惑,到坐下来开始表情认真半天没动地方,整个过程要是有摄像头记录下来,堪称劝学典范——看见没,任你传奇刺客,来了俺们大天朝也得端起书本学习,学习爱你你爱学习,学习是唯一的出路,小盆友们学废了吗? 快到中午时响起敲门声,之前跟着社畜吃了好几顿外卖的艾吉奥对此已经应对如常,先从猫眼往外看了眼,确认是带着头盔、衣服颜色鲜亮的人于是开门,甚至接过手提袋时还依照记忆跟骑手说了句“xie-xie”。 这一餐,他吃得心满意足远胜早上那碗糊状食物,不光分量扎实足够吃饱,连味道也几乎是来到这个陌生时代与地域后最合他心意的一次,那张铺满酸咸口味的酱料与奶酪、还有一些其他食材的、扁扁的“面包”,还有另一个碗里浸在类似红色酱汁里色泽金黄的面条,每一口都味道充实而浓郁,令人感到满足不已。 他几乎是风卷残云将这两样一扫而空,甚至最后还用一块饼皮刮干净了纸盒里剩余的酱汁一起填下肚,之后惬意舒适坐到沙发上闭了一会儿眼睛,才起来收拢了垃圾擦干净桌面,把书本重新放回桌上,准备继续下午的阅读。 只是刚投入其中没一会儿,一阵突兀而奇怪的声音就在屋中响起——刚开始是电子女声说了句中文,可艾吉奥还没来得及切出翻译,那声音就戛然而止没了后续,接着又是一阵嗡嗡轰轰不小的噪音,细听其中还有哗哗的水声和……刷子摩擦的声音? 这下艾吉奥是彻底没心情看书了,早在怪动静出现那一刹,他就跟只警惕的猎豹一样绷紧全身噌地站起,并极快锁定了客厅角落一件在此之前一直被他忽视、萧晴口中统一叫做“家电”的东西。 但跟“洗衣机”、“烘干机”、“冰箱”这些他已经明白了其作用的物件不同,那些还都要人走过去主动才能使用,可这件在此之前一直静悄悄从没出过幺蛾子的家电,却在没人碰它的情况下毫无征兆自己闹腾起来,搞得艾吉奥警惕之余,心头陡然略过一丝惶急——他可是答应过她绝不乱动家里这些“神奇装置”,结果……不是,这玩意儿怎么还带碰瓷的啊,偏偏就在他单独在家的时候坏掉了,等萧晴回来要是他如实告知,她会相信他的说辞吗? 他如临大敌等着这阵噪声结束,又很快惊恐地发现出现了别的变故:那个膝盖高的箱子到后来确实是不继续响了,然而下面那个本卡在底部的“圆盘”突然动了起来,并直直朝着他的方向滑行而来! 艾吉奥:——! 甚至来不及思考,深植于骨髓的战斗本能就已经接管了身体,拖鞋“吱”地一声发出和瓷砖地面摩擦的响声,在那玩意还远远没碰到他脚部之前,艾吉奥就身轻如燕向后疾退而去,甚至还有余闲顺便扶了一下被他手肘碰歪的椅子。 他谨慎绕到桌子另一侧,刚松口气,只是心还没来得及放回肚子,却发现——那个圆盘也跟着拐了个方向,不依不饶地再次冲着他撞来! 艾吉奥又三步并作两步奔向阳台,这次圆盘没有立即跟上,像是目标跑太快失去了踪迹般左右转转,也似乎因为太矮了视野格外的差,只能嗡嗡叫着去每个房间仔细搜查一遍,最后来到阳台才又锲而不舍试图撞他的脚,把艾吉奥给撵回客厅。 最终当他不得不屈辱地战略性撤退——整个人蜷上沙发,连两条腿也委委屈屈抬起来抱膝缩起,探头看着不会攀爬的圆盘绕着沙发嗡嗡走了几圈,这才若无其事又去别处吸尘拖地了。 艾吉奥:“……” Cazzo!这玩意有病吧,故意的?!难道这件“家电”的作用就是驱逐不该出现在家里的外来者,可这扁扁矮矮的一个又能做什么,真打起来哪怕会突然伸出武器戳他的腿,艾吉奥也有自信在那之前一脚把它踢得粉碎,这么个破玩意还分不清大小王了?信不信他—— …… ……好吧,他不敢。 但又不是因为怕了它!还不是看在它主人的面子上……所以这鬼东西还要巡逻到什么时候啊,早知道应该把手机和书一起拿到沙发上了…… …… 社畜晚上回家就隐约察觉了艾吉奥心情不佳,刚开始问这小子还回避——事后分析可能是耻于自己被个家电“驱逐”了不愿提起,耐不住社畜再三追问,才不情不愿交代了白天“和谜之圆盘的大战二三事”。 社畜:“……” 不能笑……噗。 她费了好大力气才让自己不要再脑补“一只红白Ezio猫猫被扫地机器人撵得哈气,最后委屈巴巴缩在沙发上半天没敢下地”的画面,努力板着脸先致歉是自己的疏忽,忘记了告诉他这东西白天会自己启动——昨天是她要补觉怕被打扰给提前关掉了,然后科普了扫地机器人只是出来打扫卫生,并不是在“驱赶外人”。 ……可她怎么感觉艾吉奥听完,更不高兴了呢。 社畜再次努力驱散眼前那只被逆撸毛发正生闷气的猫猫幻视,意识到刚才的科普虽然解决了之后可能产生的再次误解,却也同时无意中打击了这位文艺复兴顶尖刺客的骄傲,赶紧转移话题:“中午的饭你觉得怎么样,还合口味吗?” 一提这个,艾吉奥才总算多云转晴:“Molto bene!(非常好!)” 他语调上扬,甚至条件反射做了一个意大利式的赞美手势,对拉丝奶酪和酱汁的风味赞不绝口,又在询问那种红色酱料是什么、得到了“番茄”的答案后脸色微变——他明明记得那种果实是有毒的来着,随即又想到过了五百年,植物品种有变化也没什么可意外的,于是保持矜持没问出口——他已明白了许多震惊他的事情在萧晴听来却很傻,非必要不想让自己显得更无知。 然而社畜却露出了古怪与失望的表情,长叹一口气。 失算——果然历史废就不适合整这种活儿,他连番茄酱都不知道,可见那个年代根本没有披萨,更别提拿菠萝披萨迫害意大利人那个梗……但另一种角度分析,连艾吉奥这个纯种意大利人都认可了,可见对水果披萨的偏见是来源于文化而非真的难吃,也就是说如果让他带着“水果披萨才是正宗”这个认知穿越回去,搞不好后面会整个改变刺客信条世界里关于披萨的历史…… 两个各怀心思的家伙沉默片刻,社畜好不容易压下这股想要暗搓搓搞事情的冲动,并且披萨来披萨去研究这么半天,也让她空荡的肚皮渐渐产生了饥饿感,于是询问:“那,要不要晚饭再吃一顿跟中午一样的?” “当然!” 艾吉奥巴不得举双手赞同,想了想还忽然去翻中午没丢掉的外卖盒,拿回来指着盒上印刷最经典的意式辣肠披萨,眼神晶亮表示如果可以,他更想尝尝这个。 “为啥?” 艾吉奥表情多出一丝怀念,郑重表示这个会让他想起老朋友洛伦佐·美第奇,感觉怪亲切的。 社畜呆滞片刻,随即拿起手机搜索,直到看清美第奇家徽长什么样恍然大悟,差点笑死。 第7章 第 7 章 往后两天依旧是社畜一大早上班,艾吉奥在家捏着鼻子硬学了一肚子“红灯停绿灯行”、“饭前便后要洗手”、“有困难找警察叔叔”、“不能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光从一整页全是卡通画、根本没几句有效内容的排版,他就早看出来她给他安排的“教材”根本是这个世界拿来给小孩开蒙的读物,后面是越来越不耐烦,比起这东西,他宁可把时间都花在另一个学习中文的软件上,俩人还在这件事上产生了分歧: 社畜主张让他速通现代中国常识赶紧能出门,尽快达到“在外面暂时放着不管也不会引起骚动或被警察抓走”的程度,交流什么的,一直靠翻译器虽然慢了点但也问题不大,她其实对他主攻学中文这件事并不怎么看好,毕竟汉语作为公认最难语种,一般老外没个三五年学习很难出成果,她严重怀疑还没学明白呢艾吉奥就穿越回去了,一回到那边再也用不上的一门语言,纯浪费精力。 可艾吉奥自己相当不服气,开玩笑,他是谁啊,平平无奇语言小天才好吧,不光母语意大利语和贵族出身必学的拉丁语手到擒来,复仇这一路上跟西班牙佬打交道也早把西班牙语给学了个七七八八,还有早年为了和在佛罗伦萨的漂亮法国姑娘说上话,连法语也学了不少……总之,就这什么中文,他才不信自己学不会呢! 社畜看着他那个幻视有条尾巴都能翘到天上的傲娇表情,将信将疑,思索片刻拿起手机:“那好,突击检查请听题:当你走在路上,突然有人狠狠撞了你一下并对你骂骂咧咧,你要怎么办?” 怕他没听清,社畜还干脆把手机翻译好的文字直接送到他面前方便阅读,艾吉奥面色古怪瞅了她一眼,露出些被小瞧的不忿与无奈,翻个白眼,毫无感情开始棒读:“要求对方道歉,如果仍然无法沟通,向警察说明情况让他们解决,绝对不可以用袖剑或任何方式的武力手段私下报复,中国是崇尚和平的法治社会,个人的任何暴力行为都不被允许。” 他以为这段书本上挪来哄小孩子建立光伟正三观的“阳光”内容应付过关绰绰有余,然而社畜只是动了动眉毛,波澜不惊:“勉强及格。” 等艾吉奥不满瞪来,她好心提醒:“在中国,学生的答题规则是,理论只占一半分。” 艾吉奥又思考片刻,就十分机灵地理解了其中含义,两眼倏然一亮,还装作严肃正了正衣襟,充满自信与狡黠悠然开口:“我明白了,除了理论——实践才是更重要的,对吧?” “如果是我真的遇到那种情况……先取决于周围其他人的数量,要是有很多路人,那我就会‘礼貌又困惑’大声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毕竟我是一个……嗯,中文都说不利索的、可怜无助的外国人嘛,这样可以先占据道德上风,也可能在之后就有路人站出来替我说话了。” “然后是只有我和那个人的情况……当然,我也不会揍他的,你说过,我没有那个‘身份证’,除非万不得已不要和警察扯上关系,所以要自己解决——你看,这不就更体现出我需要学中文了嘛,否则连对方骂我什么都听不懂,岂不是吃大亏,只有我自己会听会说,才能弄懂发生了什么事,才能‘动口不动手’……” 说到这里,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然后露出一个极其纯洁无辜、仿佛只是虚心求教的表情:“才能用最‘文明’的方式,‘问候’他全家啊。” “……” 社畜缓缓看完他手机上翻译出来的长篇大论,陷入沉默良久,之后心情复杂举起一个大拇指:“满分,牛逼。孩子,你出师了。” 艾吉奥理所当然挑眉得意一笑,想了想忽然又说:“不过像是‘问候全家’这样的内容,我猜这个‘官方’的……嗯,软件?它应该不会教给我,到时候可能需要一位本地人亲自传授,不知道尊敬的晴女士可否……” 社畜:“……那个不急,你先把正常的学明白了再说。” 她没有打算禁止艾吉奥学脏话,这玩意对小市民来说本来就属于一个“可以不用但不能完全不会”的技能,她并不持完全批判态度,再说游戏里的艾吉奥还不是同样经常口吐芬芳一张嘴鸟语花香的,本身就不是什么好饼,也不算带坏了他。 至于怎么教,她轻而易举就想好了——到时候带他打王者x耀,就艾吉奥那个从没搓过屏幕的菜样,队友们一定很乐意和他“友好交流”、“倾囊相授”,估计用不了几天就能给他练得脱胎换骨,国粹满分毕业…… “好吧,你赢了。”她感慨万千退让一步,拿出了早准备好的平板,同样是断网 删掉一切无关内容,只在内存里下载了些离线视频:“原来那些书不爱看就不用再看了,从明天起,你的教材换成这个。” 里面存的都是这些天她搜罗来的意语字幕纪录片,接下来社畜简单教他视频播放的操作,艾吉奥对这个“放大版手机”熟悉得极快,当即就点开第一个《国家地理:超级城市》观看,都不用明天,今晚就令他迅速沉迷,毕竟这玩意真的比小学生课本好看多了。 同时在离线列表里还有同系列的《国家地理:超级工程》、《超级工厂》,以及《蓝色星球》、《人体奥妙》等纪录片静静等待阅览。 社畜下楼扔垃圾时,艾吉奥正襟危坐,目光如炬地盯着屏幕上飞跃峡谷的钢筋悬索桥; 过了会儿,她问他喝不喝奶茶,艾吉奥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含糊地应了一声,社畜无语撇撇嘴,干脆按自己口味点了两杯——爱喝不喝,不喝拉倒; 而等到九点多,社畜洗漱完毕擦着头发从热腾腾的浴室出来时,见艾吉奥还在那一动不动,恨不得眼睛都钻进去那德行,她终于忍无可忍大步流星冲上前去,啪一下子给他摁了锁屏键。 屏幕陡然熄灭,在变得漆黑一片的钢化膜上倒映出艾吉奥骤然一惊、混合着不解又带有一点点恼火的脸:“……怎么了?” 社畜毫不客气扒拉掉了他下意识又往锁屏键上摸的手,不耐烦啧声:“不能连着看那么久,近视了怎么办!” 况且普通人近视了大不了配副眼镜,他那双眼可不是一般的眼,那是蹲在百米高空能一眼锁定目标、在墓穴秘道里火眼金睛破解机关的鹰眼啊!这要搞成个半瞎,到时候五十米外雌雄莫辨、一百米外人畜不分地回到十五世纪那还了得,人跟废了有什么区别! 艾吉奥不知道什么是近视,但从语气可以听出她的烦躁焦虑,也依稀明白是为了他才担心,于是立刻举起双手,露出一个混合着无奈与安抚,表示无条件投降的无辜微笑:“好了好了……我会听话,这就休息,所以别那么生气,好吗?” 看他乖乖配合把平板反扣在沙发上推远,社畜才多云转晴哼地一声潇洒走开,顺手抄起桌上第二杯奶茶正要插吸管,又听到艾吉奥欲言又止:“……唔。” 社畜好整以暇回望:“怎么?” 他讪笑了一下,紧紧盯着她手里的杯子,语气多了分小心翼翼的期待:“我以为……这个,也会有我的一份呢?” 社畜:“……” 早干啥了,车撞树上知道拐了,股票涨了知道买了,鼻涕流嘴里想起来甩了? “呵,晚了。” 她冷笑着毫不留情“彭”一声扎爆塑料膜,对着吸管狠狠嘬了一大口,然后才含含糊糊说:“何况……这玩意儿对你来说跟慢性毒药没什么区别,这么罪恶的东西还是我来消灭……” 艾吉奥忧伤地望着杯中水位线瞬间下降一大截:“真的吗,可我怎么觉得你就是故意让我只能看着呢。” “当然是真的啊。”社畜煞有其事点头,义正严辞说道:“以你现的热量摄入,又没地方给你像以前一样成天爬屋顶跑酷消耗,要是再加上这东西,恐怕要不了多久,你的腹肌就要消失了。” 艾吉奥:“……” “如果我说不会的话,是不是也来不及了。” 他琥珀色的眼睛里划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思绪,社畜刚开始还只当他为了奶茶在胡诌,差点就要吐槽他为了口喝的不至于这么不择手段吧,艾吉奥却沉重叹息了一声,似乎下定某种决心开口:“其实……就在我们遇见的第一个晚上,我发着烧的那时候,我做了一个……很神奇的梦。” 他蹙着眉努力回忆并组织语言,像在构思该怎么表达,才能误差尽量缩小地通过翻译去描述一个超越想象的存在。 “我……看到有金色的光芒,还听到一个‘声音’……或者称之为,意念?我不能完全理解,但那个东西的确凭空出现在我头脑中,而且对我说话。” 艾吉奥语速很慢,仿佛陷入巨大的困惑:“它称呼我为‘先知’,称我的遭遇是一场本不该出现的偏差,而它们正在尝试修正,且当我归位时,一切都将退回那个‘节点’。” 社畜:“……” 金光什么的,先知什么的,听起来很耳熟的设定呢。 艾吉奥讲完了那个诡异的梦,接着一耸肩:“——虽然不是很懂,总之按我自己的理解是,只要这个‘它们’不是在费力不讨好地骗人,就说明,第一,我可以回去,第二,在回去的那一瞬间,我整个人又会立即还原到那个刚从领主宫逃出来满身臭泥、饥肠辘辘的状态,所以就算吃胖了也……你笑什么,我说的都是真的,才不是为了喝那种饮料乱编的好吧!” 社畜:“……我也没说不信啊。” 就是一想到游戏里牛逼哄哄的、不是装比就是当谜语人的伊述先行者们,这会儿都正跟程序员一样挠秃了头玩命修bug,好想方设法拉他们的传声筒兼看板郎回去,就感觉……草,好好笑哦。 而且,在被提醒了这点之后,连带社畜脑中也有不少关窍豁然开朗——是哦,她怎么给忘了这茬,伊述之血啊。 也对,艾吉奥从原有的世界“嗖”一下莫名失踪,最该着急上火的肯定当属这群伊述神明,要知道此时艾吉奥才二十六岁,且不说三十年后才跟索菲亚结合而来的正统婚生子那一脉根本半点儿没着落,在这个时间点,恐怕连一夜情都没留过种,就会导致—— ——岂止戴斯蒙和戴斯蒙的刺客头子爹要变成浮云,就连私生子后代16号克莱都要跟着无掉,意味着这世上再也没有任何人的记忆能同步到艾吉奥一生接触过的几个伊甸碎片,哦不对,要是回不去,等同连他自己都从刺客信条历史上无了,还什么伊甸碎片啊……直接进死胡同世界毁灭,大家一起完犊子了,笑死。 也怪不得,那时候艾吉奥头一晚听说自己来到五百年后还人都崩了要死要活的,结果第二天醒来又立马冷静下来,且表现得相当理智无缝接受了她隐藏度日等待回去机会的建议,合着是先有“梦中神启”给他打了保票,才能心态这么稳。 同时,就连那晚他明明高烧得吓死个人,结果转天起来就屁事没有也得到了合理解释—— 不止眼前的艾吉奥,还有那些代代游戏一个赛一个离谱的主角们,严格来说可谁都算不上100%的纯种人类,产生返祖现象拥有高浓度伊述DNA的他们早就不能和普通人相提并论,不光先天的力量敏捷等极为出众,恢复力惊人还个个天赋异禀,学什么都一点就透,再附带觉醒个外挂般的鹰眼啥的,都是基操。 包括当初差点吓尿了她的反穿越必死论,想来也应该是建立在来的是真·古人的前提下,可自己遇上这是谁啊,艾吉奥·奥迪托雷,游戏里两度叫人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兄弟会开头让波吉亚火枪手一梭子穿肺从楼顶摔下去,都睁眼就拍拍屁股起来又接着拎家伙去杀敌了,就连启示录时期还能以五十多高龄在土耳其一人成军,七进七出杀得甜不辣嗷嗷叫……这样一个生命力强横到逆天的人物死于区区发烧,可能吗? 社畜:“……” 只是一想到这个逆天人物几分钟前还被她训孙子似的教育了“不许看电视太久会近视”,还真,心情复杂…… 并且直到现在,逆天人物本人还依然用可怜兮兮的眼神盯着她手里仅剩半杯的奶茶。 社畜:“……呃,要不,再给你点一杯?” 第8章 第 8 章 虽然发生了这样那样一系列插曲,但这丝毫不能影响社畜今天的好心情,连艾吉奥都察觉了她不同往日的轻快步伐和眉梢眼角的笑意,后来不禁问出口:“看来今天有值得庆祝的事?” 社畜眉飞色舞表示:“那当然,今天可是星期五!” 星期五。 打工人在无间地狱轮回得以喘息暂歇的一道安全罅隙,无可替代的信仰救赎,是□□,是欲念之火,是罪恶,是灵魂,是一想到明天不用早起无与伦比的幸福。 社畜开心了,刚得到了一杯属于自己的奶茶、正在心满意足吮着吸管的艾吉奥,也乐于见到她总算露出两个人相遇几天来堪称最放松发自内心的笑容,外卖是收了一个又一个,一堆花花绿绿的塑料袋摆满茶几,艾吉奥对这突如其来的丰盛虽困惑但接受良好,也跟着被她纯粹的快乐感染,在兴致勃勃拆了其中一个、看到里面红艳艳的小龙虾惊得一缩手时,社畜甚至趁着高兴亲自剥了两只完整虾肉进行投喂,看着对方吃后一脸仿佛灵魂都升华了的表情哈哈大笑,客厅中充满着快活的气息。 但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 要知道星期五之神眷顾的不止她一个,在这栋八成住着青中年打工人的老破小公寓楼里,有的不光是她这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单身族,自然也有小情侣小夫妻的同居组,且众所周知,工作日大家到家了都被吸干恨不得直接床上栽倒一动不动,是没什么心情和体力搞罗曼蒂克的,也就导致唯独可以熬夜的今晚,会格外**…… 刚开始的社畜:好耶,今天星期五。 起初只是一些模糊的、被刻意压低的声响,混在窗外隐约的车流声里,并不真切,那时候的两人还都相当姿态随意坐在沙发上,艾吉奥捧着平板社畜探头在旁跟着看,时而在他暂停视频表露困惑时指点解释几句,或从自己手机上找一些别的图片文字给他看,动作时,两人的胳膊偶尔会互相碰到对方,不过谁也没特别在意,气氛友好而轻松; 直到不知不觉间,那些因“战况渐酣”而忘记了要羞耻与收敛的动静愈发激烈,富有节奏感的、沉闷的重物撞击声,不断存在感极强穿透着豆腐渣工程薄薄一层的楼板响彻室内,其中更有夹杂的似痛苦似愉悦、高昂婉转的不可描述之声,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响亮…… 社畜这才后知后觉:卧槽——今天星期五。 她头皮发麻去偷瞄艾吉奥的表情,发现后者虽然目光仍落在播放视频的平板上,但似乎眼神没有聚焦,而且细想起来,好像他已经有好一会儿没按暂停向她提问了…… 况且,那些动静是混在马路噪音里由浅而深逐渐过渡,如此一来不管怎么想,他那双天赋异禀加久经训练、能在威尼斯嘈杂运河边捕捉到目标低声交谈的刺客耳朵,肯定比她分辨出其中不谐之音的时间点要更早,听得也更清晰…… 社畜:“……” 真密码尴尬到窒息。 这种事就是,要是能始终粗神经不察觉还好,一旦意识到就完蛋,整个气氛都霎时间为之一变。 艾吉奥始终没有动过半分,眼神也没偏移到她身上,社畜却明显觉得有阵阵尖锐的刺感爬上脊背,两人之间那份安稳松弛的氛围已然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细微的紧绷,像是捕猎者收敛气息刻意维持的无声无迹,看似平静,实则山雨欲来,一触即发。 …… 在她也陷入僵硬的沉默之后良久,忽然,艾吉奥的喉结似乎极其轻微地滚动了一下,做了一个几乎难以察觉的吞咽动作。 下一刻,他搭在平板边缘的手指突兀地动弹了一下,随即转瞬静止,无法分辨那到底是僵持太久生理性的抽搐、还是他本想挪动手指去做什么,而又临时放弃。 接着,他极轻极缓吐出一口气,好似终于忍无可忍那些不堪入耳的背景音,又或者只是为了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艾吉奥微微动了一下,像是想要调整一下坐姿。 一个简单的动作被他做得迟缓而生硬,社畜却如获大赦赶紧机不可失,趁着这功夫“嗖”一下挪动屁股,瞬间使两人间距拉开十几厘米。 艾吉奥:“……” 见他仍目视前方,恍若什么也没察觉,社畜再接再厉故技重施,直接手脚并用屁滚尿流地把自己弹射到了沙发另一端尽头,如获新生按着胸口直喘粗气。 做完这一切,偏生那么巧,那对不知情侣还是夫妻的邻居也“做完了一切”,在一声格外尖细拉长、透着满足与力竭的激动呻吟后,一切归于寂静。 社畜:“……” 突如其来的安静,某种程度上,却反而更加震耳欲聋。 纪录片早在刚才她手忙脚乱往外躲时就被艾吉奥顺手按了暂停,而就在这一片难得可贵的悄寂中,一声极其轻微、几乎是从鼻腔深处发出的气音,像一颗投入水面荡起涟漪的石子,突兀地打破了这份来之不易的宁静。 是一种强行压抑却最终失败的、短促的吸气声。 是艾吉奥,他在闷闷地偷笑。 社畜猛一个抬头,瞪大了眼睛望向沙发另一端,看见对方不知何时已经微微侧过头,虽是仍旧没有看她,目光欲盖弥彰越过膝盖落在茶几上那一堆外卖袋上,状似饶有兴致在思考接下来该拆哪个,实则被唇角无法自控地向上扬起的,一个清晰而狡黠的弧度暴露了他。 不是之前展露过多次那种社交性的、故作无害的无辜微笑,而是一种混合了然、玩味和饶有兴味,好似真正被逗乐了的表情,甚至因为他强忍着不想笑得太明显,反而在脸上漾开了一种近乎孩子气的顽皮感,连带那道嘴角的疤痕都浸了三分笑意。 社畜先是目瞪口呆,然后渐渐化作一种死了般的眼神,嘴上什么都没说,表情又好像说了一切: ……抱一丝哈,俺们拆那屁民住的房子隔音就是这么差呢,让洋人少爷见笑了。 看到她这幅怪相的艾吉奥不出意外更加乐不可支,干脆都不再压抑抖动的肩膀,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里盛满了毫不掩饰的促狭笑意,如融化的蜜糖在客厅昏暗的光线下甜腻腻地熠熠闪动,其中绝大占比是打趣调侃,又似乎在眨眼间向她投去蕴含着微不可见一分幽怨的目光,像是在说——我又不吃人,你慌慌张张躲那么远做什么? 社畜:“……” ——才怪!劳资信了你的鬼! 别当她不知道,你那张嘴确实是不吃人,但是会啃人啊,以前都啃过不知多少个了,可怕的很! 但好在,同时这阵笑声也一定程度消解了先前的紧绷和尴尬,渐渐的艾吉奥终于乐够了,可仍不打算轻易放过这个梗,把依然挂着坏笑的嘴唇凑到手机旁,慢条斯理感慨道:“I tuoi vicini...”(你的邻居们…) 他还故意在此停顿,眼睛往上瞟了一下天花板:“...stanno avendo una serata molto, MOLTO piùpiacevole della nostra.”(看来他们……正在度过一个非常、非常……比我们愉快得多的夜晚。) 社畜:“……” ——滚啊!能不能不要用别人的手机翻译这种糟糕的东西来耍流氓,你自己个听听,让扬声器里那个波澜不惊冷漠无情的声音讲这种骚话,你都不觉得超诡异的吗! 她瞪着眼睛胸口起伏,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再度极大取悦了艾吉奥,只是安静并未持续太久,又另一阵内容相似、但来源方向和人声音色都明显不同的动静再度响起,也不知是大家同样都赶着周五“办事儿”,还是让上一对的表演给勾得情绪上来难以自禁,这两位的风格和之前略显迥异,虽然少了些狂野的、力量感呼之欲出的床架吱嘎作响,但这回的男嘉宾比上一位显然情感丰富,之前单一的女声在这次换成了男女合唱,且不论战况如何,不得不承认单听声音确实比先前那对更加撩人心弦,想入非非…… “……我受够了。” 俗话说得好,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变态。 社畜痛苦不堪的脸突然从靠枕里抬起——之前她还自欺欺人试图用这玩意儿阻隔无孔不入的噪音,这时陡然站起双目放空,客厅昏暗灯光下显得幽黑发亮的两只眼猛一下转向沙发另一头的男人,脸上挂着几近崩溃的阴测测假笑走过去,之前还对他避之不及躲如蛇蝎,此刻却主动凑上前去扒拉两下艾吉奥的肩膀,在对方投来不解且深沉的目光中,社畜幽幽道: “我受够了。奶奶个腿。实在不行,咱俩也来吧。你同意吗?” 艾吉奥:“……” 他放在膝上的手无所适从刷新了好几次翻译页面,徒劳地指望能翻出他眼睛看到之外的、另一种可能的内容。 然后,佛罗伦萨老色鬼·青春版罕见被震惊得瞪大了眼睛,甚至下意识身体后仰,写满茫然的金色虹膜上一瞬飞掠而过许多东西,最后逐渐归于沉默,下了决定——甚至可能是他这辈子唯一一次面对此类邀请时作出这样的选择。 艾吉奥坚定地、缓慢地摇了摇头: “……Non.”(不。) 这也太奇怪了,他在心里想道。 太诡异、太突兀、太不合时宜了,即便他确实曾想象过与她之间各种暧昧的可能——一位来自未来、心思难以捉摸的神秘女性,怎可能不引起他的兴趣与征服欲,他甚至记得初遇那晚,当她毫不留情拆穿他试图用金钱与魅力布下的诱局时,自己脑海中一闪而过的荒唐念头:如果,那时她没有拒绝,没有那么冷静敏锐戳穿他,而是如他所愿踏入了自己的诱惑陷阱…… 那么,到时顺利夺取了主导权的自己,到底会心甘情愿和她做到哪一步? 是一个游刃有余、一触即离的吻,随后带着胜利者的轻笑将话题引回正轨,借机从她口中套取关于这个陌生世界的更多情报? 还是,干脆就顺水推舟…… 艾吉奥也知道这些都是根本不切实际的遐想,同样早就意识到,自己对她产生这些日渐加深的好奇与兴味,前提恰恰源于当时她那份非凡的清醒与坚定,如果她真是轻易被**冲昏头脑的愚蠢之人,他对她至今积累的好感绝不会有这么高——可就算是那种荒诞不经的“如果”,跟眼前这种发展的怪诞比起,也根本无可企及。 正因已在不知不觉间将她放在心上,正因最初的好奇与感激逐渐酿成别的情感,在名为欣赏的土壤中萌生了在意、重视,甚至是一丝敬意,在听到她唐突的邀约时,他的第一反应并非猎物自投罗网的窃喜,而是全然的不解与困惑。 如果不是那样对待一位女士的求欢太失礼太过分,他岂止会只说一个苍白无力的拒绝单词,他简直想反过来抓住她两个肩膀使劲摇晃,看看她是不是在刚才洗澡的时候脑袋里进了水——你怎么了?这不是你啊,那个一向从容又清醒、理智而犀利的萧晴去哪了? “好吧。” 社畜对他的拒绝表现得异常平淡,脸上既不见羞恼,也看不出失望,仍是那副半死不活的咸鱼表情:“那我自己来也一样,就是可能比较吵,大概会持续两个小时,打扰之处还请见谅。” 艾吉奥:“…………?” ……啊? 他瞳孔地震看着手机屏幕上逐字跳出的翻译结果,大脑仿佛被一道无声的闪电劈中,彻底停止了运转,那双总是蕴着精明与风情的琥珀色眼睛第一次出现了近乎呆滞的空茫。 不是……等一等……“自己来”?!还、还能连着来俩小时?这么强的吗?可她明明看起来体能差到跑几步都会喘——不对这不是重点!她、她真铁了心要用这个方式来回击邻居的噪音啊?!而且这么严肃正经的“预告”又是闹哪样,她到底在想什么?! 在他头脑风暴之时,社畜已施施然转身走进卧室关门,留下艾吉奥端坐在沙发上无所适从绷紧脊背,端坐在沙发上如临大敌以应对随时可能响起、被告知即将持续两小时的“声音”。 明明之前楼上传来再激烈撩人的响动,他也能至少明面上维持无动于衷,可此刻对着这扇紧闭的房门,他却反常地紧张起来,心跳如擂鼓,指尖微微发麻,甚至能到自己耳中血液奔涌的嗡鸣,简直傻乎乎像个没开过荤的愣头青……太荒谬了。 艾吉奥后知后觉浮现一丝迟疑:话说,自己是不是刚才不该拒绝那么干脆……要是不管一个人还是两个人,既然她已经下定决心要“做”了,那他是不是应当贴心配合一下才显得像个绅士,否则也不会造成眼下这幅诡异的局面,放着一位女士独自在房间里……自给自足,留他像个被遗弃的卫兵坐在这里侧耳倾听,简直……就好像他有什么生理上的障碍,心有余而力不足一样……呃。 他正被这离谱的念头搅得心烦意乱,却猝不及防被巨大的响动猛然打断——不是什么女性的喘息呻吟,而是突然轰的一声巨响从那扇紧闭的房门内传来,好似一发炮弹在屋子里炸开,艾吉奥几乎是从沙发上弹了起来,想也没想就冲过去推开卧室门,脑海惊恐地浮现房间被炸成废墟的情景—— 结果,推门只见一切安然无恙,别说毁损痕迹,连丝飘散的硝烟都没有,他惊慌的目光撞上社畜写满讶异的眼神,艾吉奥下意识闭了闭眼,又迅速睁开,才看清她不仅衣着整齐面色如常,甚至根本没有躺在床上。 而社畜正坐着一把宽大的椅子,面对一台得有好多个平板拼在一起面积那么大的屏幕——几天以来,这台屏幕一直漆黑一片从没见她使用过,此时却正激烈闪烁着夸张奇幻的画面,而之前那地动山摇的巨响,来源似乎正是屏幕旁侧两个漆黑的箱体,它们持续威力惊人地嗡隆轰鸣,震得房子都仿佛跟着隐隐颤动。 艾吉奥:“……” ……哦。 原来是这样啊……的确,在这样更大的噪音遮掩下,就算是耳力敏锐如他,都再也听不到那点楼上男女交欢的声响……真的是很强劲有力的回击呢。 “怎么了?” 他突然脸色凝重推门冲进来,也让社畜吃了一惊,还以为出了什么事,赶紧按下暂停。 只见艾吉奥面无表情:“如果我说,我忽然改主意了也想加入,还来得及吗?” “哦,当然可以啊,欢迎。” 社畜懵了片刻,但也很快恢复常态,顺手往外面一指,理所当然使唤起了人:“那正好,你把外面那些零食都拿进来吧,一起边吃边看,不过……哎呀……” 她忽然露出愁容抓了抓头发,想到没法一部电影同时用两种字幕而陷入苦恼,又很快灵机一动,叫艾吉奥把平板也拿进来一顿鼓捣,立在显示器旁边。 现在两个屏幕上都显示了同一部电影的开始画面,电脑上是意大利语字幕版,平板上是中文字幕,然后只要两边同时按播放——奈斯,搞定。 顺带一提,她还赶在他回来之前也操作了一下电脑,本来她自己看那会儿,社畜是本着报复社会的原则选的《环太平洋》刚播了个开头,可既然艾吉奥也来的话……明显现在让他看一堆铁疙瘩打架还是太超前了,根本看不懂一点,她稍作琢磨,便给换成一部老少咸宜且评价不错的皮克斯动画——《寻梦环游记》。 等艾吉奥拿着外卖进屋,她示意他把梳妆台的小凳也挪过来俩人一起坐在电脑前,然后用手机翻译:“这个叫做电影,就是……通过画面和声音来讲故事,至于这一部……讲的是家族、记忆、死亡还有爱,我觉得你可能会喜欢,来试试看吧。” “Bene.”(好) 艾吉奥欣然答应并表现出期待,社畜起身“啪”地关掉了卧室顶灯,仅留两台屏幕黑暗中莹莹梦幻在闪烁。 …… 不到两个小时的电影结束,楼上的折腾早就不知何时偃旗息鼓,期间社畜滋滋有味炫掉了一盒鸭脖和全部小龙虾,而艾吉奥从始至终没吃任何零食,等她擦了擦手重新打开房间的灯,再一回头,接着愣了一下。 她发现艾吉奥仍维持着之前的坐姿,身体偏向一侧低垂着头,一只手捂着上半张脸,像是被突如其来的光线刺痛试图遮挡,又像是想将自己藏匿于这片匆忙筑起的阴影之后,沉默着回味着,久久没有任何反应。 社畜想了想,凑过去一个小鸟探头:“不会吧,真的哭了啊?” 艾吉奥:“…………………没有!” 他像是被烫到一般噌地放下手,没好气瞪了她一眼,露出的脸上确实不见泪痕,只唯有细看,才可见眼眶周围泛着一圈不易察觉的薄红。 ——哭当然是绝对没有哭,他只是……稍有感触,有点……泪目了而已。 什么“亲人的重要更胜过一切”、还有什么“第二次死亡是被彻底遗忘”…… 害得他都本以为这么久了,自己早能坦然接受了,结果还是…… 父亲、费德里科、佩德鲁奇奥…… Cazzo,都怪这个叫做电影的东西…… 第9章 第 9 章 星期六,首次没让人早上兵荒马乱噼里啪啦洗漱给吵醒的艾吉奥起床比平时晚了近两小时,一觉睡到自然醒。 起身后,他先走去阳台伸了伸懒腰,清晨的空气里带着难得的宁静,好似窗外川流不息的车流都比往日好脾气耐心许多,至少没平日上班时间把喇叭按得那么勤,接着艾吉奥侧耳倾听,一墙之隔的卧室里没有传出半点动静,他唇角不自觉上扬,露出一丝了然的暗笑,摇了摇头。 他轻手轻脚走到厨房,尽力不发出声音只冲了一碗自己那份的燕麦牛奶,又从冰箱里取出一块比他那个年代香甜可口得多的软面包,拿东西、坐下、进食,全程的每一个动作都放得极轻,像是生怕惊扰这份珍贵的寂静,也像努力不去破坏这个对某人来说难得能尽情放松沉睡的上午。 填饱肚子后,艾吉奥给平板插上耳机,悠闲地半躺回沙发接着看昨晚没看完的纪录片,还很乖地遵照某人要求每看一小时就放下平板去阳台远眺片刻,而当他第三次从沙发起身,墙上挂钟两根长短不同的指针已在圆盘最高点重合之时,关着的房门里仍旧没发出过半点声音,静得有几分诡异。 盯着屏幕的艾吉奥开始有点分心:“……” 他纠结了好久,到底还是本着教养和礼貌没有贸然打扰,但直到短针走过数字三,房间里还是始终静悄悄时,某种难以忽视的不安终究压过一切。 他起身走到卧室门前,抬手轻轻敲了两下,等待了良久不见任何回应,艾吉奥眉间褶皱渐深,终究还是咬牙下压把手,推门而入。 门窗紧闭的卧室内空气比外面稍显温暖浑浊,还多了一股混合女性气息的淡淡幽香扑鼻而来,但他根本没心思为这种事心猿意马,第一时间眼睛就锁定床上的身影—— 只见社畜四仰八叉躺在那,不光睡衣蛄蛹得和床单磨蹭间不知何时翻卷掀起,露出大半截**腰腹,连被子也给踢得团成一团夹在两腿之间,以毫无矜持和美感可言的姿势卧着一动不动,唯有胸口倒是随着呼吸轻轻起伏,明显睡得正香。 艾吉奥:“……” 随着担忧消散,他一颗高悬的心落回肚子同时,浓浓的无语也取而代之升起,艾吉奥快速收回落在那片柔软肌肤上的短暂一瞥,然后面无表情走向床头,伸手向那只眼熟的黄鸡玩偶狠狠捏了一把。 “——哎哟卧槽!” 在凄厉惨叫声中社畜瞬间跟着尖叫弹起,然后定睛一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按住砰砰乱跳的心口抄起手机对着翻译大骂:“……艾吉奥奥迪托雷你有什么毛病吗?我请问呢?吓我犯了心脏病会让你得到什么好处吗?” 艾吉奥一脸无辜:“我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昏迷不醒了。” 社畜揉着太阳穴痛苦地吐出一口长长浊气:“饶了我吧……那现在你知道了,下次别干这种事了求求你,俺这把年纪受不了这个,再来几次我可能要英年早逝……” 说着她忽然想起什么,拍了一下额头:“哦对,你是不是饿了?忘了这茬,抱一丝哈。” 艾吉奥用“都说过了是因为担心你”的不满眼神幽幽盯来,社畜却不放在心上,勾勾手指向他讨要手机,抢过来打着哈欠给他下载了外卖软件,并设置成唯一可联网的app,又拿自己手机给充了五百余额:“喏,以后再这种情况就自己解决,还有往后我上班你中午的那顿,爱吃什么自己点,钱花没了就吱声。” 艾吉奥心情复杂拿回手机翻看着琳琅满目的页面,之前收下骑手送的外卖还没有这么清晰的感受,如今简化到直接把钱塞给他,叫他“爱吃什么就买什么”,那种被施舍的羞愧心绪一下子就鲜明了起来,像根不明显的刺扎进心里。 要知道,从前都是他在佛罗伦萨或威尼斯的街头随手撒出弗罗林金币,扮演轻描淡写用金钱制造混乱或是引开卫兵视线的上位者角色,现在却…… 对社畜来说,纯是她为了自己减少点麻烦才这么办——天天上班上一半还得惦记着家里有个等着喂饭的人,还得花费心气思考他“会不会爱吃这个”慎重挑选,甚至有时还得搭配上用搜索栏输入“十五世纪意大利有没有xx(某种食材)”,比她自己点外卖可费劲多了,对懒人着实是一种消耗和折磨; 可艾吉奥却在这件鸡毛蒜皮的小事里微妙地被刺痛了自尊心,又或者说,刺痛一直存在,只是此时此刻终于被扯去了遮羞布,彻底无处躲藏。 他不会因此对她心生怨怼,正相反,他无比感激她的接纳和教导,但也确实厌恶这种不得不依附他人生存的无力感,这么多天,如果不是那些梦中叫他本能信任的、叫做伊述的神明保证过他可以回去自己的时代,不然艾吉奥恐怕都维持不了眼下还算平稳的心情,去沉下心学习这个时代的事。 他从前的世界是复杂多彩的,有亲人、盟友、庄园里的仆从还有马里奥叔叔的佣兵部下,甚至是敌人,他都能在中从容周旋、游刃有余,却从来没有遭遇过这样的境地,被和原有的所有联系生生斩断隔离起来,唯一和互动的对象和情感的寄托都只有她一人,被困在一间加起来都没他在奥迪托雷庄园一个房间大的逼仄居室里,每天眼巴巴期盼另一个活人回来和他说说话,指望着她一步步教他认识这个陌生的世界。 不论是主导权,还是知晓的情报信息,他们的地位都完全不对等:她对他的一切了如指掌,他的过去、他的家族、他经历的所有变故;也掌握着这个时代的生存法则,从最基本的衣食住行,到无形却无处不在的社会规则,都由她定义、由她解释。 甚至基于那份巨细无遗的了解,她能轻而易举挑动他的情感心绪——那部电影,初看是发自心底的共鸣震撼,事后却越想越心惊,几乎让他产生一种鸡皮疙瘩竖起的生理不适。 某种程度上,她简直比梦里那些闪着金光的伊述神明还要“像神”,可她偏偏不是,这就更可怕了,人类尚且能够坦然接受来自更高存在的凝视,却绝对无法忍受被另一个凡人彻底看穿,那种无所遁形的透视感,远比神谕更令人悚然。 可偏偏,他又在她对他的安排里指摘不出一丝私心和阴暗,他清楚知道她制定的那些规则合理且必要,不让他出门是为了他安全,他刺客的思维也认可这种策略——隐藏乃是生存第一要义,但同时,他对自由和冒险天生向往的灵魂又在无时无刻不叫嚣不满,对这种“被圈养”的状态感到屈辱和烦闷。 他无法理直气壮地怨她,因为她是“对”的;可他又无法心平气和地接受,因为这感觉太“错”了。 在这重重矛盾的挤压下,“零花钱”这件小事,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艾吉奥心中不可避免地生出一丝阴郁——谈不上“恨”那么严重,但确实存在一种急于挣脱却无处施力的烦躁,让他突兀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关于那些……纪录片,我有些问题要问。” “嗯,问吧。” 社畜心不在焉摆弄着手机随口应付,垂着头也没有看到他眼底晦暗不明的情绪,艾吉奥深吸一口气:“今天,我看了那部叫做《文艺复兴》的视频,它……和我的记忆里,很不一样。” 社畜划屏幕的手突然停下。 啊,果然,这个反应…… 先前所有零散的疑问在这一刻骤然凝聚,化作尖锐的、难以按捺的不满,艾吉奥的声音彻底冷了下来:“你说过,我是五百年前的知名历史人物——可既然如此,为什么那部影片里有美第奇、有帕奇、有波吉亚,却半个字也没提到奥迪托雷?” “……” 社畜忽然抬头迎上他锐利的注视,眼里没了丝毫先前迷迷糊糊的慵懒和睡意,只有平静,仿佛写着:啊,果然来了,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纪录片的顺序是她特意排好的,涉及历史的那些原本放在最后,本意是让他先理解这个陌生的世界,再逐步触及“真相”,结果被这小子没耐心跳着看了,真是…… 算了,也不是什么崩盘级别的意外——既然她敢往平板里下载,就是特意引他看完了来问的,只是个时间早晚的问题。 “因为。”她语气平稳:“那是我、或者说当代人认知里的史实,而不是你亲身经历的史实。” 这套说辞是提前准备的,由她几天里上班摸鱼反复构思得来——总不能直接说“你是个游戏角色一串代码”,在艾吉奥眉头越皱越紧之前,社畜努力让自己的解释听起来条理分明:“首先,你要知道一件事……在我们这边,偶尔会出现一些具有特殊能力的人,就像是你的鹰眼那样,而我所知的异能者们,他们有能够偶尔窥见‘其他世界’的能力,凭借这个,大多数异能者会选择一旦看见就赶紧记录下来,并靠传播这些故事为生……嗯,有点类似你那个时代的吟游诗人。” “先说结论——你是怎么认识到吟游诗人曲子传唱里的人物,我就是怎么认识的你。” 艾吉奥眉心深深拧紧,死死盯着手机屏幕上逐行跳出的字母,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社畜也没指望他在这个节点能给出什么回应,便继续说:“不过在这个时代,传播故事的媒介早就不仅限于歌曲或诗词,不光有声音,还可以有画面,甚至不仅限于绘画那种,这个时代用来讲故事的图画……它们,是可以动的。” 艾吉奥瞳孔收缩。 片刻的死寂之后,他几乎是脱口而出:“……电影。” 社畜露出了一个无奈又苦涩的表情。 有时候人太聪明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好的是她可以省下许多嘴皮子,坏的是,他思考的速度远远快于她组织语言的速度,一些连她都得需要狠狠心才能说出口的内容,明显他已经先一步联想到了…… …… “我的事。” 艾吉奥几乎一字一顿,声音沉冷得像是结了冰。 “我的过去,被数不清的人……像看戏一样,看过了?” “我的复仇、我的一切……就被当成拿来取悦别人的消遣?” …… 社畜像是喉咙被堵住说不出任何一个字,只模模糊糊想着真糟糕,果然让他知道这种事还是太早了——甚至,这只是“真相”里不太毁三观的那部分。 非要说后悔,她只能懊恼昨晚看电影的时候应该态度端正一些,至少不该当着他的面边看电影边嘬小龙虾啃鸭脖,这是目前看最大的失策——才过了一宿,鬼知道这个话题会被摆上台面来得这么快啊! 果然,艾吉奥冰冷的目光倏然转向她,如同一场不容回避的审判: “你也是观看者之一。” 社畜:“……” 死亡级别的送命题,干得漂亮。 …… “……对,我是。” 也不能不回答,那样之后的走向只怕会更加死亡,社畜只能硬着头皮,选择快刀斩乱麻:“如果我不是的话,你掉在我家那天,我就没这么容易认出你了。” 说完这句,她就闭上嘴巴不再吐出一个字,坚信说的越少错就越少的原则,直到艾吉奥一言不发起身走向门口,她才在背后突然又出声: “明天……我去加班。” 艾吉奥脚步一顿,但没有回头。 社畜继续说:“加班意思就是,我一整天都不会在家,总之,你……先自己静静吧——但,事先说好,再生气也不许砸我家东西噢。” 艾吉奥:“……” 他没有任何回应径直离开了卧室,留下社畜痛苦地揉着脸倒回床上滚来滚去,只觉得心乱如麻。 第10章 第 10 章 说是加班,实际上社畜一大早出门根本没去公司——开玩笑,她用了好几年才立住的拒绝加班人设可不能这就毁了,况且早已不是刚上班没多久、还会抹不开面子和吃老板画大饼的年纪,平日的活儿她有自己的节奏基本都能在工作日处理掉,除了极少真正火烧眉毛的突发情况,剩下她的周末基本都可以安然度过,是不容侵犯的私人时间。 本来,是这样的——一整个白天她都在商业街消磨时间,直到夕阳西下寻思差不多可以回家之时,社畜的手机突然极为不妙响起。 她瞳孔地震瞪着屏幕上“老板”两个字,太阳穴条件反射一阵跳动,随后深呼吸,淡定又把手机揣回兜里。 小问题,装听不到,再过个一小时回复“抱歉老板刚看到,请您指示”,这事儿也就躲过去了——这种十有**都是老板随机抓一个冤大头,不接电话他自然会去找别人,谁接谁倒霉,傻子才往上凑。 然而接下来微信当啷当啷几连响彻底击溃了社畜的精神防御,她手指僵硬打开: 老板:(文件)(文件)(文件)做个ppt明早开会之前要 老板:别装死,你现在离公司就三站地铁别当我不知道,有人都看见你了,赶紧去公司,早干完还能早回家 老板:(图片,一张社畜在商场吃甜品的照片) 社畜:……… 我3十有**谁这么贱——?! …… 结果就是直到半夜地铁都停运之后,社畜才不得不咬牙切齿打了辆出租,这会儿刚在小区门口从车上下来。 这个小区大得离谱,分了四五期,她住的最老破小那批楼栋自然也在最远的位置,从大门到楼下起码得吭哧吭哧走上二十分钟,白天绿树成荫人来人往的道路,此刻在稀疏路灯的照射下显得格外空旷寂静,年久失修隔几个就得坏一个的灯泡光线勉强照亮脚前一小片地,更远处则被浓重的黑暗吞没,树影幢幢间小风一刮叶片沙沙作响,听着格外瘆得慌。 社畜裹紧外套埋头加快脚步,周遭只有一个人的脚步声回荡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努力克制心里那股发毛的悚感。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渐渐的,后面好像多了另外一阵脚步声。 不轻不重,保持着一段距离,却和她保持着几乎一致的节奏。 社畜突然一个下蹲假装脚腕痒痒,在狂挠的间隙往后看去,不远处有个人影和她同路,而且在她于路灯正下方停下来之后,那个人走路的速度也明显变慢,磨磨蹭蹭的这点距离半天没靠近,显然跟的就是她。 ——卧槽你大爷! 社畜噌一下蹿起来拔腿就跑,几乎就在她狂奔的同时,身后那个脚步声也瞬间撕去了伪装,变得沉重而急促,毫不掩饰地朝着她猛追过来!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社畜的大脑在极度恐惧下疯狂运转,进小区的时候她就看见门卫室是空的,物业这个点肯定早就没人落了锁,快递站和小卖部也是一样,根本指望不上到这些地方躲躲。 要是往家跑,就算冲进单元门,等那慢吞吞的老旧电梯下来至少也得一分钟,早tm黄花菜都凉了——不对,除非直接顺着楼梯往上冲,一路挨家挨户拍门狂喊着火,只要能惊动有人开门…… 这种时候,要是…… 社畜心头漫过一阵悲凉,她也不是不知道谁才能轻而易举制服后面那个威胁,此刻她和他的直线距离恐怕也就三百米,可是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有那个体力用两条腿跑上十几层楼去拍自家房门,妈的,早知道不防那么严实,要是给他手机插张SIM卡该多好…… 算了,别想那没有用的了…… 社畜咬紧牙关将全身的力气灌注到双腿上,将乱七八糟的念头抛之脑后,只剩闷头朝着单元楼死命冲刺,万幸她通勤只穿运动鞋的习惯成了救命的优势,让她起步一瞬爆发的速度并不慢,至少短时间内维持了和追赶者那点拉开的距离。 可吃亏就吃亏在她常年到家就往那一瘫再也不动、究极无敌差劲的体力上,再加上极度的慌张从一开始就不慎岔了气,没跑多远肋侧就传来尖锐的刺痛感导致速度不得不慢下来,连带肺也开始抽痛,再怎么想加速也加不了一点。 就在她绝望听着后面的步子缩短得越来越近、几乎就离后脑勺不远之时,旁边浓密漆黑的绿化带里猛然“嗖”地一声窜出一道人影,以快得惊人的速度在飞奔中精准一把攥住了她的胳膊! 社畜心肺骤停——同伙?!完了! 她恐慌中一阵脱力,几乎就要当场瘫软下去,然而预想中的拖拽或者施暴并没有发生,那只手极为有力、但没有丝毫攥痛皮肉稳稳托住了她,随即那道人影一个跨步,毫不犹豫将她严严实实挡在身后。 同时一声怒喝划破寂静的夜空,字正腔圆,带着不容置疑的威慑与愤怒,狠狠冲那个追来的男人吼道: “滚——!!” 社畜:“…………???” 卧槽这声音是—— 石破天惊的一嗓子瞬间镇住了场面,现在三个人都停下来,在路灯投下暗淡的光线里,她此时才看清追来的那个男人体型其实不算多健壮,身高充其量跟社畜自己差不多,这会儿在冷色调的灯光下更显得灰头土脸神色慌张,被突如其來的拦截和怒吼吓得一个趔趄,又看见瞬间冒出来的第三者比他高起码一个脑袋,这下哪还敢再造次,立马屁滚尿流转身就跑,眨眼间消失在了黑暗里。 社畜:“……” 危险解除,空气骤然安静。 那个如神兵天降从绿化带里窜出来的男人这会儿转过来看着她,光源从上方投射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逆光之下,一张熟悉的、俊美的容颜随着他低下头来展露在社畜视线里。 ——不是本该在家里的艾吉奥,又会是谁呢。 回过神来的社畜四肢顿时软成棉花糖,要不是艾吉奥及时反应,赶紧把她另一边肩膀也扶握住,恐怕她整个人都化作了糖稀流淌在地上。 这么多天来虽处同一屋檐下,但这方面两人都格外注意分寸,就算是某个老色鬼青春版也仅限于口嗨调侃,至少肢体举止上都始终维持绅士风度从未真正越界,所以细算起来,其实这几天他俩真正身体上的接触,四舍五入基本是零。 可眼下社畜已管不了那么多,她心脏狂跳抖抖索索的使不上半点力气,劫后余生的后怕与庆幸交织一齐,几乎让她生理性的眼泪往外狂飙,当即完全是抓住救命稻草那样,反过来一把抱住那条结实的手臂,把整个人体重都挂上去,身体前倾用额头抵着艾吉奥的肩膀,特没出息惊魂未定地狂吸鼻子。 艾吉奥:“……” 他琥珀色的眼睛盛着无奈,手臂下意识抬起揽向社畜肩头,几乎是遵照一向的习惯就要将她往怀里搂,然而很快动作又顿住,在触及之前似乎想到什么忽然收手,思考片刻,改成安抚地摸了摸她急速奔跑后微微汗湿的后脑勺。 他一直沉默不语,直到靠在他肩上、粗喘渐渐平息的社畜后知后觉想明白他为什么不说话——离开家断了wifi的手机没法翻译,她刚要掏兜拿自己的手机,突然脑中一阵轰鸣,身体猛然僵直。 ……不对。 他怎么出门了? 一股凉意从脚底窜到头顶,瞬间驱散了刚才所有的感激和温情。 他们俩又不可能是什么玄学的心有灵犀,什么千钧一发英雄救美,他这个时间在外面唯一的可能,只能是—— 啊……果然。 昨天那件事,到底还是属于谈崩了吧,那种残酷的真相让他无法接受,更不能接受她是窥看了他全部**的观众这一身份,于是准备趁夜离开她的家,结果临走正好遇上她被坏人追赶,顺手一救……就是这么回事吧。 想到这里,社畜心灰意冷放开了抓着他的手,后退两步,克服着身体的颤抖和摇晃努力自己站直,艾吉奥并不知道她已经猜到什么,还跟没事儿人似的投来关切的目光,指了指她外套兜里露出形状的手机——他猜她那只跟自己的八成不一样,在外面也能用翻译。 社畜:“……” 老实说,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她真不咋想听他眼下要说什么——反正肯定是告别之类的话。 可想不想听是一回事,能不能不听又是另一回事,社畜无精打采把手机递给他,结果艾吉奥接过,开口就是咄咄逼人的连环问: “你不是总说这里很安全吗?刚才那算怎么回事?你整天挂在嘴边、崇拜得不行的警察呢?怎么没见他们来救你?” 社畜:? 啥玩意,她耳朵出问题了吗,咋听出一股阴阳怪气的酸味儿呢? 她条件反射反驳:“警察又不是神仙喊一声就来,大半夜的,怎么可能突然闪现。” 艾吉奥胸膛明显起伏,一副被气到的表情深深呼吸,社畜这会儿却反应了过来,立即跪滑:“对不起……忘了你现在大概不会爱听我爹味说教,也真的谢谢你救了我,只是……你都要走了,结果最后一句还是指责我,换谁听了都会有点不舒服吧……” 艾吉奥:“………什么临走,什么最后一句?” 他问完,从细细观察里捕捉到她暗淡退缩的神态与疏离的站姿,忽然明白了什么,金色的眼睛微微睁大:“等一下……所以你刚才那个态度,是以为我要走?” 社畜:“……不是吗。” 艾吉奥直接被她伪人般的脑回路气笑,一脸无语指了指自己:“——真要走的话,我穿这身出门?!” 社畜顺着他手指看去,才注意到他身上穿的还是她给买的超大码家居服,为了行动方便不得不把袖子裤腿往上卷了几道,脚下却是他穿越来时自带那双古董,一身睡衣配了一双到小腿肚的皮质长靴简直要多诡异有多诡异,哪怕有那张帅得人神共愤的脸,也完全抵消不掉这搭配走在外面格外像个神经病的违和感。 “你从没这么晚还不回来,我很担心。” 他偏移了一下目光,像是有点不自在,但嗓音依旧坚定:“所以……就算答应过不出门也没办法,我必须找到你,又不能走的太远怕刚好错过,于是去了顶楼,在那里用鹰眼扫视这一带……直到等到你出现。 “我看到你被人跟踪,但是这里的建筑下面怎么找都不见能用的落点,没办法信仰之跃,只能从楼梯跑着下去……万幸是赶上了。” 社畜低头看着手机一行行出现的字愣愣出神,直到艾吉奥又轻轻碰了碰她的外套袖子,声音里带着未散尽的担忧和紧绷,低声问:“虽然没看到那家伙真的碰到你……但,你还好吗?” 社畜吸了吸鼻子压抑酸涩,瓮声瓮气重重点了一下头:“谢谢,我很好。” 艾吉奥定定看着她,用夜色中依旧明亮的琥珀色眼睛仔细端详着她的脸,像是在确认她话中的真假。 静默片刻后,他才再次开口。 “那么……回家?” 社畜:“嗯,回家。” 第11章 第 11 章 回到家里,温暖的灯光和熟悉的环境让两人不自觉间神色稍缓,但并未能完全驱散空气中那缕若有若无的紧绷。 社畜刚脱下外套还没来得及喘匀一口气,这种既算不上放松也算不上冷战的氛围搞得她有些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不管是当没事人一样若无其事去洗漱钻被窝、还是摆出严肃脸等他一个明确的态度都似乎不怎么合适,正在纠结,就听见艾吉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语气大体上平静,其中又含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 “晴。” 她扭头,看见艾吉奥站得笔直望向她,脸上没有平日惯有那些或轻佻撩拨、或安抚顺从的笑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全然严肃的郑重。 “我有一个请求。” 一个对现在的他而言,或许很大胆、很激进的请求,明知道这么做可能又毁了两人本就岌岌可危、全靠一场意外介入才勉强稳固回温的关系,即便如此,他还是必须要说。 艾吉奥直视她的眼睛:“我想亲眼看看——那个记录了我过去的故事。” 既然知道了有那种东西的存在,他就不可能继续自欺欺人视而不见,肯定要亲眼看看的。 “……” 社畜长久的沉默让艾吉奥愈发陷入不妙的猜想,她千方百计隐瞒了那么久,显然是不愿意他知道真相,但艾吉奥·奥迪托雷从来不是那种会因目标“不愿意”而退缩的人。 他不是没有想过她的抗拒——沉默、拖延,都是她消极应对一贯的做法,虽然一共认识没几天,他却对她已经十分了解,于是故作轻松扯出一个唇角上扬的弧度,却笑不及眼底,把威胁藏在调侃里,举重若轻: “或者,不是请求——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不肯的话,那我只好自己去找答案,到时可不一定惹出什么乱子,你也不想变成这样的吧。” 这手段确实不光彩,甚至称得上有点卑劣,但形势如此,他已别无选择。 早在他救了她、她在劫后余生下对他产生前所未有的感激与依赖之前,艾吉奥就察觉到自己这个“历史人物”对她似乎有别样深重的意义,这些日子以来她为他所做的一切,收留、照顾、教导、忍耐他的试探与质疑,全都超出了寻常的善意,更看出她从一开始就对他动心却强自压抑,有着他看不懂的顾虑迟疑。 而现在,他终究还是决定要利用这一点了。 ——所以,刚才真正的台词是:想继续留下我的话,现在,轮到你该听我的话了。 至此,主导易位,攻守逆转。 …… 几乎抱着一种一雪前耻扬眉吐气的心态,艾吉奥凝神静待着她的答复,想过她可能会为他前一刻救了她、后一刻就明晃晃地挟恩图报表现出哀怨或是生气,只是最后,社畜的沉默明显持续远超了他的预期。 艾吉奥:“……” “喂。” 他一出声,社畜如梦初醒,回望得一脸清澈:“啊?” 艾吉奥一窒,胸中那股以为已经尽在掌握的胜利感瞬间泄气,顿时气结:“——你没在听我说话?” “听着呢啊。” 社畜不明所以晃了晃手机,示意她明明一直在看屏幕上的翻译,但表情明显心不在焉:“好吧,可能稍微有点走神,我只是……在想另一件事。” 没等艾吉奥有机会发作,她若有所思抢先一步问道:“话说,伊述文明的先行者——说的是你梦里那些金光闪闪的家伙,他们除了说你吃多了长胖也没关系、回去那一刻身体会复原之外,有没有提到……那,你在这边的记忆会不会给删掉啊?” 艾吉奥:“……没有提到。” 他心说研究这个有什么意义吗,还是这又是她打诨插科拖延时间的伎俩,艾吉奥感到有点烦躁,社畜却像完全没察觉他即将的耐心告罄,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那应该是不会失忆的概率更大吧,否则还托梦联系你干什么,反正你什么都不会记得,他们自己暗搓搓修完bug把你带回去不就得了,大约记忆这个事不归他们管,所以才需要你配合……” 艾吉奥瞪着她,社畜这才如醉方醒,猛拍一下膝盖,从换鞋凳一跃而起,脸上忽绽开兴奋不已的喜色:“如果是这样的话——卧槽,那可牛逼大发了!” 艾吉奥:??? “咳咳,对不起把你忘了,我现在就解释。”她两眼放光:“就是说——现在你26岁,但是我们这里流传你的故事,那可不仅仅是26岁以前——那是你的一生啊!” “我的一生?” 现在的艾吉奥还十分年轻,这样的形容在他听来下意识就涌上几分抗拒,他还大好年华前途无限呢,怎么就给轻易下了定义一样…… …… ……不是,等会儿,不对。 一瞬醍醐灌顶,艾吉奥突然反应过来,她为什么那么开心了。 社畜看到他短时间内变幻莫测色彩纷呈的脸色,意识到俩人都已秒懂其中利害,给她急得手舞足蹈,只恨嘴皮子不够快:“嗨嗨嗨,没有时间缅怀过去了!现在登场的可是最终形态——事后诸葛亮,喔不,事后艾吉奥啊!要是真的可行——等你带着记忆回去之后,你叔叔的死、克里斯蒂娜的死、尤瑟夫的死、你家蒙特里久尼被炮轰……这一切不都可以改变了吗?!这是什么,这是真·先知驾到,通通闪开啊!” 虽然她兴奋之下蹦出来那些奇怪的形容被翻译软件一翻变得更不像人话,但哪怕只有只言片语听懂,也足以艾吉奥眼睛瞪得像铜铃。 ——不是?!什么!? 再说一遍,谁死了?!还有,哪儿被炮轰了?! 虽然三个人名里还有一个完全没听过,但怎么想都铁定是他未来要认识的重要友人或者同盟,如果那些都是将来会发生的事,如果他真能记着这一切回去…… 这一刻艾吉奥感觉浑身血液在沸腾,社畜却反而渐渐冷静下来,挠着下巴不拿好眼神瞥了他一下,附带咧咧还没合拢的嘴角:“可话说又回来,我怎么觉得,刚才有人说的那些……怎么听着跟在威胁我似的呢?” 艾吉奥眼神真诚,闪闪发亮:“不可能,你听错了。” 社畜:“……” 她边啧嘴边翻了个“懒得跟你一般见识”的白眼,把外出的鞋子踢到一边,换了拖鞋走向卧室去开电脑,艾吉奥跟小狗似的亦步亦跟紧随其后。 社畜找了一个无解说的纯剧情录屏——没直接用游戏本体,是想到他根本不会操作,至于语言,原作虽然是口音甚重的意大利味儿英语,但仔细想来,听不听好像也没那么重要—— ——毕竟,对艾吉奥·奥迪托雷本人来说,那可都是他亲身的经历,再没人会比他更清楚每一段故事里角色都说了什么,也没人比他更清楚,在那些被程序预设好的对话背后,他当时真正想了什么。 她把进度条直接拉过露西和戴斯蒙的现代剧情,从第二次进入同步开始播放。 当由白色数据组建的1476年佛罗伦萨共和国远景在屏幕呈现铺开,社畜回头,不出意外看到艾吉奥尽管事先做了心理准备、但仍充满震撼的眼神。 她起身把电脑椅让出,艾吉奥仍呆呆地没有反应,满眼只有那个屏幕上由于发售古早建模粗糙、实际上颇不及真正这个他容貌精致俊美,却无论如何不会被错认的…… 那个举止傲慢张扬、仍是一副贵族打扮,挥舞拳头召集了一群年轻人冲上维琪奥桥,与帕奇家族展开激烈斗殴的十七岁少年。 ——十七岁的艾吉奥。 二十六岁的刺客神魂震颤望着这一幕。 而与此同时,在他怔怔看着电脑屏陷入呆愣之际,社畜悄悄拿走了床上的枕头和被子,轻手轻脚从卧室退出把门关上,给他留下独自观看与面对的空间。 …… 这一晚,她在沙发上辗转难眠。 而卧室的灯,亮了一宿。 …… 翌日——实际上也就几个小时后,根本没睡一点的社畜感觉魂都要飘出来了从沙发挣扎爬起,顺手摁掉尽职尽责到点响起的手机闹钟。 ……卧槽,加班到半夜 一宿没睡 睁眼周一,这debuff叠的,她不如死了得了。 就在社畜顶着一张灰败枯槁的脸,行尸走肉般一摇一晃挪向卫生间之时,大约是她起身的动静惊动了另一位住客,卧室的门忽然无声打开。 显然同样一宿没睡面有倦色,但精神状态明显比某人强得多的艾吉奥走了出来,与她涣散无神的想死眼神对了个正着。 “……” 良久的沉默。 直到,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有些低哑,但格外坚定清晰。 …… 不是Grazie,是字正腔圆的,缓慢郑重的中文。 也不是对外卖员那时照葫芦画瓢的模仿,而是发自内心,沉重而真诚说道: “……谢谢。” ……… 社畜:“……噢。” 她宕机迟钝的脑子转了很久,最终只憋出这么一个动静。 艾吉奥:“……” 接着又是长久的相顾无言,直到他唇角显露一个一闪即逝的、错觉般的微小弧度,这次拿起手机用上了翻译软件:“你还不洗漱吗,不怕迟到?” “……卧槽!” 社畜闻言发出尖锐爆鸣,弹射起步冲进洗手间。 等她出来时,发现艾吉奥已又无声无息退回卧室,还又关上了门。 而她自己也实在没时间多想,只得匆匆踩上鞋子抓过外套,一溜烟冲出家门。 …… 第12章 第 12 章 今天的社畜回家比往常迟一些——虽不至于像昨天那么倒霉拖到后半夜,但也明显比上周平均晚了一个多小时,且从进家门开始就若有所思,一直心不在焉搓着手里一个小小的、早被她捂热了的塑料袋。 某种程度也不算意料之外,她在楼道和家门口都没有看到任何吃过的外卖垃圾,连厨房水池也没多出用过的碗——说明这一整天的某人到现在粒米未进。 而此人正一动不动坐在饭桌旁发呆出神,且极为反常地迟钝,社畜进屋一系列动作——关门、换鞋、脱外套都得过了有半分钟,艾吉奥才后知后觉慢半拍抬头转向她。 刚一张嘴,他甚至喉咙里没能顺利发出声音,不得不停顿一下艰难清了清干涩的嗓子,才终于勉强开口: “……你回来了。” 又是中文。 ……咱就说,这家伙学语言的天赋真的很离谱。 不过也就仅限于生活常用短语的程度了,想要进一步交流还得用翻译,社畜把手机撂在桌上,自己也跟着坐他对面,听到这说话费劲的架势往他连上扫了一眼,就又确定了另一件事:看来不止这一白天他一口没吃饭,恐怕连水都没怎么喝。 “已经看完了?” 她明知故问,从昨夜打开电脑到现在,已经过去近二十小时,自己找的又是跳过所有跑图收集的纯剧情向,以艾吉奥这个不眠不休不饮不食的效率,整个《刺客信条2》的流程想必已全部看完。 艾吉奥点头,嗓音依旧沙哑:“是。” 他迟疑一下,又说:“我最后一幕看到的是,那些远古的神明正在透过我的存在,向未来的人传达一些讯息,可是……我并没看到马里奥叔叔,还有克里斯蒂娜……我完全没有看到他们遭遇不测,是因为这份记录不全吗,还是……后面还有?” 他声音低下去,显然因为已知既定的糟糕未来悬在头顶而迟迟不落下感到恐惶不安,一双金眸暗淡无光却紧盯着她,专注而忐忑等一个答案。 而社畜听了这话暗暗屏息,为他在人生观遭到如此剧震的间隙,居然还抽空理解了现代剧情的聪明智商与坚定心志感慨不已,但尽量不把情绪泄漏到脸上,只平静说道:“你也看到了,它的记录并不是事无巨细,你先前看到的部分,算起来大约是你整个人生三分之一的大事件,至于剩下那些……今晚就先不继续了,你必须得睡觉,明早我上班之前给你找出下一部,这样安排,可以接受吗?” “……” 艾吉奥沉默片刻,然后深深长长吐了一口浊重的气,眼神平定了些不再像之前那么涣散,他郑重点头:“明白了,我接受。” 社畜:“好,那接下来,需要你打开手机,选一家外卖点一下。” 艾吉奥下意识就要摇头拒绝,但社畜压根没给他这个机会,直接没好气翻了个白眼:“你不饿我还饿呢,我都将近四十个小时没合过眼了,要猝死了好吧,现在已经没有半点力气点外卖,所以你点,到了也你去拿,有问题?” 看完翻译结果的艾吉奥心中后知后觉浮起一丝惭愧,可另一方面,她这副故意的颐指气使态度,也似乎让他无处发泄的情绪找到一个出口,好似飘荡在半空的灵魂被这一句不客气的指挥给拉回了现实的□□里面,他感觉自己又能脚踏实地了。 他唇角牵起几分有气无力、却真切的无奈笑意,眼神也柔和少许,低声应答:“好,我来。” 这次艾吉奥没有选他喜爱的披萨意面,而只是点了两份盖浇饭——一份是最简单的、上面一共没几片肥牛的经典味,另一份却是贵一倍的双拼,还额外加了炸猪排,外卖到后,他理所应当把双拼和猪排全摆在社畜面前,自己闷不吭声吃着那份四舍五入没啥配菜的白米饭。 放在平时,他可并不是会委屈自己给她省那仨瓜俩枣的作风,大约这个时候不管吃什么在他嘴里都根本尝不出味道,社畜就也没肉麻兮兮把自己盖饭上的肉特意再夹给他。 俩人沉默以对吃完一餐后,赶在艾吉奥再次陷入那个两眼无神思绪飞走的状态以前,社畜拿指关节敲了敲桌子唤回他的注意,然后默不作声用两指推过来一个小小的塑料袋,放到他面前。 透明的袋子里,一张小小的SIM卡静静躺在那。 就是为了这玩意,她今天才回家晚了些——正常的营业厅下班比她下班还要早,她就绕点路去了离家最近的商圈,那里有和卖手机的商铺开在一起的代理点,会营业到商场关门的九点半。 “这是什么?” 面对艾吉奥的提问,社畜叹了口气: “这是……关于这个世界,一切的答案。” …… 一个全新的手机号,一个可以注册所有账号的新身份,通讯软件、社交软件、搜索引擎……庞大的网络将彻底开放在他面前。 交出的不是一张卡,而是整个现代世界的解释权。 她不是不懂其中的危机与风险,之前所有小心翼翼的处理,只敢交给他阉割过的旧手机和平板,就是因为这一点。 从此以后,他可能看到一切的真相,可能看到许多,好的、坏的;开心的、痛苦的;感人肺腑的,足以撼动三观的……他会看到许多,会搜到叫做《刺客信条》的游戏,会看到无数网民对他和他认识的人们那些或善意或恶意的评价、剖析,乃至玩梗,甚至辱骂。 可就像是学骑自行车,后轮那两个辅助平衡用的小轮子迟早要拆去,不拆,就永远称不上学会,何况事到如今已经算得上拆了一个,那另一个不管是主动去拆还是它自己脱落,也不过旦夕之间。 她只是愿意相信—— 就像他刚刚降生之时没有哭声,所有人都预感不妙,唯独他的父亲所给予的祝福那样—— 你是艾吉奥,奥迪托雷家族的一员,天生的战士。 你之所以是传奇,你的强大不止因为袖剑和鹰眼,更因为你有足够坚强的意志。 你不会在浩瀚如海的信息洪流中迷失自我销神流志,也不会被来自四面八方的虚无和恶意打倒。 尽管,这大约会是一个异常彷徨而苦痛的过程,可在迷茫苦海的尽头,相信你会发现和理解,那些藏在玩梗和调侃之下,也存在真诚的热爱;而最终在经历这一切之后,你能够分辨虚构和现实,能够区分游戏里那个建模,和真实的你自己。 …… 艾吉奥还不知道这张小金属片的用途,但他可以从社畜望着他的目光中,清晰地读懂它承载的沉重意义。 他凝视着她的双眼,本能伸出的手忽然停在半空。 然后,那只手又垂落下去。 “我收下了,这份心意,我无比感激。” 艾吉奥抬起眼,唇边有一道极轻但明亮的笑意,琥珀色的眼睛里重新聚集起清醒而坚定的光彩:“但我希望……能再等一段时间再使用它——至少在我完整看过,并且保证能够彻底理解‘我的一生’之后。” 这次轮到社畜长长吐出一口颤抖的气息——她都直到现在才意识到自己在发抖,而看到他不再迷茫的眼神和冷静的态度,她这颗心总算可以放回了肚子。 她勉力挤出一个可能比哭还难看的微笑,竖起一个大拇指:“……明智的决策,真的,比我明智多了。” 的确,事后想想她确实有点着急了,要是艾吉奥自己没有这么快清醒过来恢复洞察和远见,要是他真好奇驱使下直接一步踏进网络,还没有建立对他自己整个故事完整的认知和坚固的自我认同之前,就贸然接触那个善与恶都被无限放大——准确来说,是善依然是默默无闻的善,只有恶才会肆无忌惮横行霸道的极端领域,可能会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虽然对即将面对的东西都没有具体概念,却完全不妨碍他飞快察觉了其中危机四伏的风险,与领悟到该如何化解,该说不愧是他吗。 社畜百感交集。 风水轮流转,往后的几天又换成她睡在了沙发上,卧室的房门则整日大多数时间紧闭,不过至少当艾吉奥出来的时候,他看上去情绪稳定一切如常,她下班后,两个人就一起吃晚饭喝奶茶,也会拿翻译软件互相轻松地开玩笑。 好似一切又回到了最初,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直到有一天某个晚上,艾吉奥忽然主动去冰箱翻出她买回来的水果洗净装盘,整齐地摆上了桌。 现在的他已经学会了给扫地机器人倒脏水换清水、把攒了几天的脏餐具规整地摆进洗碗机按启动、也学会使用洗衣机和烘干机,并且灵敏的耳朵保证了提示音一响,无论他在干什么都能立即响应去取出叠好,彻底解放了社畜这个懒鬼到家两手一摊屁事不干的自由。 哎哟,这就是娶了老婆在家的感觉吗,怪不得男的都要娶老婆,这个爽唷——甚至不用他买菜做饭都已经感受到爽了,那些结婚的男的更得爽成什么样,不敢想。 但艾吉奥也不是万能,比如之前提到的水果,这位少爷就改不掉宁可不吃也绝不伸手的老毛病——所以足见今天的异常,社畜挑眉望去,果然艾吉奥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招呼她来饭桌对面坐——这里已经成了除了吃饭外俩人约定俗成“谈正事”的地点,更轻松鸡毛蒜皮的话题往往发生在沙发上。 等社畜正色坐好,艾吉奥把碗往她手边推了推,在她虽然暂时没什么胃口、但还是领了好意拿起一颗草莓揪掉叶子时,他开门见山:“晴,我想问的是——如果,我回去改变了未来发生的事,虽然离得很远一个是欧洲一个是亚洲,可万一其中真的有联系……这会不会引起连锁反应,以至于影响到你现在的人生?” 社畜呆了一下。 她还以为他肯定要问关于游戏剧情的事,又或者是寻求她的意见具体怎么救下马里奥等人,但真没想到他纠结这么半天,最后居然先问的是这个。 该怎么说呢……有点小欣慰? 社畜失笑摇了摇头:“放心,不会,尽管放手去做就好,别说蒙特里久尼,哪怕你拿着先机剧本回去干脆提前统一了意大利,我这里都不会受到半分影响。” 艾吉奥将信将疑,还又问了遍:“真的?” “当然,严格来说,因为我不是你的后世之人,所以你不管做什么都不会改变我。” 社畜想了想,说:“打个比方……如果你有兴趣的话,之后可以特意去了解一下什么是《三国志》和《三国演义》,到时你就会明白——一样的人物和大差不差的总体走向,但是许多细节上可称天差地别,其中一个有所变动也不会影响到另一个,你真正来自的那个世界,和我这个时代人们认知里你那个世界,两者之间大约就是这样的关系了。” 其实在这里社畜耍了一个心眼,她可没有明说哪边才是演义,而根据人下意识会从唯心的角度思考这一道理,艾吉奥十有**会以为自己那边才是《三国志》,即正史——要是他真能这么一直相信下去、不论之后接触网络看到什么离谱发言和同人二创,都能坚信自己才是唯一真实而不受动摇的话,那也确实是件好事,至少怀疑人生的概率会大大降低。 艾吉奥肃然记下,认真点点头:“好,我明白了。” “还有,”他顿了顿,声音比刚才更沉稳,“这也确实是我想说的另一件事。” 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终于下了某种决断,接着从口袋里缓缓取出那张被妥善保管多日、连塑封都没打开过的SIM卡,郑重将其平放在桌面上。 嵌入卡片的金属芯在灯光下反射出一点微光,质感有点类似古代使用那种被擦得锃亮的黄铜钥匙——某种意义上,它也确实称得上“一把钥匙”。 艾吉奥抬起眼,社畜发觉他琥珀色的眼中之前见过的所有迷茫与动荡,都已在过去的这些时间里缓缓沉淀,如今只剩下清晰而坚韧,与不容动摇的决心。 “现在,”他看着她,一字一句说道,“我觉得我已经准备好了。” “晴,请你教给我‘钥匙’的用法吧。” 第13章 第 13 章 从此以后,社畜给艾吉奥开放了手机和平板的全部权限,帮他注册了主流社交平台的账号,除了叮嘱要下载什么东西必须得让她检查一下(怕中病毒),其余不再有任何限制。 在艾吉奥探索与适应期间,她仅提供技术上的答疑和帮助,一次都没有鸡婆兮兮凑上去关心“你感觉怎么样”“你还好吗”这类问题,一切由他自行消化。 另外,为了把卧室还给她,也为了方便艾吉奥用电脑,俩人干脆吭哧吭哧连桌带椅一套全给搬到了外面,虽然乱七八糟拖在地上的线路导致客厅一下子变乱变丑,但想着反正又不会有第三个人来家里看到,也就无所谓了,零个人在乎,不如说反倒因为这种实用至上的凌乱,似乎给两人的屋檐下增添了点奇异的亲密感。 日子一天天过去。 艾吉奥几乎不主动跟她分享上网都看到了什么,即便跟社畜说话的时候向来情绪稳定和颜悦色,她却也观察到他时而脸色阴沉一个人躲去阳台半天不回,似在竭力让自己冷静;有时候眉头紧锁陷入沉思,连她叫他也没有反应;又或者有时发出情难自禁的笑声,对着屏幕又是荒谬又是无奈地连连摇头。 社畜静静看着这一切,从不上前打扰。 直到,艾吉奥第一次主动叫她。 绕向电脑屏幕正面之前,社畜设想过很多种可能,比如网上的人恶毒言论骂的难听,需要她这个本地人支援他骂回去;又比如他发现了极具价值、回去或许真的可以照做的考据和建议,来让她也鉴定下可行性; 甚至连最尴尬的某种预想,呃,比如艾吉奥兴致勃勃喊她来看他自己的同人图……这种可能性都想到了,然而以上都不是,艾吉奥打开的页面不是游戏也不是网页,而是一个本地文件夹,名称赫然写着: “黑历史留念” 社畜:! 她瞬间变脸,身体竟先于脑子采取行动,当即一个猛子扑上去就抢鼠标—— ——卧槽光顾着给他自由,把她自己那点黑料给忘了处理了! 文件夹里大半是她年少时期写的同人文,还有遥想当年刚录完自我感觉超良好、事后再听又尴尬得脚趾抠地却舍不得真的删掉,毫无专业性、从硬件到后期都完全是一坨的翻唱和配音…… 总之正如文件夹命名,都是一堆中二病时期不堪回首的产物,但好在艾吉奥的中文仍属于两眼一黑刚刚入门,读又读不懂听也听不明白,又懒得上来就开翻译器去仔细钻研,于是,他自然先被几张不被语言不通限制的图片给吸引去了全部注意力。 那是几张cos照,以现在的眼光看不光技术稚嫩道具简陋,甚至很可能因为妆不够厚要被挂网上投厕的程度——但也正因为不是换头程度的超浓妆与P图,才稍微辨别就可顺利认出,那正是社畜本人。 虽然五官和身形与今相比并没有变化特别多,可气质这一块完全是南辕北辙,跟这个能坐绝不站、能躺绝不坐懒散似无骨鸡柳的货不同,照片上的少女戴着金色假发蓝色美瞳,穿着繁复华丽的长裙,脊背挺得笔直,下颌微扬眼角瞥向镜头,留下一个神情傲慢而厌倦的侧脸,可能全靠信念强大,竟愣是在那一堆廉价布料堆砌里硬撑出一丝高贵而神秘的气质。 ——是她高三毕业那年,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搞cosplay,《海猫鸣泣之时》灵魂人物,黄金的魔女,贝阿朵莉切。 …… 作为一名深受文艺复兴美学熏陶的男性,艾吉奥·奥迪托雷始终无法理解一件事:在这个生产力强大、布料与色彩泛滥到连平民都可随意选择的时代,为什么萧晴总是固执执着那些低调寡淡的素色衣物,浑身上下也从来没有半点装饰,他承认自己对她早已产生了好感,但始终无法认同她年纪轻轻就放弃了对美的追求。 直到他看见这个——及地的华美长裙流淌着熠熠生辉的质感,繁复而优雅的编发尽显精心雕琢的贵气,那下巴微抬、眼神倦怠却锐利的高傲姿态…… 他根本不清楚聚酯纤维反射出过于鲜明夺目的光泽,在这个时代意味着“廉价”,反而造成一种荒谬的误解,让他更觉得那身衣服笼罩着一层近乎魔幻的神秘光晕。 总之,阴差阳错的,这一切竟歪打正着击中了他认知中对于“女性之美”的全部想象,如果以现代中文语境表述——这个,就叫做“天菜”。 艾吉奥惊艳的目光甚至都没离开过屏幕,看都不看就轻描淡写抓着鼠标一个举高,精准躲过她一招恶虎扑食,然后又顺便手臂一横,成功预判并阻止了她冲得刹不住车、一头撞屏幕上的杯具,最后再轻轻松松勾着社畜衣服后领一提溜,她就云里雾里地重新站直了。 做完这一切,他才恋恋不舍回味无穷地转过头来看她——看看这个头发凌乱体态懈惫、眼下有淡淡青色且咬牙切齿恶狠狠瞪着他的女人,接着转回去看看那张照片,目露不加掩饰的欣赏,又再转过来看看她,眼神不加掩饰的复杂。 社畜:“……咋的,有意见?” 艾吉奥无辜眨了眨眼:“没有,哪敢。” “我只是有些好奇……” 他再次望着屏幕里那名冷艳倨傲的魔女,语气里有真诚的赞叹与难以理解的惋惜,发出一声幽叹:“你为什么现在不再这样打扮了?” 社畜发出尖锐爆鸣:“——我草那是我当天四点起床搞的妆造,衣服假发都是提前几个月准备的,我疯了吗天天这么搞?!” 接下来的时间,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羞耻与怒火,尽量冷静地拿他那个时代已经存在的戏剧举例,再延伸并科普了什么是cosplay,并在电脑上找了几个他自己的cos作品给艾吉奥看。 “总之,这就是一种当代人对作品表达热爱的方式。” 最后社畜如此总结道,艾吉奥的兴趣却没被成功转移到那些他自己的模仿者身上,还在那不死心执着地追问:“那么你的这个人物,是出自哪一部作品?” 社畜一口气叹进地心:“这个……虽然神作是很神作啦,但完全不推荐你去了解,一百多个小时的流程太长了,你的时间可宝贵的很,当然得先用在研究你自己有关的事上,要是三心二意总被无关紧要的东西分心,万一信息没收集全呢就突然哪天穿回去了,到时候你哭都没地方哭。” 这么说可就戳中了艾吉奥的死穴,再不情愿也不得不承认她说的在理,可是当社畜轰苍蝇般“呿呿”摆手把他从电脑椅往下撵时,艾吉奥还是表现出了相当的不乐意配合——他知道这属于他无意撞见她的**,也猜到她接下来一定是要把这些画面藏起来,再也不会让他看了。 于是,当社畜费半天劲才成功坐上椅子,夺过鼠标刚要进行操作时,只听背后传来相机清脆的一声“咔”。 “……” 社畜扭头死亡凝视,艾吉奥早已把手机藏起,假装四处看风景。 …… 社畜的卧室一般只有换衣服和睡觉时关门,不过也有例外——少则三四天、多则一周以上,艾吉奥发现她总得神神秘秘关上门在里面说很久的话,而且虽听不清也听不懂具体内容,但他久经磨练的刺客听觉却可确定,卧室里响起的除了她自己的声音之外,每次都还有两个略显年长的男女声从手机里传出来。 即便艾吉奥已经习惯于用这些电子产品看视频,他却觉得那两个人的言谈听起来很随意口语化——就跟在说话的萧晴一样,并不像是手机里“提前录好的节目”,并且从双方有来有往、你一句我一句的谈话节奏来看,他更可以确定那是一种实时进行的交流。 艾吉奥还注意到,每当这种“固定节目”结束社畜从屋里出来,脸上总会带着一种混合着疲惫、如释重负又有点心不在焉的复杂表情,整个人的气场总是烦躁又无奈,得去冰箱找点零食饮料转移一下注意力,才能慢慢又恢复成平日那个情绪稳定的样子。 终于有一次,他忍不住问:“你在房间里和谁说话?” “你听到了啊。”社畜显得有点疲惫,随口答:“我爸妈,他们生活在别的城市,你听到的是我们在打视频。” 趁这个机会,她顺手也教了一下他这项通讯功能怎么操作,不过也许是因为近期见过的神奇事物太多渐渐产生了抗性,艾吉奥对“两个人能通过手机见面”这件事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震惊,反而很快接受良好,注意力仍集中在原先的话题:“这明明是一项伟大的发明,让人们可以随时确认远方亲人的安全……可为什么,每次你看起来都并不开心呢?” 社畜苦笑了一下:“开口闭口都是人最不爱听那几句,换你也开心不起来。” 她显然不乐意在这个话题上多停留,可艾吉奥却不肯罢休,继续不依不饶地刨根问底:“既然让你不开心,那就隔得更久一些再联系不就好了,为什么要勉强自己见面那么频繁?” 艾吉奥很不理解,他从十几岁开始在佛罗伦萨大街小巷四处乱跑之后,家里就不会对他的琐事过问得事无巨细了,只有偶尔捅娄子搞到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才会被父母敲打几句——那也仅仅是几句,绝不可能絮絮叨叨磨磨唧唧没完没了,而萧晴看上去明显比当年的他乖巧出息不知多少倍——她不挑事不打架,有自己的工作可以自给自足,心智成熟远胜世界上绝大多数人,她的父母到底在不满意什么,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社畜却听了表情更加复杂,摇了摇头:“国情不同……你理解成一种必要的功课就好了,再不喜欢那也是亲情,我讨厌话题但不讨厌他们本身,凡是感情,就总免不了花费精力去维系。” 她顿了顿,抬眼向他投去无奈但温和的目光:“我还以为,你能明白呢……家庭成员的责任什么的,好比,你还不喜欢听克劳迪娅抱怨她不喜欢学管理庄园账目呢,可你能说‘我不爱听请你闭嘴,别跟我讲这些’吗?” “……” 艾吉奥一下子被噎住:好吧,拿这个来说的话,那他可就秒懂了。 并且……一阵微妙的愧疚随之在他心中升起,虽然现在肯定不会了,但毕竟当年刚投奔叔叔的开始那段日子,他年少浮躁心里只有自己那点事,还真对克劳迪娅这么不耐烦过…… 艾吉奥忍不住忽然笑了一下,笑容却里没有丝毫快乐,只充满了对当年那个愣头青自己的没辙,想起了那时克劳迪娅被马里奥叔叔硬套了个管家的职位在身上,账目的枯燥和庄园的管理琐碎又沉重压得她喘不过气,常来找自己这个哥哥抱怨……可他呢,当时只觉得她不懂他肩负的重任,嫌她大惊小怪,吵闹不休…… 现在想想,他自己那时固然是少年气盛,可克劳迪娅……比他还小两岁呢,结果是这样的她咬牙撑起了他们一度支离破碎、千疮百孔的家,在他东奔西走四处暗杀仇人的同时,她已经悄无声息地把一开始他们搬去时破破烂烂的庄园经营得日益繁荣,每次回家看到的钱匣都是装得满满的,让他从来都没有后顾之忧,得以全心投入对抗波吉亚的复仇。 艾吉奥感慨万千叹息:“那可真是惭愧……在这件事上,明显你比我做得好太多了。” 社畜倒被夸得不自在起来,目光乱瞟直嘟囔:“不废话吗没看我都三十了,跟你十七岁的时候比,那不纯欺负人……” 艾吉奥:……? 他陷入了沉思,低头一遍又一遍刷新着翻译结果,半晌才抬头,也知道这个话题对女士比较敏感,于是小心翼翼:“它……好像听错了你说的话,能不能再说一次?” 社畜看不懂意大利语但看得懂阿拉伯数字,一看他手机屏幕再看艾吉奥怀疑人生的表情,直接乐了:“好吧严格来说,二十九,怎么,不像啊?” 她干脆在手机上打字这两个数字“29”给他看,然后在艾吉奥那张帅脸的瞳孔地震与瞠目结舌中久违感受到了一阵虚荣的快乐,笑得更灿烂了:“东亚秘术,好奇吗?” 艾吉奥:“……想学,回去送给克劳迪娅。” 社畜静静地凝视他。 片刻后,艾吉奥投降了:“好吧,其实是我自己好奇。” 出乎他意料,社畜听见回答反而露出了略感惊讶的表情:“噢,我本来以为是——真的是送给克劳迪娅,而不是卡特琳娜吗?” 艾吉奥一怔,刚想到她指的是记录中未来的事,面色复杂起来:“……现在这个我,跟她还没那么熟吧。” 社畜脸上浮现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促狭:“那不是迟早要熟吗,什么兄弟会开头动画啊,什么一炮回到解放前啊……哦对,她在罗马抛弃你的时候,某些人简直都要掉小珍珠了。” 艾吉奥:“…………” 哪壶不开偏提哪壶是吧。 虽然严格来讲,那些对他而言还都没有发生,又哪怕老实说,他在罗马涅初见卡特琳娜时,的确对那位高傲泼辣却实在美丽的贵妇很有兴趣……但在提前知道后续的走向之后,现在的他,也已经确实不太想跟她发生什么超出盟友以外的关系了…… 就在他苦恼又吃瘪没好气跟她翻白眼时,没注意到社畜正在细细观察着他。 对,她故意的——特意先拿他还没有亲身经历,只是被预言了相对无关紧要的部分试试——一段注定失败的恋情,总比上来就拿他亲人或初恋的死亡来试探合适得多。 至少目前这个反应,他看起来并没有被怀疑人生的虚无迷茫侵蚀……那就好啊。 至于“东亚秘术”这个吹出去的牛要怎么圆……社畜去东翻西找了一会儿,总算发现几片还没过期的面膜,然后把艾吉奥连哄带骗弄到沙发上仰躺,撕开包装给他敷了一片。 这可不是个容易的活儿,且不提他总是欠嗖嗖地想要伸手摸摸这种冰冰凉的新奇触感,面部折叠度远胜亚洲人的优越骨相也给无纺布的贴合造成了不小的困难,不光高挺的鼻梁总把两侧撑起空隙,还只要他使劲眨眨眼,睫毛就能把好不容易贴好的面膜纸又顶出一堆褶皱。 更别说他那张不肯老实闭上闲不住的嘴:“坚持使用这个的话,我的脸也会变得跟你一样嫩,一样看上去比实际更年轻吗?” 社畜思考了一下,最终还是在扮演无良美容院职员和老实人之中选择了后者:“那不可能,脸嫩是俺们黄种人基因优势,只是给你体验一下而已。” 艾吉奥:“唔……好吧。” 这次他总算乖下来再也不动了,眼睛也合上任由社畜的手指在他脸上轻压划动,可当她终于再次抚平那些褶皱,准备离开时,艾吉奥突然又睁开眼睛,浓密的长长睫毛一下子把盖在眼皮上那部分顶开。 社畜气结“嘶”了一声,艾吉奥深感抱歉轻轻动了动嘴角,赶紧把眼闭上,还乖巧利落自己伸手重新盖上了眼皮的面膜纸。 直到十五分钟后揭掉,他才解释了那会儿自己为什么要动——他说,他还以为她会这么一直摸他脸持续十五分钟呢,还说被她摸来摸去的感觉,比单纯敷着可舒服多了。 社畜对此皮笑肉不笑:“那是另外的价钱,少爷。” 敷面膜还不满足,还要做按摩,真特么会享受啊你小子。 第14章 第 14 章 某天吃饭的时候,社畜似不经意提起:“问你个问题——看到网上那些难听的发言,你会不会产生想要线下去杀了他的想法?” 艾吉奥放下勺子惊愕地看着她,怎么也难以想象这个从前还拼命声明这里是文明社会的家伙,口中会轻描淡写冒出“杀人”这个词。 但很快他就回过神,毕竟认识这么久了,他多少已能在对方展开问题之前猜到一些试探的意味,于是思忖片刻,郑重答道:“……老实说,我的确那么想过。” 艾吉奥故意在这里大喘气停顿,悄悄看了一眼她的反应,发现社畜面不改色等着他后面的发言,他就确定了这又是她的一道测试题,于是了然于胸笑了笑,继续往下说: “但,当然,现在已经不会了,有时候甚至觉得他们很可悲——对他们来说,我都不是真实存在的人,这更显得他们懦弱无能,只敢找一个‘确定不会反抗’的假人撒火。” 艾吉奥眨了眨眼,狡黠地最后补上一句:“不过等我学透了中文之后,该骂肯定还是要骂回去的。” 等他所有的回答被手机翻译完毕,社畜仔细检查读后,绽开了欣慰的笑容:“好了,这次你真的毕业了。” “——做好心理准备,等这周五下班,带你出门。” 她漫不经心抛下一颗爆弹,然后如愿以偿看到艾吉奥露出在她意料之中的惊愕表情,一双琥珀色眼睛亮得像灯泡。 只是他很快又收敛失态,跟着立即问了一句:“为什么,周四之前怎么了呢?” 社畜一秒切换死鱼般的眼神:“你说呢。” 艾吉奥窃笑出声。 ——他故意的,他当然知道周一到周四她到家洗漱完就倒头栽床多动不了一点,他就是想看这个表情而已。 有了这么个巨大的期待在前面吊着,余下几天的艾吉奥都主动减少了上网时间改为恶补中文,凡是社畜看见他的时候,这家伙几乎都捧着手机在那苦练常用语,还老是缠着她,用口音奇怪的中文非要讲给她听,还硬让她评价一下他进步是不是老外里最快的那一拨。 可实际上艾吉奥自穿越来到现在也就满打满算一个月,就是再天才也不可能这就能做到无障碍和中国人交流,像是“谢谢”“你好”这些倒讲得还算不错,可一旦超过两个词涉及语序直接就变成一坨,社畜连蒙带猜都不一定能懂他想表达什么。 她不忍打击艾吉奥的积极性,又实在不胜其扰,只能想个折中的法子委婉提醒他别骚扰她这么勤:“进步确实挺快的但是,你知道吧,我们中文和意大利语有个区别就是,说中文的时候我们手一般不乱比划……” 社畜走上前去,把他两只手给在身体两侧按住:“来,手别动,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 艾吉奥:“。” 他张了张嘴,结果愣是跟让人给闭麦了一样半天没动静,直到最后自己都憋不住笑出声,使了点力气把手腕从她桎梏下挣脱出来,才像重启了似的又恢复了语言功能,苦笑着举手投降:“Bene,现在我知道自己的问题出在哪了,不过这个……我可没法保证一定能改得掉。” 时间很快来到周五晚上,穿着一身社畜从某宝盲买来的便宜男装、却分毫不掩其出众姿容的艾吉奥兴高采烈迎来了第一次光明正大的外出,还没走出小区门就眼睛锃亮找到了新鲜玩意儿,拍了拍社畜肩膀兴奋地指着一个方向: “瞧,那个看起来可以作为信仰之跃的落点,怎么上次我出门的时候没见到?” ……什么落点,现代怎么可能会有稻草堆? 社畜满是狐疑刚跟着望去,只看了一眼就面目扭曲:“卧槽!你要是敢往那里跳,就再也别进我家门了!” “为什么?” 艾吉奥还困惑着她为什么反应这么激烈,正逢说话间那个方向的卡车嗡嗡开动,满载着一车从小区运走的生活垃圾经过两人身边,难闻的气味让俩人不约而同捏住了鼻子。 艾吉奥:“……好了,现在我知道为什么了。” 一段小小的插曲后两人走入地铁站,霓虹璀璨的城市夜幕下,作为周末开端的星期五夜晚,通勤下班与刚出门玩耍的人流比平日更加拥挤不堪,趁着尚未融入站里摩肩接踵的黑压压人群之前,社畜用翻译软件打字给艾吉奥看:怎么样,流程都还记得吧? 其实现在想想,本不该赶在这么个人最多的时候作为他的第一次出门练习,万一艾吉奥在哪个环节卡壳出错,堵住后面一堆人导致骚乱引来工作人员,岂不是平白增加暴露他是个黑户的风险,可都事到临头也没有反悔的道理,他自己也期待今晚兴奋了整整好几天,她实在不舍得这个关口泼冷水,也只能硬着头皮希望一切顺利。 被她戳了戳胳膊,艾吉奥立即收回死死黏在地铁站里一块炫目大屏广告上的视线强装镇定,看完她手机上的文字,随即展露一个信心满满的笑脸,两指从上衣口袋里夹出一张地铁储值卡,跃跃欲试点了点头。 “那好,你先,我跟在你后面。” 艾吉奥依言先行,整个过程可称极为丝滑,顺利到不可思议,既没有手忙脚乱弄掉了卡片引发堵塞,也没有三心二意看这看那让人觉得异常,刷卡过闸一气呵成,云淡风轻得仿佛早已做过千百遍——要不是提前知道他是谁,眼前这人完全就只是个举止寻常、唯一惹眼之处就只有过分帅气了些的外国游客,可以说完美发挥了他作为刺客融入人群的技能。 看完全程的社畜松了口气刚要扫码跟上,不料就在这时,几个横冲直撞的没素质男女嘻嘻哈哈硬挤到前面把她撞了个踉跄,为首一个男的直接插队抢进闸门,顿时引来后面一片斥声怒视,那几个傻逼竟还不甘落后,扭头不干不净地骂了回来。 这要放在平时,社畜肯定少不了加入声讨大军要闹就闹个彻底,可这当口哪有闲心顾着吵架,她几乎是心跳骤停眼看着前方那道高挑挺拔的身影转瞬被淹没在了拥挤涌动的人群里再无踪迹,而等她换了个闸机重新排队终于得以进站,却不管怎么四下张望都找不到艾吉奥的影子。 她拼命环顾转着圈圈,却视线所及全都是陌生的面孔和后脑勺,五光十色的广告灯牌晃得人眼花,广播声、脚步声、交谈声在耳中混杂成一片模糊的轰鸣,强烈的心悸恐慌与浊燥空气带来的胸闷形成恶性循环,逐渐积累成一种几乎想呕吐的晕眩,社畜突然捂嘴闭眼,低下头倒退一步—— ——结结实实踩上了别人的脚。 按理说她该赶紧道歉,这会儿却紧捂着嘴完全不敢吱声,生怕比起语言先是胃酸从喉咙往外涌。 好在那个倒霉鬼没有骂她,反而很是关切从背后扶住了她的肩,就这么护着她挪了几步远离汹涌的人潮,到达一块安全不会被撞到的靠墙位置。 社畜在期间一直紧闭眼睛等着想要呕吐的冲动平息,喘息了一阵感觉好些才慢慢睁眼,晕乎乎的脑袋不自觉后仰,后颈不期然贴上一片温热而结实的胸膛。 与此同时,一股令人熟悉而心安的香气飘来,混合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既似冷冽金属、又好似温暖皮革的独特要素从身后悄然笼罩下来,将她整个人不知不觉包裹。 ——是她家洗衣液的味道。 不,更准确来说,一样的香味在不同的人身上表现亦有差分,而这个——显然是她家洗衣液的留香在某人身上停留许久后,与他自身气息微妙融合所形成的、独一无二的气味。 社畜:“……” 她毫无征兆朝后一个肘击,然后果不其然听见艾吉奥哀怨的呼痛声响起。 社畜才不管他真疼假疼,气得手直抖库库打字:——你tm故意的是吧? “我没有!”艾吉奥立刻喊冤,委屈巴巴地也拿出手机来飞快打字:我一过闸机就站在原地根本没动!是你转了好几圈都看不见我,喊你也听不到,我才只好主动过来找你的! 社畜看着他屏幕上的文字,忽然想起某种熟悉的设定,沉默了:只要旁边有人群可融入,黑白特效一闪,目标自动变成小聋瞎,哪怕擦身而过也完全不会涨警戒条……草,合着刺客被动技能触发了是吧。 问题是特么的,他这隐匿天赋难道不该只对红名单位起效果吗,连友军也一起屏蔽了叫什么事啊?! “要不这次就算了,我们回家吧。”他依然担忧地用手掌攥着她的肩头,几乎没用力捏了一下:“你看上去很不舒服。” 社畜却摇摇头,用依然难以平息颤抖的手从挎包里拿出一盒薄荷糖往嘴里塞了一颗,等清凉的甜味逐渐压住那股恶心不适,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没事了,走吧。” 艾吉奥开始以为她仅仅是为了不毁掉他首次外出的兴致,只觉得心怀愧疚,但后来发现好像不光是那么回事——当社畜下了地铁拉着他的胳膊坚定奔向一家爆火排队的烤肉店,在门口停下脚步拿起手机打了个电话,便在连艾吉奥看了都头皮发麻的大批等待人群中忽然站起来一个人,边接电话边走过来把叫号小票给了她,然后就转身消失在人群。 “找的代排,昨天就定下了。”社畜一边把小票二维码扫到自己手机里,一边解释:“一百块呢,不然自己排半夜都未必吃上——仅此一次,是为了庆祝你第一次出门的例外喔,以后再来可就没这待遇了。” 艾吉奥:“……哦。” ……合着是为了雇人排队的钱不能打水漂啊。 手机的实时排队信息显示还要半个多小时,正好步行街往旁一家就是优x库,社畜就拽上还在好奇往另一家花里胡哨潮玩店里探头看的艾吉奥去选男装,顺带打发剩下的时间。 一进门,她并没有想到在自己看来习以为常摆满货架的平价服装店,在艾吉奥眼中是一种怎样的冲击——在他的认知中,显然服装都是要从选择布料、裁缝量体、等待裁衣、多次试穿与改动……这一系列繁冗的过程,才最终能得到一件满意的成品。 且,以上都是裁缝带着东西上门去服务他,而不是他去找裁缝,而这个……简直像大型贸易仓库一样摆满了成衣——没错,全部都是成衣而非布料,目之所及皆是一排排按照颜色渐变排列得整整齐齐的货架,以及墙上悬挂的密密麻麻的同款衣物,还有许多穿着衣服作为展示的白色人形…… “Dio mio…”(上帝啊……) 本来都尽量能说中文就说中文的他,此刻却情不自禁又冒出句母语喃喃,面前的店铺之大几乎一眼望不到头,正在他傻眼惊叹之际,社畜已轻车熟路把发呆宕机的此人拽向男装区,停在一排基础款跟前,大手一挥潇洒道:“开始吧,随便挑——你现在能穿出门的衣服只有身上这一身,连换洗都不够,而且像这样能亲自试试总比网上盲买强,正好趁机会多备点。” 她想了想,又补充说:“哦,也不用非得勉强一定在这里买,实在没喜欢的话,再换家店就是了,不过那就有点远,得吃了饭再去。” 艾吉奥看着翻译软件,瞳孔地震。 意思是,像这样巨大货仓一般、人们选衣服跟选面包一样轻松随意的成衣店……还不止一家? 看他一脸难以适应三棒子打不出个闷屁,始终踌躇不愿伸手的模样,社畜只好叹口气代劳,从旁边随手摘了件白衬衣,给他按在身前对镜比量几下:“总之先试试呗,瞧,这不是跟你当初穿来那件还蛮像的……呃,就是被我洗坏了的那个,刚好也是亚麻的,当是赔给你,不行吗?” 艾吉奥当然从未想过要她赔偿衣服——且不提当初就没特别放在心上,还这么久了吃人家的住人家的,只有他欠她的情越积越深,他又不是没良心,哪还有为了两件衣服反过来责问对方的道理。 只是他刚要反驳,却先被衣领碰到下巴一蹭而过的触感分了心,艾吉奥突然接过套在衣架上的衬衫仔细摸了摸,双眼因惊讶和新奇睁大:“你说这是……亚麻?” 在他从前那个年代,一件全新的亚麻衣物有多硬挺扎人自不必说,而且根本不是花更多钱就能解决的问题——人们早都默认了不管贵的贱的,这种衣料无非只有“巨tm扎”和“比巨tm扎稍稍不扎那么一点点”的区别,而这个……居然有都不用穿在身上花时间驯服、从一开始就这么柔软的亚麻吗? 他这么震惊反而把社畜给整不自信了,翻了翻吊牌嘟囔:“亚麻100%……没错啊,有啥问题吗?” “没有问题。” 艾吉奥笃定秒答:“这件就非常好,要怎么试,就在这里脱衣服吗?” 很难说后半句没有故意的成分,他不会蠢到光天化日真这么做,但特意这么说一句,然后看某人大变脸色拼命推搡他去试衣间的反应,还是怪好玩的呢。 艾吉奥心情颇佳拎着那件白衬衣,和一条社畜随手给他拽来搭配的深色长裤被撵进了试衣间,感觉连这个在他眼里逼仄狭窄、连胳膊都伸不开的小空间都无法让他的愉悦减少分毫,片刻之后换好了衣服,一边低头调整着袖口一边走出。 直到来到镜前一抬头,才从倒影里一下子看到不止社畜自己、几乎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盯着他的画面。 艾吉奥:? 他急忙低头检查自己哪里不妥,可又并没有得到答案,只得把疑惑求助的目光投向唯一的依靠,然而接收到电波的社畜也只是摆了摆手示意没事,接着扶额苦笑。 ……简直没天理了,把优x库楞穿成超模广告即视感,特么的,大伙儿不看你看谁啊。 金屋……哦不,破屋藏娇不见天日地被养了一个多月,他领口那片原本黑白分明的性感晒痕已经褪了大半,这会儿全身的皮肤都基本捂回同一个颜色,没了风餐露宿的磨砺和生死搏杀的惊险,使他整个人看着比初遇时仿佛“嫩”了不少,不光人周身的气场松弛下来,连眼神也显得灵动清澈。 就导致,比起一个出手致命行动矫健的强大刺客,现在的艾吉奥论起形象和状态,似乎更接近于那个家族未遭变故之前无忧无虑的佛罗伦萨少年。 一件最简单的白衬衫被他宽阔而不过分虬结的肩线完全撑起,布料向下收敛勾勒出上身精悍的倒三角轮廓,领口则不好好系扣子敞开了多达三四颗,除了一条他从不离身的、游戏里也可清晰看到的、由皮绳和几颗银色串珠制成的项链缀在颈间微微晃动,刻有花纹的珠子在灯光下依稀闪烁之外,不光完全露出一段线条清晰的锁骨和凹陷的颈窝,甚至再往下还炫耀般慷慨展示厚实饱满的胸肌,随着动作牵动衣领的开合而时隐时现,格外诱人。 就算在屋里捂了许久,写进基因的天生肤色底子摆在那,使他并不会变得过于弱气苍白,而是呈现一种均匀细腻的,带有温暖感觉的健康浅蜜色,被干净的纯白色一衬,显得慵懒又优雅。 乍一眼望上去,分明像个……不,人家原本就是正经八百的贵公子,偏生嘴角那道在这个时代养尊处优的富家子弟绝不会留下的明显疤痕,又顿时暴露了他已经刻意收敛、但还是不经意露出一截小尾巴的野性与危险,社畜不知道别人能否在未知他真实身份的前提下察觉那份违和,反正她是有这么觉得—— 仿佛那是被后世文明社会的产物和规训、却也只是暂时约束住的一头猛兽,而他骨子里的不羁与血性,只靠那些柔软贴身的布料根本遮掩不了全部,始终透过这些丝丝缕缕、不动声色地散发出来。 不止是她一个目不转睛,连社畜都察觉了周围那些愈发强烈的凝视眼神,出于安全考虑……又或某种连她自己也难以下定义的微妙心思,她在角落的休息凳上豁然站起大步走上前去,略显做作揽向艾吉奥的手臂,然后抱住他的胳膊腆着老脸仰头卖萌,强行让自己露出一个笑脸。 …… ……就是莫名有种直觉,要是,她再不做点什么的话,冲上来的就极可能是别人了。 艾吉奥:? 他惊讶地看着她极为反常主动向他亲近的这番举动,本来是错愕摸不着头脑,但在镜子里无意瞟到几道灼灼望来、显然已经在做出行动边缘的眼神时,他顿时了悟,于是也温柔一笑,抬起手臂在对方肩上反过来搂住的同时低下头去,落下一个外人看来含情脉脉亲密无间、实际只有两人才知有多克制绅士——嘴唇只碰到额发,并没有真的触碰肌肤的吻。 以及,虽然没真正亲上,可身体紧贴的搂抱是实打实的,并在那瞬间艾吉奥把手掌完全摊开覆着她的肩头,用炙热的触感透过衣料结结实实灼了一下她的皮肤,似乎在通过这种方式传递某种讯息。 依社畜自己的解读,是宽慰与安抚的意思。 同时发觉背后那些注视明显带上失落,于是她心放回了肚子从善如流松开他,催促艾吉奥去换回衣服结账,后者乖乖听话,只是掀帘前忽然停顿回了一下头,向她投来带着笑意的眼神,怎么看怎么意味深长。 社畜:“……” ……不是,等会儿——还不是没有身份证的他真被搭讪了会很麻烦,她才上去挡那么一下的吗,这家伙不会理解成奇怪的意思了吧? 呃,好吧,倒是那一下也真的很爽就是了,明知是做戏也虚荣心极大满足,简直回味无穷……也是没办法的事,嗯嗯,人之常情,人之常情。 第15章 第 15 章 意外的是,艾吉奥出来就把亚麻衬衫毫不留恋丢进了店里“试过但不想要”的回收大筐,只拿着那条裤子准备结账。 社畜十分不解,毕竟那件衬衣他穿真的是他爹的炸裂级别的好看,艾吉奥却幅度较大地故意耸耸肩,伸手比划了一下:“真正试过以后,我才算是知道他们怎么准备出那么多的成衣了——可惜了,明明拥有那么高明的技术却不好好对待,布料很好,剪裁却那么敷衍。” 他指了指自己的上半身,接着解释:“大一码的,整体松垮不好看,小一码合身的,又在肩背没留足够的活动空间,要是我像以前一样……” 说着,艾吉奥举臂做了个假装攀爬的动作:“……像这样,怕是手刚抬起来,腋下那里就要崩裂了。” 他一语道破现代快销服装的本质让社畜稍惊,但也不是第一次见识这家伙洞察力有多厉害,多少习惯了点,闻言只能苦笑:“害,毕竟是便宜货嘛,走量不走质的……先凑合吧,除非你到下个生日还没穿越回去,到时候再送你一套好点的。” 至于他想要的那种不会阻碍大幅度动作的衣服,社畜已经决定吃完饭领他逛街的下一站定在迪x侬,而艾吉奥听了这话倒是来了兴致,不由追问:“那又是什么样的?” 社畜指了指对面的几家中高档服装专柜,那里有明亮宽敞的橱窗和冷清的店面,几个店员看上去都很清闲,不像开价服装店的店员一样忙的脚不沾地。 艾吉奥却显得有些失望,脱口而出:“所以还是只能选成衣啊……” 社畜噎了一下,一个气急败坏白眼翻过去:“你想要什么,量体裁衣吗?告诉你,不可能,除非你把我腰子噶了拿去卖,倒差不多能换一套……” 话说一半,又想到她自己根本也对有钱人高端订制的世界毫无概念,一下子不确定起来,不禁心虚改了口:“……或者,半套。” 等这段话被手机翻译完毕,明显艾吉奥极为震惊,立即转过来无比夸张而惊恐地看着她,连连摇头:“那我不要衣服了!请务必保留你的……呃,肾脏?” 接着俩人对视,几乎是同时噗嗤笑出声,社畜摆了摆手:“好了好了不闹了,吃饭去,再磨蹭可要过号了。” …… 等到两人坐进烤肉店,艾吉奥来回翻着菜单,很快又陷入了新的困惑——经过很多次的点外卖经历,还有刚刚买那条裤子的结账也是全程看着的,他曾自认为对人民币的购买力已经算得上心里有数,可这个……一顿够两人吃饱的外卖几十元,一条全新的裤子一百多元,而这里,区区一盘肉——150克,算下来也就5盎司多一点,塞牙缝都不够的一丢丢,这居然也要几十元? 而且当他继续往后翻,发现前几页还都算是便宜的,后面更是有一百多两百多、甚至三百多一份的肉时,艾吉奥努力掩饰惊骇,尽量面不改色从菜单抬起头——令他动摇的不是价格,而是这个对比: 虽然萧晴从一开始就自嘲她是个屁民,还说过什么要是他当初掉进富婆家,会过上更好的生活之类没趣丧气的话,可艾吉奥眼里她的生活已经足够丰富便利,除了早出晚归工作辛苦之外似乎没什么负担——而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意识到…… ……一身衣服加起来还没一顿餐馆的饭贵,她,原来真的是个穷人啊。 …… 但就算如此,艾吉奥也不会做出那种为了给她省钱拒绝点菜的煞风景行为——他知道她做事向来靠谱,也相信她来之前就对这家店的档次心知肚明,既然她肯带他来这里,就说明她并非完全消费不起,而是诚心想要为他这首次出门的纪念好好庆祝,既然这样,他最该做的便是坦然领情,而不是顾虑太多。 艾吉奥来回翻着菜单,先选了几种单价为三五十元的烤肉,然后社畜又看了看菜单补充些小吃和饮料,稍作犹豫后狠狠心,跟做贼似的加了一份将近两百的高级和牛,还生怕被他发现,赶紧在手机上提交了订单。 只是这一切当然瞒不过艾吉奥的眼睛,他暗笑不语也不戳破,只在上菜之前一直往旁边几桌瞄去,偷偷观察着别桌是怎么烤的,等炭火和肉片刚一上桌,他就施施然挽袖子抢先一步拿起烤肉夹,一副要大展身手的模样引起了社畜的怀疑:“你能行吗,要不还是我来吧?” 艾吉奥略有不屑看了她一眼,嗤之以鼻:“你打游戏的时候两个地点只不过点点鼠标,没想过现实里要走多久吧,你以为在路上我都吃什么,开在马路边的麦当劳吗?” 社畜一噎:“……呃。” ……啊这,确实。那个年代交通不便,在外天黑能正巧碰上家旅店都算幸运,凡是出行的人没点野营技能在身上根本寸步难行,就算退一步可以带着干粮,可艾吉奥不光是个来去无踪的独行侠刺客,同时也是一名出色的战士,游戏中他随马里奥或巴托罗密欧的佣兵团出兵征战也不止一次——讲究“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也就古代中国了,像欧洲……说好听了叫小国众多,说难听了大部分战役都跟村头打架似的,就这点规模,肯定不像正规军一样配备随行辎重,所以扎营时的伙食多半要靠野外打猎解决,如此一来,生火烤肉就成了每个人必须掌握的基本生存技能。 后知后觉问了弱智问题的社畜无言以对,只得悻悻把烤肉夹让给了他。 另外,很快她就意识到尴尬的事还不只这一件:当一盘跟前几道画风明显不同、摆盘精美别致、还伴着干冰升华袅袅白雾的华丽肉品被端上桌,艾吉奥看着她死鱼一般的表情努力憋笑,瞅瞅那盘肉后饶有兴致吹了声口哨:“看来昂贵的牛肉也不只是贵在本身——这叫什么,靠包装抬身价?仔细看也就是脂肪多了点嘛……” 他对着和牛表面均匀细腻的白色大理石纹理煞有其事点评,又看到社畜变黑的脸色顿觉不对,赶紧找补:“嗯……倒是肥得很均匀,从前确实没见过,这样的牛是怎么养出来的?” “可能是从不运动吧。”社畜面无表情幽幽道,指了指自己:“就像我一样。” 艾吉奥微笑凝固:“……” 太地狱了喂!哪有人把自己跟食材类比的啊!这让他还怎么下得去夹子! 一方面可能出于报复,也可能纯是他的某种私心,艾吉奥上来就把烤熟的几片昂贵和牛送到她的盘子里:“来,尝尝‘你自己’。” 然后他想了想,又夹来一片普通纯瘦的:“那么依此类推,这个可能算是‘我’,你比较一下,哪个更好吃?” 社畜:“……” 真tm服了,得亏俩人交流还是大多用手机翻译,不然这对话让别桌听了怎么想,汉尼拔是吧。 她漠然先后把两块肉塞进嘴里嚼嚼,实话实说:“那肯定是贵的好吃了。” 艾吉奥一脸果然如此地笑了笑:“那等吃完这顿饭,你陪我去一个地方吧——呃,也可能不止一个,我还没完全想好。” “什么,你在网上看到的东西吗?”社畜疑惑望了他一眼,对方却神神秘秘不再表态,只心情明显愉悦地继续烤着肉,并暗搓搓把更多油脂均匀香喷喷的和牛片往她的盘子里夹,给社畜闹得无奈又好笑:“行吧行吧,但还是得先看衣服,服装店关门时间比整条步行街要早不少,赶不上的话可就只能等下次了。” 这确实是一顿让两人都极为满足的晚餐,主要还是艾吉奥表现得足够坦然一点也不扭捏,也丝毫不隐藏自己容量远超现代人的胃袋,肉不够吃了就诚实直说想加,之后他们又加了两次肉品才吃到彻底饱足,最后账单打出来一看,愣是把地图上写着人均不到两百的一顿饭吃成了快破千。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真看见这个的社畜还是忍不住悄悄吸了口气,努力压下心头那股绞痛让自己表现如常。 之后两人去了迪x侬,社畜自己也不想表现得太没出息,然而两只眼还是根本控制不住死死黏在穿了紧身运动衣更显身材炸裂的某人身上,抠都抠不下来。 如果说放量不足的白衬衫是对五百年前异世来客的一次尝试伪装和束缚,那么这件每一寸布料都紧贴肌肤起不到半点修饰作用的运动衣,则像是彻底放弃了自欺欺人的掩饰,将这具精壮致命的身躯蕴含的原始力量感与野性暴露无疑,用清晰展示出每一块肌肉的隆起、每一条筋络的走向、每一道骨骼的轮廓,放肆而骄傲炫耀着这种充满生命张力的□□美。 现在的社畜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幸亏对于广大牛马来说优x库在通勤上的实用性远高于迪x侬,这间店里的人流都没之前那家四分之一,目前占领这面穿衣镜的只有他俩,否则要是像刚才那样引起围观,哪怕她冲上来厚着脸皮再“宣示一次主权”,也未必堵得住窥伺者熊熊燃烧的热情了…… “唔,这个很不错,不管怎么动作都不会受限,穿起来很舒服。” 偏偏某些人还对着镜子格外满意地在那左转右看,跟只开屏的孔雀似的肆无忌惮释放魅力,直到在镜面里对上社畜呆愣久久回不过神的弱智眼神,艾吉奥才眉梢一挑,嘴角难以抑制地勾起一抹了然又带着几分戏谑的弧度,忍着笑意转身看她:“有那么好看?” 社畜条件反射小鸡啄米点头,接着陡然回神,又亡羊补牢矜持干咳一嗓子:“那什么……只是刚想起一句话,俗话说得好,胸围过百是男人最好的嫁妆……” 艾吉奥似有所感唔了一声:“可惜这里没有尺子,那在你看来,我能过关吗?” 社畜:“……能。” 嘴上惜字如金的她内心深沉想着:以手机阅览擦边男无数的经验来估测……老娘这双眼就是尺,错不了一点的。 艾吉奥双眼晶亮,欠兮兮笑了:“这么肯定啊?” 社畜翻了个白眼:“擦,你以为我单身多少年了,这种……虽然已经不抱希望这辈子能吃到什么好的,但论起奇怪的知识,就算是你也未必赶得上好吧,比如我从手指尖到腕横纹的长度刚好是十八厘米什么的——” 突然意识到自己说嗨了的她瞬间收声,看到艾吉奥一脸纯洁明显没懂才悄悄松口气,若无其事假装四处看风景。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虽然运动服装店没有卖全新的软尺,可偏偏艾吉奥用过的试衣间里,不知是店员备的还是别的顾客遗落挂在那一条,就导致某人回去换衣时顺手借用了一下,便截出一段标准的十八厘米。 “……” 艾吉奥表情奇怪,若有所思。 艾吉奥低头稍瞄,心领神会。 艾吉奥挂回尺子,似笑非笑。 …… ……哎呀。 这可真让人意外,他还以为会需要更久的时间,他和她才能发展到开这种暧昧不清成人玩笑的程度呢,没想这才短短一天——严格来说,是短短一趟外出,他就已清晰地觉察到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了巨大一步。 起初,她面对沉甸甸的弗罗林金币和他在情场无往不利的魅力展现出惊人的清醒与抵抗力,冷静地拒绝了他的所有报价和引诱,仿佛他的价值和美色在她那里通通一文不值。 可现在,就在之前,她却为了阻止那种虚无缥缈的可能性——傻瓜,就好像他真的会被人勾勾手指就拐走了似的,甚至为此打破了她一向理性精明的原则,冲过来热情主动抱住他,既急切又不安地宣示主权。 这么一对比……他就几乎被极其强烈且愉悦的成就感给淹没,心情美好到了极点。 艾吉奥闭上眼,回忆着当时残留在手臂外侧的温软触感,深深呼吸。 ——他很期待后续,期待下一次的交锋,更迫不及待看到她更多坚韧外壳下的色彩与柔软,她越为他失控,他就越感到狂喜。 同样也急不可待想要知道,在自己最终离开前,到底,他们能走到哪一步呢…… …… “离开”。 直到后知后觉这几个字眼浮现在脑海,顿如一泼冷水浇熄了艾吉奥所有飘飘然的欢欣。 是啊,他迟早会走,他比谁都清楚两人的故事注定以自己回归原本的世界划上终止符。 只是,冷水浇熄了火焰,然而余烬未灭,仍不死心抱着期待挣扎不休——他比谁都明白自己因为迟早分开所以心急如焚,也明白她因为迟早分开所以满心顾虑裹足不前。 瞧,明明他们在意的是同一件事,却因为截然不同的人生态度产生了完全相悖的反应: 他是那么急切想在这场注定别离的旅程中与她留下一些永不磨灭的、炽热的记忆,希望自己成为一段对她而言无法被时光抹去的、浓墨重彩的独特存在,曾“失去”过最重要之物的他,大约作为一种心理代偿,在此后的日子里他就变得极度渴望“拥有”,哪怕只是短暂地拥有,既然终点已定,那么过程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至关重要,不容浪费。 而另一人恰恰相反,她悲观又清醒,向来秉持“从一开始把预期降到最低,就不会失望”准则的萧晴根本不会允许自己开始这么一段注定一场空的恋情,正因为早已提前想到分离的痛苦,为了避免结局时痛不欲生,在这个人们按部就班忙忙碌碌、仿佛容不下半点激情与意外的五百年后世界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磨砺出生存的智慧,所赋予她的本能选择就是——干脆不要开始,就不会失去。 他们一个是火,想要燃烧,哪怕知道最终会熄灭,也要追求那份最耀眼的光和热; 另一个却是水,想要静止,害怕沸腾后蒸发殆尽,于是努力维持平静,哪怕水面之下早已暗流汹涌。 …… 而结局,到底会是火勾引得水心慌滚沸丢盔弃甲,还是水以严防死守彻底断绝了火的绮念期盼……至少此刻,尚未可知。 第16章 第 16 章 给艾吉奥置办够了一个季节内替换的衣物后,社畜按照之前答应过的跟着去他想要去的地方,结果迎来的就是一顿不曾停歇的暴走,愣是从步行街这头一口气干到那头,时而走进几个商场楼上楼下遛一圈,但偏偏就是一家店也不进,然后到了街道尽头再折返从那头干到这头,如此反复。 社畜:??? 她一开始忍着没吭声任由他撒欢儿,可当实在走了太久,这两条缺乏锻炼的腿脚开始隐约抗议时,她终于憋不住迟疑开口:“那个,咱们确认一下……你确定没忘记怎么用地图导航吧?” “当然。” 艾吉奥回答得笃定干脆,却神神秘秘始终侧着屏幕摆弄手机,就是死活不让她看搜索的目的地是哪。 然而就算看不见,都这么反复被他拖着走了好几轮,社畜还是渐渐察觉了端倪——凡是能让艾吉奥暂时放慢步伐的地方,往往附近准会出现一个重复的招牌……中国xx彩票。 而且纵使再隐蔽,频繁投去尽力掩饰兴奋目光的方向还是逐渐暴露了他的意图,那双琥珀色的虹膜波光流转明亮到惊人,仿佛能在暗处像猫的瞳孔一样发光。 ——尤其,在他慢下脚步远远望向柜台里一沓沓刮刮乐时,眼睛几乎变成了熔化黄金般的颜色,炽热而熠熠生辉到透出几分诡异。 社畜:“………” 她张了张嘴,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只暗中叹了口气被越走越亢奋的艾吉奥牵着在各大商场继续拉练,唯有脸上神情愈发复杂。 …… 而最终,艾吉奥停在一家他们起码路过三次的彩票摊前,人表现得前所未有激动兴奋,打字的手都在抖,使劲催促她去把柜台里某一整本刮刮乐全部买下来。 见社畜面露迟疑没动地方,艾吉奥却以为她还没理解他发现了什么究极无敌的天大机密,急得干脆抛下她独自迈前几步,操着不熟练的中文上前向摊主搭话:“泥嚎,我要这——” 接着,变故发生在一瞬间—— 话音未落,时间骤然静止,他吐出一半的话语硬生生卡在喉咙里,刹那间,一种奇异的抽离感笼罩了他——仿佛在短短一瞬之内,他猝然死去又紧接着活了过来,好似灵魂被猛地拽出躯体,又在下一秒被狠狠塞回,后知后觉的冰冷恐惧感如潮水席卷全身。 转瞬过载爆炸的感官反应令艾吉奥眼前斑斓耳鸣阵阵,回过神来只觉得天旋地转,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控制不住双腿一软向前栽去。 而多亏的是哪怕再头昏脑胀浑身不适,他刺客的本能仍在,艾吉奥在最后关头两手用力一撑,总算勉强拄在冰凉坚硬的玻璃柜台上稳住了身体,却实在收不住力气发出“咣”一声巨响,给旁边正在刮奖的几个顾客和彩票摊老板都吓一激灵。 摊主本来还以为找茬的立即愤怒瞪来,结果看他脸色虚弱才一惊,一边问着一边打开抽屉翻找:“哎哟帅哥咋了这是,低血糖啊?” 说着好心丢过来一块糖飞到对方眼皮底下,艾吉奥却顾不上接,眼看糖要掉下柜台,这时忽从后伸出另一只手“啪”把它按住,社畜抬起他一条胳膊把人搀起分担了部分重量,面带歉意向摊主苦笑:“谢谢您,我朋友突然有点不舒服,不好意思啊老板。” 摊主有点懵:“噢,那倒没事……那你们还刮不?不刮坐这歇会儿也行。” 社畜摇了摇头:“下次吧,给您添麻烦了。” …… 片刻之后。 坐在一间甜品店歇脚的两人跟前各摆着一份杨枝甘露,两厢无言沉默以对。 用勺子不断舀着芒果丁和西米露、靠那股冰凉酸甜的口感渐渐压下了恶心不适的艾吉奥闷头不语只顾狂炫,精致小份的玻璃盅很快就见了底。 社畜默默把自己那碗还没动过的朝他推了推,终于忍不住开口:“……你是不是用鹰眼看彩票了?” 艾吉奥抬眼回望,神情艰涩答非所问:“……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条路行不通?” 亏他意识到可以用这种方式报答她的收留和一直以来的教导时有多狂喜,结果,根本一场空…… “这个嘛……” 社畜显得很是无奈,看他没有再吃第二份的意思,也就干脆自己下了勺子,只是没急着往嘴里送、反而把碗里先搅搅搅弄成不堪入目的一坨暴露了她其实没表现得那么淡定,叹了口气自嘲:“因为……毕竟老二刺猿了嘛,等你上网再久一些也会逐渐明白,各种作品看多了,总会知道一点——改变一个人的命运,势必要背负相当的因果,付出相应的代价,命里无时莫强求,要是我坚持去刮,最坏的结果……可能是你暴毙当场。” “……” 艾吉奥满脸愕然惊骇瞪着她,社畜舀了一勺面目全非的混合物送到嘴里:“实话说,居然真的存在那种‘规则’冒出来警告了你一下,还挺庆幸的——不然单凭我自己,我真是想了一路都没想出来,该怎么才能劝你放弃。” 她侧头,越过旁边的玻璃栏往商场一层望去,那里有琳琅满目闪闪发亮的奢侈品摆在专柜里,社畜忽然笑了一下,收回目光:“钱当然是好东西,但如果换来下半辈子睡觉闭眼浮现的就是你的死状,那还是不要了吧。” “…………” 艾吉奥久未发出一言。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又问:“你看着我满街傻乎乎来回跑的时候,是不是就像在看一个马戏团的小丑?” “不。”社畜说道:“我看到的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优秀青年。” “……” 看完翻译,艾吉奥像是被什么刺到似的猛然转过头去,别开了脸再也不肯正对她的目光,且频繁眨着眼睛,像是突然对长廊对面那家店的广告牌产生了极为浓厚的兴趣。 ——却也因此,恰好露出了半长的深棕色卷发下一只尖端微红的耳朵。 …… ………… 没看错吧,是那个佛罗伦萨老色鬼、意大利传奇炮王……害羞了? 一边是深感“卧槽老娘真牛逼”的心理活动,一边是气氛紧张不得不维持淡定的赶鸭子上架,最后社畜选择端碗,默默灌了一大口。 氛围烘托到这一步,她再厚脸皮擅自打破就很不合适了,社畜只能保持安静等着艾吉奥的回应,等他整理好那份罕见的狼狈、羞赧与无所适从,过了许久,他才深深呼吸调整回平时的状态,第一句话是:“那你呢?” 社畜:“嗯?” 艾吉奥移回了视线重新直视她,显得格外郑重,甚至是几分凛然的严肃:“你改变了我的命运,你又要为此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社畜身体僵了一下,嘴已经先于大脑反应过来,比她上班工作遇到问题甩锅时还要丝滑,一刻不停快速叭叭:“哎哎,话不能乱说啊,我改变你什么命运了,你穿越又不是我拉来的,以你本事,就算最坏掉在桥洞里也不至于真的饿死,还有什么提前看到未来啊,作品中记载的你之类的,就算过程不同,没有我你也迟早能从别的途径去了解,我可没做什么,只是借你张破沙发睡觉而已,别给我戴高帽哈——” 艾吉奥:“………” 他神色晦暗不明垂眸看着手机屏上不断跳出的大段文字,却终究没有选择回嘴,任由她甩烫手山芋一样忙不迭撇清自己,只在心里想了句: ……的确。 没有她,他或许照样最终会了解一切,只是……至于是像现在这样,被满怀善意地步步仔细引导至今,最终清醒而保有理智地接受了一切,还是最开始就被成吨的冲击彻底打碎了前半生的所有认知、自我崩溃而陷入疯狂……那就难说了。 时至今日,越是从网络上了解更多,他才越是如梦初觉明白——当初为他所不解过、埋怨过、甚至对她发过脾气的那些……她最初的隐瞒和步步为营的拆解、一点点的渗透与坦白,如果没有她的指引,他会在真相的迷雾荒野中盲目四处碰壁撞得头破血流,而她,在其中为他铺就了一条虽蜿蜒却安全的小径——用她从不主动言说的深思熟虑,与沉默却极致的温柔。 …… 艾吉奥几乎出了神望着她,目光微微失焦而涣散,无意识低喃出一个词:“…Beatrice……” 他声音小到完全是自语,社畜却对此反应出乎意料地激烈,整个人一激灵,差点屁股在椅子上弹了一下,满是戒备狐疑问道:“什、什么?” 一看她这个超大的反应,艾吉奥反而回过神般渐渐找回了从容姿态,那种平常基本焊死在他脸上的戏谑风流笑意又回到了它们应有的位置,他看上去心情极好,也很配合地一字一顿重复了一遍,只是怎么听怎么语气好整以暇,欠兮兮的带着刻意玩味: “我说的是——谢谢你,我的……贝阿朵莉切。” 社畜:“…………………” 她深呼吸勉力维持冷静:“噢,你说的是《神曲》那个贝阿朵莉切吧,那还真是承蒙夸奖呢,不敢当不敢当。” 艾吉奥笑容更甚:“只算一半,对我来说——当然既是但丁的贝阿朵莉切,也是黄金的魔女贝阿朵莉切了。” “………” 社畜面目扭曲:“……………………你丫的到底还是去入坑海猫了是吧?!一百来个小时这么给你浪费的?拿我讲话当耳旁风是吧?!” 艾吉奥一脸无辜:“哪有一百来个小时,明明有几个小时就快速讲完全剧情的解说,是你故意不告诉我。” 社畜:“………” ——看解说还有个卵的劲啊!原作的灵魂和精髓都没了!啊,可恶,这不是重点! 艾吉奥看起来完全不觉得自己哪里有问题,还若有所思振振有词:“况且两个都了解之后,比起神曲的,还是感觉海猫的更接近呢,毕竟神曲里那一个都没有具体形象,终究差了点神韵呢。” “……啊哈哈。” 社畜露出了死鱼般的表情:“啰里八嗦花里胡哨绕什么圈子呢,直接说你喜欢金发碧眼的大胸美女不就得了。” 艾吉奥:“………” 他有一瞬可疑的停顿:“……虽然但是,倒也不全是这个原因。” 社畜的死鱼眼神里多了一丝鄙夷,仿佛在说:呵,男人。 过了一会儿,她又略显迟疑问道:“话说……回到一开始的话题,事先声明纯好奇哈,就是那个……鹰眼真的能看透刮刮乐的涂层吗?可是按能力设定来说,应该不能透视才对吧?” 艾吉奥闻言翻了个白眼,明显对她重提这茬感到极大的懊恼不满,但还是耐着性子回答:“不能,但其中有些用鹰眼看去,它们会跟别的看起来不太一样——就像游戏里被标记金色的目标一样,我推测越是亮度明显的奖金就越高,所以才对比了半天,找的就是其中最醒目的那一个……” 说到这,他又整个一泄气,身子往前颓然一靠撞上了桌子,把两个空玻璃碗震得挪动半厘米:“——算了,反正事到如今,说这些都没意义了。” 社畜思索片刻,动了动嘴:“其实……要说到凭我自己肯定拿不到,只有你才可以搞到手,而且不会引发任何反噬的东西……我刚刚,想到一种哦。” “……” 艾吉奥噌一下抬起头来。 过了一会儿,两人又回到那条室外步行街,跟着夜幕低垂而多出来一些娱乐摊位,全国统一老土但有效的那几种花样:扔沙包、捞小鱼、套圈、打气球…… 社畜四处看了一圈,最终在打气球的摊位停下,抬手一指奖品堆正中央一个有她大半个人高的巨大玩偶——一只超大号的玲娜贝儿,虽不知正版盗版——要真是正版没记错那可是价值四位数,即便是盗版也难得仿的很是还原,估计进货也不便宜,可见为了揽客下足血本,也正是社畜在所有游戏摊的头奖里一眼看中的原因:别的都太丑了,还是这个好看。 “看见没。”她戳了戳艾吉奥的胳膊肘:“我喜欢那个,去,给它拿下。” 她能一眼挑中最好的,别人自然也不瞎,那只自带光环的大粉狐狸本就使打气球摊位成为一排游戏摊里人气最旺的那个,他们走过去还得排队等前面的人玩完,也正好给了艾吉奥观察玩法规则的机会。 他看了几轮别人怎么玩的,便信誓旦旦、甚至几乎是不屑抱起了手臂,眉毛扬得高高的:“小事一桩,瞧好吧。” 就这啊?艾吉奥在心里简直想要发笑,虽然现在这个他没摸过枪械——这个来自1485年的他还没,要到1486狂欢节前夕才能从莱昂纳多那得到袖枪,但已经在游戏里看过拿到那件武器的自己是怎么用的后,他对自己的枪法天赋可以说是满怀信心,几十米开外射中移动靶都手到擒来,就这几米远打一些黏在板上的气球——笑死,那不跟闹着玩似的? 但同时,这份满溢出来的自信也并没有冲昏他的头脑,他没有得意到忘乎所以,而是清醒地意识到了这是次本质上是精准、控制力与冷静的考验——完全是给身为刺客的他专业对口,都想象不出什么还能比这个更适合作为他的秀场。 那只粉色狐狸固然讨人喜欢,可她之前家里并没有任何一只相似的东西,哪怕只是巴掌大的玩偶都没有,足见她对它其实并非真的执着。 比起奖品,她真正为他找到的,是一个能够叫他一雪前耻重整旗鼓的舞台,是一场能让他像个真正的骑士那样,完美而骄傲为自己的女王光明正大地赢下最耀眼战利品的、无与伦比的胜利。 ……Cazzo. 这不是,又被她照顾了一次嘛。 艾吉奥感到五味陈杂,一股混合着感激、不甘和强烈表现欲的温暖裹挟着丝丝苦涩,在他心中不断翻滚汹涌。 正逢这时前面两个看起来是大学生的年轻人悻悻撂下枪,只得到了安慰奖的钥匙扣哭丧着脸离开了,摊主热情地招呼下一个:“来啊帅哥美女,到你们了!四十块二十五发子弹,可以俩人分配一起打,全中拿头奖!” 社畜扫码扫过去四十元,然后憋笑倒退一步:“子弹全给他,我不打。” 开玩笑,她上去干什么,拖后腿的吗? 与之相反则是艾吉奥昂首挺胸上前,端起装好子弹的枪来沉心静气,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犀利而坚定“砰”扣下扳机射出第一发子弹—— ——华丽空枪。 艾吉奥:………? 艾吉奥:????? 他瞪着那个留在背板上米粒大小的白点久久没回过神,然后带着心虚和惶急回头看了社畜一眼,又突然意识到—— 不对!不是他的问题——是枪,准心被动过手脚了! 一股被欺骗害他丢了面子的怒火窜起,艾吉奥掏出手机来啪啪打字就要责问摊主,但还没等他按上翻译和播放,却从旁忽然伸来一只手挡住了他的屏幕。 社畜平静地看着他,摇了摇头。 “……” 艾吉奥定定回望,眼神渐渐从不解转变为似乎懂了什么: 第一,她知道这种情况,所有枪弹道都是歪的,也是行业默认潜规则,为的就是让那个头奖几乎没可能被人拿走。 第二,而这,才正是——她真正给他设下的考验。 艾吉奥:“………” 他深呼吸。 感受到的不是失手的挫败,也不是被愚弄的气恼。 而是,兴奋。 穿越来这么长时间安逸了太久,不用面临生死危机,他几乎快要忘记那些自己本该习以为常的东西——比如刀刃的冰冷刺骨、追逐时的心跳如擂、血肉的滚烫灼热,以及命悬一线那瞬时间仿佛凝滞,一次脉搏那么短暂的间隙,却已仿佛过了万年。 而现在,就在此时,他突然找回了那种久违的、近乎叫人浑身战栗的兴奋与激切,一股熟悉而令他血液沸腾的挑战欲,在这一刻重新燃起。 “……Che bello.”(真有趣) 他在唇角难以自抑勾起一抹愉悦的弧度,重新端起了枪。 真正的狩猎,才刚刚开始。 —————————————————— (注,部分粘自百科) 《神曲》Beatrice:但丁一生挚爱,在神曲中被塑造为上帝使者,引领但丁探索真理与人性完善之路,是他的灵魂锚点与导师,对应的是社畜于艾吉奥而言的异世界引路人定位,并保护了他的精神没有在真相面前崩坏 《海猫鸣泣之时》贝阿朵莉切:传说中黄金与无限的魔女,傲慢强大魅力无限同时性格恶劣,擅长制造谜题与制造没品的笑声(?),本身也是一个有待破解的、最大的“谜”(不多说了涉及剧透),对应的是艾吉奥对社畜日渐增强的好奇心,迫不及待想了解她的全部 另外惭愧的是我本人其实原作也只看完了前几ep,后面实在等不及加上当时放假最后一天,于是就去速通解说了(。)虽然但是,真的很棒的作品,欢迎入坑海猫(?)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第 16 章 第17章 第 17 章 第一轮的子弹几乎全给了艾吉奥试枪所用——就跟摊主习以为常、还没意识到事情严重性的那样,奖品设置得越诱人,越让年轻人们眼馋着一个个上钩,其中的坑就越大,他可是对自己从入行直到转行都没人能抱走那只昂贵的玲娜贝儿信心满满。 准心歪斜的枪只是其中一处,还有充入了部分氦气不会老老实实垂直贴在背板上、稍有风吹草动就会轻飘飘顺着力道晃动,仿佛活物一样会“自主闪避”子弹的气球,甚至是旁边那台看起来“贴心”怕顾客热而支起的,不断摇头晃脑的大功率电风扇都另有玄机——吹到墙那头时,一大片气球顿如群魔乱舞张牙舞爪着狂摇,叫人眼花缭乱难以瞄准;吹到人这头时,顾客又不得不眯起眼睛徒增困扰,此时摊主再辅以几句轻飘飘的“快点啰,那么多人排队等着呢”施加心理压力…… 重重陷阱障碍之下,别说全中,大多数普通人的成绩都在个位数,就算不服气打第二轮也基本不会超过十五,最紧迫的几次还是他这摊子“臭名远扬”引来不信邪带着当兵的朋友专程来踢馆,但也因为难度远胜别处而危险地把记录维持在25中23——而且这还是第三轮的成绩,后面就因为自觉实在做不到及时止损,不愿意再掏一轮的钱而放弃了。 回到艾吉奥这一轮游戏,刚开始的头五枪,他一个都没中。 摊主暗想:笑死,白长那么帅,绣花枕头一个,打个枪还得女的给付账,男模出台来的吧? 再后的十枪里,艾吉奥打中了五发。 摊主多瞄了他一眼,心说小白脸适应还挺快,不过,这点程度也不足为虑。 这会儿他连开口说话进行干扰的兴致都没有,因为看到五发里也偶尔明明打中了,对方却好似自己也感到意外——说明中的根本不是他实际瞄的那颗,只是碰巧歪打正着,运气好而已。 再接下来的六枪,中四。 肉眼可见迅速上涨的命中率开始让摊主不淡定了,这时艾吉奥忽然停下手回头,向站在他侧后方的社畜露出一个胜券在握的帅气笑脸。 接收到讯号的社畜回以一笑,抬手又扫了四十块过去。 剩下四枪—— 砰!砰!砰!砰! 四声枪响,炸开了五个气球。 ——对,没错,五个。 都不是碰巧好运,就是纯纯的炫技收尾,最后一枪来了个双爆——就在电风扇吹向气球墙,旁人往往避之不及不敢出手的那一瞬,而他竟是在气球狂舞中偶尔交叠的间隙果断扣扳机,漂亮来了个一穿二。 艾吉奥吹个口哨刚垂下枪口,身后却忽然响起一阵声音稀拉但格外热情的掌声,是来自他们身后排队的几伙路人,一个个刚在后面默契保持安静看完了全程,对他明显一开始零经验、到后面却进步速度可称匪夷所思感到衷心惊叹,等到最后一枪惊艳的一穿二后终于按捺不住,有年轻人当即喝起彩来:“哥们儿,快快,趁热赶紧再来一次!看好你啊!” 社畜也含笑帮腔:“对啊,钱我刚才已经扫过去了,麻烦您接着给他装弹吧。” 摊主:“……” 脸皮微微抽搐的摊主只僵住片刻,就又马上换回那副老练油滑的憨笑嘴脸,一脸虚伪的公事公办露出为难之色:“哎呀美女,您这手也太快了,只是咱这有规矩,打完一轮得重新排队啊,要平时人少也就算了,这么多人等着呢,您看……” ——妈的,等这小子排队回来他就偷摸给枪换了,让他前面摸出来的手感全作废!还治不了你小子了? 摊主表面动作温和、实际上用了吃奶的老劲去薅艾吉奥手里的枪,结果愣是使半天劲都没抢下来。 与此同时他话音刚落,只见所有排在艾吉奥和社畜身后的路人齐刷刷后退几步,直接在他俩后面让出一大片空地。 社畜直接乐了:“瞧,我们重新排了啊?这不,又到我们了。” 摊主:“……” 另一方面,这场小小的、大家素昧平生却默契团结起来共抗黑心老板的闹剧也渐渐引得更多人驻足,还有人笑嘻嘻举起手机开始拍视频,众目睽睽之下逼得摊主脸色阵阵青白难堪,几番衡量得失之后长叹一声,咬牙切齿走过去给艾吉奥手里那把枪装弹。 算了算了,娃娃被拿走了还能再进货,损失也就是一天摊子白摆,要是真大发脾气当场耍赖,回头被这群臭小鬼把视频往网上一发……搞不好他整个生意都要完蛋,客流量这么好的地界可不能放弃,这点道理他还是懂的。 他最后不怀好意趁着装弹想掰一下准星,结果不知是气坏了手不稳还是怎么,对方看起来并没有刻意闪避,他却一抓竟然抓了个空,那个臭外国男模已一脸无辜端起了枪,摆了摆手比划示意仍发愣的摊主让开,他要继续玩了。 在万众瞩目之下,艾吉奥非但没有任何紧张,反而只有如鱼得水的快活与自在——这正是他的舒适区和主场,就像从前穿梭在佛罗伦萨屋顶和威尼斯运河间一样,他享受挑战、享受胜利、更无比享受这种在心上人面前赢得荣誉的瞬间。 他甚至玩起了花样,数次刻意去寻找气球交叠的瞬间,接着枪声响起,往往便是一次利落的双爆。 后面那些配合他节奏、响起得快安静也快的喝彩一声接着一声,非常自觉不去影响艾吉奥发挥的集体叫好成了击溃摊主强装冷静的最后一棵稻草,他故意在艾吉奥开枪时大声嚷嚷起来:“不算!打两个也只能按一个算!一颗子弹最多一个气球,多了不算数,只要有一次没打中就没头奖了!” 人群中鄙夷的眼神纷纷投来,只顾忌当场开喷会耽误帅哥发挥才暂时忍着,而艾吉奥本人波澜不惊——实际上没开翻译软件的他也根本听不懂这老家伙在用中文叭叭什么,只当是耳旁风不受半分干扰,此时只完全沉浸在破解难题和炫耀能力的快乐中不能自拔,仿佛是进入了武侠小说中绝世高手才有的“人剑合一”之境界,眼里除了靶子再无其他。 终于,最后一发子弹再次呼啸着穿透两个交叠的气球,以一个极为华丽的双爆完美收官—— ——二十五发子弹,合计共打破三十四个气球,且理所当然的,空枪数为零。 人群掌声雷动,持续欢呼了好一会儿围观群众才开始散去,只剩下原先就在的几人笑眯眯继续排队,刚才第一个开始喝彩的年轻人还欠兮兮自来熟上来拍艾吉奥的肩,故意问能不能替他再打一轮,在摊主脸都绿了尖叫“不能代打!”的破防中,空气中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而社畜不知何时“嗖”一下挤出前排跑到摊子侧面,迅速来到站在那里的两个年轻小姑娘面前,面露难色:“不好意思,打扰一下——请问你们拍的照片,可以麻烦删掉吗?” 虽然刚才拍摄的人不止一个,但那些都是从后方举起手机,镜头重点放在气球墙和丑态百出的摊主,就算拍到也只有艾吉奥在打枪的后脑勺,唯独这俩人是专程绕到侧面去特意拍艾吉奥的脸。 而那两个女孩条件反射抓住手机往胸口护了护,充满戒备的动作间已暴露对方明显不乐意删除,正在气氛微僵之际,一个巨大的粉色毛绒绒轮廓靠近了三人,艾吉奥带着无比灿烂笑容的一张脸从玲娜贝儿的脑袋后歪头探出,脚下轻快得意洋洋快步跑向社畜,像叼回战利品的猎犬一样兴高采烈,迫不及待把大玩偶举给她。 也同时,那张眉眼俊逸的脸正对着在灯光下完完整整露在两个女生眼前,包括他迥异于东亚人深邃的五官轮廓,琥珀色的、比美瞳更流光溢彩的双眼,以及嘴角那道染上笑意的标志性疤痕。 “……” 两个女孩屏息对视一眼,在对方眼里确认到同样的震撼和惊喜之后,无比默契同时一左一右从社畜身旁绕开迎了上去,激动到声音都带着颤: “老师——老师您好!请、请问您出的是不是现代服设的艾吉奥?这这这太帅了啊啊啊!没见过比您更帅的了!!” 社畜:“……………” 艾吉奥:? 别的听不明白就算了,只有Ezio这个词,他可是绝对听得出。 现在的他已经知道自己黑户这个事实被发现会带来多么严重的后果,艾吉奥笑容瞬间消失,偏偏他还凭自己解决不了这种困境,只能是露出不知所措的求救眼神,无助地立刻望向他唯一的依靠。 社畜一听他被直接叫出大名,也是瞬间毛骨悚然一激灵,但好歹比艾吉奥冷静些飞快反应过来,一顿头脑风暴急中生智,竟是真想出了主意,接着深吸一口气撑出副“正宫”倨傲姿态硬挤上去,母鸡护崽状双臂一张: “不好意思,私人委托,不闲聊不集邮的哈。” 俩妹子:“……” 她们愣愣睁大眼睛“啊”一声,虽看起来仍有些不情愿,但确实是听闻这话迅速服软,只恋恋不舍又看了几眼安静如鸡、正抱紧玲娜贝儿努力把自己高大身躯藏在社畜身后的艾吉奥,无可奈何叹了口气:“噢,这样啊……那抱歉打扰了,祝姐妹99。” 说完她俩便乖乖删了照片离去,三步一回头的流连难舍间,还依稀随风飘过来俩人的小声蛐蛐: “不行,那个梦女姐护食不让拍——不过这coser到底谁啊,怎么网上从来没刷到过,脸和身材这么牛逼,技术力也牛逼,那枪法卧槽,E子本E吧,更牛逼的是我凑近看那一下,好像妆都没化——卧槽雇得起这么厉害的coser,居然只给人家喝蜜雪x城……” 社畜:“…………” 她低头瞅了一眼自己手里两个杯子——一个她自己的,一个替打枪的艾吉奥拿着的,心情复杂:“……” ——咋的,我们小雪物美价廉怎么你了! 正尴尬微妙着,忽然一只手机伸到社畜面前,上面有翻译好的一行字:是因为我表现得太高调,被人发现了吗? 她转身对上艾吉奥惴惴不安的眼神,他留出一只手打字,就不得不用下巴辅助卡着玩偶不掉落,大约被粉色毛毛包围的那张脸此刻实在楚楚可怜,社畜心里忽然柔软了一下,把奶茶杯夹到小臂与腰之间空出另一只手,踮脚在他额发怜爱地摸了摸,然后也打字:别担心,她们只是以为你是coser,没有危险。 “不过……” 就在艾吉奥松了口气时,社畜又走到侧面上下检视他全身,苦笑道:“不过为了更安全,果然还是得再改造一下……” 本来以为只要不上漫展这种二刺猿浓度超标的地方,以刺客信条ip这点热度,应该不至于出问题才对,所以之前社畜根本没干预艾吉奥继续用着穿越来自带那条红缎带绑低马尾,衣服颜色样式也尽量随他心意选择,整体就是红白棕黑,加上款式搭配可能是比绝大多数男的显眼了那么一点点——好吧贵公子衣品太好又不是人家的错,却不想这都能被当成锚点认出…… 她看了看手机时间,叹气:“走,趁还没关门,再给你买几件别的颜色的衣服,蓝色绿色之类的。” 已经明白过来刚才并非什么真危机境况的艾吉奥又恢复了轻松愉快,还有心情很她开起了玩笑,煞有其事:“蓝色啊……那也行,给我买件带帽风衣吧,这样等下次的话,人家就可能问我是不是亚诺·多里安了。” 社畜:“…………” 她无语了半天,才挤出一个字:“草。” 第18章 第 18 章 除了衣服,那天社畜还到美妆专柜给他买了盒遮瑕膏,虽然这玩意她家里仔细翻翻肯定也有……但一想到她放弃上班化妆这件事都起码距今三四年,又是抹在嘴角这么容易吃进去的地方……还是别太抠了,整点新的吧。 虽然艾吉奥自己表示不介意以后出门戴上一副别的颜色美瞳,但社畜还是不忍心让他金贵的鹰眼冒哪怕一丝一毫感染的风险,最后她没收了艾吉奥的红色发带,并以好几包普通黑皮筋发圈取而代之,本次形象改造暂告一段落。 一次出门成功后,社畜给了艾吉奥备用钥匙和电梯卡,几点能出门、能走多远等此类问题全都一句也没多问,让他自己掌握判断。 艾吉奥选择了在她上班时间偶尔外出——通过网络搜索和推理,他觉得那些能认出他的“二次元”在这个时间都要上学上班,故而工作日白天出行最安全。 他也不离太远,不坐地铁也不坐公交,就两条腿捯饬着到哪算哪,后来在附近发现了一个公园,有树有花有水以及超多的流浪猫,就经常去那散心了,还特意从社畜给他点外卖的钱里挤出来点专程买了猫粮,每次去都高高兴兴揣一小袋。 但是没去几次,就某天悻悻而返:“晴,为什么我只是喂喂猫……他们就要骂我呢?” 社畜头也不抬玩着手机,随口答道:“可能你遇到TNR组织了吧,你喂的猫是人家盯上很久准备绝育再放归的,这下被你喂饱了又好久都骗不上钩,骂你也正常。” 然后久久没听到艾吉奥的反应,她才放下手机望去,对上他震惊的眼神:“绝……育?” 社畜后知后觉露出恶劣的贼笑,往他下三路意味深长瞄了眼:“是啊,绝育,就是你以为的意思,把跟生育有关的器官直接噶掉,这辈子再也不能繁衍。” “?!”坐在沙发上的艾吉奥瞬间两腿紧并一激灵:“为什么!这太残忍了!” “残忍吗?再好好想想呢。”社畜耸了耸肩,漫不经心道:“现代城市被人类主宰,野生动物的食物链早就断了,卫生水平上去了也没有那么多老鼠,猫根本抓不到足够的小动物果腹,在这种前提下,是子子孙孙无穷尽也代代都去翻垃圾桶、然后感染得病,被痛苦折磨很早就病死,平均寿命不足两年;还是人为干预,让那些小猫干脆一开始就不要出生,到底哪个残忍,再想想吧。” 艾吉奥久久没出声,仿佛陷入了深沉的思考。 社畜又叹了口气:“关键是我没钱也没闲,但凡有其中一样,估计也早就去做跟他们同样的事了,再年轻几年那时候,我还成天妄想过自己中了彩票实现财务自由,就去给那些TNR组织当背后金主呢。” 艾吉奥也显出无奈:“至少你没有跟我一样一无所知,去给人家做善事的人帮倒忙。” 社畜倒不好意思了:“唔,这个……大数据推什么就看什么呗,又不是啥秘密,毕竟我从没毕业那会儿就幻想养猫了。” 艾吉奥不解:“那为什么没有养呢,只是猫而已,不至于养不起吧,猫粮很便宜的啊。” 社畜:“……是你随便买的便宜而已,宠物食品贵起来会吓死人的,喂流浪和自己养能一样吗,真要养的话,肯定能力内要给它最好,得吃高级猫粮罐头,生个病一次就是几千上万,而我不能保证自己工作一直顺利,现在赚的虽然还行,可年近四十那时候要是被优化掉,我自己可以从吃外卖降到吃煮面条,但不能容忍到时候猫要吃便宜货,所以干脆最初就不要养。” “……” 艾吉奥定定看着她,不说话了。 而后来又过了段日子,他喜气洋洋来告诉她,他又在公园和之前TNR组织的人遇到了几次,也进行了一些交流,并从以后开始,他会提供帮助,比如给他们抓那些食物骗不上钩的猫。 “别担心。”艾吉奥有些调皮且得意,眨了眨眼:“我连名字都没留——我说我是职业武替,个人信息签过保密协议不便透露,只加了他们中年龄最大的那个人微信,别人一概不联系,只等有需要由那个人单独通知我,而且抓猫的时候全副武装连脸都有护罩,身份不会露馅。” 社畜啼笑皆非:“随你开心就行,挺好的。” 这不是恭维敷衍,她是真的觉得很好——她不可能永远把他圈在小小的房子里,一个完整健康的人格必须建立在多元的社会关系之上,他的世界不可能一直只有她一个,就算是为了保证艾吉奥的精神健全,他需要更广阔自由的天地,也需要出去建立除她以外的人际链接,通过实际行动以获得成就与自信,找到新的身份角色——哪怕是假的,这些于他的身心健康不可或缺。 只是这个落差…… 在原本他的世界里,他该做的事是伟大的革命,是令人心潮澎湃那一句“罗马的解放开始了”……结果现在变成“呔!小猫咪哪里走,交出你的蛋”…… ……妈的好怪哦,简直要笑死。 此后艾吉奥人缘渐旺外出增多,时有晚上俩人吃一半饭、他接了个微信就噌一下起来换衣出门的事发生,后来据说不止是这一个救助组织,经由圈子内部口耳相传,连别的团体也偶尔通过加了微信那位阿姨来“申请外援”,可以说业务繁忙的很。 而社畜则对此见怪不怪,当他一溜烟嗖一下出门,她就自然而然拿起他那份没吃完的饭去保温,接着自顾自按往常的节奏过夜晚生活,洗漱、上床、玩手机、睡觉,以艾吉奥那副身手,回来时想不打扰到她也轻而易举,俩人作息错开,井水不犯河水倒也各自安好,整体一派和谐。 等下一次社畜想起来问他近况的时候,艾吉奥则高高兴兴跟她汇报,说自己除了抓猫之外最近又找到了新的乐子——还是在那个公园,他说每个白天固定的地方都会出现一群老先生聚在树林荫凉里,下一种有意思的棋。 社畜稍微脑补了一下,嘴角微抽:“……象棋?” 艾吉奥:“好像是叫这个名字吧,棋子上面写着汉字那种,感觉再看几天我就可以摸清规则了。” 社畜:“………” 就,很难想象一个帅哥老外在一群大爷间背着手围观象棋是什么画面。 等又过了一星期,艾吉奥满面难掩兴奋回来,郑重宣布:“那些老先生邀请我跟他们一起下象棋了!” 社畜:“……” 这时距他加入TNR救助又过去相当一段日子,有了除她以外的大量口语陪练成天跟着,艾吉奥的中文进步更加飞快,已经到了在努力脱离翻译软件直接交流的程度,只有偶尔还需要拿出来查词,应付日常对答早已不成问题。 这天艾吉奥回来,却都不像往常和大爷们下棋唠嗑回来明显心情愉悦,或是抓猫之后灰头土脸但神色雀跃,而是怏怏不乐像霜打的蔫茄子,一脸怅然若失。 “晴,我失去了一项爱好……我再也不能去下棋了。” “嗯?咋了。”社畜七分心思都停留在平板播放的宫斗剧上,心不在焉应答:“出老千让大爷逮住,把你踢了?” 艾吉奥好气又好笑白了她一眼,伸手一戳就给平板点了暂停,仗着社畜刚剥过水果的双手黏糊糊的没法去按,只能叹息一声,嘬着手指从椅子上转过来:“行吧行吧,你讲,到底发生啥了?” 结果她腾出注意力来专心听了,艾吉奥却反而露出一种难以启齿的窘迫之色,吭哧瘪肚半天才开口:“……今天,那些下棋的老先生里其中一位,带着他的妻子一起过来了……” 社畜:“嗯,然后呢。” 艾吉奥表情更加神似便秘:“然后这位老夫人,就一直在旁边和我说话,打听我的情况……问我多大年纪,哪个国家来的,有长留的打算吗,父母留在本国还是跟来中国了,本地有工作吗……” 社畜:“………………” 其实到这一步她就基本已经猜出后续是啥,早就想要捧腹狂笑了,但想了想果然还是硬憋回去绷住了,强装镇定示意他接着说。 艾吉奥仰望天花板,幽幽道:“最后,她让我……加一下她女儿的微信,说年轻人要多交朋友,她女儿单身,性格特别好……” 社畜:“………” “———草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嗝!” 艾吉奥:“。” 社畜仍在爆笑,心里则在刷屏:确实,确实确实,确实确实确实—— 完全相当之合理啊——上班时间不工作在外面溜达,除了混吃等死就是财务自由,而从举手投足通身气度来看,艾吉奥无疑更似后者,唯一可能被当成“不正经人”的嘴角疤痕还让遮瑕膏给盖住了,加上“有钱有闲不去吃喝嫖赌而是来看公园老头下象棋”这一判断——有品!高雅!好小伙! 重点是这种本地人老两口,手里都不一定多少套收租的房子,真tm服了,随便出去一逛就碰上了广大群众拜神求佛求不来的机遇……唔,那这么想的话,也有可能干脆就是看上了他这幅皮囊,想抱漂亮混血外孙呢,没见连收入和本地有没有房这么重要的事都不打听,先问的居然是父母来不来中国,细分析一看,这不纯招个帅哥入赘来改良基因呢吗…… 社畜人都要笑死了:“那你怎么逃跑了啊,为啥不加啊,少奋斗三十年啊,苟富贵勿相忘啊E哥!” 艾吉奥投来了死鱼一样的眼神,正如很多次她露出的那种,他已经能学个十成十,什么都没说,却又好似说了千言万语:“……………………………” “哎呀。” 直到社畜突然一拍脑门:“一下忘了,区区收租家庭,你怎么可能看得上,你家可是大庄园来着,还管着整座蒙特里久尼,按那个年代城邦割据小国林立那种背景,叫你一声领主大人都不过分啊。” 艾吉奥:“………这跟庄不庄园没有关系吧,无论如何我不可能给她留微信的。” …… 社畜突然不笑了。 老实说,表面是借机疯狂嘲讽他取乐,可实际上真正破防的是谁,谁心里自己知道。 他出去随便走一圈,得来的机缘就轻而易举使她这种屁民一辈子求之不得——甚至人家还根本瞧不上。 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呐,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人和人的差距,果然比人和狗的差距还大。她收留了他,教导他生存,可当知识的沟壑被轻易填平,两人同时进入社会价值和世俗成功的评判体系里,才发现她只能仰望到他的脚底板了,他天生就站在她无法企及的高度。 至于他对她的好感与珍视,说到底不过是占了一个好运的先机而已,在他初临异世界最迷茫脆弱的时候,利用雏鸟情节在他心里抢先占了位置,她为他提供的一切,细想起来也都没有任何不可替代性,随便一个心性不那么坏的现代成年人都做得到,甚至……可能做得更好。 “哎,你说……” 社畜装得跟不经意一样突然提起,同时人转了过去,动作幅度大到浮夸忙着抽纸巾擦手:“你说要是当初你掉在的是一个年轻富婆家里,而不是我家,你这趟穿越经历肯定会过得更舒服吧。” 艾吉奥默然了一会儿,才平静反问道:“……你为什么会那么认为?我觉得并不会。” 这时候社畜已经抽到第四张纸巾继续擦拭,明明手早就干净了,却仍维持着那个机械性的动作不断重复,说话声也有点飘:“害,那是你没享受过,想想看,这个年代我这样的穷人都过得很安逸方便了,那有钱人的快乐更是你想都想不到,如果掉到这样的富婆家里,你就不用穿一百块出头的便宜衣服,能有量体裁衣,也不用非要习惯科技与狠活那些调料,吃不惯饭富婆自然会想办法给你复刻五百年前的菜式,也不用睡沙发,可以开心快乐一边全球旅游吃喝玩乐,一边等先行者修完bug接你回去……这难道不爽吗?” “……” 艾吉奥以一种受到极大侮辱的生气眼神狠狠瞪着她的后脑勺,有那么一会儿他胸口频繁起伏,气得差点就要发作。 但最终他还是压了下去,并没有选择不管不顾先顶嘴逞个口舌上风——认识这么久了,他还不清楚她那德行吗,说这番话根本不是觉得他会“嫌贫爱富”,而是她自己在厌弃自己的平凡。 可问题是…… ……这个笨蛋,她从一开始就搞错了。 两人的交集,乍看是她好心收留了他,可同时,何尝不也是初遇那时因为她惊慌却不失冷静的应对让他觉得有可沟通的余地,将她评估为可信的暂时盟友,所以他留下,还一留就是越来越久,进而才渐渐看到了她更多珍贵的美好品质,直至今日越陷越深,回过神来已再无法自拔。 明明是基于理性和智慧的双向选择,怎么到她嘴里就成了……富婆富婆,满嘴就知道富婆,俗不俗啊! 艾吉奥此时简直想抓住她两个肩膀摇一摇,咬牙切齿告诉她:对他来说,正是这种独属于萧晴的精打细算与“平淡无奇”才给了他最可靠的安心——正因为她养不起他太久,也解决不了他的身份问题,两个人才微妙维持了一种平衡;要是一个身价万贯乃至权势滔天,甚至能解决掉他黑户问题的显贵之女,那事情极可能就往另一种方向发展——也不是说贵族就一定没好人,只是他太清楚权力对人心的腐化,拿自己身家性命去赌一个渺茫的纯真善良,那太愚蠢了。 可以说是九成以上的概率里,他会被那个女人当成珍稀藏品或者男宠附庸,甚至可能那个富有且掌权的女性会为了将他“永久收藏”而动用资源阻止他回去——这就触及了艾吉奥的底线,两人必然反目成仇。 他从来都不想要一个居高临下的供养者,哪怕对方可以提供再优越的条件,光是想象花那样的人提供的金钱每一秒,他都会感到自己的灵魂在不断枯萎; 他希望拥有的是一个同行的伙伴,为此,他心甘情愿睡在一张稍微一动就嘎吱作响的破沙发。 艾吉奥用数次深呼吸平复情绪,才低沉而坚定开口: “那好……那就依你说的,现在我们来假设,如果我最初遇到的不是你,是你口中的富婆,她到底是见到我就尖叫报警,还是若无其事留下我的可能性更大?” 他长吁一声重重吐气,似乎是把这个当成间隔给她思考的时间,也像在努力说服自己,多点耐心: “——或者好吧,再退一步,就当那人也刚巧事先认识艾吉奥·奥迪托雷,最开始或许可以平安度过,那个人家财万贯,多养一个我根本算不上负担,却渐渐因为我的身份萌生了想要控制我的念头,把我当成什么珍奇宠物或活人手办……” 到这里,艾吉奥的声音骤然锋锐变冷,每一个字都浸透了不容置疑:“那么,我一定、绝·对·会逃走——这一点,有没有说谎你自有判断,我是什么样的人你最清楚,至于现在,多半白天和流浪猫一起翻垃圾桶,晚上睡公园长椅吧。” 最前面那一句沉重冷肃的宣告落地,说到后面,他语气又渐渐回暖,最后只剩无可奈何的坦诚归于一句不痛不痒的自嘲笑话,只是目光始终鹰隼般犀利凝望,片刻不离她的背影。 ……… 静默良久,社畜才终于憋出个动静,听着虚弱无力:“……哪有那么惨啊,你不是会偷窃吗,基本温饱还是没问题的吧。” 艾吉奥漠然:“现代人都是电子支付,我上哪偷现金,再说偷了被摄像头拍到,最后还不是被警察抓。” 社畜:“………” 也对厚。 ……话说这小子什么时候已经对现代规则这么熟悉了,脑子转得比她这个本土人还快,这合理吗。 正腹诽着,只听艾吉奥忽然又冷漠补充了一句:“哦对,甚至长椅睡久了一样会引来警察,公园是有夜视监控的,就算我能侥幸逃过抓捕,往后也只能再去更差的地方栖身,比如……桥洞啊,下水道之类的。” 社畜终于忍无可忍扭头,一脸的哭笑不得:“——停停停!越说越惨了喂!” 看她总算肯转过来,讲话也没了之前那种沉闷压抑的阴阳怪气,艾吉奥才也跟着放松神态,露出了辩论胜利的得意微笑:“所以才凸显了现在这个我有多幸运嘛,有干净的衣服有热水澡洗,三餐不愁,还有网络可用,所做的只需要混日子等那些神把我送回去,还有比这更好的安排吗?” 不过为了不再次激恼好不容易哄回来的她,他还是刻意咽下了更多获胜感言:甚至以上,他所有用来辩驳她的现代常识理论武装,也全都是她亲手赐予的馈赠,什么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此处应有战术后仰.jpg ——更重要的是,得到了她这个灵魂上的知音,这才是他跨越两个世界,最珍贵的奇遇。 艾吉奥金色的眼中盈满温柔而诚恳的无奈笑意,语气柔软下来:“所以……晴,别再否定你自己,也别再轻视我的选择,好不好?” 社畜:“……………” 看到她翻了个白眼和听到一句低声嘟囔的“肉麻”,艾吉奥笑容更盛,忽然走上前去身子半蹲,张开双臂拥抱了她一下——连着她身后的椅子背靠一起抱的,故而身体并没有暧昧不清的相贴,唯有臂膀的笼罩真真切切。 然后似并不留恋飞快离开,赶在她没回过味儿来发生了什么前,艾吉奥早已重新站直,满面春风地转身去别处了。 …… 哎呀,可真不容易,他在心里想道。 明明自己从一开始就有了决断,刚进家门的时候分明就已经说了,只是她没懂——“我再也不能去下棋了”。 所以没办法,这才有了后面的长篇大论,不过是为了让那个只顾着自我贬低的笨蛋能听懂,只得费尽心机把一句高度凝练的纯粹结论,步步拆解成她所能理解的、迎合她思维和逻辑的说服。 她什么时候才能明白,他出去建立所有的新社交,再有趣再新奇,一旦产生微毫威胁两个人平静生活的可能性,都会被他果断割弃。 最重要的是什么,是谁,他一直心里明镜。 ——这才不是什么雏鸟情节,而是雄鹰展翅高飞将世界一览无余之后,心甘情愿的归巢。 第19章 第 19 章 这天,艾吉奥正轻车熟路在平板完成着学外语app上的本日作业,忽然放在旁边的手机震了一下,他只当是做救助的阿姨又派了新任务随手拿起,却没想屏幕翻过来,映入眼帘的是出乎意料的发件人——一条来自“晴”的微信。 艾吉奥扬了扬眉毛,略感诧异。 这可怪稀罕的,依从前的习惯,他俩在微信上基本没啥话好说,自己也偏向当面交流而不是打字,有新鲜话题他更愿意留到晚上两人在饭桌上有说有笑讨论,而不是让其化作一段单薄的文字,冷冰冰的字体会让他觉得失去了交流的灵魂。 而社畜枯燥无味的日常更没什么好分享,这会儿却一反常态在上班时间给他连发消息: 社畜:(链接) 隔了几分钟。 社畜:(链接)(链接) 艾吉奥:……? 社畜不语只顾转发,保持着隔几分钟一到两个链接的频率搞了一长串,最后才打字留言:闲着没事挑一挑,看看喜欢哪个。 艾吉奥点开那些链接,发现全是空房招租信息,每一间都比他俩现在住的要大,标配两个卧室,与此相对的则是位置更远离市中心,放在地图上一看和她公司的距离,最少的也要比现在通勤单程增加半小时。 ——意味着她本就不多的个人时间将被进一步挤压,如果换了这样的住处,此后她就得更早起床,更晚到家了。 艾吉奥那边静默了很久,才回消息:……我觉得,现在这样其实就很好,没必要搬。 社畜这头则秒回,斩钉截铁:有必要。 似乎又觉得这样太生硬,对面转瞬又亮起“正在输入中”的提示,发过来一大段:安心,也不算全都为了你,是我自己想提高一下生活质量,不想再晚上出来喝水还得蹑手蹑脚,早上上厕所还得排队而已——说到这个,你重点看一下这两个(链接1)(链接2),这俩是二室二卫。 艾吉奥低头看着那象征了更多私人空间、毫无疑问他会过得更舒适,同时也意味着更进一步加重她负担的“二室二卫”四个字,感到手机和心口同时变得沉重。 他没有回话,社畜的消息则又响起,似看穿了他沉默背后的顾虑再度发来: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都说了是我不想再刚洗完澡就得湿漉漉把衣服穿整齐才能出来,这种厕所放在主卧里的布局几年前我就喜欢,洗完直接裸着不用路过客厅就能回卧室,想想就爽好吧,就算没有你,我也迟早要换的。 社畜:再说谁出钱谁说了算,你可以选择一起参考,或者放弃选择权我选哪个就是哪个,以及提前通知你一下把周末空出来,到时陪我去看房,以上。 艾吉奥:……… 长久的静默之后,他什么都没说,只发来一个小猫敬礼表示“遵命”的表情包。 后来两人选择了更便宜一点的那套两室两卫,定下新家的过程格外顺利,在看房时艾吉奥的存在感和表现欲就强得让社畜直瞪眼睛,他根本不满足于仅仅安静地跟在身后,反而把她挡在了后面,亲自挺身而出上阵跟中介和房东周旋,一张英俊至极的脸挂着诚恳而赏心悦目的笑容,说话时用琥珀色波光潋滟的明亮眼睛专注看着对方,搭配那口带着异国腔调却意外流利,且保持了意大利风格三句掺一句赞美的交流,愣把二十多岁的中介妹妹和四十多岁的女房东给迷得如痴如醉神魂颠倒,俩人咧开的嘴角就没收回去过。 回过神来,原本社畜在线上怎么磨都咬死不动的月租已经降了五百块,本来不乐意搬走的原有破家电也大手一挥保证清空,甚至季付还给抹了零。 社畜:“……” 这就是强者吗恐怖如斯,震撼她全家一整年。 新家搞定了,那么压力给到旧家这边——其实社畜没完全撒谎,哪怕没艾吉奥穿越过来这一茬,她也早就想搬了,而最大的绊脚石在于现在的房东,一个眼神黏腻、行为猥琐的中年男人。 从入住开始就曾数次以各种理由试图进屋,还搞过线上没事先通知的突然上门敲门,交谈里也有无孔不入令人不适的试探,只是她防得严实根本不留半点空隙,大门从搬进来就换了自带的C级锁,突袭敲门就装死到底假装不在家,从而一直维持一个到日子转账,一句废话不说的状态。 顾虑的就是如果搬家,就不得不打破这种脆弱又自欺欺人的安逸,再怎么躲,退租交接也避不了见面,一想到需要面对到时的刁难纠缠以及那种呼之欲出的恶意,社畜就心里超级犯膈应,导致一次次将搬走的计划一拖再拖。 还有一个现实的原因,是她不愿将就房东提供的破烂家电,什么洗烘套装、洗碗机、扫地机器人这些高级货全是她自己买来在用,而这年头肯同意把破烂全搬走的房东少之又少,想找空房难,众多大型又怕磕碰的家当搬运安置也难,故而一直僵持至今。 …… 不过现在……因为有了某个人的出现,有些事的难度,好像可以降低了呢。 等到正式退房交接那天,社畜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贼笑递来一件黑色上衣,要他出门穿这个。 艾吉奥接过展开,发现是一件设计很“节约布料”的紧身工字背心,表情顿时微妙:“……” 但他没有反对,只无奈又好笑摇了摇头就乖乖拿去换上,不过没立即给她看,从次卧出来时外面已经穿好了件长袖运动衣,直到去往搬空的旧房,才外套一脱露出精壮上身,弹性极佳的面料紧绷贴着身体,将宽阔的肩线、饱满的胸肌与紧致分明的腹肌勾勒得一览无余。 平日为了遮挡他那身和现代和平氛围格格不入的,那些血与火的过去所在他躯体之上留下的痕迹,艾吉奥穿衣的露肤度向来能多低就多低,此时却全部暴露一览无遗,甚至是刻意炫耀着,肆意展露上肢及肩背上那些经历无数战斗、在紧实的蜜色肌肤上留下深深浅浅、细看甚至有些狰狞的旧伤疤痕。 且理所应当的,他今天也没有遮嘴角的疤,那条明显的印记并没有损伤他的俊美,反之增添一层神秘危险的故事感,与满身的战斗痕迹融为一体,更使这一切充满了原始而彪悍的力量。 都不用吩咐他就很懂她,刚进到那间已经搬空了所有家当,只剩下些微尘埃在光线中飞舞的旧房,艾吉奥就自发到客厅中央那张孤零零的破沙发大马金刀往那一坐,将一条肌肉紧实的手臂随意搭在沙发靠背,两条修长有力的腿一屈一伸,微微后仰的姿态看似放松,只是在腰腹间绷紧充满爆发力的线条却使他看起来更像一头正在假寐的猛兽,每一个看似松弛的弧度下都隐藏着瞬间便能暴起、一击扼住猎物喉咙的致命力量。 他漫不经心抬眼扫过满脸惊叹的社畜,嘴角才扬起一个和这幅唬人姿态显得略有违和的得意微笑,好像在说:怎样,表现如何? 社畜以一个坚定果断的大拇指回应了他。 比约定时间晚了一刻钟房东才姗姗来迟,社畜开门迎见的就是男人那张油腻丑陋的脸上挂着标志性的、令人极其不适的假笑,人还没跨进门槛,眼睛就先一步呲溜往里钻。 “哎哟小萧,收拾得怎么样了?你说说你,怎么这么着急,也不多提前点给个消息,你自己一个人没亲没故的搬家多麻烦,说一声哥不就来帮你——” 男人一边虚情假意说着没用的废话,一边那眼神就止不住滴溜溜往她周身上上下下地瞄。 直到黏腻的目光无意间越过社畜的肩头,和一道锋利冰冷的视线对上一瞬,待男人看清了客厅里的景象,他恶心的说话声和笑容一起戛然而止。 “哎呀,怎么了王哥?” 社畜装作茫然不解看他脸色大变,然后才慢半拍刚想起来似的跟着回头瞅了一眼,恍然大悟轻轻捂了一下嘴作娇羞状:“嗯,是我男朋友,他不太放心我,非要跟着来——别光顾着说了,进来啊哥,我们都收拾好了什么也没留下,您尽管检查。” 这次换成了社畜笑得虚头巴脑假惺惺,把门拉得大开就转身进了屋,越往里走脚步就越飞扬潇洒,与之相对则是房东蹑手蹑脚谨慎进屋,戒备森严紧盯着那个坐在沙发上散发生人勿近气息的老外,脚下不自觉以其为中心,试图绕开。 艾吉奥一瞬不瞬以寒刃般的眼神紧盯着他,一言不发。 这又和面对中介及新房东时那副迷人潇洒游刃有余的姿态截然不同了,此刻的他仿佛换了个人,好似从花花公子人格一秒切换成了杀人不眨眼的刺客。 他下颌抬起面色不善,周身杀气如有实质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警告,刀子一样刺向被他认定的敌人——简直就像那把他并未带在身上,却此刻凭空幻化出来已抵在对方喉间的锋锐袖剑,一个眼神就能让其血溅当场。 在这种重压下房东如芒在背冷汗淋淋,只潦草三两下就飞快表示检查完了房子没问题——他都没敢进别的房间停留太久,生怕呆多了引那个要命的煞星站起身追过来,到时岂不直接给他堵屋里……根本不敢细想,简直是恐怖片。 最后自然是一丁点都没敢刁难,他手都不听使唤赶紧把全额押金一分不少转给社畜,在屋里耳朵贴着门倾听,听到那两个人坐电梯下楼了,男房东才如释重负手软脚软踉跄到破沙发前一头栽倒,抖得好一会儿动弹不得,心里恶毒的咒骂翻江倒海如火山喷发,却愣是现实里半点动静没敢发出——万一电梯运行的声音不是他俩是别人,那个老外还在楼道蹲他呢?! …… 视角切换回来,艾吉奥当然才没那闲心继续吓唬这种无关紧要的丑角,和社畜两人出门就毫不留恋坐电梯下楼,这次是彻底和这个破旧的小区告别,即将要回的是他们充满希望与期待的新家。 电梯门刚关,社畜就没忍住爆发出一阵得意忘形的嘎嘎狂笑,而艾吉奥脸上则早褪去了刚才的危险狠戾,这会儿正满是柔和而无奈看着她。 社畜仍对着余额里刚多出一笔不小的入账吃吃发笑,整个人美得冒泡:卧槽,全额拿回来,放她只有自己的时候简直想都不敢想,用屁股猜都知道那个贱男不扣她一两千绝不可能善罢甘休,搞不好还要吃点口头上的亏——甚至更糟,不排除最后要以警察调解作为结局这种可能。 忘乎所以之际难免脑子短路,社畜喜气洋洋侧头看了一眼身边的艾吉奥,偶然看见他敞开的运动外套里露出那件黑色背心,领口低得一直露到胸肌中缝,仿佛第二层皮肤的柔软针织布料忠实地覆着他的□□,在胸口处被鼓起的肌肉撑得毫无缝隙,勾勒出两道精悍饱满的弧度,向下则骤然收拢,与紧窄的腰腹形成一个极为吸睛的倒三角。 …… 那瞬间,她只觉得兴奋感鼓动着一股子血往上涌,不知道怎么就升起一阵奇异的冲动昏了头,回过神来已然嬉皮笑脸凑过去伸手抓住他背心下摆,往下使劲一拽—— 薄薄的料子在这大力一扯间陡然大幅度拉伸,像黑丝袜一样瞬间变得薄如蝉翼呈半透明,原本被遮挡的蜜色肌肤在变薄透的织物下若隐若现,胸肌鼓胀的完整轮廓,与那两个小巧清晰的红色顶点毫无保留一齐撞入视野,包括劲瘦的腰腹肌理也一览无遗,还因为陡然暴露而僵硬着绷紧几番收缩,在电梯冷色惨白的光线下,有种野性直白的视觉刺激。 仍处于狂喜冲昏头脑、类似磕嗨了大脑短路状态的社畜流氓状挑挑眉,对着他半遮半掩更显诱人的□□吹了个口哨。 “……” 艾吉奥第一反应,是无以复加的惊愕。 但,宕机呆滞也就是一瞬,只下一刻,更加汹涌的激情便在他眼中翻滚沸腾,犹如火种落入油中,那种炙热如熔岩的浓烈情绪,几乎要在伴随觉醒而变得强势的目光中实质化迸溅火星,掌心灼热有力,一下子就准确覆住她拽着背心的那只手,琥珀眸色化作流动的熔金绽放熠熠夺目光彩,裹挟炽烈的情愫呼之欲出。 如果不是残存的理智与刺客的本能在提醒他,如果头顶没有那个闪烁红点的恼人摄像头,他才不可能仅仅满足于握住她的手——开什么玩笑,这可是她破天荒的第一次主动——不是从前那种察言观色猜来猜去,而是真真切切证实了她对他的**的确存在,是不容置疑的证据!这要是都能放任她从身边溜走,那简直是毕生的耻辱,他干脆别活了! 艾吉奥下意识身体前倾,胸腔里心脏剧烈跳动堪比擂鼓,然而就在他做好了充足准备与激情要迎接下一步,被猛然攥住手灼烫了一下的社畜却骤一哆嗦,肌肤接触清晰传递过来无比真实的、那种明确带有属于男性的占有欲和侵略感,瞬间冲消了她所有得意忘形带来的心血来潮与生理躁动,惊得她跟泥鳅一样嗖地抽回手,鸵鸟一样转过去躲到电梯一角,面壁缩脖。 艾吉奥:“………????” 这一下着实给他整不会了。 不是,这算什么啊?! 在他的世界里,**就像是武技切磋,讲究你来我往,是一方出招另一方回应,是心照不宣渐渐升温的默契与乐此不疲的勾引纠缠,直至一方身心沉沦心悦诚服沦为俘虏,又或是谁都不服谁交替发起挑战,无限拉长这个双方乐在其中的过程; 这个呢?合着现在是她突然打了他一下,接着就在他兴致勃勃举剑准备回击时,毫无征兆宣布比赛结束——嘿,玩不起啊? 可就算是这样,艾吉奥也无奈发现自己居然完全生不起气,尤其看着她那只被他攥过,正无处安放的右手垂在裤缝旁指尖颤抖不止,以及因为无地自容低低垂着脑袋头发向两边垂下,在黑发间露出一截泛红的白皙后颈,他就感受到的完全不是被耍的恼火,而是挑起兴味的愉悦。 ——救命啊,她被夺舍了吗,怎么会突然干出那种事,果然是平时擦边男看多了,脑子都给看坏了吧! 诡异的沉默持续片刻,内心尖叫仍未休止的社畜努力控制不听话的嘴皮子磕磕绊绊转移话题:“那、那啥,也算发了笔横财,要不晚上吃烤肉吧,这把算你头功尽管敞开了吃,多点两盘和牛。” “……” 艾吉奥注视她背影的眼里风起云涌。 而最终一切归于寂静,他无声吐出一股幽幽浊气,再开口时整个人似已若无其事,只温和微笑了一下: “好。” ——行吧,真拿她没办法。 谁让制定规则的是她,参与者是她,裁判还是她,正如那块由贝阿朵莉切创造的棋盘,他这个“右代宫战人”再有意见也只能憋着乖乖遵照游戏玩法奉陪到底,被魔女的恶趣味耍得团团转。 只是他并不为此感到挫败,如同了解海猫故事的每个人都知道,那个被黄金魔女一度终极羞辱冠以无能之名、看似崩溃狼狈不堪的战人——你敢说这货没有私下偷摸享受这一过程而爽到吗,play的一环而已。 而他也差不多,一次挫折只会让艾吉奥反而愈发兴致盎然,觉得像遇上了一个极其复杂的、上了锁的机关盒,在每一次他自以为找到窍门刚要喜悦时,盒子却都“嗖”一下弹出新的机关打他的手。 ……唔,一点也不疼,还勾心撩人痒痒的。 甚至这股难以言喻的痒意也会上瘾,从而让他更加沉迷于“破解”她。 总之,从此住上了两个卧室两个卫生间房子的两人幸福感超级up,不过艾吉奥藏着没说,也绝不会说——其实他偶尔也会怀念那种睁眼就能看到她的卧室门、侧耳倾听就能分辨她是醒还是睡的感觉……就是了。 第20章 第 20 章 有了属于自己独立房间的艾吉奥终于有地方发展点他的闲暇小爱好,原则是投入越便宜越好以及看免费网课就能入门,比如从他又从外卖钱里挤出几十块买了套最简陋的篆刻工具,某天歪歪扭扭刻了个“萧晴之印”,眼睛亮晶晶地献了上来。 社畜笑眯眯把玩着那方小小的印章,艾吉奥还眼巴巴等着夸奖,于是她正色:“不错不错,下次买个白色石头,给我刻个‘受命于天,既寿永昌’怎么样?” 后来越来越多的篆刻印章分布在家里四处,置物架上、各处抽屉里时常能翻着翻着冒出一个,他手艺也愈发精湛,只是唯有最开始那两个潦草的雕作得到了特殊待遇,那方小不点的萧晴之印被她拿去公司摆在了电脑显示器旁,而“传国玉玺”则进了社畜放首饰的盒子,和她一共没几件也几乎不拿出来戴的饰品躺在一起,悄悄在衣柜深处沉睡。 此外,搬家后社畜的台式电脑也给放进了艾吉奥的屋里,方便他继续上网——即便关于他自己的游戏三部曲剧情已经翻来覆去滚瓜熟烂得不能更熟,那也不意味着艾吉奥的学习会就此懈怠,纵使他不对她提及自己更多的野望,社畜也从浏览器记录里偶尔窥得一二:“意大利史”、“中世纪晚期筑城术与防御弱点及改良”、“古代医学与近代外科技术萌芽”、“火枪构造原理与改良可行性”…… ……显然学无止境,他想赶在回到五百年前尽可能塞进脑袋化作记忆带走的东西,还多的是呢。 她发现了这些但不动声色,艾吉奥也从不因为沉浸这些而冷落了她,更没有因此变成足不出户沉溺网络的阴暗宅男,他外面的社交照常丰富多彩,该抓猫抓猫、搬家后换了伙大爷该下棋下棋,后来听说还混入了一个跑酷发烧友圈子……笑死,听名字也知道,纯是去降维打击接受崇拜的了。 而每当社畜下班回家,所看到的都是他那副帅气开朗、好似每日真只是无所事事悠闲度日的表象,面对她时,他琥珀色的眼里永远盛着笑意,举止从容而优雅——还一逮到机会就跟孔雀开屏似的散发魅力撩拨她,完全看不出那副阳光迷人的精神面貌之下,正悄悄筹谋着回去搞个震惊亚平宁半岛的大新闻。 ……嘛,反正不管将来他这只带着一肚子后世攻略回归的蝴蝶会掀起一股怎样离谱的风暴,把那个世界搅成什么混乱德行,也跟她没半毛关系了。 她的卧室艾吉奥从不擅自踏入,不过反过来,他的房间她倒时有造访——谁让电脑摆在那里面,虽然智能手机和平板已能满足大部分娱乐需求,但要是一时兴起想找部片子享受一下观影之夜,平板小小的屏幕让俩人一起在客厅观赏还是局促了些,这时候社畜就会抱着零食饮料钻进他的房间,艾吉奥也极有绅士风度把床让给她,自己则窝进电脑椅俩人一起看电影。 挑片子一般都是依着社畜的口味,且大部分她早都看过对剧情了如指掌,不过图个难得有人陪一起看的新鲜感才兴致勃勃,就导致经常是艾吉奥认真沉浸着观看之际,她在旁边突然发癫: 社畜:“——此生不悔入中土,但求一睡阿拉贡!” 艾吉奥:“………?” 他看着屏幕里虽然形容狼狈难掩出众英姿、但也实打实浑身脏兮兮,一头打绺的黑发不知多久没洗的人皇,露出了发自内心的困惑眼神。 不是……明明初见的时候,自己身上不过沾了些淤泥——好歹当天出门行动前他还简单清洗过自己呢,她却都那么嫌弃,把他关在浴室不洗刷干净不许出来,而按电影剧情来说护戒小队一路跋山涉水风餐露宿,这个阿拉贡起码几个月没洗过澡了吧,这凭什么她反而能下去口了,根本就是仗着隔屏幕闻不到气味,才肆无忌惮口嗨吧! 艾吉奥回头,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上次看哈利波特的时候,你也是这么喊着要睡那个叫天狼星的,那家伙坐了十几年牢,身上囚服也从来没换过,估计实际里更脏更臭呢。” “难道说……” 他表情里掺了一丝半真半假的委屈埋怨,幽幽道:“所以,是因为我洗澡洗太勤了,才被你无情地踢出了想睡的范围吗?” 社畜:“……” 然后艾吉奥就说不出话了——她没好气往他嘴里塞了个盼盼小面包,把那张挑事的破嘴给无情堵上。 又或是社畜自己拿手机刷点短视频,艾吉奥就在她背后跟着看,比如某次她在看三国演义cut: 社畜拿纸巾擦着眼睛:“呜呜……悠悠苍天,何薄于我……丞相,呜呜呜丞相……” 艾吉奥:“……” 发觉背后有人的社畜回头瞄了一眼,问:“怎么,不感人吗?” 接着立马泄气,摆摆手撵他:“……算了,跟你们洋鬼子讲这些也说不明白,你不会懂的。” 艾吉奥:“………其实。” 他沉默片刻才开口:“比起感不感动这种事,在那之前,我觉得我好像是脸盲……这些人我看着都长得差不多,发型也都一样……” 社畜:“……好了没你的事了,玩去吧乖。” 背后没再传来声音,她以为已经随手把他轰走了,社畜继续刷着别的视频,却在过了一会儿冷不丁听见艾吉奥发话,低沉平稳却透着郑重: “这不公平,晴。” 社畜:“……啊?” 她一脸懵比暂停了视频再次回头,看到他严肃的表情顿感哭笑不得:“不是……你误会了,真不是在瞧不起你,主要光看剪辑,肯定什么都看不明白啊,我也一两句话讲不清楚,你得去先补原片啊。” “我不是在说这个。” 艾吉奥摇了摇头,坐到她对面看着她的眼睛:“我的意思是——你对我的一切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从过去到未来,甚至连还没发生的都早就了如指掌,我却完全不知道你的事,对你的从前一无所知……这一点也不公平。” 社畜:“……呃,啊。” 她思路和嘴巴都卡壳了下,显然对他突然表达这样的诉求感到惊讶和不适应,但想了想又觉得好像没啥大不了,有点苦恼挠了挠下巴:“这……主要以前你也没问啊,这种事要是我自说自话就开始讲,那也太奇怪了跟脑子有病似的……那就你现在问呗,也没啥见不得人的,问完了自己别嫌无趣就成,想问啥?” 她答应得倒挺痛快,而意外的,艾吉奥悄悄偏移了一下眼神欲言又止,迟疑着顿了顿,才轻轻开口:“……情史,可以吗。” “——当然,这只是请求,你有拒绝回答的权利。” 他又语速飞快补上这么一句,社畜却没露出半点被冒犯的不悦,只是表情显得怪无语的,啼笑皆非又带点无奈:“笑死……都说了无趣了,结果你都能愣是在里面又挑出个最最没劲的,也是一种本事呢。” “嗯,以前谈过。” 先说完结论,社畜的视线在艾吉奥嘴唇处捕捉到一丝不明显的微动,似乎是他听完后条件反射咬住了口腔内侧的软肉,她耸肩,轻描淡写继续说: “是在大学的时候,因为大家都在处嘛,就跟风呗,而且当时也都看热闹不嫌事大,同学间听见有谁单着就总有别人撺掇给介绍,也就顺势随便谈一下了……结果根本吃不到一起去玩不到一起去,三观不合唠也唠不到一起去,还抠得要死,一出去吃饭就惦记让我掏钱……” 事到如今说起这些来,社畜早已经能平淡得如同在讲跟自己毫不相干的普通故事——而不是再早些年提起时,她还会义愤填膺恨恨敲两下桌子,跟听她吐槽的树洞朋友埋怨那时自己优柔寡断抹不开面子,总觉得这恋爱谈得虽然无聊、但对方毕竟没有犯错也就不好意思提分手,于是白白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搞得烦躁又内耗,自己却从中根本没得到半点快乐。 唔,提到快乐…… 嘴上懒得再置气抱怨什么,但可能心里终究还是压不住残存的不甘和鄙夷在作祟,社畜忽然嗤笑一声,分不清讥讽还是自嘲: “哦对,上床的时候也是完全无感,全程在演根本爽不了一点,就这么寡淡无味磨蹭到大四实习,从此不在一个城市也就默认分了,就这样——早说了很无聊,是你非要问,失望也不关我事哈。” 最后抛下一条撇清责任的免责说明,她抓起水杯仰脖润了润嗓子——非要说其实也不渴,只是觉得不做点什么干等着对方点评的话,实在怪尴尬的。 然而,她举着玻璃杯的胳膊都快酸了也没等到艾吉奥回应,等社畜不得不放下杯子抬眼望去,在他脸上看到的却不是预料中跟她讲述内容一样不咸不淡嫌弃乏味的反应……而是完全相反、彻头彻尾的震惊。 艾吉奥以一种瞪圆了眼睛的骇异表情大惊失色看着她,里面写满难以置信、困惑难解,以及堪比……不,准确来说,是连他刚得知自己是作品人物那时都没如此之甚的极度荒谬与悚然。 “不对,等一等、等一等……可能是我的中文还学得不够好……” 他苦恼不已地按了按太阳穴,做了个深呼吸才继续说道:“我是说,我有点……不能理解你刚说的那个字……也许有些冒犯,但——” 到这里,艾吉奥突然爆发似的再也忍无可忍,提高了声音:“不是,你告诉我——‘演’,这是什么意思?!是我知道的那个……表演的演?演技的演?真的是这个字吗!?” 看见他那副天塌了似的过激模样,社畜反而绷不住笑出声:“是啊,你的中文一点问题都没有,学得又快又好,世上可能都没有哪个老外能像你这么厉害了。” 根本没心情听夸奖、只有最后一丝希望期冀于“听错了”或“理解错了”的艾吉奥闻言彻底石化裂开,社畜看到他浮现呼之欲出、仿佛写在脸上的一句字字加大加粗的“那你为什么不当场踹了他”,赶在艾吉奥真正说出来之前哂笑先答: “不然呢,难道要我做着做着当场掏出手机来玩吗,那也太不给面子了,真这么干他喵的不揍我才怪……而且实际上加一起次数也就个位数吧,我承认我当年是蠢,但不至于白痴到明知爽不到还往上凑,忍着磨合几次发现确实怎么都无感之后,到后面也就总推脱说身体不舒服,再也不跟他出去过夜了——” 她又挠了挠下巴,摆出一副理所当然模样,煞有其事评判着:“再说这很正常吧,后来跟现实朋友还有网上网友交流,才发现演的人还不在少数呢,可以说真能碰上□□合拍双方都爽的才罕见,谁让女人就是很吃亏啊,天时地利人和缺一样都不行,不像男的是个人都能爽到……甚至不是人也能爽到,什么异性恋同性恋啊都是幌子,洞性恋而已。” 艾吉奥:“…………………” 此人已彻底宕机。 直到发觉异样的社畜伸手在他眼前摇了摇:“Hello?” 等艾吉奥眼神在刺激下猛一聚焦,社畜想了想,突然噗一声笑了出来,这次的笑容倒不带任何嘲讽或恶意,反而有种促狭的安慰与肯定味道:“喂,你该不会是在回忆以前跟你发生关系的女人们,是不是也都在演吧——安心啦安心啦,关于这个完全不用焦虑,毕竟你的口碑摆在这里,大家懂的都懂,想来质量还是有保证的……” 艾吉奥:“………” ——他那是三观被震撼到才呆住回不过神而已,只是太惊愕于“别的男人竟然能差到这种地步”,又不是对自己产生了自我怀疑!这点自信还是有的好吧! 不过同时被她这么一激,他的语言系统似乎也得以重启,迟滞到此刻才唤醒嘴皮子功力的艾吉奥阴阳怪气冒出一句:“……看来,你很在意我的‘口碑’嘛。” “是啊。”社畜根本没半点羞涩,眼神清澈坦然应道:“你也知道的,哪有人不爱看黄色,光游戏里那几幕就老生常谈不多说了,论更多了解那还得是同人……嗯这方面就先不细讨论,但估计……你现在也应该有所了解了吧。” 而艾吉奥听到那两个字,再想到其中八成以上都是BL向,一下子更沉默了:“………” 连续吃瘪的他仍不死心继续尝试找回场子,甚至因为强自压抑的尴尬恼火而稍显口不择言,一不留神就说出了放平时绝不可能出口的冒犯之语——只是以他现在不复平时十分之一从容优雅的神态语气,比起**撩拨,更像是恶声恶气在泄愤,艾吉奥挤出一个可以称作邪恶的冷笑:“一直纠结于这个话题,我会容易理解成你时隔多年之后,现在又想试试这种体验了……是这样吗?” 然而社畜仍是波澜不惊,还故作轻松眨了眨眼:“唔,也没有时隔多年吧,至少在你来之前,我和我的科技产品们生活就一直很和谐的——比和活人那时候和谐多了,能说吗,哪怕不是电动,即便只是枕头和被角,体验上也比活人强多了。” ……不气不气,不跟只捡过垃圾吃的可怜人一般见识,她就是一只吃不到葡萄硬说葡萄酸的犟狐狸。 艾吉奥深呼吸:“听起来你对活生生的男性产生了太多误解——尤其是只有一个样本就草率下定义,你难道不觉得这样有失偏颇吗?” “……” 这次,终于轮到社畜盯着他不说话了。 都是肮脏的成年人,实在没必要装什么小白花——因为她清楚知道,这时候如果顺着他说“我没有第二个样本”,事情就会往一个极度危险的方向发展。 他是故意把话引到这一步,这已经不是在暗示,根本是阳谋的明示了,选择权全看她。 社畜深思苦想,最后选择——双臂抱住肚子身体蜷缩,好似被忽然抽走骨头般一下子脱力趴到了桌子上。 饶是艾吉奥千想万想也万万料不到她会是这个反应,还以为她真突然不舒服,当即一惊站起,声音染上做不得假的慌乱:“怎么了?” 社畜:“…………痛经。” 艾吉奥:“……” 刚面露慌张要绕开桌子奔来扶她的艾吉奥闻言无语凝噎,这时社畜压在桌上的脸侧过来,语气幽幽而带着极不明显一分小人得志,说道:“怎么办呢……佛罗伦萨最迷人的绅士奥迪托雷先生,你真的要在这种情况下,逼迫一个正处在经期的可怜女人跟你继续讨论少儿不宜的话题,你的自信和骄傲真的能允许你这么做……还是说,您更愿意展现一下翩翩风度、在这时候体贴入微给她端上一杯热乎乎的红糖姜茶呢?” “……” 艾吉奥震惊到瞪圆了眼睛,几乎气到牙齿咯咯作响。 ——无耻!无耻啊!人怎么能厚脸皮到这种地步?! 然而他还真没办法,此计虽不要脸却天衣无缝,这一招,他根本没法破解——怎么证明,现在就扒她裤子,还是去翻她卫生间的垃圾桶? …… 好好好,拖是吧,接着拖吧你就!躲了一次以后还有无数次,倒要看看她还能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满腔怒火无处发泄,然而他还能怎么办,艾吉奥最终也只能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气呼呼转身每一下脚步都重重跺着地板,好好一个来去无声优雅似豹的刺客愣是走出了几乎要把楼板震塌的架势,一路雷霆万钧气势汹汹冲进厨房——烧水冲颗粒去了。 —————————————————————— 楼下:? 第21章 第 21 章 在社畜下一次定期往家打视频时,她换了房子这件事被她的爸妈轻易发现,还非要她拿着手机在屋里走一圈给他们看看——幸亏现在已经能完全听懂中文的艾吉奥提前得到预警,当她那头刚走到客厅,为拖延时间让镜头先对着厨房方向,他这边已猫一般警惕抬起头,俩人仅一个对视,他就立即作出反应起身,嗖一声发挥刺客的身手蹿进卫生间鼓捣两下,接着又嗖地闪进卧室,轻手轻脚不发出一丝声响合上了门,默契藏在里面一声不吭。 等整屋走过一遍,操心过剩的萧家爸妈如预料中注意到这扇紧闭的门追问,社畜也早就想好了借口,编了个和人合租对方上的是夜班、俩人在家时间刚好错开的说辞,这是人家的卧室擅自开门不礼貌,就别看了。 一听这个,社畜的妈妈第一反应果然是:“合租?男的女的?” “……想什么呢妈,当然是女的啊。” 社畜脸不红心不跳面带无奈,抬脚走进次卧旁的洗手间,只见擦得干干净净的台面上摆着几件瓶瓶罐罐护肤品——实际上全是她自己用光的空瓶,就是提前想到早晚有这一遭,特意留下交给艾吉奥“备用”,且为了做戏做全套,甚至在马桶水箱盖上还放着半包卫生巾。 看见这些“女性生活细节”的萧妈果然点头打消了疑虑,接着又照例叮嘱了些“一个人在外要注意安全”、“跟室友好好相处”、“好好吃饭少吃外卖”之类唠叨,社畜嗯嗯啊啊着心不在焉随便应付,心里则默默算计按照惯例本次例行检查还要持续多久,也差不多该到了“刑满释放”可以挂电话的时候,不料屏幕那头母亲话锋一转,社畜心头警铃大作—— “唉,小晴啊,实在不是妈和你爸说你……” 社畜:“……” 已经预料到什么的她对着镜头的微笑顿时多了几分僵硬,果然,只见屏幕那头的萧妈和远些窝在躺椅上摇扇的萧爸对视一眼,萧妈唉声叹气:“一个女孩子家,非要跑那么远去别处打工,你图什么呢?大城市那种地方,你说你扎根也扎不下,为什么非要在那种地方耗着不回家呢?虽然咱家不算大富大贵,那一线城市几百上千万的房咱买不起,但老家本地的房子和将来婆家一起商量,再怎么两家凑一套出来还是问题不大的,你回来了咱们妥妥当当过日子不好吗,哪至于还现在这样动不动搬来搬去,连个自己的小家都没有,那每个月工资发下来,先交一半给房东?” “……” 社畜深呼吸平复心情,已经很努力挤出一个假笑:“……妈,你知道的,就咱老家那地方的平均收入,就算我扣掉一半,剩的也是家那边好几倍呢。” ——当然,这根本不是矛盾重点。 她自己心知肚明,萧妈何尝不是,也就根本不理女儿顾左右言他的辩解,只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兀自输出,语气也变得更加焦急:“——更重要的是,就你现在呆那地方,妈和你爸我俩可一个人都不认识!这人生地不熟的,想帮你介绍个人都找不到路子,你看看你,眼看都三十了!让你回来给你介绍你不肯,自己在那也不往这方面上心,天天就知道找借口工作忙工作忙,赚再多钱有什么用,到时候没人要——” 社畜:“………” ……所以,你猜我到底为什么不回家呢,我亲爱的妈妈。 …… 良久之后,她跟被扒了一层皮、没了半条命般疲惫至极拖着脚步回到艾吉奥门前,指关节抬起在卧室门敲了两下,说话声因体力与精神双重透支而略显沙哑:“……警报解除,出来吧。” 话音落下房门闻声而开,艾吉奥神色复杂站在门口,金色眼睛里满是欲言又止。 以前社畜打视频都是在她自己的卧室,像这样在客厅里、且双方到最后几乎是吵起来的程度完全是头一遭,更显然——这是他首次清晰一字不落听了全程。 他明显十分想问什么,却看着她写满倦怠的表情不忍又不敢开口,社畜则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复杂惨笑,摇了摇手机里的外卖页面:“算是又逃过一劫——怎样,陪我喝个奶茶庆祝下?” 艾吉奥:“…………可以。” 等一杯高糖不健康的小甜水下肚——被她妈妈看见又该发出尖锐爆鸣的那种,社畜紧绷的神经才得到安抚稍微平缓了情绪,她把那口郁结于胸的浊气伴着嘴里残留的甜腻味道重重往外一吐,这才算是重新打起精神,忽一抬眼瞧见艾吉奥吮着吸管却明显尝不出味道的出神之态,她无奈牵动嘴角,率先打破僵局: “问吧,你刚才想说的——是要先问我为什么不回家,还是我为什么不找对象?” 艾吉奥脸上闪过讶然,但既然是她自己松了口允许发问,他稍作迟疑,最终还是输给了内心深处对一切有关她之事的求知欲,沉吟思索犹豫开口:“……后一个吧。” 非要选的话,那肯定还是比较跟他自己“切身有关”的话题更吸引他,而且从萧晴和她母亲的争吵里,就算是他一个来自五百年前的老外也依稀听出,前者的答案八成就在谜面上——根源依然是后者。 然而等他真这么回答后,对方却渐渐露出死鱼一般的死寂眼神,脸上肌肉跟慢镜头一样渐渐僵硬凝固,像是吃了什么脏东西后知后觉才感到恶心,最后猛然别过脸去: “………不,仔细想想,我忽然又反悔了,现在我不想回答了——尤其是你。” 社畜用一种荒谬的表情苦笑:“看在我从十几岁就开始喜欢你的份上,谁都可以问下头问题,唯独你还是不要了,那样……我可真的会幻灭的。” ……那不说就不说呗,他又不会硬逼她。 敏锐捕捉到她对这个话题的厌恶抵触,艾吉奥从善如流乖乖闭嘴,只用一双琥珀色眼睛依然专注而安静看着她。 直到又过去半晌,后知后觉从对方话语中察觉某个关键词的艾吉奥陡然抬头,眼里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彩,一种难以置信的惊喜与探究欲涌上心头,他忽然追问: “刚刚你是说……十几岁,所以,难道……我是你的初恋吗?” 社畜:“……” 听到这个突兀又自恋、甚至还有种十分违和的……嗯,感觉很纯情的问题——真诡异,这个词居然能用在这家伙身上,她用见到鬼的表情古怪瞥了艾吉奥一下,却不知为什么心情忽然一扫烦闷,渐渐愉悦起来。 看着那双因期待而闪闪发光的金色眼睛,社畜模棱两可笑了一下,在艾吉奥因这一笑以为得到了肯定答案,眼中光芒随之绽放得无比绚烂、连嘴角都跟着得意上扬之际,社畜坏心眼泼了一盆冷水: “No——其实是焦恩俊版的二郎神。” 艾吉奥:“……切。” 他翻了个白眼,看起来是怏怏不乐又低下头咬吸管去了,实则悄悄掩去嘴角一丝喜悦的弧度。 初听“谁都可以,唯独你不”,艾吉奥心里首先涌上的是一阵被排除在外的失落,但聪明如他又很快反应过来其中真意——不,她并不是不想让他走进她的心,而恰恰相反——正因为“艾吉奥·奥迪托雷”这个形象在她心中意义太深重,她才不愿让现实的庸俗污浊侵染他、侵染那个她青春年少时最纯净美好的幻想。 ……原来,她有这么喜欢他啊,时长比他以为更久,程度也比他以为得更深。 这种认知带来的甜蜜滋味,让他短时间内心口温暖几乎飘飘欲仙,但只停留了片刻,心情又回归凝重——明白了这一点之后,相应的,艾吉奥也意识到,攻破她的心防大约比想象中还要困难得多,这完全不同于任何一段他曾经历的男女欢情,它持久到虔诚、纯粹到脆弱,混杂着青春的憧憬、理想的投射和精神的寄托,远比他想象得更加沉重…… 沉重到,当他再次回想两人的初见,在那个混乱奇妙的夜晚,在湿漉漉的卫生间门口,当他想到那时自己抱着轻浮利用的心态,试图用金钱和美色将她俘虏起来榨取价值的同时,对方眼中的他,却像是一座活过来的、从神坛走下来到她面前的、她曾虔信了长达十几年的神祇…… ……时隔数月,后知后觉的羞愧才在此时终于追上了他,当时那些自以为高明、游刃有余的试探与诱惑,此刻全都在回忆中被赋予了另一种几乎令他无地自容的色彩——简直像是一种亵渎。 但,这不意味着他会因为看到一份过于纯净的爱慕就踌躇不定望而却步,相反,这只会让他的目标更坚定清晰,他会稳稳接住这份澄净无垢的爱意,连同她一起,终有一日,紧紧抱在怀里。 同时,他没有忘记自己终将离开的命运,这意味着他在注定带来的离别前所要做的,绝不能是用花言巧语骗取短暂□□欢愉,而是——在有限的时间里,尽自己所能,治愈她、珍视她,让她重新建立起对爱与自我的信心。 如此,即使他明天就消失,只要他做到了“稳稳接住”,那么他留给她的将不再是又一道心伤,而是一份真实存在过的、极致的感情体验,他本身会离去,而他留下的爱,将成为她未来人生中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化作她抵挡今后一切困难与变故的盾牌。 …… 室外刮起的风一日比一日多了些刺肤刮骨的寒意,阳台窗户正对下方小区那片绿化带的景色,也从郁郁葱葱的苍翠渐渐褪成暗淡灰白。 某日,当俩人身上都裹着毛茸茸的珊瑚绒睡衣,在沙发上各占一边相安无事刷着手机时,社畜冷不丁开口: “那啥……过年那几天,我得回老家,大概六七天……这期间你自己呆着,应该没问题吧?” “当然没问题。” 艾吉奥从手机屏幕里抬眼,带着点傲然和被小瞧的不平扫了她一眼,社畜哂然一笑,附和了句“想也是”,接着在手机上操作几下,抬起头来:“喏,收一下转账,过年期间开门的店没平时多,也会比平时更贵,想吃啥就吃,别委屈自己哈。” 艾吉奥看了一眼转账顿时惊讶,那数字根本不是比他惯例外卖额度“多一些”,而是翻几倍:“……怎么这么多?” 社畜摆了摆手,轻描淡写无所谓道:“过年了嘛,就当是给你压岁钱呗。” 艾吉奥闻言低头搜这个陌生词语,等明白了其含义是长辈给小辈的平安钱、自己又被她趁机占口头便宜了之后,啼笑皆非没好气横了她一眼。 腊月二十九,社畜启程回家。 跟以往不同的是,以前“出发了”“上车了”“到站了”……等等此类汇报只需要发给她妈妈一个人,这次却还得复制一遍,再发给某个顶着刺客信条logo头像的对话框,并且不同的是,萧妈总是发来好几句她本就拖着行李在人挤人车站中费劲前行、还得专门腾出手长按转文字的语音——她要不立即回话还可能伴随电话轰炸,而另一个人则永远秒回,内容只有无比简洁的一个“好”字,哪怕她不及时回复,也不会追问。 等兵荒马乱筋疲力尽地到了家,推开房间门——很奇妙的,以往看着这间在自己不在家时早已沦为储藏室、被堆满满当当无处下脚,只有一张床给勉强收拾出来可睡觉的乱糟糟卧室,社畜心里总会涌现一股难以言说的烦闷和疏离感,却不知为何,唯有此次的心态完全不同——她非但不觉得有任何不满,还兴致勃勃掏出手机,给这垃圾场一般的拥挤景象拍几张照片,当笑话般发给艾吉奥分享。 社畜老家这个小地方的习俗是,在大年三十的晚上各路亲戚要聚在一处,全都拖家带口地去她爸爸兄弟里混得最好的一位叔伯家中吃年夜饭——实际上也唯有那个家里房子有近三百平的叔伯家,才装得下这乱哄哄老小二十来口人了。 而这从傍晚开始的煎熬一夜,人声、调得巨大的电视声、几个半大亲戚家小孩玩手机更吵的外放声、以及婴儿哭闹声始终不绝于耳,与厨房的油烟味混杂在一起堪称折磨,这种看似热闹团圆的情景却也同时宣告着——尤其对社畜这种纯i人而言,一年一度的社交酷刑正式开始。 不过,与往年那种好似屁股长刺、每秒恨不得原地飞起消失的感觉不同,至少今年对她来说难熬的程度,似乎要小一点…… 当某个姑姑第无数次提起“隔壁单位xx的儿子刚考上公务员,人特别老实”;当某个婶婶用探究且酸溜溜的语气问她“一个月到底能挣多少钱,听说你们那行吃青春饭”;当她老爹和叔伯们聚在一起烟臭缭绕,一个个眉头紧锁忧心忡忡着“唉,资本!唉,美国!”…… 本该无数次已经忍无可忍的耐心,都在手垂下碰了碰裤兜里微微发热的手机时,又给注入无形的力量续了一道——那里始终显示着一个通话中的界面,时间已经持续了三个多小时。 艾吉奥在那头安静不出声,只是静静陪她听着这头的闹剧,一直没有挂断。 后来趁着下楼放炮的机会,社畜也混在人堆里嗖一下子跟着溜了出去,还贼兮兮观察一番趁机走远些不跟亲戚一起呆着,溜达着绕去了小区别处。 空地里不止她一人,几处各自隔开的香烟星火,以及手机屏幕发出的光暴露了那些地方有人独自呆着——搞不好全都是她这种同病相怜之人,社畜暗自好笑摇摇头,在健身器材区挑了个仰卧起坐器坐下,屁股底下传来的冰凉让她吸了口气。 但即便是这样,她也不想回到楼上那个温暖但窒息的环境里去,社畜挂断语音,改为用视频通话打过去,那头依然是秒接,立即在屏幕里对上了艾吉奥笑意盈盈一双琥珀色的眼,刚接起来就戏谑冲她挑了挑眉,好笑又无奈道: “嗨,辛苦了。” 社畜对着镜头夸张伸了伸舌头,做了个吊死鬼的表情。 与此同时,她也在看到屏幕里他身旁摆满一桌子的花样——从披萨到炸鸡再到卤味小吃应有尽有,还有一碗个个饱满洗得水灵灵的车厘子,在暖色灯光下映得像一堆晶莹红宝石,知道这家伙独自守家确实半点没亏待自己,心里最后一点牵挂也就放下了,那点恶作剧的表情没绷住,化作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漾开在嘴角。 他们一个身在灯火通明温暖的客厅里,另一个人在寒风凛冽、空旷寂静的小区,两人就这么隔着屏幕,言笑晏晏地聊着一些毫无营养的闲磕,仿佛物理上的千里之隔根本不存在。 过了好一阵,直到艾吉奥那边顿了顿,在突然出现的嘈杂中提高音量努力盖过噪音:“晴——你那边——是什么声音?” 社畜一愣才反应过来,在她工作的那座一线城市终年禁放烟花爆竹,即便在除夕夜这会儿,整座城市也始终静悄悄,而老家这小地方管也管不住,此刻仿佛约定好一般,四面八方都响起了“咻——嘭!”的声响。 “噢,是别人在放炮,可能快要到零点了吧。” 她说着,将手机摄像头反转抬起对准夜空,刹那间,巴掌大的屏幕被阵阵绚丽烟火点亮,一簇簇多彩缤纷的花火在墨色夜幕中轰然绽放,流光溢彩明明灭灭,将地上仰着头的一伙又一伙人的轮廓照得忽明忽暗。 小区楼栋的不少窗户也出现了或高或矮人影围在那观看,艾吉奥在屏幕另一头也安静下来,两人一同欣赏着这短暂而绚烂的一幕。 当手机显示的23:59跳向0:00那一刻,更多的烟花争先恐后地升空,将夜空照得如同白昼时,社畜忽然将手机镜头又调回前置,重新对上自己的脸。 她凝视屏幕里那双同样映着星火余光的琥珀色眼睛,轻声却清晰地说: “新年快乐,艾吉奥。” 第22章 第 22 章 在她工作这个没有集中供暖的发达南方城市,到了格外难捱的湿冷冬日,为了让电费别那么快冲上死贵的三阶多省点钱,社畜很多时候都厚着脸皮赖在艾吉奥的房间——这样一来,电暖器俩人开一个就够了。 艾吉奥这家伙身强体壮不怕冻,再冷的天只要穿厚点就完全不妨碍他的活动,这会儿坐在桌前仔细雕琢着一枚新的石章,社畜则裹了两层被子窝在他床上,跟个蚕蛹似的蜷缩起来玩手机。 两人都很安静,只有刻石的细微沙沙声和电暖器低沉的嗡鸣,艾吉奥时而回头看她一眼,结果每每只能瞧见一个看不见脑袋在哪的超大蛹而好笑摇头,又时而他起身活动了一下肩颈去客厅转一圈,回来走到床头戳了戳“蚕蛹”,等她迷迷糊糊“嗯?”一声抬头时,把一个东西递到她嘴边——一盒插好吸管的果汁,让社畜就着他的手“滋滋”吸了两口,再给她摆到触手可及的床头,接着边戳开另一盒果汁边走开,坐回桌前自己喝去了。 一切都做得理所当然,仿佛这种体贴入微的投喂早都成了最寻常不过的日常插曲。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彻底收起了那些带着算计与风流的试探,再也没有越线撩拨她,这也是社畜渐渐胆肥了的原因,就是因为深知别说自己这样躺在他床上,哪怕她真在这里睡着,人也绝对会安然无恙。 这种她可以单方面亲近他、而无需担心他会突然回击索取更多的状态给了她前所未有的安全感,是她最如鱼得水的关系模式,某种程度,这张沾染着他身上淡淡似皮革与金属、又似旧书与阳光气息的床,竟在不知不觉中取代了她自己房间里那张,成为了整个屋子里最令她安心的地方,她越来越喜欢在这里赖着,甚至会苦恼等天气渐暖没了省电费这个挡箭牌后,她还能找什么借口继续过来…… 但仔细想想又好像无需忧心,到时候随便编个就是,反正,他总会纵容着她就是了。 …… 就这样吧,这样就很好,维持现状这么一直持续下去,直到哪天,他像来时一样毫无征兆地离开…… 这样就好了。 社畜略带呆滞的眼神还停在纸盒的商标上,忽然没头没脑冒出一句:“你说,要是能带土特产回去,你会带点什么啊?” 艾吉奥刻章的手一停,没什么情绪平淡回答:“把手机带走。” “那不是没电就变砖了吗。”社畜刚笑出声来,又想起什么陷入思考:“哎不对,《神话》里胡歌演的易小川还真在古代用上手机了来着,要是真有那种可行性……那这样吧,到时候我再给你买一个,俩一块带走,你一个,达芬奇一个。” 艾吉奥扭头淡淡看了她一眼,不知为何,感觉那眼神里有微妙的酸意和不高兴,社畜无可奈何:“喂,不是你……不是都看过剧情了吗,还要说几遍达芬奇是男同你才能记住,E哥,你朋友是gay,是gay啊——” 艾吉奥幽幽收回目光,岔开了话题:“……其实我在想的是,或许可以给罗德里戈·波吉亚那老登,还有他的沙壁儿子带点什么……西地那非怎么样?” 社畜:“?笑死,为什么要奖励他们。” 她想了想意识到什么,突然面露惊悚:“不对——要买你自己去买,我可不帮你买啊,丢不起这人!” 艾吉奥:“……” 想到那幅他自己去药店神神秘秘管店员要小蓝片的画面,艾吉奥也一阵伴着鸡皮疙瘩的恶寒尴尬席卷全身,果断摇头:“那算了。” 在这一年中最不乐意动的天气里,要是赶上周末,以往扔在楼下驿站的快递社畜能拖到下周一才会去取,而今有了个精力充沛跑腿的,她就一点也不客气支使艾吉奥下楼去拿。 艾吉奥也毫无怨言随叫随去,回来也没有擅自拆,只把一个扁扁的盒子放在桌上,社畜在被窝里不怀好意一咧嘴:“打开吧,给你买的。” 艾吉奥用一种明知有鬼“你又在闹什么幺蛾子”的眼神瞥她一眼,却也依然照做,拆出来一本封面印着他本人,名叫《刺客信条:文艺复兴》的书册,投来一言难尽的复杂表情:“这又是什么?” 社畜嘿嘿笑:“官方小说啊,里面有一些游戏里没有的细节,本来早该买给你的,万一对你回去改变未来也有帮助呢?” 艾吉奥:“……” 他狐疑地看着她,怎么也不觉得那个表情像是真觉得这玩意儿“会对他有帮助”的样子,社畜憋着坏却看他不上钩有点着急了,图穷匕现从被子里爬出来夺过小说,这会儿倒不怕冷了从容翻到一页,声情并茂朗读: “一□□际花微笑着从埃齐奥身边挤过,来到内室里,他看到房间的中央有一张大得出奇的床,床的侧面有个类似躺椅的奇妙装置,只是配有滑轮、锁链和皮带,这让他想起了莱昂纳多的工作室,但他想象不出那东西的用途……” 读到这里书突然被抢走,变了脸色的艾吉奥正瞳孔地震哗哗往前翻找,社畜眼神满是戏谑挤兑瞟向他,看热闹不嫌事大坏笑:“喔唷,真的想象不出吗?又是道具又是捆绑,还多人运动,E哥,玩得够花够刺激的啊~” “胡说八道,我没有——!” 艾吉奥气恼大声反驳着,终于翻到一页定在那飞速看完几行,像是找到了证明自己清白的证据似的,迫不及待指给她:“看清楚,这是威尼斯狂欢节的庆典那天,所以我没和她们——反正,至少现在这个我还没有!” ——而且,被她亲自指出这一点之后,等真的到了那时,记录中奔波劳累一整晚、夺取黄金面具刺杀总督的自己身心俱疲至极,才会选择在温柔乡中寻求片刻麻痹……这样的“未来事件”,在这一刻也注定要消失了,现在这个他,宁可到时跟那几个交际花去房顶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理想,也绝不可能再被她们拉进房间,玩什么见鬼的多人运动了…… 经这件事之后,艾吉奥倒突然有了兴趣再次打开那三部作品——不是先前为了快速了解剧情的游戏录屏,这次则是游戏本体——不行,光把主线大事件背得滚瓜烂熟不够,他得亲自检查所有细节,天知道那些他早已遗忘或是根本未曾在意的犄角旮旯里,到底还埋着多少“她知道而他不知道”的地雷,又不一定哪下再掏出来挤兑他……必须防患未然! 然而他漏算了一件事,穿越来这么久,他会操作洗碗机微波炉洗衣机,会点外卖会网购社交软件刷得溜,却唯独确实没上手接触过电子游戏这种领域,加之长时间看的是高手玩家那种行云流水零失误的录屏,就会让他产生一种致命的错觉——“我上我也行”。 于是结果是……事实上开局还没十分钟,艾吉奥就卡在和他哥赛跑五连败而暴躁破防,愤怒把键盘拍得啪啪响。 社畜在背后围观,笑到满床打滚。 还有打到《兄弟会》之后,在巴托罗密欧佣兵营的地下黑拳俱乐部,艾吉奥也屡屡碰壁死活过不去第五关——空手40秒击败五个佣兵,气呼呼地跟她抱怨:“都怪这个东西太难控制!要换成现实里让我亲自去打,区区五个人,早就解决了好吗!” 社畜笑吟吟对他给自己找借口不置可否,只掰了掰手腕,悠然活动了一下肩颈:“起开。” 艾吉奥:? 他诧异看了一眼她,倒也乖乖让出座位,抱臂好整以暇地旁观,似不信她有这个本事。 社畜坐上电脑椅接过操控权,也不急着立即去开启挑战,而是传送去别处,故意招惹了些波吉亚卫兵打架找找手感,觉得差不多了才回到兵营——然后,一轮解决。 艾吉奥:“哇哦。” 沐浴在他惊讶目光里的社畜得意洋洋,尾巴翘上了天:“童子功,没得比的。” 还有一次艾吉奥把她喊来,那时他没有进游戏,而是停留在选择章节那个DNA螺旋状的页面,指着一处严肃说道:“晴,我发现了一个问题。” 他来回选中两个章节的节点,前一个是“佛利之战”,后一个是“虚荣之火”:“按它的意思,是我1488年追着金苹果从佛利出发,直到1497年才走到佛罗伦萨?这么多年我干什么去了,是穿越了九年之后才回来,还是被人夺舍了,不然根本说不过去啊?” 这一下给社畜也问住了:“啊,这……我也不知道啊,这你得问育碧了。” 一听某两个字,艾吉奥却露出吃到脏东西的鄙夷眼神:“育碧,那个Abstergo公司的原型、把我和其他许多刺客的生平全都做成游戏让人消遣玩乐,他们则赚得盆满钵满的那个罪魁祸首?还是算了吧。” 社畜:“……你到底气的是他们拿你赚钱,还是在气他们给你建模做的不够帅啊?” 艾吉奥噎了一下:“……都有!不行吗!” 社畜:“。” 那没办法了,毕竟古早作品……或者说某种程度上多亏三部曲时间够早没赶上时代,也就至少没有让人大呼“卧槽恶俗啊”的奇怪mod大范围传播,反观隔壁李三光、云片和萨菲罗斯……啧啧啧,没有**mod你就偷着乐去吧。 …… 来到这边之后艾吉奥的袖剑就再也没有机会出过鞘,纵使按道理,伊述说他本身穿越回去后身体机能会还原的话,那身上这些装备武器也能一键还原才对,但大约是已经养成的习惯难改,艾吉奥该定时对那些机括的保养依旧一次都没落下,还有那条绑缚了许多小袋与工具的宽腰带、那双略有磨损的鞣革手套,以及那件红白刺客长袍上皮革与金属的部件,也都会被他拿出来定期擦擦油护理一下,然后再仔细放回衣柜,珍惜谨慎得如同对待一件与他灵魂相连的圣物,也像是在回味一段不容忘却的过往。 某次看着他再次取出刺客袍细细端详,社畜在旁边嘴贱:“嘿,我说,你要不要再穿上试试——你确定现在还套得上吗?” 她幸灾乐祸的眼神在他周身瞄了一圈,尤其在虽然仍算得上劲瘦有力腹肌分明,但跟刚穿越来时候那棱角锋利、每一寸肌肉紧紧附着皮肤、好似随时都可爆发致命一击的极致状态比,而如今似乎……嗯,看起来手感软了那么一些、多了薄薄一层脂肪的腰肢,以及……大约因为体脂上涨了一点点,而显得愈发厚实宽阔的胸部与背肌流连巡回,把艾吉奥给看得直浑身发毛。 他被她盯得恼了:“……喂!什么意思啊你!” 艾吉奥色厉内荏叱了她一句,眼里却带着怀疑和审视,显得略不自然从手中的袍子低头瞄向自己,把这一切尽收于眼底的社畜笑而不语,什么也没说只转身走出他的房间,离开前还听到背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其实非要说的话,比起初遇那具如同人形兵器一般、每一寸肌肉筋骨都纯粹为战斗与杀戮而生的精悍身躯,反而是现在这种被安稳生活和充足营养精心滋养出饱满而富有生命力的□□更合她的口味——也更会让她有一种“看,养眼吧,是我养出来的哦”隐秘的自豪感。 社畜一边回味品评着,一边蹲在冰箱跟前努力从塞得满满的冷冻层里翻找一支合她口味的雪糕,就在这时,冷不丁一只手从后面搭上她的肩膀。 “——雾草!” 社畜吓一激灵飞速站起,蹲着的身体条件反射跟弹簧一样瞬间伸直,接着背部便撞上另一具结实的躯体——接触之处有别于家居服的柔软舒适,却是一股冷硬坚韧的皮革触感传来,其下包裹着蓄势待发的坚实肌肉,比起撞到个人,让她第一反应更觉得像是碰上了一堵铁壁。 她一侧头,看向肩上多出的那只手——五指修长而充满力量,每一寸皮肤都被覆在粗糙的褐色麂皮手套之下,被严密贴合包裹着,腕部则佩戴着她极为眼熟的金属护甲,冰冷的金属质感在厨房顶灯下泛着寒光,象征刺客的银色浮雕边缘清晰闪闪发亮。 社畜突然心跳加速。 虽然只是露出个腕甲……但这一身装备,她当然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这样一只全副武装的强壮前臂,搭在她穿着浅色绵软睡衣的肩上,形成了一种野性与柔和、强悍与荏弱的绝对反差,这感觉……简直就像、就像游戏里的他从背后刺杀处决一样,只区别是,她可以随意主宰操控屏幕里那个一击必杀的强大刺客,而此刻,她的定位才是那个毫无反抗之力、被死神紧盯锁定的受害者…… 社畜只觉得心脏在胸腔里拼命跳动,耳朵里砰砰响起血液冲击耳膜的声音,有股陌生的热流沿着脊椎向上攀升至脑,手脚像是被抽走了力气阵阵发软,如果不是后背正依偎在他怀中、依靠着那具躯体的支撑,她都有可能没出息地脱力跌坐在地。 ——只是,在这样一个被传奇刺客从背后无声无息贴近、来不及反应就完全受制于他的刹那,她心中涌起的却并非恐惧,而是一种……亢奋。 她在这番突然刺激下心跳如雷、呼吸急促,却完全不想终止脱离,反而更加贪心,甚至隐约希望他能更进一步……毕竟,游戏里的背后刺杀,那套动作可比现在这样只是搭个肩膀要亲密得多——那只手会毫不犹豫环过受害者的脖颈,将猎物整个向后一揽,像是情人般拥入怀中紧密相贴,接着银光一闪,将袖剑刺入柔软温热的血肉,最后极尽轻柔托在后脑,将失去生命的尸身以一个缱绻暧昧的姿态放平,抚上受害者的眼皮,留下一句嗓音性感、低沉叹息般的“Requiescat in pace”…… 社畜:“……” 救命啊,鼻子怎么热热的,不会是鼻血流下来了吧。 不知不觉何时,他的另一只手也抬起轻轻扶在她另一侧的肩,双手形成的包围圈彻底将她禁锢在他的掌控范围之内,社畜能清晰地感觉到从他胸膛传来的触感,从一开始冰凉冷硬到此刻已渐渐被体温浸透,而散发出一种带着侵略性的热意,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混合着保养油、旧皮革和他本身气息的独特味道…… 属于这个时代那种洗衣液淡淡的清新留香在此刻被盖住了,就像一把隐藏在丝绒下的传世利刃终于撕破了所有无害伪装,原形毕露向她展露出冰冷而危险的真实面目,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她全部的感官都被身后这个重新披上战袍,变回那个她既熟悉又陌生、拥有致命吸引力的男人所占据。 她屏住呼吸,只觉得头脑依稀晕眩,既兴奋又羞耻等待着下一步发展…… 直到…… 直到静默的长久僵持中,后知后觉意识到哪里好像缺了什么的社畜逐渐理智回笼若有所思,忽然抬手反过来抓住艾吉奥的手腕,翻转过来看了一眼——没有。 又去翻另一只——还是没有。 社畜:“……” 她跟被泼了冷水一样瞬间清醒,甚至有些失望:“哎不是,你袖剑呢?” ——动作和气氛都烘托这么到位了,结果最关键的道具没到位,他在想什么,这跟刚发现铁板烧只有铁板、方便面没有调料包有什么区别?! 社畜突然踢了一脚冰箱抽屉让其关上,好腾出点空间让她在这狭窄的包围圈里转过身来,她刚想再抱怨两句,结果才一抬头,所有还未出口的话就全都卡在了喉咙里,只剩下猛一口倒吸凉气。 …… ——卧槽,这么帅! 上次看他这样全副武装穿戴整齐,还是在初见他刚掉在她家里那会儿,但那时以为对方是杀人变态的她吓都要吓死了,哪可能还有半点心情欣赏美色,跟眼下这种心知肚明自己绝对安全的境况天差地别,那自然另当别论。 艾吉奥不光穿上了他那一身全套刺客服饰,连兜帽也给拉上来戴好,此时厨房顶灯的光线从头顶照射而下,投下深深阴影巧妙地隐藏了他的表情与眼神,只留下线条利落弧度养眼的下巴,以及噙着标志性一丝若有若无笑意的唇,显得优雅而危险、性感又致命——他喵的简直就是《刺客信条2》威尼斯嘉年华宣传片CG里的那个形象打破屏幕钻了出来!卧槽,这谁顶得住啊! 而且当她这么一转身,他原本搭在她肩上的双手自然落空,他却也不恼,只就势微微举起,做了一个慵懒又戏谑的投降手势,仿佛在说“看,我对你毫无威胁”的玩闹姿态又进一步削弱其气势上的压迫感,反而更强调他本身的魅力,显得诱惑性十足。 “怎么?” 艾吉奥低沉中带着一点无奈笑意的悦耳嗓音,从兜帽那片神秘诱人的阴影下传来:“难道你很期待我用它架到你的脖子上吗?” “——这不废话吗?!” 社畜两眼放光,理直气壮:“卧槽,多刺激多带感啊!来都来了,不整这么一下我人生都不圆满的好吧,再说你肯定也下手有分寸,又不会真让我受伤就是了!” 听到她毫无保留半点不犹豫的信任宣言,艾吉奥明显愣了一下,随即才忍俊不禁嘴唇一抿,从喉咙里发出一阵压抑而愉悦的低笑。 他万般无奈摇摇头,阴影中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似乎闪烁了一下,才用轻得几乎像是叹息、又带着某种沉重自嘲的语调,侧过头去低声嘟囔了一句: “……Cazzo.” 连他自己可都没这么十足的自信、没那么大的胆子敢用戴上袖剑的双手靠近她,这家伙……倒是对他够有信心啊。 第23章 第 23 章 这一句意大利语脏话反倒突然提醒了社畜,眼睛发亮一下拉住艾吉奥的袖子:“啊,那个!” 艾吉奥微微歪头表不解,兜帽阴影随他的动作晃动,使得那双含着笑意的金色眼睛时隐时现,社畜急得舌头打结,比比划划:“哎呀,那什么,袖剑不给就算了,但是我想要那个、就是那个……威尼斯的那个……呃,铁人三项?” 艾吉奥:“……” 什么铁人三项啊,他好笑纠正:“你想说的是黄金面具那三场争夺赛吧。” “嗯嗯嗯。”社畜小鸡啄米点头,露出了狂热的星星眼:“我想听最纯正的偷丝带语音!” 艾吉奥讶然失笑,随即不置可否往后撤了半步拉开一点距离,就在社畜以为他这反应是不乐意,心里不由涌上一阵失落之际,却突然被他毫无征兆再次欺身靠近——动作快得只在灯光里留下一道红白的残影,一条胳膊克制而短暂地绕过她腰间一揽,残留了一瞬结实的手臂肌肉贴在后腰柔韧而温暖的触感,随即低下头,嘴唇贴近得几乎要吻上她的耳廓,呼吸的温热气流拂过那一带敏感的肌肤,发出比游戏里更加低沉、更加磁性,带着真实气音与口腔黏膜发出的极轻声响的性感嗓音。 在社畜实在受不了这刺激、鹌鹑般紧紧缩着脖子时,他似被她口嗨身怂的反应逗得轻轻一笑,悠然吐出那句台词: “Hai qualcosa per me, bella?”(有没有什么东西要给我呢,美人?) 社畜:!!!! 她跟被雷电击中似的反应超大,头无意识猛一个后仰——万幸有早防着这一点的艾吉奥眼疾手快一挡,把手掌飞快垫在她后脑勺和冰箱之间,否则那颗脑袋肯定已经咚地结结实实砸冰箱门上,虽然现在也没好到哪去…… 社畜一脸魂飞天外呆滞出神,从耳根到脸颊、甚至脖颈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红透,背靠着冰箱门的身体跟没了骨头似的,软绵绵地往下呲溜。 但人的本能是要脸,为了不真那么没出息跟史莱姆往地上流淌成一坨,情急之下的社畜脑袋一短路,当即条件反射抓向离得最近的支撑物——一把紧紧抱住了艾吉奥劲瘦的腰身,脸也下意识埋进他胸腹,鼻子死死贴着刺客袍比睡衣更粗粝些的衣料,呼吸短促滚热。 刹那间时间仿佛静止,不光回过神来的她自己瞬间心跳停滞,也能隔着衣服清晰地感觉到被她抱住的艾吉奥腰腹肌肉猛然一僵。 “……” 社畜头皮发麻脚趾抠地,如化作石像一动都没法动,只能听见上方艾吉奥深深呼吸,额头贴着他大幅度起伏的胸膛,感觉到他缓缓吐出的气流轻柔拂过她的发顶。 接着,他将一只手轻轻落在她弓成虾米的脊背——触碰到的瞬间,社畜一激灵整个人不禁弹了一下,但很快发现他并没有进一步做什么,更没有趁虚而入碰不该碰的地方,只是哭笑不得扶了一把让她起来,把某个腿软站不直的废柴半搂半搀抱起,送到旁边的餐桌椅上坐好。 “………” 等社畜飘走的灵魂终于回到身体里,才后知后觉领口里痒痒的——原本扎好的头发不知何时散落下来,几绺末梢钻到睡衣领子里搔得皮肤刺痒,一抬眼就瞧见艾吉奥手中拿着她的发圈,见她总算看过来,才炫耀似的扬起嘴角,狡黠一笑: “Lo accetto.”(我收下了。) 看她呆呆地摸了摸散下来的头发那幅傻样,艾吉奥笑意更深,琥珀色眼睛里闪烁着愉悦的光芒,手指灵活挑着那个发圈转了几下,接着忽然把脸上戏谑的坏笑尽数一敛,表情变得正经起来,用一种宣布重要事情的语气说道:“好啦,表演结束,现在是支付报酬的时间了。” 社畜心口陡然一跳:“……你想要什么报酬?” 虽然他近期表现得格外绅士内敛,可更长久的佛罗伦萨老色鬼刻板印象放在那,一听这个,社畜脑中还是情不自禁往某个少儿不宜的方向拐,瞬间闪过无数种暧昧的可能——而且要命的是,可能他穿戴整齐来这么一下实在太刺激,她竟发现自己在此情此景下,并不像以前那样本能抗拒或退缩,反而……隐隐有种脸红耳热的期待。 如果他在此时趁机提出什么越线的要求,搞不好,她真的会…… 艾吉奥好整以暇将她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故意停顿了片刻,像是在欣赏她的紧张与眼神飘忽,然后才慢悠悠带着促狭,一字一句说道:“那就……相应的,你也来表演一下那个吧——就是,海猫里面的,魔女的,红字的那个。” 社畜:“……” 她良久瞪着他不语,直到无奈哂笑出声,接着忽然端坐笔直昂首挺胸,整个人的气质也随之一凛变得傲睨自若,社畜咳嗽了两声清清嗓子,再开口时已切换成一种刻意拿腔作调、华丽而傲慢的御姐音,发出一阵傲慢鄙夷至极、尖锐又没品的日式女王狂笑。 随即她站起身,顺手抽了支桌上瓷瓶里的装饰花,掂在手中假装是个细长烟斗,微微扬起下巴眼神垂落,用仿佛在看地上某条卑微爬虫的、极尽轻蔑的目光扫向艾吉奥: “そなたは無能だ。”(汝好无能。) ……嘛,别看她这样子,早年爱玩的时候也是配过民间为爱发电那种广播剧的,虽然专业性当然是半点没有,但认真起来模仿一下贝阿朵莉切的声线,也还是勉强能行的。 出乎意料的是,艾吉奥不光半点没被她夸张令人火大的演绎惹恼,反倒像是被击中了什么奇怪的开关眼睛噌地明亮起来,里面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欣赏光彩,他露出一脸爽到的表情,退后半步一下子捂住心口。 社畜:“——喂!” 什么毛病啊!合着你跟右代宫战人一样是隐藏的抖M,越挨骂越爽的吗!游戏里可没看出你还有这种潜质的啊,喂! …… 而就在她脑中疯狂吐槽的与此同时,艾吉奥借着捂住心脏的垂头,在嘴角忽然牵起一个温柔而无奈的弧度。 ……好险好险。 就在刚才,他真的差一点就把持不住——当她哆哆嗦嗦一头扎进他怀里,手臂紧紧环绕在他腰间,以全然信赖的姿态依附着他时,鬼知道艾吉奥到底用了多大的自制力,才克制住那股想要回抱她、甚至直接把她提溜起来压在冰箱门上狠狠吻下去的念头。 他覆着她背部的手掌,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睡衣下脊骨起伏的轮廓,带着细微久久难平的颤抖,她略显蓬乱的发顶就在他下巴下方几寸,时有熟悉的、带着居家气息的淡淡香气飘上来一阵阵涌入他的呼吸——这种味道,也曾很多次和她的体温一起沾染在他的枕头被子上,她倒是好,白天在别人地盘留下自己痕迹就拍拍屁股走人了,丝毫不想等他晚上躺在床上,嗅着那股残香有多难以入眠…… 艾吉奥甚至不敢低头,不敢眼睛往下看,不敢去确认她此时到底是羞怯地埋在他怀里,还是抬头在看他——他怕极了一旦看到她那副全然不设防痴痴望着他、脸颊绯红眼神迷离的模样,他所有苦心维持的克制都会在瞬间土崩瓦解。 好在最后虽几番濒临溃败,终究他还是忍住了,当他总算顺利将她安置在餐椅上,那只一直搂着她的手不得不收回时,艾吉奥只觉得被一股巨大的失落席卷,手掌离开她睡衣表面小动物般暖绒触感的瞬间,简直像是从温暖的春日骤然坠入寒冷的冰窟,心里空落落的。 啊…… 艾吉奥在心底嘲笑自己:他是不是真的在这个时代呆太久了,人都要被他们中国风格的思维模式腌入味了——真是见了鬼,像他曾在五百年前、与各路美丽风情的女性邂逅**时,可从没思考过这些女人有没有过前男友。 在五百年前,他的感情世界向来遵循着另一套规则,自己是纯粹的享乐主义,把亲密关系看作是成人之间心照不宣的游戏,是复仇之路的调剂,是紧张生活的放松,是平等的玩伴,双方各取所需好聚好散,和他看对眼的那些贵女与交际花本身也是深谙此道的高手,他们擦出的火花建立在当下即时的吸引力上,彼此的过去毫不重要,反正,谁也没有对未来抱什么不切实际的期待。 那时的他,就像一只在花丛中飞舞的蝴蝶,觉得哪朵花迷人芬芳,就暂且停下扑扇的漂亮翅膀;他欣赏,他停留,他离开,彼此都是对方生命中华丽的一笔,从不试图占有或改变风景本身——至于蝴蝶拜访过多少朵花、花又接触过多少蝴蝶……神经,这种事谁在乎啊。 可现在——当萧晴被他稍微撩拨就腿软发抖、表现出一副与年龄阅历极其不符的青涩单纯的模样,比起轻易取得胜利的傲然自满,艾吉奥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又暗自骂了一遍她那个谈了跟没谈一样、甚至起反效果的学生时期前男友。 他鄙夷那个素未谋面家伙的无能,带着一种源于雄性本能的、居高临下的蔑视,作为一个男人,非但没能启蒙她珍视她,让她领略到一段关系的美妙,反而让她变成对所有异性接触产生条件反射排斥这副模样,这在艾吉奥看来是彻头彻尾的失败。 但同时,他也产生了一种近乎庆幸的阴暗心理——“幸好他是个废物白痴”。 这种念头也会像幽灵一样一闪而过,正因为那个前男友的彻底失败,所以在艾吉奥的逻辑里,那根本都算不上一段真正的感情,故此,理所应当只有眼下的他,只有他艾吉奥·奥迪托雷才是真正意义上“她的第一个男人”,而他要做的,不光是要在她心里刻下永不磨灭的精神烙印,还要在她未来漫长的人生道路上树立一座后来者望尘莫及,只连仰视都会刺伤双眼的奇观、一座永无法超越的里程碑,他要成为她情感世界的创世神,而非只是一个匆匆过客。 …… 所以,哪怕在萧晴脸红着眼神闪烁问他“你想要什么报酬”的时候,以艾吉奥的敏锐他几乎立即就读懂了她的言下之意——此刻只要他提,她什么都会答应。 可他没有。 对于她,他想得到的东西早已改变,比起短暂一时□□欢愉,他追求的是更极致的征服——不是征服她的身体,而是征服她的灵魂,征服时间与命运。 他要在注定分离的结局来临之前,通过眼下的克制,将自己永远定位在一个“已得到却又未完全得到”白月光般的崇高位置上,再借由最终的离开,彻底完成对他在她心中的形象神圣化—— ——他要让她未来再可能发展亲密关系的那些男人,统统永远地、不甘地、无能为力地活在他的阴影之下! —————————————————— E子:我是纯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3章 第 23 章 第24章 第 24 章 当点点充满生机的新绿重新在草地及树木枝头悄悄冒出,当两人毛茸厚实的珊瑚绒睡衣和蓬松的羽绒被都塞到袋子里抽成真空,干瘪瘪地摞到衣柜上层——意味着冬去春来,时间悄无声息继续往前。 某个周末午后,阳光正好,不出意料一觉睡到大下午的社畜打着哈欠从卧室出来,顶着一脑袋蓬乱炸毛的头发去厨房觅食,回来路过客厅便看见和她这个作息糟糕截然相反、估计一大早就起来了的艾吉奥正姿态闲适靠坐在沙发里,身上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长裤,在窗外投射进来暖金色的光晕里显得神采奕奕衣冠楚楚,他专注地阅读着手里的一本书,长腿交叠惬意搭在另一边的沙发扶手,光是个侧影就展露出难掩的俊美与气质不凡,氛围简直像一幅古典油画。 社畜眯眼让涣散的视线聚了聚焦,然后贼笑一声,从背后放轻脚步抄过去,拿着那瓶刚从冷藏层里掏出来的鲜牛奶往他裸露在衣领外的后脖颈一贴—— 然而还没等真正碰到,她的手腕便被一只温热有力的手精准攥住,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艾吉奥头也不回,只随意把书往大腿上一扣,这才缓慢侧过脸,用写着“又闹什么”浅浅无奈的琥珀色眼睛睨了她一下。 同时,没得逞的社畜也看到了那本书翻过来的封面——《君主论》,尼科洛·马基雅维利。 她眨了眨眼,没什么底气尬笑:“哟……早啊E哥,看粉丝给你写的书呢?” 一听这话,艾吉奥立马没好气翻了个白眼,丝毫不管这种没气质的小动作立马破坏了之前岁月静好古典帅哥的完美氛围,也不知槽点是她厚脸皮顶着大下午的太阳硬说什么“早”,还是“粉丝给他写的书”,不过从回答来看,大约还是后者居多——他扫了一眼书的封皮,不屑嗤了一声: “什么给我写的啊,真按这里面的说法,这明明是写给切萨雷·波吉亚那个混蛋的吧。” 社畜倒是不以为意耸耸肩,拧开牛奶喝了一口,却又皱眉——可恶,牙好酸,不该这么草率直接往嘴里灌,应该倒出来热热再喝的,起床直接吨吨喝冰牛奶什么的是年轻人的专属,早就不适合她这把年纪脆弱的口腔和肠胃了…… 她怏怏把布满水珠的塑料瓶兴致缺缺放到一边,随口答:“你管那么多呢,在你们那边是给你写的不就得了,这边历史上的马基雅维利也不是你将来要认识的那一个,因为这个对你们革命友谊的纯粹性产生怀疑的话,小马哥可要哭了噢。” 艾吉奥意味不明轻哼了声:“……那最好是他为我写的版本,和我手里现在这本的内容不太一样呢。” 没等社畜没完全褪去睡意的脑子反应过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艾吉奥却已摇摇头,忽然提了个看似跳跃、实则可能这才是他从一开始就想问的问题: “晴,我有件事不明白……你说,统一——这难道不是一个反对自由意志的强硬概念吗?为什么在有的人看来这会是好事,连马基雅维利也如此推崇?” 社畜听呆住了。 这明显不是她上一秒还只顾着内耗年龄和牙龈健康的大脑能一下子顺利接收的讯息,他从轻松日常直接越到政治哲学的一个大跳,弄得她目瞪口呆措手不及。 但显然,社畜尚在的理智还是明确告诉了她,这不是一个能让她施展大糊弄学随便应付应付的话题——这一套在职场和生活上百试百灵,可此刻抛出这个问题的艾吉奥态度严肃正经,已明确证实了这不是一次打诨插科的闲谈,而是真正一次价值观的探讨。 而且正因为重视她这个人,他才会询问她的意见,如果她还是糊弄或者回避,又或者察言观色挑他爱听的拿人当傻子哄,那可真的很伤人心,也很不识好歹了。 “啊……这,其实非要说,我也觉得统一是好事来着……” 她小心翼翼,近乎惴惴不安瞄着他的表情,万分纠结着说出这句用屁股想都知对方不会爱听的话,果然艾吉奥闻言脸色微黯,社畜绞尽脑汁,几乎能听到自己脑细胞成群结队阵亡的死前哀嚎,思考了良久继续开口,气势虽虚却话语坚定: “我觉得,可能跟你和我不同的出生成长环境有关吧……你那时候意大利还没统一,所以从生下来就习惯了独立城邦制的你可能不会明白……但在我们自古以来就是一整个大国的中国来说,不管哪个朝代,只要稍微读点书的老百姓,应该没人会不理解‘统一’这两个字的伟大之处……” 可能是深植骨血的荣誉感被激发,社畜的嘴皮子渐渐利索了起来,也有勇气直面艾吉奥的眼神,他脸色看起来不太高兴,但仍在仔细倾听。 社畜深吸一口气:“这个国家的统一,已经持续了不止几百年——那是两千多年前就打下的基础,而它带来的成果……艾吉奥,你有看过世界地图吗?” 她不必他非得回答,他已经不是第一两周来到这里,这种基础常识必然心知肚明——从艾吉奥有所动摇复杂几分的眼神就可看出,他已经依稀察觉了什么。 有些话对聪明人而言,已都不用说得太透:都不说在地图上的佛罗伦萨共和国与中国,就哪怕是今日的意大利与中国、乃至整个欧洲与中国——单独一个国家的960万平方公里,和四十多个国家总共一千万出头的对比,不言而喻。 书同文车同轨,两千多年前的政策至今仍在荫佑这片土地,文化的向心力与凝聚力所迸发出的能量,是一片碎裂分割的版图永远无法想象,固然,这样的大一统势必要将艾吉奥为代表的西方人珍视的自由和个性作为牺牲,但换来的是一个文明得以跨越数千年几经波折考验,依然能作为一个整体屹立不倒的根基。 它源远流长,无与伦比。 听完了她的发言,艾吉奥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似笑似泣的古怪音节。 “真有趣。” 他用比哭还难看的勉强假笑说道,听着嗓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艰涩挤出苍白无力的字句:“……按照这个道理,在切萨雷打江山路上突然冒出来把他杀了的我,岂不是成了最大的历史罪人了?” …… 这不是等于,否定了他为之奋斗的一切吗。 他杀了切萨雷,却没有取而代之替他逐鹿天下的手腕与气魄,说到底,他只是一个刺客,做不了枭雄,他只会把人宰了潇洒拂衣而去,丝毫不管历史会如何改变,就这么毁掉一个本有概率走向和平的可能。 真是,一点也不负责任呢。 他几乎是又想哭又想笑,连得知自己的一生被人观看娱乐那时,都没有眼下这般迷茫。 但社畜在这时候压住他两个肩膀,盯着他涣散无光的金色双眼,坚定地摇了摇头:“不是这样。” “不是这样的。” 她声音依然轻,却如磐石般稳,在这种时候就像是镇魂钉一样贯穿了艾吉奥的身心,他做不出反应,只能呆呆看着她,任由话语继续涌入听觉: 社畜看起来也相当紧张,却在竭尽全力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无比可靠:“你不能脱离当下拔得太高去看问题,就像我的国家秦始皇一样,你能说刺杀嬴政的荆轲是恶人吗?即便确实——要是那时真的杀成功了,如果中央集权尚在萌芽就被扼死,六国再度分裂陷入纷争,从宏观层面会造成历史的倒退,蝴蝶效应的翅膀扇起来,两千多年后还能不能走到现在这个新中国,一切都变得难说——” “可是!” 她压在艾吉奥双肩的手疯狂颤抖出汗,都快滑脱位置几乎变成在掐他的脖子,而艾吉奥依然如无知无觉,社畜加快语速,急得几番破音:“——可是说到底!嬴政在当今这么受敬仰,无非是我们当代人不是秦国的子民,而且受他统治的方针荫庇得到益处了而已,真换我去服徭役修长城,那我肯定骂的比谁都凶——这种事情根本不是非黑即白,起码对当时的百姓而言、呃——咳咳咳……” 一口气情绪激动说了这么多,肺活量受限社畜的脸渐渐涨成了红色,还一时不慎把自己搞岔了气,等咳嗽完了稍缓过来,整个人后继无力气喘吁吁,却仍在艰难坚持往外憋字: “……不要只问得利者。” “去问被强征去修建宫殿的民夫,去问提心吊胆屠刀随时从头上落下的百姓,他们必然会告诉你一个答案——毫无疑问,荆轲就是英雄。” 说完这些,社畜脸色已经从红转为失去血色的煞白,她松开按在艾吉奥肩上的手,退了半步按住自己太阳穴。 ……草,好像不该肚里空空就把自己搞这么激动来着,有点晕,是不是低血糖了啊…… 但是不行……都这么多了,最后一句不管怎样也得讲出来……不如说,以上所有都是为这一句在铺垫—— …… 艾吉奥几乎神魂震撼呆呆看着她,社畜突然有点不好意思,侧头音量降低,小声补了一句: “……艾吉奥也是。” …… ……尽力,真的尽力了,对一个不善言辞的i人来说,这真的已经是她能给出力所能及最好的回答,为此脑细胞那是一片片地死,人都要燃尽了。 艾吉奥愣愣地望着她,琥珀色的眼中似有无数复杂到极致的情绪在翻涌碰撞,那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之前因为迷惘而碎裂,又在此刻重新复原,并且经由这一过程,淬炼得坚韧更胜往昔。 然后,他忽然抬手遮住了自己的整张脸,指缝间漏出的呼吸颤抖急促。 他也小声说道: “……能……让我抱一下吗?” 社畜眼睛瞪大呆住,愣是半天没反应过来,而唯独这一次,艾吉奥将他一直保持得极好的绅士风度抛之脑后,根本额没等她回应——仿佛害怕哪怕多一秒的等待都会让这来之不易的救赎溜走,就已迫不及待一把攥住她的手腕,用不容拒绝又不会弄疼她的力道往前一拽,社畜一个踉跄跌进他坚实温热的怀里,被紧紧环抱住。 她第一反应是僵如石像,被他充满干燥又洁净、好似阳光晒过气息的臂弯包裹起来,等缓缓回过神,才惊讶发现这个拥抱竟是出了奇的纯净,明明两具躯体紧密贴合得没有一丝缝隙,她却从中都没察觉到一丁点**或者被侵略的感觉,只有纯粹至极、乃至一点点孩童般幼稚的贪恋与依赖,好像把她当成了什么象征意义的锚定物,紧抱着不肯撒手。 在这样的怀抱中,社畜紧绷的神经一点点松弛下来,僵硬的身体也慢慢放松,软下来顺从着偎进了他的胸膛。 社畜小小地叹息一声,用侧脸贴上他心跳急促沉重的胸口,双臂也抬起悄悄沿腰环绕,安抚地轻触那里紧绷的背肌,偷偷摸摸回抱了他。 而,当她自己那颗因过度消耗和紧张而狂跳的心渐渐安定下来,感官从震撼中迟钝复苏,便顺理成章逐渐察觉另一种不谐的异样—— 不是她在紧张得颤抖。 是艾吉奥,是他的身体在发抖。 不因为寒冷,也不因恐惧,而是一种更深层,仿佛从灵魂深处蔓延出来的震颤,轻微却无法抑制,透过相贴的胸膛,清晰地传递过来。 那是一种深切沉重的哀伤,是剜骨割肉般的不舍,是…… 是某种冰冷的预感如同细蛇,倏然缠上了社畜的心脏。 ……她好像,大概猜到了。 还能是什么呢,只有一件事,一件潜意识里他们一直尽力不提,一直在回避,却终有一日不得不面对的事——这一天,终究到来了。 “晴。” 艾吉奥唤了她的名字,声音前所未有的艰涩沙哑。 “昨晚,伊述的神……来我梦里了。” …… “祂说……十天以后,送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