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逢春时》 第1章 初到盛京 冯春时猛地睁开眼,一下从床上坐起身,胸口剧烈起伏着,只觉得身上仿佛还残留着那被湖水淹没的窒息感。 听到动静的丫鬟走进来,看到冯春时一脸苍白,不由一惊,忙走到冯春时面前,轻轻拍着冯春时的后背,安抚着她,一面担忧道:“姑娘可是魇着了?” 冯春时缓过神,侧过头瞧着她,呼吸渐渐平稳,这才哑着嗓子对她说道:“采薇……” 采薇看着她面色苍白,眼眶微红的模样,心中也是忍不住难受,却不敢表现出来,只得宽慰道:“姑娘莫怕,梦都是假的,莫要往心里去。老爷和夫人都在保佑姑娘呢。” 冯春时此时也冷静了下来,低头瞧了瞧自己白皙娇嫩的手和身上的素色衣衫,这才恍惚想起身在何方。只是方才在梦中经历的一切,实在是太过真实,让她一时不知道哪个是真哪个是假,此时是不是临死前的梦中。 思及此,冯春时抬手掐了自己一把,疼得她精神一振,这才信了此刻并非做梦,她尚且年轻,也还没有投湖自尽。 “采薇,如今可还是在船上?”冯春时打量了一下周围,瞧着天青色的床帐和藕荷色的被褥,定了定心神后,才开口问道。 采薇看着她脸色比方才好了不少,心下也落到了实处,笑着开口道:“姑娘睡糊涂了,可不还是在船上么?前两日才过了青州,这两日便要到盛京了。” “是么。”冯春时喃喃道,看了一眼从窗纱透过来的日光,掀开被褥下了床,由采薇服侍着洗漱更衣后梳妆。 看到铜镜中映照出来的脸,冯春时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心情颇觉微妙。 明明只是做了一场梦,可那梦实在是太过于真实,仿佛她真的一时糊涂,为了留在侯府中,对身为侯府世子的表哥,做下了那般无可挽回的错事,凄苦地度过了半生,最终绝望地投湖自尽了。 她以往读过一本杂记,其中就记载过类似的事,一书生做错了事,后悔不已时自尽后,意外醒来,发现是上天给他的警示,让他莫要再如前世一般犯下错误。于是他感念上天恩德,一生行善积德,才得以顺遂无忧。 莫非她也如这书中的书生一般,得了上天的警示? 若是这样,她今后便要以梦中事为戒,万不可如梦中一般,因一时糊涂,做下那等错事。 想到此处,冯春时缓缓吐出了一口气,对上镜中采薇担忧的眼神,冲她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说道:“无事,只是一时间想些有的没的,一时想入了神。” “姑娘莫要多想了,在船上本就精神不济,仔细累着了。”采薇难掩担忧地劝解了几句,又怕自己多嘴,反倒惹得冯春时更伤神,便说道,“听闻姑娘前几日胃口不好,今日厨房做了些鱼汤,奴婢瞧着不错,姑娘不妨用上一些?” 冯春时正好觉得也有些饿了,便点了点头。 采薇当即去端了饭菜和鱼汤过来,一一摆在桌上后,又服侍着冯春时净手用饭。 桌上的菜色大多按照冯春时的口味做得清淡,冯春时吃了个八分饱后,又用了一碗鱼汤下肚,这才觉得身体舒服了不少,脸色也比刚起时好了些。 采薇收拾了饭菜,冯春时便走到窗边推开了窗子,坐在窗边望着窗外的江水发呆。这几日坐船赶路,她身体不适,又因父母亡故而伤神,浑浑噩噩过了几日,今日方才觉得有几分精神。 日后到了侯府,可不能这般糊涂了,若是一不小心犯了浑,又如梦中一般一步错步步错,可就真是无法挽回了。 冯春时打起了精神,仔细回忆了一下梦中的情形,慢慢吐着胸口的浊气,在心中暗自下定了决心。 她一介投靠侯府的孤女,日后安身立命都要靠着侯府,是万万不能任性的了。 这般琢磨着,看着精神也比往日好了不少,不知不觉间就到傍晚时分,外头便传来不多时就要到盛京的消息。 采薇忙忙碌碌收拾着行李,方才收拾完,拿了帷帽给冯春时带上,扶着冯春时出了房间,踩在甲板上,远远便可看见盛京的码头了。 靠得近了,冯春时便能看到码头上站着不少人,俱是差不多的打扮,都在望这边瞧着,后头停着一辆六匹马拉着的马车,和一辆四匹马的马车,想来那便是侯府前来接她的人了。 等船靠了岸,木板放了下来,采薇扶着她过了木板到岸上,那群等候着的丫鬟仆妇便一下围了上来,其他人穿过她身后上了船,一趟趟将她船上的箱笼搬下来。 “姑娘来了,夫人方才还遣人来问姑娘可到了,如今正在府中等着姑娘呢。”为首的丫鬟走在她身侧后方,脸上带着笑,语气亲切地对她说着,“姑娘才启程,夫人就盼着姑娘了,如今可算是到了。待会儿见了姑娘,不知该有多高兴。” 冯春时点了点头,回忆着梦中的情形,一面被扶着上了马车,一面轻声问道:“你是姨母身边的?” “正是,奴婢是夫人陪房,姑娘叫奴婢云彤便好。”云彤笑着说完后上了马车,转身仔细地放下了马车的车帘,跪坐在一旁,从马车里的小炉上拿起茶壶,倒了一盏温热的茶汤,捧到了冯春时的面前,“姑娘一路劳顿,想是累了,先喝完茶汤暖暖身子。” 冯春时接过茶汤,啜饮了几口后,感觉身上暖了不少,原本的疲惫也一下消散了大半,身体也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一些,状似随意地问起了侯府的情况。 云彤三言两语说了个大概,忠勇侯府本就人丁单薄,在老太爷那辈分了家后,两家本就少有来往,在老太爷和老夫人先后故去后,两房人更是断了往来。如今住在侯府的,也只有侯爷一家,侯爷的夫人,也正是冯春时的姨母陆氏。 侯爷独有冯春时姨母一个夫人,妾室通房俱无,故而也只得了世子一个,早早请了封,父子一同在朝为官,却迟迟没有定亲。也正在此时,冯春时父母突然亡故,姨母一得了消息,便立刻派了人来接她入京。 冯春时暗自吐了一口气,又问了几句侯府的起居事项,心中有了底,这才安心了不少,安安静静地啜饮着茶汤,任由云彤在一旁暗自打量着她。 等马车进到侯府中停下,冯春时被扶着下了马车,才发现姨母得了消息,早早就带着人侯着了,见她下来,立刻上前扶住了她,不住地上下打量着。 “好孩子,这一路上真是苦了你了。”陆夫人搂住了冯春时,一手握住了她的手,红着眼眶,声音哽咽,“日后侯府便是你的家,你便是侯府的姑娘,谁也欺负不了你。” 冯春时瞧着陆夫人和母亲相似的的脸,也忍不住红了眼,在陆夫人怀中落下泪来,惹得陆夫人也是一阵心痛,哽咽着安慰着她。 原先站在陆夫人身侧的嬷嬷,瞧着两人,也是红着眼眶,上前劝慰道:“姑娘这才到,外头风也紧了,夫人不如早些带着姑娘进屋去,若是着了风可不好了。” 陆夫人被提醒了一句,这才回神,忙搂着冯春时走到主院进了屋,让冯春时挨着自己坐下后,不住地问着冯春时往日的情况,说到冯春时的父母,难免又有些伤神。 “前月姐姐还来了信,说姐夫不日就要调回盛京,却想不到……”陆夫人瞧着冯春时这张与她母亲相似的脸,红着眼眶说着,眼泪便又落了下来,“盛京与梅州相距甚远,这一路我都在担心,好在你平安无事。” 冯春时忙拿着帕子替陆夫人擦了眼泪,红着眼睛劝解着陆夫人,陆夫人看着她这般乖巧模样,心下反倒更加难受,只得勉强压下,不敢再表现出来。 陆夫人不敢再提那些伤心事,便转而说起了旁的,“我还记得,姐姐那年带你回盛京时,你才六七岁,小小一只。想不到一转眼,央央都已十六了。往日我还在想,央央如今的模样是什么模样,如今一见才知,央央已经出落得这般水灵了。” 冯春时低头抿唇,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神色,看得陆夫人越发心软,搂紧了冯春时,嘴里说道:“往日我便念叨着想要个姑娘,可惜只得了个混世魔王,姑娘都不曾有一个。如今央央来了,倒是叫我圆了梦了。日后你在侯府,就是侯府的姑娘,侯府给你撑腰,谁也欺负不了你去。” 冯春时顺势靠在了陆夫人的肩头,软着声音应着陆夫人,陆夫人说什么,她便应着,半句反驳都没有。 “给你的院子都收拾好了,只是这名字倒是未取,听闻别家的姑娘都是自个儿给院子取名的,你平日就爱看书,待你住进去了,便自个儿取个喜欢的名字罢。”陆夫人说着,一转眼看到站在旁边的采薇,又想起来冯春时只带了一个贴身丫鬟过来,想来一路吃了不少苦头,心下更是怜惜。 “你身边丫鬟年纪尚轻,只怕伺候得不得力。我院子里这些都是调教好的,行事也稳重些,正好放在你身边伺候,我也能放心些。”陆夫人说着,抬手招了招,便有一群丫鬟走上前来,站在陆夫人和冯春时面前,垂手低头,由陆夫人一个个点过去。 冯春时抬头挨个记了名字和脸,在心中和梦中对比了一下,居然和梦中别无二致,心下更是复杂。只是如今也不能表露出来,只挨个记好名字,收下了这些丫鬟。 这些丫鬟显然是陆夫人精心挑选出来的,最大的已有十九岁,最小的和采薇差不多大,才十三四岁,看着颇有些稚嫩。这些丫鬟的年纪算下来,也正好够伺候到冯春时成亲。 待冯春时都见过了这些丫鬟们,陆夫人只留了年纪最大的云书下来伺候冯春时,其余的都先打发到冯春时的院子里,由郑嬷嬷带着去收拾准备了。 正好此时忠勇侯回来,陆夫人便带着冯春时见了忠勇侯。 忠勇侯看着分外高大,脸也瞧着有几分凶神恶煞,但对着冯春时,倒是刻意放轻了语气,努力让自己看着柔和些,免得吓到了冯春时。毕竟他也早就想要一个闺女,同僚的都是儿女俱全,偏他没有闺女,往日就偷偷羡慕得紧。 然而冯春时依旧不敢抬头多看,让忠勇侯难免手足无措,得了陆夫人好几个白眼。 “央央莫怕,你姨夫就是个纸老虎,只是瞧着凶神恶煞了些。”陆夫人轻轻拍了拍冯春时的手,柔声细语地安抚着,“有姨母在,谁也欺负不了你。” 冯春时点了点头,对着忠勇侯轻声唤了一生“姨夫”,见他乐呵呵的模样,也放松了不少。 “怎的就你一个回来了?那小子呢?”陆夫人见冯春时没那么紧张了,便抬起头看向笑成一朵花的忠勇侯,没好气地问道。 忠勇侯这才想起来这事,摸了摸头,说道:“我也不知跑哪儿去了,想来应是在路上了。不必管他,我们先用饭罢。央央今日刚到,想必早就饿了。” 陆夫人也这么想的,便命人赶紧摆饭,不打算等了。 这头刚吩咐完,有丫鬟打了帘子进来,说道:“世子回来了。” 第2章 世子表哥 冯春时一愣,便听到陆夫人让人进来,一面说道:“回来得倒是正好,想来也是怕吃不上饭的。” 话音刚落,便有一人走进了屋中,走到了几人面前停下,笑着和忠勇侯及陆夫人请了安。 “还不快来见见你表妹。早与你说了,偏今日还回来得这般迟。”陆夫人白了他一眼,对他招了招手,侧头对冯春时说道,“这便是你那不省心的表哥。” 冯春时在他进来时就看了过去,此时在面前看得更是清楚,这便是忠勇侯世子,谢玄安。 她梦中虽也有谢玄安,但面貌却是模糊不清的,如今才看清谢玄安的模样。 确实如梦中所说以及听闻的那般,身形高大却不显得壮硕,如青竹孤松独立,模样肖陆夫人几分,却更为出色,面如冠玉,风姿都雅,让人见之难忘,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难怪梦里的她被人那般讨厌,用那样的手段与谢玄安绑在了一起,不招人眼才奇怪。 不过如今有了梦的警示在前,谢玄安再好看,冯春时也不敢有一星半点别的心思。在谢玄安向陆夫人问了安后,便低下头去,一直到陆夫人说起,也是没有抬起头,只低声叫了一声“表哥”,便不再言语了。 谢玄安看着她,也只看到一片鸦青色的头发。 看冯春时这般模样,谢玄安只当冯春时生性怕生,家中突生巨变,又初到盛京,难免害怕不安,这般模样也是可以理解的。 只是…… 谢玄安又看了冯春时一眼,依旧只能看到鸦青的发顶,一时心头有些微妙。 这低头也低得太低了些,往日他不是没见过姑娘家低头含羞的模样,但像冯春时这样,恨不得把头埋进胸口里的,确实是第一次见。 他依稀记得,他方才走进来时,冯春时的头没有这么低的啊。 这般想着,谢玄安又瞧了一眼冯春时,在陆夫人紧盯着的目光下,温声说道:“表妹。” 冯春时低声应了一声,只是头依旧没有抬起来。 陆夫人看着冯春时紧张,便拉着冯春时坐在桌边,打算借着用饭让冯春时放松一些。 冯春时被陆夫人拉着坐在她身旁,忠勇侯便坐到了陆夫人另一边,谢玄安停顿了一下,最后坐在了忠勇侯那侧,正好对着冯春时。 吃饭的时候,冯春时总不能继续这样低着头了,虽说依旧避开谢玄安的视线,但谢玄安也总算看清了他这初来乍到的表妹的模样。与盛京中那些张扬的贵女不同,冯春时带着几分梅州特有的文秀之气。身形小巧不说,脸也是小小的,看着不过巴掌大小,肤色白皙如羊脂玉,眉目精致如画。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谢玄安总觉得冯春时似乎有些怕他。不过谢玄安也不敢确定,也许是冯春时今日方到盛京,人生地不熟的,难免怕生。 谢家并没有什么食不言的规矩,是以吃饭时,陆夫人时不时就会和冯春时说话,询问饭菜合不合胃口,再给她夹些菜。一旁伺候的丫鬟也在一边布菜,一边仔细观察着冯春时,将她的口味一一记下。 用过饭后歇了一会,陆夫人看着冯春时脸上有几分倦色,便不再拉着她说话,只问了身边的嬷嬷,确认院子那边都准备好了,赶紧让丫鬟带着冯春时去到院子里,早早收拾了好去歇息。 冯春时也没有推辞,乖巧地应下了,由郑嬷嬷带着,身边跟着采薇和云书,到了她日后居住的小院中。 这院子离陆夫人起居的主院不远不近,从内到外显然都翻修过一遍,院子里种了不少花草树木,只是天色暗了看不清楚有些什么。冯春时今日一通折腾,早就筋疲力尽,也没心思仔细分辨这些,只跟着郑嬷嬷,沿着石板路进了院子的主屋中。 其他丫鬟早就得了吩咐,早早备好了热水和寝衣,冯春时一进来就上前伺候着脱衣沐浴后,换上熏好香的寝衣,再给冯春时仔细梳了头,这才扶着她上床歇息。 许是真的累了,冯春时躺下后不多时便沉沉睡了过去,一夜无梦到天刚亮,才从睡梦中醒过来。 等冯春时坐起身,守在屋中的采薇和云书忙过来给她穿鞋,一面唤人,其他丫鬟才端着铜盆之类的洗漱用具进来,几人分工服侍着冯春时洗漱穿衣后,除去云书和采薇,其余丫鬟收拾了屋内,带着东西又退了出去。整个过程都如行云流水一般,没有一丝一毫的差错。 冯春时往日在家中,虽不及侯府丫鬟多,但母亲在这方面也从未松懈过。是以今日这般场面,除去丫鬟比在家中多了些,冯春时倒也没有任何不适。 云书一面给冯春时梳着头,一面观察着冯春时的神情,见她面色平稳温和,对发型妆容也没有挑剔,看着就不是个难伺候的,心下也放松了不少。 “姑娘昨日可睡得好?奴婢们还是第一次伺候姑娘,只怕哪里做得不好。”云书动作轻柔地给冯春时梳着头,斟酌再三,才温声细语地开口问道。 冯春时抿唇一笑,说道:“睡得很好,今日醒得都比往日晚了一些,若不是你和采薇叫我,只怕是要起晚了。” 云书闻言,担心她不安,便笑着说道:“起晚了也无妨。夫人昨日便吩咐了,让姑娘毫好生休息,侯府也没有晨昏定省那一套,姑娘不必担心。” 冯春时有些惊讶地看了云书一眼,犹豫了一下,才问道:“这个点,可会耽搁了早饭?” “姑娘且安心,夫人也差不多是这个时辰起来的。姑娘等会过去,正好能与夫人一道用早饭。夫人也吩咐了,若是姑娘想多睡会,待睡醒了,在院子里用早饭也无妨。姑娘便当在梅州家中一般,一切随姑娘喜欢。”云书一面说着,一面替冯春时挽好发,往发髻中簪了几支玉簪,清丽又不过分简单,正合适如今戴孝的冯春时。 虽说如此,冯春时也不敢轻易放松,收拾妥当后便起身,带着云书和采薇往外走向主院。 谁知走到一半时,谢玄安正好从主院中出来,显然是刚和陆夫人问了安,准备离府去上值了。 冯春时远远瞧见了,脚步立刻慢了下来,准备等谢玄安走了再过去。身边的云书和采薇虽然不解她为何突然慢了下来,但也并未作声,跟着冯春时的步伐慢慢走着。 谢玄安早就瞧见了冯春时,却看到她磨磨蹭蹭地挪动着,停了脚步看了冯春时一会,发现她抬头看到自己还没走之后,挪动的速度更慢了。 再迟钝的人,也知道这是不想和自己碰面了,谢玄安只当她依旧怕生,也就不再等她过来,抬脚往另一侧走去。 冯春时再抬头,发现谢玄安走远了,这才松了一口气,只当他没看见自己,赶紧加快脚步,往主院走了过去。 等冯春时进到主院正屋的时候,陆夫人正坐在主位上,瞧见她进来了,立刻笑着招手,让冯春时坐在自己身边,然后才命人摆上早饭。 吃饭的时候,陆夫人突然想起来这事,便对冯春时问道:“你过来的时候,可有见到玄安?他有没有欺负你?” “没有,许是我走得慢,过来时表哥已经走了。”冯春时抿了抿嘴,睁着眼睛,一副全然不知道的模样,然后垂下眼,露出了不好意思的深情,低声说道,“是我今日起迟了,反倒让姨母等我。” “哪有这回事,我也差不多这个时辰起身的。侯府没那么多规矩,前头的长辈也都不在了,更没有晨昏定省那一套。他们两个要上朝的,都是自个儿起来自个儿吃早饭。若是下朝早些,遇上我也起了,才会一道吃个早饭。”陆夫人笑着说道,脸上并未半点不满,语气温和,“他们两个起得早,走得也早,平日里都是我一个人用早饭,如今央央来了,倒是有人陪我一道了。” 冯春时心下放松了不少,也笑着和陆夫人说道:“若是姨母不嫌我烦,我便日日都来同姨母一道吃饭。” 陆夫人也相当受用,脸上的笑容更深,颇有些心花怒放地说道:“都说姑娘贴心,往日我都不知,如今央央来了,才晓得闺女有多好。” 说着,陆夫人又温声说道:“只是你也不必勉强,若是起不来,便多睡一会。你也是侯府的主子,想做什么做便是了。” 冯春时应了一声,陆夫人瞧着她乖巧的样子,也知道她这个性子,就算说让她想怎样就怎样,也不会做太出格的事情的。 毕竟是在梅州长大,平日里也是耳濡目染受梅州的闺秀影响,一举一动都规规矩矩的,与盛京这些张扬的贵女不同。 陆夫人琢磨了一下,反正环境养人,冯春时到了盛京,平日里她多带着出门走动些,结识些同龄的贵女闺秀,受了影响,自然也会慢慢放开了。 想到这里,陆夫人更是打定主意了,要好好挑选时机,多带着冯春时出门走动露脸,正好也炫耀一下自己也有姑娘了,免得成日看着别人的姑娘眼红。 冯春时不知道陆夫人这一会的功夫,就已经给她确定了日后的培养方针,这会儿还在琢磨着要怎么低调行事,以及避着谢玄安走呢。 吃完了早饭,陆夫人要处理府中的事务,怕顾及不到冯春时,让她呆着无聊,便让云书带着冯春时去花园中逛逛,正好熟悉一下侯府。 冯春时逛了许久,企图将侯府的情况与梦中一一比对,只是梦中的记忆实在太过于模糊,除了知晓个大概经过,其余的细节多是模糊不清的。 就像她记得自己最后是投湖自尽,但侯府太大了,连湖都有三个,冯春时都不知道梦中自己投的哪个湖。 不过无论如何,她都打定主意了要避开谢玄安,保持好表哥表妹的距离。她自己心里头清楚,一介孤女是无论如何都配不上谢玄安的,陆夫人待她再好,那也是对侄女的,不是对儿媳的。 若是她真如梦中那般,硬是和谢玄安扯上了别的关系,只怕姨母也会如梦中一般,怨她不安分,从此格外不待见她。 冯春时坐在凉亭中发呆,思来想去,如今最好的方法就是这样,安分守己待着,不去招谢玄安的眼,到了年纪,便由姨母挑好人选出嫁。左右有侯府撑腰,姨母把关,她不求荣华富贵,也能嫁得不错。 想清楚之后,冯春时也没那么不安了,每天除去一日三餐陪陆夫人吃饭,便是在侯府四处逛逛,或是在自己的待月院里读书作画,日子过得比在梅州时还要悠闲轻松。 谢玄安早早入朝为官,平日里也有不少公务,加上冯春时刻意避开之下,在侯府中除了晚饭时间,两个人基本碰不到面。见面时冯春时也是低着头避开谢玄安的视线,两个人连话也说不上几句。 以至于同僚问起谢玄安,他表妹如何时,谢玄安沉默思索了半天,才发现他只能回忆起一片鸦青色的发顶,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他和冯春时虽同处侯府,却如同陌生人一般。可自己母亲提起冯春时的时候,分明是喜欢得不得了的样子,就连父亲,都会记得冯春时的喜好,能和冯春时说上几句话。 这时候谢玄安才反应过来,这个表妹似乎不是怕生,只是怕他。在侯府中也是,远远见到他就立刻避开,跟见了什么恶鬼一般。 难道他长得很可怕吗?谢玄安有些纳闷,独自一人时摸出了怀中的小铜镜,对镜照了半天,也没看出自己哪里长得可怕了。 不过姑娘家的心思向来复杂,谢玄安想着等时间长了,两个人熟悉了也就好了。 谁知一个多月过去了,冯春时依旧躲着谢玄安走,跟老鼠怕猫似的,谢玄安硬是一次都没见着冯春时正脸对着他的样子,也怀疑冯春时根本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子。 第3章 “巧遇” 冯春时在侯府待了一个多月后,也适应了盛京的生活。陆夫人瞧着时候差不多,觉得可以慢慢带着她出门交际赴宴了的时候,长福公主正好举办了赏花宴,也给冯春时下了帖子。 陆夫人在问过冯春时的意思,确定她愿意去后,便干劲十足地准备了起来。就连冯春时身边的丫鬟也是干劲满满,赴宴当日一齐上阵,给冯春时从头到脚都精心拾缀了一番。 因着冯春时还在孝期,虽说能赴宴,但也不能穿得过于艳丽张扬。丫鬟们便给她穿了一身浅黄色的衣裙,外穿一件柳青色的外衫,头上簪着一套的蝴蝶嗅花碧玉簪,看起来既不过分张扬,也不至于素得让人看轻。 陆夫人显然对丫鬟们的打扮出来的冯春时很是满意,抬着头得意地带着冯春时进了长福公主府。先带着她到长福公主面前请安,让冯春时在众人面前露了脸后,由带着冯春时逛了一圈,炫耀了一番,这才在其他夫人的调笑下,让冯春时自行在公主府中逛逛。 历经了一圈夫人们的问候打听,冯春时已经有些疲惫了,实在不想再扎到人堆里,继续应付别人的试探和客套了,便独自躲着人群在公主府只能够走着,企图寻找一处安静的地方休息一会。 只是长福公主办的赏花宴为了自在相看,赴宴的人基本是不带丫鬟,冯春时也不想搞特殊,便也没有带人来。这下问题就出来了,她不如其他人一样对公主府熟悉,又刻意避开人群走,所以在花园里走了不过一刻钟,便迷了路,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了。 长福公主府还格外的大,又刻意设计过,讲的是一个千回百转的美,更让冯春时摸不着头脑,辨不清路了。 好在虽然不能带贴身的丫鬟,但公主府中丫鬟也不少,冯春时觉得走着走着总能碰到人的,心态还算平和地慢慢在园林中走着。 只是冯春时也知道盛京风气开明,但就是想不到赏花宴上,会有这么多男女在园林中相会,冯春时不敢惊扰这些相会的人,只能放轻脚步避着走,走着走着,便走到更偏僻的角落里,更不知道回去的路在何处了。 也不知这地方谁设计的,九曲十八弯不说,还有许多分岔路口,每个路口都不太一样,可周围的树木林立的景色又十分相似,根本无从辨认方向。 冯春时只得歇歇走走,最后穿过一片竹林,终于视野一亮,一座凉亭出现在前方转角处。 有凉亭大抵也有伺候的丫鬟在附近,冯春时便沿着石板路向凉亭走了过去。转过弯到了凉亭前,这才发现,凉亭中确实有人。 但那个人正是自己费尽苦心躲了一个多月的谢玄安。 且距离太近,冯春时根本来不及反应,她看到凉亭中人是谢玄安的时候,谢玄安也看到了她,两个隔着几步的距离和台阶打了个照面,正正对视上了。 许是想不到会在这儿碰到,不仅冯春时怔住了,谢玄安也端着茶杯愣了一下,好像才认出来是她。 “原来是表妹啊。表妹怎的走到这里来了?”谢玄安神态自若地放下手中的茶杯,起身朝着她走了过去,一面观察着冯春时,一面堪堪在冯春时能接受的极限距离停下,嘴角含着温和的笑,低头看着冯春时,如寒暄一般问道,“可是嫌外头太过吵闹,来此处歇息?” 冯春时一时陷入了纠结之中,不知道该顺着谢玄安的话点头,还是该老实说自己是迷路了,正在一路寻路出去。 若说她迷路了,好像多少有些丢人,且谢玄安带她出去,就意味着要两个人独处一段时间了。她怕和谢玄安独处,但若是顺着他的话说,又怕谢玄安真的走了,她等不到其他人也找不到路出去。 即便知道她久久不归,陆夫人肯定会让人来寻她,但那样又是一番折腾。 谢玄安看出来冯春时的纠结,脸上的笑容也深了几分,刻意咳嗽了两声,说道:“想来表妹是来寻个僻静处歇息的,既如此,那我便不打扰表妹了。” 说着,谢玄安便抬脚往另一边走了几步,一副就要离开的模样。 眼看着他就要走了,冯春时也有些着急了。她走了许久,早就饿了不说,还想更衣了。若是在这儿等着,或是自己找路,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出去。 更何况这里就凉亭周边开阔些,转个弯又是千回百转四处分岔的小路了,跟着都怕一个闪神就跟丢,然后再走错路,更加出不来了。 看着谢玄安走出去,冯春时也顾不得许多,快走几步追了上去。只是谢玄安似乎又走得快了些,她明显就要追不上了。 于是情急之下,冯春时下意识伸手抓住了谢玄安的袖子一角,在她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之前,谢玄安就停下了脚步,侧过身来低头看她,嘴角依旧带着如沐春风般温润的笑容,明知故问:“怎么了,表妹,可是有什么事要同我说吗?” 冯春时梗了一下,可实在是人有三急,此时也顾不上躲不躲谢玄安这些了,便小声开口道:“表哥,我迷路了……” 似乎还是因为有些怕他,冯春时的声音有些小,谢玄安便俯下身,靠近了她一些,含着笑问道:“表妹说什么?我有些听不清,可能再说一遍?” 这地方就他们两个人,怎么会听不清? 冯春时怀疑他是故意的,下意识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便对上了他含笑看着自己,一副真心求问的好奇模样,好像是真的没听清楚一般。 反正都这样了,还不如早点说清楚,让谢玄安带她走出这里。只要见到了公主府的丫鬟,她就能远离谢玄安了。 “表哥,我迷路了。表哥若是认得这里的路,能否带我出去?”冯春时破罐子破摔,索性提高了声音,抬起脸带了几分恳求看着谢玄安。 谢玄安低着头,静静地看了她一会,看得她不安的时候,这才开口,悠悠说道:“自然是认得路的,表妹也不用这般客气,既是迷路了,我这作表哥的,自然会带你出去。” 冯春时松了一口气,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而后意识到自己还抓着谢玄安的袖子,立刻松开了手,有些赧然。 谢玄安看了她一眼,转回身往前走去,一面说道:“此地曲折回环,表妹可要跟紧些,莫要走丢了。” 冯春时刚刚才经历过,自然是知道这个道理的,但她不想和谢玄安并肩,只跟在他身后两步内,保证自己不会跟丢就行。谢玄安停她也停,谢玄安走她也走,冯春时坚守着距离,不肯多近一步。 谢玄安时不时回头,瞥到她谨小慎微的模样,心下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郁闷。 若是以往还不确定的话,这下他确定了,冯春时似乎真的怕他,之前的一个多月里,这才一直躲着他走,生怕和他碰面。 难怪同住侯府,他们两个居然除了一道在主院用晚饭的时候,都未曾碰过面。原是冯春时远远瞧见他就躲起来了。 他倒不知道他哪里吓到她了,让冯春时这般害怕,日日躲着他走。 想到这里,谢玄安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停下了脚步。 冯春时也立刻停下了脚步,隔着两步的距离,抬头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圈四周,似乎不明白为何他突然在这里停下来。 “说起来,我一直有一个疑惑。这个疑惑,想来只有表妹能给我解开。不知道表妹愿不愿意替我解开这个疑惑?”谢玄安侧过身,低下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冯春时的神情,刻意拖长了声音,慢悠悠地说道。 现在?这里? 冯春时睁大了眼睛,显然没明白谢玄安为何在这里说这些。 但现在她有求于人,也不能不回答,便只好硬着头皮说道:“自然是可以的,只是不知道表哥想问什么?” 谢玄安看着她,意味深长地说道:“那自然是,想问问表妹,我平日里可是哪里得罪了表妹?” 冯春时一愣,正想着要如何回答的时候,便听到谢玄安接着问道:“又或是我做错了什么,才叫表妹这般费尽心机躲着我?” 万万没想到谢玄安注意到了,也没想到他会在这里这么直接就问出来了,冯春时有一瞬间凝滞,立刻软下声音,低着头揉捏着衣袖,企图糊弄过去。 “表哥怎么问这个?表哥自然是没有做错什么,我又如何会躲着表哥呢?”冯春时低着头,顶着谢玄安的视线,有些紧张地捏着衣袖,尽可能保持镇静,声音却还是漏了几分。 “是吗?”谢玄安拖长了声音,看着冯春时,微微眯了眼,“那每次在府中,表妹远远见到我就变了脸色,然后扭头就走的样子,竟是我看错了?” 冯春时沉默了,一时不知道是该先惊讶自己被发现了,还是惊讶谢玄安的眼神这么好,每次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她都不敢确定是谢玄安,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才扭头走人。可谢玄安居然不仅能看清她,还能看清她变脸扭头走人的样子。 但事已至此,冯春时是万万不会承认的,那个梦说出来别人都不会信,就更不会信她因为一个梦就躲着谢玄安了。 冯春时只能嘴硬到底,继续装糊涂,抬头努力睁大了眼睛,作出一副懵懂无辜的表情,和谢玄安对视,说道:“有吗?表哥是不是看错了?我怎么会躲着表哥呢?” 两人对视了一会,冯春时对上他含笑的模样,多少有些不擅长应付像谢玄安这样已混迹官场的人,不多时心下便更加发虚起来。 好在这个时候,谢玄安像是相信了她的话,开口说道:“原来如此,看来是我弄错了。说的也是,既然我未曾得罪表妹,表妹又怎会无缘无故躲着我呢?” 这话听着多少有些别有深意,但能糊弄过去,冯春时也不想其他,只顺着他的话,连连点头,说道:“正是如此,我对表哥十分敬重,如何会躲着表哥呢?” 像是信了她的话,之后谢玄安便转回身,继续向前走去。一直到走出这片九曲十八弯的园林,到达赏花宴的中心位置,谢玄安都没再说话。 急着去更衣的冯春时,也顾不上给自己收尾,见到了公主府的丫鬟,便急急忙忙和谢玄安道别,去找公主府的丫鬟,让她们带着自己去更衣的地方。 谢玄安看着她慌慌张张的背影好一会儿,才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第4章 郡主 冯春时更衣后,被公主府的丫鬟带着回到了花园里,自己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后,这才不动声色地呼出一口气,心下也安定了不少。 面前的案几上摆着几碟模样精致的糕点,一碟切块去皮的瓜果,以及一盏丫鬟刚为她端上来的莲座盖碗。 冯春时眼神一一扫过桌上的东西,抬手将茶盏端起来,右手将茶盖拿起,先吹着茶水吹了几口气,再用茶盖轻轻刮了刮茶水表面的浮沫,啜饮了两口温热适口的茶水。 喝茶时,冯春时总觉得有不少目光落在她身上,待她放下茶盏,不动声色抬眼看去时,那些目光又一下消失了,花园里的其他人都神色自若,三五人凑到一处坐着说说笑笑,一派和谐。 冯春时低下头无声地笑了笑,心情倒是相当平静,拿起桌上小玉盘中的银签,叉起一块果肉,送到嘴边一口一口吃起来,也同样作出了神色自若姿态闲适的模样。然后漫不经心地向周围看去,自然地将花园内的情况扫视了一遍,回忆着陆夫人这一个月里给她“补习”的各家姑娘的特征,将花园中这些人一一对应认清。 这些人在这里观察她,那她自然也要一个个观察过去,不说要与哪些人交好,起码要知道哪些人不是善茬,得提前防着一些,免得无知无觉被坑了,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冯春时正一边用银签叉着碟子里的瓜果吃,一边神色自若地认着人,几道影子忽然落到了案几上。她抬眼看去,正好与站在案几前,居高临下俯视着她的三个人对上了眼。 对方三人明显是冲着她来的,冯春时根据陆夫人之前的介绍,很快就认出了面前三人的身份。 认出来后,她便将手中的银签放回小玉盘中,一面将手缩到袖子里用帕子擦了擦手,一面起身对着为首的女子行了个简单的欠身礼,温声细语道:“见过太康郡主。” 动作行云流水,姿态优雅,让人寻不出一丝错处。 太康郡主闻言,颇有些讶异地看了她一眼,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后,这才问道:“你便是那个…”话还没说完,就被她左手边的女子轻扯了一下袖子,然后立刻改口,“你便是忠勇侯夫人的外甥女冯姑娘?” “是。”冯春时微微垂下眼帘,一副恭顺温婉的模样,配上身上穿着的打扮,让太康郡主都都品出了几分柔弱不堪一折的味道,对比下来好像自己在仗势欺人一般。 在太康郡主打量冯春时的时候,冯春时也借着抬眼垂眼的功夫,偷偷将面前的三个人都不动声色地看了过去。 只看太康郡主身上穿着的流云缎裁成的银丝锦绣百花裙,外罩柳青色的缀珠衫,发髻中除却几支精致缠金簪子,还有一支鹊衔珠的缠金步摇,鹊鸟衔着的东珠有葡萄大小,下方垂坠的几串流苏皆是用金玉珠子交替串成,这一身的打扮就足以彰显太康郡主有多受太子的宠爱了。 而方才在太康郡主左侧提醒她的姑娘,看着不过十六七,样貌清秀气质温婉,穿着月白上衫和霁青襦裙,应该就是与太康郡主自小就交好的户部尚书次女,温月书。 温月书对上冯春时的视线时,抿着嘴对她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看着和梅州的世家闺秀别无二致。 而站在太康郡主右侧的姑娘,身材更为高挑,一身杏子色的衣裙,与她英气的长相互相映衬,看着也颇有气势,这应当就是左将军的独女左明岚。 这站在太康郡主一左一右的两个人,跟护法似的,还正好是一文一武,想来就是护着郡主不吃亏的。 冯春时收回了目光,垂着眼,脸上笑容不变,依旧保持着一副恭顺温婉的姿态,等着太康郡主开口说话。 “听闻冯姑娘…是从梅州来的?”太康郡主看着冯春时的模样,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都说江南的姑娘与盛京不同,如今见到了才知,原来是这般模样。” 冯春时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拿不准太康郡主说这话的意味,抬眼看了面前的太康郡主一眼,神色略带迟疑和不安。 温月书闻言,连忙开口替太康郡主找补,道:“听闻江南才子多,人人都以读书为乐,故而江南的姑娘也多好读书。而梅州更是江南中才子辈出之地,冯姑娘在梅州长大,身上也自成一身文秀之气。” “温姑娘谬赞了,不过是读了几本书,论不上文秀二字。”冯春时笑笑,语气轻柔自然地自谦着,看着没有半分自得之色,“郡主气质高华如兰,才是让人心生仰慕。” 太康郡主微抬了一下下巴,脸上的笑容深了几分,眼珠一转,似是想起了什么,立时对冯春时笑道:“你这人倒是讨人喜欢,我问你,你可会骑马?” 冯春时点了点头,在面前三人程度不同的意外眼神之中,说道:“家母擅骑术,在我幼时为了让我身体康健,便常常带着我外出骑马。后来因身体不好搁置了些年岁,如今也不过是会骑,算不得精通。” 她这话里真假参半,她的骑术是母亲教的没错,只是却并非为了强身健体,是想着总有一日他们要回盛京,而盛京的贵女皆会骑马,为了日后回道盛京时不被当作异类,母亲这才严厉要求她必须学会的。 如今看来倒是正如母亲所想的一般。 毕竟知道她会骑马后,太康郡主的神色明显多了几分欣赏,略一沉吟,便对她说道:“会骑马就再好不过了。正好,月书的妹妹受伤了,我的队伍中如今缺了一人,便由你来补上这个空缺吧。” 冯春时闻言,先是一愣,然后抬眼看向面前三人的神色,除去一副不容置疑模样的太康郡主,温月书和左明岚脸上都带了几分意外之色,却都没有出声劝阻太康郡主的意思。 论起来,在盛京中,能进太康郡主的队伍,也算是一件好事。若是能得太康郡主青眼,对于冯春时的地位提升和交际,都是好处比坏处多得多。 毕竟当今圣上子女众多,却只有太子是他亲自教养过的,故而作为太子最宠爱的女儿,太康郡主在盛京也几乎算是可以横着走的了。只有圣上老来得的福阳公主,和郡主互相看不顺眼,但又奈何不了彼此。 这两人不能明面上打起来,便时常靠着马球分胜负争高下,听闻温月书的妹妹也是因为马球比赛而受了些轻伤。 冯春时考量权衡了一下,赶在太康郡主不满前,开口答应了下来。 太康郡主听她识趣地答应下来,脸上那点不虞这才消失,转而露出了满意之色,抬了抬下巴,轻哼了一声,道:“还算你识趣。若不是你还算合我眼缘,旁人便是求我,我也不一定让她来呢。” 冯春时还未说话,太康郡主又继续打量了她一眼,说道:“我与福阳半月后有一场马球赛,这半个月你便跟我们一道,在城东郊外的马场练习。你若是不会,便在这三日去马场练习几日,三日后便跟我我们一道练习。你若是拖后腿,我可不会轻饶了你。” 说完,太康郡主瞥了一眼她,便带着温月书和左明岚两人,转身径直离开了花园,也不知去了何处。 冯春时看着她们离开后,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发现此时天色尚早,便又重新坐回了位置上。 见她没有要走的意思,一旁的丫鬟忙上前,替她将微凉的茶水换掉,又端了一碟瓜果上来,换下了那碟吃得差不多的。做完了这些之后,才又退回原来的位置,安安静静地站着等候吩咐。 冯春时笑着对丫鬟道了一声谢,然后继续拿着银签吃着桌上的瓜果和糕点,看着自己附近摆放着的各式各样的牡丹花出神。 难得今日赏花宴,想来陆夫人还要再和她相熟的夫人们多聊上好一阵,正好多打听一些盛京中适龄姑娘和公子的情况。 毕竟如今侯府中她和谢玄安都未有定亲对象,加上陆夫人自觉要为冯春时找一门好亲事,才不有愧于姐姐的托孤。 故而这些日子,陆夫人似乎都在琢磨这些事情,只是怕冯春时刚来一个月,她贸然提起会让冯春时多想,这才没有急着打探冯春时的口风。 但冯春时想也知道,陆夫人如今最操心的也就是她和谢玄安的事,就是平日不得闲和不好问。但如今正赶上赏花宴,可以借机打听一下,心里有个底。 这样想来陆夫人也不会这么早就回府的。 想到这里,冯春时忽然想起了刚刚迷路遇见时,正独自一人的谢玄安。他既不出现在这些贵女面前,也不和其他公子扎堆,而是跑到那里去躲清静。想来也是没有心仪的姑娘,更没有成婚的心思了。 难怪她到盛京以来,每次提到谢玄安,陆夫人总会一副不知道拿他怎么办只能叹气的模样。 但是…既然他没有心思,又为何来这个赏花宴呢? 正想着,花园外头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并且动静还越来越大,一下吸引了众人的目光,连沉浸在思绪中的冯春时,都一下回过神,跟着往骚动的方向望去。 第5章 意外 众人正疑惑着,就听到外头有人喊道:“快去请人!” 听到这话,花园中便有人按耐不住,与身边的人对视一眼,率先站起来抬脚往外走去,一面走,一面说道:“去瞧瞧,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其他人一听,也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后,纷纷站起来,跟在后头往花园外走去。冯春时喝了一口茶,看到花园中的人都出去得差不多了,这才放下茶盏,站起身理了理袖口,跟在最后面走了出去。 出了花园,跟在人群后面走了十来步,路上不断有丫鬟和仆妇往外走去,一副匆匆忙忙的模样。众人的脚步更快了,冯春时也跟着快走了两步,鹊意料之外的和从另一侧走过来的谢玄安打了个照面。 冯春时脚步一顿,下意识就往左右看了一眼,想着要如何躲避。只是这路就两个方向,一个是跟着众人往前走,一个就是谢玄安走过来的那一边。 甚至还没等到冯春时作出反应,谢玄安一眼就看到了她,大步向她走了过来,停在了她面前两步左右的位置,低下头看着她鸦青的发顶,温声道:“表妹。” 人已经走到她面前了,总不能再躲了。 冯春时只好低着头,捏着袖角,露出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低声对谢玄安回应了一句:“表哥。” 谢玄安看着她的模样,脸上的笑容更温和了几分,抬眼扫了一眼往前方走的其他人,又看向面前的冯春时,问道:“表妹这是要去做什么?” 冯春时抬头飞快地看了他一眼,谢玄安这句虽然是在询问,但是脸上却没有半点疑惑和好奇的表情。看他这个样子,冯春时也分不清楚,对于前面发生了什么事,谢玄安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于是她斟酌了一下,说道:“听到外面有些吵闹,便跟着出来瞧瞧。表哥可知道,前面发生了何事?” “前方是公主府待客用的厢房,我甚少过去,也不太清楚发生了何事。只是方才听到了些动静,便过来看看,表妹若是不介意的话,我与表妹一道过去?”谢玄安看着她时不时偷偷瞥一眼那边的模样,眼中的笑意深了些,衣袖下的手指微动,语气也愈发温和了几分,对冯春时说道,“还是表妹不想与我一道?” 冯春时抿唇,抬眼看了谢玄安一眼,正好和他低头看下来的视线对视。她停顿了一下,立刻装作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避开谢玄安的视线,低声说道:“我怎会这般想,表哥误会我了。” “是吗?是我误会了,我给表妹赔罪。”谢玄安轻笑了两声,看冯春时浑身都散发着警惕气息的模样,也没有再继续纠缠这个话题,转而说道,“既如此,那我们便走吧。方才听那些丫鬟说的,已去请长福公主过来了,想来是有些要紧的事情。” 冯春时点了点头,发现谢玄安说完话后却没有动作,试探着往其他人去的方向走了两步,便看到谢玄安这才有所动作,跟着她的脚步,走在了她的身旁。 冯春时看见他的动作,忍不住默了一瞬,抬头瞥了一眼谢玄安,正好瞧见他眼含笑意地看着自己,脚下步子下意识一顿后,别开眼,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继续往前走。 谢玄安在她移开视线后,轻笑了一声,顺势看向前方,语气随意如同寒暄一般问道:“还未曾有机会问,表妹这些日子在府中可住得习惯?可有不长眼的下人胡乱说话?” “并无,姨母对我很好,衣食住行件件都为我考虑好了,没有任何不好的地方。”冯春时摇了摇头,目视前方,确认没有人关注在人群后方的他们后,轻声说道,“多谢表哥关心。” “表妹莫要担忧,既然在这盛京之中,自有侯府替你撑腰。”谢玄安看了她一眼,见她目不斜视的模样,神色不变,只是语气轻柔了不少。 冯春时看到前方几步便是人群聚集之地,想着不用再琢磨怎么应付谢玄安了,一时心下松了一口气,忍不住快走了两步,透过人群的缝隙,企图看清前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只可惜,就像谢玄安刚刚说的,前方是长福公主府待客用的厢房,众人挤在厢房外的石板路上,与厢房隔着一个廊道,目光都齐齐落在其中一间厢房上。冯春时也顺着众人的目光看过去,只看到那间厢房里外似乎站满了仆妇,严严实实地堵着厢房的门口,让人无从看清里面的情况。 大概是闹的动静有些大了,还有不少人从另一侧的小路走了过来,来人有男有女,脸上都带着几分好奇和疑惑,显然也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冯春时借机打量了一圈众人的脸色,大概看出了一些端倪,有些人脸上带着几分惊惶,有的人则是带着几分幸灾乐祸,显然都是大概能猜到厢房中的人是谁的。而剩下的其他人,则是在一边好奇,一边不动声色地互相观察着,一一看过在场的人,再猜测厢房中的人会是谁。 她在梅州未曾见过这种场面,如今到盛京不久就遇上了,便借机观察了一圈在这里所有人的模样,细细判断着这些人之间的关系。 若是日后能派上用场,便再好不过了。 他们这边人群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的时候,长福公主带着人赶了过来,穿过人群让出来的路,走到了厢房门口。 跟着长福公主一起的几位夫人里,陆夫人也在其中,她跟着穿过人群时,一眼便看到了站在一处的冯春时和谢玄安,虽然对他们两个在一处的情况有些疑惑,但看到他们两个,便知道里面的事情和他们搭不上关系,心情也一下安定了一下。 眼见着长福公主过来了,守在门口的一名仆妇忙上前,走到长福公主面前,低声交代着厢房里的情况。 从冯春时这个角度,能看到长福公主的脸色瞧着不太好,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似乎在勉强维持着冷静,低声交代了几句,便带着人走进了厢房之中。 不一会儿,厢房里面便传出来一声尖锐的哭叫声,众人一时面面相觑,似乎在猜测发生了何事。 没等众人猜测多久,厢房的门又再度打开了,脸色冷凝的长福公主从厢房里走出来,身后跟着几个的夫人脸色也俱是微妙复杂,陆夫人也在其中。 长福公主走到众人前方,客气但强势地说了几句场面话,和众人赔了几句罪,表示今日的赏花宴出了些意外,是她招待不周,还请众人暂且先回府,日后她再择期重办赏花宴,邀众人一道赏花同乐。 冯春时听完便知,只怕里面的情况不太好,长福公主也真不能让里面的人名声坏在自己府上,这才出来维持场面,勉强稳住了众人。 陆夫人和长福公主低声交代了几句,得了长福公主的点头,便走到了冯春时和谢玄安面前,仔仔细细检查了一下冯春时后,这才说道:“走吧,先回府。” 然后陆夫人转头看了谢玄安一眼,有些疑惑,但又顾忌着周围人多,到底咽下了嘴里的话,只说道:“你骑马来的?” 谢玄安神色自若,脸上带着温和的浅笑,说道:“是,母亲与表妹不必顾虑我,自可先回府。我还有些公务要去处理,要晚些时候才能回去了。” 陆夫人闻言,也是一副早就习惯了的神情,点了点头,语气平和道:“知道了,那我带着央央先回去了。你今日也别忙得太过,莫要错过了晚饭的时辰。” “母亲说的是,我会尽早回去的。”谢玄安说着,似乎不经意般看了冯春时一眼,见她已经往陆夫人身后躲了起来,嘴角笑容深了几分,说道,“我陪母亲和表妹一同出府。” 陆夫人有些奇怪他的举动,但以为他也正好要走了,便没再多说什么,只点了点头,便带着冯春时往公主府外走去。冯春时像个鹌鹑一般,缩在陆夫人身侧,尽量不让谢玄安看到自己。 三人走到了公主府门口,谢玄安看着她们上了马车,又听陆夫人交代了几句,一一点头答应了之后,这才转身去接过下人牵来的马。 陆夫人掀开帘子看了一眼,看到谢玄安策马离去的方向后,便有些纳闷,咕哝道:“这个方向……也不知道要去处理什么公务,一天天的。本以为他开窍了,想不到还是那个样子,跑来这边才多久,如今还要去处理公务。” 冯春时听了陆夫人的话,也有些疑惑,今日她看谢玄安一个人走来走去的样子,显然是不爱赴这种宴会的,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想做什么? 但比起谢玄安,冯春时先想起来今日郡主的话,便和陆夫人说了个大概。知道冯春时要和郡主一同打马球后,陆夫人先确认了冯春时的态度,确定她愿意去后,这才放松了些。回府便让人拿了布料和她没有穿过的胡服出来,送去按冯春时的身量裁剪改动。 而谢玄安倒是很快就回了府,回府后便径直往后院走去。冯春时这边刚卸了一头的钗环,换了一身家常衣服,拿了本书坐在窗下看了两页,便有丫鬟掀了帘子进来说:“姑娘,世子爷过来了。” 冯春时抬头,正好能通过窗子,看到爬满藤花的院门。而谢玄安正站在院门处的藤花下,察觉到了她的视线,转过来对她露出了一个堪称温柔的笑容,用口型对她唤了一句“表妹”。 第6章 点心 冯春时捏着书册的手下意识紧了紧,放下书起身,由丫鬟简单理了一下头发,簪了两支玉簪,理了下衣裙,这才走出了里屋,让丫鬟去请谢玄安进来。 谢玄安进来时,冯春时才看到他手上拎着一个食盒,隐约有香味从食盒中飘出来。 “我贸然前来,可有打扰到表妹看书?”谢玄安将食盒放在桌上,眼帘半垂,目光落在冯春时身上,不疾不徐地说道。 冯春时目光扫过食盒,拎起茶壶倒了两杯茶,一杯推到了谢玄安的面前,对他露出了客气的笑容,说道:“不过是闲来无事,随意看看罢了。表哥特意前来,自然算不上打扰。只是表哥方才同姨母说有公务要处理,想不到……” 她的目光随着话音,一同落在了食盒上,又看了一眼谢玄安,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这就是你说的处理公务?处理公务怎么带了个食盒过来? 谢玄安对上她的目光,轻笑了一声,抽走了食盒上的盖子,露出了食盒里装着的食物。没了盖子的阻挡,里面的香气一下涌了出来。 食盒里放着四个巴掌大的小碟子,每个小碟子都分别装着不同的小点心,闻着香气扑鼻,看着造型精致,让人食欲大动。 谢玄安一边从食盒里拿出点心,一边一个个给冯春时介绍着这些点心,有桂花杏仁酪和如意糕两样糕点,还有桂花糖藕和鸡油小卷两样零嘴。这四样点心的做法一看就不像是侯府厨房做的,应当是外头做好的。 “赏花宴上多是冷糕,想来表妹应当没吃什么什么,便带了几样小点心回来,给表妹垫垫肚子。都是天香楼出名的点心,表妹且尝尝,合不合心意。”谢玄安将点心摆在桌上,然后将食盒随手递给站在一旁的云书,便坐了下来,笑意吟吟地看着冯春时。 冯春时看了看桌上诱人的点心,又看了看他,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猜到自己没吃多少东西的。但如今谢玄安都把点心摆出来了,不吃好像又太不合适了。冯春时只能坐在了他的对面,拿起筷子挨个夹起桌上的点心,小口小口地吃完了。 确实是很好吃,色香味俱全不说,每样点心都做得特色分明,入口不腻,还带着几分桂花的香气。 冯春时忍不住微微眯起眼睛,心情也好了不少,就连谢玄安一直盯着她看,也没有那么不舒服和排斥了。 谢玄安拿着茶杯,慢悠悠地啜饮两口,品了会茶香,这才看着冯春时,不疾不徐地开口道:“看来这几样点心很合表妹的心意,既然如此,表妹吃了我送来的点心,可就莫要和母亲告状了。” 他的声音温润,还带着几分笑意,显然也并非真心担心她和陆夫人告状,只是在单纯的说笑。 冯春时拿着筷子的手停顿了一下,默默咽下嘴里的食物,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茶,咽下去后,才开口说道:“表哥说笑了,央央哪里敢告表哥的状。不过是瞧见表哥拿着食盒过来,多问了一句罢了。” “原来如此,是我以小人之行度君子之腹了,还望表妹莫怪。”听了她的狡辩,谢玄安也相当配合地点头说道,扫了一眼桌上剩下的点心,继续语气温柔地说道,“那这些点心,便当作我对表妹的一点心意。毕竟这段时日以来,我都因公务繁忙,未曾能对表妹关心一二。连母亲都多有责怪,想来表妹也因此对我有所误解了。” 冯春时听他这话,顿时有些不自在起来,手指在茶杯上摸索两下,斟酌了一下,有些吞吐地开口说道:“表哥年纪轻轻便入朝为官,每日公务繁忙,我不过一介闲人,每日无事,自然不敢多有打扰表哥。” 冯春时想不到,谢玄安居然还惦记着自己躲了他一个月的事情,今天在公主府提了没得到答案,回了侯府,还要再问一次。 “原来是这样啊,还以为我是哪里做错了事,对表妹多有得罪,才让表妹误会了我呢。既如此,那倒是我的不是了,日后还得如母亲所说,多抽出些空闲来才是。”谢玄安看着冯春时的小动作,眼中的笑意深了几分,面上作出一副受教的恍然模样,不疾不徐地说着冯春时不爱听的话。 冯春时右手手指蜷缩了一下,忍不住微微抬起头,看了谢玄安一眼,心中百转千回了不少话,都怕说出去了会让谢玄安用她意料之外的话堵回来,只能一时无言以对。 好一会,冯春时缓缓吐出一口气,咬了咬唇,露出一副温柔顺从的表情,瞧了谢玄安一眼后,讷讷说道:“表哥高兴就好。” 谢玄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后,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垂下眼帘喝了一口茶。咽下茶水润喉之后,在冯春时以为他会顺势提出告辞的时候,突然开口道:“我有一同僚,不日将调往梅州任职,这两日来问我梅州风土人情,我实在答不出来,便只好来向表妹请教一二了。” 冯春时总觉得谢玄安在骗人,但是看着他神色自若的样子,又不像是作伪,斟酌了半天,才谨慎地开口道:“我身体不好,在梅州时也少有出门,只怕对于梅州的风土人情,也知之甚浅。” “无妨,不过是问些梅州的饮食,表妹只管说些平素爱吃的,我拿去应付一二便是。”谢玄安将茶杯放在桌上,发出一声轻响,侧头看向冯春时,语气温和而随意。 冯春时此时已经确定了,谢玄安这话十有**就是在骗人,不管是骗她有一个同僚也好,还是骗她随便说点吃食拿去应付也好,总之这些话里有一半并非真话。 但即便知道谢玄安在胡说八道,冯春时也不能真点出来,只能垂下眼帘作回忆的模样,随口说了几样梅州的吃食点心,用来敷衍谢玄安。 谢玄安倒是听得认真,每样吃食都会细细询问口味和做法,有时问的问题,冯春时自己都不大记得,谢玄安看了出来,只笑了笑,也没再多问,转而问起了下一样吃食。那副认真的模样,让冯春时都忍不住怀疑起了自己方才的判断,是不是真的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等谢玄安问完了,时间也不知不觉就到了晚饭的时间,云书在一旁欲言又止了半天,都没能插进话来提醒两人,一直到了现在,陆夫人那边等了半天都没见到人,又听闻谢玄安早就回府了,如今也没见到人,便分别派了人去叫他们。 然而去谢玄安院子的人扑了个空,得知谢玄安根本没回院子后,只得无功而返,回去禀明了陆夫人。来冯春时这里的彩燕,进屋时见到两个人面对面坐着,也是愣了一下,这才对着两人说明来意。 “知道了,你回去同母亲说一声,我与表妹这就过去了。”谢玄安瞥了一眼彩燕,脸上的笑容还在,看着却淡了几分,语气温和冷淡。 冯春时看过去,谢玄安对她笑了笑,说道:“还好没有吃太多,不然若是待会儿吃不下晚饭了,母亲又要责怪我了。” 听着他的语气倒是和方才不太一样,多了几分亲近和熟稔,也不知是不是冯春时自己的错觉。 只是冯春时也不想追究了,只想赶紧去陆夫人那里。等用过晚饭之后,按照以往的习惯,侯爷会和谢玄安区去书房议事,定然不会再有空来叨扰她了。 这么想着,冯春时也站起身,对谢玄安说道:“表哥今日怕是也没吃什么东西,姨母既然已经让人催了,便赶紧过去才是。” 谢玄安这才慢条斯理地站起身,理了理袖口,眉眼含笑看着冯春时,道:“表妹说的是,自然要赶紧过去才是,莫要让母亲久等了。” 冯春时觉得自己被梗了一下,但在心中来回琢磨了一会,都没发觉哪里有问题,只能归结于因为船上那个梦,自己多少对和谢玄安相处有些不自在,说起话来也难免会多想些。 就像刚刚,她一开始还以为谢玄安扯些胡话来骗她,但问得这般仔细,想来也不是在骗人,只是真觉得她说上几句,能让他拿去答复同僚的疑问便足够了。 毕竟都说谢玄安君子,想来也是做不出故意调侃和骗人的事情才是。 想通了这点,冯春时也觉得自在了一些,只是还不大想和谢玄安走得太近,只当普通的表兄妹,以礼相待便好。 谢玄安走在冯春时身侧,看她沉静的神色,和之前恨不得离得远远的态度相比,现在冯春时明显放松了一些,没有那么害怕了,但依旧还有几分生疏客气。 谢玄安笑了笑,慢慢吐出一口气,按耐住有些心中的几分躁意,开始慢慢在心中盘算起来。 两个人就这么各怀心事地走到了陆夫人的院子里,本来听了彩燕回话时,陆夫人还有些疑惑和惊讶,等到了这两人一言不发地走进来,心情一下便有一种“果然如此”的奇妙感觉。 还说谢玄安怎么突然转性了,原来还是一个样子。估计是她前几日对他说的,他在外要表现出和冯春时亲近的样子,免得被外人看轻了冯春时,被谢玄安听进去了,也跟着同僚学习了一二。 只不过看来谢玄安依旧是原来的德行,点心是送了,只怕是他喝茶,让冯春时吃点心,两个人就这么硬坐了一下午罢了。也就冯春时性子弱些,不敢撵他走,只得忍到现在,她叫了彩燕过去请人,才找到藉口脱身。 陆夫人觉得自己猜到了真相,便忍不住瞪了谢玄安一眼,眼中颇有责怪之意。 谢玄安有些莫名,但转念一想,也猜到了陆夫人想了些什么,脸上神色不变,泰然自若地走上前对陆夫人问安,然后在桌边坐下。 陆夫人看他这样子,有些气不过,但看到旁边一副老实柔顺模样低着头的冯春时,强自忍耐了教训谢玄安的**,只招呼着冯春时在自己身边坐下。几人净手后,陆夫人让人先给她盛了温热的鸡汤暖胃。 侯爷也正好在这个时候进来,待他也坐下之后,才正式开始吃起晚饭来。 冯春时也终于在这时知晓了,今天下午长福公主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