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了剑道天才小师弟之后》 第1章 分手也要体面 “她日日来练剑,却跟我一个外门的弟子水平差不多。还大师姐呢,要是我的话早就羞愤到投炉殉剑了。” “谁说不是呢,跟小师弟比起来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快别说了,往日这个点她快来了。” 两个弟子插科打诨,一边比着剑招一边说些有的没的。 沈为妙在剑庐入口的暗面站着,阴影打到脸上看不清神色。 不论多少次,只要听到这些话她就会仓皇的转身离开,没料径直撞上了一堵人身肉墙。 鼻尖传来一股熟悉的味道,她来不及细想,也没有心思抬头去看来者是谁,只低低说了声抱歉,就脚下加快速度离开。 被撞的那人停在原地,视线追随着刚刚离去的沈为妙,面色微沉。 “师兄们今日早。”他踏入剑庐,右手握在佩剑上,只是看剑弟子们已经知道了来者的身份。 笑意盈盈的俊朗剑修,总是讨人喜爱的,但很少有人注意到他的笑不常达眼底。 “小师弟几年未曾来过剑庐,是不是闭关修为又精进了不少?或许已经近元婴了?!”这话问的奸猾,既是关心也是试探,只怕谢闻之修为真到元婴他又不高兴。 说话的正是刚刚那两人之一,谢闻之望了那师兄一眼,大概已经知道了他的修为。 泛泛之辈。 沈为妙坚持每日挥剑一万次已经近三年了,但还是没有结丹。他们都说每日挥剑三千次不久便会筑基,可她走到筑基这一步用了整整五年时间。 后来她发现自己和别人不一样,就要求自己每日挥剑一万次。很朴实的,没有套用什么复杂的剑招,只是挥剑。 发丝和着黏腻的汗粘在脸颊上,为妙伸手把头发别到耳后,已经懒得给自己施一个清洁咒,面无表情抬起酸软的胳膊,又开始一次一次的挥剑。 如果此时停下,那些难听的话,尖酸的话,讥讽的话,就会趁机钻到她脑子里。 腰间的玉牌灼灼发热,沈为妙伸手拂过去,脑海中紧接着传来了师父的声音,皱着眉听完,她怔愣在原地。 如果没理解错的话,师父的意思是让她尽快和小师弟一起下山历练。 算起来和小师弟已经有三年未见了,为妙偶有听到关于他的讨论都是关于赞叹仰望,却从来没有在剑庐遇到过他。 也是,以他的修为已经不用再去剑庐了。 抬手给自己捏了一个清洁咒,将剑收起来背在身后。沈为妙重重叹了一口气,并没有因为将要下山历练而心情转好,但这也不能怪师父。 毕竟如果不是她年少无知时犯下了错,和小师弟有一段不欢而散的渊源,如今又怎么会连听到期盼已久的历练都有些踌躇呢。 一路上师弟师妹们大多对她视而不见,三三两两的交谈中有些声音不大不小,刚好传进她耳朵里。 “听说今早小师弟出现在剑庐,和师兄切磋时不小心打掉了他的剑。” “是不小心还是有意的。” “小师弟的修为在剑道中已经数一数二,不至于做这种羞辱人的事,或许真是无意的呢。” “可能吧。”说者面上仍带着些犹疑。 两人不再纠结这个,眉开眼笑的说起其他事情来。 沈为妙掀起唇角笑笑,这就是剑道对于强者的态度,谢闻之不论做什么都自有人替他辩解。 其实她早已经习惯了师弟师妹们对她的态度,忽视比起憎恶更令人心寒。 长时间的孤独将她变得麻木,她对这些情绪不再敏锐如初,甚至对恶意也是。 作为一个剑修从实力上来说,沈为妙无疑是失败的。 可她又的确热爱剑道,所以她其实偶尔也会埋怨天道不公。等没过一会儿忘了这回事,转头又去挥剑。 就这样一来一回,竟也过了好些年。 远远看到小师弟时他正靠在山门前那颗石榴树下,从身姿上看师弟这几年似乎比之前成熟了不少,个子更加高挑,肩膀也宽阔了不少。 他身边围绕着很多女修,即使谢闻之眉眼上染着不耐烦也不会应她们的话,她们还是叽叽喳喳的显得很热闹。 如果是以前,沈为妙大概会走上前去,假装潇洒活络的和谢闻之打个招呼,再寒暄几句有的没的。 但时过境迁,她现在话比以前少了很多,光是每日天光变暗了就会觉得有些累。 心里也早已经没了当初那股我必须要变强的傲气,再多说几句更是觉得心力交瘁。 所以沈为妙只是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朝他挥了挥手确保自己出现在他视野里,然后自顾自站在了一边。 这次历练她特意带了一些符箓和丹药,她觉得谢闻之得知要和她一起历练是碍于师命不得不从,心里一定是很不愿意的。 谢闻之对师父一向很敬重,但是对她,甚至不用说不怎么待见这种话,应该是恨的。 所以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依靠谢闻之。 少年剑修着一身蓝袍,干练的束袖,头发一部分束在脑后一部分温顺的散在胸前,靠在树上抱着臂径直看向了她,目光似剑,一部分是打量,一部分是寒芒。 她没有避开谢闻之的眼光,抬起头大大方方的和他对视,仿佛他们真的只是长久未见的一对师姐师弟。 这种大方和体面将谢闻之早就收拾妥帖的心情搅匀,燥意从心中升腾起来。 他勾起嘴角冷笑了一下,那些师姐妹们见此情景,纷纷息了声识相的离开了。 几年不见,师姐还是在这么会装作一副无辜的样子。可就是这样外表看起来老实巴交的人,干起伤人的事来一点也不会心慈手软。 谢闻之回忆起沈为妙和他说分开的那天,一个再也寻常不过的日子,他猫在藏书阁替沈为妙找提高修为的方式,翻阅了很多书籍终于有了些许头绪。 沈为妙在藏书阁找到了他,为了避开别人,他们站在角落里小声交谈着。夏日的空气有些闷热和黏腻,沈为妙替他擦去了额角的一滴汗,就这么轻声细语的说:“闻之,不如我们分开吧。” 她语气平淡的仿佛在说不如我们一起读这本书吧。 谢闻之手里拿着书笑容凝固在嘴角,他阴沉下脸。 “为什么分开?你又想做什么?” 沈为妙被他这幅样子吓到了,这不是她预料中谢闻之听到后的样子。他难道不该是松了一口气,庆幸自己终于摆脱了一个大麻烦吗。 但她还是揪着自己的衣角,一字一句道。 “我是说,我们不要在一起了,只做师姐弟吧。“ 谢闻之只是合上手里的书,步步紧逼到她靠在书架上无路可逃。 “为什么?至少给我一个理由,比如你又看中别人,或者其他的什么。”他语气缓又和起来,似乎并没有要责怪她的意思。 他眼见沈为妙深深吸了一口气。“以后你会见到很多和你相当的人,也可能会找到你自己真正喜欢的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受制于我的胁迫。” 谢闻之听罢只觉得好笑,这人连做坏人都要中途醒悟的。当初那个说什么都要和他在一起的人,是沈为妙吗? 原本沈为妙说出这种话他是应该开心才对,因为他起初答应和她在一起确实是抱着虚与委蛇的心思,谁叫他落了把柄在她手中。 然而现下他竟没有半分喜悦可言,甚至有些气恼,感觉自己被沈为妙玩弄了感情。 玩弄了......感情? 他忽然审视起自己,又审视起沈为妙来,摇摇头只觉得自己是多想了。 沈为妙低下头,眼神飘忽。 “对不起,我从一开始就不该胁迫你和我在一起“ ”但我可以发誓之前对你的好都不假的。” 谢闻之不太愿意回忆之前,那是他刚成年时妖力最不稳定的一段时间。常常不受控制的幻化出妖瞳,妖力逸散在身体周围。 虽然已经很小心了,但还是被夜里不知道在外面游荡什么的沈为妙误打误撞的碰到。 刚想出手时就因妖力猛涨将真气压制了下去,于是他就这么华丽丽的跪倒在沈为妙的面前,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跳步直向后退。 “师弟不必行此大礼。” “师弟?师弟?.......是晕了吗?……” 那时他在剑道还是个籍籍无名的新人,虽然天赋出众,但是剑道多的是天赋出众的人。 而沈为妙占了大师姐的名头,虽然天赋不佳但为人和善又勤勉,入派不久大家修为并没有太过悬殊,所以她那时日子倒也没有现在这么难过。 “是因为我是妖吗?”谢闻之后撤两步和她拉开距离,拿着书的那只手无力的垂到身侧。 沈为妙瞳孔微缩,下意识想反驳他这句话。却在看清楚他的神情后又坚定了起来。 “你说是就是吧。” 其实话刚一说出口,沈为妙就后悔了,她原本没有想再次伤害谢闻之。但她注定是无法反悔的,毕竟他们开始的就不纯粹。 所以她只能坚定的和谢闻之对视,逼自己忽略他眼里的受伤和沉痛。 虽然从未听他表述过,但她能感受出来,谢闻之特别在意自己有妖的血脉,更是不愿看自己那双妖瞳。 这么说的话,他一定会更恨自己的吧。 谢闻之顿了一下,似乎是没想到她这么直接,又显得如此焦急的要一个结果。 “那你当初说的,喜欢我,日后想做我的道侣,也是假的?”他无法再维持体面的表情,面露讥讽之色,不知是在笑自己还是别的什么。 “只是好奇和天之骄子在一起是什么感觉,谢闻之你不会这么玩不起吧。” 沈为妙转头去看书架走道的另一侧,一个弟子匆匆走过去。身侧传来温热的气息,是谢闻之侧身挡住了她。 如果沈为妙是想激怒他的话,那么她确实成功了。 决裂时总是会说出自以为最伤人的话,平时最亲密的人又最是知道对方的痛点,在这种时刻更是知道该怎么刺伤对方。 谢闻之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腰间挂着的半块双鱼玉佩,嘴角拉出嘲讽的弧度。 “那么如你所愿,我们分开,你不会再有反悔的机会。” “当然你也不用再妄想以后再拿什么来威胁我,或许我真的会忍不住杀了你。” 他丢下这句话转身离开。 沈为妙在原地脑海一片空茫,谢闻之的衣角从她手里滑过,于是她什么都没抓住。 像她修炼似的,到头来怎么什么都是一场空。 她不停的告诉自己,我做的是对的,可还是不免被一阵猛烈的酸涩淹没了心绪,温热的泪水不受控制从眼眶里奔涌而出。 如果这时候谢闻之愿意回来哄一哄....没有如果了,一切都如她所愿。 于是她抬手擦干了眼泪,吸了吸鼻子低着头,拖着沉重的脚步离开。 所以她也没有看到不远处其实并没有走远的少年剑修。 既然还会为他流泪,又为什么要这么决绝呢。 手里的书片片碎裂落在地上,谢闻之紧咬着牙。 他平生不止一次憎恶自己妖的身份,哪怕只是个普通的修士也好过...... 当初沈为妙没有揭穿他半妖的身份,也没有趁他虚弱的时候伤了他分毫,反而把他拖回自己的住处精心照料。 他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是沈为妙眼下熬了很久的两个大黑眼圈。 于是他不自觉伸手去触碰女孩憔悴的睡颜,那张称得上清秀的脸上睡出了压痕,嘴因为深睡微张着。 “真丑。”他撇撇嘴,指尖微微蜷曲起来,要碰不碰。 还未触碰到她时女孩就从睡梦中惊醒,他缩回手转正脸平躺在床上,活像砧板上任人宰割的一条鱼。 再见沈为妙时,谢闻之一瞬间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那种境地,他又变成了一条任由沈为妙宰割的鱼。但不会再那样了,他已经离开沈为妙很多年。 这几年他一心修炼,就连想起她的日子也屈指可数。一开始会感到难过也是正常,毕竟是沈为妙无缘无故的甩了他。 谢闻之腰间的半片双鱼佩随着他的走动和象征剑道弟子身份的玉牌碰撞在一起叮铃作响,视线之中,沈为妙腰间空无一物。 第2章 前任变仇人 “师弟。”沈为妙说完这两个字便停住,似乎是说完了,又似乎是在斟酌接下来该说什么。 谢闻之面对她已经连演都不想演,嘴角直接拉出一个讥诮的弧度。 “至今都未能结丹吗?师。姐。”最后两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语气里没有丝毫善意。 他向来是知道她在意什么的。 直至看到沈为妙脸色突变,他心情才稍霁。 当初他被救下之后,心思百转万千,那时的他虚弱到捉妖师一根手指头就能让他伏诛。 少年剑修躺在床上,侧过脸去和她对视。妖瞳尚未完全褪去,银色细长的瞳孔看起来的确是神秘高贵,但离人很远了,女孩看了他几眼便低下头去。 “害怕?”谢闻之随即闭上眼,不知道是累了还是替她着想,总之是不想让她再看那双妖瞳。 左眼覆上了一只温热的手,他身体僵住,睫毛飞快的颤动在她掌心。 一声轻叹落在谢闻之耳边。 “很美。” 她手下的睫毛颤动的更快了。 修界对半妖的手段一向铁血,一旦遇见必会捕杀。他们并不钟爱这种混血的产物,半妖有时甚至比妖更难控制自己的妖性。 飞舟有些颠簸,但两人一个抱剑站在船头,一个坐在船尾不动声色的看着景色。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这不是沈为妙第一次来人间,她八岁之前是在山下长大的。 她偷偷回头看了一眼靠着柱子休息阖眼的少年剑修,打量着他高挺的鼻子,好看的嘴唇,没有一处长在她不喜欢的点上。 紧接着目光又落到他腰间的那半片双鱼佩上忽然顿住。 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她要用什么身份去问谢闻之,问他为什么一直带着这块玉没有摘。 那是她当初托师兄在山下买的一对玉佩,两只小鱼犹如阴阳太极一般缠绕在一起。 或许只是习惯了,也或许是并没有赋予这块玉什么特别的意义。她不自觉抬手摸了摸自己空空如也的脖子。 “闻之,你带这块玉一定会很好看。”因为激动脸颊浮起了两朵红云,沈为妙目光灼灼,将玉送到谢闻之面前。 “这看起来像是一对?你也有一块?”少年状作无意间问道,刻意露出些嫌弃的表情。 “不是的,只有一只,是我托师兄在山下买的,用了我三颗灵珠呢!” “你是不是傻,这东西绝对不值这么多钱。”少年一边无奈的叹气,一边顺手将玉挂到自己腰间,和弟子玉牌挂在了一处。 确实很好看,不过这真是的不是一对吗?他狐疑的看向沈为妙脖子和衣领之间露出来一截可疑的红线,没有拆穿她。 回忆戛然而止,因为他们已经到了此行的终点——荒魂村。 这名字属实算不上好听,因为这里曾经经历过疫病,导致大半个村子成为了乱葬岗,后来就被人们如此称呼。 沈为妙刚下飞舟就踩到了一个圆圆的东西。虽然修炼多年但她实际从未真的和别人对战过,更别说看到什么死人尸骨之类的东西,这大概也是师父派他们来历练的原因。 绕是她再冷静,低头看清那是什么的时候也不自觉煞白了脸。 “胆子这么小还历练什么,现在回去还来得及。”谢闻之收起飞舟,看了一眼她的样子张嘴就讥讽到。 早就料到他说不出什么好话的沈为妙只是紧抿着嘴唇,没有反驳。 一拳打到棉花上的谢闻之显然心情不如何,但他早已习惯了沈为妙死鸭子嘴硬的样子。没关系,真开始历练了沈为妙有的是地方要求他帮忙,想到这一点谢闻之又很快把自己的心情调理好了。 据师父传信,荒魂村出现了一个掏吃人心的厉鬼,专挑十八岁左右的少女下手。他们此行的任务就是在村子中找出这个伪装的厉鬼,并协助道宗将他斩杀。 道宗的接头人早已在村子里唯一的客栈等候,他们在村口留下了讯息。 谢闻之正径直往村子里走,突然感觉自己的小臂被抓住。他朝后看去,发现那只手很快就放下,指了指他腰间挂着的。 怎么,难道是要拿回那半块双鱼玉佩?谢闻之表情一瞬间崩的紧紧的,忍住要把她的手推向一旁的冲动。 拿走就拿走吧,又不是什么稀罕物。 “暂时摘下吧。” 谢闻之突然反应过来他们不能在山下暴露自己修仙人士的身份,将自己的玉牌收好。 村子里只有一家名叫福顺的客栈,名字倒是喜庆,就是有些破旧。老板是个微胖的中年人,看起来乐呵呵的,也不知道在傻乐个什么。这村子之前就少有人来住店,如今出了恶鬼掏心这档子事,白日里连街上的人都少了不少,更别说这客栈生意估计更荒凉了。 正是用午饭的时候,大堂里坐着零零散散几桌客人,沈为妙视线扫过去停留在靠窗的那一桌。那一桌坐着两个少年,一个看着要小些,估计才十二三岁,另一个清俊挺拔看起来年龄和他们相当,一身水蓝色的长袍更是让他带了几分仙气。 不过看清楚了此人长相,沈为妙嘴角不自觉抽搐,这可真是太巧了。 这个奇怪的表现引起了旁边人的注意。“怎么,你认识?” 谢闻之并不觉得她真的认识,但深谙她颜狗的本性,下意识打量了下窗边那个人。他率先走过去在那两人身边站定。 “是接头人吗?” 坐着的那个人点点头,“段慈。” 段慈的视线透过谢闻之虚虚的落到他身后的沈为妙身上,女孩刚好扭过头错过他的视线。 “谢闻之,这是我师姐沈为妙。”嘴上说着要介绍沈为妙,也没有要让她站过来说两句的意思。 “还有我呢,我叫冯青。”发顶上扎着丸子头的小少年脸板的正正的,一字一句的说到。 “我师弟。”段慈惜字如金。 听到段慈这两个字谢闻之其实是有一刹那惊讶的,道宗曾经的大师兄,天道宠儿般的存在。然而听说他五年前曾遭遇了一场浩劫,被掏了金丹,此后再也无法修炼。不过好在道宗术数繁多他又擅丹道,经他指点的丹修都大有进步,至此也不算完全被埋没了。 但到底是不能再修炼的丹修……因此别人再提起他只是唏嘘中带着上位者俯视的轻蔑。只可惜这样的天才,本应是冲着飞升去的。 就连谢闻之看着眼前这个沉静的道修,想起了他的遭遇后都无法无动于衷,段慈却面色自若的替两人倒了茶。冯青斜睨了一眼两人,觉得这两人很没有礼貌。 得了师兄倒的茶也不知道说声有劳。师兄可是很少替人倒茶的,不,师兄从未替他倒过茶。 当然他也不会让师兄屈尊做这种小事,师兄的时间应该用在更宝贵的事情上。 但这次下山算是很重要的事情吗?冯青不解师兄为何要自请执行这次历练,可能是觉得需要带他出来见见世面吧,这样想着冯青又蠢蠢欲动起来,想在师兄面前好好表现一番。 沈为妙这几个字从他光滑的大脑里滑过,总是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但想不起来。段慈沈为妙,连起来后他突然灵光一现。这不就是剑道那个废柴大师姐吗?! 师兄失了金丹后好长一段时间都有些消沉,很多好事的人或者是以前嫉妒师兄的人都明里暗里要踩他一脚。那段时间有人调侃段慈说他和沈为妙不如凑成一对,刚好都是大名鼎鼎的废物。 冯青脸色铁青,他平生最恨那些伤害师兄的人。所以此时连带着看沈为妙都没什么好脸色。 身边突然杀气腾腾起来倒叫沈为妙狐疑的看了一眼冯青,不解他莫名的敌意是从哪里来的。 于是她视线扫过冯青又扫过了段慈,最后落到自己手中的茶杯上。 段慈正在和谢闻之说戌时行动的事,察觉到沈为妙的眼神只是话音不明显的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下去。 “冯青,添些茶。” 听到师兄的吩咐,小道修立马屁颠屁颠的拎着茶壶去找老板倒热水了。 看的沈为妙有些羡慕了,要是自己的小师弟有这么听话就好了。 有些人艳羡的神情太过明显以至于谢闻之抱起了双臂,面色微沉。 白日做梦。 客栈老板很是热情的送了些小食上来,碟子放在了沈为妙面前。她许久没吃这些人间的小玩意,看到时嘴里早已开始回味。 麻花和桃酥都是她上山前爱吃的零嘴,也曾托下山的师兄买过,后来修炼任务重又已经辟谷,便没再吃过这些东西。 “姑娘看起来也不过二八年岁,面生应该是外乡人。在我们这个地界可要小心了,有吃人心的妖怪专门害小姑娘。晚上可要锁好门不能乱跑。” 沈为妙嘴里嚼着麻花点头,看起来呆呆的,和修仙人士差了十万八千里。老板摇摇头,这姑娘不知听进去了没,人命关天的事也没心没肺的。 倒是谢闻之皱起了眉头,他之前好像完全忽略了沈为妙也是符合条件的目标人物。难道恶鬼会因为她是修仙之人便放过她吗,不,或许会因为她修为不高而…… 察觉到这一点的谢闻之突然意识到师父让他和沈为妙一起来历练或许并非巧合。 沈为妙和冯青一个拿着麻花嚼嚼嚼,一个握着桃酥啃啃啃,对面的两人讨论完看到这幅场景纷纷感到无奈。 冯青被桃酥哽住,旁边递过来一杯茶,他赶忙接住灌了下去。发现是沈为妙眼神又软了下去,仔细想想她其实也没犯什么错吧。 段慈说要带冯青先上楼去准备晚上用到的阵法和符箓,冯青闻言嘴里的还没吃完,手里又拿了一个桃酥就追了上去。 沈为妙也停了嘴,摸了摸自己灌了个水饱的肚子,看来一眼欲言又止的谢闻之。 “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第3章 拜鬼1 “师姐,你很怕鬼吗?” 冯青坐在窗边仰着脸,终于忍不住问了在过道来回踱步的沈为妙。因为从天色刚刚暗下来开始,她的脸色就一直没有好起来过。魂不守舍不说,刚刚还左脚绊右脚差点摔了个大马趴。 “沈姑娘,要不要坐下喝杯茶。”段慈适时开口。 沈为妙这时终于恢复了听力,回头看了一眼围坐在桌子旁的三人。踱步过去和段慈并排坐在一起,对面是神色有些紧绷的谢闻之。手里握着茶杯,暖意复苏着冰冷的手,沈为妙终于是稍微回过了神。 冯青狐疑的看着自己的师兄,这是师兄今天第二次主动替别人倒茶了。但师兄除了倒茶之外再无半点别的异常行为,这让他只能紧抿着嘴唇,将一些不合时宜的疑问放在肚子里。 客栈老板在柜台哗哗哗打完了算盘,合上账本匆忙将门板都挪到固定的位置上。 打烊了。 “天色暗了,客官们早点上楼歇息吧。”细细看的话可以发现老板此时脸上多了点愁容,不似白天那般爽朗大方。 他们朝老板点点头,匆匆打过招呼后老板就消失在了后院。客栈随着老板的消失陷入了一片寂静,只留着几盏烛火闪动。 沈为妙舔了舔水润的嘴唇,莫名觉得有些干渴,又埋头添了一杯茶。 “来了。” 段慈一直握在手里的罗盘指针突然开始疯狂转动。他们几个对视了一眼,按照计划从客栈后门离开。 顺着罗盘的指示他们向村子的南面走过去,那里就是荒魂村成为乱葬岗的部分。 倒也合理,既是恶鬼必然会出现在鬼气最足的地方。 谢闻之睇了一眼身旁的沈为妙,神色愈发凝重,因为察觉到鬼气越来越浓,甚至到了一种他没有预料到的程度。 脚下不断的踩到一些骨节或是头颅,沈为妙一开始还会头皮发麻,后来就逐渐麻木了。 段慈手中的罗盘转的她心烦意乱,于是她干脆虚着目光去看段慈的手。骨节修长,就是白的有些异常,仿佛失血过多似的,蓝青色的经脉显得格外突出。 她眼前浮现了段慈当年被掏了金丹失血过多的样子,不自觉咬紧了下唇。 谢闻之注意到她的失神,随着她的目光打量了一下段慈。确实是个冰雪捏成的高岭之花,如若段慈能修炼的话,他又看了一眼沈为妙,眼神在一瞬间放冷。那沈为妙当年想方设法要求来助她修炼的,或许就另有其人了。 不过这一切都只在电光火石间,并没有在谢闻之心里留下什么痕迹。 “还记得我说的吗?”谢闻之面色凝重,问起了沈为妙。 她点点头,没有说话。 “你们说了什么?”冯青好奇的转头问道,半晌没人理他又悻悻的走到师兄身边。 只是在心里默默控诉这两个人真是如出一辙的没有礼貌。 罗盘突然停下,浓郁的鬼气大概是已经超越了它能检测的范围。几个人看着几乎形成实质的鬼气纷纷停住了脚步,沈为妙甚至一下子忘记了呼吸。 微弱的哭声从眼前的黑雾里传来,听起来像是年轻的女孩子在哭。 “救救我……” “别杀我……” “爹,娘……我好疼啊……” 渐渐的这声音变大,甚至变得越发凄厉起来,最后他们已经分不清这女孩是在哭还是在叫了。 “我走在前。”谢闻之走到队伍前面,段慈收起罗盘替补他走在队尾。 走进黑雾后沈为妙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心里莫名的慌乱。 正在她六神无主之时,段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闭眼,我替你暂时开天眼,能维持一个时辰。” 冯青也在手指凝结了真气,画在自己眉心形成了一道金色的天眼,又替谢闻之也开了天眼。 沈为妙转过身去,段慈微凉的手指贴上她的眉心,紧接着传来一阵刺痛。再睁眼时已经能看清眼前的场景了。 视野清晰的那一瞬间她下意识倒退两步,甚至不小心踩到了段慈差点摔倒。一只微凉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扶在她的肩头,等她站稳很快就撤去。 这里尸横遍野,地上的人死状千奇百怪,就连不远处的树上……也吊着零零散散的几个人。 “不用怕,这只是鬼气造成的虚像。”段慈解释到。 “虚像是指,这些都是假的吗?”她知道这里曾经历过疫病,从那些人的身体和面相都看的出来,应是病死的。 “不全是假,这恶鬼应该是吞噬了乱葬岗积聚的那些人生前的嗔痴怨恨,再根据这些复杂的情绪造出了很久以前的相。” “还害怕吗?”段慈又问到。 沈为妙点点头,看多了这些相她甚至觉得白骨都寻常起来,并没有什么可怕。 原来克服恐惧的最好办法是找到更大的恐惧,她无奈的耸肩。 “害怕就抓着我的袖子吧。”段慈朝她伸出了手,袖子顺着他手腕软软垂下,他的确是一个很没有攻击性会让人放下防备的人。 沈为妙在那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很多年之前,女孩背着刚刚跌落泥潭失去金丹的少年,一步一步的向前走着,谁也没有说话。 夕阳落在两个人身上,将他们笼罩在同一片红色里,女孩停下来大喘着气,却没有放下后背上那个人。 “喂,害怕的话就抓着我的袖子吧” 一只属于少年的手抓住了她的袖角,因为失血过多病恹恹的,他惨白的侧脸靠在女孩的颈窝上。 随着袖子倏地一沉,段慈另一只藏在袖子下的手微微握紧又松开。 冯青是要不时回头看看他师兄的,不看不要紧,一看简直是大跌眼镜。他就知道,他就知道师兄不对劲。 但他就算已经气的发抖,也不敢轻易指责师兄什么。为什么要让这个女人抓住他的袖子?他们之前是不是认识?师兄又为什么对她特殊?还有那个剑道的废柴师姐,她怎么敢的?! 她这么敢对师兄这么僭越,甚至还抓住了他的袖子。 “那是不是有个人?”谢闻之出声适时打断了冯青的思绪,几个人齐齐向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是个做新娘打扮的少女,看年龄不过十几二十岁。她坐在地上面色悲戚,嘴里嘟囔着什么,但声音很小根本听不清楚。 刚想让段慈看看的谢闻之话音戛然而止,从沈为妙手上的动作,不难推出她刚刚抓住了什么。 谢闻之嘴角扯出一抹冷笑。果然是死性不改,总是要指望别人。 察觉到冯青和谢闻之不善的视线,沈为妙从善如流的将手背在身后。 段慈将真气缠绕到罗盘上,指针并没有指向地上的那女孩。“不是鬼。” 于是谢闻之走向那女孩,蹲在她身前听她在说什么。 “不是我,不是我……。”原来她一直重复着这一句话。 段慈和冯青马上在她周围布下了法阵,确保恶鬼无法再伤她。 “姑娘,你就呆在这阵法里不要出去,等我们除了那恶鬼就带你回家。” 或许是听到回家两个字,那姑娘眼眶里涌出泪水,又呆呆的重复着两个字。“回家,回家……” 沈为妙掏出手帕将她脸上的泪和着污泥划下的泪痕都擦干净。 “没事了,没事了”她小声安慰道,将那姑娘散落的头发捋到耳后。 谁料那姑娘突然抓住她的手,“快跑,他会找到我的,他什么都看得见,逃不掉的。” “他?”沈为妙咀嚼着这个字,惊异的看向其他几个人。 “那就在此处等待。”谢闻之手握上了剑,蓄势待发。 可是过去了好久,他还是没有来。沈为妙一直蹲在地上陪着女孩,脚已经微微发麻。 那姑娘又在低声嘟囔着什么,沈为妙将耳朵凑过去,眼睛不由得睁大。只在呼吸间,沈为妙就这样像箭一般冲出去,谁都没来得及抓住她的衣角。 谢闻之率先发现她运功往外走,毫无缘由的,拔腿就追了上去。剩下两个人蹲下来听那姑娘在讲什么,神色蓦地沉重起来。 “在西方,他要主动献祭的心。”女孩说完这一句就昏倒在地。 冯青拉住段慈的袖子,“师兄,你跟她到底是什么关系?” 手下一空,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师兄的话音就已经落在空气中。“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冯青咬咬牙追上去,罢了,左右师兄说什么他都会信的,何必非要一个答案。 西方是一片更浓郁的鬼气。 沈为妙不敢停下脚步,一直催动着真气向前飞奔生怕自己回头。这只恶鬼显然是有灵智的,一个主动献祭的祭品,对他的加成远远大于一颗充满了愤恨和恐惧的心脏。 她迈进这里唯一的建筑,一座看起来年久失修的神庙,主殿供奉着一个面生的青年人,显然是本地人供奉的人神而不属于任何一个她所熟知的神仙。 但那坐雕像神色怪异,并不面善,反而有些邪气。庙里也和破败的外表完全不符的香火旺盛,炉子里满满的香灰,甚至插满了还在燃的香火。 就好像……刚刚还有人来祭拜过。 而除了沈为妙,每个后来踏进这座神庙的人,都进入了不同的幻境。 第4章 拜鬼2 谢闻之有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站在道宗的门前,他甩甩头,一点也不记得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但他下意识的就朝道宗的大殿走去,守门的弟子对他视而不见。 大殿里或站或坐的有好多人,跪在中间的赫然是稍显年少稚气的段慈。 “你还说你没有用妖丹入丹,那你为何仅三个月就结了丹?!” 段慈低着头,神色不明。谢闻之站在一旁,突然明白了自己如今的境地,他应该是进入了类似回忆的幻境。于是他也蹲下去看段慈的表情,竟是满脸的不解。 细想来也能明白,少年天才总是让人羡慕又嫉妒的。如果是像他这样三年结丹,别人只会称羡一句百年未见之天才,但像段慈这样的三月结丹之人…… 他又身怀丹修的绝技,总是会让人怀疑他是不是用了什么别的法门或是旁门左道什么的。但都是修炼之人他们会不明白吗?用丹道增长的修为和实际的修为根本是两码事,一虚一实。 所以他们怀疑段慈用妖丹入丹了。其实这不是以前没有发生过的事,更甚者还有邪修直接用妖丹修炼。走火入魔只是常态,可是对于段慈,他们更是有理由怀疑他是不是规避了这些副作用。 前提是他们早已认定了段慈的修为都不是靠自己修炼得来的。 于是不管段慈怎么辩解,他们都会从中找到漏洞,来验证自己的猜想。 最后地上跪着的那个少年道修干脆不说话了。他只留下一句:“我没做过的事情不会认。” 处刑的过程谢闻之已经不想再看了,没有想象中的惨叫或什么血腥的场景,只有压抑和段慈压抑的闷哼声。 他打量着周围的人,发现都是一些面色各异的熟悉面孔,或是惋惜或是悔恨,又或是幸灾乐祸,共同的只是他们的沉默。 御兽宗的、食宗的、佛宗的、炼器宗的,甚至是……剑道。 他转头看到身后角落里,沈为妙站在她师父的身旁,一张熟悉但是略显稚气的小脸上满是气愤和不解。 她正在仰着头问师父,“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剑尊摇摇头,“为妙你总是说你天赋不及别的弟子,可如今你看到了,天赋带来的是什么。” 女孩拧着眉,“这么说那师父你也认同他没有错了。” 剑尊又摇摇头,“对错不是我能够评判的,是天道,天道最终判了对和错。” 他隐约猜到了什么,老友闭关前让他在关键时刻保这个唯一的弟子一命,但不要插手他的因果。 于是他在沈为妙耳边轻轻说,“为妙,你想救他吗?” 沈为妙点点头,又摇摇头。饶是她再不懂事也察觉到,此时救了段慈,无异于和其他人正面为敌,这就是师父不出手的原因吧。 剑尊摸摸她的脑袋,“好,那听我们为妙的。” 可是当人群真的散去后,沈为妙看着地上那个孱弱的一动不动的少年,咬紧了嘴唇脚下不得动弹。 剑尊被认识的人叫走,沈为妙又忍不住偷偷跟着处置的人,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看看他们要将段慈带到哪里。 谢闻之攥紧了手。是要救他吗?原来在救他之前,沈为妙很早的时候就救过人了。 “长老也没说要怎么处置他。” “丢到这自生自灭吧,侥幸活了也只是个不能修炼的废物。” “其实我倒希望看到他活下去,昔日的天才如今变成了和我们一样的废物,最好还顶着道宗大弟子的身份。” 那人不知想到什么,嗤笑了一声。 “不知道会有多精彩呢。” 画面一转是沈为妙背着段慈走在夕阳下,分外的静谧和谐。 她气喘吁吁的对段慈说,“以后你跟我一样了,虽然修为低,但是也要好好活着。和自己的……。” “剑修有自己的剑,你们道修有什么呢……嗯,应该是自己的道吧。” “但我也不知道什么是道,唔,那不重要了,总之不能抛弃它。” 听到抛弃两个字谢闻之不自觉笑了,如她所说,原来他竟还没有她那把剑重要,是可以随时抛弃的。 紧接着他就如愿看到沈为妙守着躺在床上眼神空洞的少年道修,一如当年守着妖化的他。或许救人才是沈为妙的天赋所在,谢闻之见此画面已经接近麻木。 “其实我之前也挺讨厌你的。” 沈为妙皱皱鼻子继续说到,“师父经常说你是惊世的天才,可在我听来,那就像骂我不中用似的。” “但是你如今跟我一样了,我救了你,你也帮我一个忙吧。” 段慈充耳不闻,只是扭头过去看她。 “你能一直活着替我垫底吗?”沈为妙真诚的问道,谢闻之差点脚下一个打滑出溜出去。 怎么会这样,两相对比原来沈为妙对他已经很好了,这人简直是绝世缺心眼啊! 段慈只能点头,看得出来他已经痛的说不出别的话来了。 沈为妙试着往他嘴里倒了很多丹药,那都是从他的芥子袋里找出来的。不知道有什么功效,但应该吃不死人,毕竟丹修和毒修还是有区别的。紧接着少年道修的脸变得更加惨白,谢闻之嘴角抽搐起来,怎么感觉他看起来好像是有一点死了。 画面再次扭曲,是沈为妙穿着大红的嫁衣,如同女孩当年和他描述的那样,却比他能想象出的场景更加明艳动人。谢闻之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又是在谁的幻境里。 但下一秒他就如临冰窖,因为沈为妙笑靥如花,涂着口脂的朱唇轻启。“段慈,我们结了道契,就是一辈子的夫妻。” 她对面,分明是手里拿着罗盘的段慈。 手下的剑在疯狂的啸叫,却被谢闻之一把按住。“赤霄,安静下来。” 他的眼神锁定了段慈,仿佛是要将他一举一动都锁在视线之内。于是他眼见着段慈没有拿罗盘的右手抚上了沈为妙的脸,又落到了她的唇角,按住。 女孩头上戴着凤冠,笑起来的时候金丝缠的凤凰翅膀轻颤,像是要振翅飞走似的。 “你怎么在发呆呀?怎么了,是我这样不好看吗?”她歪着头取笑段慈。 “不,很好看。”段慈右手的袖子因为手臂的抬起自然滑下,露出了和沈为妙手腕上如出一辙的合欢花,闪动着又失去光泽。 谢闻之刚想仔细看看形状就眼见它消失不见,但他已经猜到了,那可能就是道契结下之后的标记。 他恍然若失的看向自己空无一物的手腕,视线又落到自己腰间系的那半块双鱼玉佩上。 难道这玉佩真如沈为妙所说的只有半块吗……谢闻之一瞬间手脚冰凉。 “那夫君怎么……不吻我。”她像一只狡猾的小猫似的凑到段慈跟前,脸颊红扑扑的,引诱着段慈戳破这层若有若无的暧昧,将她拥入怀中。 谢闻之抽出剑,剑尖在地上拖曳发出滋滋的死亡之音,直至他真的将这剑插入沈为妙的心脏。 却看到剑尖从沈为妙的身体里穿过去,没有和她接触到分毫。怎么会……是幻影? 也幸好……是幻影。 可是下一秒他就目眦俱裂,因为段慈用右手覆住了她的嘴唇,吻在了自己的手背上。谢闻之甚至能看到他未阖上眼睛里的缱绻与温柔,那种浓烈的感情刺痛的他弯下腰几乎站不稳。 段慈轻叹一声,伸手盖住她的眼睛,凭空出现的铜钱剑贯穿了沈为妙的身体。他喃喃道:“如梦幻泡影。” 所谓的沈为妙寸寸消失在他眼前,手里的罗盘仿佛发现了什么似的开始疯狂转动,却定不住在哪个方向。 “太拙劣的伎俩。”他垂下握着铜钱剑的手,干脆将罗盘收起来,左手用剑指给自己开了天眼。 天眼……与此同时两个人都想起来什么,在幻境里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但很显然他们所有人的天眼时限已经到了。 谢闻之本来以为就连段慈都是幻影,但现在看来显然不是,他就是真实的段慈。那他和沈为妙的过去,和沈为妙的现在,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亦或是,都是真的…… 视线又落到段慈的手腕上,道契的印记现在是看不到的,但道契确实只有在修士动情的时候才会出现。那么他所见的道契是真的吗?段慈又对沈为妙有情吗? 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抓住又捏紧,放松,捏紧,他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在这一方天地之中一呼一吸格外沉重。 谢闻之想起和沈为妙之间唯一的吻。那时沈为妙虽然嘴上说着要胁迫他,但实际上除了在修炼上格外依赖他,根本没有什么别的逾越举动。 只有那天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沈为妙喝了半坛子酒,迷迷糊糊之间哭的满脸都是泪,本来就不怎么美丽的小脸更是花猫一样。他将那张充满酒气的脸一次一次拨弄过去,却扛不住她一次又一次的往自己跟前凑。她喝的是竹叶青,淡淡的酒香,混着她身上若有若无的馨香,惹的谢闻之有些坐立不安。 “他们都拿我和你比较,说我是废物你是天才,可是你现在是我的了,他们绝不会想到。”她眼神灼灼发亮,很是兴奋。谢闻之不想和酒鬼计较,只是伸出一只手撑住她的脸。 直至一只细软的手覆住他的手,细细摩挲着他长期练剑造成的虎口处和指节处的茧子,然后出其不意的和他十指相扣。这么亲密的动作,如果她是清醒的,断然是做不出的。所以谢闻之没有动,只是一只手撑住身后,一只手任她摩挲。 指尖是痒的,心里也是痒的。温软的嘴唇带着酒香落在他嘴角,于是谢闻之也尝到了竹叶青的味道。一触即离,沈为妙已经醉了,她的呼吸洒在颈窝痒痒的。谢闻之轻叹,不知是遗憾还是无奈。 回忆戛然而止,谢闻之凌冽的剑气将这幻境生生震碎,手中的赤尘因为兴奋疯狂的鸣啸。 幻境破了,他看到了手持铜钱剑的段慈。谢闻之饶有兴味的笑着,仿佛真的对段慈的幻境感到很好奇似的,他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段慈礼貌的笑笑,眼神不着痕迹的扫过了他腰间的玉佩,风轻云淡的和他对视,“不过是一些不重要的事罢了,你呢?” 他也点点头,“我也是,一些……不太重要的事。” “不过,天眼失效了,我们要快点找到他们。” “是啊。” 两个人谁也没有再说话,气氛凝结成冰。 第5章 拜鬼3 冯青找到沈为妙的时候她正坐在塑像前的蒲团上吃着供果,眼神放空一副悠游自在的样子。 一想到师兄还没找到,他们几个都走散了,沈为妙还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冯青就气不打一处来。 “苹果有没有毒啊就往嘴里放,小心被毒晕了给恶鬼掏了心。”沈为妙抬头看了他一眼,愤怒的小母鸡似的,于是她哦了一声又继续吃苹果。 新鲜着呢,她眼见的刚刚才上的贡品。 时间回溯到约莫半柱香之前,如果不是她亲眼所见也是万万不敢相信的,村子里人的居然仍在供奉这座神庙。 “蒲献大人,按照约定我们已经在三十年内送上了共百名童女,此后我们再也不欠您什么了。” 那雕像竟缓缓开口道,“可是我分明只得了九十九名童女,你说的最后一名在哪里?” 那领头的村民一愣,“早在今日太阳落山的时候就送入您的领地了呀。” 尖利刺耳的笑回荡在这片空间里,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那雕像的眼神低扫过一众村民,在沈为妙藏身的方向略微停顿。 “哈哈哈哈无妨,如果你们不把那些修士请来,我倒真以为你们这些人待我真心实意呢。” 领头的那人变了脸色,嘴里囔囔着说不出来一句完整的话,其余的人也是低着头不敢言语,气氛一下子降到了冰点。 “你们可以滚了,我承诺的事一定会遵守的。”目光穿越殿门也仿佛穿越了久远时光,蒲献已经不太记得自己当初的模样,也快要忘记自己当初承诺过什么了。 当大殿里只剩下沈为妙一人时,气氛格外的诡异。她能想到这个叫蒲献的鬼应该是能够看见她的,却不知为何他迟迟不开口。 所以沈为妙干脆踱步到雕像面前细细打量这座人像,木质的,绘画栩栩如生,仿佛除了不会呼吸这就是个活生生的人,当然最传神的就是眼神了,清秀的面庞上绘着一双充满了死气的眼睛,让人在和他对视时不禁后背发凉。 “不用再看了,我现在不想吃你。”沈为妙哦了一声。这个恶鬼和她想象中不一样,不是面目狰狞或者飘忽不定的,而是有实体的,这无疑减少了她对未知的恐惧。 “我可以知道你承诺了他们什么吗?反正我总归是要被你吃了的。” 雕像扫了她一眼,兴致缺缺,沈为妙读出来几个大字:没有回答你的义务。 过了一会他又主动说道:“你那几个同伴我都给他们安排了一些有意思的东西,或许要一些时间才能来,也或许来不了了。” 她又哦了一声,这种淡漠引起了雕像的注意,歪着头看她的神情后见怪不怪的评价道:“薄情之人。” “我吗?”沈为妙指着自己,感觉这鬼真是莫名其妙。 那雕像叹息了一声,像在回忆什么似的。“在我吞下第一颗人心之前,也曾遇见过像你这样的薄情之人。” 听到八卦沈为妙一下竖起了耳朵,“所以你是为情所伤才黑化伤人的?” 雕像睇了她一眼,“他是男的,我也是。” “感兴趣的话不妨去看看周围的壁画吧,这座庙是他给我造的。” 于是她果真端着一柄烛台走过去看壁画。 这座村子确实曾经经历过疫病,但在那之前,这里还曾经收留过一群战乱下的流民。 长时间的跋涉再加上不得已的茹毛饮血,这群流民往村子里带来了瘟疫,对这个长时间封闭的世外之地带来了毁灭性的打击。 村医是个年轻的小伙子,他祖上流亡到这里定居下来,世代在这里行医。 壁画上两群人在村口对峙,小伙子在两群人中间伸出双臂,似乎是在协调着什么。沈为妙歪着头问他:“你说的薄情人是这个年轻的医者吗?” 雕像没出声,但也没否认。 “他叫狄远。” 沈为妙接着往下看去,村民接受了流民,但是只允许他们在村子里未开荒的那一面行动,不允许抢夺原本村民的田地和食物。 在狄远的两面奔波之中,村民终于打算接受这群人,并给这些人筹集了一些农具和种子,甚至是一些年幼的家畜。 眼看着他们即将脱离死在流亡途中的命运,在这里暂时定居下来的时候,疫病就这么突然的来袭了。狄远戴着面罩,架起大锅为他们熬药,但还是抵不住来势汹汹的病情,原本的村民害怕自己也被传染,竟然提议要将这些流民聚集在一起烧死。 那些举着火把的人面对跪在他们面前的已经不再心软,只是希望狄远能够帮助他们把这些人聚起来,方便他们放火,否则就把他和那些流民一起烧死。 沈为妙抿了嘴唇,听见那雕像问她,“这个人是不是很蠢,为了一些不认识的人,伤害了真正对他好的人。” 她摇摇头,“可能吧,但医者仁心,他怎么舍得看着那些流民在途中死去。 接着往下看是狄远跪在大山面前祈求山神庇佑,如果能够治好这些人,他愿意献出自己的一切,给山神盖庙并世代供奉香火。 “你要出场了?”沈为妙好奇的问道。雕像沉默了半晌,嗤笑道:“你倒是一点也不怕我。” 并非不怕,也并非无畏,沈为妙没有反驳他。只是长久以来自己的生命中终于出现了一些变动,哪怕是危险的也好。 她害怕那种平静无波的日常,随着时间的流逝静悄悄的将人吞噬,她甚至连声音都发不出,就这么归于一片寂静。 所谓的山神如愿出现在跪坐的狄远面前,他垂着头似乎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如果山神不出现,第二天村民就会将那些生命都烧死,那些垂垂危矣的生命。 山神问他要用什么做交换来换这些人的性命,狄远告诉他自己有精妙的家传医术,有一座医馆,还有呢? 他捂着自己的脸小声啜泣起来,这些东西和他要向山神索要的,差的太远了。 蒲献告诉他,如果他能主动献上自己的心,那他就可以答应他的请求。 少年激动的点点头,他的余光扫到村子里亮起来的火把,惊觉他们或许已经开始行动了。 “我答应你。” 于是蒲献跟着少年抢在村民之前将那些流民都治好了,除了那些运气不好已经死去的人,其他人都侥幸活了下来,他们跪在蒲献面前叩谢山神并答应世代供奉香火。 狄远站在一旁满足的笑,和蒲献对视的那一息他害怕的身体一颤,但想到自己承诺的,又无畏的笑了。 村民到来时得知狄远治好了他们,答应放过了这些流民,但是害怕疫病再次来袭,他们要求这些流民在一个月之内养好身体,之后必须离开村子。 狄远无法再次说服他们,只好承诺这些流民会给他们准备充足的水和食物,随后便会让他们再次走上流亡的路。 当神庙草草建成后,狄远问蒲献准备什么时候拿走他的心,他早已准备好了。 蒲献脸色惨白,他吞噬了太多的病痛和苦难,有些无法消化。但最近得了流民送来的香火,已经觉得好多了。 其实他之前靠吃山间灵气过活,根本没有食过人心,只是为了劝退这年轻人才这么说的。 没想到这个傻子真的信了,他也是昏了头答应了他的请求。 妖也好人也罢,沾上了这世间因果便再也无法回头,许是山间的岁月漫长又寂寞…… “再等等吧,你替我暂存着。”狄远噗嗤一声笑出来,但他从来没有想过,也或许是不愿意去追究,正神怎么会食人心呢。 “你倒是不怕我。”蒲献表情怪异的看着他。 于是在这种暂时的平静之下,狄远一边替流民调理身体,一边每天替蒲献打扫这稍显逼仄的神殿。 一边打扫一边叽里咕噜的说着些今日的见闻,什么两个资质很好的徒弟已经学有所成,谁家的小孩刚刚出生得了黄疸,又说自己中午见日头好晒了药,现在看天色应是要下雨了,说着就丢了扫帚飞快的跑了出去。 蒲献刚被他吵的受不了了,突然一下安静下来又觉得有些冷清。 他是没有实体的,于是闲的没事就附到雕像上睡觉。 对山野精怪来说,睡觉就是他们吸收天地灵气修炼的方式。那些病痛返上来的时候蒲献痛的难以自抑,直至失去了意识,在陷入黑暗的那一瞬间他真的想过,吞噬了狄远的心脏他,应该会好一些。 一颗七窍琉璃心。 病痛和瘟疫是不会莫名其妙从世间消失的,它只是转移到了蒲献的身上,凡人的□□凡身无法承受的,到了他身上只是时不时的发作一回,直至被他完全吸收成为灵力的一部分。然而他这次吸收的太多了,以他现在的修为短时间内无法完全消化完。 但是他没有跟狄远说,毕竟是他眼中的山神,神的话,应该是挥挥手就能解决一切问题的吧。 蒲献再次醒来的时候,眼前是一群正在为他供奉香火的流民。 “大人,我们帮助狄远在此为您立了神庙,也想在此世代供奉您。” 蒲献沉默了半晌,只说了一句。 “狄远为了替你们赶走疫病许诺了我他的心,可你们的心我不想要。” 那些流民很吃惊似的,看来他们并不知道狄远私下能为他们做到这种程度。 但吃惊之后也只是沉默,然后赶忙向蒲献承诺要将后代的心献给他,仿佛他们认为只要现在能站住脚跟,牺牲一些现在还没有感情的后代也是值得的。 蒲献给了他们掠夺村庄的力量。 狄远哭喊着跑过来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蒲献只是疑惑道:“因为那些流民向我许诺了后代的心,我只是像帮你一样帮助了他们。况且他们敬重你,你和他们生活在一起不是更好吗?” 狄远没办法再去帮助那些和他一起生活了很多年的村民了,因为他们已经将他视为仇敌,而他更不屑于和那些流民为伍。于是一场虐杀之下这座村庄成为了真正的荒魂村,乱葬岗葬着的,早已经分不清是原住民还是流民。 真相归于沉寂,唯一留下痕迹的只有这些壁画。在逝去的生灵面前,他无法再为自己赎罪了。 烛火摇曳,沈为妙凑近去看最后一幅壁画,是狄远绘完图之后将笔插入了自己的心脏,他诅咒蒲献永世被困在这座神庙,这座记录了自己错误抉择的神庙。 蒲献看她读完了这些壁画,“如他所愿我真的被诅咒了,这些年我一直在这座神庙里,原本他承诺用来供奉我的神庙。” “那心脏呢?你真的吃了吗?”沈为妙低着头,这个故事里谁对谁错,她没有立场去评判。 其实答案很显然了,在狄远死后几年,蒲献就吃了第一颗他们供奉上来的童女心脏。 其实他并没有限制供奉心脏的人是什么身份,但这些年来不知为何那些人送来的都是少女。他也安心接受,毕竟少女心脏确实纯洁无瑕又美味。 可是时间来到约定的最后期限,他们和他们的祖先一样是背信弃义之人,找来了这些修士妄想除掉他。 第一百个少女和他们的相遇也并非偶然,其实是蒲献在她眼里施下的**阵,沈为妙只在失去防备和她对视的一瞬,就被引诱到这里。 一个修士,对他的加成更是比凡人不知强了多少倍。但他有点忘记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开始食人心脏了,蒲献在回想…… 殿外传来脚步声,沈为妙惊觉当下自己心里想的居然是谢闻之单独和她说话时,最后留下的几乎听不见的那一句。 “如果你当年没有离开我,现在应该也有自保的能力了吧。” 人总是对最后一句话印象深刻,沈为妙是,蒲献也是。 第6章 拜鬼4 狄远将笔插进自己的心脏里,对蒲献字字句句说道:“我只恨我自己没有能力又妄图救下别人。但我的心脏不能给你了蒲献,有罪的人都会下地狱赎罪,我也要下地狱去向叔伯婶娘们谢罪了。” 蒲献最后问了他一句,“那你恨我吗。” 狄远的意识已经模糊了,他支撑着自己回答完这个问题:“现在说不恨是假的,但是蒲献,你也是因我而来……” 蒲献感觉到神庙又陷入了一片空茫之中,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他看向地上已经失去了呼吸的狄远,心里有些憋闷。 不是早就说好那心脏只是暂时寄存在他那里,怎么又自己随意处置了呢?果真是薄情之人,他原本是打算等到狄远老死再取他心脏的。 随即他就沉睡在了雕像里,直至几年后村民第一次向他献上了鲜活的心脏,他被这纷扰吵醒,第一件事就是看向狄远躺着的地方,已经空无一人,壁画也被重新粉刷过的墙面遮掩,仿佛这里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那个被送来的女孩哭的撕心裂肺,她在神庙里呆了二十一天,从刚开始的害怕到麻木到最后弹尽粮绝,泪痕已经在她脸上刻下了两道伤疤,她的泪水也哭干了。她死之前蒲献问她还有什么愿望吗,她下摇头说没有,但很快又说有,想下辈子投个好胎。 紧接着女孩就闭上了眼睛,这是第二个因蒲献而死的人。他的灵体蹲之在这女孩面前,掏出她尚且温热的心脏,一口一口吞噬下去,感受着力量在身体里涌动。 然而那颗心脏被村民请来的道士下了封印,蒲献吞下后一切都失控了,他拼命的渴望着力量,接下来就是第二个、第三个心脏……甚至连神志都逐渐失去了,他的力量越来越强大,直至第九十九颗心脏下肚,他的妖丹已经撑不住快要碎裂了。 狄远到死都未曾知道的,蒲献的确不是山神,只是一只山鬼,一只天地间自然生成的精怪而已,当然亦可称他为妖。 神智又逐渐被那种对力量的渴望剥夺,蒲献的目光锁定神庙里的沈为妙和冯青,两个灵力充沛的修行之人,那个小的更是修为尚可,想必吃起来更是可口。 就在冯青发现沈为妙背后的神像有问题时,已经来不及了。神像将冯青狠狠掼倒在地,冯青倒地的一瞬间已经知道自己难敌这恶鬼了,他朝向沈为妙大喊到:“快跑,找到师兄他们再来救我。” 然而神殿的门就在下一秒紧紧关上,沈为妙也不知道为何会有如此突变,她扔了手里的苹果就拔了剑迎了上去。在神像的灵力向剑而来的同时,扔了一张符箓出去。 冯青认得出,那是他师兄的雷符。不过此时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他也掏出自己的法器镇魂铃拼尽全力摇起来,希望在这两相协战之下,能够暂时抵挡这恶鬼的攻击。 但是他们忘了,蒲献只是附在神像之上而不是神像本身。所以雷符在神像周围炸开之时他们看到一抹鬼影从神像身上离开,又顿了一下冲回神像将那阵攻击抵挡下来. 沈为妙一下就反应过来,“冯青,他怕我们伤这座造像。” 两人一下就默契起来,可惜这鬼影也诡计多端,见他们发现了自己的软肋,就挑了较弱的沈为妙往她身上攻击,沈为妙不敌被击飞到墙上摔下来,喉咙里疑似血腥气返上来,但越是这个时候她头脑越是清醒的不得了。 她朝冯青大喊,“不要过来救我,继续摇你的铃铛。” 冯青咬着牙大叫一声,知道她说的是对的,但心里又急又恨,现在两人都没开天眼,如果他此时停下怕是又不能锁定那鬼影的位置了。 师兄怎么还不来? 沈为妙这些年虽然修为没有什么长进,但是在剑法和精神力上增进不少,她虽然无法真的看到那鬼影在何方,但朴实醇厚的剑气或许只需要一招就能真的击中那鬼影。 于是她干脆全然信任冯青,自己在墙角盘腿打坐,全然感受着身体周围的气息。 长时间的忍耐和煎熬让她得到了十分敏锐的精神力,就在那刹那沈为妙提着剑踩着墙面飞到半空中,在铃铛响起的间隙一个回头望月刺中了那鬼影。 剑尖凝结着她目前所有能够调动的真气,如果这一击未中,他们就没有下一次机会了。 幸好,她在被灵气振飞之前听到了鬼影的痛呼声,那鬼影受了一击又被冯青扔出去的一张不知道什么符击中,只感觉浑身烧的难受。冯青这才松了一口气,看向在地上躺着一动不动的沈为妙,有点后怕。 “师姐,你怎么样了?”他奔向沈为妙,却见她瞳孔蓦地睁大将他推开,这一下直接将沈为妙打的佝偻起来在地上吐血,她的喉咙被涌上来的血呛住不停的咳嗽,看的冯青几乎绝望的闭上眼睛。 幸好这时剑气破空而来,段慈和谢闻之同时赶到,看清楚这里的场景两人俱是呼吸一滞。 段慈朝冯青喊到,“布阵。” 于是两人迅速在神庙中身形变换,用真气画出阵法,又将法器布在各个点位上。 段慈的脸色在动用真气后变得更差了,谢闻之得幸于刚刚段慈给他开的天眼,在能够精确的捕捉鬼影的身形后如鱼得水。 对于实力强大的剑修来说,并不需要使用多么复杂的招数,甚至不需要用多么好的剑,光是他的剑气就能令人胆寒。 蒲献感觉到了谢闻之的剑气,在眼神恢复清明的一瞬间甘愿迎了上去,落到了段慈的法阵里。 魂魄被灼烧着,蒲献在这种痛苦之中居然笑了出来,像他这种十恶不赦之人如果进了地狱,大概也就是这般感受了吧。 谢闻之在空中点了一下轻轻落到沈为妙身边,一只手颤抖着伸到她的颈边,幸好脉搏尚在。 将她轻轻抱在怀里,握着她的手腕将真气不要命似的送过去,终于看到她的脸色变得好起来。 那边段慈料理完了阵法将这鬼影锁在神庙的空地上,低声咳嗽了两下,掏出一瓶丹药扔过去。“喂她吃两粒。” 谢闻之接住后,先拿袖子擦了沈为妙嘴角乱七八糟的血迹,才打开瓶子喂了两粒丹药。原本想见到她之后再质问她和段慈的关系,质问她当年到底为什么放弃他。 算了吧,看向自己不停颤抖的手,少年剑修叹了一口气仿佛认命似的。 只要她活着就行。 冯青红着眼睛,抓住师兄的袖子,少见的露出他这个年纪的表情,脆弱又迷茫。 “师姐她会死吗?她为了救我才会变成这样的……我也没想到,我原本打算好好保护师姐的,可是那鬼影太快了,我没来得及……” 没有责怪,也没有安慰,师兄的手只是落到他头顶上。“她不会死,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小孩一直憋着的情绪终于忍不住宣泄了出来,他实在是太害怕了,这其实也是他第一次下山历练,就碰上这种强度的精怪。 或许是哭声太吵闹,又或许是因为心不安定,谢闻之看过去,神色不耐道:“别哭了,一个男孩子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被他的样子吓到,冯青瘪着嘴活像只鸭子,他委屈的看向段慈,段慈却并不看他,眼神落在谢闻之怀里的沈为妙身上。 师父说红颜枯骨,说的是红颜只是皮囊,还是红颜会让修道之人变成枯骨,段慈不知道。 但他看到沈为妙躺在地上的那一刹那,心中仿佛有一只大钟被撞了一下,振的他头皮发麻。 “带她回去休息吧。”段慈对谢闻之开口说道,这里的血腥气刺的他太阳穴跳的发疼,但还是要早点料理这精怪,否则后患无穷。 手里的身体脉象逐渐趋于平稳,谢闻之的呼吸这才缓和下来,他朝段慈点了点头,将沈为妙抱起向外走去。 刚走到门口,他突然回头对段慈说,“对了,那是只妖鬼,要交差的话最好是掏了他的妖丹带回去,交给你了。” 段慈点点头,冯青在一旁脸色突然发青,但谢闻之说这话又确实放在这种情景下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他太过敏感了。 “师兄,他是不是对你有敌意。”冯青收拾着法阵周围散落的法器,不经意间问了段慈一句。 半天没有声音传来,他看到师兄在认真的研究着那妖鬼,恍若未闻,其实冯青知道他听到了。 虽然年纪还小,但在道宗因为跟着师兄受到了很多排挤,冯青比一般这个年纪的孩子都要成熟。 “冯青,你天生道体,不要让自己陷入这些红尘俗事之中。”段慈叹了口气。 “那师兄你呢?又为何……” 段慈这次真的没再说话了,他有些累了。 谢闻之在床前站着,手里拿着温热的毛巾,才恍然想起来自己是修士,一个清洁咒就能做到的事,他怎么会像一个凡人一样思考,去拿毛巾给沈为妙擦脸。 但他又想起自己在上山之前也是个普通的凡人,只是岁月太过久远,他习惯了用真气什么都能解决的日子,才丢掉了那些凡人的习性。 手上的毛巾渐渐凉了,沈为妙还是没有醒来,她规律的呼吸,眉头却还是紧缩着,仿佛还陷在那一场噩梦里。 少年剑修将她的眉头抚平,“早就跟你说过了,如果遇到危险一定要保住自己的性命,逃也好躲也罢。” “我都会找到你的。”他声音是沈为妙醒着的时候从未听过的轻柔,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似的。 就在这一片静谧之中,冯青急匆匆进来面色凝重道,“妖丹没了。” 第7章 拜鬼6 沈为妙的手指抽动了一下,但没人发现。 “什么?” 谢闻之蹭的一下站起来,怎么会这样,他拧起了眉头仿佛在思索着什么。 上下打量了一眼冯青之后谢闻之到底也是没说出什么,可就这一个眼神却已经足以让冯青知道他在想什么了。 “不可能,我师兄绝不会做出这种事……我也不会。” 怎么说这个年纪还是个小孩,眼睛跟水龙头似的说开就开说关就关,冯青立刻就红了眼,低下了头抹了把泪水。 他知道这件事只有他和师兄嫌疑最大,毕竟当时只有他们两人在场。 师兄虽然没有修为但感觉格外敏锐,会是怎样强大的人才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把妖丹偷走呢? 屋里的烛火摇曳着,晃得冯青心神不宁,只等师兄找完线索来和他汇合。 “总之事情确实已经发生了,你若是不信我们,也没有办法。不如你自己去查探一番,或许能看出什么蛛丝马迹。” 谢闻之看了一眼床上尚未苏醒的沈为妙,她如今这个样子,随便一个人都能要了她的性命,让他怎么走得开。 可是妖丹丢失是大事,作为任务完成的证明他们必须把妖丹带回去,否则执法的修士就会找上门来,到时受刑受罚也只算小事了。 “你师兄在哪里?” “还在神庙探查,希望能找出凶手。” 冯青一边说着一边眼神已经飘到沈为妙身上了,他想看看师姐现在怎么样了。 可是刚看了两眼就被一具身体挡住,往上瞧是不善的目光。 他干脆撇撇嘴,“你是师姐什么人?看都不让我看一眼?” 谢闻之睨了他一眼,“我是她师弟。” 小孩嘿嘿笑了两声,“那我也是。” 空气一片寂静,谢闻之哑然,他曾经不止是,但现在只是师弟了。 他不愿意跟小孩子一般计较,“我也不放心你看着你师姐,等你师兄回来当面对质。” 话音刚落段慈就进了屋子,满身风尘。 这速度让谢闻之也微微睁大了眼睛,有些措手不及。 “如何?”他单刀直入,站起抱臂询问道。 段慈眼里已有了些疲惫,将袖子上的褶皱抻平以后缓缓道来:“虽然还不知道是谁偷走了妖丹,但此人显然很熟悉道宗的法阵。” “我和冯青一直在当场,而我居然丝毫没有察觉此人的行踪,就让他拿走了蒲献的妖丹。” 谢闻之听完后只问了一句,“那我该怎么相信你们,信你们和这件事确实没有关联。” 沉默,就连段慈也陷入了沉默,他当然无法自证,甚至还嫌疑重大。 但他本来也没有指望谢闻之会全然信任他们,在找到凶手之前。 床上的沈为妙不知是不是被吵到,幽幽转醒后语气孱弱,“段慈……是清白的。” 谢闻之坐过去替她掖了掖被子,又抓了她的手看看是不是还因为失血过多而失温。 大手被细软的手指抓握,却因为没有力气跟挠痒痒似的。 她眼神专注而又坚定,“信他,不会是他做的。” 见谢闻之不为所动,她语气里甚至有了些祈求,“段慈……” 话还没说完,谢闻之就面无表情的放开了她的手站起来。 醒来后说了三句话,两句里都有段慈。 她凭什么这么信任段慈?凭什么这么无条件的偏袒他?假如就是段慈做的呢? 本来他也觉得段慈应该做不出这样的事,但万事皆有可能,或许真的是段慈做的呢?或许当年那些人也没有冤枉段慈呢? 要不然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人替段慈辩解一二句,或是替他鸣冤抱不平…… 除了沈为妙,她好似天生就站在段慈这一边。 最令人痛恨的,没有什么缘由的,就偏袒段慈所有的行为。 如果是他因段慈失了妖丹命悬一线,沈为妙是不是也会说,段慈是无辜的……当他是半妖时,生来就站在了他们的对立面。 可妖本身又有什么错呢,谢闻之这么想着,眼神黯然。 他回头朝沈为妙说道:“你信他,我却不信他。如果证实这事确实和他有关,我会直接告诉道宗的长老,到时段慈被如何都是应该。” 沈为妙脸色顿时更差了,她嘴唇蠕动着,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 段慈和床上的沈为妙眼神相接,只是用眼神安慰她不要着急。 看在谢闻之眼里却是两个人眉来眼去,他忍不住讥讽出声,“这才一起历练几天,你们倒是情谊深厚。” “谢道友怀疑我也不无道理,但是我在现场探查了一番,发现了一些那贼人留下来的些许真气,或许可以用于追踪。” “谁知道留下来的是谁的真气。” 谢闻之抱臂靠在床的一侧,语气不善的说着风凉话。 “蒲献可有遗言?”沈为妙撑着胳膊要起身,被谢闻之一个眼神制止了,段慈伸出去的手抬起又落下。 但好在幅度小,他只是在袖子里放下自己刚准备抬起的手臂,“有的,他说求我们保留好庙里的壁画和造像。” 沈为妙眨眼的频率越来越低,眼皮越来越重,只是说了几句话而已,她实在是困乏的受不了了。 “好。”她总觉得蒲献在谢闻之到来之后就认降有些异常,但她现在尚且来不及思考蒲献的异常之处就昏睡了过去。 段慈上前来准备查探,却被一只握着剑的手拦住,“谢道友是什么意思?” “你尚且没有脱离嫌疑,要是害了沈为妙让她死在山下,我回去可说不清。” 冯青像一颗小炮弹似的冲上来,“你简直不可理喻,我师兄怎么可能会害师姐的,他们是……” 但他也马上被段慈拦住。 “是什么?”谢闻之的瞳孔收缩,他可还没忘记那妖鬼刻意让他看到的幻境。 视线不经意间扫过段慈的手腕,此刻藏在袖子下,什么也看不见。 但此刻没人回答他,段慈递了一瓶丹药过来。 “每半个时辰吃一粒,服十二个时辰就没事了。” 谢闻之不接。 “不喂的话她可能撑不过三天。”玉质的药瓶被轻轻放在床头的矮柜上,发出叮咚一声脆响。 一直到房间的门也被轻轻阖上,谢闻之的眼神才第一次挪到丹药上。 他倒出丹药细细审视了一下,又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几下,干脆自己吃了一粒。 总之少吃一粒应该是没什么大不了的。 过了半个时辰感觉没什么异常,才喂给了沈为妙,顺着水让她服下。 果然服了几次下去沈为妙的脸色有所好转,他才舒了一口气。 谢闻之用眼神描摹着这张自己看了很多次的脸,没有什么特别,细长的眼睛,眼尾缀着一颗几乎不可见的小痣,不算特别高挺的鼻子,目光落到唇形时一触即收。 用勺子给沈为妙又喂了一些水,他才靠着床边准备歇上一会。 关于蒲献,他想对于妖类来说,他作为半个同类能够给出的威压远比他作为一个剑修给出的要大。 眼前又浮现出段慈和沈为妙贴近的模样,她从未对他露出过如此生动的模样,画面扰的谢闻之心烦意乱。 沈为妙在此时又呓语出声,他凑过去听,“段慈,段慈……” 不知道她梦到了什么场景一只重复着段慈的名字。 当谢闻之铁青着脸准备就此走人的时候,他错过了沈为妙叫的那一声师父。 刚走到了门口又退了回来,算了,总不能真的看着她去死。 冯青和师兄一起回到房间,关上门还是忍不住问道,“师姐不吃那丹药真的会死吗?” 段慈低头看了他一眼,有些诧异道,“不会。” 冯青呲着牙,重新审视起了自己以前十分崇拜的师兄,无所不能的师兄。 “其实我已经猜到了,师兄,为妙师姐是不是你的红尘劫?” 段慈没有回答他,但也没有否认。 这世上只有他和师父知道,段师兄之前主修的其实是无情道,丹道只是辅修。 然而他在丹道上的造诣让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个天赋异禀的丹修,因此并没有人问过他是否真的是个丹修。 可是无情道都是要过情劫的,冯青担忧的看向师兄,如果师兄过不了情劫,是不是也会像之前那些前辈一样为了情之一字身死道消。 师兄被掏了金丹以后,并没有停下无情道修的修炼,冯青只是以为他不甘心做一个丹修。谁都知道的,一个人没了金丹还要修炼……无异于望梅止渴。 但冯青从没觉得段慈可怜,不仅是冯青,好似从没人觉得段慈可怜。 甚至连他自己都没这么觉得过。 一个天生的无情道修,就是应该这样的。 段慈盯着自己的手,仿佛那里曾经真的触碰到什么。 第一次见沈为妙,其实不是在她受刑时,而是在他第一次去剑宗。 那时沈为妙入宗一年多了还没筑基,剑道隐约对她有了些非议,段慈之前对这些印象不是很深刻。 直到他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和隔壁道宗的首徒段慈比起来,确实是一个天一个地。” “真是给我们剑道丢人。“ 他明明记得刚刚这两个女剑修还和沈为妙有说有笑,拿走了她两个小法器。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拜鬼6 第8章 拜鬼7 可是他只是冷眼旁观,这些事本就与他无关。 无情道修,本就如此。 段慈再次见到沈为妙,是他受刑之后。 沈为妙从一开始就站在角落里,段慈从一开始就没有注意到她。 然而纵使失了金丹,段慈的耳朵也还是如同之前一样敏锐。 敏锐到听到了沈为妙和剑尊的对话,听到她不想救他。 心底如水一般平静,少年道修琉璃一般的眼眸微抬,视线从女孩拧着的眉头上一扫而过。 这算是扯平了吗。 黑色大理石的地面比看起来还要冷,段慈蜷缩在地上尽量让后背远离地面。 那两个来处理他的弟子一人架着他的一只胳膊,将他拖离了这片剥夺了他一切的地方。 肆意的谈话声落到他耳朵里,段慈只是静静听着,他不懂这种恶意从何而来,也不会生出委屈和厌恶的情绪。 余光落到不远处鬼鬼祟祟的沈为妙身上时,呼吸不禁停滞了一瞬,不是说不想救他吗,为什么又反悔了。 那日的夕阳格外的红,映照的他眼瞳里一片血色,仿佛回到了母亲撞柱而亡的那天。 他被推到一旁静静的站着,许久没有宫人打理的鸦黑头发披散在肩头。 “你为什么不哭,你简直是个怪物。”他抬眼和父亲对视,却看到父亲的眼里没有恐惧,只有玩味和厌恶。 怪物……幼小的段慈咀嚼着这两个字,直到他站在师父面前,师父蹲下来摸摸他的头发,雪白的拂尘垂落在地面上沾了灰。 他准备伸手去抓,师父却适时站了起来,“日后你就跟着我修无情道吧。” 段慈又低头小声重复着无情道这三个字,回头看向生活了十年的宫殿,一座金制的牢笼。身上的锦衣被换成了道袍,段慈是师父的开门弟子,因而成为了道宗的大弟子。 再次踏上这条路,段慈的心情和第一日来到这里似乎没什么区别,但好像也有区别。 鼻尖是沈为妙发丝上的香气,淡淡的栀子香,修界再普通不过的洗发露香气。 他这才第一次仔细打量着沈为妙,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剑修,修为和相貌每一个都那么平平,唯独一双眼睛,亮的如同夜晚的星子。 “师兄,师兄,你在发呆吗?”一双手在他眼前晃动。 “师兄,对那个偷了妖丹的人,你是不是有头绪?”冯青再次出声打断了他的回忆。 段慈一只手撑着头,露出一截白色的手腕,好整以暇的看着自己年纪尚小的师弟:“为什么这么说?” 及腰的小孩跳到他面前说道,“我只是感觉,师兄你知道妖丹丢失后并没有表现的那么惊讶。况且……以你的习惯,没有十足的把握是不会说出自己已经找到线索的。” 头上落下一只温暖干燥的手,冯青皱着鼻子有些不悦,“师兄,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那只手从头上离开,冯青又有点不舍,师兄很少主动亲近他。 “嗯,你很了解我。”段慈将蜡烛熄了,室内陷入一片黑暗。 不知道沈为妙现在怎么样了。 又或许,当年他被诬蔑的那桩事,与今日之事也有些联系,否则怎么会一上来就有人认定他用妖丹炼丹并且直接掏了他的金丹呢。 但往事不可追,段慈并没有再细想这些若有似无的事情,只是在脑海里搜索着有没有适合沈为妙的丹药。 如若不是和沈为妙分开,她断然是不会受伤的,当然,他眼神变得奇怪起来,谢闻之应该也是这样想的。 而谢闻之又是谁?是沈为妙的什么人? 谢闻之正在沈为妙旁边的榻上打坐修炼心法,效率却低的离奇。 他的眉头紧紧皱起,透露出几丝烦闷和燥意。不知是为了什么人,还是什么话 。 印象中从未听沈为妙提起段慈这个人,然而近日所见所闻,他们绝非从前不相识。 又到了喂丹药的时辰,谢闻之拿出一粒将沈为妙的嘴捏成鸡嘴形状,塞进去之后拿杯子灌了些水。 因为灌的太快水从沈为妙的嘴角流下,顺着脖颈隐入衣服里,谢闻之眼疾手快本想伸手拭去这些水痕。 在摊到她领口时却骤然停下,然后意识到自己究竟在做什么,顿了一下就收回了手。 这世间女子千千万,比沈为妙好的有很多,比沈为妙好的女修更是数不胜数。 可是他都不喜欢。 但这并不代表他喜欢沈为妙,谢闻之放下手里的杯子,想她究竟有什么好。 想不出来,那就是不好。 于是他俯下身低头问沈为妙,“为什么要救冯青,他的修为胜于你,为什么不躲起来等我来。” 她的脸太苍白了,呼吸也是浅浅的,看上去好像一支岌岌可危的风筝。 没得到回应的谢闻之叹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再睁眼俨然一双细长的妖瞳。 一缕妖气顺着沈为妙的心脉形成了封印,若是再有妖类伤她,或许能护她一命。 但也可能会暴露自己的身份,谢闻之毫不在意的讪笑了一声,他倒是不怕这个。 妖类最擅长的就是随心所欲,这可能是做妖唯一的好处吧。 即使是一个完全的妖也好过他现在这样,谢闻之早就知道,他宁愿做一个完全的妖,或许这种意愿比做一个完全的人还要强大。 可是沈为妙不喜欢妖,也不喜欢他。 谢闻之回到自己的位置又开始修炼心法,这次比上次要沉静的多,他有自己的事要做。 东方既白,鸡鸣声响起,“闻之,闻之,水……” 谢闻之睁开眼只觉经过一夜的修炼,身体充盈着真气,神清气爽。 是沈为妙醒了再要水喝,她这人向来要强,很少有张嘴求人的时候,只怕是真的渴了又自己无法起身。 也是,在床上躺了这么久,四肢定是无力的很。谢闻之扶她起来办靠着自己的胸口,递了杯子到她嘴边,看她干渴的嘴唇汲取着杯子里的水。 真气包裹着握在手里的杯子加热着水,因此沈为妙喝下去的都是刚刚好的温水。 他们在一起的那一段时间都很少这样亲昵,谢闻之的指尾有些痒痒的,想把顺着她嘴角流下去的那滴水挑去。 沈为妙抬起手自己抹去了嘴角的水痕,抬头说了声谢谢。 随即他语气就变得生硬起来,不谢二字脱口而出,为自己刚刚的想法感到匪夷所思甚至有些恼羞成怒,难道他们很熟吗,呵呵。 她喝完水平静下来,才来得及细想这几天的事,“蒲献死了,还让我们保留好壁画和造像。” 他既对狄远留下来得东西和事情的真相这么在意,又为什么要作恶吃人心脏。 沈为妙下意识觉得蒲献不像是恶妖,可他确实又表现的很想杀了她和冯青并且真的下了死手,她甚至有一种蒲献人格分裂的错觉 。 头很痛,还有妖丹为什么会丢失,这跟段慈又有什么关系,会跟之前段慈被诬蔑也有关系吗……所有的事情乱成一团在脑子里旋转,一瞬间沈为妙感觉昏沉沉的又躺了下去。 把自己裹在被子里,这才来得及问谢闻之,“你们在幻境里都看到了什么,蒲献跟我说他为你们造了幻境,看样子你们都没有受伤。” 谢闻之眼神一滞,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沈为妙喃喃道,“算了,恶鬼制造的幻境肯定很可怕,你还是别跟我说了吧,我怕我听完晚上做噩梦。” 喉咙里的话咽了下去,谢闻之没作声。 他刚刚真的想问,你和段慈是什么关系,又是否真的结了道契。 然而关系一词太过虚浮,如果让沈为妙形容他和她之间的关系,大抵也是师姐弟吧。 又何必再问自讨没趣呢。 于是他只是说道,“起来走走吧,段慈那里有线索,我们还要追回妖丹拿回去交差。” 沈为妙在枕头上蹭了两下不舍得离开,但还是乖乖的坐起来,掀开被子准备下地走走。 虽然看起来虚弱,但确实已经脱离了危险,身体已然大好了,谢闻之暗暗赞叹这个段慈的丹药确实有两把刷子。 “哎呀。”她腿一软跌倒在床前,无助的抬头看向谢闻之。“腿软。” 谢闻之无奈的摇头,走过去扶她起来,这么弱谁能知道她是个修士,还是个剑修 。 走了几步感觉好些了,沈为妙才分出神打量着谢闻之,感觉他好像没那么讨厌自己了。 奇怪,难道师弟忘性太大了? 不过她砸么着嘴,受伤了被人照顾倒也不是全然是坏处,昨夜谢闻之对她的仔细看顾她也不是全然不知,意识断断续续,听到了一些她醒着时谢闻之绝不会对她说的话。 有时她也会想,如果她是一个能够正常修炼的剑修,和谢闻之也只是正常的相遇相知,现在一切会不会不同。 但这样想无济于事,于是她只是让这些事都沉在肚子里。 又忽然想到他们如今的处境或许并不乐观,既然是村民请来了驱鬼的修士,或许并非全然不知道他们的身份,然而现在事情总算解决,又为何如此安静呢…… 村民,打的又是什么心思? 可能是因为知道了狄远的那段往事,沈为妙如今对谁都不能轻松的抱有绝对的善意揣测。 第9章 负狐 当他们在客栈一楼看到掌柜身边的少女时,一切都好像有了解释。 老板的眼神里含着愧疚,亲自为他们送上了一壶上好的碧螺春。 “各位少侠,事情你们应该都知道了。实在是对不起没有告诉你们原委就让你们贸然去除妖,这是我女儿宋晓莹,昨日多亏了各位少侠相救,才保住了她一条性命。” 中年男人提起女儿,眼含着热泪,这种自然流露的舐犊情深让几个人无法再说出些什么重话来。 “晓莹好像,还是有些……”沈为妙不知道该怎么表述,她是觉得用痴傻二字形容实在是太过残忍,对于这样一个花季女子来说。 老板点点头,抹了一把辛酸的泪水。“是啊,但能把一条命保住已经知足了,往后就算不嫁人我也照料着她。这孩子打小便没了母亲,是我拉扯大的。” 沈为妙看向段慈,他自然懂她的意思,可是他摇摇头。身体上的伤可以用丹药去治,可是心里的伤只有自己才能治,别人是没有办法插手的。 不管怎么说,晓莹的父亲终究还是让她当了祭品……那女孩虽然没有哭,但始终睁大着的溜圆的眼睛看起来好像在流泪。 他们走之前在神庙附近布了阵法,寻常人再也无法接近这座神庙,而所有的故事,也会随着时间逐渐被人们遗忘。 不再追究真相,仿佛是一种生存的本能,人们因为背负的太多而无法继续心安理得的活下去。 又过了几天,恢复的差不多的沈为妙朝老板和他的女儿挥手告别,走之前偷偷塞给了老板一本小册子,那是她改编的一个小故事,麻烦老板递给这座镇子里的说书人或是以其他的方式传递出去。 “所以你这几天日夜挑灯,写的到底是什么?”谢闻之忍不住问道。 走在他身侧的姑娘咧嘴一笑,“这是个秘密,想知道的话就用你的秘密来交换。” 冯青听到师兄一声压抑的轻咳从喉咙中溢出来,他担忧的看向师兄却发现他目不斜视仿佛没事人似的。 这些年来,师兄的身体,其实一直算不上太好。 他们追踪着唯一一缕真气的方向,发现那似乎是人间的皇城,于是几人不约而同又向皇城奔去,希望能找到一点关于妖丹的线索。 谢闻之走得快在前面探查,沈为妙落在队伍最后面和段慈小声说着话。 “当年那桩事,你本该是要怨我的,一开始是我见死不救,而后又要充好人去救你。” 沈为妙不敢看他的眼睛,抿着嘴唇说道,她一直以为当年那有一点像恩赐或是怜悯似的伸出援手,是不合时宜的。 后来匆匆分别,听说他这些年过的不好不坏,逢人说起他都叹息天才的陨落,可是她自己都自顾不暇,也无法再去顾及别人。 再相见就是近日一起被缠进这桩事里,看他的状况,始终是说不上有多好的。 两人走动间袖子碰到一起,段慈喉间不时溢出两声轻咳,“怎么会怨你呢……” 他其实想问,后来你为什么不来找我,是事务繁忙忘记了他这个人,还是嫌他是个麻烦不愿再接触。其实不论是哪一种,真相对于他来说都是一样的残忍。 少年道修走在少女的右后侧,余光落到她还是没什么血色的侧脸上。一双亮晶晶的眸子还是一如他记忆里那般明亮闪耀,即使是命运反复磋磨也未曾遗失自己的志向。 她自己可能不知道,那双眼睛里对于剑道的渴望快要满的溢出来,可是反观自己,段慈无奈的笑笑,当一个无情道修不再无情,与金丹是否还在无关的是,他不会再有自己的道。 “那就好。”沈为妙松了一口气,身体紧绷着不敢直视身旁的人。年少时他是多么的惊才艳艳,修仙界的女孩们几乎没有不喜欢他的。 如果要抛去一直被对比拉踩的嫉恨,沈为妙想自己对他应该也是有几分仰慕的,但这无关男女之情。 总而言之在沈为妙看来他们其实不是很熟,甚至她目睹了段慈的人生至暗时刻,天才无瑕人生中的狼狈样子,他又怎么会对她有好印象呢。 当年即使她不救段慈,其实也会有别人来救的,她所做的,不过是给自己求一个心安。 思虑了许久,她终于开口问道,“那你的金丹后来如何了,有再修炼出来吗?听说你是很优秀的丹修。” 虽然这种几率小到几乎不存在,但沈为妙下意识就是会觉得,如果是段慈的话,也不是不可能。 “没有了,那次后我的丹田受损,即使用丹药也只能勉强维持。” 听语气他倒是并没有因此有什么悲伤或是抵触的情绪,沈为妙暗自舒了一口气。 “还有什么别的方法吗?如果我们此次能够帮到你,也算是不枉此行。”她并没有放弃追问,其实这么多年过去了段慈都没有找到解决之法,或许是真的没什么希望了,但她仍是问了。 段慈这次面色变得奇怪起来,抑制不住的咳嗽了两声,耳尖轻易不可察的微红起来。 脑海里浮现了幻境里沈为妙穿着嫁衣唤他夫君的样子,他默念了两句清心咒将这些场景挤出去,才能分出心神回答她的问题。 “倒也并非是完全没有办法了,只是……”他难以启齿,难道要和沈为妙说只有结为道侣再用合欢宗的法子,才能将金丹一分为二和道侣共享吗。 别说是将修为看的很重的修士了,就算是寻常人家的夫妻,要走对方的一般家产或者是寿命,都是一件难事。他如果真这样做了,无异于有预谋的伤害对方。 看他这样吞吞吐吐难以启齿,沈为妙大概知道了应该也不是什么正道的法子。“那我能帮得上忙吗?” “当年说让你活下来给我垫底也只是句玩笑话,你知道的吧?”她侧着头补充到,有些小心翼翼。 但这种小心翼翼反而让段慈面色微微发白,她和谢闻之说话似乎不是这样的。 他点点头,继而微微俯视着少女,身影在她周身投下一片阴影将她整个人笼罩住。 段慈平静的说道,“不算什么十分困难的法子,只是需要和道侣用到一些合欢宗的功法。” “啊?!” 他这么坦然倒是让沈为妙有些不好意思了,这种事情总要修饰一下吧,怎么这么直接就说出来。 只是还没等她展开丰富的想象力,段慈就咳嗽两声打断了她的思路,“冒犯沈道友了,我所说的并非合修,只是共享金丹。” 共享金丹……听到四个字沈为妙一下子就沉默了。他得找个多无私的道侣,才能心甘情愿和他共享自己的金丹,于是她不自然的面露难色,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叫我为妙就行。”她打着哈哈,至于道侣什么的,她可能是真的帮不上忙了。她自己都找不到对象呢,呵呵这种事。 不过这种窘迫是不能摆在明面上的,于是她心不在焉的不小心左脚踩右脚,差点摔了一跤,幸好被段慈搀住了胳膊才没摔倒。 探路回来的谢闻之一眼就看到那两个人纠缠在一起,看起来格外的亲密。 剑出鞘了,不是故意的,是有意的。 走到他们身边时就听到段慈唤了一声,“为妙,没事吧。” 有事!他们何时这样相熟了,都亲切的唤上了为妙,就在他离开的这一小刻里? 一把将沈为妙拉过来扶正,少年剑修面色不善道,“早上明明还好好的,怎么现在路都走不直了。” 话里话外满是讥讽,激的沈为妙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是在发什么神经,怎么一天会有两副面孔。 不过这样的谢闻之才是她熟悉的那个师弟,她嘴角抽动,师弟也是好好的人可惜长了张嘴。 年纪最小的冯青站在一旁一副老神在在看破红尘的样子,原来他才是这个队伍里的旁观者,原来旁观者可以看的这么清楚。 阿弥陀佛,智者不入爱河,他感觉这几天的师兄已经变成了他不认识的样子,完全不似他一直崇拜的那个决断冷清的丹修。 可是不知师兄是否还记得,他一直修的,其实是无情道啊啊啊啊啊啊! “我探查了方圆二十里,若用飞舟一直朝北方行,大约两个时辰就可以到达皇城。”谢闻之抱着剑面色不善,一双眼睛在沈为妙看来简直就像长在了头顶上。 不过对于人间的皇城,沈为妙可是十分好奇的,她从一些话本子里看过人间的王公贵族的爱情故事,写得十分动人。 听说皇城是人间最繁华的地方,有奇珍异宝,俊男美女,甚至还有一些修仙之人大隐隐于市,在皇城中为百姓或是皇家做善事以积攒功德。 然善恶并存,沈为妙清楚在这种皇权高度集中的地方,必然也存在着很多黑暗和冲突,就譬如她看的那一本描写暴君和婢女的话本子,皇帝只要一句话就能让很多人的人头落地。 就算是谢闻之,说起皇城不免陷入了回忆之中,母亲温暖的手,父亲爽朗的笑声,家里的假山流水和小院子,都已经离他远去了。 “诶,师弟,我听说你在来到剑道之前,就是生活在皇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