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下小厨娘》 第1章 借尸还魂 深秋萧瑟,晚间寒露凝重,电闪雷鸣,街上行人脚步匆匆。 洛城的采衣巷外,独有一个女娘在街上。 雨一点一滴渗进外衫,打湿了发髻,深一脚浅一脚踩在水坑上,她的视线逐渐模糊,头重重得磕倒在地,晕了过去。血色被雨水冲刷成了淡粉色,直至透明。 姜悦盈只觉浑身冷的厉害,蜷缩着手脚,想用手脚的温度暖和全身,可身上沉甸甸的像背了几斤麻袋一样重,让她动弹不得。 耳边的水声响个不停,时而听得见时而死寂。 她想垫着胳膊爬去温暖的地方,可越使劲这股痛感就越重,连带着呼吸愈发急促,仿佛被一块巨石压住,上气不接下气,渐渐得她没了力气,手猛得落了下来。她的意识开始模糊,头好晕,好想睡觉。只听得见有人的叫喊声,好吵。 突然,有一个温暖的臂膀抱着她,淡淡的竹香味。她不自觉得往这个怀抱里贴了贴,好像有肌肉,她摸了一把,身旁的人僵了一下,又恢复如初。 她想睁眼,上下眼皮控制不住得打架。强撑着眯开眼缝,只见一张男人的脸在她面前,好英俊的一张脸。 姜悦盈感觉自己好像进入了幻境,一切似梦非梦,可能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吧。 想起自己初见郑阳,是在陈家的设宴上。 她随四妹姜梦凝来前厅寻哥哥来,郑阳正和乔家大哥比试拉弓射靶。 午后,阳光灿烂。一袭白衣,翩翩公子手拿弓箭,脸庞俊秀,许是太阳刺眼,眉眼微微皱起,照在翘起的睫毛上。轻轻一拉,箭头直直得穿在箭靶正中央。 感受到斜后方炙热的目光,他突然转身,一双惊人的桃花眼,眯着眼睛,目光中夹杂着一丝玩味,朝她勾唇微笑,尽显慵懒之气。 姜悦盈的心漏了一拍,这是她第一次想用美来形容一个男人,那一刻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她刻意将头避到一侧。 后来,父亲逼她嫁给南阳侯府二公子续弦,她自知父亲是借由联姻为了笼络世家郑氏,也知他与亡妻感情深厚并育有一子。 只是大周女子又何能有主宰自己命运的机会呢?听到是他,她暗中欣喜嫁给好感之人胜过其余男子。 可谁想到,她的身子越来越差,婚后三月就一病不起,郎中神医纷纷表示无回天乏术之力。 刚开始,她也不愿接受,只是吃了这么多副中药,身上被熏出药材味,心也从绝望变为了无望。 郑阳和她本就没有感情,如今更是闭院不入。 她将府中亲信侍从奴仆一应遣散,躺在床榻上静候死亡。直到有一天继妹姜依依前来探望。 “姐姐病重消息闭塞,怕是有所不知,如今我已是太子侧妃了。” “我能有今天,全凭姐姐呢。” “如若不是姐姐嫁入侯府,父亲又如何能得到太子的信任呢?” “对了,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想知道自己好好的身子骨为什么突然重病吗?” “其实是你夫君下了毒,这毒无色无味,三月之后方能发现,这时候早已病入膏肓了,哈哈哈哈……” “你怎么会知道?” “这是爹爹默许了的。” 姜悦盈心像被刀割了一样痛。最后一丝防线也崩塌了,原来所有人都在骗她、欺她,咳咳咳,血意顺着胸腔来到口腔,喷溅到地上。 她太天真了! 以为自己终于拥有了父爱和嫁给如意郎君的机会,是她太贪心,太不自量力了,别人勾勾手指就像条狗一样献祭自己。 若有来生,定要过得恣意潇洒,为自己而活。 恨意、不甘、痛苦交织在一起,渐渐地姜悦盈没了意识,彻底晕了过去。 她醒来只感到剧烈头痛,睡得迷迷糊糊的,断断续续能听到有人在叫“娘子”。 她拽着床帘坐起来,四下打量着这间屋子,屋内简陋窄小,只有一张破破烂烂的书案,最值钱的就是她躺的这张檀木架子床了。 她竟然没死?这是哪里? 闻到一股很重的药材味和竹香味,她轻咳了一声。 门外的中年女子约摸二十余岁,端着一壶药进来,惊喜得看着她:“娘子醒了。” 女子身着洗的发白的碧色襦裙,梳着发髻,并无首饰,放下药:”娘子,昨日在街上晕倒被道长和段郎君救了,郎中所察女娘感染风寒伤心过度而致,需静养一段时日。” 见姜悦盈一脸疑惑,她又接着说:“这是清虚观,我不是道姑,只是常来做些杂役的活,你唤我章娘子就好。” 晕倒?她不是死在侯府了吗?清虚观是城外西郊的一处道观,建于鼎元三年,当今圣人刚即位,为高皇后腹中的燕王祈福而建,香火旺盛一时。 姜悦盈狠狠掐了一下手腕,好疼。不是梦! 她跑下床,拿过铜镜,细细端详着自己的脸,镜中的女子约有十五岁有余。 眉眼弯弯,明眸皓齿,两颊瘦削显得杏眼更大了,唇红齿白,一张白净的脸上毫无血色,面上虽不施粉黛,却依然能看出来长相清新脱俗,是个美人胚子。 身着浅褐色儒裙,身型纤瘦。只是太瘦了,一种病态的瘦。 她真的重生了。 她好奇得看着这张脸,眼睛里闪着亮光:“现在是何年?” “永庆十九年。” 人变了,永庆十九年倒是没错。 姜悦盈头开始阵阵的疼,一股不属于的记忆涌入脑海。洛城南坊姜家排行第四,婶婶白氏强嫁原主不成,趁祖母和叔叔不在家,赶其出门致原主雨夜丧命,让她借尸还魂到这个同名的小娘子身上。 想起这白氏的所作所为,她暗暗攥紧了拳头。 苍天让她有机会借用这个小娘子继续,她不奢求去得到谁的爱,只想好好爱自己,好好活下去! 章娘子见她迟迟没有反应:“娘子? “娘子家住何处,需和家中报信否?”她被侍候着穿好襦衣。 姜悦盈讲了家中情况和身世,章娘子听到动情处还抹了几把泪,“怎会有这样的婶婶呢,真是狠毒至极。” “姜娘子,你就住在此处好好休养,我观万坤道长最为仁善,常收留乞讨的流浪儿和小猫小狗,妾去求他去去就回。”章娘子走出厢房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折返回来,指着书案,“那有卷书,是从女娘包袱里掉出的。” 在她印象里,白氏一概不待见这个已故大伯哥的独女,还是叔叔儿时教了些简单识文断字,怎会有书呢?难道是原主父亲的? 她披上外纱,起身来到书案,离得很近,几步却走得踉踉跄跄。 姜悦盈别开别子、抽开捆扎卷轴的带子,看到“古今美味食典”题名,后面赫赫写着:此集取自古今千年珍馐荟萃,具有愈伤疗愈之效。 这话勾起了她的好奇心,我朝创国几十载,前代也不过寥寥五百年,怎会是千年珍馐呢?她又拉出一部分卷轴,用茶杯压平皱巴巴的右上角,想看看何种馐食能有治疗之奇效,姜悦盈越看越觉有意思的很,颇具新意,连章娘子回来都没能注意。 “姜娘子,道长来了。” 她一抬头,就听见章娘子引着道长在门外望着她,吓得她一哆嗦,着急用手托着站起来,许是握着卷书时间久了,手上全是手汗,一个后仰直接躺地上了。 就这么四仰八叉的睡在地上,姜悦盈现在羞的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捂着脸坐起来,从指间缝里对上了一双深邃却冷寒的眼,透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凌厉,甚至隐约溢出几分试探,却未开口,叫她禁不住的打了个寒颤。这人身着黑色圆袍,腰间革带上挂着长剑,长相轮廓深邃,鼻梁高挺,双唇紧闭,靠在门框上,就这么直愣愣的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就退出门外走了。 她被看的心里发毛,直觉得奇怪。章娘子小跑着过来扶她起来,“姜娘子,刚醒还是少动好些。”责备的语气里带着些关心,姜悦盈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脖子。 “这位便是我观的道长万坤大师,这是姜四娘子。” 万坤约摸四十岁有余,慈眉善目,眼眸明亮深邃,充满了慈悲的光芒,只是眉宇间藏了几分忧虑,向姜悦盈行了拱手礼,“姜施主的事贫道已从章施主处了解,姜四娘子可安心在此观住下,只是我观清修简陋,望多担待。” “多谢道长,悦盈感恩道长收留之恩。”她向前倾着身子,低着头行了礼。 万坤轻抿了嘴角,微微点了下头:“施主将这感念在日后多行善就好。” “一定。” 待其走后,姜悦盈想起刚刚的奇怪男人,指着门框,“章娘子,刚刚站在这的黑衣男子你识得吗?” “哦,是段郎君,据说是武官,不知具体职衔。” “他的名,章娘子知道耶?” “好像有听道长喊他明……对,是明远。” 段家人,非世家大族姓,从前她也不甚认识外姓男子,她总觉得这人的眼神里藏了些什么。 章娘子性格爽利直接,索性二人用阿姊阿盈互称,酉时后拿来馆里的份例晚膳就着急赶路回城了。 住在这里的香客多是文人墨客或是心中怀有愁疾祈福之人,观内供膳清淡为主。她知原主自被赶出家门,就没怎么吃过东西,肠胃虚弱,突然进食要缓缓来,只吃光了米汤和一碟小菜。 饭后,想着消消食,锻炼身子,姜悦盈向在院子里扫落叶的几个小道童问了路,把饭盒送到厨舍,一炷香功夫竟冒出了细汗。 她还未进去,就听到,“怎么又来一个吃白食的?” “观里香火钱越来越少,收养些小童子还能干活,她有胳膊有腿,生着病还赖在这儿。” “对啊,我们还得伺候着!这叫什么事啊。”说完传出稀稀拉拉的碗盏声和水声。 架空唐朝,设定有所不符请谅解[摸头] 新人首稿,欢迎养成,多多指导,麻烦轻喷[求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借尸还魂 第2章 特供古楼子 这话让姜悦盈一惊,无暇去听后面的。道长虽允了她暂住,可终究不是长久之计,现在她只是一个十五岁无依无靠、身无分文的女子,他人奚落讽刺在所难免。退一万步说,就算道长同意让她长久住在这里,她一点活儿不干自己良心也过意不去,可这原主身子娇弱营养不良,重活杂役做不了。 她仔细回顾前世二十几载有何本事,出生不久母亲早亡,爹爹续弦高门韦氏,把她扔在瀛洲庄子里不闻不问,后替继妹入宫为婢,在尚食局打杂了几年,可只会和面备菜刷碗这些简单活,未真正掌勺过,真让她上手做菜她还是会心底发怵。不还有一本奇怪的美味食典吗?这食谱有些材料名字她不曾听过,但也有吃过的菜肴之类,不如从最拿手的面食照着做些。 想完这些,姜悦盈长舒一口气,人也自信了许多,迈进了厨舍的门。 见有人来了,那说嘴的女子停下嘴,面色讪讪,眼睛飘忽不定,弓着身子洗碗。旁边的女子望着是生面孔,“施主贵姓,从前没见过你?” “在下姓姜,名悦盈,是昨日被道长救下的姜四娘子。”她一双杏眼弯弯,笑意盈盈望着二人。 “原是姜四娘子。”瞥见她手中的食盒,“是来送饭盒的,羹食娘子还吃的惯否?” “甚好,观内厨堂只有你二人?”清虚观近年香火虽有衰败之象,也算是大观,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每日上下道士道姑、杂役净人和小道童加上来祭拜的信客,只算午时的斋饭只有两个厨人怕是远远不够。 见两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怕是因为说小话被当事人听到了在这里懊恼着,不敢接话。 “你们别怕,我纯属好奇,清虚观也算大观,厨舍只有你们两个小娘子涮洗未免太累了。”看姜悦盈没有怪罪之意,还关心她们,二人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介绍姓甚名谁,那说小话的娘子唤作云梨是阿妹,另一个阿姊名为云桃,是对姐妹,十岁时老家突发洪水,家人尽数淹死,她两作伴流浪到洛城,被道长收留养在道观。 原来厨堂中有位张厨会烹饪些膳食和斋饭,云桃两姐妹为其打下手,只是月初张厨家中老母去世,需返乡守孝百日,观中还未招到合适的厨人,只有些道童道姑帮着备菜洗碗,二人忙得焦头烂额。 “那二位娘子也太辛苦了,不如我明日来帮你们可否?” “太好了!“云梨放下手中的碟子,轻晃着头手舞足蹈乐。 “只是姜娘子这观内做的斋饭和自家灶屋的羹食还是不同的。”云桃皱着眉头眼里满是担忧。 姜悦盈见云桃不信她,想起美味食典里的古楼子,宣称这道面食在大周风靡一时,只出现在权贵人家里。前世婚后唯一一次跟着郑阳参加崔氏升迁宴,崔家人对古楼子很是赞赏,说是专门请了京城的厨人来家里做。书中的做法材料看着差不太多,不如此时一做也好试试这书是否在胡说一气。 “云桃娘子,我们一齐洗完这些碟子,我做一胡饼尝尝,也好向证明我的能力耶?”说罢,她将半臂挽起来,披帛挂在墙上,去屋外接了盆水回来。 云桃见她干活利索,雷厉风行,不像是生手,况且胡饼便宜本钱低让她做做也无妨。 姜悦盈想起书上的写的面皮发酵方法是用酵母?酵母是什么母,她还是老老实实用古法子发酵,需等候一夜后才能做。 三人相谈甚欢,走出厨堂,云梨恋恋不舍得搀着姜悦盈,“姜四娘子,这样称呼太生疏了,我们何不如唤对方名字可好。” “当然好,明日见,阿梨阿桃。”她顺着斜斜的小路回到厢房,没想到竟到了戌时,秋季的夜晚来得太快了些。 正想拐进右侧小路回去,却被一株桂花吸引了目光。直直的走进去,这一片竟种满了桂花,丝丝花瓣缀满枝头,微风拂过,一股清甜飘进鼻腔,风吹在身上,她觉得舒服极了,就这么闭着眼昂着头感受清风和花香。 一朵花瓣飘到她眼角,她拂去,睁开眼就这么对上一双深邃的眼眸,透着迷茫,不知在想些什么,坐在前面的台上。这不速之客把她吓得不轻,双眼瞪得溜圆,愣在原地,想转身离去,脚下不知何时沾到了一大片叶子,鞋底一滑身子向后仰去。 姜悦盈惊呼一声,一只大手托住她的胳膊,另一只手轻轻扶着后背,致使她稳住身子。她心里又恼又气,这姓段的怎么总爱不出声盯着她看呢? 待她站稳,段明远收回手,声音里带着歉意:“是在下唐突了。” 姜悦盈心里装着气却还是说:“无碍,段小郎君总是这么悄无声息的出现。” “看来娘子知道我了?”他的声音低沉略带些沙哑,清冷淡然,像晚上的明月一般透着微微寒意。 “是章娘子告诉妾的,妾眼睛不好使,没看到郎君。”说着,姜悦盈行了礼就要离开。 “你似乎很怕我?” 这一声把姜悦盈问住了,她就是有些惧他,“妾一闺阁女子,晚上赏花,突然见到郎君外男,害怕也是情理之中。” 她见身后久久无声,不知该走还是不走,犹豫间听到一句“是我今日欠妥了,对不住了。” 姜悦盈背着身子行了个礼走了。 第二日,卯时片刻,姜悦盈早早的醒了,许是兴奋,想试试这奇书的方子,她昨日又往后看了些,现代后的菜肴她从未见过更未听过。 她把发酵后的面团揉软光滑,等到辰时末醒发好,才变成现在这样的大面饼。她决定将书里的古楼子做法改一改,道观忌荤食,不可放羊肉,便换成大豆制成的素肉。 铺上一层腌制好的素肉丁和香菇丁,撒了少许芝麻粉、豆豉、香菜,又拿来另一张非常薄的饼皮盖在上面,捏紧密封严实。 接着用木铲托着胡饼,贴在泥炉边上时不时翻面烤制。 上午的一抹阳光透过木门斜斜地照了进来,映在姜悦盈的侧脸,两侧的头发被汗水打湿,滴滴汗珠流淌在白皙的脖颈上。 云梨洗完菜归来,只闻到一股炭烤的面食香味,“好香!”云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回来正巧。”姜悦盈蹲在地上,笑眯眯得冲着她。 过了一会儿,满屋飘香,“好了,你来尝尝。”姜悦盈把烤好的胡饼从炉子里拿出,劈开两半,馋的云梨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她没几口就吃了一大半,饼皮外酥里脆,香菇的汁水和椒豉混合在一起,味道丰富。她咳嗽两声,吃得满脸通红。 姜悦盈连忙给她倒了一杯浓茶。 她端起来喝了两杯才缓过来:“阿盈,你这饼和普通胡饼还不一样,真好吃,嘻嘻。” 姜悦盈眉眼弯弯,嘴角含着笑:“是呀,夹肉有馅料的叫古楼子,不过我做的是素肉的古楼子。” 云梨打了个饱嗝,不好意思得笑了:“这个对我有点太多了,我吃不下这么大的。” 听到这话,姜悦盈拿来菜刀,将胡饼一分为二摆在盘子上,拿出去给外面做活的小道姑小道童,让他们分着吃。 待她回来,厨房外围了一圈人,院内的道士和杂役都嗅着味来讨好吃的。 云桃眼里泛着笑意,“阿盈,你真是能人,普通饼子都做的这么好吃。”一个五十岁的杂役老头,咬了一口,“都要香掉俺的大牙了。”众人听了哄堂大笑,“老周头,你悠着点。”“就是,别把牙磕掉。” 她笑着说:“大家慢慢来,都有,不着急。”在一旁打着米汤递给大家,“配着汤吃。”见发的差不多了,她从锅里拿了四个,“云桃,你帮我发着,我去送些给道长。” 万坤住在观内山顶,厨舍在半山腰,她爬了好一会儿,想着给道长展示自己的厨艺,留在这里为大伙做菜。 云桃说自燕王三岁夭折,高后一病不起几年后随儿撒手人寰,圣人痛苦沉郁了好几年,再没来过清虚观,观内香火一蹶不振,万坤道长慈悲仁厚,钻研道法,不在意这些,附近香客也是念着道长修为高深,欲来受到指点为家人祈福,不然早没人了。 道观如此不景气,她受道长照料收留,不愿吃白食不干活,能出份力也是她的心意所在。 来到一处静谧娴雅的院子,门口挂着山水画的门帘,屋外摆放了三两株凤尾竹,长势极好。 姜悦盈在厅外侯着,一个年轻道士迎上来,“是姜娘子吧,你的古楼子已在道观出名了。”他身着海青色道服,头上包着方巾,双眼含着笑意,很亲切的样子,“我是师傅的弟子青竹。” 她唇角扬起,轻轻应了一声,“青竹道士,我做些了古楼子想送给道长尝尝,可否帮我通报一声。” “自然可以,娘子稍等我片刻。” 随后,她被引着穿过一道回廊,墙壁上雕了些道教相关的壁画,古朴静雅,转过弯,进入会堂,“姜娘子到了。” 她低着头,盯着石板地,“见过道长,悦盈念道长相救之恩,故送来刚做的古楼子。” “娘子,有心了。”万坤让她起身。 “一上午我可听说了,你做的古楼子可受欢迎了。”姜悦盈一抬头就见万坤冲她点头,她微微勾着唇角,“只是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眼神一顿,身旁的柏木桌椅上还坐着个段明远,一只手捧着本道经,另一只随意敲着桌面,未看她。既不看她,她也不行礼。 “悦盈想着在厨堂做些斋饭给大伙吃,也能帮帮云桃两姐妹。” “如此甚好,正好我这个老头子也想尝尝你的手艺。”万坤捋着发白的胡须,笑眯眯瞧着她。 段明远这时突然咳嗽两声,下巴微扬,眼神悠悠地停在姜悦盈身上,她只得草草行礼,“悦盈未留意段郎君也在此,见过段郎君。”他只回了一个“嗯”淡淡撇了她一眼,随即收回视线放在经书上。 “哈哈,忘记介绍给你了,这是段昭临,现下也在道观里常住,昨晚一同回观里路上遇到你,是明远把你救上来的,我这个老头子可没那么大力气。”明远原来是字,是错觉吗?她怎么觉得万坤想在她面前给段昭临邀功呢。 段昭临手一伸,微抿着嘴唇,不咸不淡得蹦出几个字:“咳咳,什么好东西,我也尝尝。”她回头一看刚领她进来的道姑不知何时走了,“是,”不情不愿得上前站在侧方,打开食盒,拿出筷子递给他。 “明远,味道如何?” 求评论求收藏[摊手][摊手] 大家猜猜为什么男主会救女主呢?[星星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特供古楼子 第3章 初探后山 段昭临小口咬着饼皮,音调懒洋洋的,“嗯,可以。”姜悦盈心想这人真惜字如金。 万坤和蔼的笑了笑,不一会儿一个古楼子都吞下肚去,“这个好,饼皮中和了馅料的粘腻。” “道长有所不知,这古楼子本需羊肉一斤,放于胡饼中,以椒、豉,润以酥,烤制半熟。只是道观忌荤食,我自作主张换成大豆制的素肉。” 见他吃的急,姜悦盈忙着递上米汤给道长喝,万坤年岁已高,两侧鬓角发白,和初见时的威严慈悲大相径庭,这副老顽童的模样,不由得让她想到了阿公阿婆。儿时她和阿公阿婆生活在庄子里,不论阿婆做珍馐还是平常羹食,阿公总能吃的有滋有味、酣畅淋漓,也不知雨季阿婆的腿还疼不疼了,阿公馋嘴的毛病改没改。 万坤脸上微露喜色,“怪不得我尝着紧实绵密,不似寻常的素斋一般。” 见万坤并不厌弃她做的古楼子,她站起身拱着手,眼睫微动,“悦盈听说厨堂近日人手不够,我在家中也常做些菜肴之类的,想着去厨舍帮忙,为道长分忧。” 久久没听到声音,她心里轻轻咯噔了一下,又壮着胆子把段昭临也拉上,“不知道长、段郎君意下如何?” 段昭临终于抬起头正眼看着她,嗤笑一声,淡淡得说,“姜娘子可知观内的厨堂一日要做多少份例?香客和观内的吃食是否分开,出了问题谁来担责?且不说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能否撑一天?” 她红着脸,眸光轻轻一颤,没出声。这一连串问题把姜悦盈点醒,她承认自己把问题想的太过于简单了,现在原主脸发白,头发枯黄,走两步都晃,当务之急是要吃饱饭,养好身体。 “明远常年在军营操练兵马,直言直语惯了,你别往心里去。可话说回来,他所言也不无道理。我有一计,不如你先为昭临每日做一餐饭,待你养好身子再来厨堂做活,昭临前段日子带兵遇了埋伏,在我观养伤,他父亲与我是挚交,你卖我个面子把他照料好他吃食,他嘴可刁了。” 姜悦盈一手托着下巴,陷入沉思,头朝向段昭临,将问题抛给他,“段小郎君觉得呢?” 段昭临头歪向一侧,眉毛轻轻挑起,漫不经心的扫过她,喉咙里发出含糊的“行。” 她也只能应下这差事告退了。 顺着长长的阶梯,姜悦盈下到半山腰穿过主殿三清殿,翻来覆去想着这事确欠妥了些,无暇顾及周围的常客和道士,她现在就是个十五岁的小孩子,今日简单做点面食旁人只瞧着新来的小娘子有些本事,可在观内为香客们供餐可大不一样,还是要练好自己的手艺才是上策。 既有机会,就从段昭临开始拿下他的味蕾!话说回来,他人不差,思虑深远,想到了她欠考虑的那一层,可脾性不好,嘴真毒。 章氏提着一筐果子,走得累了些,经过山腰间的小平台,有一处小亭子标着“观山亭”几个字,在这里休憩,瞥见姜悦盈心不在焉的从山顶下来,“阿盈。” 这一声打断了姜悦盈的思绪,打趣道,“阿姊,又来道观了,真准时。” 两人交谈了一番,章氏早早嫁作人妇,供着夫君读书科考,年初待他中第后她和阿郎满心欢喜等着能去京城见见世面,却听来另纳美妾的消息。章氏为夫家任劳任怨,侍候家姑,照料阿郎,在外做些针线生意养活一家老小。 姜悦盈眉头渐渐攒起,面露焦急,“那阿姊与他和离焉? 章氏摇着头,“我自是想,可这人拒不签订和离书,苦苦耗着我成了黄脸婆,怪我识人不清。”说罢,神色悲凉,掉下几滴泪水。 她从襦裙内侧的夹层里取出一块绣着桂花的手帕,递给章氏,温和的安慰道:“阿姊,你看,这脚底的小草会经历冒芽拔高枯萎,每日都在变化,人亦是如此。当初你二人载笑载言、言笑晏晏是真,如今他背信弃义也是真。” “何不如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既已认清他的真面目,就带着阿郎好好过日子,沉溺过往一蹶不振反倒让这个负心汉如了愿。”她的声音慢慢低下去,眼中的一抹痛苦一闪而过。 望着她认真的眉眼,章氏脆弱惨淡的眼神也坚定起来,“我本想着来这里吃斋诵经祈福他能回心转意,看来是全错了。”自嘲得笑了笑,“枉我多活几年,竟没你一个小娘子看得透。” “非也,阿姊不必妄自菲薄,我看你在道观帮活也快意的很,跑得很勤嘞。”姜悦盈挑着眉,眼眸里带着戏谑。 “好呀,你打趣我。”章氏假意把手帕往她身上扔。 二人相约午后去观内后山拾些野果。观内山顶后专有快菜田种地,供清虚观和附近的山民食用,也算是自给自足。但往里走,还有一大片荒地人们总来拾些果子和野草吃。 姜悦盈虽在庄子里长大,可这么大的山地也是头一次见,她仰着脖子像个小松鼠似的四处观望,“这山后可真大。”她小心翼翼爬上一个小土坡,向下俯视着山间,这里密林遮蔽,四处铺满了墨绿色的茎叶,空幽寂静,能听到泉水滴落的哒哒声。 清虚观建在洛水沿岸,背靠周山,山脉平缓,视野开阔,顶峰方可一览全城,周朝开国皇帝的墓陵也在此山支脉处。 “你瞧,这有山楂。”章氏在蹲下身子,拨开树干和枝叶,挑出来几个鲜红色的果子,用帕子擦了擦递给姜悦盈吃。 姜悦盈从左边过来,“好酸”她被酸的嗞哇叫了一声,和章氏一起在地上拾了些山楂和柿子,这柿子品种偏小,颜色红亮红亮的。 章氏边捡边兴奋得讲着:“这种小柿子用来酿酒再好不过,多采些能卖点钱供我家川儿明年去严门书院求学。” 姜悦盈瞬间来了兴趣,“阿姊,怎么酿?我也想学。”听到能卖钱,她的心也跟着激动起来,原主在姜家一贯不受宠,及笄后白氏每月只给她十块铜钱,偶而借着家中钱不够的由头克扣几次,荷包里仅仅五十钱。能赚些钱傍身总归是好的。 “很简单的,需要些熟透的柿子。”章氏捏着柿子的表皮,有一个被掐出了汁水,宠溺的看着姜悦盈,“你想做,来阿姊家里,放上酒曲和水就能酿好,不过这些柿子得再放两三天。” 姜悦盈揉了揉眼睛,有些疲惫,“好,说定了。”一会儿,像是想起什么,“阿姊,川儿阿耶不是在京城做官,怎么不去洛城的县学,还要你花钱去书院。” “这你就不知道了,书院的山长严家老爷子学识渊博,官场颇有声望,去年致仕回来洛城开了这书院,教的东西比一般县学丰富多了,听说河南府、洛阳县不少官员都把孩子送去了。”章氏压低声音,一脸神秘。 “我家川儿明年就到岁数能入学了,我可不急吗?” 她没想到孩子就学里有这么多门道,也是开了眼。 不一会儿,两人的背篓都装得满满当当的,不时掉出几个。 章氏让她紧紧跟在身后,沿着草堆里被踩出的小道抄近路下山,“阿盈,得快些了,不然一会儿太阳落山冻得很呢。” 谈话的间隙,只听到头顶的灌木丛“哗啦”作响,一团黑影一眨眼功夫落到中间的树干上,噌得一下顺着枝干窜下来,蹲在石板上抓了一把野果跳进后面的山洞去了。 动作敏捷灵活,快出了残影,姜悦盈惊得像标本似的杵在原地,一动不动,“我没看错吧,那是什么东西?” 章氏也惊得目瞪口呆,两人慌里慌张得回到观里。 姜悦盈住处内,她的身体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力量,腿脚酸胀,小臂僵硬,一个鲤鱼打挺趴在了床榻上,脑袋里还装着那个黑影,总觉得不像寻常动物,“阿姊,你说那会不会是猿猴?你之前见过吗?” 章氏喝了满满一壶水,清了清喉咙,长长吐了一口气,“猴子有那么大吗,我反正没见过。”临走前让把柿子搁在阴凉地放着,两日后下山去她家里酿酒。 倦意渐渐涌上心来,姜悦盈只觉手脚沉重得像铅块,脑子里的思绪被撇去,沉沉得睡过去,待醒来天色已晚,临近深夜。 没想到睡了这么久,她下地倒了些水,润润干裂的嘴唇,坐在窗前,晚风吹起轻纱的一角,一轮明月高挂空中,原来今是十六,月亮大大圆圆的。 望了一会儿月色,不禁打个了寒战,她感到手脚发凉,想从包袱里找件夹衣披上,只能翻到一件麻布制的袄袍,摸着内里皱巴巴的,一处薄一处黏着,她想从底下扯出来,里面的麻絮漏了一地, 姜悦盈心底积压的怒火燃烧起来,原主过得这叫什么日子?赚钱刻不容缓,不然入冬非活活冻死她不可。 她数了数筐子里的柿子和山楂,约摸有个几斤重。 山楂在山间可不算什么稀奇玩意,乡民不惜得吃,要卖得去市坊人多的地方看看。柿子可以酿酒,山楂能做成什么呢,她儿时听阿公提起山楂能促消化,吃撑了总会吃几个,但他最常吃的还是山楂膏,更甜些,卖的也更好。 既是膏,也需要熬成膏状,和膏方做法应该差别不大吧,闲着也是闲着,明日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