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造末世》 第1章 孤城(一) 【今天我要教大家做一道懒人版蜜汁叉烧,简单快捷又好吃,让忙碌工作的朋友们也能快速吃上家常菜哦】 【衣服这么叠,既节约空间,又方便拿取,大家快来试一试吧~】 【硬板纸改造纸箱,仅用两根旧鞋带,超神奇改造,快来跟着试一试吧!】 【感谢收看今天的节目,欢迎订阅“鸭梨很甜”频道,我们下期再见~拜拜~】 视频里的男孩笑容满面与观众挥手告别,他的皮肤雪白,鼻梁高挺,头发有一点自然卷,瞳孔清澈乌黑,睫毛纤长又浓密,微笑时弯起眼,天然予人一种甜蜜的气息。 他叫夏黎,是网络上炙手可热的日常博主,致力于打造简约生活,擅长收纳、改造、快手菜,在小南瓜APP上拥有超过数十万粉丝,由于其清新可爱的形象以及有趣实用的生活技能,在这两年里爆火网络,受到无数年轻人追捧。 人来人往的咖啡店里,贺昀川反复观看昨晚的视频,心脏剧烈跳动,须臾,他放下手机,仰起头,用饱含爱意的目光望向餐桌对面表情冷酷的男孩。 镜头里甜美可爱的笑容,与此刻的臭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夏黎呲溜一口吸完了玻璃杯里的饮料,不耐烦地问:“找我出来干什么哦?天气那么热!” 贺昀川按捺住心中的悸动,摆出精英的派头,长腿交叠,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镜,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用专业人士的口吻说:“黎黎,我们认识二十年了,我......” “才怪咧,我才十九岁。” 贺昀川噎了一下,改口道:“我们从小认识,我诚恳地希望,你能加入我们的团队,我的经纪公司现在拥有签约主播三百多人,包括好几位粉丝量级超千万的主播,如果你能来我们公司,我会提供给你一份非常优渥的合同,你一定会满意的。” 夏黎眼神闪了闪,杯子里的饮料已经喝完,他咬着吸管,仿佛心不在焉,桌子底下两条腿轻轻晃荡着,过了半分钟有余,他放下杯子,态度温和地说:“可是,我的经济合同现在在我哥手里啊,我为什么要跟他解约哦,他是我哥哎。” “拜托,林砚青又不是你亲哥,视频你自己拍,片子你自己剪,他不过替你把关一下,就要分走你大部分的钱,黎黎,你是傻瓜吗?”贺昀川噼里啪啦数落起林砚青的不是,说得口干舌燥,一口气喝了半杯咖啡,最后总结道,“我们公司会替你赔付违约金,以后你所有的视频只需要负责出境,前期后期包括营销宣传都有专人团队负责,并且,绝对不需要你接那些烂牌子广告!” “这么好哦,那我回去想想吧。”夏黎观察着咖啡厅里的人群,有几双视线正在打量他,他现在也是小名人了,走在路上偶尔也有粉丝要合影。 贺昀川微微松了口气,转而说道:“说完正事了,要不要一起去吃晚饭?你请你吃海鲜,然后去逛商场,给你买块新手表怎么样?” 夏黎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已经快五点了,他摇摇头说:“下次吧,我约了我哥,他快下班了。” 贺昀川深表遗憾,试图用更豪华的晚餐与名牌包包吸引夏黎。 夏黎执意要走,他拿起椅子上的双肩包,甩在肩膀上,准备去接林砚青下班。 贺昀川随之起身,问:“你开车没有?我送你吧。” 夏黎点头说“好”。 咖啡厅斜对角的几个人注意到他要离开,交头接耳说着什么,其中三人站了起来,兴奋地走向夏黎,他们有男有女,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意识到他们来要合影,夏黎放缓了脚步,亲热地冲他们笑了笑。 时间已至黄昏,咖啡厅里顾客很少,夏黎与那三人分别站在咖啡厅的斜对角,相距不过十余米的距离。 两位女孩先行跑了过来,另一位身材高挑的男孩落在了后面。 果不其然,女孩们举起手机,羞赧地表示要与夏黎合影。 夏黎热情洋溢,充满了生命力,把手机塞进贺昀川手里,让他帮忙拍照。 拍完几张合照后,女孩们察觉到同伴迟迟没过来,于是转身招呼男孩抓紧时间,却见那个男孩扶着墙壁,低垂着脑袋,另一只手紧攥着衣领,十分痛苦地弯下了腰。 “阿明?你怎么了?过来啊!”女孩呼唤着。 “他是不是不舒服哦,要不要看医生?”夏黎迟疑地说。 贺昀川眯起眼,正要上前,却见那个男孩弯腰吐了起来,未消化的食物糅杂着绿色的黏液,源源不断从口中喷涌而出,呕吐物散发着怪味,同时泛着一点荧光,最离奇的是,那呕吐量就像断了闸的水龙头,仿佛从无底洞中流出,绝非成年男性的胃部可以容纳的体量。 夏黎呆若木鸡,捂着口鼻不敢上前,女孩们也面面相觑,咖啡厅里有人怪叫起来,争相往角落躲开。 “阿明,你怎么了,你没事吧?”女孩慌乱不已,恰在这时候,那位叫做阿明的少年停止了呕吐。 他抬起颤巍巍的手擦拭嘴角,幽幽地抬起了眼,煞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他依旧扶着墙,定格了几秒钟,嘴角露出一抹真诚的笑容,可眼下来看,那抹笑容更显得诡异又可怕。 阿明沙哑地说:“我没事。” 他抬脚往前走,想绕过呕吐物,脚踝别扭地跨过去,想找店员要拖把,又想问夏黎要合影,于是踟蹰地站在原地。 良久,他终于动了起来,左脚向前,右脚向后,身体像是不受控制,脚步往两个方向挪动,脑袋无力耷拉着,肩膀一高一低。 几秒钟后,他的身体逐渐软倒,并非失力倒地,更像是没了骨头,身体变得软趴趴,以一种怪异扭曲的姿势,啪嗒一声,摔倒在了地上,身体抽搐两下,眼耳口鼻里滑落出绿色的脓液。 咖啡厅里瞬间爆发出尖叫声。 贺昀川飞快捂住夏黎的眼睛,将他搂进怀里,嘴里絮絮安慰:“没事的,别害怕。”同时他掏出手机,拨打了120。 夏黎浑身犯冷,视线透过贺昀川的指缝,望见了阿明抽搐的身体。 同时,他闻见一股恶臭,像是水果腐烂的味道。 * 时间来到七点,距离林砚青下班已经一个小时,他在公司门口的便利店看完了半本书,给年糕叔叔发了几条短信,肚子第四次咕咕叫的时候,夏黎出现在便利店。 与他一道过来的,还有那个恬不知耻的贺昀川。 林砚青勾了下唇角,淡漠地问:“去哪儿了?” 夏黎胃里还很难受,眼睫毛湿漉漉的,软软地说:“哥,我想先吃个冰激凌。” “这里的冰激凌卖得贵,不划算,马上就去逛超市了,待会儿吃。”林砚青说。 夏黎很乖却又很可怜地点了点头。 林砚青坚硬如铁的心肠丝毫不柔软,不为所动,视若无睹。 贺昀川飞快地冲去冰柜,挑了一个夏黎喜欢的甜筒,结账后塞进他手里,挑拨离间地说:“看吧,跟在你哥身边,连个冰激凌都吃不上,甜心鸭梨,你还是来我们公司吧。” 夏黎很凶悍地瞪着他:“你走啦!不要你管!” 贺昀川冲他挤了挤眼睛,时间确实不早了,他还有不少事情要处理,闻言便说:“我的提议你再考虑一下,先走一步。” 夏黎愤愤咬了口甜筒,冰凉的雪糕滑进肚子里,压住了那股反胃,他把甜筒转到另一边没咬过的地方,喂给林砚青吃。 林砚青张嘴咬了一口,问道:“怎么这么晚?” 夏黎将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他,打完120之后,紧接着报了警,由于是贺昀川拨的电话,自然不能一走了之,两人就在原地等待救护车和警察到来。 夏日七点,天边浮来橘红色的云朵,太阳已经落山,天空却依旧明亮,兄弟二人走在街道旁,一边聊着天,一边往超市去。 “这么奇怪。”林砚青想起日前见过的新闻,似乎也有类似事件发生,只是新闻很快被压了下来,图片经过多次传播变得模糊,林砚青没有保存图片,现在网络上已经看不到,不过文字描述与夏黎所说如出一辙。 夏黎问:“哥,你说会不会是软骨病啊?” “软骨病不是这样的,后来怎么样?人还活着吗?”林砚青问。 “好像还活着哎......”夏黎不太确定,“我闻到一股腐烂的味道,就好像死掉好久了。” “或许是呕吐物的味道。”林砚青摇摇头,“算了,不说这个了,贺昀川找你什么事情?” “他要挖我墙角!”夏黎嗤之以鼻,冷酷地说,“我是不会被金钱打动的。” 两人已经走到了超市门口,林砚青去拿推车,催促夏黎赶紧把冰激凌吃掉。 夏黎三两口把甜筒塞进嘴里,示意林砚青可以进去了。 林砚青推着车往里走,生鲜区还没到打折的时间,他先向杂货区域走去,叮嘱夏黎:“贺昀川那家伙,摆明了是不怀好意,对你有所企图,黄鼠狼给鸡拜年!你别理他!” “可我不是小鸡仔啊。”夏黎绕到他面前,嬉皮笑脸地说,“我是鸭梨哎,黄鼠狼给鸭梨拜年。” 林砚青被他逗笑了,捏了下他的脸,对比着价钱,往推车里扔了几提卫生纸,忖了忖说:“话说回来,这个提议也不是不能考虑,我们签一份合同,拟一份天价违约金,他如果愿意付,你就去给他打一年工咯。” “啊,哥,你怎么这样!”夏黎怪叫起来,叽叽喳喳抱怨着。 林砚青的父亲林陌深是一位地质学家,与夏家是邻居,林陌深在一次考察中失去了联络,夏黎的双亲后来收养了他,双亲如今都已过世,兄弟二人相依为命。 他们在市中心有一套房子,贷款还没还清,加之夏黎还在上学,学费生活费都需要钱,拍视频虽然收入不菲,但林砚青是个非常有危机意识的人,从来不舍得乱花钱。再者,他们频道的主题,是以较少的生活成本维持较高的生活品质,如果肆意挥霍,就与他们的频道宗旨背道而驰了。 “这周的美食节目做无水料理怎么样?你明天还想吃什么,我做给你吃。”林砚青拿起一包干香菇,冲夏黎晃了晃。 “好哦。”夏黎伸长脖子望向不远处,中央货架那里人声鼎沸,像是在抢什么东西,他踮起脚好奇地说,“晚上还抢鸡蛋哦。” 林砚青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整座超市的人都围在了那个角落,售货员扯着嗓子让他们排队,情况乱成一团,刺耳的叫骂声充斥着偌大的超市。 “好像不是鸡蛋,走,过去看看。” 激情开文,还没有全部写完,有几十万字存稿,越写越慢了,试试看一边连载一边写会不会积极一点。 全文可能会很长,由于不是全文存稿,不能保证写完是好看的,完全是按照自己的喜好写的,只图自己写得痛快,所以可能无聊的时候会很无聊,雷的时候会很雷,我搞不太清大众雷点有哪些,如果有需要排雷的,朋友们可以在评论里告诉我,我添加到文案里。 秋天写奇幻,冬天写古耽,春天写爱情,夏天......夏天这么热,就歇歇吧,歇了两个月了,我要支棱起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孤城(一) 第2章 孤城(二) 林砚青推着推车向前去,拥挤的人群撞翻了货堆,地上散落着一地薯片,哄抢的人潮涌动,几只鞋子踩爆了薯片袋子,他们像是没留意,继续争抢着商品。 林砚青叹了口气,弯腰把散落在地上的薯片一一捡起来,放回货架上。 “到底抢什么哦?”夏黎好奇坏了,想挤进去看一眼,林砚青见他要走远,慌张直起腰,伸手去拽他的胳膊,却一个不慎,推车脱了手,直耿耿朝前滑去,撞上了前面男人的腰。 男人身材魁梧,身上有股酒气,正陷在哄抢商品的焦躁情绪中,突然被人撞了腰,凶神恶煞地转回头,用充血的凶狠眼光瞪向林砚青,抡起拳头骂道:“你他妈赶着投胎啊!” 林砚青皱眉,不想跟他计较,而此刻货架前方有人打了起来,怒火一触即发,所有人的情绪在这瞬间一齐攀上了顶峰。 夏黎听见动静退回林砚青身旁,恰见壮汉抡拳头,想也不想就开骂:“你这个大傻蛋,你想干嘛!我告诉你,你敢动手小心我报警!” “报警!好,我成全你们!报警是吧!”壮汉胸中大怒,手指扣进推车的栏杆缝隙里,一把掀翻了推车,推车倒在地上,哐当几声,卫生纸和干货掉了一地。 壮汉与林砚青之间没有了推车阻碍,他三步上前,直接攥住林砚青的衣领,一拳头砸了上去。 林砚青心中无语,大脑冷静地思考着如何应对这场无妄之灾,奈何眼前的男人就像疯了一样,完全只顾发泄心中的不满。 眼见拳头落到脸颊,林砚青紧闭住眼睛,偏头欲躲。 千钧一发之际,他听见壮汉凄厉惨叫,继而松开了他的衣领。 “痛痛痛痛痛——”壮汉龇牙咧嘴地喊着疼。 汗水从林砚青额头滴落,他颤抖着眼睫,缓缓睁开眼,却见壮汉被人擒住了手腕,下一秒,来人一脚踹在壮汉的脚腕上,壮汉吃痛,重心不稳倒在了地上。 “想去警局,我可以陪你去。”男人冷笑,他单手扶起地上的手推车,把散落一地的商品放了回去,然后将手推车送回林砚青身前,微笑道,“没事了,你走吧。” 林砚青愣愣地望着他,炎炎夏日里,男人穿一条迷彩裤,上身是无袖黑背心,裸露出精壮结实的三角肌,他的身材很高大,五官轮廓分明,眉毛浓密,浑身散发着阳刚之气,但嘴角勾起的笑容却又为之带来几分轻佻。 林砚青挪开视线,说了声谢谢,飞快推着手推车离开,把这一地狼藉留给其他人处理,包括那个倒地不起的壮汉酒鬼。 夏黎心有余悸地喘着粗气,像小时候那样,手指攥着林砚青腰间的衣料,几乎将他的白衬衫抠出个洞来。 刚才发飙的是他,如今害怕的也是他,林砚青想叫他别抠自己衣服了,可见他可怜兮兮的,又忍不住笑了起来:“你怕什么?我都不害怕。” 夏黎扁着嘴,不知道说什么好,隔了十几分钟,见那个壮汉没有跟过来,夏黎才终于放心下来。 两人走到熟食区,林砚青惊喜地说:“今天的打折菜没人抢,三文鱼四折,来一盒。” 夏黎回过神来,抽了几个透明塑料袋,将三文鱼和小菜装进去,焦急地说:“哥,咱们快去买单吧,我好害怕。” 林砚青答应下来,快速走向结账处。 收银员问:“要不要袋子?” 夏黎忙不迭摇头,从背包里拿出两个购物袋,撑开后走到整理台,等着收银员把扫完码的货物放进来。 “三百四十七块。”收银员无精打采地说。 林砚青扫码支付,夏黎在旁嘀咕:“什么都还没买,几百块又没有了。” 最近物价飙涨,失业率却很高,哪行哪业都不容易,鸭梨很甜的频道看似订阅量很高,但被平台抽走不少提成,实际到手的收入并没有那么乐观。 林砚青从夏黎手中接过购物袋,装不下的卫生纸提在手里,并肩离开超市,经过玻璃门的时候,他不经意扫了眼广告海报,上面画着一支营养剂,写着“艾美乐新品上市,健康饮品,伴您生活”。 海报最上方用粗红的大字写着“回馈顾客,0.5折出售”,林砚青倒吸气,终于知道那群家伙在抢什么了,艾美乐主营保健饮料,价格向来昂贵,现在打折出售,也就是不到3块钱。 夏黎频频催促:“哥,我们快走吧,别被那个王八蛋给缠上了。” 林砚青点头,举步往前走。 两人坐一站地铁,出站后步行回家,经过彩票店的时候,夏黎买了一注彩票,笑眯眯地揣进口袋里,两块钱买不了吃亏,两块钱买不了上当,两块钱买一注梦想。 “万一中了呢。”夏黎开心地说,“万一不中,就当是做善事咯,做人总要有点梦想嘛。” “万一不中,就当是帮别人实现梦想咯。”林砚青戏谑道。 夏黎哈哈大笑,没骨头似的赖在他哥身上,“如果能发财就好了,你可以把你那份烂工作辞掉,不用那么辛苦,等我毕业了,我养你。” “现在已经很好了,知足吧。”林砚青摁开电梯门,与夏黎说说笑笑往里走,关电梯的瞬间,一只手伸了进来,电梯门感应后重新开启,随后走进来一个高挑的男人。 林砚青愣了一下,认出是刚才在超市帮过他的男人。 夏黎也认出来了,没心没肺地说:“哦,是你啊,大哥!你也住这个小区啊?我叫夏黎,你叫什么名字?” “姜颂年。”男人觑了眼林砚青,继而背过身,站定在电梯最前方,手里提着超市购物袋,没有按下楼层键。 林砚青骨子里是个警惕的人,他观察着姜颂年的背影,没有与之交流,他留意到姜颂年的后背处有几道伤疤,隐藏在背心之下,随着肩膀的动作,疤痕若隐若现。 林砚青想起他刚才矫健的身手,不由得保持了几分戒备。 “大哥,刚才那个家伙怎么样了?他有没有报警哦?”夏黎追问道。 姜颂年没有回头,言简意赅地说:“忙着抢购。” 电梯到了19楼,门打开,姜颂年率先走了出去。 林砚青拧起眉,迟疑地走出电梯,见到姜颂年打开了邻居家的大门,身形一闪,动作迅捷地关上了门。 “好巧哦,居然是邻居哎,这套房子什么时候卖掉了。”夏黎说。 小区是二梯二户的格局,邻居上个月刚说要卖,这个叫姜颂年的人就搬了进来,可事实上,无论是林砚青还是夏黎,都没有听见过搬家的动静,也没有见过他进出。 直到昨天,林砚青都还以为邻居家闲置着。 夏黎已经打开门进去,换上拖鞋,球鞋塞进鞋柜里,催促道:“哥,你还不来哦?你看什么呢?” 林砚青定定地看着那道门,良久,他收回视线,进了自己家门。 而在另一间房子里,姜颂年透过门上的猫眼,紧盯着林砚青的身影,直到身影消失,他徐徐收回视线,反锁了门。 林砚青换好鞋,心里还在琢磨姜颂年的事情,凡事过于巧合,就必有异常。 夏黎正把买来的食物放进冰箱,突然惊呼道:“哥!怎么买了保健饮料!”他手里拿着一个红色的小瓶子,大概100ml,上面写着维生素功能性饮料,消除疲惫,恢复活力。 林砚青快速走来,从购物袋里翻找出小票,原价48一瓶,折后价2.4元,他回忆了一下,大概是姜颂年帮他捡东西的时候装错了。 “运气真好。”夏黎美滋滋地说,“不用抢就有了。” “与其喝这种保健品,不如好好睡觉,少熬夜,少打游戏。”林砚青抖了下衬衫领子,如今不过五月,室内温度就已经超过了二十五度,屋子里又闷又燥,他让夏黎把饮品收起来,走去将客厅里的风扇打开。 这是套二室一厅的二手房,原本的装修与陈设很简陋,由于要拍摄视频,室内局部装修过,重新粉刷了墙面,换了一套厨房用具,客厅里的家具和小装饰也都换了,整体显得很温馨。 风扇打开后,屋子里逐渐凉快下来,夏黎把刚从超市里买的三文鱼和寿司拿出来,开了两罐冰啤酒,然后打开电视机,坐在沙发里边看电视边吃晚饭。 林砚青在研究所的工作加班很多,往常下班吃上饭都要**点,今天周六,比往常下班时间早一点。 夏黎吃了几口寿司,把电脑抱过来,在间隙里工作剪视频,其实他并不怎么会做饭,也不擅长做家务,都是林砚青手把手教他,再通过一些移花接木的办法,在镜头前呈现出他是个无敌居家小能手。 夏黎很崇拜他哥,觉得林砚青无所不能,人也长得清瘦漂亮,还很耐心,是个运筹帷幄的现代诸葛亮,就是有时候过于好心了,总是把自己弄得很狼狈。 夏黎坐在地毯上,用毛茸茸的脑袋顶他哥的膝盖,林砚青抿了口啤酒,伸手揉了揉他的耳朵,视线还停留在电视屏幕上,广告里正在播放艾美乐的产品。 “这段时间超市里的预制菜和罐头食品变多了,你有没有觉得,最近超市里的蔬菜很不新鲜?水果也蔫蔫的。”林砚青说。 “家必达是大型连锁超市嘛,不走精品路线,你想吃水果哦?我明天去水果店买。” 林砚青摇摇头,夹起一个寿司送进嘴里。 手机震了几下,林砚青飞快拿起来看,是年糕叔叔发来的短信,问他有没有下班,晚饭吃什么。 林砚青抿着嘴笑了笑,把啤酒罐拿开,拍了张寿司的照片,蜷缩在沙发里回消息。 夏黎眨了眨眼睛:“又是年糕叔叔哦。” 林砚青“嗯”了一声,敛起笑,慢慢把手机放下。 “他最近还给你打生活费哦?”夏黎问。 “唔......不过我上班了就没有收了。”林砚青不自在地喝了口啤酒,“过节的时候会给我发个红包。” 屏幕上的消息不断出现,林砚青用指腹蹭了蹭屏幕边缘,装作不在意地将手机反扣,随后漫不经心地咬了口寿司。 夏黎紧盯着他线条清晰的侧脸,林砚青浓密的睫毛逐渐低垂,藏起了那双忧郁的眼。 “你打算什么时候把钱还给他?”夏黎问。 林砚青喉头动了动,眉宇蹙起又舒展,他转头看向夏黎,露出浅浅的笑意,“我没有打算还他钱。” “哥......你会不会太信任他了?”夏黎忧心地说,“他自称是叔叔的朋友,可姓名年龄长相全都不清楚,他资助了你十年,为什么对你这么好?会不会别有居心?” “我经常跟他聊天,他这个人很风趣随和,况且从来不打听我爸的事情,我爸当时参与过几项国家机密工作,年糕叔叔是他朋友,说不定也需要身份保密,你别想那么多了。”林砚青语无伦次地解释。 “可是你都二十多岁了,他还每个月给你打钱,这样不是很奇怪吗?”夏黎犹豫地说,“就好像......” “好像什么?” 夏黎抿了下嘴,改口说:“就好像你们是老朋友一样。” 林砚青握紧了啤酒罐,恍惚地点点头:“嗯,可能是吧。” 第3章 孤城(三) 夜里突然狂风鼓作,雷声叫嚣,窗外闪过一道又一道惊雷,凌厉的闪电发出道道白光,照亮了房间一隅。 林砚青被雷声吵醒,他睡得不踏实,辗转反侧几次后翻身坐起来,黄昏时还热得开风扇,入夜后温度骤降,冻得浑身鸡皮疙瘩。 他从衣柜里拿了件外套,裹在身上往客厅走,这房子虽然装饰得很温馨,但本质上还是套老房子,墙体不防潮,台风天容易进水。 果不其然,雨水从墙面缝隙中渗透进来,滴滴答答顺着墙角滑落,在地板上积出了水团。 林砚青用拖把将地面拖干,找来几个脸盆凑在墙角,时间已是后半夜,他又困又累,正准备回去睡觉,突然头顶一凉,一串水珠落在了他的额头上。 滴——答—— 林砚青仰头看去,天花板中间正在滴水,他猜测是楼上没关窗,雨水浸透了地板,导致阳台漏水。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先把阳台上挂着的衣服收了,时间已经不早了,现在上楼敲门,对方未必会搭理他,可若是放任不管,明早起来说不定水漫金山。 林砚青回到客厅,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去敲门。 这时候次卧的门打开了,夏黎捧着iPad走出来,满脸皆是慌张。 “怎么了,你卧室也漏水了?”林砚青问。 “不是啦。”夏黎熬夜还没睡,他震惊地说道,“我刚和昀川聊天,他告诉我一个八卦,喜蛋失踪了。” 喜蛋是小南瓜APP上首个粉丝量破千万的美食博主,祖上出过御厨,八大菜系样样精通,不是夏黎这种半桶水晃荡的小博主。 林砚青赶着要去楼上敲门,一边换鞋一边说:“我昨天还看见他的视频更新。” “是昀川跟我说的,现在谁都联系不上喜蛋,不知道他在哪里拍摄的视频,而且他很奇怪哎,最近的视频都在给艾美乐打广告,他从来不给保健食品打广告的啊,网上都在骂他。” 林砚青头疼欲裂,嘱咐道:“楼上漏水,我去敲门,你乖乖在家,关好门,行吗?” 夏黎听话坐进椅子里,仍旧沉浸在大博主失踪的震惊之中,见沙发上堆满了衣服,他将iPad放下,震惊的同时不忘把衣服叠起来。 叮一声,电梯门打开,林砚青走进电梯,在关门的一瞬间,他听见了防盗门打开的声音,隐约从1901传来,也就是姜颂年那户。 林砚青心慌了一瞬,他意识到姜颂年在他之后出了门,但电梯门已经合拢,他无法再确认这件事。 电梯很快抵达20层,林砚青走到2002,连按了好几下门铃。 室外阴冷,他搓了搓胳膊,心里焦躁不安,无人应门,于是他又按了几下门铃,铃声接二连三响起,客厅里有脚步声,他在门外都听得一清二楚,却迟迟无人来开门。 大半夜的,林砚青不想太扰民,不能大声喊开门,只能继续按动门铃。 按了快十分钟,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防盗门里面拴着防盗链条,大门只能推开一拳的距离,林砚青往门缝那走了几步,透过逼仄的门缝罅隙往里看。 屋子里静悄悄,飘出了一股奇怪的味道,像黄梅季节闷湿的霉味,又混杂着淡淡的血腥味。 一道身影突然窜了过来,身躯抵住门缝,防盗门往前推了几厘米,本就狭窄的缝隙更加微不可见,林砚青只能听见声音,看不见任何画面。 “你在看什么?”赵勇冷冰冰地说。 那股难闻的味道更重了,林砚青皱了皱眉,用手背捂住鼻尖,沉声说:“赵先生,你家阳台漏水了。” 赵勇这对夫妇,林砚青接触过几次,很难沟通,经常大半夜扰民,或是吵架砸东西,或是带很多朋友回家玩通宵,道理说不通,报警也不管用,每回警察走后,更加报复性地发出噪音,甚至会打开窗户大喊大叫,弄得邻里街坊都很是头疼。 林砚青做好了赵勇会发飙的准备,哪知今天赵勇很沉静,低沉地说了句“知道了”,然后砰地一声将门关紧。 林砚青唉声叹气,温度似乎又降下来了,冻得他瑟瑟发抖,连忙坐电梯下楼。 雨势渐停,林砚青回到家中,又去查看阳台,他等了十几分钟,天花板停止了漏水,想必是赵勇处理过了。 他长长松了口气,鼻尖仿佛还萦绕着那股奇怪的味道。 雨水冲刷了窗户,水痕未尽,夜色漆黑,路灯在雨水折射下散发出妖魅的光晕,突然间,他听见一声凄厉惨叫,像是野猫嘶叫,然而仅仅只是一瞬间,夜色恢复幽谧,安静如初。 林砚青感到一阵心慌,黑暗中仿佛有危险正在逼近,借着夜色的掩护,将整座城市吞噬殆尽。 翌日,林砚青从睡梦中醒来,天空放晴,小区被雨水冲刷,窗外阳光明媚,空气清新怡人,林砚青推开窗户,深深吸了口气,身体的疲惫感逐渐消散。 夏黎昨晚熬夜,这会儿还在睡觉,林砚青洗漱之后给他发了条短信,随后前往菜场购买今天要用的新鲜食材。 超市里的肉类经常打折,品质参差,精挑细选能买到比菜场里质量更好的新鲜肉类,但蔬菜品质却远不如菜场,无论是价格、品种还是新鲜程度,菜场都是最优选择。 林砚青想先去买个包子充饥,经过小区花园的时候,发现一堆人围在一起,正在交头接耳说些什么,其中不乏业委会的工作人员。 林砚青突然就想起了昨夜那声惨叫,在脑袋反应过来之前,脚已经迈了过去。 人群中有几位阿姨正往回走,脸上表情扭曲着,像是见了什么脏东西,摆着手说:“别看了别看了,作孽哦,什么人这么缺德哦。” “好端端的小狗,就这么被人开膛破肚了,真是不得好死。” 林砚青走近人群,业委会管理员正在用塑料袋将小狗的尸体包起来,那是一只小型犬,不仅被人开膛破肚,连内脏也挖走了,身体只剩薄薄的一张皮,于是显得格外幼小。 林砚青喉头哽咽,外套口袋里的手微微颤抖着,他认识这只狗,不是野狗,是21栋刘奶奶收养的流浪狗,他作为小区志愿者,去刘奶奶家送过宣传单,见过这只狗。 林砚青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看着业委会的人将塑料袋送走,用清洁剂和清水冲刷地面,血印子黯淡了下去,直到后来,人群消散,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 再后来,林砚青也走了,他的身体变得很僵硬,胃里空荡荡的,但什么都吃不下,他直接去了菜场,买了点蔬菜水果,经过包子店的时候,还是买了几个包子,准备带回去给夏黎当早饭。 林砚青住在20栋,走到21栋的时候,脚步顿住了。 刘奶奶就住在一楼,此刻距离林砚青不过十几米路,他思来想去,还是想去探望刘奶奶,至少让她不要太伤心,她是独居老人,儿子在外地打工,不经常回来。 林砚青把沉甸甸的塑料袋换了只手,甩了甩胳膊,走进21栋。 一楼的感应灯坏了,楼道里很阴暗,林砚青正想敲门,突然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那股味道实在过于腥臭,让人无法忽略。 踟蹰再三,林砚青还是按下了门铃,屋子里没有应答,不知道是不是刘奶奶出门去了,林砚青想拍门的时候,发现防盗门没有关紧,虚留着一条缝。 他讶异地扶住门把,轻轻将门推开。 门打开的那瞬间,血腥味扑面而来,随之映入眼帘的是坐在摇椅上的刘奶奶,她穿着长袖睡衣,衣服上染满了血,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一条胳膊的衣服被撕烂,从肩膀到手臂血肉模糊,像是被野狗啃食过,露出了染血的森森白骨,她微张着嘴,脸色灰败,蚊虫苍蝇在附近打转,发出嗡嗡嗡的声音。 林砚青被这幅场景吓得魂飞魄散,失态尖叫了一声,手腕倏地发软,袋子掉在地上,南瓜番茄滚了一地,他浑身发抖,逐步向后退,慌乱间想拿手机,手指却像是不听使唤,根本伸不进衣服口袋里。 赫然间,他倒退几步,后背撞上了一个人,他吓得条件反射跳了起来,挣扎着想要逃离。 那人飞快地圈住他的身体,沉声道:“别怕!” 林砚青仰起头,来人正是姜颂年,那张坚毅的脸庞近在咫尺,仿佛是为了安抚林砚青的情绪,姜颂年挑了挑眉,露出了暧昧的笑容。 林砚青凝视着那张英俊的笑脸,胃里翻江倒海,突然喉头一哽,直接吐了出来。 姜颂年笑容凝滞,霎时脸黑如铁。 第4章 孤城(四) 姜颂年报了警,警察很快登门,询问了林砚青当时的情况,此刻林砚青已经缓和了心情,详细将来龙去脉告知警察。 警察勘察过现场,问林砚青要了联系方式,然后便放他离开。 林砚青一路埋着头,走进20栋的电梯,姜颂年紧跟在他身后,衣领用湿纸巾擦拭过,留下一个潮湿的印子。 林砚青偷偷觑他一眼,小声说:“衣服我会赔给你。” “好啊,两千块。” 林砚青猛地瞪起了眼,难以置信地说:“你怎么趁火打劫?” 姜颂年见他打起了精神,不由笑了:“不用赔了,算我的。” 电梯门打开,林砚青没再说什么,飞快回了家。 夏黎见他久久不回来,电话也不接,正要去菜场找他,却见他双手空空回了家。 “你不是去买菜吗?” “掉在案发现场了。”林砚青进浴室洗手,顺道把外套脱了,直接塞进了洗衣机。 “案发现场?什么案发现场?”夏黎纳闷地问。 林砚青喉头哽了哽,那股血腥味就像黏在了身上,如何都消散不去,他干脆把全身衣服脱了,冲了把淋浴,脑海里反复出现刘奶奶的尸体,他感觉眼眶有点发湿,心里很难受。 他洗完澡出来,擦着头发去了客厅,喉咙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刘奶奶死了,窗户没关,狗跑了出去,也、也死了......” 林砚青说到最后,声音已经沙哑。 夏黎不敢相信,小区群里消息跳个不停,他打开来看,都在讨论这件事情。 “刘奶奶怎么会这么倒霉,狗跑出去了,怎么也......”夏黎安慰他,“都说小狗有灵性,也许是去天上陪刘奶奶了。” 林砚青坐在沙发里擦头,闻言愣住了,是啊,怎么会这么巧,刘奶奶被野狗咬,养的小狗也被开膛破肚,会不会太巧合了? 他回忆着刚才的画面,血淌了一地,但没有发现动物的血脚印,倒是有许多球鞋印子。警察刚才还问他要了鞋子的尺码,让他踩了个脚印,这么说起来,警方现在怀疑是他杀。 林砚青瞳孔紧缩,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刘奶奶被人杀害,凶手咬了她的尸体,而那只狗呢?会是同一个人干的吗? 林砚青不得而知,只觉得脑袋要炸开了,与此同时,他忽然想起姜颂年,他刚才忘记问姜颂年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这几天,林砚青隐约感觉有人跟踪他,就说刚才,姜颂年突然出现在那里,包括昨天在超市的相遇,一切都太巧合了。 夏黎见他精神很差,给他倒了杯牛奶,拥着他的肩膀问:“哥,要不要给你煎个荷包蛋?你先吃点东西吧。” 林砚青转头看向他,“今天拍不了视频了,你还有存货吗?” “还有几条片子,可以应付。” “那就好。”林砚青深呼吸,握住夏黎的手腕,“凶手还没有抓到,你这几天没课就不要出门了。”他顿了顿,又补充,“还有,绝对不要和对门那个家伙说话,他说不定是个变态杀人魔。” 夏黎郑重其事点头,过了会儿,他把iPad拿过来,点开邮箱给林砚青看。 “哥,你看这个,是艾美乐给我发的邮件,想请我打广告哎。”夏黎说。 林砚青分神看了一眼,仍然觉得不太舒服,但还是打起精神和他说话。 “别接这种广告,我们做健康饮食的,保健食品和我们的频道理念不契合。” “可是他们给好多钱哦,而且喜蛋也在接啊。”夏黎小声说,“一条广告给五十万。” 林砚青震惊无比,痛苦挣扎了两秒钟,熄灭了屏幕,煎熬地说:“天上不会掉馅饼,五十万嘛,我们可以骗昀川的钱,他现在发达了。” 夏黎噗噗直笑,拥着他哥的肩膀,亲昵地蹭了蹭,“好哦。” 林砚青在家休息了一天,终于恢复了心情,周一打起精神去上班,临出门的时候,他突然灵机一动,开门之前,透过猫眼往外看,1901没有动静,不知道姜颂年是不是还在家里。 随后他出了门,从容地按下电梯,用余光注意着隔壁的动向,依旧没有动静。 天性使然,林砚青是杞人忧天也是谨小慎微的人,进入电梯之后,他按下了地下停车场的按钮,同时,他随手按了个10楼。 电梯门合拢之际,林砚青又听到了1901的开门声,他屏住了呼吸,等待电梯在低层楼面打开。 很快来到10楼,林砚青迈出电梯,走向消防通道,电梯门合上,如常下降。 林砚青站在消防门后面,透过玻璃窗格往外看,他听见厚重的鞋子踩踏在楼梯上的声音,那人动作迅速,飞快地奔跑在楼道里,身影一闪而过,林砚青清晰地看见了姜颂年的背影。 他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咙,呼吸难以为继,他猜测得不错,姜颂年一直在跟踪他,在他乘电梯下楼之后,姜颂年就从消防通道跑下来,他看起来像是常年运动,拥有健壮的体魄,从19楼跑下来,或许只比电梯慢了几秒钟,他很快就能跟上自己,跟着自己去超市,去上班,去各种地方。 林砚青恍惚了,姜颂年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跟踪自己?他与刘奶奶的案子是否有关联? 由于公司就在附近,林砚青很少开车上班,但他今天不得不开车了,如果坐地铁,他一定会疑神疑鬼。 他尽可能让自己保持镇定,乘坐电梯下楼,如常走向车位,余光却瞥着四周,害怕姜颂年从某个角落窜出来攻击他。 他坐进车里,直到锁上车门,才真正长吁出一口气。 林砚青发动汽车,驶出停车场,却不曾留意到后备箱里有人闷咳了一声。 * 夏黎今天没课,睡到快十点才起床,按照林砚青列的清单,先把家务活干了,然后剪了会儿片子,中午的时候饥肠辘辘,想起来柜子里还有泡面和午餐肉,正好可以煮个餐蛋面。 他满心雀跃走向储物柜,拉开抽屉,拿起那罐午餐肉,虽然提倡健康饮食,但偶尔吃点不健康的也是人之常情。 正要打开罐头,贺昀川的电话打进来了。 夏黎接通电话,贺昀川知道他今天不上课,问他有没有时间,请他吃海鲜,顺便谈谈新合约。 夏黎很冷酷地答应他,挂完电话后,笑眯眯把午餐肉放回柜子里,等贺昀川过来接他吃大餐。 他换了件卡通熊的白T恤,穿了条浅色牛仔裤,手机充满电塞进裤兜里,好整以暇等待贺昀川登门。 * 贺昀川早起洗澡洗头,刮完胡子捯饬头发,还喷了点古龙水,换了一身昂贵的休闲西装,再戴了块瑞士高级定制的手工腕表,低调奢华别具一格。 驱车前往夏黎家的路上,路过经常光顾的花店,他停车下去想买束花,逛了一圈,花都有点蔫蔫的,花店老板也在抱怨,最近天气异常,别说他们花店,就是植物园里的花也全都养得不好,价格反而还上去了。 贺昀川挑了一束相对新鲜灿烂的向日葵,隔壁是家零食店,他思考了半分钟,先把向日葵放回车里,然后进去买零食。 林砚青是个生活习惯很健康的人,对夏黎要求也很高,不许他吃这吃那的,夏黎就像个小仓鼠,零食都要躲起来偷偷吃,贺昀川就经常给他买,挨林砚青一顿骂,但买都买了,林砚青也不会刻薄到把零食扔掉。 最近天气热,再过一个月就要放暑假,按照夏黎的个性,肯定就不爱出门了,贺昀川就想着一次性给他多买点。 这个时间点零食店人不多,大门口刚来了几箱汽水,待会就要搬到仓库去,贺昀川直接让店员给他留两箱,一箱可乐雪碧芬达的混合装,一箱橙汁。 然后他拿了个推车,薯片、饼干、豆腐干、牛肉丝、真空包装的鸡腿鸡腿......乱七八糟什么都来上一点,满满当当装了四个大号塑料袋。 结完账,店员帮他把汽水搬到后备箱,零食放在了后座。 贺昀川怕夏黎等着急了,抓紧时间上路,路上虽然红绿灯多,但好在这个时间段车不多,很快就到了小区门口。 贺昀川把车开进小区,想停到20栋附近,奈何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地上的停车位都满了,他买了不少东西,如果停得太远,不太方便搬上楼,思来想去,开到了地下停车场。 停好车之后,贺昀川给夏黎拨了个电话,让他下楼来,帮忙把零食和饮料搬上去,然后再去吃饭。 打完电话后,贺昀川先下车把饮料搬进电梯,后备箱里还有一箱静冈蜜瓜,是昨天朋友送他的。他站在后备箱那儿,把外套袖子纵到手肘,正准备搬箱子,听见车前窸窸窣窣的声音,他歪头看了一眼,一个黄色格子衬衫的男孩正贴着他的车玻璃,似乎在看后座上的零食。 贺昀川觑了他两眼,浑劲儿上来,逗着那小孩儿说:“小朋友,你帮叔叔提袋子,叔叔请你吃巧克力。” 那小孩没回头,也不搭理贺昀川,脸依旧贴着那车玻璃,喉咙里发出咕咕的怪声。 “要不然你帮叔叔拿着花,待会儿送给电梯里出来的男孩儿,很好认,整个小区最可爱最漂亮的就是他。”贺昀川十分嘚瑟。 那小孩儿突然间一巴掌拍在车门上,发出了一声巨响,贺昀川吓了一跳,眉头皱了起来,想想又觉得别和孩子计较,便兀自把饮料搬下车,往楼梯口走去。 电梯已经下到负一楼,夏黎恰好从里面出来,贺昀川暂时把两箱饮料放下,堵住了电梯门,见夏黎穿得清新可爱,忍不住摸了摸他的手。 “别毛手毛脚!小心我哥揍你哦!”夏黎抽回手,凶巴巴地挥了挥拳头。 贺昀川忍笑,问:“车里有箱蜜瓜,你要不要?昨天来的,很新鲜。” “要!我哥喜欢吃的!”夏黎欢呼。 “呀,好像烂了。”贺昀川飞快地说。 夏黎不为所动,欢快地朝汽车跑去,一眼瞅到了那个正用脑袋敲打车玻璃的小男孩,大概五六岁左右的年纪,有点眼熟,但不确定是哪家的。 贺昀川说:“你拿后座的零食吧,蜜瓜我来拿。” 夏黎愣愣地看着那个小孩儿,感觉有点古怪,他站在车头那,转回身看向贺昀川。 贺昀川摇摇头:“别理他,小孩儿恶作剧,先把东西搬上去,饮料还堵着电梯门。” 夏黎忙不迭点头,绕到汽车的另一边,心里琢磨着还是跟物业说一声吧,附近也没有家长,停车场里那么多车,万一撞到就不好了。 他开车门前先觑到了副驾驶上的向日葵,有点嫌弃地抽了抽嘴角,随后欢欢喜喜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哇塞,你买好多哦。”夏黎惊喜地睁大了眼,美滋滋地将两个塑料袋提出来,暂时先放到地上,另外两个塑料袋靠近车座的另一边,必须弯腰伸长手臂才能够到。 贺昀川单手托着一箱蜜瓜,屈腰捡起地上两个塑料袋,先行往电梯口走。 夏黎吃力地将另外两个塑料袋拿出来,其中一个袋口没系紧,圆罐装的曲奇饼干从里面滑了出来,滚到了车座底下,夏黎只能爬进后座,费劲地把手伸到座椅底下掏来掏去。 饼干盒似乎是卡住了,夏黎费了点力气,手臂都掏酸了,也没能没把盒子挖出来,那小孩儿的脸还贴在玻璃窗上,像是在看他笑话,手舞足蹈地拍打着车门。 夏黎放弃了那罐饼干,正想从车里退出去的时候,隔着薄薄一道玻璃窗,他与男孩对上了视线。 男孩整个眼眶都是血红色的,像是被人挖了眼珠,又像是蒙了一层血雾,他的脸上有血渍,嘴角也很红。 夏黎心跳骤然加快,他感觉男孩在看他,可男孩的眼眶里分明就没有眼珠,夏黎吞咽着口水,语无伦次地说:“小朋友,你、你吃完番茄酱不擦嘴哦。” 男孩笑了起来,嘴角一寸寸咧开,牙缝里的肉块掉了下来,黏腻的血皮沾在玻璃窗上,留下猩红的痕迹。 夏黎死死地咬着牙,脸色绷得极紧,他慢慢地往后退,膝盖僵硬,脚却软了,噗通一声摔在了地上,恰好坐在两个塑料袋上,发出哗哗的声音。 就在那一霎那!男孩动了!他的速度极快,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夏黎再抬头的时候,男孩已经绕到了车的这一边,肩膀贴着夏黎的肩膀,布满鲜血的脸庞近在咫尺,夏黎在那双血泊般的眼中看到了自己惊慌的脸。 “喂,你们两个玩什么呢!快过来!”贺昀川站在电梯口催促。 夏黎疯狂尖叫,一把推开男孩,但他没能站起来,零食掉了一地,脚下磕磕绊绊。 男孩摔在地上,膝盖里发出咔咔咔的声音,他没有用手撑地,仅仅是脚腕发力,身体以一种奇怪扭曲的姿势站了起来。 夏黎想逃跑,坐在地上向后挪,男孩突然向他扑了过来,张开了锋利的牙齿,恶狠狠咬向他。 夏黎害怕得眼泪直流,就在这时候,男孩的肩膀上出现两只大手,制止住了他的动作。 贺昀川从后跑了上来,拍了拍男孩的肩膀,随后提着他的腋窝将他举到半空,哑然失笑道:“小鬼,玩什么呢?恶作剧是不是?找别人玩儿去,不准欺负我家黎黎。” 男孩奋力地挣扎起来,贺昀川从身后提着他,见不到他的表情,但也被他身上那股蛮劲儿震惊了。 夏黎跌跌撞撞爬起来,嘶声吼道:“贺昀川!这小孩儿有狂犬病!你你你你你别碰他!” 贺昀川愣了愣,以为他说笑,却见夏黎吓得脸色煞白,地上也是一地狼藉,最主要的是,这孩子力气太大,他快要抱不住了,见后车门开着,贺昀川往前跨了一步,在小孩挣开之前,用力将他扔进车里,吧嗒一下锁上了车门。 小孩身体前倾,摔在了座椅上,他很快爬起来,龇牙咧嘴拍打着窗户。 贺昀川望见了他的脸,顿时呼吸一窒,他恍然意识到,那绝非是狂犬病那么简单。 “我现在报警,黎黎,你先上楼,到家后锁上门别出来。” 第5章 孤城(五) 林砚青所在的研究院安保措施严格,进出需要通行证,外部人员一律不得入内,访客需经过复杂的审批及安检流程,方能进入大楼。 过了这道门,林砚青暂时放下心来,姜颂年再是阴魂不散,也不可能跟他进研究院。 他们正常情况下是双休,但每周加班两天,美其名曰自愿加班。 林砚青昨天休息了一日,周六还提前走了,今天进门时就受到了主任的阴阳怪气。 “全院只有你,每周都要休息,你家里有事,别人家里就没事?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情况!进度来得及吗?要有什么差池,是不是你负责?”周主任嗤笑道,“如果不是看在你爸的面子上,我们院的大门你都进不来,别说年终奖,能不能保住这份工作都难说,拎不清!” 林砚青态度诚恳:“抱歉,主任,以后我会注意。” 大厅里围观的同事们都清楚,林砚青就是这么一说,周末照样会休息,一个倚老卖老,一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碰上了就是冤家对头。 办公室里探出一个脑袋,冲林砚青挥了下胳膊,“砚青,过来看看这份紧急文件。” “好,我这就来。”林砚青连忙跑进办公室。 苏伟明埋着头,用一块毛巾擦拭地球仪,花白的头发随着手里的动作一晃又一晃,他低着头说:“别理他,他这人就是喜欢搞小团体搞打压,喜欢听人奉承,别放心上。” 林砚青苦笑,坐回了工位上,“我没放在心上。” 苏伟明依旧埋着脑袋,林砚青阅览完邮箱,关闭了电脑,抱起桌子上的一沓资料说:“我先去实验室了。” 苏伟明像是没听见,机械性地擦拭着地球仪,从刚才到现在,他已经擦了整整十分钟。 “苏工?”林砚青经过他身旁时,拍了拍他的肩膀。 苏伟明脖子僵硬,仰头时发出咔咔咔的声音,他的双目很浑浊,充斥着红血丝,瞳孔紧缩,布满皱纹的脸上呈现出一种罕见的灰败感,像是皮肤底下失去了血色,皱纹显得更加稠密。 林砚青稍显错愕,忙问:“您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苏伟明紧紧咬着牙,像是在忍耐着什么,半分钟后,只见他放下了地球仪,推开窗户深吸了口气,眼神逐渐恢复清明,他扭头冲林砚青笑了一下,嘶哑地说:“屋子里太闷了,你先去吧,我待会儿过去。” “行,您有事打给我,不要硬撑。”林砚青不安地离开了办公室,通过连廊往实验楼走去。 林砚青在实验室待了一个上午,苏伟明说是要过来,但实则一直没来。 午餐时刻,人流往餐厅去,林砚青属实有些担心苏伟明,便前往办公室找他。 这几天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发生了太多事情,天气也异常炎热,让林砚青脑袋里面乱糟糟的,感觉到处都不对劲。 尤其刚才苏伟明浑浊的眼神,他前几天在地铁里见到过,也有那么几个人像苏伟明那样,脸色灰败,双目血红,可林砚青当时没想太多,毕竟多数社畜下班时候都是这幅半只脚踏进棺材里的脸色。 林砚青走到办公室门口又遇到了周主任,周主任顶着个大肚腩,双手插在裤兜里,阴阳怪气地说:“哟,小林,怎么不去吃饭啊,不会是要出去吃大餐吧,工作这么不认真,还这么挥霍,日子可顶不住太久啊。” 林砚青笑笑,尽量不想与他起冲突,他敲了敲办公室门,准备推门进去,却发现门被锁住了。 林砚青刚才过来的路上没见到苏伟明,猜想他或许是走了另一条路。 原本林砚青应该直接去吃饭,但周主任就站在他身后,让他深受其扰,立刻就想避开,于是他掏出了钥匙,插进锁孔里,拧开了门。 推开门的那一瞬间,他愕然见到了苏伟明的背影,苏伟明就蹲在柜子后面,露出弓起的后背,埋着脑袋不知在干些什么。 “苏工,您没出去啊,我以为你去吃饭了,身体好点了吗?” 林砚青想关门,周主任跨前一步走了进来,嚷嚷道:“苏工,你干什么呢?窝那犄角旮旯里搞什么东西?” 林砚青嗅了嗅鼻子,闻到一股淡淡的膻味。 就在此刻,苏伟明缓缓转回了头,颤巍巍的手掌心里,捧着一块咬了一半的生猪肝,嘴角沾满了血渍和肉块,而饭盒里还有未食用的新鲜猪肉。 林砚青蓦地睁大了眼,脚步后退,手扶住了门把。 周主任拧起了眉,嫌弃地说:“苏伟明,你搞什么呢?吃的什么玩意儿?把办公室里弄得一塌糊涂!” 苏伟明喉头滚动,声音沙沙地说:“我很、很饿......” 他突然蹦起,朝着周主任扑了过去,年迈的身体竟然无比迅猛灵活,力道之大令人咋舌。 周主任一个不慎被他扑倒在地,惊慌大叫起来。 林砚青已经退到了门外,见两人扭打在一起,又冲了回来,两手摁住苏伟明的肩膀,试图把他拉开。 苏伟明张开血盆大口,狠狠咬住周主任的肩膀,他失去了理智,体魄却仿佛一夜回春,充满了无限的力量,牙齿也在瞬间变得锋利,他像是一头长出獠牙的饿狼,尖锐的牙戳破周主任的衣服布料,刺入了他的血肉之中。 活人的血肉令他兴奋,力气也再次攀升,身体愈发强壮。 周主任凄声惨叫,屈起腿试图蹬开他,林砚青在苏伟明身后用力拽他的肩膀,两人相互配合着却仍然敌不过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 林砚青咬了咬牙,手臂绕住苏伟明的下颚,死死勒住他的脖子,用力向后拽。 苏伟明的身体巍然不动,但牙齿却松开了,周主任眼明手快,趁机一脚飞蹬,踹向苏伟明的肚子。 苏伟明防不胜防,身体向后仰去,就在这风驰电掣的一瞬间,周主任借机爬了出去,而林砚青因为惯性,身体向后倾倒,眼看就要摔在地上。 苏伟明突然擒住他的手臂,巨大的力道几乎要将林砚青的胳膊拧断,下一秒,他抬起那只胳膊,张嘴咬了下去。 而此刻周主任已经跌跌撞撞爬起来,惊慌地说:“我、我去叫人。”随后便将林砚青扔在了办公室。 林砚青胳膊剧痛,苏伟明的牙齿已经没入他的皮肉,他感觉身体一麻,疼痛瞬间而至,侵染了他的全身。 他无力将苏伟明拉开,他根本无法想象,苏伟明这样年迈的身体竟然会爆发出如此蓬勃的力量。 林砚青眼角逼出了泪,抬起另一只手肘,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肘击苏伟明的后脑勺。 啪地一声,苏伟明顿了一秒钟,林砚青飞快抽出胳膊,试图逃离这个地方。 然而下一刻,苏伟明再次扑了过来,他的力气很大,牙齿锋利,速度也十分迅猛,转瞬又将林砚青扑倒在地。 林砚青欲哭无泪,已然成为了砧板上的鱼肉。 正当他无处可躲时,视线里出现了一双鞋,鞋子上方是一条有点眼熟的迷彩裤。 苏伟明被人提了起来,姜颂年一拳打向他的脸颊,苏伟明喷出了一口鲜血,眼冒金星之际,身体被姜颂年按倒在了旋转椅上。 姜颂年一只手按着苏伟明的胸口,另一只手冲林砚青勾勾手指,“绳子。” 林砚青懵了几秒钟,撑着地站起来,跑去将座机电脑后面的各种线拆了下来,双手捧给姜颂年。 姜颂年啧了一声,抬起一只脚,踩在苏伟明胸膛上,连人带椅子将他抵在墙角,然后用那些乱七八糟的绳子将他捆起来,最后掸了掸手,“凑活吧。” 苏伟明仍然在挣扎,他的眼睛已经完全变成血红色,眼珠似乎消失了。 林砚青隔着两步远的距离看着他,一边手已经疼得麻木,他凝望着苏伟明癫狂的模样,继而缓缓卷起自己的衣袖,望着鲜血淋漓的伤口,心间如荒芜的大地,一片悲凉。 周主任很快叫来保安,也报了警,场面乱成一团,而姜颂年早就趁乱溜掉了。 林砚青默默将衬衫袖子放下,又套了件白褂子,遮住衣袖上的血迹。 120先派来一辆救护车,医护人员给苏伟明打了镇静剂,正想把他抬上去,周主任嗷嗷喊疼,抢着要先上救护车,又不愿意与苏伟明同车,就这么僵持了十几分钟,被热心警察一脚踹了下去,救护车扬长而去。 林砚青站在人群后面,看着苏伟明被抬走,听着同事们窃窃私语,也有人过来向他打听情况,他大脑一片空白,喉咙也发不出声音。 周主任肩膀上血肉模糊,必然是开不了车了,便打车去医院,临走不忘告诫林砚青,让他不许请假。 林砚青握住钝痛不止的胳膊,敷衍地答应下来,待周主任离开研究院,林砚青立刻收拾东西去了停车场。 他坐在车里脑袋发晕,刚才趁乱去过卫生间,用酒精消过毒,但手臂上明显有个牙印子,苏伟明不仅咬破了他的皮,牙齿也刺进去了。 林砚青失神片刻,忽然又想起了姜颂年,他从后视镜里向回看,突然一个激灵,反应过来了。 姜颂年一直跟着他,刚才还出手相助,林砚青姑且认为他没有恶意,但也不可否认,此人十分鬼祟。 林砚青没回头,直接打开了后备箱。 后车盖缓缓升起,片刻后,姜颂年从后备箱里跳出来,绕到副驾驶,拉开车门进来,厚着脸皮冲林砚青微笑。 “你很聪明,什么时候发现的?”姜颂年问。 “猜测罢了。”林砚青视线望着前方,淡漠地问,“为什么跟着我?” 姜颂年沉默了一会儿,手肘撑在车窗上,托着脑袋半晌才说:“我在鸭梨很甜的视频里见过你,是你的粉丝。” 林砚青无语,他压根没出镜过,姜颂年没说真话,但林砚青已经没力气去深究了,他望着自己的伤口,露出了心酸痛苦的表情。 姜颂年瞥向他的手臂,问道:“用不用去医院?” 林砚青恼羞成怒,想劈头盖脸骂他,直至后来,他依旧努力忍耐着,维持着教养说:“这种时候医院是最危险的,况且我已经是这种情况,还去医院干什么?” “消个毒,擦个药什么的,或许再打几针狂犬病疫苗。”这种小伤如果发生在姜颂年身上,恐怕他连消毒都不会积极,但林砚青不同,细皮嫩肉又委屈巴巴的,这么点伤,眼圈都红了,姜颂年觉得他可能还是得去趟医院。 “消毒擦药有什么用!”林砚青哽咽着说,“我马上就要变异了,你这都不懂吗?” 姜颂年:“?” 林砚青见他一脸木讷,字字清晰地说:“丧尸病毒爆发了,我已经被感染了,很快也会变成丧尸,你没看过电视剧吗?这都不知道吗?” 姜颂年愣了足足半分钟,爆发出郎朗大笑声,笑得眼泪都要飚出来了,他看着林砚青委屈可怜的模样,眼底布满温柔笑意,笑叹:“宝贝,你为什么这么可爱。” 还是每天晚上9点更新,暂时是每天更新一章,全部写完之后再来加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孤城(五) 第6章 孤城(六) 姜颂年笑停了突然问:“那个姓周的为什么排挤你?你跟他有矛盾吗?” 林砚青心情郁闷,伏在方向盘上闷声说:“我面试的时候挤掉了他的外甥,他一直觉得我是开后门进来的。”说到这件事情,他就来气,猛地直起身子,忿忿不平地说:“我林砚青需要开后门吗?我成绩不知道多好,我十六岁就跳级上大学了!我用得着开后门吗?” 姜颂年不置可否,似是非是地点着脑袋,耐心听他抱怨。 林砚青叽里咕噜说了十几分钟,同样的话翻来覆去倒了好几遍,说得口干舌燥,终于停了下来。 姜颂年指了指对面车位上那辆奥迪,问:“那是他的车吗?我早晨见他开过。” “是啊,怎么了?” “别下车。” 姜颂年推门下去,没往前走,而是避着摄像头,卡着视线死角绕过去,他的身材很高大,身形却很灵活,稍一眨眼就钻到了车底下。 林砚青目瞪口呆,不知道姜颂年搞什么名堂,几分钟后,姜颂年从车底出来,原路返回,重新坐回了林砚青车里。 “你干什么啊?”林砚青瞪着他说。 “扎破了他四个轮胎,顺便帮他拆了点零件。”姜颂年耸肩,“小意思。” “你神经病啊!犯法的!你别连累我!”林砚青气急败坏道。 姜颂年觑着他笑:“你翘班出来,也是以为自己要死了,活着不应该庆祝一下吗?瞻前顾后干什么?” 林砚青跟他无话可说,发动引擎:“还是去趟医院吧。”万一他想错了,没遇上丧尸病毒,却被狂犬病害死了,那他肯定死不瞑目。 车还没开到医院,已经是车水马龙,堵得举步难行,林砚青上网搜索,重新导航去了能接种疫苗的社区诊所。 “怎么生病的人这么多?”林砚青喃喃道。 “最近很多人呕吐腹泻,会不会是诺如病毒?”姜颂年随口说。 “所以要勤洗手,不要乱吃东西嘛。” 林砚青嘀咕了几句,继而噤声认真开车。 姜颂年细细端详着他的五官,他五官很漂亮,尤其那双桃花眼,柔而不媚,眸色漆黑魅惑,像漩涡般令人沉沦,比照片里更有神,或许是由于焦虑,眼尾微微泛着红,眼底水光一片,浓密纤长的睫毛也显得湿润,嘴唇却紧抿着,像是倔强又像是委屈,秀气的鼻尖轻轻抽动。 抵达社区医院,病患仍比想象中多了许多,人流量堪比大医院了,林砚青心情沉重,挂完号发现前面还有五十几个人。 问询台的护士正在聊天,最近狂犬病人特别多,但是打了针好像没什么用,反而呕吐腹泻,又转去了肠胃科。 林砚青肉眼可见的焦急,坐在休息椅上时球鞋不停地敲打地板,后背一阵阵泛寒。 姜颂年察觉到他的紧张,或许是想安抚他,随口说道:“最近乱糟糟的,你家里还有什么亲戚,用不用给他们提个醒?” “我没什么亲戚。”林砚青想了想,拿出手机给年糕叔叔发了几条短信,提醒他注意安全。 姜颂年也拿出手机,安静地发送短信。 林砚青心情不好的时候话就很少,他不想把负面情绪传递给朋友和家人,发完几条消息后,他收起手机,对姜颂年说:“刚才谢谢你。” “不客气。”姜颂年也把手机收起来,“我刚才听他们说,你爸是名人?考察的时候失踪了?” “算是吧,他是个地质学家,经常到处考察。” 姜颂年笑笑,又问:“后来呢?” “什么后来?” “你爸失踪后。” 林砚青沉默了许久,慢吞吞说:“没有后来了。” 他的眼眶很湿润,又把袖子掀起来,盯着那道牙印出神。 姜颂年突然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等我两分钟。” 林砚青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伸长脖子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忽然觉得有几分眼熟,似乎在哪里见到过。 过了两分钟,姜颂年回来了,朝他摊开掌心,手里是一根试剂,还有打针的工具。 “走,回车里,我给你打。” “你哪来的?” “军人优先!” 林砚青静默须臾说:“我看你是顺手牵羊吧!” 姜颂年勾起唇角,冲他挤了挤眼睛,搂着他的肩膀往外走,低声说:“有点不对劲,或许你说的没错,别待在人多的地方。” 林砚青偏过脸,望见进门处坐着的青年,那人脸色灰白发青,眼睛却逐渐染上了血色,猩红可怖。 林砚青埋下头,跟着他回到车里,姜颂年让他把衬衫纽扣解开,脱掉一个袖子,分别在他肩膀和手臂上打了几针。 林砚青疼得嗷嗷直叫,感觉比苏伟明咬他时还要疼,到最后疼得飙了两句脏话,怒骂道:“你丫的到底会不会打针!” 姜颂年想逗逗他,见他疼得眼泪都掉下来了,于心不忍,说了一个善意的谎言:“我是军医。” 林砚青吸了吸鼻子,艰难地把衬衫套回去,一粒粒将纽扣系回去。 这时候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林砚青拿起手机,是贺昀川打来的,刚才就打个不停,都快把他手机打没电了。 林砚青按下通话键,疲惫地问:“你又怎么了?” 贺昀川焦急地说:“你们小区里好像有传染病,你赶紧回来,路上注意安全!” “我马上回来。”林砚青挂完电话,视线转向了街对面的药店。 * 贺昀川报警后,小男孩被父亲带走了,他叫庄家希,也是这个小区里的居民,走的时候龇牙咧嘴像发狂一样,被他父亲扼住喉咙,飞快地消失在了楼道里。 贺昀川听说了刘奶奶的事情,心情越发沉重,他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有自己的消息网,他连打了几个电话去探口风,那些大人物口风紧,但无一例外都飞去了首都,不乏几个关系好的,善意提醒他囤物资,生意暂时放一放,最近尽量少出门。 贺昀川虽然有个经纪公司,但他只是小股东,同时负责运营管理,说好听点,是高级打工仔,说难听,就是富豪的马仔,他在首都没有能过命的交情,唯一的选择就是留在苏溪市先避避风头。 他给行政和财务打了电话,提前发放工资奖金,并且放假到月底,月底再等通知,放假期间居家办公,非必要不外出。 目前还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也得给底下人透透口风。 贺昀川回到19楼,按了好一会儿门铃,夏黎才来给他开门,玄关处散落着一堆东西,还没收拾完。 “打你电话怎么不接?”贺昀川快速进门,关门。 夏黎结巴道:“我、我手机摔坏了。” “上来的时候没遇到人吧?”贺昀川把他手臂拉过来,焦急地查看,见他没有受伤,终于松了口气。 夏黎呆呆地摇头,已经吓傻了。 贺昀川把他抱进怀里,掌心安抚般摩挲他的后背,低声细语道:“没事了,别害怕。” “那个小朋友怎么样了?” “可能是生病了,被他爸爸带走了。” “我哥呢?” “他已经知道了,马上就回来。” 贺昀川正在考虑是不是把夏黎和林砚青带去他家里住,他的房子位于市中心较好的地段,安保措施更严密,邻居也都是非富即贵,万一遇到突发事件,能够得到更多的优待。 恰好这时候林砚青回来了,提着两个塑料袋的药,身后跟着一个身形颀长的男人,两人看起来均是灰头土脸,衣袖上还有血迹。 贺昀川蓦地皱起眉:“你受伤了?” 林砚青想起手臂上的咬痕,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姜颂年插嘴说道:“在药店的时候遇到狂犬病人,帮忙的时候沾到了一点血。” “你是?”贺昀川打量着他。 “姜颂年,隔壁邻居。”林砚青心烦气躁,相互介绍道,“贺昀川,小时候的邻居。” 贺昀川点点头,这个节骨眼上没心思与人寒暄,快速说道:“我收到消息,最近有一种传染病正在疯行,最好还是避一避风头,你们收拾行李,去我家住几天。” 姜颂年问:“你家在什么地方?” 贺昀川报了个小区名,并把自己所想笼统说了一遍。 “疫病如果肆虐,只有能为国家提供资源的顶级富豪才能得到特殊优待,你所说的优先性根本不存在,如果疫病很快被控制,住哪里都无所谓。”姜颂年说,“相反,倘若失控,你所住的小区恰在市中心人流量最多的地方,而幸福小区位于郊区,往南有高铁站,往北有高速公路,不容易遇到交通堵塞,不容易迷失方向。” “你他妈谁啊?”贺昀川烦躁道。 “你好,我叫姜颂年。”姜颂年向他伸出手去,郑重其事地说,“末日电影一级爱好者。” “......”贺昀川拍开他的手,黑着脸说,“先给他量个体温!” “好了,都别吵了。”林砚青无力地坐在玄关椅子上,“我觉得姜颂年说的有道理,还是不要耽误时间,趁现在局势还没乱,尽快想想能做些什么。” 贺昀川啧了一声,转头看向夏黎。 夏黎缩着脖子,嗫嚅道:“我听我哥的。” 贺昀川怒瞪他一眼,摔门就走,夏黎连忙打开门追了出去,抓着他的手腕说:“贺昀川,你也住过来吧,你那儿邻居都是缺心眼儿。” “你才缺心眼!”贺昀川咬牙切齿地说,“我回去收拾行李,你在家好好待着。” 夏黎这才放心下来,“那你快去快回。” 贺昀川睨他一眼,从消防通道下了楼。 在他走后没多久,林砚青又从沙发里站起来,说道:“黎黎,你在家待着,看能不能叫到外卖,我去趟超市。” “我跟你一起去吧。”夏黎说。 林砚青隔着外套捂住手臂受伤的地方,沙哑道:“不用,我很快回来,你记得让外卖员把快递放门口,人走了再拿进来。” “哥,你没事吧,你脸色好难看。”夏黎想拉林砚青的手,林砚青却大惊失色冲进了卫生间,盯着镜子里的脸惶惶不安。 那张脸确实白得渗人,他用指尖掰开自己的眼皮,想看眼珠子有没有变色,却发现眼白里布满了血丝,同一时间,他的胃里正在剧烈搅动,痛得仿佛五脏六腑都揪成了一团。 过了几分钟,姜颂年过来拍门,沉稳的声音隔着门板传出来,“林砚青,该走了。” 林砚青迟钝着拉开门,转动僵硬的脖子,再次叮嘱夏黎在家小心,然后跟着姜颂年下了楼。 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见识过姜颂年的身手,或许是那道背影过于熟悉,有他在身边,林砚青感觉到无比的安心,可他还是感觉自己要变异了,神情变得恍恍惚惚。 走进停车场的时候,姜颂年说:“我来开车。” 林砚青把钥匙扔给他,坐进了副驾驶,他系好安全带,问道:“还没问过你,家里还有什么人?怎么突然搬过来?” “家里亲戚很多,我过来度假的,不过我假期快结束了,明天就要离开。”姜颂年说,“所以今天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林砚青心里泛苦,姜颂年如果走了,那就剩他和贺昀川两个废柴,再加夏黎一个小窝囊了。 又或许,很快他这个废柴也会消失,不知道贺昀川能不能照顾好夏黎。 林砚青满心苦闷,姜颂年调好导航,发动了汽车。 第7章 孤城(七) 两人开车前往附近的家必达超市,周一的下午,停车位居然满了,姜颂年绕了一圈,把车停在了路边。 “这里好像不是停车位,没问题吗?”林砚青问。 “没问题。”姜颂年已经下车,抛了下钥匙,无赖地说,“又不是我的车。” 林砚青被他气笑了,来不及掰扯这些,赶紧往超市里走,在路上见到一辆别人丢下的手推车,林砚青直接拿上了,免得待会儿再去找车。 超市里人山人海,但还算有秩序,没有出现哄抢行为,大家都是抱着有备无患的心态来扫购。 进门处先是茶饮、干货和日用品区,再往里是零食、调料区,靠近结账点才是冷冻和生鲜区。 家里还有几包干货,但现在顾不上那么多了,干货重量轻、耐储存,泡发后量却不少,架子上东西已经不多了,林砚青一股脑把黑木耳、香菇、裙带菜给扫了,往前走又拿了几包银耳、莲子和粉丝。纸品放在姜颂年的推车里,货品已经不全,纸类是消耗品,消耗速度不亚于食物,但林砚青还是优先选择了可溶水的,能够减少垃圾处理。 经过调料区的时候,食盐一扫而光,罐头也都空了,方便面也只剩两袋,其他调料却还齐全,姜颂年拿着一包红糖说:“战略第一物资,居然没人要?” 林砚青没心思跟他说笑,把方便面放进来,又从他手里拿过那包糖,扔进了推车里,见架子上有蜂蜜,便也拿了两瓶,正要往前走的时候,姜颂年往他推车里扔了几把折叠刀,还有几个手电筒。 “就知道买吃的。”姜颂年笑话他。 “我不吃,黎黎也要吃的。”林砚青随后又礼貌地说,“谢谢。” 正好走到零食区,这里的货物相对是最齐全的,林砚青在这里逗留了最多的时间,他拿了好几包软糖,还拿了一箱调味奶,这玩意儿又沉又不实用,姜颂年说:“倒不如拿几包奶粉。” “这些都是黎黎喜欢的,又没营养又不健康,还容易蛀牙,我平时都不给他吃。”林砚青无精打采地说。 推车里还有空隙,林砚青尽可能填满了,路过杂货区的时候,还拿了几个2.5L的大容量水壶,直接挂在了推车的钩子上。 姜颂年见他心情不好,不再与他搭话,默默走去排队结账。 结账大排长龙,每个人都买了一大堆东西,估摸着至少要排一个小时队伍。 林砚青感觉自己快要站不住了,身体正在发生变化,他虚弱地扶着推车,艰涩地说:“如果待会儿我发病,你记得帮帮我,别送我回家。” 他握住姜颂年的胳膊,哀求道:“东西替我拿给黎黎,让他一定保重。” 姜颂年脸色怪异看着他,摸了下他的额头,撕开小熊软糖的包装袋,里面是独立包装的,他拿出两颗糖,撕开后塞进林砚青的嘴里,无奈地说:“宝贝,你只是打了针不舒服,加上一整天没吃东西,可能有点低血糖。” 林砚青砸吧了两下嘴,“你也没吃饭。” 姜颂年微笑:“我在你们食堂餐厅吃了午饭。” 林砚青彻底无语了,什么军医!分明就是个小毛贼! 他舔着嘴里的糖,感觉稍微恢复了一点精神。 正当这时候,旁边突然冲过来一个男人,用推车撞了下他的推车,林砚青以为他要过路,便挪开一点距离,哪知那男人见缝插针凑了上去,直接插到了队伍里。 “大哥,别插队!”林砚青出声喝止。 男人凶神恶煞转回头,怒瞪着林砚青,目眦欲裂地骂:“傻逼!你说谁插队!” 林砚青板着脸,在这个节骨眼上与人起争执绝非是明智之举,但他已经排了一个小时队伍,后面那些人也都排着队,如果让这样插队的人占了便宜,所有的秩序都会乱掉。 身后陆续发出了议论声,冲着那个男人指指点点。 或许是今天狐假虎威,介于姜颂年在旁边,林砚青阴沉着脸大声说:“我让你不要插队!” 众人纷纷附和,插队的男人霎时发飙,抡起拳头要揍人。 姜颂年一个箭步上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击刀手敲晕了那个男人,同时大声嚷嚷道:“保安!有人发病了!要咬人!” 周围众人大惊失色。 保安闻讯飞快冲了过来,将晕倒在地的男人拖到了一旁。 林砚青目瞪口呆:“这不太好吧。” “你是指哪方面不太好?”姜颂年懒洋洋笑着,从男人遗留的推车里挑挑拣拣,拿了一些放进自己推车里。 林砚青看见了他喜欢的黄桃罐头,吞咽了一下口水,说:“我带购物袋了,赶紧结账吧。” 结账又花了好几分钟,等林砚青把东西装进购物袋,离开超市已经是晚上六点,正好是下班高峰期,大批人马冲进了家必达,一时间将道路堵得密不透风,别说结账,简直寸步难行。 林砚青开始庆幸今天翘班了。 两人推着车从超市出来,穿过密密麻麻的车群,走到马路边上,林砚青的汽车已经被别的车围在了中间,根本无法移动,连开车门都费劲,更别说让推车过去。 他和姜颂年一起提着几个袋子卡着车缝往里走,走了两三趟,把买的东西都搬上车,然后卡着车缝回到车上,锁门之后才赫然松了口气。 “应该不用打电话叫挪车了吧?”这种情况下能往马路中间停的,都是慌不择路,电话打没电了,人也不会出来挪车。 今天天气很热,阳光晒了一天,车子里发烫,但油量已经不多了,林砚青只好把窗户打开,吹着自然风,希望能够快点凉快下来。 姜颂年探回身体,扒拉着后座的袋子,从里面拿出一个面包,递给林砚青,“先吃点东西。” 林砚青把包装纸撕开,勉强咬了一口,姜颂年又递给他一盒牛奶。 半个面包下肚,胃里终于舒服了一点,林砚青突然说:“你今天问我,后来怎么样了。” 姜颂年静静看着他。 “我和昀川还有黎黎在一个家属院里长大的,我爸失踪之后,我就去了养父母家,不过在我十六岁的时候,他们出车祸过世了。”说起这件事情,林砚青顿时就怒了,“我养父的弟弟过来帮忙办丧事,买了个坟地,说花了二十万,五七都没做,前后说用掉了五十万,霸占了我养父的遗产,还把我赶出了家门!真是可恶!” 姜颂年佯装惊讶道:“那你后来怎么办?露宿街头?” “那会儿已经考上大学了,我一年四季都住在学校,那时候年纪小,学校的领导和老师都很关照我,我有国家补助,还有奖学金,我还有一个助养人,他是我爸的朋友,那位好心的叔叔每个月都会给我打生活费。”林砚青苦笑道,“其实我过得还不错,但是黎黎很可怜,他叔叔夏振业,根本不把他当侄子,那时候他才十岁,瘦得像个豆芽菜一样,饭都吃不饱,每次见到他都脏兮兮的。” 林砚青打开了话闸子,滔滔不绝地说:“我成年之后,想把他的监护权要回来,夏振业吞了我养父母两百多万的存款,还说都是被黎黎用掉了,黎黎一共在他们家里住了不到两年!为了把黎黎要回来,又是打官司,又是请人假冒□□,最后钱没要回来,就把老家那套房子要回来了,不过后来也卖了,毕业之后买了现在这里。” 吃饱饭,林砚青顿时有劲儿了,脾气也蹭蹭蹭冒起来,他把袖子纵高,把带着牙印的伤口怼到姜颂年面前,气急败坏地说:“都怪你!你蹭什么饭!你早点来救我,我就不会被咬了!” 姜颂年被怼的身体向后仰,紧贴着椅背,那条白皙的胳膊气势汹汹,几乎怼到了他的鼻尖上。 姜颂年握住他的手臂,把他的手拽下来,认真地说:“我帮你打听一下,如果有特效药,一定优先给你用。不过这东西有没有传染性还待两说,不要那么紧张。” “如果没有传染性,为什么突然这么多人感染?你现在这么说而已,伤口不在你身上,你当然说得很轻松!”林砚青哗地眼泪掉了下来,哽咽得喘不过气,他知道这么掉眼泪很丢脸,但他不能把这种情绪带回家,他甚至不知道应该如何去处理这些事情,也不知道应该把夏黎托付给谁。 哭到最后,眼泪爬满了整张脸,他哽得脸色涨红,声音断断续续,“我、我怎么办,我、我只有黎黎了......我没了......黎黎怎么办......” 姜颂年一把将他拥进怀里,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他抚摸着林砚青的后脑勺,轻柔地说:“别哭,我一定想办法,你等我回来接你。” “接我?接我去哪里?”林砚青吸了下鼻子,湿漉漉的眼眸里充满了茫然。 “这世界上所有人都放弃你,我也绝不会丢下你。” “为什么?” 姜颂年却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用手掌刮了一下林砚青的脸蛋,擦走了满手的泪水,“傻瓜,我们认识,是你忘记了。” 第8章 孤城(八) 林砚青正在思考,姜颂年突然脸色一变,掌心按住他的后脑勺,压下他的身体,同一时间猛力出拳,一拳打向窗口的脑袋。 一张血肉模糊的脸正攀在窗口,试图通过窗户往里爬,在受到攻击之后,那人跌跌撞撞向后倒去,姜颂年趁机升起玻璃,跌坐回原位。 他感觉到指骨疼痛,刚才那一拳头打在“丧尸”的额头,那种触感就仿佛敲击在一块铁板上,他意识到那些失心疯的人骨骼二次发育了,无论是力量、速度还是体魄,都在急速进化。 “你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林砚青不由心惊起来,在抽屉里翻找出一包酒精湿巾,拉过他的手,帮他把血擦干净。 那些黏糊糊的血液擦干后,林砚青确定姜颂年没有受伤,但指节很红,看上去就很痛。 窗户外的男人摇摆了几下,没再攻击他们,而是晃晃悠悠向前走去。 姜颂年盯着那人的背影看了许久,恰好斜前方有辆车走了,空出了一个车头的距离,但前后依旧有车堵着,姜颂年不假思索,直接发动引擎,撞向挡路的车,噼里啪啦一顿撞,然后从夹缝里开了出去。 林砚青:“......” 姜颂年冲他亲昵一笑,促狭道:“不用客气。” 林砚青深刻地认识到,他的存款将消耗在车辆赔偿上,而非采购物资...... 回程路上,道路前方发生了多起车祸,汽车停得歪七扭八,有行人扶着电线杆呕吐不停,也有人满脸是血奔跑在马路上,警笛声此起彼伏,救护车疾驰而过,仿佛一天之间,整座城市都乱套了。 道路阻塞,姜颂年绕了很大一圈,避开了医院和商业街,横冲直撞赶回了家。 彼时已经是七点多,天空依旧明亮,门卫室里不见保安,地上有一滩莹绿色的黏液,林砚青听夏黎形容过,那天在咖啡厅的男孩也吐出了类似的黏液,刚才回来的路面上,也曾见到过近似的液体。 小区门口张贴了通知,八点后封禁,林砚青给贺昀川发了条消息,让他抓紧时间过来。 社区群里消息响个不停,各种流言甚嚣尘上,也有人对流言保持怀疑态度,觉得只是自己吓自己,毕竟许多新闻都只出现在网络上,许多人并没有亲身经历过。 林砚青今天如果不是受到了苏伟明的袭击,他也会正常上下班,听一些流言蜚语,然后在下班后去一趟超市采购,当然,他大概率买不到什么东西,然后悻悻然回到家,期待峰回路转谣言不攻自破。 群里吵闹不停,小区里行人脚步匆匆,均提着袋子,顾不上和人说话。 汽车驶入停车场,林砚青下车后看了眼车头,心中一片木然。 旁边的汽车里下来两个人,他猛地转回头,警惕地看过去,突然想到自己被咬了,又心虚地收回视线。 车里下来的是15楼的徐兵夫妇,两人手里也提着袋子,没去大超市采购,在小区门口的小超市买了点东西,但去的时候超市已经准备关门了,没买到多少东西。 林砚青一个人就提了四个塑料袋,腋下还夹了一条卫生纸,徐兵瞅见了,就问:“你们上哪儿买的,挤不挤啊?” “我们刚从家必达回来,这会儿都是人,超市都空了。”林砚青艰难地用肩膀把车门撞上,问道,“你们家毛毛到家了吗?” “今天没去上课,有点发烧,本来想去医院的,但医院这情况,就怕去了更累人,还不如让他在家睡觉。”洪雅芬说着话,眼神直直地瞅着他腋下的卫生纸。 林砚青耸了下肩膀,示意她把卫生纸拿走,“姐,卫生纸我买多了,这个给你吧。” 洪雅芬脸上讪讪的,不好意思地接过来,“那就谢谢了啊。” “不客气。”林砚青把袋子放在地上,从里面拿出一包软糖递给她,“给毛毛的。” “哎呀,太谢谢了,小林你太客气了。”徐兵笑眯眯说,“咱们快上楼吧,别耽搁了。” 姜颂年提着袋子走在前面,四人走进电梯里,等徐兵二人在15楼下去,电梯门关上,姜颂年淡淡地说:“这种时候穷大方。” “你知道什么?我刚来的时候,徐哥帮我搬过家,平时水电有问题,也是他来修的,邻里之间本来就应该互帮互助。” “免费的吗?” “呃,那倒不是......” 姜颂年嘲弄般啧了一声。 林砚青气恼不已,“那你呢?为什么帮我?” 姜颂年玩味地看着他,戏谑道:“你觉得呢?” 林砚青被他的眼神看得头皮发麻,绷紧了脸说:“手好痛,那疫苗是不是太凶了?还是说,我已经要变异了?” “别胡说!”姜颂年严肃了起来,“是我大意了。” “让你中午乱蹭饭!”林砚青笑话他,电梯门打开了,目之所及堆满了纸箱,还有几十桶17L的桶装水。 林砚青怔怔地走出电梯,觉得头晕目眩,有点站不住了。 夏黎在猫眼里看到了他,飞快打开门,紧张地说:“哥,你终于回来了?没遇到麻烦吧?” “这么多水,你买的?”林砚青秀气的眉毛揪成一团,“你打算在家开泳池派对?” 夏黎气呼呼地说:“外卖已经叫不到了啊,我就害怕停水,想让他们给我送点水,但是一桶水他们不肯送,我就买了一千块的。” 林砚青沉默须臾,说:“你的零花钱还是太多了。” 他先进门把手里的东西放下,甩了甩胳膊说:“那纸箱又是怎么回事?” “是我让人送过来的。”姜颂年把东西放下后,又走了出去,将箱子搬进林砚青家里。 林砚青茫然不已,打开箱子来看,里面有逃生绳、救生衣、睡袋、指南针、望远镜......在他翻出一把枪的时候,彻底吓傻了,忙不迭将纸箱合上,眼睛瞪得又圆又直。 姜颂年把最后一个纸箱搬进来,蹲在地上刮了下他的鼻子,笑说:“装傻不来搬箱子?” “你你你到到到底是什么人?”林砚青结结巴巴问。 “你的老朋友。”姜颂年扬起笑脸,一改之前的轻佻,笑容灿烂而明媚,他俯身凑上前,在林砚青耳边低声道,“东西藏好,希望下次再见面的时候,你没有机会用上它。” “你俩嘀嘀咕咕说什么哦。”夏黎着急地说,“贺昀川还没来呢,还有这些水怎么办,家里都放不下了。” “家里放几桶,其他放我那儿吧。”姜颂年把钥匙抛给夏黎,“叔叔待会儿要走了,替叔叔看好家。” “你不是说明天走吗?”林砚青忙站起身,焦虑得呼吸都乱了。 “再过四个多小时,就是明天了。”姜颂年挺拔的身躯站得板正,沉声说,“去我那儿,我教你怎么用。” 林砚青换了件运动服,做贼似的避开夏黎的视线,把手枪塞进衣服里,鬼鬼祟祟跟着姜颂年去了隔壁。 枪里没装子弹,姜颂年教他如何瞄准和发射,随后教了他几个简单的格斗技巧,这几个招式并不复杂,但是需要勤加练习,林砚青拍摄了视频,跟着姜颂年反复练习。 今天发生了不少事情,他又打过疫苗,几个小时下来,累得直接倒在地板上晕厥了。 姜颂年蹲坐在地上,将子弹和手枪收进匣子里,然后小心翼翼将林砚青打横抱起,放到卧室的床上,他坐在床边上,静静地凝视着他的脸,那张脸在睡梦中无辜又可怜,眼皮细颤,时不时翕动鼻翼,令人心生怜爱。 裤袋里的信号器滋滋滋吵了一整天,姜颂年把信号器取出,回复了一条消息。 【即回】 随后,姜颂年俯下腰,双手撑在林砚青枕边,在他脸颊上轻轻落下一吻。 “晚安,我的甜心。” * 九个小时前。 往市中心的路上大堵车,贺昀川五点才到家,期间电话响了百八十遍,都是过来打听消息的,他自己也是一知半解,人都懵了,还有些敬业爱岗的,这种时候还在跟他谈合约、谈广告,到后来,贺昀川直接开了静音。 贺昀川到现在还是认为,应该让夏黎他们搬来他的小区,这小区里的住户非富即贵,都有好几套房子,别看这小区面积大,实际入住率不高,人流空荡,走在路上安全多了。 贺昀川疑神疑鬼地进了电梯,回到家之后,他把所有拖杆箱找出来,扔了几套衣服进去,然后从床底下的暗格里摸出两根电击棍,这才是他真正想回来拿的东西。 他放在手里掂了掂,心情沉重地塞进双肩包里,然后快速打开保险箱,把各种资料证件、黄金钻石全都扔了进去,还有备用现金,不多,大概十万块左右,也都一并收进了双肩包。 重要物品收拾完之后,他把家里所有的食物、药品、香烟、打火机......一股脑扔进拖箱,酒柜里那瓶珍藏版麦卡伦1926小心翼翼塞进拖箱夹缝里,最后他拿起床头柜上的相框,是他和夏黎、林砚青小时候的合影,林砚青的脸被他用纸片遮住了,只剩他牵着小夏黎笑眯眯看镜头的画面。 他珍惜地将相框放进背包隔层里,收拾完毕后,他合拢箱子背上双肩包,忙不迭往外走,经过玄关的时候又抄了两根高尔夫球杆。 门一打开,就见一个脑满肠肥穿西装的胖子站在走廊里,不是别人,正是他们经纪公司的大老板蒋辉。 蒋辉有好几套房子,这套是买给小老婆住的,偶尔过来,还要贺昀川替他打掩护,装成在家里开会。贺昀川在这个圈子里混了十几年,混得如鱼得水,早就习惯了这些,但偶尔也烦躁厌恶,好在蒋辉这人虽然事儿特别多,但出手也大方,为了封贺昀川的口,也为了方便他打掩护,贺昀川这套房子的首付还是他给的。 贺昀川出于习惯,冲他笑了笑,高亢喊道:“老板!” 蒋辉眯着眼,细细打量他的面色,见他精神洋溢脸色红润,不由放下心来,问道:“我看到通知,你让他们放假了?” 他们这经纪公司特别能挣钱,休息一天,流水就要少几百万,贺昀川八百个心眼子一起动,笑说:“这两天城里乱糟糟的,咱们这工作性质,员工成天往外跑,万一出了点事情,反而受舆论影响,放心吧老板,过两天我就让他们复工,再弄点新闻,宣传一下公司的人道主义精神。” 蒋辉伸出一只手掌,不耐烦地打断他,“咱们公司财务是谁,你给他打电话,让他把公司账上所有现金都转给我,一分不剩。” 贺昀川惊愕地睁大眼,凑近两步问:“蒋哥,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您跟小弟漏点风。” 说话的同时,余光瞥向客厅,那里堆满了行李箱和周转箱,还有好几十个纸箱纸袋,不像是避风头,倒像是要跑路。 蒋辉眼神闪烁道:“你不是都知道了吗?这几天全国各地发生了好几起攻击事件,长脑子的都知道往首都去避一避,那里治安肯定最好。” “话虽如此,但也是个别事件,没那么严重吧。”贺昀川故意露出不相信的表情。 “你知道什么,上周开始就有很多人陆续呕吐,这都是变异的征兆,再过几天,就要大规模爆发了!你还不赶紧跑!”蒋辉说完朝屋里吼了一声,“好了没有?” 房子里除了女主人外,还有保姆和两位保镖,几人费力地将箱子推到门口,其中一人去按电梯,那纸箱又沉又重,不慎砸了一个,将女主人的瓷器砸得粉碎。 女主人一通发火,冲周围人大发雷霆,又指着贺昀川说:“你看什么看!还不过来帮忙!” 贺昀川赔着笑脸,把自己的拖箱和高尔夫球杆放下,双肩包仍然不离身,小跑进客厅帮忙搬行李,林林总总加起来上百件行李,起码得开两辆大车,有几个纸箱沉甸甸的,包装上写着压缩饼干,还没开箱,大概率是超市直接送过来的,另外纸袋子里装着几盒药剂,都是英文字母,贺昀川悄悄拿起一盒来看,是净水片,户外应急用的,一粒药片能净化1L水,一盒一百片,袋子里有十几盒。 贺昀川觉得他们行李有点多,担心压坏他们的汽车,于是决定替他们减减负,偷偷拿了两盒净水片塞进自己的背包里。 蒋辉什么也不干却大汗淋漓,不断催促着:“快点吧,晚了堵车!” 蒋辉的小女友指挥保姆和其中一个保镖在停车场装货,贺昀川则与另一个保镖负责将东西搬进电梯,行李已经搬得差不多了,电梯走了两三趟,再有一趟就能搬完。 贺昀川身上出了太多汗,最近天气异常,时热时冷,经常上一秒还艳阳高照,下一秒就寒风刺骨。 他抖着汗湿的衬衫,汗水滴滴答答淌进衬衫衣领里,打湿了他的镜片,整个人狼狈不堪,突然间,他捂着腹部倒了下去,身体趴在箱子上,剧烈地抽搐起来。 蒋辉正想斥责贺昀川,让他快一点,却见贺昀川痛苦地挠着脖子,动作奇怪而扭曲,他磨着牙齿,眼神直勾勾睨着蒋辉,猝然朝他冲了过去! 蒋辉吓了一跳,极速后退,他的动作迟钝,远不如贺昀川灵活,而保镖远在电梯口,眼看贺昀川就要咬上自己,蒋辉以为自己死定了,哪知贺昀川不慎被箱子绊倒,噗通摔在了地上。 蒋辉愣神的瞬间,贺昀川再次爬了起来,朝着蒋辉扑了过去!一口咬向他的肩膀。 蒋辉失声尖叫,用了九牛二虎之力将贺昀川推开,哭丧着脸朝楼梯口跑去,大喊道:“快走快走!快下楼!” 房间里还有四五箱东西,大头都搬走了,余下的蒋辉也不要了,只想尽快上路。 蒋辉一把将保镖推进电梯,肥硕的身体也闪了进去,疯狂敲打关门键。 贺昀川久久没有追来,电梯顺利下行,蒋辉终于泄了口气,无力地瘫坐在纸箱上。 房间里,贺昀川骂了声“傻帽”,嘴里一股咸味,他朝地上啐了几口,直接用衣袖抹了抹嘴唇,把精心挑选留下的几个箱子先搬到走廊,一箱脱水蔬菜、一箱肉罐头、一箱压缩饼干、一箱维生素,还有一箱抗生素。 蒋辉下楼后还得清空一整个电梯的物资,未免撞上,贺昀川这时候不能下去,他坐在纸箱上休息了一会儿,打了几个电话,最后给门卫室打了一个,确定老板的车已经开出去,然后他才坐电梯下楼。 此刻已经是下午六点多,贺昀川把纸箱和行李箱搬上车,气喘吁吁淌着汗,两条胳膊酸软无力,握着方向盘的手在发抖。 他锁上车门,给财务打了个电话,让他把银行账上一半的钱汇到蒋辉夫人的账户里,再用副卡给蒋辉夫人发了条热心短信。 【你老公蒋辉跟小五跑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孤城(八) 第9章 孤城(九) 贺昀川放下手机,笑得唇角飞扬,发动汽车驶向郊区,路上塞车厉害,天气也热,接连不断的喇叭声吵得人心烦。 前往郊区的路上,经过超市附近,就那么几百米的路,堵了二十多分钟。 贺昀川扯了下领口,抽了两张纸擦汗,脑子里正在思考今天收到的各种讯息,无风不起浪,在普通人触碰不到的地方,俨然正在发生着什么可怕的事情,那些他能接触到的大人物也未必知晓全貌。 人有时候就像丛林里的动物,在危险来临之际,凭借一些风吹草动与蛛丝马迹,提前预知危险,浑身长出荆棘,戒备着周围的一切。 贺昀川就是这类人,他十几岁高中没毕业就出来混社会,靠的就是趋吉避凶的本事,而这一次,他的预感非常不妙。 车堵了很久,电话震了几次,他不经意瞥了一眼,是他爸贺远山打来的。 那根手指就像是生锈了,无论如何都抬不起来,铃声响了好几遍,贺昀川最终还是接通了电话,很不耐烦地说:“我在开车,什么事情?” 贺远山的声音很低,怯懦地说:“我、我被房东赶出来了,晚上没地方住。” ——没地方住就去睡大街! 贺昀川想这么回答他,可又不想因为无异议的争吵耽误时间,他忍着怒气说:“你可以找个旅馆住一晚。” “我房租没到期,房东突然就不让住了,我工资拿去还债了,现在身上没钱。”贺远山呼吸急促,声若蚊呐地说,“爸就想看看你。” “有什么好看的!不是两个眼睛一只鼻子啊!”贺昀川望见街对角有人在打架,小超市里挤满了人,时不时有人晕倒,贺昀川焦躁的心情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你在哪儿?”贺昀川盯着那个晕倒的行人,问贺远山。 贺远山报了个地址,就隔了几条马路。 “我马上过去。”贺昀川挂了电话,拐进了小巷子里,又堵了半个多小时,七点多才到小区门口。 贺远山背着一个破破烂烂的双肩包,手里提着几个塑料袋,脚边还有两个蛇皮袋,他紧紧抓着手机,背贴在墙面上,戒备地环顾着四周。 贺昀川在马路对面看到了他,车开不过去,他滴了两声喇叭,贺远山愣是没听见。 “麻烦!”贺昀川骂了一声,推门下车,穿过拥挤的车潮,跑到了街角。 贺远山惊喜地亮起了眼,提起脚边的蛇皮袋,粗着嗓子喊:“儿子!” 贺昀川板着脸说:“我带你去住酒店。” 贺远山脸上的笑容顿时就淡了,但还是很客气地点头:“谢谢你。” 贺昀川不去看他的脸,也并不打算帮他提东西,转个身就往前走。 五月的晚间七点,温度仍然奔向了三十多度,天际明亮,太阳明明已经下山,天空却亮得不可思议,贺昀川走在前方,满腹浊气不知道往哪撒,突然听见砰的一声巨响,一个穿连衣裙的女人飞奔过来,撞在了一辆红色汽车的车前盖上,在她身后不远处,一个满身血污的男人正在追她,他的速度惊人,动作迅捷,从后扼住女人的喉咙,锋利的牙齿咬住她裸露在外的脖子,嘶啦一声,咬下一块皮肉,他龇了龇血肉模糊的牙,猩红的眼睛失去了焦距,他拼命地嗅着鼻子,通过气味在人群中寻找下一个猎物。 鲜血染红了车玻璃,车主嘶声尖叫,拼命踩油门,已经堵得密不透风的道路完全没有移动的空间,车主走投无路,不断地冲撞着前车车尾,发出哐哐哐的撞车声。 贺昀川已经吓傻了眼,那个男人的力量与速度,和毛毛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只要被他盯上,无疑是一只脚踏进了棺材里。 男人跳到了车前盖上,俯身望着近在咫尺的贺昀川,浓稠的鲜血自他嘴角滴下,落在贺昀川汗湿的头发上。 贺昀川身体僵住了,拼命地吞咽着唾沫,他尝试着挪动脚步,然而他稍微一动作,男人顷刻间向他扑了过去!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身后突然砸来一条被子,被子蒙住男人脸的那一瞬间,贺昀川迅速趴下,钻到了汽车底部,顺着缝隙爬到车的另一边。 前方发生了车祸,汽车首尾相连,完全没有让行人过去的缝隙,贺远山砸完那床被子之后,找不到穿行的路,他的身材较贺昀川魁梧,钻不到车底下,也舍不得手里那几件行李。 而贺昀川趁势跑到了马路对面,一转头却见贺远山呆愣在原地。 贺昀川恨得咬牙切齿,咆哮道:“爸!快过来!磨蹭什么!” 贺远山瞬间回过了神,他飞速向前跑,跑出一段安全距离,他灵活地蹬到车头,翻过一辆车,随后极速跑向贺昀川。 贺昀川拉开车门,催促着贺远山,待两人坐进车里,锁紧了车门,终于长长松了口气。 贺昀川死死抓着方向盘,血腥的画面还在眼前挥之不去,深深刻进了他的瞳孔里。 他扭头看向街对面,却惊奇地发现,那只怪物依旧站在车顶,用那条被子捂着脸,似乎那里面有什么吸引他的东西,令他无心追捕新的猎物。 “他看不见东西,只能闻味道,我这几天听人说过。”贺远山张了张嘴,没好意思说,那被子几个月没洗了。 贺昀川收回视线,心有余悸地说:“赶紧走吧。” 道路前方发生连环车祸,路已经堵住了,幸好贺昀川刚才把车停在了路边,旁边就是个小巷子,违规逆行还有机会出去。 贺远山的行李全丢了,就剩肩上那只包,他把包裹在怀里,拉开拉链往里看了几眼,问:“儿子,咱们现在上哪儿?” 贺昀川斜觑了他一眼,说:“黎黎那儿。” 堵了一路的车,贺昀川的油都快耗光了,原本二十分钟的路程,硬生生开了两个多小时,抵达幸福小区的时候已近八点。 小区门口竖起了高高的铁网,留了一个车位的口子,车辆排队进入,轮到贺昀川的时候,被全副武装的保安拦了下来。 贺昀川摇下车窗。 “你不是我们小区的!”保安说。 贺昀川从容不迫,镇定地说:“我是20栋1902的住户,前两天刚搬来的,车辆还没登记。” 保安将信将疑,给1902的业主林砚青打了电话,电话打了几遍都没人接。 贺昀川打视频给夏黎,视频接通后,贺昀川笑眯眯说:“黎黎,你跟保安大哥说一声,我们现在要进去。” 贺昀川把手机翻转,递给保安看,那保安眼神瞬间就变了,害臊地说:“我认识他,是鸭梨很甜,你好鸭梨,我叫薛晓峰,是这里的保安,我是你的粉丝。” “保安大哥,你好。” “这两个人你认识吗?” 贺昀川又把手机转回来,让贺远山出现在镜头里。 夏黎很痛快地说:“保安大哥,他们是我哥哥和爸爸,赶紧让他们进来吧。” 薛晓峰脸涨得通红,忙不迭点头:“放行放行!” 闸门打开,贺昀川把窗户升起来,哂笑道:“这小东西,这会儿倒是机灵。” 贺远山笑说:“他现在这么有面子了。” “也是小区里的名人了。”贺昀川把车开进停车场,见到了林砚青的车,就知道这货不靠谱,电话都不接。 两人下车后,贺昀川打开后备箱,与贺远山一起,将物资和行李搬进电梯,直奔19楼,电梯上行,贺昀川一直戒备着,他把背包挂到胸前,拉链抽开一截,手伸进去,摸着那根电击棍,以免中间电梯打开,窜进来什么怪物。 好在一路平安,抵达十九楼后,两人把东西搬出去,夏黎从猫眼里看见两人,飞快打开门,见二人身上灰扑扑的,他十分惊讶,眼睛都睁圆了,礼貌又唐突地说:“叔叔好,你俩下矿啦?” 贺昀川累得精疲力竭,没工夫跟他说笑,进门后直接在地板上躺下了。 贺远山把几个纸箱摞到一起,尽可能节约空间,随后站在玄关处,木讷且不知所措。 “叔叔您随便坐呀,我给您倒茶。”夏黎见贺远山淌着汗,想了想又说,“还是拿个冰汽水吧。” 贺远山笑笑说:“都行都行。” 夏黎正在收拾东西,家里乱糟糟的,他从冰箱里拿了一罐早晨放进去的雪碧,又给贺远山递了瓶矿泉水。 贺远山拿着饮料没喝,把白水喝了。 夏黎蹲到贺昀川身边去,推搡他的肩膀,“你干嘛呢,累成这样,搬砖啦?” “你别说,还真是搬砖去了。”贺昀川撑着地板坐起来,“林砚青呢?还没回来?电话也不接!” “他跟姜颂年去了隔壁。” “干什么?” 夏黎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我听见他俩说话,说什么给看枪,我说我也想看,我哥就说小孩子不能看,他还很紧张,去之前还换了身新衣服,说是方便一点。” 贺昀川秒懂,忿忿不平地捏爆了手里的矿泉水空瓶,“这家伙太双标了,玩儿这么花,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夏黎凑近他闻了闻,嫌弃地捏着鼻子:“咦,你身上好臭哦,赶紧去洗个澡啦!” 第10章 孤城(十) 天地间,白雪纷飞。 终年的大雪将世界染成白色,大地荒芜,他每走一步,遍地生花,白雪消融,展露出深藏于白雪下的青色植被。 “你是谁?” 他听见背后传来一道声音,悠远而空灵,像是来自遥远的地方,又像是出自脑海深处。 “爸爸?”林砚青翩然转身,袍摆悠荡,及腰的银白长发随风舞动。 他看见了一个同样满头白发的男人,那分明是他的父亲,可那张脸犹然年轻稚嫩,如他脚下新生的枝芽,充满了活力。 然而那张脸是冷漠的,微微眯起的凤眼令他显得刻薄,他怀抱着一捧鲜花,微扬起下巴,一字一句问:“你究竟是谁?” “我是砚青,林砚青,爸爸......”林砚青提起袍摆,向着男人奔跑而去,透明的掌心穿透了男人的胸膛,脚步戛然而止,他向后跌退,晶莹的泪水无端滑落,他望见自己的身体变得虚无,变成雪花,变成氧气。 “爸爸,这里发生了很可怕的事情,我很害怕,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我不想变成怪物......”他的声音沙哑,身体消散在风里,消失在这片白茫茫的大地之上。 大脑骤然剧痛,前尘往事灌入脑海,林砚青恍惚间窥探到了别人的记忆。 他漂浮在雪界上空,见到父亲俯首摘花,父亲捧着那束花,穿过了无尽的长廊,来到了绿色盎然的世界,他凝望着如墨绘般的山川河流,低声呢喃:“林砚青......” 画面旋转,林砚青跟随他来到了繁华都市,他见到了陈娅,他的母亲,他见证了那场充满算计的爱情,见证了自己的出生,见证了那年夏天,林陌深在葡萄架下为他取名。 “林砚青,你就叫林砚青,我的孩子,我最好的朋友。” 林砚青满头大汗从梦中醒来,借着细微的月光,他望见了陌生的天花板,他的大脑依旧沉浸在梦里,身体沉重疲软,四肢像是被钉在了床上,丝毫不得动弹。 可能要变异了。林砚青犹然这么想。 随后他想起了姜颂年,想起他们昨天格斗对练,豁然又松了口气。 他从床上起来,打开了灯,房间里已经没有了姜颂年的气息,那把枪就放在床头柜上,盒子上贴了张便签: 【早安亲爱的,冰箱里有蛋炒饭】 “莫名其妙。”林砚青把便签撕下来,装进盒子里,随后走出房间,客厅里堆满了桶装水,他绕过水桶,走进厨房,冰箱里不仅有蛋炒饭,还有一个小房子牛奶。 时间刚过五点,但林砚青已经没有睡意,就把炒饭热一热,坐在客厅的小方桌上用餐。 手机已经充满了电,一晚上过去,所有群消息都变成了999 ,这波混乱来势汹汹,新闻已经压不下去,丧尸攻击路人的视频、照片层出不穷,政府发布了几条讯息,让大家暂时居家不要出门,病发原因还未查明,但初步估计不具有感染性。 看到这里,林砚青骤然松了口气,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可很快他又提心吊胆起来,视频内容触目惊心,那些丧尸的攻击力令人胆颤,昨天他就见识过苏伟明的力量,他和周主任两个成年男性都拉不开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家,更别提那些正值青壮年的发病者。 林砚青越看越心惊,关掉视频又打开了小区群,小区昨晚已经彻底封锁了,在政府宣布解封前,所有人不得随意出入,而在这条消息下面,有人发了一段视频,昨晚18栋有人发病,楼道里都是血,有人拍到丧尸咬人的画面,一转眼又消失了,除了攻击力强劲,他们的速度也很快。 小区里抗议,有业主让保安去抓丧尸,奈何群里没有保安答复,业委会也无人发声,闹了一晚上没有下文,加之大家都不敢出门,也就不了了之了。 昨晚还有几条夏黎发来的消息,贺昀川和贺远山已经到了,他们商量之后决定把消防通道的大门锁起来,电梯也封上,这样一来19楼就成为了彻底隔绝的区域。 林砚青看完这些消息已经快七点,他把碗洗了,走到门背后,从猫眼往外看,确定无异常后推开门。 消防门用钢缆锁锁上了,两道电梯用几块木板钉起来,中间那块木板左右装了把小锁,如果要用电梯,只要打开锁,就能把中央那块木板揭下来,弯腰就能进电梯。 这几块木板其实不顶用,几锤子就凿开了,但介于丧尸有没有智力,会不会坐电梯还两说,封上总比不封的好。 就是那木板的纹路......林砚青细细看了,发现是他房间的实木书桌,他刚买的新桌子,一千多块,说拆就给他拆了! 林砚青深深吸气,努力扬起富有涵养的笑容。 调理好情绪后,他把钥匙插进自己家大门,却发现里面反锁了,正想回1901再歇会儿,有人打开了门。 贺远山探出乱糟糟的鸡窝头,习惯性冲人笑:“阿青。” “贺叔,您来啦。”林砚青进门,还是不太习惯家里塞满东西这乱糟糟的样子,他瞥见沙发上的被子,小声说,“您睡客厅干什么?房里睡啊。” 贺远山摆摆手,去把被子叠起来。 房间里贺昀川和夏黎还在睡觉,林砚青拆了根新牙刷,在客厅的卫生间洗漱。 贺远山也蹑手蹑脚,不敢发出过多的动静,他时不时瞥一眼林砚青,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他不久前刚见过林砚青,过年的时候一起吃过饭,短短几个月,林砚青像是变了个人。 说变却又没什么变化,贺远山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但总觉得林砚青不同了。 林砚青洗漱完经过他身旁的时候,低声问他:“叔,早餐吃三明治行吗?” 贺远山忙不迭点头:“都行,都行。”随后他也去洗漱,之后走到窗边上,观察着小区里的动静。 林砚青刚开火起锅,贺昀川从房间里出来,手里端着空了的马克杯,经过他身旁的时候嗤了一声,突然顿了顿,又去看他的脸,阴阳怪气地说:“气色怎么好?昨晚玩得很开心?” “神经病。”林砚青不理他,煎荷包蛋,把吐司片放进面包机里。 时间已经快八点,林砚青做完三明治,进去叫夏黎起床,发生这么多事情,总要开个小会,商量一下。 夏黎睡得香甜,被林砚青掰开了眼皮。 “起床了。” 夏黎眼睫毛颤了颤,迷迷糊糊睁开眼,瞅着林砚青看了好一会儿,晕乎乎地说:“哥,你开滤镜了哦?怎么那么好看,皮肤白白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赶紧起床!”林砚青催促道。 林砚青一直都肤白,却不像现在一样,皮肤瓷白细腻,毛细孔也几乎看不见,事实上,林砚青从小就漂亮,远近闻名的那种,可读书、工作、兼职,天长日久总会显得憔悴,可今天的林砚青却容光焕发,美得让人产生恍惚。 夏黎被他抱着腰坐起来,困得还想睡,就把脸搭在他哥肩膀上,眼皮耷拉着,突然伸手拽住了林砚青的发梢,“哥,你怎么长白头发了?” 夏黎昨晚睡在林砚青房间,把自己的卧室让给了贺昀川,林砚青蓦地想起昨夜那个荒谬的梦境,撒开夏黎冲进了主卧卫生间,凑近镜子看自己的头发。 头发长得很快,发梢刺在肩颈里又痒又热,林砚青拨开头发,在耳后根那块发现了一撮白头发,他用手机摄像头照着后脑勺,又看到了一把白发,那头发看起来十分古怪,并非黑白交错生长,像是后天被人染白了一缕,隐藏在依旧浓密墨黑的发丝下。 林砚青放下手机,望见了镜子里脸色煞白的自己,他把卫衣袖子纵高,小心翼翼揭开缠在手臂上的纱布,伤口周围发红,咬痕处伤口还未结痂,单这么观察,似乎并没有异常。 夏黎在外敲门,“哥,你干什么哦?这么久?” 林砚青喉头滚了滚,沙哑地说:“我昨晚没洗澡,你先出去吧,我做好早餐了,是你喜欢的培根三明治。” “噢耶,那我进来刷个牙。” 林砚青拉开一丝门缝,把盥洗池上那只鹅黄色卡通漱口杯递出去,然后飞快关上门,将门反锁。 他把衣服脱掉走进浴室,挤了很多洗头膏,自欺欺人地想,或许是昨天在哪里沾到了颜料,又或许是姜颂年恶作剧,那家伙看起来就吊儿郎当的,这么幼稚的事情,说不定就是他干的。 林砚青洗了好几遍头发,用力地搓着头皮,到最后连手指头都麻了,他精疲力尽地走出淋浴间,身上滴滴答答淌着水,镜子表面雾气朦胧,林砚青抓起手里的毛巾,在镜面上来回擦拭。 镜子里映出林砚青无措又狼狈的脸,皮肤被熏得通红,发梢的水珠顺着脸颊淌落,在下巴处汇成一股,仿佛晶莹的泪珠,一滴滴砸在坚硬的盥洗池台面上。 他缓缓侧过身,修长白皙的天鹅颈高高仰起,指尖刺入湿润的发丝间,闷热潮湿的环境令他透不过气,他迟钝而木讷地拨开那里的头发,依旧看到了一片银白。 林砚青双手无力地垂下,他感觉自己要窒息了,乌黑的眼眸泛起水光,他茫然了两分钟,擦干净脸上的水珠,走回卧室。 窗外艳阳高照,天气炎热,但林砚青还是从衣柜里挑了件薄款的长袖卫衣,他套上衣服,遮住手臂上的伤口,收拾好情绪回到客厅。 夏黎正在香喷喷吃早餐,贺昀川站在阳台那儿打电话,贺远山则在拖地,他总想帮忙干点什么。 林砚青语出惊人:“我被咬了。” 此言一出,仿佛原子弹入深海,炸出了惊天海啸。 在静默了几秒钟后,三人不约而同跳到了阳台处,各抄起家伙,摆出了防御的姿势。 林砚青撇了撇嘴,别扭地说:“新闻里说,没有传染性。” “新闻里还说世界和平呢!”贺昀川反驳。 “最多我去隔壁住几天。”林砚青恼羞成怒。 “到底怎么回事,你先说清楚!”贺昀川见他情绪稳定,放下了手里的高尔夫球杆。 林砚青把事情笼统地说了一遍,然后把伤口和白头发露出来给他看。 贺昀川抓着他的胳膊,细细观察那伤口,琢磨道:“伤口没发炎,看起来没什么问题。” 想起那些白头发,林砚青摇了摇头,把胳膊抽回来,“没用的。” 贺远山迟疑地说:“阿青,你爸也是少年白,可能是遗传。” “贺叔,我爸是黑头发,我有印象。”林砚青虽然这么说,但梦里见到的林陌深是白发。 “那是染的,你爸二十多岁就是满头白发。”贺远山从玄关处把背包拿来,他随身带着相册,大多数都是贺昀川的照片,也有几张其他人的,他翻到中间一页,把相册递给林砚青。 照片里的林陌深坐在一张藤椅上,怀里是不到一岁的林砚青,他的头发很长,大概到肩胛骨那里,在脑后束了个小马尾,发色并非印象中的乌黑透亮,而是夹杂着少许白色,尤其发际线那一圈,有许多白发。 贺远山说:“他的头发长得很快,所以经常需要染发,大概一个月就要补染一次。你爸从山里来,忘了以前的事情,说不定是基因里的。” 林砚青心情就像坐过山车一样,还是全程无防护的过山车,每次都感觉自己要死掉了,下一秒又活了过来。 他问贺远山:“叔,这照片能给我吗?” “诶,你拿去。”贺远山帮他把照片从相册里抽出来,经年累月下来,没有塑封的照纸与薄膜黏在了一起,照片抽出来的时候刮掉了一层颜色,林陌深的脸变得模糊不清,林砚青却还记得昨晚梦里父亲的模样。 夏黎凑过来看照片,前后翻了好几页,都是贺昀川的照片,他一边看一边笑:“贺昀川,你小时候好傻哦。” 贺昀川黑着脸把相册合起来,扔回贺远山怀里。 以防万一,林砚青还是打算去隔壁住几天。 林砚青的主卧房间更大,他想了想说:“黎黎,你晚上还是睡自己房间,让昀川和贺叔睡我那间。” 贺昀川瞪着他说:“让他睡客厅!” “这是我家,你嚷什么?”林砚青不甘示弱回瞪他。 贺远山欲言又止,尴尬地笑了笑,说:“我睡客厅就行了。” 林砚青叹息道:“贺叔,要不然您跟我去隔壁。” 贺昀川眼珠子转转,改口道:“我跟黎黎一起睡主卧,我爸睡次卧。” 夏黎顺口就说:“你上辈子是司马昭哦?” 贺昀川似笑非笑看着他,捏了下他的脸。 商量好之后,林砚青进房间收拾行李,准备了十天的食物和日用品,姜颂年给他的那把枪,他塞进了背包夹层里,又拿了几件衣服。 夏黎帮他把东西拿去隔壁,见屋子里空空荡荡,实在像个监狱,又拿了几个小手办,放在客厅的茶几上,还把昨天那束向日葵送了过来,苦中作乐般装饰了屋子。 姜颂年离开的时候没带什么东西,屋子里有少量生活用品,衣柜里也有几件衣服,贺远山路上丢了行李,他块头大,其他三人的衣服穿不下,林砚青自作主张把姜颂年的衣服给了他。 此时,林砚青才意识到,他竟然没有跟姜颂年交换联系方式,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执行什么任务,路上是否安全。 林砚青把夏黎赶回1902,不厌其烦叮嘱了许多事情,随后独自在客厅整理物资。 正当这时候,楼道里传来一声巨响,有人正在拍打消防门,哐哐哐好几下,继而传来一声短促的尖叫声: “救命——啊——” 那惨叫声过于凄厉,仿佛近在耳边。 林砚青从猫眼往外看,消防门在可视范围的边缘,只见那道门剧烈震动,几次撞击后,劣质的自行车钢缆锁绷到极限,两道门之间出现了一条缝隙,即将连门带锁被撞开之时,一只染血的手从门的缝隙里探出,挣扎着寻求最后的生机。 林砚青头皮发麻,心脏几乎跳到了嗓子眼,即便这东西没有传染性,可但凡是个普通人,被攻击之后也有可能重伤而亡,小区现在封锁了,俨然没有了送医的条件,医院里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林砚青犹豫了几秒钟,从背包里掏出枪,同时将背包卡在门缝里,防止大门被风吹上,随后他战战兢兢走到消防门后面。 挣扎惨叫的声音还在继续,不断地呼喊着:“救命——救命——” 林砚青走快了两步,那只手还在门缝里卡着,血红的五指不断舒展又收拢,消防门上部有一个可视窗,此刻被购物海报盖住了。 林砚青屏着呼吸走前两步,右手颤巍巍扶着枪,另一只手小心翼翼揭开海报的一角,试图看清楚门外发生了什么。 就在那一瞬间!海报自己脱落了...... 林砚青赫然对上了一双浑浊血污的眼睛!那双眼睛里还有瞳孔,但大部分已经被血红覆盖,那人的脸是灰白色的,眼睛是红色的,右手里握着一条断臂,正在酣畅淋漓地咀嚼,时不时停下来喊几声救命...... 那根本不是什么求救者! 而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怪物! 他咬了两口不新鲜的肉,嫌弃地扔到一旁,继续喊着:“救命——救命啊——谁来救救我!嘻嘻——” 就在林砚青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那只从门缝里钻进来的手已经一把攥住了他的衣服! 第11章 孤城(十一) 林砚青奋力挣扎,然而那只手却像是铁块一般纹丝不动。 就在他走投无路之际,1902的门推开了,贺昀川恶骂一声,举着电击棍冲过来,一棍子敲在丧尸手背上。 丧尸咧着嘴笑,将另一只手伸入门缝中,擒向贺昀川的电击棍。 林砚青反方向用力,试图把身上的卫衣脱下来,贺远山也冲出来帮忙,聚集三人之力,都无法把丧尸挣开。 慌乱间,电击棍落了地,贺昀川也被擒住了衣摆,两人都被丧尸死死拽在手里。 贺远山把高尔夫球杆从门缝里顶出去,想将丧尸顶开,然而却像蜉蝣撼树,毫无作用。 林砚青不敢开枪,唯恐将这道门打坏,就在无计可施之时,夏黎握着一把厨房里大剪子冲了出来。 “别过来!”林砚青怒吼一声。 夏黎充耳不闻,走近后却刹住了脚步,站在安全距离里,剪下了贺昀川的衣角,贺昀川身体一松,由于惯性摔在了地上。 而与此同时,丧尸扔掉手里的碎布,擒住了球杆,反手一棍,敲在了贺远山肩膀上。 贺远山摔在地上的同时,林砚青从夏黎手中接过剪刀,刺啦一声在胸口剪了个洞,脱身之际,他用力将剪刀刺进丧尸手背,往指缝处用力一拉。 丧尸的骨头很坚硬,皮肤却薄如蝉翼,猩黑色的鲜血滴落下来,皮破肉烂,伤可见骨,但那丧尸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双手犹然在空气中乱抓。 贺昀川把贺远山从地上扶起来,四人快速跑进1902室,哐当一下关上了门。 几人瘫坐在玄关处,良久之后,那丧尸喊着救命,声音逐渐走远。 “你他妈有病啊!跑出去干什么!”贺昀川破口大骂道。 林砚青自知失策,抱着膝盖直喘气,任由他发泄怒气,突然间,他扬起了头,惊慌道:“等等,那丧尸不会坐电梯吧?” 四人面面相觑,倏地绷紧了心神。 他们还是希望能够保住电梯与消防门,不然那鬼东西天天在家门口晃荡,换了谁都受不了。 说时迟那时快,林砚青飞快站了起来,从猫眼里观察室外的动静。 “哥,你别去了。”夏黎眼泪汪汪地说。 “我出去看看,你们把餐边柜搬过来。”林砚青说完,蹑手蹑脚推开门,两台电梯,一台停在七楼,另一台停在负一楼,并不在运行。 林砚青确定之后,冲屋子里点了点头,同时掏出枪,戒备地对着电梯口。 贺远山揉了揉肩膀,走去将餐边柜抬起来,他整张脸憋得通红,几次脚底打滑,险些摔倒。 贺昀川暴跳如雷,压低声音骂了他几句,两人合力将柜子抵在电梯门口,随后又进去搬书柜,夏黎则一趟趟将家里没有用的重物搬出来,塞进柜子里,让阻挡物变得更加稳固。 堵住电梯后,林砚青收起手枪,用一根绳子缠住消防门的门把手,使其更加牢固,最后再用海报贴住玻璃窗,拉了好几道胶带,确保没有一丝缝隙。 贺昀川没问他枪哪里来的,这种时候能有把枪,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前提是林砚青真的会用枪,别擦枪走火把自己人崩了。 众人气喘吁吁,坐在空荡荡的客厅地板上喘气。 确定安全之后,贺昀川压下的怒火窜到了头顶,对着林砚青劈头盖脸一顿骂,林砚青充耳不闻,从地上爬起来,去冰箱里拿了几罐汽水,一人分了一罐。 贺远山出声制止:“小川,不要再骂阿青了,不是已经没事吗?外头那么乱,现在加固了门锁,也能更放心些。” “我跟他说话,关你屁事!”贺昀川厉声道。 林砚青听不下去了,一巴掌拍在贺昀川后脑勺上,贺昀川一个不设防竟被他打了个趔趄,随后又被林砚青拽着胳膊进了房间。 他陡然意识到,林砚青力气变大了。 林砚青砰地一声将门关上,严厉地问:“贺昀川!你到底怎么回事?发什么邪火?” “我发邪火?这事情你占理吗?” “我是不占理,但你也别得理不饶人!”林砚青把汽水扔进他怀里,“至少贺叔没得罪你!既然现在住到了一起,就把你那副臭德行收起来!别整天张牙舞爪!” 贺昀川捧着那罐冰汽水,只觉得掌心都冻坏了,身体凝结成冰,眼圈也一点点泛红,他冷冷一笑,嘲讽道:“少他妈在那装清高,要是你妈出现在这儿,你能给她好脸色看吗?” 林砚青怔住了,久久不能回话,他死死瞪着贺昀川,声音哑了几分,“那不一样,我妈她不要我了,贺叔不是,他是被人骗了钱,他这么多年来一直在打工还债,他已经知道错了。” 贺昀川仰起头,把眼泪逼回去,“那是我妈看病的钱,如果不是他贪心,如果不是债主来追债,爷爷说不定还能多活几年,我不会原谅他,林砚青,我警告你,别惹麻烦,也别管我的事情。” 林砚青失望地摇了摇头。 这时候,夏黎砰砰砰敲门,唤道:“哥,你们快出来看电视!” 林砚青拉开房门,电视机里正在播放新闻,熟悉的女主播声音回荡在客厅。 【请立即停止使用艾美乐公司生产的食品,据研究调查,在艾美乐公司生产的营养补充剂中,发现了几项未知成分,可能产生不可控影响】 【相关血清研究正在进行中,如果遇见状态失常人士,请立刻逃离】 【据相关调查,疯人发病前可能出现抽搐、呕吐、食欲不振等现象】 女主播衣领上沾着血,向来一丝不苟的发型今天却凌乱无比,她满目泪光,细细的泪水从眼角滑落,声音却依旧铿锵有力,宛如一朵钢铁玫瑰,沉着稳重地播报着新闻。 电视机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众人以为是信号问题,屏幕闪了几下后,画面切换成一个黑色的房间,透明的玻璃柜,深色的立柱,还有金属制的长形会议桌,墙面上有艾美乐公司的标记,桌面上放着许多展示用的产品。 画面里出现了一个男人,及肩的波浪卷发,笑容邪佞,仔细看的话,会发现他的眼珠子呈现淡淡的雾蓝色。 他的眼睛直视着镜头,那画面切得太近了,就仿佛隔着屏幕正在与人对视。 男人舒展开双臂,享受般扬起脸,向着镜头吐出一句话。 【观众朋友们,欢迎光临,我的末世乐园!】 画面闪了几下,很快又切回官方新闻台,未等女主播说上几句话,滋啦一声再次切回艾美乐公司。 【艾美乐公司推出的新产品,永葆活力,永生不死,让我们携手与共,开启新的世界!】 - 【请务必留在家中,等待救援,再次播报——】 画面来回切换,双方僵持不下,最后咔哒一声,信号中断了。 “这、这是什么意思?”贺远山问。 “这场灾难是艾美乐公司人为引起的。”林砚青恍惚间明白过来,他冲向储物柜,翻箱倒柜找着什么。 刚才搬柜子的时候,家里又弄得乱糟糟,物资和日用品胡乱堆在一起,找起东西来十分麻烦。 “你找什么哦?”夏黎小尾巴一样跟在他身后,“我帮你啊。” “你记不记得,家里有一瓶艾美乐公司的营养剂?”林砚青猛一转身,握住夏黎的胳膊,追问道,“你有没有乱喝东西?” 夏黎眼神闪烁道:“我很健康的,从来不乱吃东西。”他指了指放维生素的那个纸箱,“喏,在那里,我没喝。” 林砚青松了口气,把几个纸箱搬开,从一堆瓶瓶罐罐中找到那支营养剂。 贺远山定睛一看,急切道:“就是这东西,我们工头经常喝!前几天不舒服回家,后来就听说他得了狂犬病!” 林砚青问:“贺叔,昀川,你们两个?” 两人俱是摇头。 林砚青险险松了口气,用一个密封袋把营养剂装起来,收进了房间抽屉里,以免被人误食。 “这公司到底要干什么啊?刚才那个男人疯了吗?”夏黎嘀咕。 “不管他要干什么,这至少是不幸中的万幸,既然是人为制造的病毒,就一定有解药,只要熬过这段时间,等政府解决了这个鬼公司,社会就能恢复秩序。”贺昀川说。 “但愿吧。”林砚青心有余悸地说。 这一通闹腾下来,几人饿得前胸贴后背,家里还有一些速冻水饺,是林砚青闲暇时包的,他把水饺煮了,又煮了一把挂面,冰箱里剩余的蔬菜丸子一锅煮了,放了两勺辣酱,搞了个便捷快速的大杂烩午餐。 林砚青一口热面,一口冰饮,冷热交替,人反而痛快了。 四人埋头吃面,不约而同看手机,网络上各种消息众说纷纭,妖魔鬼怪之说也层出不穷。 群里永远是999 消息,小区里有很多失控的疯人在撞门,有人将其称之为疯人,也有人称之丧尸,群消息里还有一些血腥的照片,林砚青于心不忍,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把手机放下,告诉自己人各有命。 “年糕叔叔不知道怎么样了。”夏黎突然说。 贺远山喝汤的动作停下,“年糕就是你那个助养人吧,已经十年了,你们还有联系?” “呃,嗯,就像朋友一样,有时候会聊聊天,问候一下。”林砚青说,“我早晨问过他了,他说马上到家。” 贺昀川连面汤都喝完了,热得满头是汗,他擦着汗水,幽幽问道:“就是你装娇弱白莲花问他要钱的那个冤大头?” “别胡说八道,我们正常交流,现在是好朋友。”林砚青说。 贺昀川把手臂搭在他椅背上,好奇问道:“你说他图什么?不会是个五十岁地中海老色狼吧?你给他寄过照片是不是?” “他没有这么老,他属兔子的,比我大14岁,而且他不是色狼,他还是单身,你说话别这么刻薄。”林砚青气闷地说。 “也可能是比你大26岁。”夏黎插嘴说。 “你连他名字都不知道,但知道他单身,你是不是这么好骗啊?”贺昀川嗤笑。 “他说做好事不想留名,没有你们想得这么复杂。”林砚青心烦地说,“况且他也没图我什么,我们没有别的关系。” 林砚青闷闷不乐地把饭吃完,碗筷放进水池里,兀自进了房间。 他把门关上,坐在飘窗上看照片,年糕叔叔发过几张爬山照,虽然只有背影,但怎么也不像五十多岁的老头。 林砚青把照片翻来覆去研究,小声咕哝:“不会吧,没有这么老吧。” 照片里的男人身材健硕,背影很高大,夕阳余晖下散发出蓬勃的精气神,怎么也不像中年大叔。 年糕叔叔性格温柔,出手很大方,大概率拥有一份好工作,也拥有良好的成长环境,他不喜欢谈论自己的私事,林砚青也很少打听,久而久之,他们变得熟稔,却也仅限于网友的程度。 林砚青偶尔也会觉得不公平,年糕叔叔知道关于他的一切,而他却对年糕叔叔一无所知,姓名、年龄、长相、职业他全都不清楚,只见过几张模糊不清的背影照。 林砚青想和他成为真正的朋友,拥有平等的关系,但从年糕叔叔助养他的那天开始,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无法平等。 年糕叔叔是他的恩人,不仅在经济上资助他,在生活上也一直帮助他,连要回夏黎抚养权的官司也是他帮忙请的律师。 林砚青越是感激他,就越是觉得煎熬愤懑。 正烦躁的时候,年糕叔叔发来了消息。 【陌生人】:我马上到家了,今天怎么样? 林砚青想说自己一点都不好,不仅不好,简直糟糕透了,他被咬了,可能会死掉,书白读了,工作也白找了,车也撞坏了,胳膊很痛很痛。 【林砚青】:我挺好的,谢谢叔叔关心 【陌生人】:客气什么 林砚青不想再回他消息了,这种时候谈电影和小说显得很突兀,他像个没话找话的傻子,整天都在迎合陌生人的喜好。 【陌生人】:一定不要出门,好好待在家里 【林砚青】:好的,谢谢叔叔关心 【陌生人】:......你今天对我是不是太敷衍了? 【陌生人】:心情不好? 林砚青埋怨地瞪着手机屏幕,心里的烦躁全部浮现在脸上。 【林砚青】:没有,我心情挺好的,隔壁新搬来一个邻居,他好像喜欢我,我还没想好怎么跟他相处 【林砚青】:他给我做了蛋炒饭,特别好吃的,人长得也很帅,又高又帅,眉毛也特别好看,身材也很好,就是太高了,感觉有点凶,万一以后吵架打起来,不知道会不会欺负我 消息栏里久久没有传来回复,林砚青鼻腔泛酸,纵起袖子看了眼伤口,觉得自己太矫情了,都这种时候了,还耍脾气。 【林砚青】:叔叔,你注意安全,我该去吃饭了 【陌生人】:我这里有点吵,晚点打给你 【林砚青】:你不是不喜欢打语音吗? 【陌生人】:今天不一样,想你了宝贝 林砚青茫然了一会儿,觉得年糕叔叔今天很反常,他性格很幽默,很爱说笑,但并不轻浮,也不会说这种暧昧的话。 【陌生人】:早知道你对我印象这么好,我应该早一点去见你 【陌生人】:不会欺负你的,我保证 林砚青呆了几秒,脑袋里一排问号。 【林砚青】:叔叔,您贵庚? 【陌生人】:27 【陌生人】:虚长你两岁 【陌生人】:胳膊还痛不痛?别忘记擦药 林砚青吓得将手机扔了,脸颊红成了火烧云。 [猫爪]不许欺负林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孤城(十一) 第12章 孤城(十二) 书桌已经搬走,物品堆砌在地板上,林砚青搬开一摞书,慌乱地寻找着什么。 夏黎听见动静走了进去,围着他团团转:“哥,你找什么呢?” “我抽屉里的月饼铁盒呢?” “我收袋子里了。”夏黎把墙角处的纸袋提过来,打开给他看,“是这个吗?” 林砚青从袋子里拿出一个四四方方的月饼盒,里面是几封手写信,林砚青刚得到助养的那几年,给年糕叔叔手写过感谢信,次年收到了回信,他们当了几年笔友,再后来加上了微信,这些信件林砚青一直妥善珍藏着。 他把姜颂年留的纸条翻找出来,与信纸上的字迹作对比,终于确认了他的猜测。 年糕叔叔就是姜颂年,姜颂年就是年糕叔叔。 林砚青今年25岁,换言之,姜颂年从18岁开始助养16岁的林砚青。 林砚青跪坐在地上,脸蛋红得能滴血,无地自容地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夏黎纳闷地问:“哥,你怎么了哦?你不舒服吗?” 林砚青一直以来都在年糕叔叔面前扮演着温润乖巧、善良包容、刻苦耐劳、无私奉献的十佳青年角色,他反复回想着这几天和姜颂年的相处中有没有失态的地方,越想越觉得喉咙冒烟,他好像挺暴躁的,不停地怨天尤人,尤其昨天学格斗的时候,还飙了好几句脏话,刚才又胡说八道什么隔壁邻居的事情,简直形象尽失。 “没什么。”林砚青默默把信收起来,纸条一并装进铁盒里。 他站起身,干巴巴地说:“姜颂年昨天教了我几招,你们也一起练练吧,待会儿我就回隔壁。” 夏黎从后面抱住他,亲昵地说:“哥,你还是留下来吧,咱俩待在一块儿。” “你刚才也看见了,那些生病的人力气变得很大,如果我被感染了,你和我待在一起会很危险。” “我害怕那些怪物。”夏黎用脸蹭了蹭他的后背,“可是我更害怕你不在这里,你不在了,我就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林砚青没有回头,眼圈却忍不住红了,他自己一个人怎么都好,可如果他出事,黎黎该怎么办,他们手牵手颠沛流离走过了那么多年,缺了谁都不完整。 就在这时候,贺远山在客厅里大喊了一声:“你们快来看!” 两人冲进客厅,贺远山与贺昀川并肩站在阳台上,轮流用望远镜往下看。 林砚青走近后,贺昀川把望远镜递给了他。 远处的草坪上,几个疯人正在分食一个人,那人血肉模糊,已经看不出性别年龄,疯人们将其开膛破肚,撕咬着那人的内脏与血肉,血肉横溅,疯人们沉浸在饕餮盛宴中。 林砚青放下望远镜,举起了枪,瞄准那些正在聚在一起的疯人。 贺昀川厉声呵斥:“别浪费子弹!距离太远了,你射不中!” 林砚青眯了下眼睛,挪动枪口,对准另一处的香樟树,回忆起昨夜姜颂年的教导,屏气凝神,发出了人生的第一枪! 宛如烟花升鼎,在炫目的日光下,爆发出轰然巨响。 他打中了那颗香樟树,然而疯人们却毫无异动,继续品尝着他们的美食。 “你究竟在干什么?”贺昀川啧了一声。 林砚青眼神怔忪,猛地冲回客厅,从满地狼藉的地板上翻找出一沓白纸,铺到了桌子上,同时他回忆着什么,写下了几个时间点。 贺远山继续在阳台上巡逻,贺昀川与夏黎跟着他进客厅。 “今天是5月26日,第一次发现狂人病患者是在上周二,5月19日,那时候发病者只是零星几人。”林砚青说。 贺昀川回忆了一下说:“时间或许更早,很有可能新闻被压了。” “不错,但艾美乐公司加大营销,以低价铺售商品的时间是在520前后。”林砚青说。 “喜蛋就是520之前失联的。”夏黎补充道。 林砚青又在纸上写了几笔,“而在519到526这七天里,发生最多的社会新闻其实是呕吐晕厥事件,你们两个亲眼见过。” 贺昀川与夏黎互视一眼,齐齐点头。 “我在网上也看过视频,那些人不仅呕吐,走路姿势也很不协调,大多观点认为或许是脱水导致的身体虚弱,”林砚青停顿了一下,继续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些症状就是疯人病发病前的征兆。” 夏黎听不太明白,拉了张椅子坐下,托腮听他哥分析。 “你的意思是,潜伏期大概在七天左右?疯人病的前兆是呕吐及虚脱?”贺昀川问。 “可以这么说,但也并不准确。”林砚青说,“呕吐是因为肠胃已经无法接受正常的食物,他们会感到饥饿,最开始他们尝试生鲜肉类,但依旧无法满足他们的饱腹欲,最终他们会失控,彻底变成怪物。” 贺昀川沉默几秒,委婉地说:“林砚青,你今天吃饭似乎不怎么香。” “......”林砚青无语,“闭上你的嘴!” 贺昀川:“你继续。” 林砚青继续说道:“至于所谓的虚脱,我认为是骨骼二次发育,令他们暂时无法自如地操控身体,他们的嗅觉、速度、体魄都在进化,但视觉听觉正在退化,皮肤也变得脆弱。” “我明白了!所以你刚才放了那一枪!想测试他们的听力!”夏黎惊呼。 林砚青颔首道:“没错,继续说回嗅觉进化这件事情,为什么刚才那个疯人会出现在19楼?按照我们推测的发病期,真正的大爆发会在之后的七天内,而今天这个时间点,小区里的疯人数量应该很有限。” 贺昀川喉头滚动,想到了林砚青所想,他沙哑地说:“因为打开了门,好几次。” “昨天的情况很混乱,小区里的气味自然也很乱,但一晚上之后,所有人都闭门不出,没有人会打开家门,19楼是个例外,我们把消防门和电梯封锁起来,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区域,之后我们来回走动,让气味流了出去,这就是为什么疯人会来到19楼,并且尝试骗我们开门。”林砚青笃定地说,“是气味把他引来了这里。” “可我们刚才堵电梯的时候进进出出,那家伙并没有回来啊!”夏黎不解道。 林砚青望向阳台的地方,方才的场景历历在目,仿佛刻进了瞳孔里,他苦涩地说:“因为,他们有了更加明确的目标。” 七天之后,小区会被怪物占领,人们避无可避,或许那时候,整座城市都将沦陷。 林砚青走回阳台处,眺望着远方的场景,疯人们已经散开,草地被鲜血洇染,残破的尸体躺在空无一人的阳光下。 林砚青不知道他为何出现在那里,或许他有不得不离家的理由,或许在不远处的地方,正有人等待与他相聚。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打得所有人措手不及,人们躲藏在密闭的空间里,等待着政府的救援,而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政府军正在经历一场残酷的博弈与厮杀。 * 姜颂年走下直升机,天台的风吹得他头发凌乱,他快速发送了一条消息,将手机揣进口袋里,冲着前方穿管家服的中年男人吹了个口哨。 “嘿,麦叔,都要世界末日了,还穿着这样,您这老寒腿逃跑可走不快!”姜颂年张开双臂与他拥抱,老麦无动于衷,冷漠地望着他。 “恕我直言,您不该在这时候乱跑,老爷和夫人到处在找您。”老麦维持着一贯的镇定与淡漠。 姜颂年勾了下唇角,两只手插进裤袋里,懒洋洋地说:“我去探望我弟弟,有什么问题吗?我甚至有点后悔,早知道情况这么严重,我昨天就该把他带回家。” 天台上风声猖狂,螺旋桨的发出的嘈杂盘旋而上,姜颂年的声音被淹没,但老麦还是捕捉到了关键词,素来面无表情的脸上多了一丝裂缝,他想反驳些什么,又想叮嘱些什么,最终却只是说:“走吧,快要来不及了。” 二人从天台下去,从消防通道抵达99层,安保措施升级到了顶级状态,到处都有全副武装的特警站岗,高科技设备填充了大楼的每个角落,姜颂年反复听见滴滴声,他通过了一道又一道安检,感觉自己被辐射脱了一层皮。 会议还没开始,姜峰在休息室等待与他会面。 在见到姜颂年穿着松松垮垮的大背心进来时,姜峰本就阴沉的脸色彻底黑成了锅底灰。 “你现在是开拓军的副指挥官,起码应该保持最基本的涵养与礼貌!而不是像个刚从垃圾堆里爬起来的流浪汉!”姜峰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刻薄。 “这是限量款。”姜颂年不怒反笑,大马金刀在沙发里坐下,幽幽地望着父亲笑,“你既然知道我是开拓军的二把手,就应该对我放尊敬点,再过几个月,你也会像我一样,扯着领带热得受不了。但你现在不会,你的火气都在嘴上,身体虚弱得需要拄拐杖。” 姜峰捂着心脏,感觉自己要心脏病发了。 姜颂年大获全胜,拿起茶几上的面包,大口吃了起来。 “艾美乐的代表人今天会参加会议。”姜峰突然说。 姜颂年将面包咽下去,埋着头又咬了一口,他耐心吃完了整个面包,仰头冲姜峰笑:“所以呢,你们打算怎么办?杀了他?” “艾美乐要分走基地一半管理权,这是他们答应交出血清的唯一要求,现在局势已经失控,这会耽误基地的建设,政府军像无头苍蝇,只想快速解决这个麻烦,你知道,我们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姜峰以卑微的姿态向长子请求帮助,“我由衷地希望,这一次你能站在我们这一边,加快推行这个计划。” “人类解决麻烦的方式,就是创造出另一个大麻烦。”姜颂年坐直了身体,不假辞色地说,“艾美乐是这样,你也是。” 敲门声响起,姜峰板着脸不应声,姜颂年便喊了声“进”。 门打开,来人身材高挑,容貌尚显年轻,长发盘起,穿一袭白色套装裙,优雅知性却又不失沉稳,她大步流星走来,笑容满面道:“颂年,跑去哪里了?这么久不回来?” 姜颂年笑容灿烂与她拥抱,爽朗笑道:“去探望阿青,很久没见过他,过去看看。” 陈娅嘴角的笑容凝滞了一瞬,旋即又再笑开,她坐进椅子里,事不关己一般说:“是嘛,他最近怎么样?” 姜颂年耸了下肩膀,笑容里带上一丝讽刺,“还不错,老样子,你有二十多年没见过他了吧?” 姜峰脸色铁青,用拐杖敲了下地板,“现在不是说这些的事情,会议马上就要开始,颂年,无论如何,在人类命运的大事上,我希望你能和我们站在一起。” “没问题,当然没问题。”姜颂年笑说,“建设基地的首要目标是保护人类安全,管理者是谁并不重要。” 陈娅瞟了姜颂年一眼,倚着扶手摩挲耳坠,心不在焉想事情。 “你识大体就好。”姜峰说,“今天来参加会议的除了艾美乐负责人,还有灾害预测局的许副局长,地质学家华坤教授,人类联盟的首席策略分析师,还有......” 姜颂年听得耳朵发疼,他单手托着腮,时不时点点头,似乎听得很认真。 会议即将开始,姜峰说得口干舌燥,他喝完杯子里最后一口水,与陈娅并肩往外走。 姜颂年站起身,把鞋底上的泥蹭在那张昂贵的进口地毯上,在老麦的催促声中,他离开休息室,穿过一条幽闭的长廊,走向会议室。 会议室里坐满了人,全球的领袖人物聚集于此,他们汇聚一堂,探讨着末世之下人类的生存走向。 姜颂年最后一个走进会议室,视线环视一周,问:“谁是艾美乐的代表人蒋凌霄?” 一个穿蓝色西装的男人高昂起头颅,倨傲地说:“我是蒋凌霄,艾美乐全球负责人,代表卡洛斯先生参加此次的会议。” 姜颂年挑了下眉,手从口袋里抽出来的那一瞬间,密闭的会议室里赫然发出一声枪响,他快如闪电,在众人意识到他拔枪的那一刻,子弹已经穿透蒋凌霄的眉心,鲜血顺着鼻梁往下流,身体噗通一声摔了下去。 无数把枪掏了出来,整齐划一指向姜颂年。 姜峰怒拍桌子,咆哮道:“两军交战尚且不斩来使,你怎么能当众杀人!姜颂年!你太霸道了!” 姜颂年掌心一松,手枪在指间抡了个圈,悬停在食指上。 “我杀的不是人。”姜颂年咧嘴一笑,“是恐怖分子。”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孤城(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