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魔头,别太爱了》 第1章 死而复生 “到了吗?” “快了。” “你……你慢着点儿,我快跟不上了。” “你再坚持一下,我委实不想在这个鬼地方多呆,想必你的心内,亦是如此。” “我……我……”停顿了片刻,那道声音变得愈发嘶哑了起来,“不行,我已经喘不上气了,必须歇上一会儿,师兄,你且等等我吧。” 语罢,上气不接下气的少年,便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连同身后的粗布麻袋,也一同甩落在地。 虽说特意在行事之前开了口,但他并未指望前方那道被他唤作“师兄”的身影,会真的停下脚步。 但在几息之后,他近乎讶异地发现,对方竟然真的杵在了原地,一动不动。 “师兄……” 他轻轻地喊了一声。 “到了。” 对方的应答,传入他的耳中。 到了? 少年神色一凛。 他这才明白过来,对方并不是在等他,而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已经近在眼前,毋需再继续行进。 不知想到了什么,少年急促地滚了滚喉头,咽了几下口水。 顷刻间,他便忘记了自己打算说些什么,只是愣愣地坐在干裂的泥土地上,呆呆地望着师兄的背影。 “开始吧。”他的师兄,并未留意到他的异状,已经径自行动了起来,“早些完事,便能早些回宗门。” 一语惊醒梦中人。 尽管肩背处,仍是一片酸痛,但少年终究咬了咬后槽牙,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起身之后,他微微转向后方,寻找方才被他落下的粗布麻袋。 鉴于此时,已经过了三更,再加之此地跟荒郊野岭无异,即便他小有道行,依旧看得颇为吃力。 少顷,少年终于找到了那个粗布麻袋。 “奇怪……”他的目光,染上了一丝疑色,“怎么会离得这般远?” 少年记得清清楚楚,他分明是在坐下的同一刻,将粗布麻袋,从他的背后卸下。 按理说,两者间应该仅仅留有方寸的距离。 然而,那个脏兮兮的赤色粗布麻袋,如今竟是已经在几步之外,略略地丈量了一下,少说有七八尺。 难不成,粗布麻袋长了脚? 一个荒诞的念头,闯入他的脑海。 少年本想勾一勾嘴角,但在想起装在粗布麻袋内的“东西”之后,他陡然泄了力气,甚至情不自禁地发起了抖。 “傻站在那儿干嘛呢?”此时,他的师兄终于舍得将视线,移到了他的身上,“还不来帮忙?” 听见熟悉的嗓音,少年的身体,猛地一震,不知是被吓破了胆,还是如释重负。 “……来了。” 良久,少年才虚虚地做出了回应。 他先是晃了晃脑袋,竭力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杂念,驱出了识海,然后才迈步,走向了粗布麻袋。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少年伸出颤抖的双手,握住粗布麻袋的束口,重新将其抬了起来。 只不过,他这一次没有选择将粗布麻袋扛在身后,而是转为在地面拖行,虽然略显吃力,但他着实不想让这个东西,再贴近他的脊背。 随着他的动作,皲裂的焦黑色土壤上,留下了一道道暗红色的水迹,质地介于浓稠和稀薄之间,滋养了枯涸已久的大地。 “怎么这么慢?”察觉到少年的靠近,面貌略长对方几岁的青年,不满地瞥了他一眼。 “太重了。”少年难得言简意赅了一回,“拖不动。” 闻言,青年也不过多跟少年计较,从鼻间溢出一声轻哼之后,便继续起了手上的动作。 比起少年的精疲力竭,身为师兄的青年,明显游刃有余了许多。 他的身后,没有粗布麻袋,身前却有一个板车,样子十分简陋,底部只有三轮,表面还覆着一张破破烂烂的草席。 此时此刻,青年正在将这张草席掀开。 很快,草席便落到了一旁,露出了板车上承载的物什—— 三具面目全非的尸体。 然而,面对着如此骇人的景象,青年却丝毫不为所动。 只见他面无表情地握住板车的推手,似是准备将三具尸体,一齐从板车上抖落。 至于一旁的少年,虽说下意识地别开了眼,却也飞快地收束了心神,解开了粗布麻袋的束口,露出了藏在其中的另外两具尸体。 拢共五具尸体。 每一具的死状,都让人毛骨悚然。 但青年和少年,却皆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神色麻木地处理起了由他们各自负责的尸体。 横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坑,估摸着至少有三十丈,黑洞洞的,如同一张大开的深渊巨口。 先前,师兄一直挡在少年的身前,再加之月黑风高,深坑又不似土坡,让人能够一眼瞧见,少年竟不知他们已经到达,直至他的师兄开口。 “真晦气。”少年一边将粗布麻袋,踢到深坑的边缘,一边握住湿漉漉的底部,将装在其中的两具尸体,对着深坑倾倒而下,扑鼻而来的腥臭气味,让他忍不住“呸”了一下,“这差事,真不是人干的。” “那你是没能领悟到其中的妙处。”青年不咸不淡地应道,“看来,你的年岁,终究还是太小了。” “……妙处?”少年蹙起眉头,目露不解,“三更半夜的不睡觉,还得来搬尸,能有什么妙处?师兄,你莫不是在诓我吧?” “这话说的,我何时诓过你?” “那究竟是何妙处?” “自然就是——”青年稍作停顿,待一脚将草席踹下之后,他将空荡荡的板车掉了个头,懒洋洋地朝着来路迈去,“走了。” “走……什么?”已经竖起了耳朵,却倏地落了个空,少年只能抓起同样变得轻飘飘的粗布麻袋,慌慌张张地跟了上去,“师兄,你且等等我啊!” …… 四下无声。 躺在死人堆里的沈息魄,终于幽幽地睁开了一双眼睛。 那是一个碗状的深坑。 他斜斜地倒卧在靠近边缘的位置,似乎被将将扔下没多久。 血液特有的腥气,混合上肉身腐烂的恶臭,不断地钻进他的鼻腔,形成了一种馥郁却并不怡人的独特味道。 沈息魄吸了吸鼻子,却并未露出几分厌恶之色,反倒心满意足地勾起了唇角。 作为一个名副其实的魔头,他太熟悉眼前的一切,以至于情不自禁地生出了一丝怀恋。 但怀恋归怀恋,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亟需他做。 伸了一个懒腰,沈息魄打量起了四周。 从伸手不见五指的亮度来看,眼下大抵已经入了深夜,时辰在子时前后。 旁人或许看不真切,但他是修真者,区区的昼夜交替,还影响不了他的视野。 举目望去,死尸一层叠着一层,厚厚地堆积在这个深不见底的巨坑之内,如同将酥皮一张摞着一张制成的某种糕点。 ……有点饿了。 沈息魄略略走神地想道。 似乎是为了惩罚他的心不在焉,原本连一丝风吹草动也无的坑底,陡然刮起了一阵阴风,簌簌地扬起了他的袖角。 沈息魄低头一瞧,果不其然地看见了一件青色的道袍—— 没有什么繁复的纹样,只是外青内白,衣衽雀灰,做工和样式,都简朴到了极致。 一如他眼前那些数不清的尸首。 显然,他们来自同一个门派。 本来“他”也是要死的,只是自己,凑巧重生在了对方的身上,才会再度苏醒过来。 由于已经死去了数个时辰,对方的三魂七魄,已然散去得差不多了。 即便沈息魄“鸠占鹊巢”地融入其中,他也未能接收到太多的有效讯息。 幸好,他也不需要知道得太多。 魔头向来有魔头的手腕。 跟那些名门正派不同,沈息魄不需要在事前,事无巨细地摸清整个脉络,他只须依着性子行事便可。 被他占据的这副躯体,属于一个少年,年龄在十四五岁上下,骨骼尚未长成,面容也是稚气未脱。 思及此处,沈息魄又重新将视线,投向了眼前的深坑。 都是少年少女啊。 他微微眯起眼睛。 倘若同一个门派,死了这般多的人,还尚且可以用“灭门”二字来解释,那年龄上的相似,实在是显得有些怪异。 毕竟,依据这副身子为数不多的残存记忆,对方所在的门派,年龄覆盖得还算宽泛。 下到七八岁的童男童女,上到白发苍苍的耄耋老人,在门派中,都占据着一席之地。 换言之,即便遇上了灭门之灾,也应当是“要死一起死”,而不是“只死少年人”。 沈息魄不是没有考虑过,邪门歪道的可能性。 但对方的门派,实在是无法跟“邪门歪道”沾上边。 虽说是仙门,却不注重修真,而是一个以炼丹为己任的闲散门派,而他们制作的丹药,也是以功能性为主。 什么治疗跌打损伤,补充内力,修复内丹,甚至还有专门安眠凝神的类别。 除了自己服用,那些炼制出来的丹药,大部分都销往了其他门派,生意也算是红红火火。 一言以蔽之—— 比起修仙,更像是修钱。 有意思。 沈息魄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既是如此平平无奇,甚至沾染了些许市井气息的修仙门派,为何会死了这么多的年轻弟子? 而且还是源源不断的死法。 沈息魄决定直接去问题的源头寻觅答案。 伸了一个懒腰,沈息魄终于从滑腻湿臭的环境里直起身子,然后缓缓地站了起来。 随着他漫不经心的动作,沈息魄的面容和身姿,开始一刻不停地发生起了变化—— 骨骼被抽长,原本窄窄的肩膀,也逐渐变得挺拔,瘦得只剩下皮贴骨的腿部,慢慢地被更为丰盈的血肉填充。 最教人移不开眼的,还要数他的那张脸。 倘若一个人的美丽,值得上“惊心动魄”四个字,落到沈息魄的身上,绝对是当之无愧,甚至略显贫瘠,以至于不足以形容,目光在不经意间流向他的那股震撼之感。 俊俏和娇艳并存,天真和疯狂共生,孱弱和邪性同调。 它们彼此交织缠绕,如同野蛮生长于坟地之中的花朵,绽放的时候,鲜艳的色泽,仿佛会夺走过路之人的心魄。 偏偏又无人能够抑制住心内的冲动。 最终,被娇艳的花朵,蛊惑了的过路人,只能沦为花朵的养料,让它来年盛开得愈发灿烂。 一年又一年,周而复始。 花不败人,奈何人败于花。 “终归是回来了。”沈息魄活动了一下尚且僵硬的躯体,“不对,不能说是‘回来了’,只能说是‘过来了’。” 似乎感到甚是有趣,他低低地笑了一声,音色婉转而妩媚。 是了。 大魔头沈息魄过来了。 他是死而复生。 虽说不是原本的那方天地,但他到底是活下来了。 既是如此,他势必会把眼前的这片新乾坤,搅得天翻地覆。 姑且先从这个“修钱”的怪异丹门开始吧。 沈息魄抬腿欲要走向坑外。 “等一下——” 一只仅仅残留了森森白骨的手,倏然牢牢地握住了他的脚踝。 开新坑啦~ 喜欢的饱饱 可以点个收藏[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死而复生 第2章 你死不死 “谁?” 沈息魄伸手拔剑,却忘了此刻的自己,压根儿就没剑。 但这并未难倒他,略略滞涩了一瞬之后,他便起手掐诀,准备将握住他的“东西”,一举击杀。 “道友手下留人!”似乎是察觉到了即将临头的大难,那道声音,陡然大了起来,“我是白骨宗的人!” “白骨宗?”沈息魄不置可否。 “正是正是。”那道声音,好像误解了沈息魄的态度,语气听上去已然轻松了不少,“我是……” 然而,话音还未落下,一道狠辣的影炽诀,便直直地朝着那人的面门袭来。 猝不及防之下,他被打了个正着。 顷刻间,他便燃成了一个火人。 “哎哟喂!” 那人开始疯狂地在地上打滚,但这并不是寻常的火焰,而是修真之人的丹火,火势竟然愈演愈烈。 沈息魄本以为,如此便能杀死对方,却见那个“火人”,不知使了什么法门,白骨森森的手,骤然一收,火焰便尽数湮灭。 虽然身体变得焦黑,道袍也尽数烧成了灰,但对方终究是活了下来。 沈息魄眯眼一瞧,然后略显讶异地发现,对方原本只剩下森森白骨的左手,竟然长回了部分新肉—— 虽然亦是被烫成了炭色,但的的确确是多了一层肉皮。 什么鬼? 沈息魄缓缓地眨了眨眼睛。 明明被他用丹火烧了,结果反倒多长出了一层肉? 对方难不成是生栗子,被火一烤,方能露出内里饱满糯软的果实。 即便如此,纵使是仙树上结的仙栗,被他的丹火烤过了,也注定只能余下一层黑灰。 沈息魄感觉分外荒谬,而在这丝荒谬之中,还隐隐约约地掺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饥饿之感。 ……看来他确实需要进食了。 沈息魄幽幽地瞥了一眼在地面上蠕动的黑色人形。 罢了。 糊成这样,估计已经不好入嘴了。 沈息魄暗叹一声,手中再度蓄力,准备将对方,彻底送入地狱。 他就不信了,对方躲得了他一次,还能躲得了他两次不成? 既然此刻的对方,又烫又热,那就索性让他,凉快凉快,一道凛冰诀送上,最好一并将对方,送上西天。 沈息魄已经能够想象,对方在极热和极寒的交替之下,皮肤寸寸皲裂,最终只能碎成无数块的悲惨情状。 真美丽啊。 沈息魄不由得心生愉悦。 “这位道友,你怎么不按常理出牌呢?”明明黑得连轮廓都看不出了,对方却在扑灭了火焰之后,一个鲤鱼打挺,轻轻松松地从地上站了起来,“莫非你不知道……” 话音戛然而止。 哪怕已经分辨不出鼻子和眼睛,沈息魄也能感受得到,对方愣愣的视线,正停留在自己的脸上。 沈息魄瞬间眉头一皱。 心念电转间,凛冰诀直接升级成了轮回灭魂掌,即便要耗尽他身体里的全部真气,他也在所不惜。 因为他最讨厌别人盯着他看。 “等一下——” 事到如今,哪怕眼前的脸蛋再美,对方也隐隐地察觉到了不对。 “美……大哥!我错了,大哥!”瞧见沈息魄的脸色,愈发阴沉,那人从善如流地改了口,“我都说了,我是白骨宗的人,你为何还要对我出手?” “白骨宗又如何?”沈息魄虽然对这个门派,一概不知,但他丝毫没有露怯,反倒咄咄逼人了起来,“拦了我的路,就得死。” 语罢,他便又开始酝酿轮回灭魂掌。 作为他如今的大杀招,这个招式,自然不能收放随心,须得准备个七八息的工夫。 好在对方,也不像是能够挡得住他的样子,即便对方,想要杀他一个措手不及,他也能够随时停下,进行反击或抵挡。 “大哥,你就不能先停一停吗?”对方语速极快地说道,见沈息魄全然不为所动,他又咬着牙补充了一句,“我……我是白骨宗的少宗主。” “哦?少宗主?”沈息魄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掌力也渐渐收拢,但还没等对方露出喜色,掌力便骤然攀至了巅峰,“关我鸟事?” “不是,大哥,你为何一定要对我赶尽杀绝啊?”对方肉眼可见地崩溃了,“我好不容易修成的白骨,刚刚已经耗了几近四成,你再来一次,我极有可能就真的死了。” “要的便是你死。” “你疯了?”对方大叫道,“若是我死了,我的外公,上天下地,也会将你挫骨扬灰。” “哦?”沈息魄勾了勾嘴角,“求之不得。” “你你你——”见沈息魄软硬不吃,对方似乎彻底没辙了,“长得跟仙人一般,怎么心肠如此歹毒?” “你管得着吗?”沈息魄不咸不淡地反问道。 话音刚落,沈息魄的掌心,就飙出了绚烂的白光,致命的攻势,看起来随时都会落到那人的身上。 万念俱灰之下,对方开始盘算起了逃跑一举。 但好死不死的是,他和沈息魄,如今都在死人坑里,唯一的逃生之路,便是他的眼前。 而他的眼前,偏偏有一个“活阎王”。 而倘若选择往后退的话,他便只能跑向坑底,无异于拱手给对方,送出一个瓮中捉鳖。 他怎么就这么惨呢? 想到这儿,那人黑漆漆的脸上,竟是滚下两行清泪,硬生生地冲刷出了两道还算白净的泪痕。 与此同时,那人绝望地闭上眼睛,准备迎来自己的死亡。 但仅仅过了一个刹那,那人便陡然将双眼睁开,泪痕的顶端,悬着一双亮到了极致的眼睛。 “我懂了!”那人将右手,往半白骨半皮肉的左手上一拍,顾不上疼得龇牙咧嘴,他便忍痛说道,“你是怕自己的秘密泄露。” “哦?”这一回,沈息魄总算是“哦”得真心实意了一点。 “早说啊,兄弟。”片刻之间,对方就又姿态熟稔地换了一个称呼,“我们白骨宗,可是名门大宗,宗内的规矩,都列得清清楚楚,从来都不会与人为恶。” “你是在指桑骂槐?” “绝无此意!”闻言,对方立即惊慌失措地摆了摆手,“兄弟,你别误会,时间紧迫,我也不跟你过多吹嘘,我现在就证明给你看。” 语罢,对方便捏了一个沈息魄看不懂的诀。 想搞鬼? 沈息魄的神色一凝。 但不等他有所行动,对方就脱口而出了一串话语:“誓在上,我在下,以誓为眼,以誓为耳,以誓为诫,倘若我泄露了有关这位美……大哥今日所作所为的一星半点,我便死无葬身之地,死后也无法入六道,誓期为永久。” 几乎在对方的话音,将将落地的那一刻,一个金灿灿的“誓”字,凭空飞入了对方黑漆漆的眉心,旋即便隐没不见。 “成了。”见状,对方重重地松了一口气,“如今,你愿意信我了吧,连同我白骨宗少宗主的身份?” “……” 沈息魄却倏地陷入了沉默。 他将手中的掌力,维持在了一个欲发不发的状态。 除此之外,沈息魄还在用那双明亮堪比星辰的狭长双眼,静静地打量着对方,直看得对方的面上,又多了几道黄白交织的汗痕,才淡淡地收回了目光。 “你没说谎。”沈息魄轻飘飘地说道。 “我当然没说谎!”闻言,对方差点一蹦三尺高,“没看见誓成了吗?难不成,我还能欺骗天道?” “誓也算天道吗?” “誓……不算天道吗?”对方好似被他问懵了。 “你说算便算吧。”沈息魄懒得与他掰扯。 “什么叫‘我说算便算’?”对方看起来愈发迷茫了,黑黢黢的脸上,满是不解的神色,“等等——” 他忽地留意到了什么。 “大哥,你的掌力,怎么还没收啊?” 下一刻,那人便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悲切质问。 “谁说我要收掌了?”听见对方的话语,沈息魄忍不住一笑,本就姣好至极的面容之上,又蓦地多出了一抹绮丽之色,真真是叫人挪不开眼。 但想起适才的那句“你管得着吗”,那人还是强逼着自己,移开了视线,以免惹祸上身。 “你……你还是不信我吗?”须臾,那人声音颤抖着问道。 “我信。” “那你为何——” “你将将说的那些话,不过是你的臆测罢了,倘若我是一个魔头,不论你说了什么,或是做了什么,我都要将你杀死。”沈息魄好整以暇道,“你又能奈我何呢?” “……” 这下子,沉默的人,已然换成了被烧得一身炭色的对方。 是啊。 他自以为在临死之前,爆发出了惊人的灵智,却不过是昙花一现。 甚至连昙花一现都算不上,充其量只能算是孤芳自赏。 可悲啊。 那人感觉自己又快落泪了。 “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在我立誓的时候下手?”少顷,那人似乎捕捉到了一个矛盾之处。 “有趣啊。” “……有趣?” “是。”沈息魄微微颔首,“我在看一出戏,看你为了活下去,究竟会做到何种地步。” “看戏?”对方满脸的不可置信。 “是。”沈息魄再次点头,“还有别的要问吗?” “我……” 对方徒劳地张了张嘴巴,却终究是没能蹦出什么后文。 他发现自己,好像也只能“认了”。 倘若眼前的人,是一个魔头,以杀戮取乐,纵使他使出了浑身解数,结局也早就已经注定。 “动手吧。” 想清楚了一切之后,黑漆漆的人影,再度阖上了双眼。 他已然放弃了挣扎,神色和语气,都泛上了丝丝死气。 “很好。”沈息魄却笑得愈发灿烂,他将右掌,贴近对方的胸口,却在感受到对方抑制不住的颤抖之后,又若无其事地将其收了回来,“我突然改主意了。” 语罢,他便将掌力,卸得一干二净。 “……什么?”死里逃生的人,缓缓地将眼睛睁开,眼中却写满了戒备和怀疑,“你又不准备杀我了?” “对。”望着已然被自己坑怕了的对方,沈息魄的唇边,漾着一丝狡黠的笑意,“但你还须再立一个誓。”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你死不死 第3章 戏中人 “大哥,你的意思是,你不打算杀我了,所以我欠了你一个人情?” “嗯。” “不对吧……”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的漆黑人影,晃了晃自己的脑袋,“我怎么感觉,逻辑上,好似不大对劲……” “所以你宁愿去死?”沈息魄微微挑动眉梢。 “我……我……”对方瞬间卡壳了。 “别废话了。”沈息魄已然不耐烦了起来,“去死还是立誓,我数到三,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 “三。” “喂!”对方倏地瞪大眼,“哪有你这么数数的?” “我爱怎么数怎么数,干你屁事?”沈息魄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所以,你的选择是‘去死’?” “不是!”对方猛地拔高了声量,“我立!我立还不行吗!” “可惜了。”沈息魄面带遗憾地摇了摇头。 “可惜了?”听见这句话,对方宛如一只惊弓之鸟,目露惧意地打量着沈息魄瓷白无瑕的面庞,“你……你该不会是要反悔吧?” “怎么会呢?”沈息魄难得温柔一回,却让对方看得心惊肉跳,“正是因为不能反悔,我才会觉得可惜。” “……” 看来,无论立在他身前的人,是不是一个魔头,这人都的的确确以杀戮为乐。 “赶紧立吧。”沈息魄催促道,“天色不早了,还是你想与我,在死人堆里,耗到天亮?” “我有一个条件。”趁着沈息魄还没来得及张嘴,对方便一股脑地将他的条件,和盘托出,“我欠你的人情,不能用伤害我的血肉至亲来偿还。” 闻言,沈息魄发出一声冷笑:“你有何资格,与我谈条件?” “我不管,若是这个条件,无法满足,我说什么都不会立誓。”即使已经怕得浑身战栗,对方依旧强撑着说道,“你还不如,现在便将我杀了。” “我答应了。” “……什么?”一时间,对方还未反应过来。 “怎么?”沈息魄挑了挑眉毛,“你就这么想,死在我的手上?” “我并非……”对方着急想要辩解,但他灵机一动,又将话语拐了个弯,眼含希冀地望着长身玉立的人,“我……我想要再加一个条件。” “哦?”沈息魄不置可否,“我反悔了,你还是去死吧。” “不加了,不加了!”活了十八年,对方的语速,还从未如此快过,“我马上立誓——” “誓在上,我在下,以誓为眼,以誓为耳,以誓为诫,我阮骨,欠这位大哥一个人情,还清人情的时机和内容,皆由对方指定,只要不伤及我的血肉至亲,有生之年,必定偿还,誓期为这一刻到还清本次人情之前。” 誓期变了。 沈息魄敏锐地捕捉到了一抹异常。 但他转念一想,好似也并无任何不妥—— 到底是不同的誓言,期限自然会因“誓”而动。 于是,望着又一个金灿灿的“誓”字,没入对方的眉心,沈息魄暗暗地在心中,点了点头。 “阮骨?”他意味深长地上下扫视了一眼已然看不出面貌的人。 “怎么?”对方不解道。 “没什么。”沈息魄收回了视线,“只是觉得再加一个‘头’字,兴许会更适合你。” “……” 好利的一张嘴。 “好了,既然我们已经‘银货两讫’,我就先走了。”沈息魄再次抬腿,“有缘再会。” “等一下——” 至此,阮骨终于想起,方才的自己,为何要出手阻拦对方。 虽然眼下的情状,是他被对方摆了一道又一道,一副节节败退的衰样,但他仍旧不打算放弃。 最起码,他可以尝试一番,至于结局如何,只能听天由命。 闻言,沈息魄没有开口,但他的眼中,正明晃晃地写着“有屁快放”四个大字。 “大哥,你是打算回宗门吗?”酝酿了片刻,阮骨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不然呢?” “你……你看到这些尸首了吧?”阮骨回头扫了一眼身后,“他们的身上,大都很残破,不止是衣衫,肉身亦是如此,不是缺胳膊少腿,就是筋脉尽断,对于修真者来说,这种程度,已经可以称得上是戕害了。” 沈息魄自然明白阮骨是在说些什么。 事实上,在还没有转换这副躯体之前,他同样看到了遍布在这副躯体之上的裂痕。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被他的重生,选中的这副身子,整体还算完好,器官也都待在它们各自应该待的位置。 但偏偏裂痕,从胸口一路蔓延到了四肢百骸,仿佛一个摔碎的泥娃娃,只须伸手轻轻一碰,便会彻底四分五裂。 很古怪的死法。 但沈息魄并未多想。 横竖他已经打算去漩涡之中一探,这些大大小小的疑点,迟早会迎刃而解,毋需多费脑筋。 见沈息魄沉默不语,阮骨只好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即便如此,你仍旧打算回去吗?” “为何不回?”沈息魄轻飘飘地扫了阮骨一眼,“既是都‘死’过一回了,总得把死因,弄清楚吧?还是你觉得,我会怕?” “好。”闻言,阮骨咬了咬牙,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大哥,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不能。” “我还没说是什么事呢?”阮骨瞬间傻眼了。 “不能就是不能。”沈息魄的态度坚决,“除非——” 他偏偏在关键处,停了下来。 “除非什么?”阮骨急急地问道。 “除非你再立一个誓。” “……” “如何?” “不如何。”阮骨欲哭无泪道,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秃子,明明已经被对方薅光了头发,对方却还在盯着自己来年即将长出的秀发,“大哥,你真是我大哥,但立誓,不是这般立的。” “哦?” “我长话短说。”阮骨算是看出来了,眼前之人对“誓”的了解,怕是跟寻常百姓,没有什么分别,“‘誓’一般三年一立,而我在一个时辰之内,已经连着立下了两个‘誓’,再这么立下去,我怕是会直接被天道劈死。” “是吗?”沈息魄不动声色。 “真的。”阮骨以手指天,恨不得把心挖出来,捧给对方瞧瞧,“大哥,你看如此可好,我虽不能再立誓,却能以白骨宗之名,向你许诺一次援手,至于我的请求,你且听听看,能做便做,不能做,也无妨,横竖你也没有什么损失,不是吗?” “我不需要援手。”沈息魄面无表情道。 “是是是,您是天下第一魔头,哪里看得上我们白骨宗这种小门小派,那您到底需要什么啊?”阮骨已然是一个头两个大。 “一件天材地宝。”沈息魄慢悠悠地说道,“我来选。” “成交。” “你的请求。”沈息魄言简意赅道。 “我在找一个玉扳指。”生怕对方反悔,阮骨开门见山地说道,“是由上好的羊脂玉制成,上下各有五道交替的齿痕,中央还有一个圆形的镂空,特征极其明显,一看便知。” “这是你们白骨宗的东西?” “算是吧。”阮骨含糊其辞道。 “你确定,它在我要回的宗门之中?” “确定。” “你一个别宗弟子,混入其中,就是为了寻找这个东西?” “是啊。”事到如今,阮骨已是没有什么必要,再继续隐瞒下去,“至于结果,你也看到了,不仅东西没找到,我还稀里糊涂地丧了命,要不是我是白骨宗的少宗主,早就被填了坑了。” “具体发生了什么?” 闻言,阮骨苦笑一声:“我倒是想说,但在用过晚膳之后,我便睡得不省人事了,直至发现自己,跟一具已经凉透了的尸体,手脚交缠地蜷缩在一个粗布麻袋里,我的魂,都险些吓没了。” “晚膳……”沈息魄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阮骨好奇问道。 “不干你事。” “……” “屁话都抖完了吧?”沈息魄看向对方,“抖完了,我便走了。” 他看似是在询问对方,但话音还未落下,沈息魄便已经朝着坑外走去。 “大哥,别忘了我的玉扳指啊!” 见状,阮骨只能冲着他的背影,高声喊了一句。 待到沈息魄潇洒挺拔的身姿,完全消失在他的视野之中,阮骨的神色,陡然阴沉了下来。 “不泄露你今日所作所为的一星半点?”他语调怪异地重复了一遍他立下的第一个誓言,“嘿嘿,若是我不谈今日,只说从前,你猜,我算不算是破誓呢?” “区区小辈。”另一头的沈息魄,落下了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只可惜,你遇上的人是我,纵使秘密再多,也只能算你倒霉。” 他早就看出了那小子有保命的法门。 虽然作为一个外来的重生者,沈息魄不了解什么劳什子“白骨宗”,但他听得出来,那决计是一个在当地赫赫有名的望道大宗。 既是如此,作为白骨宗的少宗主,阮骨怎么可能连最基本的保命手段都没有? 此间种种,不过是对方,在故意向他示弱。 既然对方已经入戏,作为一个魔头,沈息魄自然会好好地奉陪到底。 你不是“怕”死吗? 那我便顺势让你立誓。 阮骨看似有两种选择,但阮骨真正能走的路,只有孤零零的一条。 不立,无异于直截了当地告诉沈息魄,他其实另有求生之道。 换言之,阮骨好不容易立下的戏眼,将会尽数毁于一旦。 对方分明有求于自己,倘若不想自打耳光,撕破平静的伪装,就只能咬牙立下誓言。 无论阮骨在交谈的过程中,撒了多少谎,沈息魄都几乎能够肯定,关于誓言的部分,对方是在实话实说。 毕竟,两个金灿灿的“誓”字,当真飞入了对方的眉心。 是以,他必须将这份来之不易的“真”,物尽其用。 对方把他当傻子,他却把对方当棋子。 很好。 简直是再公允不过了。 略显遗憾的是,一招不能连着奏效两次,对方说什么都不肯再立下第三个誓言。 一个天材地宝也不错。 等他解决了眼前的这桩子麻烦事,若是得空,他可以去探探白骨宗的虚实。 鉴于眼下他的实力尚浅,无法飞行,沈息魄一连走了好几个时辰,才终于来到了这副身躯前主人记忆中的山门。 说是山头,着实有些抬举了,沈息魄横看竖看,也只能将其,定义为一个小土丘。 此时,浓重的夜色,早已散去,一轮旭日,正缓缓地从东方升起,衬得眼前的小土丘,愈发低矮渺小了起来。 但所幸眼前的门派,也算是占“丘”为王,不仅大咧咧地盘踞了整片地方,还在门口,竖了一块嶙峋的巨石,勉强维持住了修真门派的脸面。 但在看清了刻在巨石之上,那几个歪歪扭扭的字眼之后,沈息魄的脸色,倏地一变。 “陨丹门?”他眉头紧蹙地念道,“谁起的破名字?一听就晦气!哪个修真者,胆敢往里进啊?” 语罢,他却抬脚走了进去。 第4章 美人计 沈息魄是一个魔头。 魔头不入“晦气”之地,难不成,要往名门正派的怀里钻吗? 可笑。 而在顺利地踏进了山门之后,沈息魄便悠然自得地在陨丹门里,闲晃了起来。 他早已知晓“自己”的身份。 陨丹门内,只有三种弟子—— 杂役弟子、外门弟子和内门弟子。 他们的道袍,看似一模一样,都是外青内白,实则却存在着细微的差别。 杂役弟子的交衽处是灰色的,外门弟子是鲜亮的赤黄,而最为尊贵的内门弟子,则是绀紫色的。 除此之外,材质上好似无甚分别。 奇了。 明明靠着买卖丹药,赚了那么多银子,却连门下弟子的穿用,都是一视同仁的潦草。 沈息魄忍不住啧了啧舌。 “沈师弟。”一名跟他身份相同的青年弟子,冲着他疾步走来,“今个儿怎么有空,在此处乱逛?没有去伺候师兄师姐们的晨间洗漱吗?” 伺候? 沈息魄眉梢一挑。 任凭他在心中,如何不爽对方的话语,他的面上,都是丝毫不显,只是略带困惑地看向了对方:“我……” 堪堪说了一个字之后,他便停住了。 沈息魄在等待—— 等待对方,看清他的容貌。 果不其然,对方甫一走到他的近前,一双眼睛,便顿时看直了。 “……无妨无妨。”少顷,对方轻咳一声,摆了摆手,“不去便不去吧,咱们人多,少了一个两个,师兄师姐们大度,想必不会计较。” “那便多谢师兄体谅了。”沈息魄恰到好处地勾起嘴角,笑容甜美却不失恭敬,还掺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艳羡,直看得对方,身心畅快,脑中也飘飘然了起来。 “你我之间,不须言谢。”对方伸手,试图揽过沈息魄盈盈一握的腰肢,却被沈息魄,不着痕迹地躲了过去,“嗯?” 对方的神色,陡然一变。 “师兄……”沈息魄微微垂首,似是羞怯了,“人多……” “好好好。”闻言,对方的嘴角,险些咧到了耳后,“不碰便不碰,等到了夜间,师兄我再慢——慢——碰——” 对方特意将话尾的三个字,咬得极长,其中暗藏的意味,已经不言而喻。 嗯。 等到了夜间,我再慢——慢——杀—— 沈息魄亦是听得一脸赞同。 但愿这位师兄,能够在他的手下,撑得久一点,不要折了他的乐子。 眼前的这人,从少年残存的记忆里,沈息魄曾经多次看过对方的身影。 对方姑且算是他们这些杂役弟子的头头。 曾几何时,对方也是什么苦活累活都干,把身为外门弟子和内门弟子的师兄师姐们,舔得愣是一句都说不出他的不是。 经过他锲而不舍的努力之后,他终于“升官”了。 而自打他成为了“鸡头”之后,他便再也没有做过任何一件需要他动手的事,已然改为了只动动嘴皮子。 当然,他在打骂其他杂役弟子的时候,还是会不遗余力地展现他的动手之能。 他不做,但他看不得别人不做。 哪怕别人,已经连着干了几个时辰的苦差事,只想歇息片刻,稍稍喘口气,一旦被他逮到,他也定然会将那人,折磨得遍体鳞伤。 被他折磨致死的杂役弟子,不知凡几。 但就像他方才说的那样,杂役弟子人多,少了一个两个,根本就无人知晓,即便有人知晓了,也是无人在意。 就在此间此地,杂役弟子的贱命,甚至比不上一粒只值一个铜板的活血丹。 初来乍到,沈息魄不想立马大开杀戒。 是以,他选取了一种更为简便的法子—— 美人计。 诚然,他极度不喜,旁人觊觎他的容貌,但那亦是一把趁手的武器,不使白不使。 软刀虽不致命,却也能够命中要害,只是需要假以时日罢了。 相比于用快刀杀人,它的痛楚,只会只增不减。 总算是打发走了眼前的“苍蝇”,沈息魄却吸引来了更多的“臭虫”。 他发誓,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夸张,他甚至已经自行封闭了鼻息,只为了不要被臭死。 谁来告诉他,为什么堂堂一个修真门派,竟然没有弟子爱洗澡? 除了最底层的杂役弟子,不管是外门弟子,还是内门弟子,也不论是男或女,每个人的身上,都浮着一层经久不散的恶臭。 那股味道,俨然已经渗进了皮肉,如同逢年过节,家家户户都会腌的腊货,即便用清水冲洗数遍,依旧根深蒂固。 我草。 沈息魄已经开始后悔,自己鲁莽而下的决定。 那个满身秘密的小子,该不会是被硬生生臭走的吧? 片刻之前,沈息魄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个个满身汗臭和馊味的杂役弟子,竟然已经称得上是陨丹门最沁人心脾的群体。 怪不得叫陨丹门呢。 原来是这么一个曲折离奇的“陨”法。 身为一个魔头,沈息魄已经感觉自己快挺不住了。 但他既是已经来了,便不会走。 逛了大半天,沈息魄暂时没有发现,道行比他更为高深的弟子。 换言之,即便他的实力,满打满算下来,还不足过去的一成,他依旧可以“会当凌绝顶”。 而这也未曾出了他的所料。 否则,他也不会大摇大摆地走进来。 毕竟是一个炼丹的门派,还将自己,弄成了利欲熏心的模样,想必不会看重个人的修炼。 既然道行不如他,自然无法识破他的身份。 迄今为止,所有碰到他的人,但凡是认识“他”的,都将他唤作“沈师弟”或“沈师兄”,全然没有发现眼前的人,不仅换了一个壳,还换了一个魂。 甚至他们自己,都将对方原本的姓氏,替换成了“沈”,却脱口而出得无比自然。 除了看到沈息魄的容貌时,那阵无可避免的恍神,这些人面对他的态度,跟过去可谓是一模一样。 省心。 沈息魄总算是碰上了一件让他舒坦的事。 从日出慢悠悠地晃到了日落,沈息魄已经彻底摸清了陨丹门的地形。 除了日常的起居之处,陨丹门有三个极其重要的场所,分别是藏书库、贮丹阁和炼丹室。 杂役弟子只能去藏书库,外门弟子可以去藏书库和贮丹阁,而内门弟子三个地方都能自由前往。 身为杂役弟子的沈息魄,看似只有一个地方可以去,但倘若他真的融入了身份,此时此刻的他,定然是在做着某种极其辛劳的苦力活。 试问一个人,若是从早到晚,都累死累活,连饭都顾不上吃,又有何精力,前往藏书库呢? 因此,当沈息魄走进藏书库,神色自若地望向百无聊赖地坐在入门处的外门弟子时,对方整整目瞪口呆了半晌。 第一惊,是因为他的相貌;第二惊,便是瞧见了沈息魄胸前衽带的颜色。 “你……”对方迟疑着抬起手。 “我想进来看看。”沈息魄莞尔一笑,“师姐,不行吗?” “行,当然行,想看多久都行。”见他一笑,被他唤作师姐的人,也乐呵呵地笑了起来,只是笑声略显痴傻,“不过,也不能太久……” “哦?” “明日我不当值,你……你可千万别来啊。”师姐羞红了脸,“后日……后日倒是可以的。” “多谢师姐告知,师弟知晓了。”沈息魄微微欠身。 “师弟不须多礼。”师姐已经渐渐从惊人的美色之中,缓了过来,“看师弟的样子,怕是第一次来到此地吧。” “的确如此。” “需要我为你指引一二吗?” “还请师姐赐教。”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师姐伸手挠了挠头,屋内的恶臭,便又浓了一分,好在沈息魄已经提前封闭鼻息,什么都闻不到,“你往里走,左边是教你如何炼丹的,右边是教你如何护丹的。” “……没了?”沈息魄略显愕然。 “没啦。”师姐眨了眨眼睛,唯一称得上清澈的目光,姑且算是灵动,“呃,如果你有需要的话,后门出去右拐,有一个茅房。” “并无此意。”沈息魄心下一阵无言,“敢问师姐,炼丹我略通一二,这护丹,又是何种说法?” “护丹就是护丹啊。”师姐滴溜溜地转着眼睛,贪婪地打量着沈息魄的脸蛋,好似恨不得将他,一口吞下一般,“一定很好吃……” “什么?” “不是,咳咳咳,我是说,丹药金贵,须得好好敬护,以免药力流失,价值受损。”师姐故作正经地板起了脸。 “哦。”沈息魄微微颔首。 看来,重点落在了“价值受损”四字之上。 “所以护丹是为了让丹药的药力,维持在出炉的那一刻?”沈息魄思索片刻,再度开口问道。 “对啊。”师姐点了点头,“师弟,你明明很懂嘛!” “哪里哪里,主要是师姐点化得好,令我听之,受益匪浅。” “不行,我饿了!”师姐猛地从椅子上站起了身。 “……啊?”沈息魄愣了愣。 “我要去进食了。”语罢,师姐就已经风一般地冲向了门口,“师弟,你请自便吧。” “……” 一个正常人屈指可数的修真门派。 沈息魄默默地下了判定。 好在他也的确不想被对方盯着。 虽然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对方嘀咕的那句“一定很好吃”,他方才听得一清二楚。 秀色可餐? 纵使对自己的样貌,颇为自信,但他依旧认为,这大抵是抬举自己了。 换言之,对方应当不是被他的美色所惑,而是被他身上的其他什么东西引诱了。 有意思。 沈息魄失笑着摇了摇头。 罢了。 还是先干正事吧。 沈息魄便抬脚走向了藏书楼的内部。 藏书楼虽有“楼”之名,实际却只有一层,而它的左右两侧,也并无明显的分界线,要不是师姐的提醒,沈息魄还真真无法分辨,其中书卷内容的迥异之处。 不知是巧合还是常态,不大不小的藏书楼之中,此刻竟是只容纳了他一人。 ……终于可以呼吸了。 平白生出了一丝感动的沈息魄,缓缓地放开了对鼻息的压制。 归根结底,他还是一个人,不是天上的仙子。 想要活,他就必须得呼吸。 非要打个比方的话,封闭鼻息的原理,其实和在水下憋气,相差无几。 只不过,沈息魄是实力强大的修真者,可以憋上数个时辰不死,但他仍旧需要时不时地“浮出水面”,吸入新鲜的空气。 而这个时机,通常是和杂役弟子相遇交谈或四下无人的时候。 简而言之,小臭闻,大臭憋。 为了不要白白地送命,昔日里,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头,也是不得不憋屈了一回。 静静地思索了片刻,沈息魄率先来到了左侧。 显然,身为一个外来者,他对这个世界的“炼丹”,要更为感兴趣一点。 随手翻阅了几本烂得快要掉渣的书籍,沈息魄的神色,却越来越凝重。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美人计 第5章 无字书 沈息魄手中的书册,的的确确是炼丹的法门无疑。 然而,炼制所需的原料,却与他来自的世界,显得大相径庭。 他能够理解,炼丹是一门高深的学问,不同门派之间,会有细枝末节的差别,但恕他实在难以想通,什么样的炼丹,会需要“午时三刻出生的男性婴孩心头血全数”“脚底黄褐色疖子若干(生割)”“患有翳病的眼珠数十只”等等让人看了之后,分外摸不着头脑之物。 沈息魄是一个名副其实的魔头,死在他手上的人,不计其数,他倒不至于被书中的内容吓到。 他只是百思不得其解,上面列出的这些风马牛不相及的邪异之物,究竟能炼出什么灵丹妙药? 随处可见的活血丹,竟然是这么炼出来的? 难不成,他在上一世吃下的那些,全部都是赝品? 抑或是这个世界的修真本源,跟他原本身处的世界不同? 既是如此,他为何还能使出从前的一招一式? 无论怎么想,都很矛盾。 一连翻了架上的好几本书册,状况依旧没有任何改变,反倒变得越来越严峻。 沈息魄发现那些功效泛泛的丹药,无论是原料还是制法,基本都大大方方地记录其中,但若是涉及到了一些连他都不禁提起几丝兴味的丹药,却总是每每断在了关键处。 做法也很粗暴—— 撕页。 不错。 位于左侧的书籍,大都不甚完整,不是这边少几页,就是那边少几页,断口也是歪七扭八,丝毫不顾及美观,充分彰显了撕书人的不耐。 怪不得没几个人来。 原来是来了,也没什么鸟用。 沈息魄摇了摇头,放下手中的书册。 还是去右侧瞧瞧吧。 前世,他从未听过什么“护丹”的说辞,丹药炼出来便是炼出来了,哪怕放上成年累月,效力也不应会发生一丝一毫的改变。 至于会不会变差,他倒是未曾留意过。 毕竟,他鲜少服用丹药,除了必要的疗伤,他皆是能忍则忍,能外用,绝不内服。 作为一个魔头,沈息魄树敌颇多,与其冒着风险,让来历不明的东西入口,还不如拖着一副支离破碎的身躯,苟延残喘下去。 只要让他,握住了一线生机,他便能够焕然新生。 如同眼下的他一般。 思索间,沈息魄已然来到了右侧。 比起左侧的书卷数量,右侧明显稀疏了许多,只有零零散散的几本,还大都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 沈息魄天性喜爱洁净,见四下无人,他熟练地捏了一个清风诀,将上面的尘垢,扫荡一空之后,才随手拿起了一本。 但看着看着,他原本舒展的眉头,又渐渐收紧了起来。 书册分明已经被他清理得一尘不染,他却越看越觉得肮脏。 原因无他—— 所有内容里面,“人垢”一词,出现得实在是频繁了。 令沈息魄颇为引以为豪的一目十行之技,用在此处,竟硬生生地成了一目十个“人垢”,甚至还远远不止。 人垢? 沈息魄的眉心,已经几乎拧作一团。 书内虽未言明,“人垢”是何物,但根据他的推断,大抵就是人身上凝结的脏污。 想起陨丹门弟子,一个赛一个的邋遢之貌,以及阶位愈高,便愈发恶劣的程度,沈息魄隐隐地明白了什么。 他重新走到左侧,迅速地翻阅了几本炼丹之道,发现“人垢”,同样是炼丹的原料之一,只是没有护丹之法,呈现得那般一而再再而三。 简而言之,想要护好丹药,须得在其表面,糊上一层厚厚的人垢,再将其装入由人垢炼制的各种容器之中。 虽然方法千奇百怪,但万变不离其宗,基本都是这个套路。 而据书中所述,将积攒了二十年以上的人垢,捏成葫芦状,再用三昧真火炙烤整整五个时辰,拿出后,若是没有炭化,即刻趁热滚上一层雄黄粉,便能得到这世上最为牢固的护丹之器。 什么狗屁东西! 沈息魄忍不住在心底痛骂出声。 他感觉他看到的东西,已然跟天书无异。 如果说,他初次来到左侧,泛览炼丹之道时,还尚有些半信半疑,如今读了几本护丹之法,沈息魄已经基本确认了,上面的内容,是在鬼扯。 但新的问题,又随之而来—— 究竟是他此刻身处的藏书库,里面尽皆装了一些假书,用来当作欺骗杂役弟子的障眼法,还是陨丹门的弟子,当真使用了如此逆天的炼丹之法? 从情理来论,沈息魄更倾向于第一种可能,但若是如此,当初立下藏书库的人,又何必差人,费心费力地撕页? 看来,想要解开盘绕在心头的疑问,他势必要去陨丹门的另外两个重要场所逛逛—— 贮丹阁和炼丹室。 只可惜,眼下他的身份,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杂役弟子,无法涉足那两片地方。 他必须要想办法“升阶”了。 沈息魄漫不经心地伸了一个懒腰。 日头已经渐渐西沉,负责值守藏书库的师姐,至今没有归来,但沈息魄已经决定要离开了。 这一趟的收获,不算太大,却也不算是无,姑且可以说是不虚此行。 放下手中的书卷,沈息魄徐徐走向门边。 但在即将迈过门槛的那一刻,他却猝然停下了脚步。 “嗯?” 他微微将头一扭。 藏书库的正门前侧,是一片空地,仅仅摆放着一张简陋的木桌和一把摇摇欲坠的木椅,供值守的外门弟子自由使用。 先前,那个怪异的师姐,便是坐在木椅上,然后将手肘撑向桌面,跟沈息魄进行的交谈。 桌板只有薄薄的一层,上面空空如也,只残留了几点可疑的油渍,但那把四条腿的木椅,上面居然倒扣着一本书。 因为位置刁钻,再加之木桌的遮挡,竟是让沈息魄,没能在第一时间,发现这本孤零零的书册。 是师姐在看的书? 沈息魄暗暗在心中猜测。 从他的角度望去,书的封皮和封底,皆是一片黄白,上面只字未印,显得怪异得很。 事出反常必有妖。 沈息魄毫不犹豫地走了过去,准备一探究竟。 但他已然忘了,那里曾是谁的领地,还没等他走到近前,一股恶臭,便扑鼻而来。 脚下微微一顿,沈息魄面不改色地封闭了鼻息,然后直直地走向了那把低矮的木椅。 而待他离得近了,才发觉那本书册,原本大抵是白色的,只是沾染了太多脏污,才会发黄得如此严重。 “……” 站在原地,纠结了片刻,沈息魄终究还是拿起了那本书册。 他翻阅的速度极快,似乎是为了躲避什么。 但令他略感讶异的是,这本书的内里,同样是干干净净,连一个字或一张图画都没有。 无字书? 抑或是需要什么特殊的诀窍开启? 眨眼间,沈息魄便已经将手中的书册,翻了大半,却依旧摸不着头脑,正当他准备将其合拢之时,异乎寻常的一页,却赫然闯进了他的视野。 那是一页仿佛被鲜血悉数浸透的纸张。 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同样的一句话—— 汝等皆该死! 汝等皆该死! 汝等皆该死! 汝等皆该死! 汝等皆该死! 汝等皆该死! …… 已经干硬成褐色的笔迹,十分凌乱,似乎理智全失,却又遒劲有力,一连渗透了好几张纸,直至抵达了封底。 沈息魄似乎能够想象,写下这一整页骇人文字的人,用利齿咬烂自己的手指,然后一笔一划,用力划下的疯癫模样。 所以,“汝等”是谁?陨丹门的弟子吗? 写下血书的人又是谁?方才负责值守的那位师姐?可她分明也是陨丹门的弟子之一。 难不成,这本书是她从别处拿的,不属于藏书库? 但她却独独将这本书落下了,还特意丢在了如此显眼的位置,然后留自己一人在此,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 沈息魄感觉脑中的疑问,已然堆积得越来越多。 反复思忖,却始终无解之后,他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正欲将手中的书册放下,一道不冷不热的嗓音,却遽然在他的身后响起—— “师弟,你在做什么?” 闻言,沈息魄的动作,倏地一顿。 下一刻,他不紧不慢地循声望去,情理之中却又意料之外地看见了终于去而复返的师姐。 此刻,对方正一动不动地站在逆光处,用含着冷意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沈息魄,脸上一片阴翳,叫人心惊。 但沈息魄却是从容不迫地将书册物归原处。 感受着吹拂在脸上的微风,他轻声说道:“师姐,此处靠近门边,偶有劲风袭过,不慎吹落了你的东西,现已被我捡起了。” “是吗?”师姐似是低低地笑了一声,语气却依旧让人捉摸不定。 然而,沈息魄却没有再答的意思,仿佛真的只是做了一个无心的善举。 他径直走向门外,行将和迟迟未曾入内的师姐,擦肩而过。 “师弟这是打算走了?”凝视着沈息魄雌雄莫辨的精致面庞,师姐再次开口问道。 “嗯。”沈息魄微微颔首。 “今日看得如何?可有什么收获?” “……说来惭愧。”沈息魄忽地露出了一抹苦笑,“我一个杂役弟子,自然是目不识丁,本想着藏书库,应该有画本一类的物什,可在将其,翻了个底朝天之后,却是一无所获,以后……怕是不会再来了。” “哦?”师姐扬了扬眉毛,“那可真是太遗憾了。” “是啊。”沈息魄发出一声叹息。 而在叹息落下之际,他也擦过了师姐的身体,一步步地离开了属于对方的地盘。 “不识字?” 待到沈息魄的背影,已经缩成了一个点,师姐才近乎喃喃着从口中,冒出了三个字。 她的眼底,闪烁着晦暗不明的光芒—— “呵呵,鬼才信!” 第6章 冤家路窄 沈息魄迈着步子,朝着休憩之所走去。 他的身份是杂役弟子,只能睡二十多人一间的大通铺,但他却丝毫没有显露烦闷的样子,反倒是一脸的闲情逸致。 随着日头越坠越低,黑暗终于彻底笼罩了这片山头,沈息魄抬眼瞧了瞧,此处的月色和星光,一概都无,再加之高处不胜寒,没由来地让人感到一阵不安。 他刻意将步调,放得很慢,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白日的工夫,究竟下得如何,便要看此时此刻了。 沈息魄静静地等候着他的“猎物”。 “师弟!” 一道男声,适时地从他的旁侧响起。 来了。 沈息魄微微勾起唇角。 “……师兄?” 他露出茫然无措的表情。 嗯? 还是一位熟人。 沈息魄未能料到这一点。 只见快步来到他身边的外门弟子,赫然就是前一晚,负责运送他的“尸首”的青年。 在被倒入坑内之前,沈息魄便已经清醒了过来,他偷偷掀起眼皮,便看到了此人冷漠的面容。 有趣有趣。 沈息魄大有一种“他乡遇故知”的兴奋之感。 “师弟,夜间寒凉,小心冷气入体,得了风寒。”主动靠过来的青年,哪里还有半点无情的样子,满心满眼都写着殷勤,只是不知其中,有几分真,又有几分假。 “多谢师兄关心。”沈息魄似是被感动到了,没有拉开两人之间,已然过近的距离。 “师弟这是打算回去休息了?” “嗯。” “若是没有记错的话,师弟就寝的地方,好像……不大安宁?”青年专注地凝望着沈息魄的脸。 “安全应是无虞的,只是人多了些,略略有些喧嚷。”沈息魄已经能够想象,在大通铺上,“呼噜震天,磨牙梦呓”样样齐全的热闹模样。 “师弟这般细皮嫩肉,怎能和那些粗人,夜夜挤在一处?”青年一副“我在为你着想”的无私嘴脸,“岂不是太委屈你了!” “无妨。”嘴上虽如此说道,沈息魄的神色之间,却悄然漫上了一丝苦涩,“我……早已习惯了。” “习惯便不委屈了吗?”青年将眉毛一横,“师弟,你干脆来我的洞府,与我同住吧,虽不是一人,却也远远好过于数十人。” “这……”闻言,沈息魄顿时满面惊疑地看向对方,“怕是不合规矩吧?” “有何不合规矩的?”青年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你们杂役弟子,本就是伺候我们外门弟子的,主仆共处一室,简直再合规矩不过了。” “我……” “师弟,莫要再犹豫了。”青年又上前一步,“我都不在意,你有什么好担忧的?” “好。”良久,沈息魄终于咬着下唇,点了点头,“那便叨扰师兄了。” “好说好说。”青年喜色满面,拉着沈息魄的手,迫不及待地就往他的洞府而去。 沈息魄不轻不重地挣了几下,没能挣开,便放任了对方略显孟浪的行径。 见状,青年脸上的喜色更甚。 别急。 马上就给你剁了。 沈息魄无声无息地落下一声冷哼。 然而,还没能等他们,到达青年口中的洞府,他们便遇上了一位“不速之客”。 嗯? 怎么把这一位给忘了? 望着不远处的另一张称得上熟悉的脸,沈息魄故作讶异地眨了眨眼睛。 来都来了。 那便一同解决了吧。 刹那间,沈息魄已然做出了决定。 挡在他们面前的人,不是别人,赫然就是白日里跟沈息魄约好了,要到夜间“慢——慢——碰——”他的杂役弟子头头。 只可惜,他被人捷足先登了,对方还是高了他整整一阶的外门弟子,饶是他是杂役弟子的头头,也是无济于事。 因此,他只能一脸不甘地站在原地,眼中阴晴不定。 冤家路窄啊。 沈息魄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何人?” 青年将沈息魄护在身后,将手伸向背部的长剑。 “……师兄,是我。” 少顷,对面才传来了一声应答,嗓音又闷又哑。 “是你啊。”青年这才放下了戒备,“大晚上的不睡觉,怎么在这里闲晃?今日我便当没看见,放你一马,赶紧回去吧。” “……是。” 对方嘴上应着,目光却紧紧地贴着沈息魄不放,好似要将他拆吃入腹。 “怎么?”青年终于察觉出了不对,他转头看向神色略显闪避的沈息魄,“你跟他有过节?” 沈息魄没有说话,只是隐蔽地扫了位于前方的杂役弟子头头一眼。 他看见,对方的眼中,虽然蕴含了千般不舍,但终究还是决定放弃了,正在缓缓地退回阴影处。 没出息。 沈息魄暗暗地“呿”了一声。 想走? 也不问问他,准不准许。 眼看着对方越来越远,沈息魄自然不可能白白地放任对方离开。 他闭了闭眼睛,似是下了某种决心,再睁开时,里面写满了痛楚和不甘。 下一刻,沈息魄便“楚楚可怜”地望向眼前的青年:“师兄,他……他曾轻薄于我。” “哦?”青年蹙起眉头,“当真?” “嗯。”沈息魄垂下头,恰好能够让青年的目光,捕捉到悬停在他睫羽之上的剔透泪珠,以及雪白似玉的细长脖颈,“是我太没用了,没能保护好自己。” “师弟,你断断不能这么想!”青年果然上钩了,除了对沈息魄的怜惜,他的胸中,还翻腾着汹涌的怒气,“师兄这就替你,解决了这个畜生!” 语罢,青年便拔剑上前。 “师兄!” 沈息魄虚虚地拦了一下。 他自然没能拦住。 于是,在青年看不见的背后,沈息魄款款迈步,哪里还有半点伤心欲绝的样子。 借刀杀人。 亦是魔头惯用的招式之一。 很快,沈息魄便接近了已然缠斗起来的二人。 说是“缠斗”,可能有些言过其实了,因为修为上的巨大差距,眼前的景象,完全是一边倒的局面。 此时,杂役弟子头头,已经被青年打得鼻青脸肿,压根儿没有半点还手之力。 他被打得憋屈,心中更是憋屈。 他怎么都想不明白,师兄明明已经决定放过他了,为何还要突然对他出手。 直至他看见了闲庭信步而来的沈息魄。 霎时间,八面玲珑的他,便想通了一切。 “你这个贱人!”他用血淋淋的手指,指向面上一派悠哉的沈息魄,“千人骑万人枕的烂货!” “你胡说!” 沈息魄用面无表情的一张脸,说出了情绪起伏极大的一句话。 闻言,青年担忧地一回头,便看见了沈息魄泫然欲泣的模样—— 他的浑身,都在颤抖,仿佛随时都会分崩离析。 下一刻,杂役弟子头头便得到了迄今为止最痛的一拳。 那一拳,直直地打到了他的嘴边,竟是让他口中的几颗牙齿,打着旋,飞溅到了四周。 “再让我听到你这张烂嘴,说出任何一句诋毁沈师弟的话,我便锤烂你的脑壳,用你的脑髓炼丹!”青年忿忿说道。 又发泄了一阵子,青年站起身,望向已然死猪一般的杂役弟子头头,拿起手中出鞘的剑,探向了对方的下半身。 还未等对方反应过来,他便斩断了对方的孽根。 转瞬间,对方便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哀嚎,直听得人汗毛倒竖。 然后,青年便一甩剑上的血,提剑走向了沈息魄。 “师弟,事情已了,我们走吧。” “你……不将他杀了吗?”沈息魄的神色,略显愕然。 “杀了?为何要将他杀了?”青年摇了摇头,“师弟,以他如今的模样,已经欺辱不了你了,你尽管放心吧。” “可是……” 沈息魄仍旧没有迈步。 “难不成——”打量着沈息魄的那张脸,青年的目光,忽地变得耐人寻味起来,“师弟,你更希望,我将他杀了?” “倘若我说‘是’呢?”沈息魄收起面上的柔弱。 “给我一个充足的理由。” “如此够不够?” 闻言,青年正暗暗觉得纳罕,因为他分明什么都未听到,也什么都未收到,却看见沈息魄,缓缓地展露了一抹笑颜。 哪怕已是夜深人静,四周皆是黯淡无光,青年却感到眼前,好似蓦地闪过了一道让人移不开眼的绚烂光芒。 相处至今,他还从未见到沈息魄笑过。 收敛时,便已是绝色。 没承想,对方不经意的莞尔,更是美得让他心惊。 青年痴痴地看着沈息魄的脸。 原来说书人口中的“艳丽不可方物”,竟能具象化到如斯之地。 青年顿时有了一种此生足矣的飘飘欲仙之感。 “看够了吗?”须臾,沈息魄又猝然褪去了面上的笑意。 “不够!”青年不假思索地应道,但他随即又想起了什么,继续说道,“但已足够,将他杀了。” “很好。” 沈息魄满意了。 杂役弟子头头,虽被打落了牙齿,发不出连贯的声音,但二人的交谈,悉数传入了他的耳中。 被斩断命根时,固然痛不欲生,但他好歹留住了一条命,可还没等他庆幸多久,他就发现自己,即将因为沈息魄的几句话,小命不保。 于是,他开始拖着血淋淋的残躯,拼命地往旁侧爬,嘴中不断地发出“呜呜”的怪声,企图在远离沈息魄这个修罗恶鬼的同时,寻求旁人的帮助。 只可惜,靠近他的脚步声,只有沈息魄一个。 “真可怜。” 说着,沈息魄便蹲下身,长长的青丝,垂落到他的颊边,带来一阵难耐的痒意。 即便已经见识到了对方的蛇蝎心肠,他依旧会在看见对方谪仙般的精致面容的那一刻,感到十足的恍惚。 尤其是在如此迫近的距离之下。 “放……放过……唔……我……”他只能从喉头滚出含混的怪声。 “师兄——”沈息魄的声音,倒是清脆如铃,让人无端地想起,石上的流水,抑或是山涧的清风,“咱们杂役弟子人多,少了一个两个,师兄师姐们大度,想必不会计较。” “你……” 他猛地瞪大双眼。 他怎么都想不到,沈息魄竟会用他口中的话,反过来堵他。 但他已然没有机会再开口质问了。 站在沈息魄身后的人,看到沈息魄微微的一个颔首之后,便手起剑落,干净利索地斩下了他的头颅。 圆溜溜的脑袋,在地上滚了好几圈,终究是没能闭眼,而是用怨毒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沈息魄的脸。 第7章 人泄 “成了,我姚向堑,今个儿也算是‘冲冠一怒为红颜’了。”青年将沾血的长剑,收回身后,“师弟,你这么想让他死,是为了取代他,成为杂役弟子的头领吗?” “嗯。”沈息魄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 由于青年出手的速度太快,他尚且来不及起身,断口处喷溅的血液,兜头盖脸地朝着他,淋了过去。 虽然已经微微侧过身体,还是不免沾染上了不少。 然而,让普通人避之不及的东西,却让沈息魄的全副身心,都在为之而战栗不止。 不是因恐惧滋生的畏怯,而是全然且纯粹的兴奋。 他甚至难以自抑地细细颤抖了起来。 “想不到,你还是一个心狠手辣的小蹄子。”只听头顶的青年,发出一声暗昧的轻笑,“不过,我喜欢。” 小蹄子? 沈息魄扬了扬眉毛。 待会儿便将你的四只“蹄子”都剁了。 对方大煞风景的话语,迅速地浇熄了沈息魄的满腔兴致。 “走吧。”已然收敛好情绪的沈息魄,缓缓地直起身体,“姚师兄。” “好好好。” 姚向堑顿时满面笑容。 哪怕沁了半身的血,他的师弟,依然看起来出尘飘逸,甚至平添了几抹艳色,让人看了心旌摇荡。 “方才吓到你了吧?”姚向堑直直地朝着沈息魄伸出手,“让师兄来扶着你点儿。” 谁料,他的动作,竟被沈息魄灵活地躲了过去。 “嗯?” 姚向堑正欲发作,却听见对方又轻又软的话语,登时什么怒色也没有了。 “不必了。”沈息魄摇了摇头,猩红的血液,沿着他尖俏的下颌滑下,带来了一种摄人心魂的美,“我身上弄脏了,就不劳师兄费心了,师兄只管在前面带路就行,待我回去收拾一下,再伺候师兄入睡。” 显然,“伺候”和“入睡”两个,极大地取悦了姚向堑。 顷刻间,姚向堑连手都忘了收回,便喜滋滋地朝着自己的洞府赶去,生怕慢了一步,耽误了他和师弟的好光景。 对方甫一转身。沈息魄便倏地冷下了脸。 回首望了一眼,地上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沈息魄轻不可闻地笑了一声,才抬腿跟了上去。 “姚师兄,你的洞府好大啊……” 个屁! 望着眼前这个几步见方的小窟窿,沈息魄几乎要按捺不住心底的嗤笑。 姚向堑口中所谓的“洞府”,不过是在山岩上,削出的一个又一个的孔眼,大小恰好能够容纳一人而入,还须得弓下身子。 想来也是,外门弟子的数量,虽然比不上杂役弟子,却也有百十个,倘若个个都有独立的住处,一个小小的山丘,根本负荷不了。 于是,陨丹门只能通过这种方式,让他们既拥有外门弟子的地位,又不会因为人多而密集,显得太过寒酸。 看来,这个只有巴掌大小的洞窟,大抵就是自己未来几日的住处了。 沈息魄站在门口,细细地打量了一番。 “师弟,赶紧进来啊!” 先一步进入洞府的姚向堑,迫不及待地冲着仍旧立在门外的沈息魄,招了招手。 “好。” 敛去面上的情绪,沈息魄微微垂下身子,迈步走进了属于对方的一隅之地。 从洞外看,山岩的表面是青灰色的,进入内部之后,颜色忽地转为了黯淡的赭红,带来了一种极深的压抑之感。 所幸还算是温暖,不像外表那般,冷冰冰的。 “师弟,如何,师兄没有骗你吧?”姚向堑满脸皆是得意,“此处只有咱俩,门口还有禁制,旁人进不来,不会有人打扰我们的。” “甚好。” 沈息魄点了点头。 他重新直起身体,用目光,一一掠过洞内的物什—— 一张石床,一个石桌,还有一个用枯枝搭成的架子。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石桌上摆放着一根白蜡,此刻正燃着微弱的烛火,勉强照亮了整间洞府,横在床尾之上的架子,则是散漫地搭了几件衣物,却因为地方狭小,无法晾得太开,全部拥挤在了一起。 堂堂一个炼丹门派的外门弟子,竟然住得还不如商贾之家的下人。 沈息魄暗暗在心中咋舌。 但姚向堑显然没有留意到沈息魄的神色变化,见人进来之后,他便松了一口气,然后径直走向了那张只能容纳一人躺下的石床,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样。 “师弟,该休息了。”他拍了拍自己的身旁,“床上软和,你过来吧。” “来了。”沈息魄展颜一笑。 顷刻间,姚向堑又看呆了,嘴角还淌下了一道亮晶晶的涎水。 “……” 沈息魄心下一阵无言。 片刻之后,他便挨着对方坐下了,却刻意隔开了两拳的距离,神态似乎有些羞赧。 这般欲拒还迎的姿态,看得姚向堑双眼发愣,胸口仿佛有一股火在烧,恨不得直接将人扑倒。 “师弟……”他咽了一口分泌过剩的津液,“你真美。” “我当真美吗?”沈息魄缓缓地眨了眨眼睛,“师兄,你莫要诓我。” “当真!”姚向堑急急地说道,“师弟,我活了二十多年,还从未见过比你好看的样貌,纵使是画中人,也不及你一分一毫。” “可我是男子,男子再好看,又有什么用呢?”沈息魄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徒增是非罢了。” “谁说没用?”姚向堑“嘿嘿”一笑,“师兄马上便让你知晓,男子和男子之间,亦有无尽无穷的乐趣,不比男女之间差。” 语罢,他似是再也按捺不住,直接伸手摸向了沈息魄的肩膀,想要将人压倒在身下。 沈息魄仿佛也未料到,姚向堑会忽然动手,惊惶之下,略一挣扎,不知碰到了什么东西,口中“哎哟”一声。 “师兄?”沈息魄顺手将硌到自己的东西,从床褥下抽出,“这是……何物?” 他的眼中惊疑不定。 只见他手中的东西,赫然是一个尻,摸上去弹软滑腻,好似与真人的尻部无异,只是已经没了温度。 但怪就怪在只有一个尻,既没有上半身,也没有下半身,孤零零的一个尻子,断口平整,仿佛被切开的玉料。 “嗯?”姚向堑勉强将目光一凝,“差点忘了床上,还有这个玩意儿了,师弟,师兄且问问你,你觉得这是什么?” “屁股。”沈息魄答得直白。 “没错。”姚向堑点了点头,“那你再猜一猜,它是真是假?” “……假?”这一次,沈息魄明显迟疑了许多,“虽然触感肖似肉身,但毫无血色,应是仿物吧。” “师弟,这便是你不懂了。”姚向堑故作高深地摆了摆手,“为了方便使用,势必要将其中的血液放空,颜色自然会苍白于常人的肤色。” “那照师兄的意思,我手中的东西,当真是一个人的尻部?”沈息魄不可置信道。 “是啊。” 闻言,沈息魄猛地将手中的“东西”,甩了出去。 “怎么,吓到了?”姚向堑贱兮兮地笑了,“师兄告诉你,这可是个不可多得的宝贝啊。” 说着,他便伸手将被沈息魄甩开的“东西”,拿入了手中,并且用指腹,轻轻地抚摸了起来。 “师兄,此话怎讲?”看着眼前这略显诡异的一幕,沈息魄的眼皮直跳,“你方才说‘使用’,莫非……它还有用处?” “那是自然。”姚向堑似乎并不打算隐瞒,“师弟,此物叫‘人泄’,乃是用上好的尸首制成,年岁越小越好,其中以修真者的尸首为佳,因为修真者死后,可保三月不腐,而此物若是用得频繁一些,三月下来,定是已经不成样子了,效期可谓是刚刚好。” “人泄?”沈息魄微微张开嘴巴。 “嗯。”姚向堑继续说道,“至于我手中的这一个,才将将到手五日,使用不足十次,自然看着完好一些。” “若是普通人的尸首,五日也已应腐烂了半数,所以师兄的‘人泄’,来自修真者的尸首?” “然也。” “可是,师兄你是去哪儿,寻找的修真者的尸首呢?” “师弟,关于这一点,不是我不想说,而是我不能说。”姚向堑叹了一口气,“总之,和我的差事有关,其余的,你便不要再问了。” “我知晓了。” 沈息魄敛下眉眼。 “乖。”姚向堑放下手里的人泄,重新攀上了沈息魄的身体,“师弟,虽然你没有资格,使用此物,但师兄答应你,只要你把师兄,伺候舒服了,此物给你用用,甚至赠与了你,都不是不可。” “真的吗?”沈息魄一副受宠若惊之态,“师兄,可你若是给了我,你用何物呢?” “傻师弟。”姚向堑“嘿嘿”一笑,“既然已经有了你,师兄又怎么还会看得上死物呢?” “……我?”沈息魄先是面露不解,旋即又明白了什么,两颊倏地飞上了两朵红云,杏眼桃腮,直看得人,一阵口干舌燥,“师兄,你的人泄……看起来只有**岁,而我……我已经十六了,年岁上,怕是大了些。” “大些便大些,我不嫌弃。”姚向堑一边心不在焉地作答,一边猴急地将人压倒在床面,“师弟,我的好师弟,你且摸摸我吧,师兄为你杀了同门,还把你破例带进了住处,你可得让我尽兴啊。” “当然。” 沈息魄的眼中,已然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水雾,仅仅瞟上一眼,便仿佛要被溺毙其中。 “师兄,好走。” 下一刻,他便放肆而邪异地勾起唇角。 还没等姚向堑想清楚,沈息魄此话是何意,一阵剧痛,便骤然从他的身下袭来。 “你……” 姚向堑不可置信地低下头,却看见原本应该背在自己身后的长剑,不知为何,已经到了沈息魄的手中。 此时此刻,那把剑正不偏不倚地劈在他的两腿之间,并且在他的目光,彻底覆上的那一刻,开始缓缓地上移。 沈息魄的手很稳。 哪怕鲜血再次以喷溅之势,向他袭来,他也未曾闭眼。 直到那把利剑,将姚向堑,硬生生地劈成了两半。 断口平展而齐整,没有一丝一毫的滞涩之感,全然不输给人泄的制作“手艺”。 倘若有人,用心留意测算,便会发现姚向堑的左右两端,不仅大小相同,重量也是一模一样,精准得让人毛骨悚然。 “哎呀!”沈息魄故作惊讶地喊了一声,“师兄,你怎么突然断了?” 他笑眯眯地看向对方那双同样死不瞑目的眼睛。 “既然如此——”沈息魄略一沉吟,“那便叫你‘人断’吧。” 第8章 枕头 真是好闻。 沈息魄已然解除了对鼻息的封闭。 洞府内弥漫的恶臭,已经彻底被浓重的血腥气冲散,沈息魄贪婪地吸了几口,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了迷醉的神情。 不仅仅是血液在皮肤上流淌的感觉,他还沉溺于血的味道。 这大抵是那些死于他手的亡魂,唯一能够为他带来的一点价值。 静静地享受了片刻,沈息魄才收起了面上的失态,将已然断成两半的姚向堑,随手丢在了洞府的一角,准备上床歇息。 他已经一天一夜没有阖眼了。 虽然修真者的身份,能够让他多日不睡却不倦,但他如今的修为尚低,还不能如此放纵。 麻烦一了,沈息魄便感觉体内的困倦,正在成倍地向他袭来。 姑且睡上五个时辰吧。 沈息魄估摸了一下时间,恰好能够睡到日上三竿。 没有清理身上的血迹,沈息魄和衣躺在了冷硬的石床之上。 但他辗转反侧了半晌,仍是没能成眠,烦闷之感也愈甚。 石床简陋,除了一层薄薄的被褥,连枕头都没有,令他在仓促之间,感到很不适应。 无奈之下,沈息魄只能又下床,走到他丢弃姚向堑尸首之处,用剑斩下对方的半条腿,暂且充当“枕头”,枕在了自己的脑下。 果然舒服多了。 修真者的尸首,三月不腐,他也算是有了三个月的“枕头”,只是不知道,他是否能在这个小门派,待上三月之久。 闻着萦绕在鼻间,若有似无的血腥气,沈息魄在一片心安之中,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一夜无梦。 睁眼的那一刻,沈息魄感到自己的体力,已然充沛如初。 很好。 他将将从石床上直起身体,便感到面上有水珠滑过。 何处来的水? 沈息魄的心中,闪过一丝讶异。 直到看见赭红色的岩壁之上,渗出了大大小小的水渍,他才恍然明白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真是一个古怪之地。”他喃喃自语道。 待头脑彻底清醒之后,沈息魄掐了一个带有净化效果的灵诀,将身上已然干涸的血迹,尽数冲洗干净,又将交衽处是灰色的外袍脱下,换上了姚向堑的那件。 末了,他才拿起那把属于对方的长剑。 “普普通通的铁料。”沈息魄用指腹划过剑刃,丝毫不在意被割破的手指,以及不断渗出的血珠,“勉强还算是锋利。” 如今他的境况,属于“寄人篱下”,修为又尚且处在积攒的阶段,实在挑不了太多,便只能凑合着用了。 沈息魄将利剑插入身后的剑鞘,又略微一个甩手,血流不止的伤口,便即刻消失了。 一切就绪之后,他抬腿走出了这间小小的洞府。 仅仅用了不到一日,他就从杂役弟子,升阶成为了外门弟子,速度不可谓是不快。 今日,他的目的很明确。 既然已经是外门弟子了,那他势必要去贮丹阁一逛。 他倒要看看,按照藏书库里那些分外吊诡的丹方,是否真的能够制成丹药,又是否具备相应的功效。 然而,沈息魄没走多久,便被人拦住了。 偏偏他还不能置之不理,因为拦他的人,是两个内门弟子。 望着两人身上绀紫色的衽带,沈息魄感觉自己的升阶,已经迫在眉睫。 “怎么才来?”未等沈息魄开口发问,两人之中的女子,便深深地蹙起了眉头,“午时都快过了!” “晨起之时,不知怎的,突然感到一阵头晕,因而耽误了时辰,对不住。”虽然压根儿就不知道,对方在说些什么,但沈息魄依旧从容地做出了应对。 “哼!”女子看起来依旧颇为不满。 “唐师妹,既然沈师弟,身体不适,你就不要太过苛责他了。”虽说是在哄劝那名女子,但两人之中的高大男子,却一刻不停地打量着沈息魄的脸,“你看,他这不是来了吗!” “周师兄,你别被他的美色骗了,谁知道他一上午在捣鼓些什么,只怕是没安好心。”看见男子投向沈息魄那种直勾勾的眼神,女子愈发不爽了起来。 “唐师妹,瞧你这话说的,即便他真的没安好心,我们两个内门弟子,还搞不定他一个外门弟子?”闻言,男子总算舍得将目光,收了回来,“你且放宽心,倘若真的有难,我周德远,势必会护你周全,让你毫发无伤地回来。” “周师兄……”女子忍不住羞红了脸,“我信你……” “唐师妹,我定然不会辜负你的信任。”男子亦是一脸动情,当着沈息魄的面,便要牵起女子的纤纤玉手。 “师兄师姐。”沈息魄忍不住轻咳了一声,“既是已经晚了,不如即刻便启程吧,省得再误了时辰。” 他的忍耐,已然到达了极限。 听了半天,什么有效讯息都无,沈息魄宁肯回洞府,继续睡他的大觉,也不愿再看着眼前的两个蠢人,上演“你侬我侬”的戏码。 “沈师弟说得有理。”男子匆匆地将手背到身后,“唐师妹,我们走吧,尽量在天黑之前到达。” “嗯。”女子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朝着沈息魄,抛去了隐含怨恨意味的一眼。 对此,沈息魄全当没看见。 他正在暗暗苦恼,如何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之下,套出两位内门弟子的话。 谨慎起见,他决定先闭紧嘴巴,伺机行事。 少顷,他跟着他的师兄师姐,光明正大地离开了陨丹门,朝着山下走去。 出山了? 沈息魄微微挑动眉梢。 他倒是没能料到这一点。 大抵是知道了要下山,两位内门弟子,提前洗去了一身的恶臭,虽说仍有微弱的味道散发,但已然淡去了许多,让沈息魄不必再长久地封闭自己的鼻息。 除此之外,两人之中的女子,还额外用了一根纤细的玉带,系在了自己的腰间,愣是将宽大的袍衫,勒出了盈盈一握的腰肢,瞧着好不婀娜。 “周师兄——”斟酌再三,沈息魄还是决定向男子发问,“我们陨丹门所在的这座山,可有名字?” “没有。”周德远不假思索道,“师弟,何故作此一问?” “随便问问罢了。”沈息魄笑了笑,“没有便没有吧,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 “唉!”周德远忽地叹息一声。 “师兄为何叹气?” “这座山,虽然没有名字,比不上其他的崇山峻岭,爬上爬下的,依然要耗去不少时辰,等我们到达山下的村落,怕是已经天黑了。”周德远答道。 “嗯。”多说多错,沈息魄只管竖起耳朵,一个多余的字眼,都不往外漏。 “师弟,你今日……似乎很沉默。”周德远意味深长地看向他。 “周师兄,实不相瞒,我的头晕之症,尚未完全恢复。”面对对方的试探,沈息魄却丝毫没有露怯,“但我深知此事,耽搁不得,才强撑着起了身,还望师兄,多多包涵。” 语罢,沈息魄时地趔趄了一下,似乎的确在经受某种苦楚,眉宇之间,也徐徐地漫上了一层郁色,配合着他精致无双的面容,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将他,呵护在怀中。 “师弟,你且靠过来一点。”果不其然,见他这副模样,周德远登时什么都忘了,只想让他舒服一些,“虽说一年一度的祭童礼,确实非比寻常,但你也要以自己的身体为重,不可太过勉强。” 嗯? 祭童礼? 听着就不大对劲。 竟然还是一年一次。 沈息魄不动声色地转了转眼睛。 “周师兄,我……”下一刻,他便虚虚地倒伏在对方的身上,一副精疲力尽之态,“我如今这般情状,怕是无法帮衬得了你们太多。” “无妨。”周德远一脸爱怜地扶住了他,“寻找祭童,少则三五日,多则一旬有余,你只管在村中休息,要事一概交给我和唐师妹便好,待你身体复原了,我们再一齐上山。” “多谢师兄。”沈息魄满面感激地应道。 “你们还要拉拉扯扯多久?”此时,女子终于忍不住了,她蛮横地插到两人之间,“没看到太阳,都要落山了吗?” “唐师妹,你别急,我们已经快到山脚了,至多再过半个时辰,我们就能抵达斜斛镇。”周德远出言安抚道。 斜斛镇? 沈息魄默默地在心中记下了。 “纵使只须半个时辰,天色也是黑定了。”女子却并不买账,“要不是因为沈师弟,我们怎么会白白地浪费一日?” “唐师妹,我知道你一心为了丹门着想,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离祭童礼,尚有些时日,我们的时间,还算充裕,姑且慢慢找着吧。”周德远停顿了片刻,压低了声线,凑到她的耳边,“我与你一起。” 闻言,女子的脸色,才堪堪好转。 但她仍旧不肯从沈息魄和周德远之间抽身,俨然一副母老虎的架势,气焰汹汹地霸占着属于自己的那片领地。 见状,沈息魄险些笑出声来。 他巴不得对方,把他和周德远隔开。 反正要知晓的,已经知晓得差不多了,他不必再出卖“色相”。 于是,三人行里面,周德远莫可奈何,女子万般警惕,惟有沈息魄一人,悠闲自在,顺着狭长的小道,慢吞吞地朝着山下走去。 半个时辰,终究是被拉长成了一个时辰。 他们到达斜斛镇的时候,天色已然全黑,暮霭阴沉沉地压在他们的头顶,仿佛一只巨兽,随时都会将他们,吞入口中。 望着眼前破败不堪的村落,以及堪比坟地的寂静氛围,沈息魄微微眯起眼睛。 “到了。” 周德远却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语罢,他便率先迈步进了镇子,然后是紧贴着他的女子,待两人都入内之后,沈息魄才缓缓抬起了腿。 斜斛镇? 他看,是挺“邪乎”的。 第9章 斜斛镇 斜斛镇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约莫有陨丹门一半的规模。 显然,周德远和女子都很熟悉这里,即使四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他们依旧行进得如鱼得水,没有一丝一毫的停滞。 一盏茶的工夫,他们便带着沈息魄,来到了村长居住之处。 虽然依旧是泥土砌的瓦房,但占地更广,门口还特意圈了一块地,喂鸡养猪,俨然已经是此地之中,最富裕的一户人家了。 “开门!” 周德远抬手敲了敲面前的大门。 静静地等待了片刻,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颤颤悠悠地拉开了红漆斑驳的门,看向站在门外的三位修真者。 “仙人,你们来啦。” 老人忙不迭地将他们迎进屋内。 待他们穿过外院,一齐来到里屋之时,沈息魄才看见老人的另外几位家眷。 一个中年汉子和一个农家妇人,大抵是老人的儿子和儿媳。 除此之外,还有三个年岁不一的孩子。 最大的,看起来已经十岁有余,最小的,则是尚在襁褓,被妇人搂在怀中。 此时,他们都纷纷朝着陨丹门的三人,投去了警惕的目光,却在看清沈息魄面容的那一刻,不由得陷入了怔愣之中。 至于迎他们进门的老人,大约是已经老眼昏花,并未有什么异状。 “刘村正,废话我便不多说了。”周德远轻咳一声,让众人回神,“一年一度的祭童礼,开办在即,我们需要两个孩子。” “……两个?”闻言,老人还未说话,中年汉子便忍不住了,“村里拢共就百来号人,你们一年来一次,去年还是一个,今年张口便要两个,我们上哪儿去给你们弄来两个孩子?” “哼!”周德远猛地将衣袂一甩,除了陨丹门的女子和沈息魄,在场的众人,胸口皆是一震,“你是在质问我吗?” “大牛!”顾不上胸口的剧痛,老人赶忙按住自己的儿子,“怎么跟仙人说话呢?仙人说什么便是什么,两个孩子而已,我们、我们找便是了。” “爹!” “闭嘴!” 中年汉子登时闭上了嘴巴。 少顷,老人露出讨好的笑容,看向周德远问道:“仙人,敢问今年的条件,还和往年一样吗?” “一样。” “那便好。”老人不住地点着头,生怕周德远再度发难,“敢问仙人,可有时限?” “三天。”周德远冷冰冰地说道。 “三天?”这一次,中年汉子并未开口,却是那位妇人按捺不住了,“爹,我们村子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决计是拿不出两个孩子的,只能去找邻村借,可即便是最近的村子,一来一回,至少也要五日,三日断断是来不及的。” “这倒是无妨。”老人还没来得及张嘴,周德远便接过了妇人的话茬,“若是脚程有碍,你只管告诉我们,是哪家哪户,由我们亲自上门去‘借’,但你在出口前,务必要想清楚,若是有所欺瞒,哼哼,后果自负。” “仙人,你放心,我们绝不敢扯谎。”老人急急说道。 “知道就好。” “周师兄。”话分明已说得差不多了,陨丹门的女子,却倏地给周德远,递了一个眼色,“我们面前,不就有一个现成的婴孩吗?” “哦?”闻言,周德远立即将视线,投向了妇人怀中的襁褓。 “……什么?”妇人顿时紧张了起来,她将手紧了紧,牢牢地护着怀里的孩子,“我的囡囡,已经出生三个多月了,不符合你们的条件,你们若是不信,在村中,随意问上一人,便能知晓,我说的是不是假话。” “谅你也不敢说谎。” 周德远淡淡地收回目光。 沈息魄全程没有开口,但他却敏锐地留意到,妇人在护住襁褓的同时,露出的手指,存在部分残缺。 左手的无名指和小指,都被齐根断去,只剩下八指。 从切口来看,已是陈年旧伤,少说有十载。 跟陨丹门有关,还是无关? 沈息魄暗暗地思索了起来。 此时,刘村正已经为他们安排好了止宿之处。 作为远道而来的仙人,他们势必要住在村中最好的地方,也就是刘村正的家中。 片刻之后,三人便在刘村正的带领下,进入了一间还算干净整洁的卧房。 “是我老头子疏忽了,没料到你们来了三人。”刘村正冲着为首的周德远点头哈腰道,“只收拾出来一张床和一个软榻,还望仙人,莫要嫌弃。” “不打紧。”周德远总算是大度了一回,“刘村正,你且退下吧,我们要歇息了。” “好好好。” 老人忙不迭地弓着腰离开了。 正当沈息魄以为,他要和周德远,在软榻上挤上一晚,把唯一的床铺,留给在场唯一的女子之时,却见到周德远,大大方方地走向了那张床铺,丝毫没有谦让的意思。 不多时,愈发让他目瞪口呆的一幕出现了—— 只见他的师姐,也毫不在意地躺到了周德远身边,两人挨得极近,一副抵足而眠的亲密模样。 行吧。 倒是他多虑了。 乐得清闲的沈息魄,吹灭了屋内唯一一根红烛,舒舒服服地躺到了软榻之上。 然而,迎接他的却是一夜未眠。 不是因为少了他特制的“枕头”,而是他被吵得根本无法入睡。 事实证明,他的师兄和师姐,关系的确是好得出奇。 哪怕屋内还有一人,他们也毫不避讳,几乎行了一夜的周公之礼。 于是,三人中最想跟周公相见的人,愣是一夜都没见着,反倒是被迫听了一整晚的荒唐床戏。 有几个刹那,沈息魄恨不得捅聋自己的耳朵,抑或是将这对狗男女,悉数斩于剑下。 但时机尚未成熟,他只能被迫忍耐。 明晚,他说什么都不会住在此处了。 翌日,顶着眼下两团分外显眼的乌色,沈息魄满身怨气地出了门。 似乎是厮磨够了,他的师兄和师姐,此刻还在酣然入梦,但经过一夜的“折磨”,沈息魄却是睡不着了,索性出去查探一番,顺便给自己寻一个新的住处。 比起夜晚的死气沉沉,白日的斜斛镇,似乎也没能焕发几丝生气。 天空依旧是雾蒙蒙的,如同金乌吐的烟圈,环境略微嘈杂了一些,却也不似闹市般鲜活。 偶有干农活的人出没,脸上却布满了麻木,仅仅是死板地做着重复的动作,一言不发。 即使看见了沈息魄,他们也没有太多的反应,目光在他身上,稍作停留之后,便会移向别处。 现身的人多了,沈息魄便发现,斜斛镇的女子,似乎都是断指,有的仅仅缺了一根,有的甚至是十指全断,只剩下光秃秃的手掌,好不瘆人。 但大多数的女子,都是缺了一两指,跟刘村正的儿媳类似。 到底跟陨丹门,有没有干系? 沈息魄不禁陷入了沉思。 依据他的观察,断指的妇人,上到七老八十,下到及笄结发,基本无一幸免。 而老妪的断指,大都有了十足的年头,少说有五十载。 不知陨丹门是历史悠久的名门正派,还是刚刚建宗没多久的新兴门派? 几日下来,沈息魄更倾向于后者。 若真是如此,斜斛镇女子的断指,怕是跟陨丹门,干系不大。 然而,假使修真门派,并未从中作梗,一个毫不起眼的平民村镇,为何会有如此多的女子断了指? 一时间,沈息魄百思不得其解。 但他不欲打草惊蛇。 毕竟是将将到达斜斛镇,比起大张旗鼓的询问,还是先低调行事为好。 陨丹门的“祭童礼”,还未摸清呢。 短期之内,沈息魄决定不要再横生事端。 “你叫什么名字?”思索间,沈息魄看向前方为他引路的妙龄少女。 “阿井。”少女脆生生地回答了他。 “阿井?”沈息魄感觉这个名字,有几分怪异。 “嗯。”阿井只是点了点头,并未解释太多。 “阿井,你贸然将我带进家中,你的家人,是否会觉得不妥?” “不会。”阿井脱口而出道,“我的家中,只有我和阿爹两个人,屋子空着也是空着,不如给仙人暂居。” “哦。” 显然,沈息魄已经给自己选好了新的住处。 他之所以选择这个少女,是因为对方既没有断指,又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彻彻底底地呆在了原地。 直到沈息魄浅笑着冲着她挥了挥手,又一连唤了好几声,少女才艰难地回过神来。 饶是如此,她也一直将目光,黏在沈息魄的身上,还会时不时地偷偷吞咽几下口水。 一番兜兜转转,沈息魄总算是在斜斛镇,遇上了一个看似寻常的人,他又怎么能轻易放过。 “你叫我‘仙人’,你以前便见过我?”斟酌了片刻,沈息魄再度开口问道。 闻言,少女先是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这是何意?”沈息魄失笑道。 望见沈息魄的笑容,少女不免又陷入了呆愣之中。 良久,她才低声应道:“我……我曾见过其他几位仙人,却没见过你。” “原来如此。”沈息魄微微颔首,“既是这样,你又如何知晓,我即是你口中的‘仙人’?” “衣服。”少女指了指他的外袍,“我认得你们的衣服。” “哦。”看来,陨丹门的弟子,的确已经来了许多次。 “阿井,你可知我们来到此处,意欲何为?”沈息魄继续问道。 “知道。”少女乖巧地点了点头,“你们是来找孩子的。” “什么孩子?” “我……”少女停顿了片刻,“我不清楚。” “是不清楚还是不敢说?” 沈息魄意味深长地望向少女隐含躲避的双眼。 第10章 阿井 “仙人,我当真是不清楚,我愿意起誓,我并未欺骗于你。”阿井被沈息魄盯得羞红了脸,声音变得愈来愈小。 “那你方才为何要犹豫?”沈息魄不置可否。 “我依稀记得,在我尚且年幼的时候,曾经听过什么传闻,但我苦苦想了一番,着实是想不起来。” “原来如此。” “仙人,你信我吗?” “信啊。”沈息魄话音一转,“阿井,我现下有个任务交予你,你可愿接受?” “什么任务?”阿井眨巴着眼睛。 “弄清你口中的传闻。”沈息魄一字一句道,“此外,不能让人知晓,是我嘱托你的这件事。” “可以是可以,不过……”阿井目露疑惑,“仙人,你为何要弄清,你本就了然于心的事?” 闻言,沈息魄但笑不语。 “我……我明白了……”阿井满面羞怯地将头垂下,“仙人,我会尽快给你答复。” “嗯。”沈息魄微微颔首,“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白干,倘若你能够顺利地完成任务,我定会给你足额的奖励。” “奖励……”阿井喃喃道,“我不要奖励……” “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少女匆匆地摆了摆手,然后径直指向前方,“到了!仙人,你看,此处便是我家的房子!” “哦?” 沈息魄顺着少女的指尖望去。 一间破屋,出现在他的视野之中。 “仙人,你别看只有一间屋子,里面的地方,可是大得很呢!”少女的语气,不由得轻快起来,“我住一间,阿爹住一间,还有一间空余,仙人你可以住进那里。” 说着,阿井便将指尖的朝向,移向了这间破屋的东南角。 “阿井,你口中的那处,一直是空余的吗?”沈息魄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一直?”少女的神色,变得迷茫起来,“自打我记事起,那里……便从未有人住过,应当是吧。” “我知道了。”沈息魄点了点头。 “仙人,我们赶紧进去吧。”许是太过激动,少女竟一把握住了沈息魄的手。 除了他爹的手,她这辈子,还从未握过其他男子的手,只觉得入手又温又凉,比她在河边浣衣时的胰子,还要滑腻不少,忍不住便又摩挲了几下。 “阿井。” 沈息魄猝然停下了脚步。 他既没有主动将手抽出,也没有出言呵止,只是默不作声地打量着少女的脸,直看得对方一阵心惊胆颤。 “对不起。”少女猛地将手撒开。 “没有下次。”沈息魄淡淡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少顷,他们便一齐走进了那间破屋。 “阿爹。” 少女冲着里屋,唤了一声。 然而,她没能得到任何回应。 无奈之下,少女只能歉意地冲着沈息魄一笑,然后自行走进了里屋。 而待她回来之后,她轻轻地摇了摇头:“睡着了。” 因为少女的进出,里屋的破门,此刻正虚掩着,沈息魄朝里望了一眼,看见光秃秃的床板上,躺了一个鬓发斑白的男子,口中呼噜不断,的确睡得很沉。 听了一会儿对方的鼾声,沈息魄垂在身侧的手,不露痕迹地蜷曲了两下。 “阿井,你今年多大了?”沈息魄忽地如此问道。 “十五岁了。”阿井不假思索道。 “那你爹呢?” “我爹?”阿井皱起了眉头,“应当是六旬有余了吧。” “应当?” “我……我也不太清楚。”阿井语无伦次起来,“要不,仙人,你等我爹醒了,直接问我爹吧。” “不必了。”沈息魄抬腿走向了位于东南角的那间偏室,“带我看看我的住处吧。” “……啊?”少女愣了一下,方才匆忙迈步跟上,“好嘞!” 毕竟是偏室,大小远远不及主屋,里面只摆着一张床和一个木桌,连椅子都没有。 仅仅是步入其中,便有无数的灰尘扬起,让跟在沈息魄身后的阿井,忍不住呛咳了起来。 见状,沈息魄捏了一个基础的风诀,那些积攒了数年的尘埃,便打着旋,涌向了屋外,丝毫没有沾染到两人的身体。 “仙人!”少女陡然瞪大了眼睛,“你真是仙人!” “莫非你之前,以为我是假的?”沈息魄轻轻挑动眉梢。 “不是不是。”少女忙不迭地摆了摆手,“仙人,你长得那么好看,我在看到你的第一眼,便知晓了你的身份。” “阿井,我看这屋子,满打满算,也只有两室。”沈息魄却没有理会少女的恭维,而是将话茬,转向了别处,“你方才说,你住一间,你阿爹住一间,还有一间空余,你阿爹住的和空余的我都见到了,你住的那一间呢?” “我住的那一间,就在主屋后边。”少女老老实实地说道,“仙人,你刚刚没有看见吗?” “没有。” “不可能啊。”阿井略带惊诧地说道,“靠近床尾的那一侧,挂了一张破了洞的芦苇席,仙人可有印象?” “有。”沈息魄点了点头。 “那便是了。”少女松了一口气,“我住的地方,就在芦苇席的后面,里面铺了一层褥子,还垫了石枕,睡起来正合适。” “我以为,那里是茅厕。” “这么说,倒也没错啦……”阿井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但我一到了夜间,便困得不省人事,闻不到什么味道……” “你住的地方是茅坑?”沈息魄眉心微蹙,“是你爹安排的?” “我……”少女的神色,顿时局促起来,“仙人,你是在嫌我脏吗?” “并无此意。” “那……” “罢了。”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沈息魄摇了摇头,“快要入夜了,今日便到此为止吧,你也早些回屋休息。” “嗯。”少女分明应了下来,却迟迟没有抬脚离去。 “怎么?”沈息魄狐疑地瞥了对方一眼。 “没……没什么……”见状,阿井好似被吓到了一般,猛地缩了缩自己的脑袋,“仙人,那我这便走了,明日见。” “明日见。” 等到少女的身影,闪出了这间偏室,沈息魄才倏地冷下了脸。 …… 是夜。 “什么?”周德远眉毛一横,“沈师弟去寻别的住处了?” “是啊。”刘村正一边点头哈腰,一边将沈息魄嘱咐他的话语,尽数对着面前的两人托出,“沈仙人说他只是一个外门弟子,却要委屈两位内门弟子,挤在一张床榻之上,心里委实过意不去,才去了村中,另寻住处。” “哼——”将将睡醒的女子,从口中发出了似娇似嗔的一声,“姑且算他识相。” 闻言,周德远望了一眼睡眼惺忪的女子:“师妹,可要让他回来?” “回来作甚?”女子白了周德远一眼,“一整个破村子,便只有此处,还勉强能住,他既然自讨苦吃,我们又何必拦着?” “师妹说的是。” 周德远点了点头。 可惜了。 周德远暗暗地在心底,叹息一声。 本欲邀沈师弟“三人行”,但人却不声不响地跑了。 沈师弟的那副皮相,当真是极品中的极品,他迟早要好好地品尝一下。 “周师兄。”女子姿态慵懒地打了一个哈欠,“今日的时辰,已经不早了,我们可还要出门寻找祭童?” “今日便算了。”周德远摇头应道,“不过,你倒是提醒我了,我们的确还有一件事可做。” “哦?”女子望向他,“什么事?好的还是坏的?” “自然是好的。”周德远笑了笑,又看向眼前的老者,“刘村正,我和师妹都饿了,你们家中,可有什么吃食?” “……有有有!”突然问到了自己身上,老人怔了一下,才面带讨好地回话道,“前些天,连着下了好久的雨,雨停之后,大牛上山采了一些野菌子,用来煲汤,定是鲜香无比,两位仙人,可愿赏脸尝尝?” “有汤自然是好的。”周德远不动声色道,“但只有鲜味,不免略显单调,还得配上荤腥,才能算是上乘。” “这……” 望着自家猪圈,那只孤零零的种猪,刘村正忍不住踌躇了起来。 “怎么?”周德远冷哼一声。 “仙人,我实话跟您说吧,您昨个儿也看到了,我那儿媳,刚刚生了囡囡不久,但她人瘦,供不出什么奶水,为了给她下奶,我们便把预备年节时再飨用的母猪,给提前宰杀了,为她炖了几回蹄花汤。”刘村正苦着脸说道,“如今,猪圈里只剩下一头种猪了,我们想留着,来年再继续配种。” “你们怎么想的,与我们何干?”周德远“嗤”了一声,“我和师妹,劳累了一整天,不过是想沾点荤腥,你堂堂一个村正,却连这点小事,都不肯做吗?” “肯的肯的。”刘村正狠狠地一咬牙,“我马上就叫我那个不争气的儿子,把种猪宰了,劳烦两位仙人,再多多等待片刻,饭食好了,便会给二位送过来。” “嗯。” 眼看着刘村正一脸不舍地退出了他们的屋子,女子略带好奇地问道:“师兄,种猪味道腥臊,并不好吃,你为何不干脆让他们,做些别的荤食?” “要的就是那股腥臊味儿。” “什么?” “师妹莫急。”周德远伸手搂过女子纤细的腰肢,“待会儿便知道了。” “讨厌。” 两人复又嬉闹了起来。 一个时辰过后,刘村正带着他的儿子,一口气端了五个大菜过来,还有一锅未开锅便鲜香扑鼻的菌子汤,勾得人食指大动。 “仙人,时间仓促,做不了太多,怕你们饿着肚子,是以,便先行端上来了。”刘村正将菜盘小心翼翼地放上桌面,“种猪已经宰了,肉还剩下大半,接下来的几日,再慢慢烹调。” “不错。”望着面前几盘色香味俱全的菜色,周德远满意地点了点头,“今日这些便够了,你们也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能伺候两位仙人,是我们几世修来的福分。”刘村正忙不迭地说道。 一旁的大牛,虽然没有张口,但周德远注意到,那位中年汉子,连着吞咽了好几次口水。 “忙了这么久,你们也饿坏了吧?”周德远转了转眸子,随手拿起了一盘绿椒炒五花。 五花已经被提前煸出了油,顶端泛着微微的焦黄,再配合上解腻爽口的绿椒,定能扒上一碗白白的大米饭。 “仙人,使不得,使不得啊。”刘村正立时推拒道,但他的一双眼睛,却仿佛黏在了盘子上,一刻也不舍得分开。 “没什么‘使不得’的。”见状,周德远直接将盘子,推到了对方的怀中,“唐师妹吃不了油腻,这一盘,我一人也吃不完,与其白白浪费,倒不如给了你们。” “仙人既是这么说了,那我便只能恭敬不如从命了。”刘村正状似“痛心”地收下了这盘菜。 然后,许是怕周德远反悔,他拉着直勾勾盯着这盘菜的大牛,飞快地离开了这间屋子。 “呵呵——”周德远忽然怪异地笑了两声。 “师兄,你平白无故地笑些什么?”女子不解道。 “唐师妹,你蕙质兰心,不如猜猜看呢?” “莫非……”须臾,女子发出一声低呼。 “嘘——”周德远将手指竖到唇中,“美食当前,又有美人作伴,便是山雨欲来,也要先好好地享受一番才是。” 第11章 阿爹 “又缺了枕头。” 沈息魄幽幽地叹息一声。 没有衾被便罢了,没有褥子也姑且忍了,但他实在是忘怀不了,他那柔软舒适的“枕头”。 皱着眉头,思索了片刻,沈息魄干脆将外袍脱下,团得方方正正之后,放在了床头,暂且充作枕头。 然后,他便身着中衣,躺了下来。 少了那股让他心安的血腥气,但毕竟是穿在他身上的东西,多少沾染了他的气息,不会令他,太过排斥。 俄顷,前一夜未能阖眼的沈息魄,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一时间,室内只剩下他均匀的呼吸之声。 不知过了多久,一抹鬼鬼祟祟的人影,蹑手蹑脚地来到了他的窗边。 屏气凝神地观察了一会儿,发现沈息魄没有清醒的迹象之后,一根中空的管状物体,轻微的“刺啦”一声,捅破了窗户纸,直直地插进了室内。 很快,袅袅的白烟,便顺着这根管子,一点点地吹了进来。 来人继续耐心地等待了半个时辰,确认气体,已经弥漫了整间侧室之后,方才将插入窗中的竹管收起。 “嘿嘿——”笑声粗哑而阴沉,“还什么‘仙人’,碰上我的灵药,还不是睡得如同死猪一般。” 语罢,来人便凑近被捅破的窗户纸,打算再看一看沈息魄的情状。 然而,还没待他将眼睛凑上去,一道暗紫色的光柱,便顺着窗户上小小的破口,倏地飞了出来,正中他的眉心。 说来也怪,那光柱入了他的眉心,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滞涩,简直好比刀切豆腐一般。 转瞬间,那光柱便从他的后脑钻出。 只见来人的双眼,逐渐变得涣散,竟是一个字都来不及吐,便轰然倒在了地上。 室内,沈息魄俨然一副安然入睡的样子,唯有他的指尖,在全然的黑暗中,闪烁着星星光点。 随着屋外的动静,徐徐归于沉寂,他的指尖,也飞速地黯淡了下来,仿佛一切如常。 清晨。 终于睡了一个好觉的沈息魄,抬手伸了一个懒腰。 “仙人,你要用早饭吗?”阿井站在门外问道。 不必了。 沈息魄正想这么说,却又微微顿了一下,转而改口道:“拿进来吧。” “好。” 阿井飞快地奔向灶台。 不多时,她便端着一碗清粥,走了进来。 晨起之后,她熬了白粥,虽是清汤寡水,但她放了猪油和粗盐,又在出锅后,洒了一把小葱,吃起来,也算是有滋有味。 “仙人,给!” 她将破破烂烂的粥碗,递给了沈息魄。 然而,沈息魄却没有立即入口,而是拿着汤匙,漫不经心地在碗中搅动。 “阿井,你的阿爹死了。”他开门见山道。 “我晓得。”阿井点了点头,“早上一出门,我便看见了。” “尸体呢?” “拿去烧了,喏——”少女示意沈息魄看向他碗里的粥,“比柴火好用多了。” 枕头又没了。 沈息魄暗暗地叹了一口气。 “你似乎很欢喜?”他看向嘴角含笑的阿井。 “那是自然。”少女并未隐瞒自己的心绪,仿佛自言自语一般说道,“其实,他不是我的阿爹,也不是我的阿爷,我是他在井边捡到的,所以叫阿井。” “这一点,我已经猜到了。”沈息魄笑了笑,“但我不明白的是,既是如此,你为何要帮着他,坑害于我?” 闻言,少女登时吃了一惊。 “仙人,你……你知道啦?”她小心翼翼地看向沈息魄,“我……我也是被他逼的。” “是吗?”沈息魄不置可否。 “是的!”少女连连点头道,“他逼我,给他带人回来,还只要漂亮的,带不回来,便要镇日镇日地毒打于我,我真真是受不住了。” 语罢,阿井主动将粗麻的袖子,一股脑地撩了上去,露出自己伤痕累累的瘦弱手臂。 “仙人,你看。”少女双眼含泪道,“我真的不是存心要害你的。” “为何要漂亮的?” “……啊?”少女蓦地一愣。 但沈息魄知道她听清了,所以并不重复,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我……我不知道……”少顷,阿井嗫嚅说道。 “那我换一种问法,他对那些漂亮的人,做过的事,可曾对你做过?”沈息魄却丝毫没有退让,反倒步步紧逼道。 闻言,少女彻底闭上了嘴巴。 而阿井的沉默,已经给了他答案。 “那些被你带回来的人,后来怎么样了?”不给对方留出喘息的时间,沈息魄继续问道。 “……死了。”少女忽地扯出一抹怪异的笑容,“死老头子会用药,玩腻了便毒死,尸体不是埋了,就是扔到枯井,都是交由我做的。” “不曾反抗吗?” “反抗?”闻言,少女再度抬眼,眼中已是一片血红。 她猛地将左侧的鬓发掀起,露出了一个狰狞的耳洞,却半点耳肉都无,断口处并不平整,显然是被利器,一点一点地割除,目的也很明确,就是纯粹的折磨。 “曾经,有一个比我还小的姑娘,我是真的很喜欢她。”少女颤声讲述道,“她拉着我一起逃跑,我鬼迷心窍地跟了,而下场,便是你此刻看到的那般。” “阿井,你就是这么对待你喜欢的人吗?”沈息魄意味深长地问道。 “我……我没有法子……”阿井喃喃道,不知是为了说服沈息魄,还是为了说服自己,“我是真的没有法子……” “无所谓了。”沈息魄突然收起了自己的咄咄逼人之态,“横竖都已经死透了。” “仙人,你不怪我吗?”少女战战兢兢地看向神色自若的沈息魄。 “不怪。”沈息魄摇了摇头,“你姑且算是机灵。” “机灵?” “是啊。”沈息魄垂首一笑,“你带我回来,不就是想看看,我能不能杀死你的便宜爹吗?赌赢了,皆大欢喜,赌输了,左不过,也是赔上我的一条命,与你无干,不是吗?” 见自己暗藏的小心思,悉数被对方道出,阿井顿时有些站不住了。 “我……我……” 少女已然哑口无言。 “放心,我说不怪,便是不怪。”沈息魄摆了摆手,“别忘了,你身上还有我交予你的任务,好好完成,不要懈怠。” “仙人,能不能容许我多嘴问一句,你究竟是从何处,看出的端倪?”阿井歪着脑袋问道。 “两点。”沈息魄言简意赅道,“其一,鼾声不对,你的阿爹是在装睡;其二,你安排给我的侧室,里面的尘垢不对。” “尘垢?”少女愈发疑惑了,“难道是灰不够多?” “不。”沈息魄却摇了摇头,“你曾告知于我,自打你记事起,那里便无人住过。” “是啊。”阿井的确如此说过,“既然如此,里面攒了许多灰尘,不应当是正常的吗?” “你观察过那间侧室吗?” “……什么?” “你和你阿爹的住处,拢共只有一个屋舍,侧室是在入门的拐角处,风无法灌入,而正对着大门的,只有一间主屋。”沈息魄徐徐地说道,“换言之,即便侧室布满了灰尘,也应大多集中在窗下,而不是侧室的门边,但我甫一进门,却发现脚下的尘土最厚,极为不合情理,便只剩下一种解释——” “侧室的积灰,是人为扫进去的。” “让我猜一猜,大抵是你的阿爹,命你清扫他的住处之时,你将它们一股脑地扫进了侧室,既是图方便,又能伪造出侧室已经许久没人居住的假象,可谓是一举两得。” 如果说,方才的少女,在听了沈息魄的一番话之后,还只是惊诧不已,此刻便已是目瞪口呆了。 “仙人,你是会卜卦吗?”她愣愣地张开嘴巴。 “我不会卜卦。”沈息魄失笑道,“我只是善于察言观色罢了。” “这一局,我输得心服口服。”阿井叹息道,“仙人,你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好看的人,也是最聪明的人。” “你才多大,十五岁的小妮子,这辈子,还长着呢。” “仙人,你这话说得不对。”少女嘟起嘴巴,“你看着,也就和我一般大,怎的讲话老气横秋的?” “我……” 沈息魄正欲反驳,话音却戛然而止。 上一世,他活了二旬有余;这一世,他的皮相,才堪堪到了十七,确实没比少女大出多少。 于是,沈息魄难得一见地吃了一回瘪。 “仙人,你为何不喝粥?”阿井看向沈息魄手中的碗,“我发誓,我没下毒,你且放心喝吧。” “我不是担心这个。”回过神来的沈息魄,轻轻地摇了摇头。 “那你为何不喝?” “烫。”说着,沈息魄用汤匙舀起一勺粥,慢条斯理地吹过之后,才放入了口中,“很好喝,谢谢你。” 他的脸上,浮起一抹笑意。 虽然很没有骨气,但少女又看呆了。 “去完成任务吧。”沈息魄喝了几口,便将粥碗放下,“你的问题已了,该解决我的问题了。” “嗯。”少女痴痴地点了点头,“仙人,那你呢?” “我打算翻一翻你阿爹的屋子。” “仙人,我适才已经翻过了,里面什么都没有。” “无妨。”沈息魄并无讶异之色,“闲着也是闲着。” “好吧。”少女不再劝说,“仙人,那我出门了,等我回来的时候,你……还会在吧?” “当然。”沈息魄不知对方,为何会作此一问,“我不在这里,还会在哪里?” “那便好。”阿井倏地展颜,“仙人,晚上见。” 待少女离开之后,沈息魄便来到了主屋,一览无遗之处,他没有再碰,而是在隐蔽之处,不紧不慢地搜寻了起来。 昨夜吹进侧室的白烟,沈息魄虽然没有吸入,但他分辨出了其中的成分,那绝不是普通人能够拥有的东西。 尽管放在修真界,只是平平,但已经足够在平民百姓之中,掀起层层风浪。 “没有?” 沈息魄不信邪。 他沉吟着走到床边,细细地观察了片刻,将手放到了床板之下。 “有了。” 沈息魄的双眼一亮。 第12章 取料 床板之下有一个机关。 没费几分力气,沈息魄就将其解开了。 机关打开之后,他在内侧摸到一个暗盒,暗盒没有上锁,直接便能取出其中的物什。 沈息魄在里面,找到了几本书册,还有一个黑色的腰牌,上面用遒劲的草书,写着一个狰狞的“恶”字。 “真是一目了然啊……” 望着手中毫无美感的东西,沈息魄摇了摇头。 腰牌暂且按下不提,他着重翻阅起了那几本书册。 书册都不是很厚,内容不算翔实,却也足以让一个普通人,蜕变成贪婪的恶鬼。 不是害人之术,就是害人之法,还有害人之物的制作方式。 从书册的新旧来看,阿井的“阿爹”,应该重点研读了害人之物那一本。 其中缘由,也不难揣测。 对方既没有修真的天赋,又没有足够的宝贝,供他一次次地练习法阵,只能从门槛最低之处入手—— 下毒。 斜斛镇位于山脚,各种稀奇古怪的药材,获取难度不高,也不需要任何成本,只须对着书中的图案和描述,寻找即可。 俗话说得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阿井的“阿爹”,也算是切切实实地贯彻了这一点。 只不过,路子有点歪。 “也不知,他是从何处,寻得的这些东西。”沈息魄暗暗纳罕,“既是没有什么丹药的炼制之法,应该和陨丹门关系不大。” “对我的帮助,微乎其微啊。”从天亮看到天黑,沈息魄阖上手中的书册,“除了这一本。” 他拿起一本封面写着“蛊”字的书册。 如今,他的实力,只有过去的一成,很多保命的手段,都使不出来,须得适当地借助外力。 虽说沈息魄的造诣如旧,但修为的积累,如同细水长流,急是急不得的。 除非用上一些邪门歪道。 沈息魄虽是一个魔头,但他并不想投机取巧,因为债,总归是要还的,与其日后陷入无尽的痛苦,倒不如把基础夯实,待到登顶之日,方能做到真正的无人能敌。 若是打个比方,此时此刻的沈息魄,便像是一个结实的木桶,里面蓄着薄薄一层水。 只待水,彻底滴满木桶,他便能重回巅峰。 至于其他看似修为跟他不相上下的人,则是一边造桶,一边积水,稍有不慎,便会桶漏水尽,又得重头再来。 更遑论,漫漫修真路上,那一道道骇人的劫数,若是不能成功挨过,便不是重头再来了,而是得重新投胎。 但沈息魄早就将其一一渡过,即便换了一个世界,他也还是他自己,不须再经受一遍种种非人的折磨。 如此一来,他只需要慢慢地等待水满即可。 换言之,他唯一要熬的东西,便是时间。 沈息魄掐指一算,少则两三年,多则五六年,他便能够达到过去之境。 不算长,却也不算短。 无论如何,他须得保住自己三年性命无虞。 而最好的方式,无疑是寻一处无人之地,将三年的时光,慢慢地耗过去。 但沈息魄偏生不想如此行事。 毕竟,魔头哪里有苟活于世的道理。 与其这般,他还不如直接死了。 他倒要看看,凭借一身浅浅的修为,他还能不能再度搅动风云。 当然,计划归计划,沈息魄还没有傻到要以卵击石,自取灭亡。 除了等待修为,一点点的上升,他势必要采取一些别的法子。 “蛊”姑且算是不错。 首先,“蛊”是外力。 除了饲养之法,基本不涉及自身,在无法全然信任书中内容的情况之下,他没有太多的选择空间。 其次,兵贵神速。 “祭童”是个什么东西,他还未能搞清楚,陨丹门又是疑点重重,他的时间紧迫。 而山下的环境,得天得厚,几只毒虫而已,对他如今的修为来说,也算是手到擒来。 因此,粗读了一番之后,沈息魄便选定了这本书册。 今日已经有些晚了,他决定明日,再去山林寻找,争取一日之内,便将数种毒虫集齐。 沈息魄已然筹谋了起来。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昨夜,周德远和他的师妹,大肆饱餐了一顿之后,并没有睡下,而是来到了刘村正家中的灶屋。 “师兄,他们都昏死过去啦。”女子笑靥如花道。 “嗯。”周德远微微颔首,“我下的毒,我自然有数,即便是一只老虎,吃上一口,也能给它放倒。” “周师兄好厉害啊!”女子夸赞道,“我们赶紧动手吧!” “嗯。” 语罢,他们便双双来到了那位农家夫人的面前,但他们的目标,却不是对方,而是对方怀中的襁褓。 “虽然日子对不上,无法成为祭童,但年岁尚小,依旧是不错的料材。”女子伸手将婴孩,从襁褓之中取出,“师兄,多亏你想到了这一点,我就没你那般心细如发。” “唐师妹,不必自谦,你自有你的妙处。” “讨厌!” 两人一边打情骂俏,一边继续着手上的动作。 明明已经睡熟,但那妇人的手臂,依旧紧紧地护着怀中的襁褓,似乎在梦中,也在怕她的囡囡,被恶人抢夺而走。 “累死了。”女子扒了半天,总算是扒开了对方的手臂,“真想直接把她杀了。” “不可。”周德远却摇了摇头,“有鸡才能生蛋,若是没了鸡,我们去何处取蛋?” “师兄说的是。”女子甜甜一笑,“明年,我们再一起来取‘蛋’。” “嗯。” 很快,襁褓中的女婴,便到了二人的手中。 许是离开了母亲的怀抱,许是感知到了即将到来的危机,女婴猝然哇哇大哭了起来。 “吵死了!”女子不耐烦道,“周师兄,要不先把这个女娃娃宰了。” “不可。”周德远依旧是同样的答复,“你忘了?料材必须活取,要不就失了药性了。” “也对。”女子滴溜溜地转了转眼睛,“那不如先把她的声带挖了,虽然哭叫引不来人,但听得甚是心烦。” “这倒是可以。”闻言,周德远终于点头,“你来还是我来?” “我来。”朝着四周望了一圈,女子直接抄起灶屋中用来剔骨的尖刀,然后一步步地走向了啼哭不止的婴孩,“乖,马上就……很可惜,不是不疼了,而是再疼,也哭不出来了。” “挖出来了。” 一阵忙碌之后,女子举起了一个血淋淋的肉块。 “很好。”周德远拿出一个用人垢制成的葫芦,“装进来吧。” “师兄,这个也要吗?”女子好奇道。 “兴许有用呢,回去之后,拿给炉长老看看,若是没用,便再丢了吧。” “哦。”女子听话地将手中的肉块,放进了臭烘烘的葫芦之中。 “接下来是舌眼耳鼻和五脏六腑,切记,心要留到最后,免得一拿就死了,白白浪费了剩余的料材。” “我晓得。”女子出言应道,“周师兄,你和我一起吧,那边还有器具,节省时间。” “好。” 一刻钟之后。 “成了。”周德远探了探女婴的脉象,“还有一缕气,赶紧取心,这可是最重要的料材,断断不能放过。” “嗯。” 说着,女子便将手伸进了婴孩已然大敞的胸腔。 待她摸索到想要的物件之后,正欲一把扯出,却听见了一声微弱的嘤咛。 原是那位农家妇人,因为不喜荤腻,再加之种猪味大,没吃几口被周德远下了毒的那盘菜,毒素堆积得少,此时已经渐渐清醒了过来。 但她甫一睁眼,便感觉怀中空空荡荡,匆忙抬眼去看,却看见了一大团血肉模糊的肉块和两个满身鲜血的人。 其中一人拿着葫芦,另一人举着一个微微跳动的东西,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她。 等她好不容易辨认出了视野中的一切,只听“嗷”的一声,她翻了一个白眼,便复又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须臾,腥臊味从她的身下渗出。 “竟然吓死了。”女子将手,放到妇人的鼻下,探了一下对方的鼻息,“师兄,你的母鸡,好像泡汤了。” “无妨。”周德远的脸色不变,“此处的母鸡多得是,不差这一只,死得也算是时候,省得我们再动手了。” “嗯。”女子将取出的心,递了过去,“只可惜,她的年纪太大,死了之后,一点用处都无。” “是啊。”周德远淡淡地扫了一眼满是狼藉的地面,“回去吧,清理清理身上,免得被他们发现了,寻找祭童之事,还要多生波折。” “可是……”女子面露疑色,“年年都是如此,只是没对他们下手,他们怕是早已心知肚明,如何能够洗去我们的嫌疑?” “唐师妹,毋需担心。”周德远从容一笑,“我自有法子。” 两人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还没来得及更衣,便见到刘村正和他的儿子,气势汹汹地冲进了屋内。 他的儿子大牛,更是手拿一把大砍刀,双目血红,似乎要将周德远和他的师妹,直接乱刀砍死。 刘村正虽然手上拦阻,但眼中也满是痛色,只是虚虚地拦了几下,并未动真格。 “平白无故的,这是怎么了?”周德远将酥胷半露的唐师妹护在身后,“我虽心慈,却也不会任人鱼肉,你们胆敢再靠近一步,我定有手段,叫你们人头落地。” “心慈?我呸!”大牛暴怒道,“你杀我幺女和发妻,我如今便要让你们,血债血偿!” 第13章 祸水东引 “……什么?”周德远蹙起眉头,转而看向沉默不语的老人,“刘村正,你的儿子,是有癔症吗?” “仙人,何必敢做不敢当呢?”刘村正苦涩一笑,“我们吃了你给的那盘菜,还没吃完,便纷纷不省人事,醒来之后,便看见囡囡……成了那副惨不忍睹的样子,她母亲也倒在一旁,已经没气多时了。” “此话当真?”一时间,周德远将震惊表现得淋漓尽致。 “还装?”大牛举起砍刀,便要落下。 然而,刀却倏地停在了半空,人也变得动弹不得了,竟是被周德远,用术诀定住了。 “刘村正,昨夜分别之后,我和唐师妹,吃了你准备的饭菜,便一齐睡下了,并未有其他的举动。”周德远摩挲着下巴,“再者,那饭菜是你端来的,也是当着你的面端走的,倘若我真的动了手脚,你和大牛二人,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可……”刘村正欲言又止。 “但说无妨。” “我不清楚你们的手段,但每一年你们来到村中,索要祭童之时,都会出事。”刘村正叹了一口气,“除了你们,又还能有谁呢?” “既是如此,我且问问你,迄今为止的那些事端,有哪一件,涉及了孩子的生母?” “这……”刘村正似是被他问住了。 “怕是一件都无吧。”周德远淡定地说出了答案,“显然,两种事端是不同的,却又没有那么不同。” “啥意思?”刘村正一脸懵色地问道。 “你们是不是忘记了一个人?” “谁?” “我的师弟。” “……” “我和唐师妹,你们都是见过的,彼此之间,也算是熟稔了。”见刘村正并未开口,周德远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但沈师弟是第一次下山,也怪我,没有提醒你们,他的脾性。” “什么脾性?”刘村正愣愣道。 “睚眦必报。” “可是,我们一家老小,并未惹到他啊!” “谁说未曾惹到?”周德远叹息道,“第一晚,你们只准备了一张床铺和一个软榻,我和唐师妹挤一挤,并无大碍,但沈师弟在榻上捱了一晚,心中怕是不大爽利,第二天,才会另寻住处。” “怎会如此……” “现在想来,问题的确应当出在了菜上,却不是你们口中的那盘菜。”周德远继续说道,“倘若我料想得不错,你们在为我和唐师妹,准备饭食的同时,应该也为自己,炒了几道小菜吧?” 闻言,刘村正点了点头。 “烹煮结束之后,你和大牛,为了给我和唐师妹,送上热乎乎的饭食,将为自己炒好的菜,留在了灶屋,无疑给了有心人可乘之机啊。”周德远不住地摇起了头。 “……什么?”刘村正登时大惊失色,一连退了好几步之后,他才满脸颓色道,“仙人,是我错怪你们了。” “不碍事。”周德远“大度”地摆了摆手,“误会解开便好。” “亏老夫还信了他那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刘村正咬牙切齿道,“长得那般好,没承想,心肠却那般歹毒!” “怪我,没有管束好同门。”周德远一脸痛心地说道,“明明已经嘱咐他了,我们跟你们,是合作了多年的友好关系,切记不能对你们下手,他竟然还是行了报复之举,诸位放心,待到回宗之后,我一定会按照门规,狠狠地责罚于他。” “不必了。”不知何时,大牛身上的术诀,已经失效了,只听他阴恻恻地笑了两声,表情看起来让人不寒而栗,“冤有头债有主,两位仙人不必插手,我自会让他后悔的。” 少顷,满面怒色的大牛和失魂落魄的刘村正,便一齐离开了他们暂住的屋子。 “师兄,你简直就是诸葛亮再世。”女子的眼中,满是崇拜之色,“不过,我本以为,你挺喜欢沈师弟的,你竟然会将屎盆子,扣到他的头上。” “喜欢归喜欢,归根结底,利益才是最重要的。”周德远面不改色道,“另外,他独自离开,也该吃些教训,此处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顶多让他栽几个跟头而已,威胁不了他的性命,左右跟我们无关,我们只须隔岸观火便是,顺便等待祭童的消息。” “师兄智计无双。” 女子柔媚地靠了上去。 …… 戌时三刻,阿井终于披星戴月地回到了破屋之中。 “如何?”长身玉立在院中的沈息魄,回首看向她。 “还未彻底打探清楚。”少女摇了摇头,“明日,明日应当就有答案了。” “好。”姑且算是意料之中。 “仙人,你有在死老头子的住处,翻到什么吗?” “有。”沈息魄并不打算隐瞒,“你要看看吗?” “要!” 然而,面对眼前的腰牌和几本杂书,少女却不由得犯起了难。 “仙人,我……我不识字……”阿井羞愧地埋下了头。 “哦。”闻言,沈息魄的眼中,并无轻蔑之色,“不识便不识吧,你只须记得,这些都是作恶之道,你若是想学,我可以挑出几段,念与你听。” “……作恶之道?”少女微微瞪大了眼睛,迟疑了片刻,她终究是没有点头,“还是算了吧,我……我不想变成死老头子那样,太可怕了。” “嗯。”沈息魄并未多言,只是将东西,重新放进了暗盒之中。 至于那本“蛊”书,他粗略看了一遍,又细细读了一遍,早已烂熟于心,有没有书册,已是无所谓了。 “时辰不早了,早些歇息吧。”收拾完了东西,沈息魄便打算离开。 “仙人,你不睡在这儿吗?”阿井看向他。 “我已经有住处了。” “但那是偏室,又窄又小,哪里及得上主屋舒服。” “你若是觉得主屋舒服,便睡进来吧。”沈息魄神色自若地说道,“不必再睡在茅厕了。” “……我?” 少女似是全然没料到,沈息魄会这么说。 但沈息魄言尽于此,懒得再费口舌,便不再回话。 临出主屋前,他似是想起了什么,又回头望了一眼床榻上的枕头,但上面积攒的黄渍,终究是没能让他燃起伸手的**。 罢了。 还是继续枕他的外袍吧。 沈息魄慢悠悠地踱向了侧室。 望着他的背影,少女咬了咬下唇,眼波随着烛火的摇曳,忽明忽暗,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夜无梦。 沈息魄睡得身心舒爽。 今日,便是他去山林,捕捉蛊虫的日子。 “仙人,你起来啦!”甫一走进院中,阿井的声音,便从土灶旁响起,“我炸了面圈,又磨了豆浆,你要不要尝尝?” “好。” 盛情难却,再加之美食当前,他又何必浪费? 然而,沈息魄将将用竹筷,夹起炸至金黄的面圈,便被一个不速之客打断了。 “歹人,纳命来!” 话音未落,一把砍刀,便由上至下地朝着他的面门劈来。 沈息魄下意识地抬筷一挡,竹筷登时被砍成了两半,即将入口的面圈,自然也滚落在地,沾了无数的尘土,变得灰扑扑的。 沈息魄眉头一皱,正欲掐诀,却看到一抹又瘦又小的身影,冲至了他的身前,用肉身,硬生生地替他挨了一刀。 “啊!” 阿井当即痛叫出声。 鲜血猛地飞溅了出来,扬起了足足有一丈之高,宛如一片血幕。 动手的人,似乎也没预料到,会猝然冲出个小丫头,手上的动作一顿,没有再继续往下劈砍。 眼前的画面,看得沈息魄一个头两个大,他本想直接用术法,将来人杀了,却在看清对方面容的那一刻,转而施为了定身术。 然后,他握住对方持刀的手腕,轻轻一个使力,便让刀把,落入了他的手中。 “仙人,我……我要死了……”阿井的脸色,煞白一片,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谢谢你……” “谁说你要死了?”沈息魄哭笑不得道,“忍着点,可能会有些痛。” 语罢,未给少女留出反应的时间,他便霍然将已经入肉好几寸的刀刃,飞快地朝外拔出。 与此同时,一道基础的冰诀,稳稳地拦住了喷涌而出的鲜血,将它们封堵在了皮肉之下。 “有线吗?” 他看向已然被吓傻了的少女。 “罢了。” 须臾,沈息魄叹了口气,索性从一头的青丝之中,拔下了几根,然后解除了伤口最表层的冰诀,用法力牵引着发丝,将阿井的伤处,一一缝合完毕。 确认没有遗漏之后,沈息魄才彻底解除了施与在对方身上的冰诀。 “好了。”他将少女的衣服掩好,“七日别沾水,一月应当就能好全了。” “……没事了?”少女懵懵地将自己的衣服拉开。 见状,沈息魄忍不住咳了一声:“阿井,我只是将人定住了,不是将他的眼睛挖了,你确定,你要如此行事?” 闻言,少女立即阖上了自己的衣衫,半点肌肤都没再漏出。 “下次不要再贸然向前了。”想了想,沈息魄颇为头痛地说道,“我不会有事,反倒是你,死了另说,不死,我还得想法子医治。” “仙人,我……我只是担心你……”少女嗫嚅道,“看你遇袭,我脑子一热,便冲上去了……” “我毋需你的担心。”沈息魄将话说得很绝,却也是不争的事实,“别忘了,我是仙人,凡人伤不了我。” “知道了。”阿井将头越垂越低。 “好了。”沈息魄将视线,投向被他定住的大牛,“讲讲吧,你是搭错了哪根筋,大清早的,跑过来砍我?” 第14章 寻蛊 “仙人,手下留情,手下留情啊!” 大牛还未开口,一名老者,便气喘吁吁地跑进了院中。 “刘村正。”沈息魄意味深长地看向来人,“你们父子俩,这一搭一唱,又演的是哪出啊?早就在院门边等着了吧?见一击不成,便装模作样地跑进来,让我留你儿子一条狗命。” “……” 被沈息魄一语道破,刘村正登时也哑口无言了。 “怎么,哑巴了?”沈息魄肉眼可见地不耐烦了起来,他今日还有要事要做,没空陪他们在这儿空耗,“若是不说,我便将你们都宰了,然后是你的全家,一劳永逸,省得留有后患。” “你既是已经宰了我的妻女,还在这里惺惺作态什么?”大牛终于张开了嘴巴,满面不忿地说道,“男子汉大丈夫,要动手便动手!但我是执意来此,与我的家眷无关,你若是还留有一丝人性,且放他们一条生路吧!” “我宰了你的妻女?”沈息魄不怒反笑道,“放你的狗屁!” “?” 大牛似是被他突如其来的粗俗震住了。 “罢了。”沈息魄一抬手,索性将对方的嘴巴也定住了,转而看向了战栗不止的刘村正,“老头子,你来说。” 片晌之后,听完老者讲述的沈息魄,脸色已然黑沉如墨。 “蠢货!” 他猛地一挥袖子。 刘村正顿时被吓得差点尿了裤子。 “阿爷,是你们弄错了。”阿井抢在沈息魄前面说道,“你们口中的那一晚,仙人一直待在我的家中,并未出去过,我可以为他作证。” “你?”刘村正的眼中,满是疑色,“丫头,不是我不想信你,但你们一个两个,都说是我们弄错了,倘若不是沈仙人,也不是周仙人和唐仙人,还能是谁呢?难不成,还能是我们自己?” “谁说不是周仙人和唐仙人了?”沈息魄阴恻恻地笑了笑,敢栽赃陷害他,也委实是太过胆大包天了,“你们都是榆木脑袋吗?他们说不是,便不是了?” “可……”刘村正的神色迷茫起来。 “简直是蠢得没边了。”沈息魄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怪不得,能被两个烂货利用。” “沈仙人,纵使你将自己,撇得一干二净,也是空口白牙,没有半点证据。”事已至此,刘村正俨然已经破罐子破摔,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叫我们如何能信?” “谁说我没有半点证据?”沈息魄冷笑一声,“人证你们不信,物证总该信了吧?” “你……你确有物证?”闻言,刘村正神色一怔,“快拿出来,给老夫瞧瞧!” “瞧什么瞧?”沈息魄将眉毛一横,“物证在你自己的家中,你自己回去瞧便是了,但若是已经被人毁了,可就怪不得我了。” “什么?物证在我的家中?”刘村正一副丈二摸不着头脑的样子,“还望沈仙人明示。” “菜。”沈息魄一针见血道,“出了那么大的事,还没顾得上拾掇吧?既然几盘菜都有剩,你们自己试一试,看看究竟是哪盘菜,有问题便是了。” “原来如此。”刘村正恍然大悟道。 “敢问沈仙人,如何试?”沉思了片刻,再度开口之时,老者的态度,已然好了许多。 “这都要问我吗?”沈息魄神色淡漠地瞥了刘村正一眼,“如果不愿让人再吃,那就让牲口吃呗,你家不是养猪了吗,喂给猪吧,记得分开喂。” “沈仙人,猪已经没了,宰了给周仙人和唐仙人吃了。”刘村正一脸痛心地说道。 “那就喂鸡!”沈息魄的耐性,已然告罄,“再问出这种蠢问题,我就宰了你喂猪!” “是是是!”刘村正连连点头道,“不问了,不问了,都已清楚了,我这便带着犬子回去试!” 对此,沈息魄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 “沈……沈仙人,可否解开犬子的束缚?”刘村正硬着头皮说道,“我……我保证,他不会再冒犯于你。” “究竟是怕他冒犯我,还是怕我宰了他?”沈息魄微微眯起眼睛,不等老者回答,便一个甩袖,解除了大牛身上的术法,“滚吧!” “得嘞!” 刘村正捂住儿子欲言又止的嘴巴,半拖半拽地带着人,离开了这间小小的院子。 “仙人,他们已经走远了。”阿井朝着外面,探出脑袋。 “嗯。” “仙人,你姓沈吗?” “嗯。” “仙人,你叫什么呀?” “……” 沈息魄不说话了。 “仙人,我错啦,我不该问。”少女俏皮地吐了吐舌头,“那我也出门啦。” “你出门作甚?”沈息魄问道。 “不是有任务吗?”阿井茫然道。 “今日便算了。”沈息魄却摇了摇头,“你失血过多,虽然伤口已经缝合,但终究是有所损伤,今日你便在家中休憩吧,任务明日再做。” “哦。”少女乖巧地点了点头,“那仙人你呢?会在家中,陪着我吗?” “出门,有事。”沈息魄言简意赅道。 语罢,不等阿井再问,他便径自迈出了院门。 按照记忆中的路线,行进了大约一个时辰,沈息魄便来到了一片湿气极重的山林。 拿出提前准备好的瓦罐,沈息魄开始了蛊虫的搜集。 以他的修为,但凡是被他看入眼的毒虫,基本都落入了他的罐中。 晌午时分,原本还空空荡荡的瓦罐,竟然已经被装了个半满。 “差不多了。”沈息魄抬手掂量了一下,“再搜集个三五种,便回去吧。” 要知道,蛊虫的搜集,不过是制蛊的第一步工序,后面还有许多步骤,他必须加快进度。 “嗯?” 思索间,沈息魄突觉脚下,踩到一处空漏。 然后,不等他有所反应,一张用蒲草编成的大网,便兜头盖脸地向他罩了过来。 蒲草韧性极强,即便是壮年男性,也无法徒手将其撕开。 但沈息魄身为修真者,自然有法子破开,但他将将把手伸出,便又放了下来,做出了一副无力反抗的模样。 他倒要看看,是何人设的陷阱。 既然别人,妄想瓮中捉鳖,他干脆来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只不过,“蝉”和“黄雀”,都是他罢了。 沈息魄佯装着惊惶地在网中挣扎了起来。 许久,大抵是没了力气,他的力道和幅度,越来越小,气息也渐渐变得微弱。 怎么还不现身? 沈息魄已然不耐了起来。 他足足在网中,“困”了三个时辰,却愣是没能等到设下圈套的人。 难道是一个陈年的老陷阱? 布置的人已死,或是已经离开了这里? 天色慢慢黯淡,正当沈息魄决定,不再伪装之际,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猝然贴着他的身侧响起。 来了。 沈息魄凝神屏息。 此时,残阳已经没入了天际,周围的环境,飞快地黑沉了下来,再加之密林的遮挡,几乎没有一丝光亮。 但沈息魄依旧看得清清楚楚。 他瞧见他的四面八方,有无数个只剩下嶙峋白骨的人头,正贴着地面上的落叶,一路向他滑行而来。 白骨宗? 沈息魄不由得忆起了在死人坑里遇见的阮骨。 不。 不对。 眼前的这些头骨,分明属于死人。 看样子,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绝无可能再死而复生。 既然如此,莫非是鬼? 沈息魄轻轻地笑了一声。 这世间究竟有没有鬼,他无法断言,但可以确认的是,眼下明显是有“人”在捣鬼。 转瞬间,已然看破了一切迷障的沈息魄,不再压抑自己的本事,用气劲将蒲草网冲破之后,他便立即掐了一个影炽诀,气势如虹地掼向了四周的头骨。 很快,熊熊的大火,便燃了起来,其中还夹杂着“噼里啪啦”的声音,似乎在炙烤着什么。 沈息魄静静地等待了片刻,确认已无一丝生气之后,他才掐了一个基础的水诀,将四周的余火浇熄,以免祸及整片山林。 然后,他抬腿走向了离他最近的一个头骨。 寻常人的头骨,哪里禁得住修真者丹火的炼烧,如今已然炭化成了一团黑灰。 沈息魄蹲下身子,先是用指腹捻了捻那团黑灰,继而用手将其拨开。 不多时,他便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锹甲?”沈息魄捏着手中残余的黑色倒钩,“比起普通的锹甲,倒是粗壮有力得多。” 懂得设下简陋的陷阱,用蒲草结成劲网。 再以被它们杀死之人的头骨作为掩护,既是对自身的庇佑,又能削弱被困者的心防,可谓是一举两得。 倘若沈息魄不是一个实力可怕的修真者,他怕是已经成为了一个供它们驱使的崭新头骨。 “距离成精,已然不远了。”沈息魄由衷地感慨了一句,“只可惜,你们遇上了我。” 他抬腿正欲离去,却看到前方不远处的一片灰烬之中,竟有东西动了动。 “还活着?”沈息魄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不可能!” 他快步朝着那里走去。 只见一只巴掌大小的黑色锹甲,正在颤颤巍巍地爬出所属头骨的灰烬,待沈息魄赶到之时,便彻底不动了。 “死了?” 沈息魄轻轻挑动眉梢。 这般巧? 他还偏就不信了! 第15章 制蛊 沈息魄面无表情地又掐出了一道影炽诀,准备给眼前这只尚且完整的锹甲,彻底送个终。 然而,还没等灵诀出手,似乎是感知到了致命的危险,原本漆黑发亮的锹甲,竟然裂开了一条缝,里面金光闪烁。 “嗯?” 沈息魄停下了手。 缝隙越裂越大。 须臾,一只浑然不掺一丝杂色的、金灿灿的锹甲,便赫然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之中。 “金的?”沈息魄纳罕道。 即便算上前一世,他也从未见过纯金的锹甲,其颜色之闪耀,甚至于有些刺目。 此时此刻,那只金色的锹甲,竟是连死也不装了,而是爬到了沈息魄的脚边,用它镰刀似的发达上颚,讨好地撞了撞沈息魄的脚。 “怎么,想跟我走?”沈息魄失笑道。 又撞了一下。 “行吧。”沈息魄将手掌,平摊向地面,任凭那只金色的锹甲,爬进了自己的手心,“相逢即是有缘,你,我便收了。” 下一刻,他便将金色的锹甲,无情地丢入了瓦罐。 等等—— 锹甲有毒吗? 沈息魄后知后觉地想道。 罢了。 心毒姑且也算是毒吧。 时辰已晚,沈息魄不再收集其他的毒虫,而是回到了暂住的破屋之中。 但令他略感讶异的是,他没能在屋中,看到阿井的身影。 “哪儿去了?” 沈息魄在周围找了一圈,唯恐少女,昏死在了某个地方。 任务还未有结果呢。 即便是死,对方也不能死在这个关头。 “仙人!” 沈息魄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呼唤。 回头望去,才看到少女背了一个小竹篓,从门外向他奔来。 “你出去了?”沈息魄问道。 “嗯。”阿井点了点头,“我在家中,待了一个上午,感觉身体并无什么大碍,便出去打探消息了,还沿途采了一些野果,仙人,你要尝尝吗?” “今日就不了。”沈息魄的腹中,并无饿意,“看你的样子,任务完成了?” “你怎么知道?”少女瞬间撑圆了眼睛,“仙人,你果然料事如神!” “说与我听听吧。” “嗯。”见沈息魄没有嬉笑的心思,少女也正了正神色,“仙人,我花了两日的工夫,向村里和村外的人,旁敲侧击了一番,的确获得了一些线索。” “原先,我只知你们是在找孩子,却不知具体的条件,直至今日下午,我碰到了一个老妇,她似是有些疯癫,据她所述,她的孙子,曾经就是祭童,我从她的口中,打听到了不少东西。” “她说,你们要的孩子,必须在特定的时辰出生。” “什么时辰?”沈息魄问道。 “不知。”少女摇了摇头,“关于这一点,她说得不甚明白,我也没能听懂,抱歉。” “无妨。”沈息魄不再追问,“继续。” “除了特定的时辰,孩子的年龄,还要越小越好,以出生七日之内为最佳,最大不可超过十岁。” “最后……”讲到此处,阿井忽地停了下来。 “怎么?”沈息魄看向她,“有话但说无妨。” “其实,也不是什么说不得的话,只是我有些想不明白。”少女露出苦恼的神色,“有一个村外的人告诉我,假如有孩子出生时是死婴,经过一番救治,又活了过来,也可成为祭童。” “哦?”沈息魄挑眉道,“这倒是有趣极了。” “……有趣?”阿井不解道。 “还有吗?”沈息魄却不作答。 “没了。”少女坦诚道,“我就探听到了这么多,其余的,也左不过是差不多的消息,即便再多给我几日,估计也不会有什么不同了。” “你做得很好。”沈息魄微微颔首,“休息去吧,把伤养好,别太劳心伤神了。” “诶?”少女愣了愣,“所以,仙人,你交予我的任务,便算是完成了吗?” “算。”沈息魄浅笑道,“放心,我不会食言。”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阿井顿时羞红了脸,“仙人,我……我先回屋了,明日见!” “嗯。” 待少女一溜烟地冲进了主屋,又回头将门带上之后,沈息魄才慢悠悠地走向了侧室。 阿井带来的消息,暂且按下不提,他预备先把蛊虫处置了,免得捱到明日,直接死了大半。 既然是制蛊,肯定要选最毒的那一只。 按照书中所记,蛊斗需要七日,但沈息魄没有这个闲心苦等,他直接以修为催动,充分地激发出了毒虫的斗性。 如此一来,待到明日一早,他便能看到,谁才是最后的胜者了。 但愿那只金色的锹甲,不要让他失望。 怀着一丝期待,沈息魄枕着自己的外袍,迎着月华睡下了。 第二天清早,沈息魄是被一声嘹亮的鸡叫唤醒的。 “嗯?” 甫一睁开眼睛,他的眼中,便满是清明。 阿井的家中没有鸡。 显然,鸡是别人带来的。 至于“别人”是谁,沈息魄已然心中有数。 不过,他暂时没有心思迎客,他得先看看他的蛊虫,厮斗得如何了。 一掀开顶盖,沈息魄便注意到了那抹耀眼的金色。 只见那只锹甲,正雄赳赳气昂昂地扬着自己的上颚,仿佛在向沈息魄炫耀着什么。 而它的四周,全是其他虫类的断肢和内脏,看起来一片混乱。 “想不到,你还挺能打。”沈息魄用手戳了戳锹甲硬邦邦的甲壳,“受伤了吗?” 似乎能够听懂沈息魄的问话,金色锹甲晃了晃自己的脑袋,示意它一切都好,吃饱喝足,十分快活。 “看来,你我的确是有缘。”沈息魄不由得笑出了声,“既是要成为我的蛊虫,便给你起个名字吧——” “金炼如何?” “你通体金黄,又被我的丹火炼过却不死,如此命名,再合适不过了。” 闻言,锹甲小心翼翼地用自己的额部,贴了贴沈息魄白玉似的手指,仿佛在表达赞同和亲近。 虽然不太靠谱,但沈息魄的的确确在一只虫子的身上,看到了何为谄媚。 “你倒是不笨。”沈息魄从容地将手收了回去,“知道追随强者。” 既已选定了蛊虫,下一步便是饲蛊。 依据书中内容,饲蛊须用主人的精血喂养,待浇灌七七四十九日之后,若是蛊虫未死,便会成为蛊王,制蛊便已成功了大半。 但沈息魄依旧没有这般好的耐性。 是以,他决定直接使用自己的心头血。 沈息魄略略扯开衣衫,用指尖在心口轻轻一划,便出现了一道血线。 然后,他面不改色地将手指伸了进去,一番摸索之后,将心头血顺着指节,一滴滴地引了出来。 蓄积了十滴有余之后,沈息魄用修为将它们包裹成了一团,尽数丢入了一个崭新的泥罐之中。 “出来吧。”而后,沈息魄捏着锹甲的甲背,将它从一片狼藉的旧罐中取出,又放进了新罐,“成还是败,便只能看你自己了。” 要知道,普通人的精血,对于蛊虫来说,已是至危之物,更遑论修真者的心头血。 沈息魄虽然给这只金色的锹甲,起了名字,但他对其并无半点感情。 若是对他无用,死了便死了,他也不会觉得有所惋惜,顶多浪费了几滴心头血。 金炼甫一落入了新的罐中,便被那团闪着幽光的血液吸引,它飞快地爬了过去,张开嘴吮吸了起来。 但才将将吸了一滴,它的肚腹便开始不寻常地隆起鼓动,似要将它撑破。 虽然从锹甲的脸上,读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但沈息魄知道,此时此刻的它,一定异常痛苦。 别死得太快了。 沈息魄将罐子闭上。 拢好衣衫之后,他便来到了院中。 “沈仙人!”早已等候在那里的刘村正,忙不迭地拉着身后的大牛,迎了上来,“您终于醒了!” “何事?”沈息魄的面上一派淡然。 下一刻,只听“扑通——”一声,鬓发花白的老者,竟是拽着自己的儿子,一齐跪落在地。 “说话便说话,不必把排场搞得那么大,我向来心如磐石,不会轻易动摇。”沈息魄不动声色地瞥了二人一眼,“阿井呢?” “我和犬子,送来了一些活鸡和米面,井姑娘拿进去了,即刻便会过来。”刘村正赔笑道,却依旧没有起身,“还望仙人,不要怪罪。” “她收了?” “收了。”刘村正点头道,“怎么,仙人,可是有什么不对?” “并无。”沈息魄摇了摇头。 显然,阿井是一个一点都不扭捏的丫头。 想要什么便要,也不装模作样地推拒一番,倒是难得一见的爽快人。 “说吧,你们无事献殷勤,究竟所为何事?”沈息魄开门见山道。 “仙人!”方才还满面堆笑的刘村正,忽地悲痛欲绝了起来,“昨日,我们按照您给的法子验过了,有问题的饭菜,分明就是歹人周德远递过来的那一盘!我们错怪了你,实在罪该万死,我刘骥这条贱命,您只管拿去就是!但我死前唯有一愿,若是仙人,能够为我们报仇雪恨,将那两个罪大恶极的凶徒拿下,我们一家老小,定会感激涕零,为您做牛做马,永世不忘您的大恩大德!” “爹!”大牛眼含热泪地爬到了老人的身边,“一人做事一人当,不是说好了,让我死吗?你在胡说什么!” “闭嘴!”刘村正呵斥道,“你死了,你的孩子怎么办?斜斛镇又怎么办?我年事已高,死不足惜,你在我死后,务必要继承我的衣钵,来日将村子,发扬光大,我才能死而瞑目啊!” “爹……” 大牛一把抱住了他的父亲。 “儿啊……” 刘村正也是老泪纵横。 眼看着跪倒的俩人,相拥着哭成了一片,沈息魄却只觉得烦不胜烦,恨不得一剑劈过去,只为图个清静。 “吵死了。”他神色狠戾地吼了一句,“要哭丧回去再哭,别挡在这里碍眼。” 闻言,两个人倏地收了声,连眼中的泪水,都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霎时间,院子里静悄悄的,仿佛针落可闻。 第16章 觅良人 “怎么了?”阿井缓缓地从屋后走出,“人怎么跪那儿了?” 少女不解地看向沈息魄。 “爱跪着就跪呗。”沈息魄冷笑道,“最好跪个几天几夜,一辈子都别起来。” 见沈息魄的确是一点软都不肯吃,刘村正讪笑着从地上爬了起来,擦了擦额角的汗水,说道:“沈仙人,您别生气,是我们一时未能收束好情绪,但意思确实是那个意思,您看,您是否愿意,伸出援手?” “我为何要伸出援手?”沈息魄反问道,“周师兄和唐师姐,是我的同门,我倒是想问问,你们凭什么会认为,我愿意对他们出手?” 还不是因为,他们栽赃陷害了你。 刘村正默默在心中说道。 但他不敢如此回答,生怕又惹得眼前这个喜怒无常的俊美修士,翻脸不认人。 “那仙人是不肯答应了?”刘村正小心翼翼道。 “我说我不答应了?” “那仙人是答应了?”刘村正顿时满心欢喜。 “我说我答应了?” “那……”刘村正已然词穷了,愁得脸上纵横的沟壑,都又深了几分,“仙人,敢问您究竟是何意啊?” “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沈息魄忽地收起了周身的暴躁,眼神变得幽邃起来,“至于我的心意,我得听完你的回答,再做决断。” “……问题?”刘村正讶然道,“您只管问便是。” 于是,沈息魄将交予阿井的任务,又原封不动地甩给了面前的二人。 从熟稔程度来看,周德远和唐师姐,势必已经来了刘村正的家中数次,目的也均为寻找祭童。 既然如此,还有谁能比眼前的人,更为知悉事情的真相呢? 阿井跟他们关系平平,打听不到他们那里,那就索性让他来问,想必有求于他的刘村正,不会有所保留。 果不其然,除了阿井打探到的消息,他还额外得知了祭童的生辰要求。 “阳年阳月阳日阳时和阴年阴月阴日阴时?”沈息魄挑了挑眉毛。 “是啊。”刘村正连连点头,“眼下,日子不好过,婴孩的数量,连年递减,条件还如此苛刻,实在是遍寻不得啊。” “我知道了。” “仙人,您对老拙的说辞,可还满意啊?”刘村正试探道。 “怎么?”沈息魄似笑非笑地看向他,“你是在质问我吗?” “不敢不敢。”刘村正胆战心惊地摆起了手,“既然仙人已经问完话了,我和犬子便不再打扰,这就离开了。” “等等——”沈息魄却叫住了他们,“我那便宜师兄和师姐,如今身在何处?” “他们……他们……”闻言,刘村正似是有些犹豫。 “不愿说?” “不不不。”刘村正一咬牙,“他们得了祭童的音讯,却是在别村,今日一早,便已动身前往。” “哦?”沈息魄的目光戏谑起来,“何处得来的音讯?” “……” “我不想再问一遍。” “……是我。”刘村正分外羞愧地将头埋低。 “嗯。”沈息魄不置可否,“你们可以走了。” 很快,刘村正和他的儿子,便一言不发地离开了此地。 “有些人,惺惺作态得久了,竟是连自己都骗了。”沈息魄半讥半讽地说道,“不是批了层皮,就能叫人啊。” “仙人,你为何要问他们那些问题?”少女歪着脑袋问道,“我不是已经都说与你听了吗?” “查漏补缺。”沈息魄淡淡道,“另外,对于我不信任的人,两相比较,才能确认何为真话。” “仙人,你是不信任他们,还是不信任我?” “若我说都不信呢?”沈息魄莞尔一笑。 “……我明白了。”少女瞬间如同丢了魂一般。 但沈息魄并无出言安慰于她的意思。 他看得出来,阿井对他的依赖和仰慕,正在日渐增长,作为一个魔头,他必须遏制这个势头。 他随时都会抽身离去,也决计不可能带上少女。 既是如此,还是不要平添烦恼了。 沈息魄迈步走出了院门。 今日,他打算再逛一逛斜斛镇。 既然他的师兄和师姐不在,他在行事上,会自在许多,若是有什么内幕,也可以适当地打听一二。 沈息魄原本没抱持几分希望,但一天下来,竟还真的给他探出了一点儿东西。 众所周知,陨丹门在山顶,而斜斛镇坐落在山脚,算得上是离陨丹门最近的村镇了。 陨丹门的弟子,即便是内门,修为也整体偏低,并未达到辟谷。 因此,不说是一日三餐,一日一餐,也定然是要的。 相较于山底,山顶资源匮乏,虽有杂役弟子垦田种菜,收成却不好,供养不了陨丹门的全数弟子。 但若是让师兄师姐饿着,杂役弟子必然受罚。 如此一来,他们便想了一个法子。 虽奈何不了外门弟子和内门弟子,但在普通的平民百姓面前,杂役弟子已然是呼风唤雨的仙人。 不错。 他们开始压榨山脚的村民,而距离最近的斜斛镇,自然是首当其冲。 怪不得,居住在此处的人,俱是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 动不动就死孩子,好不容易种出来的庄稼,还是十不存一,需要纳奉给所谓的“仙人”,不疯便已是不错了。 沈息魄暗暗想道。 天色渐晚,他缓步走回了破屋。 阿井还未歇下,而是坐在院中的木椅上,手中不停地摆弄着什么。 见他归来,少女也没有抬头,俨然专心致志到了极点。 沈息魄不免有些好奇,顺势望去,却看到了一把闪着锋芒的尖刀。 “你在做什么?”思虑再三,沈息魄还是开口问道。 “仙人不知道吗?”少女轻声应道,“明日,便是乞巧了。” 闻言,沈息魄略一推算,发现的确如此。 但—— “乞巧和你手中的刀子,又有什么干系?”沈息魄继续问道。 “仙人,你是当真不知吗?”少女终于将头抬起,看向沐浴着月光的人。 “不知。” “我已经十五岁啦,过了及笄之年,自然是要嫁人的。”少女仿佛自言自语般地说道,“我拿刀,便是为了觅得良人。” “哦?”沈息魄仍旧感到不解,“用刀,觅得良人?” “仙人,你该不会真的是从天上来的吧?”少女叹了口气,“乞巧节的习俗,便是心有所属的女子,将自己的一根手指割下,送给自己中意的男子,若是对方接了,便是两人心心相印,好事便算是成了。” “……什么?”闻言,沈息魄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色,“什么狗屁习俗?” 他上一世怎么从未听过? 难道这个世界的民风,迥异于他原本的世界? 但这未免也太过惊世骇俗了吧。 原来那些妇人的断指,是如此来的。 顷刻间,沈息魄恍然大悟。 “狗屁吗?”少女不以为然道,“挺方便的啊。” “既是方便,为何村中很多妇人,断了不止一指?” “因为她们爱慕的人,拒绝了她们,或是被骗了。” “被骗?” “仙人,听我一句劝,千万不要相信,从男人口中蹦出的任何情话!”少女忽地义愤填膺道,但她旋即又是一怔,似乎想起了什么,“呃,不对,你好像本来就是男的……总之,有的男女,明明就在乞巧节前,互相通了心意,却在收到了女方割下的手指之后,翻脸不认人,我知道最惨的一个,十根手指都割没了,还没嫁出去,几乎每一次,都是被人骗了。” “这样的人会如何?”沈息魄思忖着问道。 “什么会如何?”少女困惑道,“十指都没了,决计是嫁不出去了,只能沦为共妻,就是人尽可夫的那种,什么泼皮无赖,都能睡上一睡。” “……” 沈息魄难得无言了一回。 “你有心仪的人了?”沉默了片刻,沈息魄看向少女手中的利刃问道。 “姑且算是有吧。”阿井含糊其辞道,“我跟一少年交好,他承诺了会娶我,我打算割一小指给他。” “那你何故犹疑?” “我……”少女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但她终是掀起了左侧的鬓发,露出了自己空空如也的耳际,“他说愿意娶我,是在我断耳之前,如今,虽然他说,他心意依旧,但我怕他不过是在骗我,只为跟我交合,若真是如此,假使我明日,当真割了小指给他,岂不是白费功夫。” “原来如此。”沈息魄微微颔首,“阿井,我教你一招如何?” 他含笑看向兀自苦恼的少女。 “……诶?”少顷,听完沈息魄的一番话,阿井将双眼瞪得极大,“仙人,这样做,真的能行吗?” “试试不就知道了。” “可是,历来都是女子割断手指……”阿井嗫嚅道。 “历来皆是如此,便定然是对的吗?”沈息魄反问道,“归根结底,这件事的决定权在你,你且自己看着办吧。” “我……” 阿井迷茫地张了张嘴巴。 见她这副情状,沈息魄也不多说,而是直接转身离去。 还有一只不知死活的蛊虫要喂呢。 显然,沈息魄没有忘记在罐中或是嗷嗷待哺,或是亟待他收尸的金炼。 失神间,“仙人”已经进了屋子,只余一抹青色的衣摆,停驻在少女的眼角,又飞快地掠去。 这一夜,阿井一直在院中坐着。 第17章 一起走 “死了?” 沈息魄用手指,戳了戳一动不动的金色锹甲。 虽然看样子,像是没气了,但罐中的心头血,已然一滴不剩。 想了想,沈息魄还是划开胸口,又聚了几滴进去,免得耽误了制蛊的进度。 至于究竟是死了还是撑晕了,明早便能见分晓。 沈息魄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 一夜好眠,他的心情不错,尤其是将罐盖掀开,发现里面再度消耗殆尽的心头血之后,他的心情,便更上了一层楼。 “你果然是命大。”沈息魄笑道,“再挺两日,我便将你放出来。” 照例喂养了十滴心头血之后,沈息魄走到院中,发现阿井已经不在了,但桌上留着一碗菜粥,旁边还有一个小碟,放着一个卤好的鸡腿。 沈息魄伸手摸了摸,还是温的,人应该刚走没多久。 将东西吃完之后,沈息魄清理了碗碟,便盘腿坐在了院中,开始日常的修行。 今日,他不打算再外出,倘若他料想得没错,他的师兄和师姐,这几日便会回来。 如果他们成功寻得了祭童,他们应该会叫上自己,一同回宗。 但沈息魄岂会让他们平安回去。 他分明还没下手,他们便来招惹了自己,简直是自寻死路。 沈息魄冷冷地笑了一声。 眼下,他只剩蛊虫尚未制成,其余的,他已经悉数明了,继续待在此处,已经意义不大。 不知阿井,最终做出了何种选择。 沈息魄略略有些兴味地想道。 乞巧节啊…… 他的思绪逐渐飘飞。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院中已经只剩下朦胧的月光,他的修行,也步入了尾声。 亥时了,阿井还未归来吗? 沈息魄起身向院外走去,不料却和形色仓皇的少女,撞了一个满怀。 只见少女揣着手,袖口处依稀有血迹渗出,配上她过分苍白的脸色,白日的猜测,已然有了答案。 “……仙人,你在等我吗?”阿井低声问道。 “不在。”沈息魄沉着应道,“我刚刚修炼完毕,打算出门走走。” “哦。”少女略显失落。 她本想绕过沈息魄进门,却不知怎的,一个踉跄,没能稳住身形,怀中用布料护着的东西,也因而滚落在地。 即使她慌忙弓身去捡,却依旧被沈息魄瞧见了。 一根沾血的手指。 然而,少女十指俱全,手指并不是她的。 “发生什么了?”沈息魄开口问道。 “仙人,我……”少女忍不住战栗起来,眼中也蓄上了泪珠。 “别急。”沈息魄的声音,依旧平稳如初,“慢慢说。” “今日一早,我便找到了我的少年郎,我按着你的说法,一字一句地跟他说,既然我们情投意合,谁割手指,便都是一样,日后我要嫁给他,定要给他和我们的孩子,缝补衣衫,手指没了一根不方便,让他割了小指给我。” “谁料,他却立马变了脸色,还骂我痴心妄想,一个没了耳朵的残废,做妾都嫌恶心,还想嫁给他,还敢提让他将手指割了,简直是倒反天罡。” “更难听的话,我便不说了。” 讲到此处,阿井略略哽咽了一下。 “总之,我被他的话,刺激到了,我感觉我被骗了,登时怒不可遏,便拿出提前准备好的刀子,将他的一根手指割断了,不为别的,只为争口气。” “当下,他便疼晕了过去,我一阵后怕,想等他清醒之后,好好跟他道歉,但他醒转之后,却嚷嚷着要杀了我。” “他的父亲,是当地的屠户,拿着一把杀猪刀,便要向我砍来,我左右躲闪,才没有受伤。” “后来,我一路逃窜躲藏,连乱坟岗都待了,才没有被他们逮到,等到夜色重了,我才敢偷偷回来。” “但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明日、明日他们一定会找上门,将我宰了,我心里怕极了。” “仙人,我不懂,他和他的父亲,分明都强行与我睡过,只是一根手指而已,我砍就行,他砍,便是要我赔命,凭什么呢?” 少女近乎是哭喊着问道。 “是啊,凭什么呢。”沈息魄微微眯起双眼,“阿井,你口中的这个少年郎,家中只有他和他的父亲吗?” “……是的。”平复了片刻,阿井近乎麻木地点了点头,“以前,屠户还有一个内人,近几年,才对外说是难产死了,但那个女人的肚子,除了生下少年郎的那一次,根本没有大过,又怎么会难产呢?” “我知道了。”沈息魄沉声说道,“阿井,你的任务,完成得很好,我说过,会给你足额的奖励,正好我也留不了几日了,这个麻烦,便交给我吧。” “……什么?”少女哭肿的眼睛,微微睁大。 “昨夜,你在院里一晚没睡,现下便去房中休息吧。”沈息魄罕见地放柔了嗓音,“我保证,在你醒来之后,一切便都结束了。” 闻言,明明没有睡意,但少女的眼神,却倏地呆滞了起来。 等她有所反应的时候,她已经躺在了主屋的床上。 “仙人竟是知道,我一晚没睡……”少女喃喃道,“可是,他已经要走了吗……” 意识渐渐朦胧,没有惊惶和畏怯,阿井睡得又香又甜。 “喔喔喔——” 清晨,一声嘹亮的鸡叫,将她从美梦中唤醒。 “啊!” 少女猛地从床上弹起。 少年郎…… 他的屠户父亲…… 还有……还有……还有…… 仙人! 阿井用力一拍脑门。 事情闹得那么大,她怎么能就这般没心没肺地睡了过去? 顾不上将衣服穿好,少女慌手慌脚地便跑到了院中。 “晨安。” 正在院中喝茶的沈息魄,懒洋洋地冲着少女,打了一个招呼。 “仙……仙人……”一时间,阿井连话都讲不利索了,“你……你没事吧?” “我?我为何会有事?”沈息魄挑眉道,“得了一个新枕头,睡得格外好啊。” “……枕头?”少女满头雾水。 “咳,无事。”沈息魄仓促转开了话茬,“我没你的厨艺,便去出摊的摊贩那里,买了两个糖饼和茶蛋,味道姑且还算不错,你洗漱好,便过来尝尝吧。” “买?”少女愈发疑惑了,“仙人,你也有银子吗?” “本来是没有的,昨夜……突然便有了。”沈息魄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仙人,敢问少年郎和他的父亲如何了?”纠结再三,阿井还是开口问道。 “放心。”闻言,沈息魄加深了面上的笑意,“这辈子,他们都烦不了你了。” “多谢仙人。” 得了想要的答案,少女如释重负地将头垂下,再度抬起时,里面已然再无一丝阴霾。 她汲了井水,稍作盥洗之后,便坐到了院中的木桌旁,拿起沾满糖粒的酥饼,乖乖地啃了起来。 “好吃吗?”沈息魄问道。 “好吃。”阿井点了点头,“仙人,你不吃吗?” “我不嗜甜。” “哦。”阿井又点了点头,待饼吃到一半,她忽然将其放下,神色郑重地看向沈息魄,“仙人,你要走了吗?” “是。”沈息魄并不否认,“估计就是这两日了,我的师兄和师姐,大抵已经在回镇的路上了。” “仙人——”阿井吞了一下口水,鼓起勇气道,“你能带我一起吗?” “不能。”沈息魄回得斩钉截铁。 “为何?” “我为何要带上你?”沈息魄眯起双眼,“你既不是陨丹门的弟子,又不是修真者,倘若你是担心,有人来寻仇,我已告诉过你了,麻烦解决了,毋需再杞人忧天。” “我不是担心被人寻仇!”少女陡然激动了起来,“我……我就是想跟着你……” “为何?” “仙人,你可缺人伺候?”面对沈息魄的问题,少女避而不答,反倒毛遂自荐了起来,“我洗衣做饭,样样精通,定不会让你,为了这些琐碎事而劳心伤神。” “不缺。”沈息魄俨然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当真不缺吗?”阿井抓起沈息魄的手,便要往自己瘦得干瘪贫瘠的胸口上放,“其他的……我也可以……” “阿井。”沈息魄的神情,倏地冷了下来,“上一次我便说过,没有下次,你已忘了吗?” “我……” “事不过三。”沈息魄毫不迟疑地将手抽了回来,“第一次我念你不知情,第二次我念你,给我提供了庇护之所,但若是还有第三次,我绝不饶你。” “仙人,究竟要怎样,你才愿意带我一起走?”少女双眼含泪地咬了咬下唇。 “怎样都不会愿意。” “为什么?”阿井声音嘶哑道,“你便如此厌弃我吗?” “不是厌弃。”沈息魄轻轻地叹了口气,“你与我而言,只是负累,假使换成你,你会愿意带着负累上路吗?” “……负累?”少女喃喃道,“我明白了。” “不过——”沈息魄话音一转,“你若是能够,向我证明你的价值,我便会承认,是我看走了眼,兴许,我会改变主意,也不一定。” “如何证明?”闻言,阿井的眼中,倏地一亮。 “既是向我证明你的价值,自然取决于你。”沈息魄浅笑着回道,“与其问我,不如好好想想,自己的价值,究竟落在何处吧。” “自己的价值……” 少女开始冥思苦想了起来。 见状,沈息魄也不打扰,而是自顾自地修炼了起来。 于是,在这间小小的院落之中,他们一人闭眼打坐,一人怔怔出神,画面竟是难得的安宁。 “咕咕——” 一声鸣叫,打破了这片寂静。 第18章 报答 沈息魄睁开眼睛。 只见一只灰色的信鸽,正在径直朝着他飞来。 他抬手一挥,便稳稳地抓住了鸽腿上的信笺,不须让鸽子落下,他就已经拿到了对方传来的讯息。 “仙人,发生什么了?”少女好奇地看了过来。 “无事。”沈息魄摇了摇头,“周师兄传音过来,让我明日巳时,在镇口处,与他们相见,一起回宗门。” “……这么快?”闻言,阿井大惊失色,“不能再等一等吗?” “等什么?”沈息魄随手掐了一个火诀,将信笺烧成灰烬,“祭童已经找到了,该回去了。” “找到了?”少女讶异道。 “嗯。” 虽然并未明说,但看对方在信笺中的语气,此事怕是**不离十,已经办成了。 “也就是说,今晚便是你在这里,待的最后一晚……”少女失魂落魄道。 “嗯。” 正好,锹甲金炼的喂饲,也已到了最后的关头。 成与不成,便只看明日一早了。 沈息魄隐隐地期待起了自己初次制蛊的成果。 虽然很多步骤,他都做得随心所欲,只为图快,但金炼福大命大,竟是硬生生地挺到了现在。 “仙人,你要做什么?”阿井看向起身的沈息魄。 “回去歇息。”顺便再喂金炼一次心头血,“时辰不早了,难得你我都在,你也早点睡下吧。” “是。”阿井低低地垂下了头。 见状,沈息魄并未多说。 他看得出少女的沮丧,但他们终究不是同路人,没必要再给对方不切实际的幻想。 阿井喜欢他,不过是喜欢他的这副皮相,她年岁尚小,不知道这张皮囊之下,藏着多么阴晦的一颗心。 “三天了,你怎么还是一动不动?”沈息魄用指节,轻点金炼的甲背,“要不是心头血都不见了,我简直要怀疑,你已经魂归天外了。” 既然是最后一次喂养,沈息魄索性将心头血的数量,极其慷慨地翻了一倍。 至于金炼能不能够承受,他只能道一句“自求多福”。 要成为他一个大魔头的蛊虫,肯定要能它虫所不能,若是资质平庸,还不如直接死了算了。 自始至终,沈息魄都是这般想的 喂完金炼之后,沈息魄正欲躺下,却听到了一阵微弱的敲门声。 “进来。” “仙人,是我。”阿井端着一个碗,走了进来,“我炖了乌鸡汤,你要不要尝尝?” “这么晚了,你还下厨?” “本来是不打算吃的。”少女苦笑一声,“但想着明日,你便不在这里了,而相处这段时日,我受你照顾良多,却一直无以为报,既已是最后一日了,我总得有点表示,但我思索良久,我好像,也没什么特别拿得出手的,只会做点吃食,恰巧刘村正之前送过来了好几只乌鸡,有一只不肥不瘦,拿来炖汤刚刚好,还望仙人,不要嫌弃才是。” “拿过来吧。” “嗯。” 阿井将汤送到了他的面前。 沈息魄低头一瞧,汤色清亮,香味扑鼻,里面还放着新鲜采摘的笋尖和几朵葱花,看起来好不诱人。 “辛苦了。”沈息魄拿起汤匙喝了几口,“很美味。” “咸淡如何?” “刚刚好。” 闻言,少女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 待沈息魄喝完了鸡汤,她又伸手将空碗拿走,向着门外走去。 “仙人安歇。” 她轻轻地阖上了侧室的门。 是夜。 今晚的斜斛镇,是难得一见的明月高悬,风轻云淡。 沈息魄一派安定地躺在床榻之上,脑下枕的是他前一晚才匠心特制的“枕头”。 虽然不如修真者那般耐用,但反正已是最后一日,用完便弃即可。 然而,如此静谧祥和的一幕,却突兀地闯入了一声惊呼。 “啊!” 声音甫一出口,少女便赶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她被眼前的“枕头”吓了一跳,情不自禁地就喊了出来。 阿井生怕沈息魄会被吵醒。 但幸好药量够足,沈息魄的呼吸声,依旧均匀如初,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抚了抚胸口,少女走到床边,看向那张勾人心魄的脸。 哪怕对方闭着眼睛,仍旧效力不减,一望上去,便是一阵心神恍惚,叫人恨不得将痴痴的目光,一刻不离地投在其上。 如此糟烂的世间,怎么会有人,长得这般好看? 少女不由自主地绞起了手指。 刹那间,一阵痛意,从她的指间袭来。 阿井这才想起,她的手中,拿了一把剪子。 是了。 她打算将沈息魄的一指剪下。 而这,便是她绞尽脑汁后的结果。 待字闺中的女子,看上了俊俏的情郎,不必在乞巧节,割下自己的手指,若是两情相悦,何不让男子代而为之? 沈息魄便是这么一字一句教与她的。 此时此刻,阿井打算将对方传授给她的东西,一并奉还回去。 她知道,他们不是“两情相悦”,更谈不上所谓的婚嫁迎娶。 是以,她才会在鸡汤里面下了药,确保沈息魄睡得毫无所觉。 沈息魄让她证明自己的价值,她便证明给他看,她是一个忘恩负义的小人,却也敢爱敢恨—— 你不肯割下自己的手指给我,我便会强行来取,因为你就是我的情郎,一辈子都不会更改。 阿井颤抖着捧起沈息魄白皙修长的手指,只觉得汗水一滴滴地从额前落下,模糊了她的视野,让她迟迟对不准下手的位置。 “我说了‘事不过三’。” 一道寒凉的声音,猝然响起。 慌乱间,少女匆匆将头抬起。 还没能看到对方的眉眼,一阵剧痛,便生生地唤回了她的神智。 有别于方才不慎擦过剪子的小打小闹,如今骤然浮起的痛意,简直钻心彻骨。 少女下意识地将头垂下,便看见了自己的左手小指,已然被整截切下。 “好疼……”她咬牙说道。 “疼便对了。”沈息魄面无表情道,“阿井,你最好搞清楚,你一直在招惹的人,是谁。” “仙人,我错了!”阿井直接跪了下去,“你原谅我吧!” 只可惜,无论她怎么服软示弱,这一回的沈息魄,都全然没有再为她疗伤止血的意思。 “乞巧节那一日,你在割下你的少年郎的手指之后,心中其实并无半点悔意吧。”沈息魄淡淡地看向对方漆黑的发顶,“你在动手的那一刻,便已经想好了退路,那便是我。” 闻言,少女只是沉默,也不知是痛的,还是真的被沈息魄说中了。 “我向来不喜欢被人利用,却还是替你,出手清理了麻烦。”沈息魄继续说道,“而你,便是这么报答我的吗?” “记住……” 疼得冷汗直冒的少女,从齿间艰难地挤出了两个字。 “哦?”沈息魄轻挑眉梢,“你希望通过此举,让我记住你?” “是……” “可是,我的记性很好,纵使你不这么做,我也定会将你记住。”沈息魄叹息着摇了摇头,“你真是让我失望,阿井。” “我……” 少女茫然地抬头看向对方。 迎着皎洁的月光,沈息魄如玉的面庞,简直有如神祇一般,清晰地映入她的眼帘。 但他适才却下手得如此果决。 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犹疑。 一瞬间,阿井已然分不清,她此时仰望的人,究竟是仙,还是魔。 “你似乎很惊讶。”沈息魄笑了,“让我猜猜,你是不是以为,假如你被我发现了,不是全然的死,就是全然的活,却没有料到,我会出手,将你的小指割下?” 少女用静默表达了她再度被沈息魄道破的心思。 “阿井,你可曾知晓,你错在了何处?”沈息魄好整以暇地问道。 “……何处?”阿井呆呆问道。 “你脑中的那个‘我’,与我无关,不过是你臆造出来的一个假人罢了。”沈息魄顿了一下,“永远不要冀望别人的拯救,因为别人终究是别人,你能够掌控的东西,自始至终,都只有你自己。” “是吗?”阿井吃力地眨了眨眼睛。 “你迟早会想明白的。”沈息魄却不再多言。 “仙人,你怎么知晓,汤里有毒?” 适应了片刻,虽然仍旧在源源不断地往外冒血,但少女感觉断口处,已经没有方才那么疼了。 “我不知道。”沈息魄却给出了令阿井分外不解的答案,“你下的毒,无色无味,而这大抵也是你敢向我出手的原因吧?” “嗯。”少女不再隐瞒,“这个毒,是死老头子当初用剩下的,我偷偷藏了一点,没承想,还能有用武之地。” “原来如此。” “仙人,你说你不知道汤里有毒,那你为何……”少女的眼中闪烁着一抹疑色。 “无事?”沈息魄莞尔道,“因为我是‘仙人’,这种程度的毒,还未危及我的本源,便已被我的内力,消耗殆尽了。” “当真有这么神奇吗?”阿井仍是有些不信。 “怎么?”沈息魄反问道,“难不成,我是在诓骗于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少女用力地摇晃着脑袋,“我只是……只是……” 一时间,阿井好似不知道,应该如何进行表达。 “你只是觉得难以置信,在你眼里,曾经无所不能的‘阿爹’,到了我的面前,却连蝼蚁都不如。”沈息魄从容不迫地替她说了出来。 闻言,少女没有说话,只是愣愣地张着嘴巴,仿佛思绪,已经陷入了凝滞。 “这方天地很大。”沈息魄似是自言自语般地说道,“等你准备好了,便离开斜斛镇,去看看吧。” 语罢,他用术法,将地上的断指包裹而起,然后掐了一个高阶的凛冰诀,将断指永恒地封冻了起来。 “拿着。”他将断指,抛入阿井的怀中,“我许诺你,有朝一日,若你能够再度与我相见,我便替你将断指接上。” “若是见不到呢?”少女脱口而出道。 第19章 蛊成 “若是见不到……”沈息魄沉吟了一下,“你便权当留个念想吧。” “啊?”闻言,阿井好似傻眼了。 “好了。”沈息魄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时辰不早了,回去歇息吧,记得找块干净的布料,把伤处包扎一下,免得沾了脏污。” “嗯。”少女乖乖地点了点头。 须臾,她便退出了侧室,回到了属于自己的那间主屋。 “看着冰,摸着却不凉。”阿井拿起属于自己的那截小指,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番,“仙人,我会好好地将它,带在身上,希望你我,还能有再相见的一日。” 断指处依然很痛,但血已经不怎么流了,阿井从洗晒好的衣物上,扯了一块下来,咬着牙裹了上去。 许是又累又困,少女本想闭上眼睛,暂且打个盹,却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睁眼时,竟已过了第二日的午时。 她从未睡过那么久,只觉得脑子里一片混沌。 等她好不容易清醒过来,跌跌撞撞地冲进侧室的时候,哪里还有沈息魄半分身影。 被褥被整整齐齐地叠放在了床头,阿井失落地走了过去,却看到了一处怪异的隆起。 “咦?” 她将手伸向那里。 很快,她便摸出了一个钱袋。 里面装着一些碎银,算不得多,却也是一笔足以让她咋舌的财富。 “仙人……” 阿井不由得湿了眼眶。 将钱袋依着心口,静静地贴了片刻,少女的眼神,逐渐发生了改变。 她走回主屋,取出了那个暗盒。 打开之后,阿井看向了那个腰牌和几本杂书。 她有一事,尚且未曾向仙人坦白。 原本,她确实是大字不识,但那个年岁比她还小、令她十分喜爱的姑娘,教会了她许多。 过于复杂的字眼,她仍旧识不得,但简单的常用字,她已经基本都掌握了。 比如腰牌上面那个大大的“恶”字。 “仙人总说他不是好人,但他应该算是恶人吧。”少女歪着头喃喃道,“既是如此,我定然也要追上他的步伐。” 昨晚,给仙人下药,便是一个开始。 死老头子能做的,她为何不能做? 她不仅要做,还要做得比那个死老头子,好得多。 如此一来,她总有能被仙人看进眼中的一日。 阿井翻开了眼前第一本名为《无恶不作》的书册。 …… 离开了阿井的住处之后,沈息魄便迈步朝着斜斛镇的镇口走去。 今早,他醒过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查看装着金炼的瓦罐。 被他缩减成了三日的饲蛊,已经结束,金炼究竟能不能成为蛊王,全看罐中的情形如何了。 谁料,还没掀开罐盖,沈息魄便看到了横亘在罐子上的数道裂痕。 糟了。 他的心内一紧。 要知道,被他挑选用来饲蛊的瓦罐,不说是铜墙铁壁,却也十分坚固,即使丢只獐子进去,一时半会儿,也决计挣脱不开。 既然如此,一只小小的锹甲,为何会将结实完好的瓦罐,作弄成了这副破碎的样子。 沈息魄赶忙将盖子掀开。 下一刻,他的疑问,便得到了答案。 只见原本至多只有手心大小的金色锹甲,竟已足足膨胀了好几倍,看上去比他的手掌,还要大上几分,已经几乎和他的小臂,堪堪持平了。 怪不得,罐子上会有裂痕,原来是被撑坏的。 一时间,沈息魄不免有些哭笑不得。 除了体型上的变化,金炼原本金灿灿的外壳,也时不时地会闪动一抹暗红色的光华,如同鱼群一般,于表面,飞快地游走。 大概是吸收了他的心头血所致。 沈息魄若有所思道。 甫一将盖子揭开,金炼便高高地扬起了自己的上颚,似乎在乞求它的主人,将它从过小的罐子里,趁早解放出来。 “没死便好。” 沈息魄失笑着用内力,直接震碎了瓦罐。 只听“啪嗒”一声,瓦罐即刻变得四分五裂了。 紧接着,金炼便数足并用地从碎片里爬了出来,然后一动不动地停在了沈息魄的手边。 至此,饲蛊算是圆满完成了。 接下来,便是培养蛊王和制蛊人之间的感情,以免发生噬主的惨剧。 “培养感情?” 沈息魄摩挲着自己的下巴。 “我看就不必了吧。”他似笑非笑地说道,“若是你有胆子噬主,我便将你碾碎,喂给下一任蛊王,免得浪费了我的心头血。” 闻言,金炼似是抖了一下,庞大无匹的身躯,竟有了几分瑟瑟发抖的娇小可怜之感。 “不过,你变得这么大,我该怎么带着你呢?”沈息魄用手指敲了敲金炼坚硬的甲壳,“原本想将你藏在袖中,以便出其不意地制敌,如今怕是塞不进去了。” 纵使能够塞进去,也会突兀地隆起一大块,傻子才会毫无防备。 难办啊。 沈息魄忍不住面露苦恼。 许是听懂了主人的意思,金炼竟从桌上爬下,直至爬到了沈息魄的脚边。 “你想爬进去?” 沈息魄顺势掀起宽大的衣摆。 见状,金炼直接爬到了沈息魄的足靴之上,然后沿着脚踝,攀上了沈息魄的小腿,跟沈息魄之间,仅仅隔了一层亵裤。 沈息魄低头瞧了瞧,发现金炼正立在他的小腿之侧。 膝下足上,位置拿捏得刚刚好,长度也堪堪合适。 将衣摆放下之后,也看不出什么痕迹,可谓是天衣无缝。 “你可得扒紧点。”沈息魄嘱咐道,“我脚程快,万一把你甩下了,下一脚,便会踩到你的身上。” 闻言,沈息魄感觉亵裤之外的力道,又陡然变大了一些。 也罢。 如此一来,即便他无意与金炼“培养感情”,也不得不跟对方,亲密相处一番了。 沈息魄带着金炼,一齐前往了镇口。 巳时。 他如期到达了周德远在信中写下的约定之地。 约莫等待了一盏茶的工夫,他便看到了他的师兄师姐,以及他们手中牵着的孩童。 周德远手中的是一个男童,看着只有两三岁,唐师姐手中牵着的,则是一个女童,年岁略显大了一些,估计已有四五岁了。 “周师兄,唐师姐,你们终于来了。”沈息魄主动迎了上去,“这便是本次祭童礼的祭童吗?” “正是。”周德远略一颔首。 “年岁……好像算不得小。”沈息魄隐晦地提及了一句。 “你知道什么?”闻言,周德远还未答话,唐师姐便翻了一个白眼,“就这两个小崽子,都花了我和周师兄不少气力,能寻来,便已是不错了,你若是有意见,你倒是出力啊。” “对不住。”沈息魄仿佛羞愧般地低下了头,“唐师姐,我身子抱恙,才在镇中,休息了数日,辛苦你们二位了。” “无妨。”周德远的脸上,丝毫看不出前几日坑害沈息魄时的狠毒,只有真真切切的关怀,“头还痛不痛了?” “承蒙师兄关照,已经好全了。”沈息魄浅笑道。 “那便好。”周德远也展露了一抹笑意,“走吧,是时候回宗了,比起下山,上山会累上一些,又带了两个祭童,我们争取在天黑之前,便回到陨丹门。” “嗯。” 语罢,他们一行人,便开始沿着原路返回。 但走着走着,沈息魄却隐隐地感到了一丝不对。 他们的身后,似是有人跟着。 “周师兄……”思来想去,他还是主动靠向了高大的男子,小声说道,“我们好像被人跟了……” “我早已知晓。”周德远的面色淡然,“沈师弟,不必惊慌,待再走些时刻,那人跟不住了,便自会现身。” “哦?” 沈息魄讶异地挑了挑眉毛。 从周德远嘴里蹦出的这句话,至少透露了两点信息。 其一,跟踪他们的人,体力比不上他们。 其二,周德远似乎识得对方。 略一思量,沈息魄便对缀在他们身后的这只“尾巴”,有了一丝了然于心的判断。 “你们在说什么?”唐师姐将脑袋凑了过来。 “无事。”周德远却摇了摇头。 “周师兄!”唐师姐不满地直跺脚,“有什么话,你不能与我说,却要与他说!” “唐师妹,不要无理取闹。”周德远的目光,骤然冷了下来,“别忘了,我们是在押送祭童,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你我都脱不了干系。” “哼!” 闻言,唐师姐仍旧有些不满,却不再张口抱怨了,只是时不时地蹬上沈息魄几眼,仿佛已然跟他结下了什么血海深仇一般。 有病。 对此,沈息魄只想送给对方二字。 又走了一个时辰,周德远手中牵着的男童,忽然说他要撒尿,让人将他带到林中。 “憋着!”唐师姐正愁怨气没处撒,男童便自己找上门来,“憋不住尿到身上便是!哪儿来那么多的破事!” 话音刚落,男童便哇哇大哭了起来。 “别动不动就扯着嗓子哭。”周德远被吵得心烦,“你若是真的想尿,便在此处尿吧。” 见没人肯带自己去林中,男童只能抽抽搭搭地解开了裤带。 许是憋得太久,还没完全脱下裤子,黄澄澄的尿液,便强劲有力地滋了出来,竟是直直地溅到了唐师姐脸上。 “你!”唐师姐登时怒不可遏,她倏地拔出了身后的长剑,“我现在便宰了你这个小畜生!” 见状,男童瞬间被吓傻了,站在原地,不躲也不逃。 第20章 人断 “唐师妹,切勿冲动!”周德远抬手拦住了对方,“你先消消气,他既已是祭童了,你还怕他,活得太久吗?” “可是……”唐师姐委屈道,“周师兄,你看我的脸……” “只是沾了一点而已,来,我帮你抹去。”说着,周德远便捏起衣袖,耐心地将唐师姐脸上的尿渍,一一擦除,“已经干净如初了。” “周师兄……”唐师姐已然臊红了脸颊。 这俩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绝配了。 一时间,沈息魄看得既恶心又感慨。 “继续上路吧。” 周德远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然而,男童却再次攥住了他的袍角。 “我……我还没尿尽……”男童声如蚊蚋道。 闻言,周德远直接语塞了。 眼看着唐师妹又要发作,周德远赶紧看向了沈息魄,说道:“沈师弟,劳烦你带他去一下林子吧,不要走远,几步之外就行。” “好。”沈息魄憋着笑意,点了点头。 很快,他便将男童,领进了树林,然后背过身去,叮嘱男童快尿。 然而,沈息魄甫一转身,一道身影便从旁边的树后,飞速地窜了出来,抱起男童就跑。 “你想逃去哪儿啊?” 将将走出林子,沈息魄便看见周师兄和唐师姐,拦在了那人的前面,似乎早有准备。 虽然沈息魄已是心知肚明,但他还是佯装着惊讶,快步赶了过去。 “这位是……” 沈息魄狐疑地打量着眼前的粗衣妇人。 “男童的母亲。”周德远冷笑着答道,“怎么,还想当着仙人的面抢人,我看你是活腻了!” “求求三位仙人,放过我儿啊!”妇人竟是“扑通”一声,直接跪了下去,将头磕得一个赛一个的响,“我拢共就两个孩子,你们全都带走了,我实在是活不了了!” “……两个孩子?”这一次,沈息魄是当真感到了一丝讶然,“从前,她的孩子,也曾被选为祭童吗?” “非也。”周德远却摇了摇头,“她的孩子是一儿一女,唐师妹手中的牵着的女童,便是她的女儿。” 语罢,他朝着默然不语的女童努了努嘴。 “原来如此。”沈息魄意味深长道,“既都是你的孩子,你为何只想带走男童?” “我……我总要留下一个……”妇人的眼神,略显躲闪。 “我明白了。”沈息魄不再言语。 “仙人,我愿意用我的命,换我儿子的命,你们拿我去祭吧!”妇人膝行着来到了周德远的脚边,然后恭敬地匍匐在地,“我定无一句怨言!” “拿你去祭?”周德远嗤笑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参与祭礼?” “一命换一命,不够的话,不是还有我女儿的命吗?”妇人泣声道,“已经两条命了,我只想让我儿活着,求仙人成全!” “你说,你愿意拿你的命,换你儿子的命?”站在周德远身边的女子,忽地开口问道。 “愿意愿意!”妇人连连点头道,“只要——” 话音未落,一道银色的剑光,便倏地闪至她的眼前。 霎时间,鲜血喷涌而出,妇人已是身首分离。 她尚未来得及闭合的眼中,写满了不可置信,似是想不明白,自己的脑袋,为何会突然从脖颈上滑落。 “那你便死吧。”女子笑盈盈地说道,“早去早投胎啊。” “唐师妹……”见状,周德远欲言又止道。 “怎么,又要怪我鲁莽行事了?”女子娇嗔着嘟起嘴巴。 “不,我是想夸你,做得好。”周德远微微笑道,“我们已经被耽误在此地太久了。” “我就知道你我心意相通。”甩开了女童的手,女子投入了周德远的怀中。 两个人温存了片刻,才蓦地想起,在场的陨丹门弟子,除了他们自己,还有一个沈息魄。 周德远抬眼望去。 只见立在几步之外沈息魄,正盯着地上妇人的头颅,一言不发。 “沈师弟,可是觉得我们的手段,太过残忍了?”周德远朝着对方走了过去。 “周师兄说的哪里话。”沈息魄缓缓地勾起嘴角,“我闲得无聊,想看看人死后,几时会闭眼罢了。” 真美。 瞧着漾在对方面上的笑意,周德远只觉得心中,又一阵痒痒了起来。 “唐师妹,你且站在这里,等我们一会儿。”周德远将两个已然吓傻的孩童,交到女子手中,“我和沈师弟,去去就回。” “周师兄,你们要去作甚?”女子疑惑道。 “小解。”回答完了女子,他又转头看向沈息魄,“沈师弟,来吧。” 闻言,沈息魄也不问,为何突然要去解手,还要拉着他一起,只是静静地跟在对方身后,模样既乖又巧。 于是,周德远心中的痒意愈甚。 他们越走越深,直至看不见女子的身影,周德远才堪堪停了下来。 他迈步来到树边,掀起过长的衣袍,松开亵裤,竟真的装模作样地尿了起来。 沈息魄当然不能效仿。 毕竟,他的衣摆下,还藏着一只不同寻常的锹甲,若是让周德远看见了,势必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怎么了?”见沈息魄迟迟没有动作,周德远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粗俗而低哑,“都是男子,有什么见不得的?难不成,沈师弟长得这般好看,原是个身下没把的女妖精,专门惑乱我这种色胆包天的男修士?” “周师兄!”沈息魄似是怒了,脸上染了一层薄红,“你再胡言乱语,我便走了!” 话毕,他竟真的作势要走。 “美人,别走啊!”见状,顾不上将裤子提好,周德远便回手去拉沈息魄,“我不说便是了。” 然而,他的手,并没有碰到意想之中的温香软玉,而是触到了一个冷冰冰的物什。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究竟是何物,锋利的剑刃,便顺势而上,直接将他斩成了两段。 “死了?” 沈息魄蹲在对方的尸首旁边。 只见对方的亵裤大开,尿液还在不停地渗出,一副狼狈至极的模样。 “早知道这么废物,就不让他脱裤子了。”沈息魄赶忙起身,嫌弃地往后退了几步,“白白地污了我的眼睛。” 内门弟子,也不过如此。 对于陨丹门的实力,沈息魄已经有了大概的认知。 解决完了最棘手的那个,还剩下一个。 沈息魄好整以暇地朝着山道走去。 “怎么只剩下你一人?”女子踮脚望向他的身后,“周师兄呢?” “周师兄突然来了一阵便意,小解变大解了。”沈息魄信口胡诌道,“我便先行回来了。” “……” 女子顿时噎住了。 然而,不等沈息魄动手,女子便倏地拔出了身后的长剑,用剑锋指向了沈息魄。 “真麻烦。”沈息魄不爽地“啧”了一声,“敢问唐师姐,此举是何意啊?” “少装蒜了!”女子呵斥道,“我看见你身上的血迹了,可是新鲜得很呐!快说,你把周师兄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既然已经暴露,沈息魄索性也不装了,“他已变成‘人断’了。” 瞧着女子脸上的茫然,沈息魄这才想起,对方似乎并不知晓,“人断”是何物。 “人断?”果不其然,女子张口问道,“什么意思?” “懒得说了。”沈息魄应道,“不过,你马上也要成为‘人断’了,自己悟去吧。” 闻言,女子眼中的警惕之色,愈来愈浓。 不再多言,沈息魄同样拔出了身后的铁剑,指向了对方。 “你杀了周师兄。”女子已然换成了笃定的语气。 “终于不傻了。”沈息魄叹息着说道,“是又如何?” “你竟敢对他动手?”女子惊怒道,“你不过是一个外门弟子,却杀了内门弟子,陨丹门决计不会放过你的!” “怎么才聪明一会儿,便又傻起来了?”沈息魄失笑道,“你难道不应该想想,为何我身为一个外门弟子,却能够轻而易举地杀死内门弟子吗?” 闻言,女子怔了怔。 “你是何人?”须臾,她才蹙眉问道。 “取你命的人。” 显然,沈息魄已经失了跟女子继续交谈下去的兴致。 他以真气御剑,人未至,剑刃便急速地向对方飞了过去,直指对方的心口。 见状,女子大惊失色。 “你竟然可以用真气御剑!”她瞪大眼睛,“你究竟是何方高人?” “怎么,用真气御剑很难吗?”沈息魄满脸不屑道,“身为陨丹门的内门弟子,你们却连用真气御剑都不会,还是多反省反省自己吧。” “前辈,手下留情!”女子已然改变了对沈息魄的称呼,她一边艰难地挥着手中的利剑,抵挡沈息魄的攻势,一边寻着空子喊道,“我……我是恶道的人!” “我管你是什么道的人!”沈息魄负手站在原地,动也不动,但他的剑,却像是长了眼睛一般,不停地袭向女子露出的破绽,“今日,你必定死在我的手中。” “前辈,你当真不怕恶道的人吗?纵使你身手了得,你又如何和一整个恶道抗衡?”女子还在苦苦支撑。 “我怕个屁!”沈息魄却是不以为意道,“我根本就不在乎……等等,恶道?” 他似乎回忆起了什么。 “对对对!”见状,女子的眼中,燃起了希望之色,“前辈,就是恶道!” “既是恶道的人,你是不是有一个写着‘恶’字的腰牌?”沈息魄斟酌着问道。 “有的!” 女子忙不迭地点了点头。 至此,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然而,还没等她感受到死里逃生的侥幸,她便看到了沈息魄那张陡然狰狞起来的面孔—— “恶道是吧?杀的就是你!” 第21章 自食恶果 “前辈,你我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女子还在垂死挣扎。 但沈息魄已然下了死手。 方才,他以真气御剑,不过只是试探。 因为修为尚浅,他也无法做到随心所欲的控制,所以总是会有凝滞之处,这才给了女子一丝生机。 而此时他已然决心要认真起来了。 沈息魄将剑柄握入手中,开始以变幻莫测的身法,向女子发起攻势。 转眼间,他便将女子,打得节节败退,女子的身上,也变得伤痕累累。 “前辈,既然你一心要将小女子,置于死地,那便休要怪我,不留情面了!”女子咬住下唇,似是做出了什么决定。 下一刻,她便抽去了系在腰间的纤细玉带。 嗯? 沈息魄微微挑眉。 难道那根玉带,不仅仅是腰带? 有意思。 对于自身实力,拥有绝对自信的沈息魄,决定给对方一个献技的机会。 他不留痕迹地放松了攻势,给女子留出了准备的余裕。 只见拿下玉带的女子,并不像沈息魄预料的那般,想法设法地要用玉带,将他缠住,反而将其,缚在了自己的左臂。 然后,极度诡异的一幕出现了。 “开!” 随着女子的用力一扯,原本仙气飘飘的白色玉带,竟然裂成了无数个细小的肉色蛆虫。 那些蛆虫,甫一出现,便往女子的道袍之下钻去。 女子登时发出了声声惨呼,似乎在经受着极大的痛苦。 很快,肉色蛆虫,便尽数消失不见,而女子原本纤细的手臂,却陡然膨胀了无数倍,甚至比她的腰肢,还要粗壮得多。 道袍因此被撑破,露出了内部已然变得黑红交杂的皮肤,上面凹凸不平,一个个不停蠕动的隆起下面,仿佛在孕育着什么。 与此同时,女子原本还算丰盈饱满的躯体,也迅速地消减了下去,只剩下一层薄薄的肉皮,贴骨而挂,看起来竟是比已至暮年的老妪,还要枯朽衰败。 “去死吧!” 女子的双目血红,配上她的形容,宛如一只恶鬼。 “爆!” 话音将落,位于她手臂上的隆起,便一齐爆了开来,从里面崩出了一粒粒绿豆大小的黑色不明之物,有如天女散花一般,兜头盖脸地便向沈息魄袭来。 由于数量极多,沈息魄不得不想法子抵挡。 他将铁剑横在身前,然后提手挽了一个剑花,带起一阵阵残影,便将绝大多数的黑色物体,挡在了自己的身外。 但仍然有少部分漏网之鱼,直直地冲着他的面门而来。 于是,沈息魄又分出了一丝精力,操控自己的真气,将那些漏网之鱼,一一裹住,再迫使其坠落在地。 但令沈息魄顿感意外的是,那些黑色不明之物,竟能侵蚀他的真气,让他本就四散开来的真气,变得愈发稀薄。 最终,仍是有两颗“豆粒”,堪堪抵达了他的身前。 无奈之下,沈息魄只能抬起手臂抵挡。 比起毫无遮掩的面孔,还是穿了袍衫的手臂,更适合跟对方的杀招硬碰硬。 而几乎是将将发生接触的那一刻,沈息魄还来不及使力,将其震下,两颗“豆粒”,便如同泥牛入海一般,钻过他的外袍,直接融入了他的手臂。 “自食恶果!” 一旁的女子,又大声喊了一句。 感受到“豆粒”,开始在他的皮下蠢蠢欲动,沈息魄毫不犹豫地提剑,将手臂上被污了的血肉剜去。 他下手极狠,直接剜到了白骨,自然也剜去了两颗“豆粒”。 沈息魄的面容,白皙干净,手臂自然也是莹亮如玉,但属于他的血肉,离身之后,尚在下坠之中,便已开始向黑红转变。 待其完全落地之后,已经全然看不出原本的色泽了,甚至还在“滋滋”地冒着白汽,朝着四周,漫溢粘稠的脓水。 面对此情此景,沈息魄忍不住眼皮直跳。 ……什么鬼东西? 他深深地被恶心到了。 而女子一击不成,原本膨胀的手臂,便尽数萎靡了下去,只剩下几个爆开后的窟窿,松松垮垮地搭在她的身上,再也没了方才那副“生机勃勃”之态。 事已至此,沈息魄已然不打算再藏招,看女子的这般情状,估计也支撑不了多久了。 他提剑向着对方,一步步走去。 由于右手的小臂,几乎被他硬生生地剜去了一半的肉,血液一直在顺着他的指尖滴落,然后再顺着剑把,一直流淌到剑尖,直至融入了他脚下的这片土地。 但沈息魄却像是毫无所觉一般,眼神冰冷而决绝,似乎已经感受不到痛楚,只想要斩杀眼前已然穷途末路的猎物。 见状,女子软软地倒了下来,身体不停颤抖。 “你会后悔的……” 她用低不可闻的声量说道。 然而,走至她的身前之后,沈息魄却倏地收起了手中的剑。 正当女子以为,是发生了什么变故的时候,却见沈息魄一甩衣摆,唤出了什么东西。 “金炼。”沈息魄莞尔一笑道,“去,把她杀了。” 女子眼中的最后一幕,便是一只比飞鸟还大的金色锹甲,张牙舞爪地向她爬了过来。 “啊!” 女子发出了迄今为止最大的一声尖叫。 “真真是奇事一桩了。”沈息魄揉了揉险些被震聋的耳朵,“自己都变成那副鬼样了,却还会怕一只虫子。” 毕竟,在他看来,金炼可比眼下的女子,可人多了。 而沈息魄之所以会在最后的关头,派出金炼,不过是临时起意罢了。 女子已是必死,唯一的威胁,也已被他清除。 既然如此,他倒是可以试试金炼的本事。 好歹是蛊王,还吸收了他的心头血,金炼果真没有叫他失望。 只见金炼一路爬到了女子的口边,用上颚强行撑开了女子的嘴部,将自己整个挤了进去。 而在被金炼侵入之后,女子伸手拼命地抠着自己的嗓门,不断地发出“嗬嗬”的声响。 但仅仅过了几息,她的双目,便黯淡了下去,脸上还爬满了黑色的血线,似乎中了什么剧毒。 当金炼再度从她的口中爬出的时候,女子已然没了挣扎的动静,成了一具沉寂的尸首。 金炼却沾了一身的血,金色的甲壳,也变得殷红一片,看起来愈发邪诡了。 “尚可。”沈息魄微微颔首,“但是太慢了,若是我在与人交手,谁会乖乖地任你,钻进嘴巴?” 闻言,金炼原本高高扬起的上颚,忽地压低了一点,似乎颇为委屈。 “行了。”沈息魄失笑道,“半日未进食,你应当已经饿了吧?先去把自己填饱。” 他的话音将将落下,好似体现了金炼心绪的上颚,便再度昂扬了起来。 沈息魄看到金炼,飞快地爬到了女子异变的那条手臂旁边,然后伸出了自己的口器,不消半刻的工夫,它便将女子那条手臂中的血液,吸食一空。 靠着吸血填饱肚子? 本来便是如此,还是自己一直给它喂食心头血导致的? 还有—— “只吸吮这条手臂吗?”沈息魄望向已然停下来的金炼,“其他部位不用?” 听到沈息魄的问题,金炼似是思索了一下。 紧接着,它便爬到了女子的心口,稍稍停顿了一会儿之后,它便爬回了沈息魄的脚边,只待沈息魄同意,它便会回到主人的小腿旁待着。 虽然金炼无法言语,但沈息魄却知晓了它的意思。 除了刚刚吸食的手臂,金炼还在爬进女子口中之后,吸食了对方的心头血。 看来,的确和自己的饲蛊方式有关啊。 一时间,沈息魄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至于除了心头血,为何还会选择那条手臂,大抵是跟女子使用的古怪功法有关。 “自食恶果?”沈息魄咀嚼了一下从女子口中蹦出的这个词,“莫非是那个功法的名字?” 倘若对方真的是恶道的人,会使用此种功法,也算是在情理之中。 蹲下身子,望着地面上散落的黑色颗粒,沈息魄喃喃自语道:“这些便是‘恶果’吗?” 比起果实,眼前的东西,更像是种子,只待种入人的肉身,便能结出一颗颗“恶果”。 “真令人作呕。” 沈息魄面无表情地直起身体。 下一刻,他便抬手掐了一个影炽诀,将仍在不停蠕动的东西,一齐烧了个干干净净。 “管你是什么。”沈息魄精致无双的面容,在火光的掩映中,显得有些妖异,“惹了我,都得死。” 末了,他还有一事未做。 “上好的精铁。”抽走女子握在手中的长剑,沈息魄轻轻地颠了两下,“至少比普通的铁料好。” 沈息魄将剑插入身后的剑鞘。 至于那把属于外门弟子的剑,已经被他随手丢入了山林。 谁爱捡便捡吧。 起码削个萝卜,应当不成问题。 如今,他已是内门弟子了,衣袍也得换上一换。 既是男子,自然是周德远的外袍,更为合身,但那件外袍,沾了周德远的尿渍。 即便沈息魄有清净之法,他也仍是觉得心中膈应。 一番思前想后,他终究还是选择了唐师姐身上的那件道袍。 沈息魄身形纤瘦,腰围不比女子多出几分,外袍又制式宽大,除了短了一截,各方各面,都称得上是正正好。 确认了金炼不会因此而暴露之后,沈息魄将唐师姐的道袍换上。 虽然左边的衣袖,被撑得稀烂,但恰巧和自己主动剜去皮肉的那条小臂对应上了。 沈息魄已然想好了回宗之后的说辞。 万事俱备,掸了掸身上的尘土,沈息魄本欲直接离去,却发现不远处,站着两道矮小的身影。 第22章 谁 方才一直忙着宰人,沈息魄倒是把两名祭童给忘了。 “过来。” 他冲着两名孩童,招了招手。 闻言,两名孩童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动静。 沈息魄不由得蹙起了眉头。 不过,地上横着两具尸首,一具是他们的母亲,脑袋和身体,已然分了家;而另一具,虽然是跟他们素不相识的女子,但死状亦是极其可怖。 更遑论被沈息魄招出的金炼,身形看着比他们都大,年龄尚小的孩童,势必会觉得惧怕。 说起来,林子里还躺着一具尸首呢。 比起眼前的这两具,林子里的那一具,勉强算得上是死相安详。 只要把断成两截的身子拼上便是。 望着瑟瑟发抖的两名孩童,沈息魄不禁感到有些惋惜。 要是他们看到了第三具尸首,大抵便不会如此畏怯了吧? 他迟疑想道。 ……罢了。 既是不愿上前,他也不作勉强。 “你们走吧。”沈息魄再度开口,“不必当什么祭童了。” 话毕,他便转身打算离去。 但两名祭童之中,稍大的那位女童,却拉着自己的弟弟,踉踉跄跄地来到了沈息魄的跟前。 “多谢恩人!” 察觉到沈息魄漫不经心飘向他们的视线,女童赶忙按着自己的弟弟,一齐跪了下去。 “嗯。”沈息魄淡淡应道。 离得近了,他才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腥臊味。 原是那位三岁不到的男童,一直没能如愿将尿排尽,直至看见沈息魄出手,他才被吓得,直接尿了一裤兜。 ……有那么可怕吗? 沈息魄脸色阴沉地望向自己的左臂。 他敏锐地注意到眼前的两名孩童,似是都不敢瞧向那里。 皮肉依旧突兀地缺失了一大块,尚在向外渗血,骨头也依稀可见。 单看伤处的话,的确无比骇人。 但令沈息魄心情不佳的原因,却不是这个。 倘若放在以前,这种程度的小伤,只须一个眨眼,便能尽数复原,但眼下他却只能捱着,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啊。 沈息魄幽幽地叹了口气。 但他甫一出声,便看到两名孩童战栗不止,似是被他吓到了。 于是,沈息魄的心情,顿时更差了。 “赶紧滚吧!”他一挥衣袖,“别挡道!” 语罢,他便径自抬腿,绕开了两人。 但他没走几步,又听到了怯生生的一声。 “愿……愿恩人早日复原……” 这一次,开口的人,依旧是那位女童。 虽然说得磕磕巴巴,但却是货真价实的好话,不是什么听起来极不顺耳的言辞。 嗯? 沈息魄倏地收回了迈出的脚,一个闪身,竟是又回到了两位孩童的面前。 他微微俯身,笑眯眯地看向因着他的靠近,脸色登时煞白如纸的女童,问道:“你多大了?” “五……五岁……”女童讷讷答道。 跟他猜得相去无几。 沈息魄暗自点头。 “接下来,你打算如何做?”沈息魄继续问道。 “带着弟弟回家。”女童一五一十地答道。 “哦。”沈息魄不置可否,伸手指了指地面“那边那个人头,是你母亲的吗?” “……是。”沉默了片刻,女童终究是艰难地应了一声。 “你的母亲,好像已经将你的命拿去卖了。”沈息魄脸上的笑意不减,“既是如此,你可曾想过,若是你仍旧带着你的弟弟回去,今后的你,可会有好日子过?” 闻言,女童浑身一震。 “恩……恩人的意思是……” 小小的人,瞪着大大的眼睛,望着沈息魄莹白如玉的面庞。 “我?”沈息魄慢悠悠地直起身子,“我什么意思都没有,我就是纯粹地爱发问于人罢了,既已问得差不多了,我便走了。” 说完,不等女童回应,沈息魄又是一个转身,朝着山上走去。 而站在原地的女童,拉着弟弟的手,面上已然布满了彷徨和踌躇。 半晌,她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把将弟弟的手甩开,然后飞快地朝着山下跑去。 “姐姐!” 男童茫然地在她的身后喊道。 然而,直至喊得声嘶力竭,涕泗横流,却始终无人回应。 “孺子可教也。” 望着眼前的一幕,藏在林中的沈息魄,感到一阵意满。 酉时已经快过了,日头已至西极,他也是时候,启程回宗了。 沈息魄抬手伸了一个懒腰,打算从林间,返回山道。 一声叹息,便是在此时,落在了他的头顶。 “谁?” 沈息魄瞬间一脸戒备地退出了好几步。 与此同时,一道狠戾的天雷诀,已经掐在他的指尖。 林木遍地之处,最适合施展雷诀。 对方能够无声无息地待在自己头顶那么久,实力绝对不容小觑,沈息魄必须小心应对。 “少年人,不必如此惊慌。”坐在树梢上的人笑道,“老朽并无恶意。” “藏形匿影,却说自己并无恶意。”沈息魄冷笑一声,“鬼才会信你!” 不再多言,掐准对方的位置,沈息魄直接将凝于指尖的天雷诀,甩了过去。 但分外吊诡的是,雷诀却没有在出现在他的攻势之下,反倒是几里之外的位置,传来了轰隆隆的雷声。 嗯? 这是什么奇怪的招式? 一时间,沈息魄有些摸不着头脑。 但攻势不能断。 于是,他又反手掐了一个疾风诀,再度冲着对方,丢了出去。 然而,对方依旧是岿然不动,反倒是他的脚下,袭来了一阵劲风,连金炼都险些被卷走。 沈息魄赶忙将术法收起,狂风才堪堪停止。 而待他稳住了身形,对方才好整以暇地说道:“如何?少年人,我已经证明了我的诚意,若是将雷诀返还给你,你适才怕是不止趔趄一下,这般简单了。” “返还?”沈息魄却捕捉到了对方不同寻常的措辞。 “咳,此事跟老朽修炼的功法有关。”对方含糊应道,“少年人,不必好奇。” 果然如此。 既是修炼的功法,沈息魄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你究竟是何人?”沈息魄感到这个世界的种种,好似都远远地迥异于他的上一世,“为何要出现在此地?” “老朽只是路过而已,因着跟山主有约,赴约过后,途经此地,看个热闹罢了。” “山主?”沈息魄竖起耳朵,又是一个没听过的称呼,“可是你我脚下的这座山?” “自然不是。”对方顿了一下,“说起来,少年人,你我脚下的这座山,好似有些怪诞啊。” “如何怪诞?” “老朽不知,老朽只能言尽于此了。” “那我便全当你是在放屁了。”沈息魄嗤笑一声。 他已然断定,此人不可妄信,分明是青年人的嗓音,却一直自称“老朽”,还迟迟不肯露面。 虽未伤害于他,却也绝非善类。 “少年人,火气恁大啊!”那人摇头晃脑着说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呐!” “那你倒是说说,你方才,为何要在我的头顶叹气?” “我叹气,左右不过是因为两件事。” “哪两件事?” “其一,你惹了恶道的人,怕是有麻烦了。” “我惹了恶道的人?”沈息魄不屑一顾道,“人已被我杀了,也没有同伙逃遁,能有什么麻烦?” “非也非也。”那人摆出了一副高人的姿态,“少年人,想来你是有所不知,但凡是恶道和善道的入门弟子,身上都带有印记,一旦他们身死道消,印记便会被激发。” “印记?”沈息魄一挑眉梢,“人都死了,还能有何效果?” “那印记,可不是给他们用的,而是给你用的。” “给我?” “再说得明白些,便是给杀害他们的人用的。” “我明白了。”沈息魄微微颔首,“你是说,谁杀了他们,印记便会烙印在那人身上,若是我猜的没错,所有恶道和善道的弟子,都能觉察到这个印记,知道是我,杀了他们的人,只要遇上了他们,我就会被追杀。” “然也。” “哦。” “少年人,你不急吗?” “我有何好急的?”沈息魄竟是直接笑了出来,“我还得多谢你告知了我这个消息呢。” “嗯?”那人狐疑道,“你有解决之法?” “我本不知这世上还有善道,多亏了你,让我豁然开朗。”沈息魄沉声说道。 “……豁然开朗?”那人似是被他讲懵了。 “是啊。”沈息魄点了点头,“既是善道,必然跟恶道相对,两个门派,想必是不死不休吧?” “是又如何?” “即便所有恶道和善道的弟子,都能觉察到这个印记,他们却不知,我究竟杀的是善道的人,还是恶道的人。”沈息魄从容不迫地说道,“是以,我只要对着善道的人,说我杀的是恶道的人,对着恶道的人,说我杀的是善道的人,他们便感激我都来不及呢,又怎会对我动手?” 闻言,停在树梢上的人,不禁陷入了沉默。 “可是,你是如何得知,恶道和善道的印记,彼此不分呢?”少顷,对方才开口问道。 “我确实未曾得知此事。”沈息魄笑得愈发灿烂,“但现在,我已知晓了。” “……” 对方又一次没了声音。 “老朽仍是觉得有几分欠妥。”停顿了片刻,那人如此说道,“他们不知你杀了谁,你也不知他们是谁,你又如何能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呢?” “这便不劳你操心了。”沈息魄不甚在意道,“至少有五成的机会,已经值得一赌了,不是吗?” “你倒是机灵。” “你适才说有两件事,还有一件呢?”沈息魄提醒道。 “少年人,你为何要让那个女娃娃,将男娃娃丢下?” “干你屁事?”沈息魄轻蔑笑道。 “老朽看得出来,你是为了那个女娃娃好,但那个男娃娃,同样是无辜的孩童,你竟是直接将他,置于了死地?” “我何曾将他置于死地了?”沈息魄不怒反笑道,“腿长在他自己身上,我也没出手,将他宰了,你莫要血口喷人。” “他才不到三岁,若是无人带领,再加之天色渐黑,即使你不杀他,山中的豺狼虎豹,也会将他叼走,跟杀了他,又有何分别?” “我还是那句话,干你屁事,又干我屁事?”沈息魄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人,我既没害也没杀,也没死在我眼皮子底下,即便被猛兽吃了,也只能怪他,命数太差,跟我毫无干系。” “冷血,委实是太过冷血了!”那人连连哀叹道,“少年人,还是不要造孽太多,免得老了,遭报应啊!” “是吗?”沈息魄歪着脑袋,看向眼前的人,“你鹤发童颜,便是遭了报应吗?” 第23章 赌不赌 “……什么?”见状,那人登时大惊失色,“你是何时上来的?” 语罢,他低头向下看去,却看到“沈息魄”,依旧立在那里,位置没有分毫改变。 幻术? 不—— 倘若是幻术,自己不可能识不破,树下分明站着另一个拥有血肉之躯的“沈息魄”。 “老头子,别看了。”沈息魄百无聊赖地打了一个哈欠,“那不是幻觉,而是一个死透的人,被我用术法,暂时操控住了罢了。” 不错。 趁着跟对方交谈的工夫,沈息魄偷偷地把躺在不远处的周德远,一点点地运了过来,然后代替自己,站在了树下。 至于他自己,自然是无声无息地爬了上来,只为一睹对方的真容。 闻言,那人又眯起眼睛,仔仔细细地瞧了瞧,发现站在树下的“沈息魄”,身上有一道狰狞的裂痕。 若是没有术法的支撑,怕是早已断裂开来。 “你还挺俊的嘛。”沈息魄浅笑道,“虽然鬓发俱白,却也算不上是见不得人,何必遮遮掩掩呢?” 只见盘腿坐在树梢上的人,分明就是青年人的面孔和身形。 对方身穿一件松绿长衫,虽不是锦衣华服,却自有风流飘逸之姿。 “我……” 闻言,那人张了张嘴巴,正欲说些什么,却猝然看清了沈息魄的面容,当即便怔住了。 “怎么,老人家也会妄动凡心吗?”沈息魄横着一双媚眼问道,“切记仔细身子啊。” “……少年人,莫要再打趣老朽了。”对方轻咳一声,“人老了,便会时不时地恍神,不必多想。” “哦。”闻言,沈息魄看穿却不说穿,“老头子,我们打个赌如何?” “什么赌?” “那个男童,定会安然无恙。” “怎么赌?”对方掀了掀眼皮,“若是你此时出手,将他送回,那决计是作不得数的。” “当然。”沈息魄颔首道,“我要立的赌约是,你我皆不干涉,也不必在此处苦等,至多半个时辰,他便不会像你说的那般,立于危墙之下。” “嗯?”对方思索了片刻,发现沈息魄,似乎并无胜算,“赌注是什么?” “若是你输了,须得回答我一个问题,而那个问题,我确定你能答上。”沈息魄笑道,“若是我输了,我便将我的这条性命,交予你,如何?” “什么?”对方不可置信道,“你愿意与我赌命,但我只须回答你一个问题?” “是啊。” “……” 对方惊疑不定地打量着他的脸。 但沈息魄的面上,却是一派淡然之色,丝毫看不出惊慌之意。 摆出了这副姿态,不是笃定自己能赢,便是全然的疯癫,抑或是两者俱有。 “老者”暗暗想道。 沉吟了许久,对方终是点了点头:“少年人,老朽便跟你赌了。” 夜色将近,他看不出自己有输的可能。 更何况,沈息魄给出的时限,是半个时辰,他不认为在半个时辰之内,男童的处境,会有任何变化。 只见山道中的男童,早已喊累了,也哭累了,因着始终无人搭理,他已经原地坐下,一副精疲力竭的模样。 一刻,两刻,三刻。 转眼间,半个时辰便要过去了,而男童依旧坐在山道之间,连位置都不曾挪一下。 “少年人,认输吧。”“老者”好心开口,“老朽不想要你的命。” “急什么?”沈息魄却依旧面不改色,“离半个时辰,还有一会儿呢,你既然那么喜欢偷瞄我,便继续瞄着呗。” “……” 闻言,“老者”似是有些挂不住脸,只能略显窘迫地将头,扭到了一旁。 但没承想他刻意躲闪的动作,竟让他捕捉到了山道尽头的另一抹人影。 “总算是来了。” 沈息魄懒散地在枝杈上翻了个身。 “……女娃娃回来了?”“老者”定睛一瞧,认出了另一抹身影的样貌,“你早知她会回来?” “不然呢?”沈息魄反问道,“若是一点把握都没有,傻子才会跟你赌命。” “你……”对方下意识地伸手指向他,指尖竟是微微有些颤抖,“你为何会如此笃定?” “老头子,活得久,不代表善辨人心。”沈息魄笑得狡黠,“显然,在这一点上,你不如我。” “……罢了罢了。”良久,对方叹息着摇了摇头,“愿赌服输,但老朽年事已高,记性不比从前,很多东西都忘却了,你问的问题,老朽不一定答得上来。” “放心,老人家,我既说了,你必然能够答上,便不会出什么岔子。” “哦?”对方不置可否,“少年人,你且问吧。” “好。”沈息魄不假思索道,“敢问老翁,姓甚名谁?” “……啊?”闻言,对方又一次愣住了。 “怎么,不至于连自己的名姓都忘了吧?”沈息魄似笑非笑道,“抑或是你想赖账?” “自然不会。”定了定心神,对方缓缓张口答道,“少年人,听好了,老朽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青羊是也。” “青羊?”沈息魄略一沉吟,“我知晓了。” “好了。”眼看着女童,已经牵起了男童,两个孩子开始朝山下走去,已经在沈息魄这里,接连吃了好几次瘪的“老者”,已然不打算再给沈息魄任何机会,“既已无事,老朽便走了。” “不送。” 沈息魄笑意盈盈地冲着对方挥了挥手。 见状,对方欲言又止。 但“老者”终究是一语未发,从树梢上,身手矫健地跳下之后,便隐没了踪迹。 “青羊?”沈息魄蹙起眉头,“听着不大像是真名,大抵是在门派中的称号吧。” 究竟是什么门派? 沈息魄又想起了对方口中的“返还”二字。 真是处处皆怪的一方天地。 从枝杈上落地之后,沈息魄便继续朝着位于山巅的陨丹门走去。 而被林木层层遮掩的青羊,凝望着那道渐行渐远的颀长身影,情不自禁地低声呢喃:“会是他吗……” 沈息魄紧赶慢赶,好不容易在天色尽黑之前,赶回了陨丹门。 甫一进门,他便装出了一副步履蹒跚的样子,扶着自己的左臂,咬牙走向了一众内门弟子的聚集之处。 “沈师兄,这是怎么了?”显然,此刻的沈息魄,已经代替了周德远,成为了内门弟子里的中流砥柱,“祭童呢?跟你同去的唐师妹呢?” “死了……都死了……”沈息魄一脸沉痛地说道,“我也是侥幸,才苟活了下来,拼着一口气,回到了宗门,但我的胸中,着实有愧。” “都死了?怎会如此?”来人忍不住面露骇然道,“沈师兄,究竟发生了何事?”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我和唐师妹,在寻得了祭童之后,便即刻启程回宗,谁料,走到半道,却遇上了一个鹤发童颜的绿衣男子,他自称‘青羊’,口口声声地说,要替天行道,不分青红皂白地便对我们出手,我们力有不逮,眼看着就要全军覆没,唐师妹拼死为我抵挡,我想着,纵使是死,也要向宗门禀报一声,才苟延残喘地回来了,只可惜,唐师妹……” 讲到此处,沈息魄已然泣不成声。 他的姿容极美,哭起来更是梨花带雨一般,让人看了心疼不已,恨不得负伤的人自己。 “沈师兄,你莫要胡思乱想。”果不其然,来人根本顾不上询问细节,一心只想将沈息魄安抚好,“既然回来了,便先去洞府,好好养伤才是,待我去和炉长老,通报一声,有什么要紧的,再来唤你。” 见状,沈息魄暗暗有些失望。 他方才的那番话,真假掺半,为的就是探一探青羊的身份。 但在听见沈息魄的述说之后,对方并无任何特别的反应,想必是压根儿就未曾听过“青羊”这号人物。 不过—— “炉长老?”沈息魄心中一动,“师尊可在门内?” “不在。”来人摇了摇头,“沈师兄,你忘了吗,师尊出去云游了,短期内,怕是不会回来了,门中一切事宜,皆交由炉长老处置。” “我自然没忘。”沈息魄装模作样道,“只是兹事体大,若是师尊回来了,还是要上报给他听一听才是。” “我明白。”来人点了点头,“但师尊归期未定,眼下还是只能让炉长老代为决断,师兄你也莫要心急,先将手臂上的伤养好,贮丹阁里的丹药,只管取用,若是额度不够了,便挂在我的名下。” “多谢师弟。”沈息魄一副不胜感激之状,“那我便先回去了。” “嗯,沈师兄慢走。” 看样子,对方极欲上前搀扶沈息魄一番,但他又必须向炉长老汇报,只能暂且让沈息魄一人独行。 又是洞府? 背过身去的沈息魄,微微挑动眉梢。 上一次,姚向堑的洞府,没能给他留下什么好印象,不知内门弟子的洞府,是否会有什么不同。 很快,沈息魄就摸索到了他的新住处。 “尚可。” 沈息魄放下心来。 只见曾经属于周德远的洞府,不再是通过削凿山壁而成,而是真真切切地建在了山上。 虽然只是一间小屋子,却也比逼仄、阴暗、潮湿的洞府,好出了不止数倍。 除此之外,属于内门弟子的住处,在彼此之间,也留出了一定的距离,既不会互相叨扰,也不必忧心外人的窥探。 总之,沈息魄姑且还算满意。 抬眼望去,天色已经黢黑一片,几乎爬了一天山的沈息魄,已然累极。 他决定,先好好地睡上一觉再说。 然后,他便要依着计划,毁灭整个陨丹门。 第24章 熟人 从周德远的床铺之上,摸出了几个“人泄”的沈息魄,面无表情地将它们丢到墙角,才舒舒服服地躺了上去。 虽然没有特制的“枕头”,但他左臂的伤口,一直在散发浓烈的血腥气,让他闻着便觉安心。 “嗯?” 沈息魄感觉到了小腿处的冰凉。 他这才恍然想起,他的蛊虫“金炼”,似乎还贴在那里。 “去。”沈息魄一甩腿,“滚到床下去睡。” 闻言,“金炼”似是有些委屈,但它还是磨磨蹭蹭地离开了主人温暖的腿侧,不情不愿地钻入了又冷又暗的床底。 “乖。” 沈息魄终于阖上了眼睛。 翌日清晨。 沈息魄还未苏醒,便觉得心口压得慌,噩梦也是一个接着一个,睡得极不安稳。 好不容易睁开双眼,他便看到了胸口上黑漆漆的一团隆起。 见状,饶是胆大如他,也不由得怔了一下。 待视野渐渐清晰,沈息魄才发现,是本应窝在床下的金炼,不知为何,竟胆大包天地压在了他的身上。 “你倒是会找地方啊。”沈息魄语气不善道,“壳痒了?想让我把你,碾成药粉?” 闻言,金炼立马从他的心口爬开,然后重新钻入了床下,速度快得甚至带起了一阵残影,让沈息魄想发作,都找不到虫。 罢了。 他跟一只蛊虫,较什么劲儿。 沈息魄从床上翻身而起,决定开始执行自己的计划。 无论陨丹门的背后,还藏着几多秘密,他都已经厌了,懒得再在此地,跟一群烂人,继续周旋下去。 蛰伏数载,是名门正派的弟子,才会干的蠢事,他一个魔头,自然是随心所欲,想灭就灭。 反正整个陨丹门上下,他都已经摸得差不多了,全都是一丘之貉,还臭烘烘的,让人烦不胜烦。 既然已经无法在他们的身上,榨出什么额外的乐子,也是时候结束了。 沈息魄暗暗想道。 为了一劳永逸,他决定从门派的禁制下手。 作为一个规模中等的门派,陨丹门是有禁制的。 不论是外部,还是内部,禁制几乎无处不在。 当初,沈息魄之所以能够大喇喇地进入陨丹门,是因为他重生在了该门派的一个杂役弟子身上。 倘若他是什么别的人,抑或是山下的平民百姓,禁制早就因此而激发,将他斩杀在了入门的前一刻。 沈息魄已经观察过了,陨丹门的禁制,不说是粗制滥造,却也决计算不上精妙绝伦。 泛泛无奇,便是沈息魄对其的评价。 非要打个比方的话,陨丹门的禁制,在他的眼里,便跟小孩子过家家,相差无几。 即便沈息魄并不精通于此,其中的门门道道,他依旧看得清清楚楚。 换言之,想要更改陨丹门的禁制,对他来说,可谓是易如反掌。 沈息魄的修为,虽然仍旧处于积蓄期,但禁制区别于一般的功法,修为越高,不代表越能应对得得心应手。 归根结底,禁制就是一个大型的阵法,以阵眼为驱动,聚合天地之力,达到守护或者破坏之效。 只要破坏或者更改了阵眼,禁制就会失效,抑或是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而沈息魄要的便是后者。 试想一下,从庇护变成毁灭,将会是多么令人心醉的一幕啊。 沈息魄加快了脚步。 然而,甫一离开周德远的住处,他便遇到了昨晚跟他交谈的那名男子。 “沈师兄。”对方开口喊住了他。 “何事?”沈息魄问道。 “你昨日与我说的,我都一五一十地告知炉长老了,炉长老让你过去一趟,似是有话要问。” “我知道了。”沈息魄点了点头。 “沈师兄,你最好尽早过去。”对方面带犹疑地补充道,“炉长老……似是有些不满。” “好,我即刻便去。”沈息魄适时地佯装出了紧张之色。 然而—— 去个屁! 待来人没影了,他扭头就走。 陨丹门都要毁灭了,他还管劳什子长老的心情好不好? 连实力暂且不明的掌门,都远在千里之外,他更加没什么好忌惮的了。 杀便是了。 沈息魄已然满心杀意。 忙活了一天,他总算是把陨丹门的禁制,按照他的心意,彻头彻尾地改了一遍。 接下来,便是真正的重头戏了。 沈息魄打算等到夜深人静,直接将其激发,杀门内所有弟子,一个措手不及。 至于他自己,自然不打算提前遁隐,而是预备静静地欣赏完整出好戏。 毕竟,禁制针对的人,已经由外转内,而他本就不是陨丹门的弟子,又有何畏惧的呢? 是夜。 沈息魄悠然自得地踱步回了住处。 然而,他却在如今已经属于他的小屋前,看到了一个不速之客。 怎么又是他? 沈息魄眉心微蹙。 “沈师兄,你总算是归来了。”见到他的身影,对方好似松了一口气,“赶紧与我,一同去面见炉长老吧。” “今日时辰已晚,不如明日一早再去吧。”沈息魄淡淡道。 “不可。”对方却摇了摇头,“炉长老已经下了命令,今日之内,必须将你带去,不得延误。” “是吗?”沈息魄忽地叹息一声,“既是如此,我也只能恭敬不如从命了。” “师兄,何故叹气?” “计划被扰乱了,不得不提前执行,我能不心烦意乱吗?” “计划?什么计划?”对方纳闷道,“又要执行什么?” “师弟莫急,你马上便会知晓了。”沈息魄温柔一笑,竟是比朦胧的月色,还要迷离几分,让人心神恍惚。 见状,来人倏地呆住了,也不催促沈息魄动身,只是痴痴地望着沈息魄的脸,脑中一片空白。 他看见,沈息魄将白骨依稀可见的左臂抬起,然后轻轻一挥,衣袂在他的眼前飘飞,让他情不自禁地想要伸手,将其捕捉。 但还未成事,刺耳的哭喊和尖叫,便倏地传入了他的耳中。 似乎隔了很远,又似乎近在咫尺。 少顷,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些好像是跟他同门之人的声音。 “发生……什么了……”他迟疑问道。 “有人在屠门。”沈息魄作出侧耳倾听的模样。 “屠门?”闻言,他悚然一惊,“谁?” “我啊。”沈息魄笑眯眯地应道。 “什……” 然而,疑问尚未完整地脱口而出,他便感觉胸口一阵剧痛。 低头时,他看见一道洁白的光刃,已然刺穿了他的身体,而沐浴在月光下的沈息魄,仅仅是垂眸望着他,仿佛无悲无喜的神明,目光之中,没有一丝怜悯。 这一场单方面的屠戮,持续了几近一个时辰之久。 也不知是太过沉迷于炼丹,还是这个世界的修真者,大都实力不济,陨丹门的众多弟子,除了一个拥有双重身份的唐师姐,似乎大都停留在了初学者的水平。 即便是内门弟子,也只是堪堪入门,面对被沈息魄改造过的禁制,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直到厚重的血腥气,彻底冲散了空气中的恶臭,沈息魄才解开了对鼻息的封闭。 好闻极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表情略显陶醉。 不知对方口中的“炉长老”,是否还活着。 绕过了对方冰冷的尸体,沈息魄朝着尚未涉足过的炼丹室走去。 希望没有死透吧。 毕竟,他还想让金炼,再练练手呢。 想到此处,沈息魄又转身冲着屋内,喊了一声:“金炼!” 今早,被他训斥过后,金炼就再也没有从床底出来,更没胆子,贴在他的腿边。 听见他的呼唤,一个堪比猫犬大小的金色锹甲,屁颠屁颠地爬到了他的脚边,模样要多殷勤,便有多殷勤。 而在得到了他的首肯之后,金炼又爬进了他的衣摆,待在了自己的老位置处,一动不动。 “饿了吧?”沈息魄含笑问道,“马上就让你吃个够。” 沈息魄一步步地走向了炼丹室。 须臾,他来到一处空旷之地,地上已然积满了尸体,似乎是被禁制猝然袭击之后,仓皇想要逃离,却终究是没能逃过。 尸体一具叠着一具,从外袍来看,俱是陨丹门的弟子。 “祭童,今年想必是没有了,索性就祭祭你们自己吧。”沈息魄毫无顾忌地踩在上面,“也不知够不够本。” “唔……” 他忽地听到了一声低呼。 还有人活着? 沈息魄略显惊诧地走了过去。 没承想,他竟是看到了一张熟面孔。 “师姐。”他轻声唤道。 对方俨然就是当初驻守在藏书库的那一位弟子。 他记得,对方有一本血书,言辞也颇为古怪。 不过,如今的沈息魄,已经俱不在意了。 只要死了,便没有秘密。 “你……” 对方似是认出了他。 但还没等她说出后文,便又倒了下去,彻底没气了。 原来是回光返照。 沈息魄若有所思地继续向前走去。 但还没走几步,他便又听到了相同的声音。 “唔……” 回首一望,竟然还是那位师姐。 然而,不等沈息魄走近,对方便再次倒了下去,一副生机全无之样。 嗯? 沈息魄决定驻足等待片刻。 “唔……” 果不其然,他又等来了第三次。 然而,看对方的神情,却是一派迷茫,仿佛根本不知道,自己正在不断地“死而复生”。 有意思。 沈息魄总算是燃起了一丝兴致。 但他还须见一见炉长老,既然对方困在了某种轮回之中,他倒也不必心急,待他回来之后,再一探究竟吧。 移时,沈息魄终于抵达了炼丹室的门前。 第25章 炼丹之术 虽然是整个陨丹门,最为重要的一个场所,炼丹室的规模,却不比藏书库和贮丹阁大,反倒是小了一些。 大抵是能进的人不多,再加之隐秘不少,才会低调行事吧。 沈息魄暗暗猜测。 出手更改禁制的时候,他发现这间小小的炼丹室,竟拥有一套独立的禁制,想要无声无息地将其改换,他必须深入其中。 为了不打草惊蛇,沈息魄只能放弃了这一片地方。 既是为了一劳永逸,肯定不能因小失大,反正他人还在这儿,若是连他都搞不定,改变禁制的效果,大抵也是微乎其微。 “走吧。”沈息魄自言自语道。 甫一进入炼丹室,他便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血腥气,却不是令他心喜的那一种,而是伴随着恶臭,混杂交合成了一种怪味,让他止不住地想要作呕。 只见眼前的炼丹室,被简单粗暴地分成了两部分。 位于他面前,这片空无一人的地方,大概是主室,正中央放着一个等人高的巨大丹炉,表面浮着暗纹,底部烧着丹火,似乎在炼制着什么。 而怪味便是从其中传来。 沈息魄眉头一皱。 罢了。 还是先探探主室旁侧的暗室吧。 他已经注意到了那里。 主室旁的左侧,看似是一道光秃秃的墙,却只是施了一层障眼法而已。 沈息魄微微抬手,将一道术诀打了过去,那堵墙便消失了,露出了只有主室三分之一大小的暗室。 比起主室,暗室显得极为阴森,光亮照不进去,也没有烛火,里面臭气熏天,令沈息魄下意识地便封闭了鼻息。 将虚假的墙除去之后,龟缩在里面的人,似乎被骤然的明亮吓到了,纷纷闭上了眼睛。 沈息魄粗略地数了一数,发现里面,至少藏了二十个人,看面貌和身形,基本都是孩童。 最大的,看起来也只有十岁上下,最小的,则是尚在蹒跚学步的年纪。 他们俱都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衫,勉强能够蔽体,身上布满了郁结的老皴,少说已有数年未曾洗浴。 但不论他们是老还是幼,聚集在了此处,便是陨丹门的弟子,沈息魄不会给自己留下后患。 几乎没有犹豫,他便抽出了身后的长剑。 虽说用术法,会更为方便,但他总觉得主室,不像看起来那般安宁,为了不引起波澜,他决定使用更为基础的剑法。 反正眼前的这些人,大都没有修为,跟普通人无异,身份应该类似于陨丹门的杂役弟子。 沈息魄打算趁着他们适应光亮这段短暂的时刻,快刀斩乱麻,将他们一并歼灭。 然而,将将挥出长剑,似是感受到了他的剑风,众位孩童里面,年龄最大的那位女子,便猝然扑到了他的身前:“师兄,求你救救我们!” “师兄?”沈息魄玩味一笑,“你且睁开眼睛,好好看看,我是你们的师兄吗?” 闻言,女子缓缓地睁开眼睛,里面还残留着因为方才的那阵刺激,涌上的泪水。 “你……” 女子怔怔道,却不是认出了沈息魄,而是被他的容貌所惑。 类似的神色,沈息魄见多了,早已见怪不怪,只待对方的冲击过去,再回了他的话。 “你是内门弟子。”须臾,女子总算是缓了过来,她晃了晃脑袋,望向沈息魄的衣衽,强自辨认道,“但我从未见过你。” “是啊,我也从未见过你。”沈息魄似笑非笑道,“既然如此,你不如猜一猜,我究竟是何人?” “……您是行将拯救我们于水火的大英雄。”沉默了片刻,女子竟是直直地拜了下去,“其余的,我们一概不知。” “哦?”沈息魄意味深长道,“倒是个聪明人。” “姐姐!姐姐!” 对方还未答话,人堆里,便传出了一道突兀的声音。 沈息魄循声望去,看到一个尚且不足五岁的男童,正兀自傻笑着,抬手指向自己。 “十四,你先别唤我,我在跟……”女子也转头望去,发现男童指的是沈息魄之后,她的话音,登时戛然而止。 下一刻,她便慌慌张张地看向了沈息魄,发现沈息魄的面色,已然冷凝了几分之后,心中顿觉不好。 “师兄……不,大英雄!您大人有大量,别跟一个痴儿计较!您姿容举世无双,是以,十四才会看错,绝不是有意为之!”女子连连哀求道。 “痴儿?”沈息魄重新看向了女子。 “是。”女子一脸谦卑地点了点头,“他自幼便是这样,来到这儿,已有半载了,也未见好转。” “你呢?”沈息魄转而问道,“你来这儿多久了?” “记不得了。”女子苦笑道,“约摸有两年吧,也可能更久。” “你们为何要来到此地?” “大部分都是被掳过来的,还有少部分,是被卖进来的。”女子顿了一下,“比如我。” “是陨丹门的弟子下的手?” “是。”女子一五一十道,“即便是卖,也价钱低廉,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权当是为了达成一笔交易。” “哦。”沈息魄微微颔首,“陨丹门的弟子,将你们掳掠而来,又关进暗室,究竟意欲何为?” “炼丹室戒备森严,只有内门弟子,能够进出自如,但陨丹门的内门弟子,拢共只有十余人,所以让我们在此,打打下手。” “打何种下手?” “……炼丹。”女子似是有些迟疑。 “怕是不止于此吧。”沈息魄挑眉,“先不论你们是外人,还不如杂役弟子,口风严谨,即便是要寻人,专门干些脏活累活,也应当优先挑选成人,而不是一群孩童。” “您说的是。”女子低下了头,“我们除了打打下手,还有……另一种用途。” 闻言,沈息魄没有开口,只是用眼神,示意女子继续。 “您既已来到了这里,想必已经知晓,陨丹门的炼丹法子,有些非同寻常,初见时,我们也是心惊肉跳,干得久了,才渐渐麻木。” “每一日,我们都要归整炼丹的‘料材’,将它们分门别类地放好,再按照炼丹的配比,确认每种所需‘料材’的斤两。” “但正是因为‘料材’的特殊,炼丹时,总是供不应求,所以我们本身,也会被随机挑选为‘料材’,放入丹炉一起炼制。” 女子将他们的遭遇,对沈息魄和盘托出。 想起陨丹门对孩童的“青睐”,沈息魄暗自点了点头,认为眼前的女子,并没有说谎。 “你们成为‘料材’的频次如何?”沈息魄斟酌着问道。 “不一定。”女子思索着答道,“若是祭童的数目充足,可保我们数月无虞,可若是情况相反,可能两三日,便有一人要遭殃,但我们年龄虽小,却不符合祭童的种种条件,所以我们都是被整个扔进丹炉里,也算是少了分割‘料材’之苦吧。” “等等——” 沈息魄忽地忆起一事。 将将苏醒过来之际,他便是在一个死人坑里,里面俱都是陨丹门的杂役弟子,看面貌,大部分都是少年少女,年岁不及十五。 而那些尸首的身上,不是遍布着骇人的裂痕,就是缺胳膊少腿,鲜有完整的一具。 难道“料材”极度短缺之时,门内的杂役弟子,也会被迫顶上? 沈息魄将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 “不错。”女子回得极快,“毕竟,暗室只能装下那么多人,我们还要忙着炼丹,不能悉数死尽了,因此,陨丹门内,地位最为低下的杂役弟子,同样会被源源不断地扔进丹炉里。” “但他们并未被彻底炼化。”沈息魄想起了死人坑里那一具具尸首。 “自然不会。”女子用理所当然的口吻说道,“即便是我们,扔进去了,出来的时候,也仍旧会保有基本的身形,只因我们都不是祭童,杂质太多,无法炼化完全,顶多作为辅料,滥竽充数罢了。” “……杂质?”沈息魄听得眉头紧锁。 倒不是觉得他们可怜,只是觉得陨丹门炼丹的功法,实在太不着调,即便放在他的前世,也是闻所未闻的奇诡之术。 “是。”女子却是习以为常道,“杂质积得多了,还会污了丹炉,所以祭童,才是最为要紧的,纵使没有祭童,也是年岁越小越好,实在是无人可用了,才会将尺度放宽。” “我还有一事不明。”沈息魄沉吟着问道,“若是按照你的这番说辞,你的年岁已大,来到此地,也已有两年之久,既是如此,在这两年间,你为何从未被选为‘料材’?” “料材”的年岁,既是越小越好,倘使想要效益最大化,年龄最大的女子,应该优先被消耗才对,而不是放任她,在暗室待了一年又一年,年岁变得越来越大。 闻言,女子愣了愣。 “……因为我不配。”少顷,她才自嘲般地启齿,“我已不是完璧之身了,即便不是祭童,投入炉中的男女,也须得是洁净之体,像我这种沾了恶浊的,连滥竽充数,都不够格,陨丹门的人,也是买了我之后,才知晓了此事,亏得我身手还算利落,要不然,早已被他们泄愤杀死。” “你多大了?” “十一岁。” “而你来到此处,已有两年。”沈息魄若有所思道,“换言之,你九岁的时候,便已……” 沈息魄没有将话说尽。 但女子已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只是一脸木然地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5章 炼丹之术 第26章 炉长老 “我知道了。”沈息魄不再追问女子。 “对了——”女子好似想起了什么,倏地将头抬起,示意沈息魄,看向适才被她唤作“十四”的那位痴儿,“不知怎的,十四分明被投入了丹炉数次,但他就像是死不掉一般,竟是每一次,都能全须全尾地出来,我们着实搞不明白,问他更是无用,不知您是否能够看出,其中的缘故?” “哦?”沈息魄讶异道,“当真?” “真的不能再真了。”女子露出了回忆之色,“此般怪事,不止我一人目睹,您若是不信,尽管询问他人便是,若是我有半点隐瞒,即刻便人头落地。” “我并非是不信你。”沈息魄缓缓地摇了摇头,“只是我并未看出他的身上,有任何蹊跷之处。” “是吗……”闻言,女子不免有些失落。 “行了。”沈息魄看出女子,已然无话可说,“你们走吧,我今日网开一面,便放你们一命。” “多谢师……英雄!”女子如释重负道,“只是——” “嗯?只是什么?” “我们手无缚鸡之力,即便您宅心仁厚,愿意将我们放走,一旦出了炼丹室的门,我们还是会被陨丹门的弟子们捉回。”女子扯出一抹苦笑,“恐怕会辜负了您的一番苦心。” “别说我‘宅心仁厚’,听着简直与骂我,一般无二。”沈息魄神色淡漠道,“至于你的担心,已经是多余的了。” “多余?”女子不解道。 “还听不明白吗?”沈息魄浅浅笑道,“陨丹门的弟子,已经死光了,一个不剩。” “……什么?” 女子登时满脸愕然。 “谁……谁做的?” 少顷,她才浑身颤抖着张口问道。 但沈息魄只是噙着笑意望了她一眼。 万般思绪在脑中滚了一遭,她似乎明白了什么,但她已然不敢再和沈息魄对视,只能匆匆地将头低下。 “我们走。” 女子转过身子,对其他的孩童说道。 很快,藏在暗室之内的二十余个孩童,便在女子的带领之下,朝着门外,鱼贯而出。 然而,他们的脚步,却猝然停在了距离大门咫尺之遥的地方。 “怎么?”沈息魄戏谑道,“舍不得我?” “不——”为首的女子,面带惊恐地回过头,双目之中,尽是绝望之色,“炉……炉长老醒了……” 啧。 差点忘了,还有这号人物。 沈息魄烦不胜烦地走出了暗室,再次来到了主室之中。 只见偌大的室内,仍旧是空无一人,但那个位于中央的巨型丹炉,却从中冉冉升起了两道身影。 两个人? 沈息魄轻轻挑眉。 须臾,白雾散去,他终于得以看清了两道身影。 怎么一模一样? 沈息魄眨了眨眼睛。 难道所谓的炉长老,不仅有两人,还是双胞胎? 沈息魄感觉十分稀罕。 眼前的两名男子,皆是双眸紧闭,鬓发斑白,留着一撮山羊胡,看上去已经年逾古稀。 他们背靠着背,紧紧地贴在一起,浑身不着一物,盘腿坐在丹炉之中,竟是凭空而立。 有意思。 沈息魄饶有兴致地眯起双眼。 “喂!”他冲着两人喊道,“不要装神弄鬼,要打便打,不打便乖乖受死,两条死路,我都给你们备好了,你们打算选择哪一种?” 闻言,一旁的女子,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俨然无法理解,眼前这个容貌姣好的少年,为何胆敢如此狂妄。 当真是不要命了。 女子感觉刚出龙潭,又入虎穴。 而这一次,他们估计是逃不掉了。 思及此处,她的目光,迅速地灰败了下去。 但沈息魄并不在乎别人怎么想。 他只想杀个痛快。 陨丹门的弟子,实在太过不堪一击,不知道他们口中的“炉长老”,能不能予他一丝惊喜。 “无知竖子!” 两位老者的其中一人,猛地将眼睛睁开,露出了其中的竖瞳,冷冰冰地看向了嘴角含笑的沈息魄。 “光会打嘴炮有何用?”沈息魄不屑一顾道,“倘若你们的本事,只是如此,那便休要怪我不客气了!” 语罢,沈息魄便将已然掐好的凛冰诀,毫不留情地甩了过去。 依他所想,两位老者位于丹炉之中,定是浑身滚烫,而凛冰诀作为冰诀之最,若是修为足够,一出手,便可以冰封千里。 虽然他的修为,眼下还差了点意思,但对付区区两人,仍旧绰绰有余。 极热撞上极冷,即便不死,也要扒去他们的一层皮。 然而,令沈息魄未能预料到的是,凛冰诀是扔出去了,也不偏不倚地命中了丹炉中的二人,但两位老者,被烧得红彤彤的皮肤,却陡然浮起了鳞片状的纹路,顷刻间,便将他气势汹汹的攻击,尽数吸收了。 什么? 沈息魄瞬间收起了面上的嬉笑之色。 “有点手段。”另一位老者,亦是缓缓地将双眼睁开,露出了与第一人,如出一辙的竖瞳,“只可惜,你马上就要死在吾等手中了。” “彼此彼此。”沈息魄懒洋洋地应道,手中已然又掐了一个顶阶的水诀,打算先将丹火熄了再说。 但变故再起。 只见被他的水诀,淹没的丹火,先是倏地弱了下去,随即又熊熊燃起,大有盖过方才之势。 怎么回事? 沈息魄感觉已经不必再试了。 究竟是这丹炉有古怪,还是两位炉长老有古怪? 沈息魄的直觉告诉自己,很可能两者皆有。 好在似是察觉到了他的威胁,两名老者不再坐于丹炉之中,而是主动来到了炉外。 至此,沈息魄终于将他们的模样,尽皆收于眼底。 “……” 沈息魄猝然陷入了一阵沉默。 他想错了。 眼前的俩人,比起双胞胎,更像是天生畸形的连体儿。 他们的后脑,已然长在了一起,皮肉相互融合,一看便无法轻易地分割开来。 然而,若是仅仅于此,他倒也不至于太过失态。 但适才因为丹炉的遮挡,他无法看清,两位老者身体的下半部分,如今碍眼的物什去了,他倒宁愿有一物,继续来碍他的眼。 不知为何,两位老者的命根,不仅奇长,还同样长在了一起,因着他们背对背的姿势,盘绕过了他们的腿下,将他们紧密联结。 该如何形容眼前的画面呢? 沈息魄未曾料到自己竟也会有词穷的一刻。 不理解。 着实是不理解。 沈息魄恨不得自己压根儿就没有迈进这间炼丹室。 至于站在他身后的一众孩童,也皆是一脸震惊,大抵是没见过炉长老“出浴”后的吊诡模样。 而在场最淡定的人,无疑就是两位老者。 “吾乃炉阳长老。”最先睁眼的那一位说道。 “吾乃炉阴长老。”而后睁眼的另一位说道。 “……幸会幸会。”沈息魄嘴角微微抽搐,尽量把视线向上移去,“我是大魔头,特意来取你们的狗命。” “放肆!”炉阳长老登时怒道,“竖子,你杀我陨丹门满门,还不速速受死!” 话毕,他便和炉阴长老一同出手。 有别于沈息魄方才掐的术诀,两位老者毋需准备,便不约而同地从指尖射出了碧绿的浊液,直直地冲着沈息魄而来。 见状,沈息魄立即滚身躲过。 但位于他身后的孩童,却是躲闪不急,有两人被浊液沾到,当即便惨叫着融化成了一滩血水,连骨渣都未能留下。 好强的毒性。 沈息魄看得眼皮直跳。 “不想死就滚远点!”他放声喊道。 说到底,沈息魄跟这些孩童,乃是非亲非故,愿意出声提醒,已是仁至义尽。 闻言,为首的那位女子,咬了咬牙,呼唤着剩余的同伴,用最快的速度,复又躲进了暗室之中。 即便一刻都未耽误,仍是又有三名孩童,死在了两位炉长老的浊液之下,可见情势之急。 高人斗法,他们这些小鱼小虾,纵使并未掺和其中,还是难免会被殃及,只能暗自祈求,斗法快些结束,抑或是让他们死得痛快一点。 一人有十指,尚且好说,但两人却有二十指,足足翻了一倍,攻势实在过于猛烈密集。 再加之位置有限,一时间,沈息魄的闪转腾挪,都有些难以施展。 他欲要将战事,引向室外,但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意图,两名炉长老立刻用从十指喷出的浊液,将大门封禁,令沈息魄不能如愿。 他娘的。 沈息魄暗暗骂道。 转眼间,主室便已是无从下脚,遍地都是碧绿的浊液,一眼望去,简直跟沼泽无异。 不能再躲了。 沈息魄深深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不知道两个老头子,究竟能够从身体里,喷出多少浊液,但他不敢也不能赌,因为他只有一条命,还是从另一个世界转生而来。 沈息魄不是怕死,只是死在此处,未免太过憋屈,有愧于他魔头的名号。 既然五行的术法没用,他还剩下一个杀招—— 轮回灭魂掌。 数日前,他曾准备用这一招,对付自称是白骨宗少宗主的阮骨,但对方灵机一动,用立誓阻止了他的出手。 然而,轮回灭魂掌的威力虽强,以他如今的修为,却需要好几息的时间酝酿。 但对方岂会好心地给他这个机会。 看来,只能靠那个东西了。 第27章 以何果腹 “金炼!”沈息魄急声唤道,“给我咬!” 语罢,一个巨大的金色锹甲,便飞速地从沈息魄的衣摆下钻出。 “何物?”见状,炉阴长老悚然一惊,“锹甲?怎么生得如此之大?” “嘿嘿,老东西,看不明白了吧?”沈息魄哂笑一声,“这世间,又不是只有你们两个异端。” “强弩之末罢了,不必在意。”炉阳长老却是淡然道,“且把此物灭了,看他还如何嘴硬。” 不等金炼扑至眼前,两位老者便将从指尖射出的浊液,对准了眼前的锹甲。 霎时间,锹甲便被绿色的浊液,包裹住了全身。 只听刺耳的“滋滋”之声,不断响起,而终于寻得了空隙喘息片刻的沈息魄,一边暗暗地酝酿起了轮回灭魂掌,一边希望金炼能够撑得久一点。 好歹是他用心头血,浇灌出来的蛊王。 怎么着,也不至于一下便死吧。 沈息魄眼含担忧地望向不远处的那一大团绿。 而正面接下了绿色浊液的金炼,似乎已然失了生机,正在直直地朝着地面坠去。 “哼!”赤条条的炉阴长老,轻蔑说道,“不堪一击!” 话音未落,却见绿油油的金炼,甫一触到地面,便借着满地湿滑的浊液,“滋溜”一声,滑至了两位老者的脚下。 不给他们留出反应的机会,金炼便发挥了自己数足并用的本事,速度极快地爬了上去。 然后,它一口咬在了俩人下半身的相连之处。 呃…… 见状,沈息魄不由得有些傻眼,就连手上的动作,都忍不住一顿。 说时迟那时快,从金炼被击中,到它的下口,不过短短几个刹那。 “啊!”“啊!” 炼丹室内登时响起了两道重叠的痛呼。 下一刻,炉阳长老和炉阴长老,便同时倒了下去,原本被丹火烧得红润矍铄的脸色,也变得煞白一片,俨然跟死人无异。 但金炼仍不松口,死死地咬在某个不可言说之处,看得沈息魄都隐隐地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疼不死你们。 他不无幸灾乐祸地想道。 当然,痛楚只是一方面,金炼能够接下如此邪毒,正是因为它是货真价实的蛊王,自身的毒性,怕是不比两位老者差。 换言之,金炼一旦成功出嘴,俩人定已身中剧毒,即便不致命,也足够他们喝上一壶。 不是喜欢用毒吗? 他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只看两位长老,受不受得住。 他的轮回灭魂掌,已然酝酿到了最后的阶段,至多再过五息的工夫,便能大成。 沈息魄耐心地等待着一切结束。 一息…… 两息…… 三息…… 倒在地上的两名长老,似是弹动了一下,却没能直起身体。 四息…… 炉阳长老率先缓了过来。 他咬牙切齿地伸手按向了仍然牢牢坠在他们腹下的金炼,大抵是使了什么巧劲,终于让金炼释口。 五息…… 炉阴长老也脸色渐暖。 只见两位老者,腾地从地上站了起来,便要重整旗鼓,置沈息魄于死地,却还没来得及从指尖喷射出绿色浊液,便瞧见了一种极其绚烂的色彩,让他们的心神,竟是情不自禁地一阵恍惚。 不好! 炉阳长老艰难地甩了甩头,意图摆脱这种反常的境况,却终究是慢了一步。 他眼睁睁地看着炉阴长老,被撕成了碎片,然后便轮到了他。 “你……马上……便会……” 未能脱口的话语,吞没在了斑斓的漩涡之中,炼丹室骤然陷入了全然的寂静。 “总算都弄死了。” 良久,沈息魄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临死前,炉阳长老还不忘诅咒他一手。 真不是东西。 “出来吧。”他冲着暗室说道,“已经没事了。” “……没事了?” 少顷,一个脑袋探了出来,正是年岁最大的那名女子。 “嗯。”沈息魄点了点头,“死透了,尸体都没留下,你们走吧,记得避开地上的浊液。” 语罢,他微不可闻地“嘶”了一声。 “英雄,你受伤了?”女子开口问道。 “无妨。”沈息魄面无表情道,“小伤罢了。” 一开始,他躲避那些浊液,还算是灵活,但随着地面和墙体,也逐渐被浊液覆盖,不能踩触的禁区,变得越来越多,饶是沈息魄,也有些捉襟见肘起来。 稍有不慎,他便会丢了性命。 为了唤出金炼,他稍有分神,便是在那个时刻,一道浊液向他袭来,他实在避之不及,只能抬手去挡。 千钧一发之际,沈息魄特意让那道浊液,射中了自己受伤的左臂,因为那里依旧是白骨,没有分毫的皮肉,可以供浊液侵蚀。 他的计划成功了,却也不算十分成功。 少了皮肉的附着,浊液的确没能向外延展,却腐化了他的骨头,让本应该是白骨的地方,软软地塌陷了下去。 倘若不是外部还粘着一层皮,他的左臂,怕是已经自行断开了。 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沈息魄感觉自己的左臂,属实是有些“命途多舛”。 不过,除去碧绿浊液这一招,两名炉长老的身手,只能算是平平。 事后想来,他们傍身的本领,一是他们铜墙铁壁般的防御—— 五行的术法,打在他们身上,皆无法取得既定的效果。 二是他们的杀招—— 从指尖喷出的毒汁,腐蚀性极强,纵使是沈息魄这副已经步入了修真之道的躯体,也未能免受其害。 大概只有金炼这种蛊王,才能在对方的浊液中,如鱼得水。 思及此处,沈息魄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金炼,却见那只金绿色的锹甲,正在地上来来回回地翻滚,姿势略显笨拙,意图一点点地将身上的浊液蹭去。 显然,它知道浊液,会危及到它的主人。 换言之,若是不把自己清理干净,它便无法回到主人的衣摆之下。 “果真是成精了。”沈息魄失笑道。 轮回灭魂掌威力强劲,连全尸也未给两位长老留下,更遑论让金炼吸食他们的心头血。 但好在前往炼丹室的路上,金炼已经饱餐了数顿,眼下并不算饥饿。 趁着金炼打理自己的工夫,沈息魄走向了仍未离去的那名女子。 “你们从未见过两位炉长老的全副样貌?”他开口问道。 “是。”女子点了点头,“两位长老始终待在炉中,即使有内门弟子前来,他们也是隔着丹炉交谈,至于我们这些孩童,年岁不大,个头不高,自然看不透炉中的一切。” “便是个头足够,只怕也是无用。”沈息魄想起了炉中那副烟雾缭绕之景。 “英雄说的是。” “你们可知炉长老是何物?” “不知。”女子如实答道,“炉长老地位崇高,而我们只是下人而已,平素都见不到炉长老露面,只管规规矩矩地归整料材便好。” “炉长老没有命你们准备饭食?” “……饭食?”女子微微一愣,“从未有过。” “我知晓了。”沈息魄颔首。 “英雄,以炉长老的修为,应是毋需再似凡人一般,进用五谷杂粮了吧?”犹豫了片刻,女子还是看向沈息魄问道。 “哼!”沈息魄冷冷笑道,“倘若他们真的已经得道,自然是已经辟谷,但他们离得道,还差了十万八千里不止。” “真的吗?”闻言,女子显得有些茫然,“莫非两位长老的吃食,不由我们经手?” “非也。”沈息魄意味深长道,“他们吃的就是你们。” “……啊?”女子一惊。 “同样都是‘料材’,一会儿要分门别类地放好,一会儿又要囫囵地将其扔入炉中,你们就未曾觉得奇怪吗?”沈息魄好整以暇地问道,“左不过是一个喂了丹炉,一个喂了他们罢了。” “什么?”女子睁大眼。 “若是我未曾料错,两位炉长老的真身,应当是一只双头蛇。”沈息魄将自己的所思所想,冲着女子娓娓道来,“修炼了百年,方才修得了人身,成为了陨丹门的炉长老,却依旧暴虐不改,喜欢生食活人,越细皮嫩肉越好。” “竟是这样……”女子如梦初醒般地喃喃道,“怪不得,他们要镇日坐在丹炉之中……” 如此一来,两位炉长老既能果腹,又能掩人耳目,实在是一举两得。 “难道丹药,也是他们炼制出来的?”少顷,女子又生出了一问,“即使我们这些孩子,连杂役弟子都算不上,却也能够看出那些‘料材’的吊诡之处,寻常仙门的炼丹,应当不会这般邪异吧?” “的确不会。”沈息魄点了点头,“但要说丹药是他们炼制的,属实是有点抬举他们了,以他们的能耐,还尚且够不上这一步。” “那……”女子复又迷茫了起来,“难道丹药,真的是由那些‘料材’炼出来的……” “我且问你,陨丹门炼制出的种种丹药,效力如何,你们可曾试过?”沈息魄斟酌着问道。 迄今为止,沈息魄还未去过贮丹阁,不知道里面的丹药,究竟长什么样,更没能查探其中药力。 杀死周德远之后,沈息魄曾经在对方的身上,摸出了一个用人垢制成的葫芦。 忍着恶心,沈息魄将其打开,却只看到了一些零零散散的‘料材’,当即便脱手将葫芦扔去了。 是以,他才会询问眼前的这些孩童。 “没……”略一停顿之后,女子的话音,又陡然一转,“有!” 第28章 活的 “究竟是有还是没有?”沈息魄失笑问道。 “有,曾经有过那么一次,他们好似研制出了一种新的丹药,对于成效,无甚把握。”女子缓缓说道,“正好十七患了重病,眼看着就要不行了,他们便给他塞下了一粒,结果才将将过了一个时辰,原本气息奄奄的十七,便奇迹般地生龙活虎了起来。” “哦?”沈息魄挑眉道,“十七是哪一位?我想与他交谈一下。” “十七……”女子的语气,瞬间沉了下去,“十七方才还活着,但不慎沾到了炉长老喷出的绿液,人已经没了。” “可惜了。”口中如此说道,沈息魄的面上,却并无一丝一毫的惋惜之色,“也就是说,陨丹门炼制的丹药,的确有效,而且效用不错?” “嗯。”女子勉强打起了精神,“除此之外,我们的人手,即便时不时地需要喂给炉长老,仍旧一直在增加,也能从侧面,印证这一点。” “虽不知晓具体的价钱,但丹药一直供不应求,想必是很抢手的吧。”女子补充道。 “那便有些棘手了。”沈息魄微微蹙眉。 “棘手?”女子不解道,“陨丹门已灭,炉长老也已身死,只要我们将丹炉毁去,以后便不会有人,继续在此作恶了。” “小丫头,你大概弄错了一件事。”沈息魄似笑非笑道,“我灭陨丹门的弟子,杀炉长老,可不是为了惩恶扬善,别把我当成真正的英雄,省得日后,追悔莫及。” “那你为何要……”女子似是有些说不下去了。 “我嫌他们太臭了,不行吗?”沈息魄不耐烦道,“想杀便杀了,哪有那么多理由。” “太臭了?”女子愕然道。 须臾,她才猛然想起,此时此刻的自己,也是脏污满身。 只不过,她在暗室待得久了,鼻子已经闻不出味道了,但想必也是臭不可闻的。 “失礼了。”女子低低地垂下了头,“让英雄见笑了。” “都说了别再叫我‘英雄’了!”沈息魄猛地一甩袖口,露出了分外狰狞的伤处,让一众孩童,齐齐地呼吸一滞,“我平生最为厌烦这些正气凛然的称谓!” “是。”女子乖顺应道,“您方才说‘棘手’,恕小女子愚钝,敢问究竟‘棘手’在了何处?” 见沈息魄神色不对,女子赶紧转开了话茬。 “既然丹药,不是炉长老炼的,也不是内门弟子炼的,那些血腥的‘料材’,究竟是如何变成了货真价实的丹药?”沈息魄思忖着答道,“无论怎么想,都让人琢磨不透。” “呃……” 闻言,女子同样陷入了沉思。 片刻之后,他们不约而同地望向了那个巨大的丹炉。 难道秘密就藏在此物之内? 沈息魄毫不犹豫地抬脚朝着那里走去。 纵使左臂伤得不轻,他仍是觉得,这一仗,打得太过容易了。 即便没有金炼,只要抓几个孩童,挡在他的身前,作为他的肉盾,他依旧有充裕的时间,酝酿轮回灭魂掌。 而就像他之前分析过的一般,两位炉长老的攻击手段,可谓是单一到了极点。 但凡来个不怕毒的,他们便只能被动挨打,竟是连金炼这种初出茅庐的蛊王,都奈何不得。 委实不像是一门之主的身手。 虽然剿灭了敌人,但沈息魄心中的疑窦,却堆得越来越多。 看来,只能去丹炉之中,一探究竟了。 “金炼。”他出声唤道,“别蹭了,去丹炉里看看,切记小心,不要把命搭进去了,无论你发现了什么,一刻之后,必须出来。” 闻言,半金半绿的金炼,先是扬了扬自己的上颚,而后便一路爬到了丹炉之下,顺着浮满了暗纹的炉壁,飞快地爬入其中。 “英……公子,这只虫子,是您豢养的宠物吗?”忍了又忍,女子终究是没能忍住,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宠物?”沈息魄一挑眉梢,“姑且算是吧。” “哦。”女子点了点头,“真威风。” 明明是一只虫子,却生得比她都大,果然是有能之士,才能驯服的东西。 女子暗暗地在心底想道。 “怎么,你不怕它?”瞧着女子的面上,并无惧色,沈息魄若有所思地问道。 “不怕。”女子不像是在扯谎,但她随即又想起了什么,又心有余悸地补充了一句,“只要不咬我,便不怕。” 显然,她也被金炼方才惊天地泣鬼神的那一口,给结结实实地惊掉了下巴。 对此,沈息魄的反应是一声轻咳。 “你的胆子,倒是不小。”少顷,他浅笑说道,“许多女子都怕虫,尤其是长得不同寻常的虫。” “我自幼长在乡间,虫子见得多了,谈不上怕不怕的。”女子不甚在意道,“跟人的嘴脸比起来,虫子,便也没有那么可怖了。” 闻言,沈息魄不由得多看了女子几眼。 “你自幼长在乡间?”他意味深长道,“但你的言行,倒像是读过一点书的。” “我没读过书。”女子摇了摇头,“都是我娘教我的,她来自书香门第,才识不浅,跟我娘比起来,我这种半吊子,却是连她的一成都不如。” “你娘来自书香门第?”沈息魄略显讶异道,“既是如此,你为何会被卖到此处?” “……没落了。”女子徐徐地压下眉眼,似是不愿多说。 见状,沈息魄也不会自讨没趣。 横竖也是为了打发时间,他对女子的过去,一丝兴致都无。 炼丹室陡然寂静了下来。 明明已经打发他们离开,但兴许是好奇,丹炉内究竟有什么,在场的孩童,并未有一人迈步离去,而是站在沈息魄的身后,神色各异地等待着。 一刻转瞬即逝。 金炼却并未从炉中出来。 ……嗯? 沈息魄的神色一凝。 又过了一刻。 炉中仍未传来一星半点的动静。 “金炼?” 沈息魄试着张口唤道。 但回应他的,只有丹炉之中,袅袅上升的雾气。 不好! 不能再等了。 沈息魄快步走向丹炉。 然而,还没等他攀步而上,便是一阵地动山摇,直晃得连他都有些站立不住。 “地裂了!地裂了!”一位孩童登时惊恐地喊道,“快跑啊!” “别吵!”沈息魄回头吼道,“地裂不是这样的,这根本就不是地裂!” 但极端的危境之下,已经无人听他所言。 众人纷纷作鸟兽散,跑的跑,躲的躲,叫的叫。 一时间,场面已然乱作一团。 “大家都靠到我这里来。”即便如此,女子仍在试图掌控大局,“我们抱在一起,小的在里面,大的在外面,争取多活几个。” 闻言,有少数人聚到了女子的身边,他们环成了一圈,抱头蹲下,努力稳住自己的身形。 至于不远处的沈息魄,自然是犯不着和一群孩童抱团。 然而,他的脸色,却越来越差。 若是普通的地裂,压根儿就无法伤到他分毫,他甚至还有余裕,救一救眼前的这些孩童。 但他们分明是在一座山丘之顶。 倘若真的是地裂,还严峻到了这般程度,山顶早就应该已经断裂开来,决计不会像眼下这般,将所有物什,晃得东倒西歪,却一丝裂缝都无。 非要描绘一番的话,此时此刻的他们,不像是遭遇了地裂,反倒像是被什么东西,给顶起来了。 等等—— 顶起来了? 沈息魄陡然瞪大双眼。 下一刻,他便冲到了炼丹室之外。 原本布满浊液的大门,早就随着无穷无尽的晃荡,清出了一大片。 是以,沈息魄才能够轻而易举地通过。 而甫一来到空旷之地,沈息魄便疾步走向了边缘,然后俯身向下方望去。 “!” 下一刻,入目之景便让他不可置信地愣在了原地。 眼见为实—— 他们的的确确是被一个“东西”顶起来了。 但沈息魄属实是没能想到,那个“东西”,竟是位于他们脚下的整座山丘。 山丘是活物? 不。 不对。 严谨一点来说,应当是活物是山丘。 早先,沈息魄嫌弃这座山丘太矮,门派建在其上,一丝气势都无。 但这座山丘不高,是相比于其他的崇山峻岭,若它本身就是一个活物,那便不是“太小”的问题了,而是“太大”的问题了。 一个活物,竟能长得跟一座山丘一般大。 如若不是他疯了,便是这个世界疯了。 恍惚间,沈息魄想起了他在陨丹门的第一晚,住进的那间属于外门弟子的洞府。 彼时,他嫌弃那间洞府,太过逼仄阴暗潮湿,却未曾想过,那是在一个活物的表皮之下。 怪不得,洞府的山岩,外灰内红。 待久了,还会渗出“露水”。 原来一个个洞府,便是一个个穿凿的伤处,时不时渗出的液滴,也不是水,而是这个活物的“血”。 顷刻间,沈息魄恍然大悟。 可是,陨丹门的众人,究竟知不知晓,他们的门派,建在了一个活物之上? 这个活物,究竟是什么? 它为什么会猝然苏醒过来? 它跟陨丹门的炼丹之法,有何干系? 金炼又去了哪里? 一时间,难解的问题,接踵而至。 沈息魄却一个都答不上来。 重生以来,他好似从未面临如此巨大的危机。 显然,那个活物并不打算让他们活着离开,它正处于极度的暴怒之中,想要将所有踩在它头顶上的人杀死。 这一次,沈息魄属实是有点无辜了。 无论陨丹门的人,做了什么,都跟他一个外人无关。 尤其是在他“顺手”灭了陨丹门全宗之后。 倘若这个活物,跟陨丹门存在什么恩怨,他无异于帮了对方一把。 但假使对方跟陨丹门是互惠共利的关系,他便着实有些“不识抬举”了。 不过,沈息魄认为此种可能性不大。 若真是如此,陨丹门怎么可能在对方的身上,肆无忌惮地凿出一个个洞眼,还成日踩在对方头顶,半点尊重都无。 考虑到这只巨兽的实力,沈息魄不认为,它能够被陨丹门的一群乌合之众降服。 沈息魄甚至隐隐地有一种感觉,陨丹门的弟子,应当是在利用这只巨兽,达成自己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 至于是何种目的,大抵跟炼丹有关吧。 思及此处,沈息魄决定赌上一把。 第29章 活“山” “我已将陨丹门的弟子,尽数灭了。”沈息魄冲着下方,高声喊道,“你的大仇已报,不须再留在此处了。”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愈发强烈的晃动。 只见应当是巨兽眼睛之地,徒留一片血红,俨然已经失去了理智。 完了。 沈息魄最怕的便是这般情况。 不论是友是敌,只要能够沟通,便始终留有一线生机。 但足以比肩山丘的巨兽,似乎已经陷入了全然的疯狂,一心只想屠戮,根本不听他口中之言。 脚下的“土地”,摆荡得如此激烈,纵使沈息魄想要下“山”,也无法平安抵达。 唯一的安全之法,便是从高处,纵身跃下。 但就凭他如今的修为,即便不摔得粉身碎骨,也会变得奄奄一息,活下来的几率,比他把巨兽击溃还低。 思索间,剩余的那些孩童,也跌跌撞撞地从炼丹室跑了出来。 原是炼丹室已经彻底坍塌,倘若不逃出来,他们也是死路一条。 “公子!”灰头土脸的女子,大声疾呼道,“救救我们!” “看不出来吗?”沈息魄没好气道,“我尚且自顾不暇,如何救得了你们?” “那……”女子顿时语塞了,“到底如何是好?” “我长话短说。”沈息魄一刻都不耽误,“我们脚下的山丘,是一个活物,它现下已经发狂了,只想将我们杀死,你们一直待在炼丹室,可曾听过什么,或是被下过什么特殊的命令?” “……活物?”闻言,女子目瞪口呆道,“苍天呐!” “别顾着感慨了,先回了我的话!” “我……”女子只觉得脑中,已经纷乱如麻,“我不知道……” “罢了。”沈息魄叹息一声,“我还是自个儿想法子吧。” 作为一个魔头,他无意对别人伸出援手,但眼下若是找不出解决之道,他今日也得葬身于此。 为了活下去,沈息魄不得不绞尽脑汁了起来。 姑且再试一试轮回灭魂掌吧。 此刻,倒是没有两位炉长老,不停地对着他喷射浊液,只需要勉力稳住身形,他便能将轮回灭魂掌,酝酿成形。 “滚远点!”沈息魄冲着身边的孩童们喊道,“若是波及到了你们,别怪我没有出言提醒!” 话音刚落,为首的女子,便拉着零零星星的几位伙伴,踉踉跄跄地退至了角落。 她看得出来,沈息魄怕是要使出全力了,为了不被误伤,自然是离得越远越好。 幸好,他们来到了还算空旷的室外,倘若还在炼丹室内,他们至多只能躲进暗室,难以确保自身的安全无虞。 十几息过后,沈息魄再度于双掌之间,汇成了一道新的轮回灭魂掌,比起上一次,威力只增不减。 强忍着修为被掏空的不适,沈息魄咬着牙,对着虚无处道:“金炼,要是你还活着,勿要停留在我的脚下,我要对着下方,使出轮回灭魂掌了。” 语罢,静静地等待了片刻之后,沈息魄便将他的终极一击,狠狠地朝着“地面”砸下。 大音希声。 众人只觉得耳边,骤然沉寂了下来,只有耳膜的鼓噪,如同闪电划过后的闷雷,只待一声巨响,在最不经意的时刻,发出轰鸣。 果不其然,一阵茫然过后,他们被猝然炸开的动静,震得差点聋了。 “山石”一块接一块地分崩离析,流淌出透明的粘稠液体,无数道裂缝出现,宛如因干涸而皲裂的大地。 “山……山要塌了……”一名孩童目露惊恐地喃喃说道。 “真塌了便好了。”为首的女子,却说出了令人不解的话语,“没听到公子方才说的吗?压根儿就没有什么山,我们脚下的山是活的,只要它死了,一切便安静了,我们就能在它的尸体上行走,跟之前没什么两样。” “真的吗?”闻言,另一名年龄更小的孩童,好奇地张口问道,“不会再有地裂了?” “本来就没有什么地裂。”女子伸手将对方,揽入怀中,“放心吧,公子会救下我们的。” 艹。 五感远超常人的沈息魄,将远处几位孩童的交谈,尽数收入耳中。 一个个的,都把他当活菩萨了不成。 只可惜,他如今已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方才的那一掌,几乎使出了他体内所有的真气。 此刻的沈息魄,已是“油尽灯枯”。 即便是最为基础的五行法诀,他也只能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换言之,他已经跟普通人无异。 本来,按照他眼下的修为,轮回灭魂掌便只能连续使出两次。 既然如此,沈息魄肯定要不遗余力,方能给自己,争取到一线生机。 成功了? 沈息魄感受着脚下的阵阵激荡。 然而,仅仅过了片刻,他便用目光,透过缝隙捕捉到,裂痕正在由下至上地合拢。 那些透明的粘稠液体,除了是从巨兽身上,流出的血之外,好似还具备修复之效。 须臾,将将被沈息魄的轮回灭魂掌,轰得四分五裂的“大地”,便只剩下一道道浅浅的隙缝了。 与此同时,俨然被沈息魄的袭击,激怒了的巨兽,竟然使出了别的手段。 只见燎原冲天的炽火,骤然从一道道裂痕之中,喷薄而出。 刹那间,被女子搂入怀中的孩童,便成了一具焦黑的尸体,连痛呼都未能发出。 “八妹……” 女子倏地呆住了。 “姐姐,跑啊!”另一名孩童,猛然伸手将她拉开,尸体从她手中掉落,瞬间便成了飞灰,“躲开那些火!” 闻言,女子终于有了反应。 她双眼含泪地跑了起来,没有顾得上自己同样变得焦黑的双手。 幸好,她的脚还能动。 要不然,八妹的下场,便将是她的结局。 “会用火之术?” 身处在最中心的沈息魄,同样在躲避那些熊熊的烈火。 尽管他的修为,已经被榨取一空,基本的身法,他依旧了然于心。 除了姿态略显狼狈,沈息魄应付得还算游刃有余。 然而,巨兽的本领,还远远不止于此。 喷完了火,它又开始喷冰,然后是风、雷、水,威势一个比一个大,怎么折磨人,便怎么来。 “竟然掌握了五行之法?”沈息魄不可置信道,“它究竟是何方妖孽?” 要知道,在他的上一世,妖兽的智力,一般都不会太高,跟体型通常是此消彼长的关系。 一言以蔽之,便是越大越笨,越小越机灵,其中蕴含着万事万物的制衡之道。 但他脚下的这只巨兽,不仅蛮力惊人,还会使用五行的术法,种种招式和手段,不可谓不骇人至极。 在实力如此悬殊的情况之下,沈息魄已然不知道,要如何做,才能赢过对方了。 眼下,他只能靠着体力硬耗,但再多的力气,也终将会有殆尽的那一刻。 一旦被巨兽的攻势击中,即便不死,他也要脱层皮下来。 基于他的揣度,至多接下三招,他便会魂归九霄,再无回天之力。 沈息魄咬紧牙关,脚下的动作,越来越快,脚风甚至在他的身旁,掀起了一个个漩涡。 巨兽好似知道沈息魄的位置,但凡他移动到了哪里,哪里的攻势,便最为密集。 角落里的那些孩童,倒是可以为他挡上一挡,但终究是权宜之计,扬汤止沸罢了,难堪大用。 略一迟疑过后,沈息魄便放弃了向那些孩童靠近的想法,专心地应付起了自身的困境。 他似乎只能跟一只巨兽比拼比拼耐力了。 虽然听起来无异于以卵击石,但巨兽的身上,已经被陨丹门的弟子,凿出了无数个洞眼,又被自己的轮回灭魂掌,以全力击中,想必也受了不轻的伤。 “孽障,今日便看看,你跟我,究竟谁能耗到最后一刻!”沈息魄怒形于色道,“有本事,你便一举将我杀了,若是做不到,你便乖乖地给我受死!” 话音刚落,围着沈息魄的攻势,又陡然上升了一截。 见状,沈息魄不怒反笑。 他要的便是这个效果。 无论是人还是兽,只要负了伤,便不能运转内力过急,否则很容易走火入魔,让自己伤上加伤。 更有甚者,直接毙命,也算不得稀奇。 显然,除了肉身的博弈,沈息魄还跟对方打起了心战,竭尽所能地为自己,争得活下来的希望。 但他亦是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原本完好无损的右臂,被来势汹汹的火诀吞噬,皮肉被烧得一片黑红。 除此之外,他的左腿,也遭了殃,被凛冽的冰诀,射了一个正着,登时便失去了知觉,只能靠右腿进行躲闪了。 两次。 沈息魄默默地在心中算道。 至多再来一次,他便会完全丧失行动能力,只能躺在原地等死。 “姐姐……”被他人抱在怀中的痴儿十四,傻愣愣地伸出手,指向沈息魄的位置,“要死了……” “十四!”已然变得披头散发的女子,一边急促喘息,一边出言呵止道,“莫要胡说!公子……一定能够撑过去的!” 然而,话虽如此,她却也看得清清楚楚,沈息魄已经受伤了,还伤得不轻。 他的动作,越来越迟缓,每一次闪身,都是险而又险,直看得他们一阵心惊肉跳。 也多亏沈息魄吸引了绝大多数的火力,他们才能苟活至今,但若是沈息魄倒下了,他们定然绝无活路。 想到这儿,女子不由得焦急了起来。 但偏偏他们一点忙都帮不上。 对了—— 适才,好似仙人一般的公子,开口问了什么? 女子努力让自己,沉下心神,静静地回想了起来。 很快,沈息魄的话语,便再度回荡于她的脑海。 除了告诉他们,他们脚下的“山丘”是活物,公子好似还问了他们,待在炼丹室之中,可曾听过什么,抑或是被下过什么特殊的命令。 听过什么…… 被下过什么特殊的命令…… 即便惊愕不再,女子仍旧是满头雾水。 想啊! 快想啊! 即便是蛛丝马迹也无妨。 女子暗暗地逼迫起了自己。 许是求生之欲,盖过了其余的一切。 片刻之后,女子竟真的回忆起了只言片语。 第30章 还给我 “公子!”女子竭力冲着沈息魄喊道,“内门弟子和炉长老交谈的时候,我曾经大着胆子,偷听过一次,他们好似说了“十痣”二字!” “此外,陨丹门要求炼制的丹药,日日都不一样,但有一味丹药,每月都须要我们归整‘料材’,那味丹药,便是忘忧丹。”女子补充道。 “十痣?”闻言,沈息魄却忍不住面露不解,“十颗痣吗?” 莫非两位炉长老的身上,各自长了五颗痣,加起来一共十颗? 对此,他的论断是—— 关他屁事! 他需要了解的,决计不是这个。 沈息魄感觉将将燃起的希望之火,又被冷水,浇了一个透心凉。 “你……” 他正准备回话,让女子继续想些别的,话音却戛然而止。 等等—— 十痣? 沈息魄下意识地锁紧眉头。 “我知道了!” 须臾,他的眼中,闪过一道光亮。 不是“十痣”。 而是“食稚”。 他已然茅塞顿开。 “原来如此。”沈息魄仰天长笑道,“没想到,竟会是你。” 至于女子口中的“忘忧丹”,他自然也是听过的,只要服下一粒,便能一月无忧无挂,可谓是名副其实的快乐丹。 但沈息魄却是知晓,“忘忧丹”之所以能够让人“忘忧”,关键在于一个“忘”字。 换言之,它只是强行让人忘记,治标不治本。 一旦断药,忧思便会加倍加倍地向人袭来,更甚以往。 即便丹药不停,偶尔午夜梦回之际,也会心悸不已,感觉心神恍惚,不知不觉间,已经潸然泪下。 “陨丹门在给谁服用忘忧丹?”沈息魄喃喃自语道,“何人如此重要,竟能被陨丹门,一直惦记着?” 想起过去的种种,以及脚下的巨兽,那副心智全失的模样,沈息魄的心中,渐渐有了答案。 “我去去就来!”沈息魄抬腿便走。 “姐姐,他要去哪里?”见状,一名孩童焦急问道,“不会是要撇下我们不顾吧?” “不会。”嘴上如此说道,女子的心中,却一丝底气都无。 好在沈息魄是一个言出必行的人。 惴惴不安地等待了片刻,他们便复又看到了沈息魄的身影。 然而,除了他自己之外,他的手中,还拎着一人,看面容是一名女子,身份应当是陨丹门的外门弟子。 此刻,那名外门弟子,双眸紧闭,一动不动,俨然已经死了。 为何要想方设法地带来一个死人? 众人正暗暗觉得纳罕,便看到本应是“死人”的那名外门弟子,竟幽幽地睁开了眼睛。 “唔……” 她的眼中,尽是迷茫之色,似乎还不知晓,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沈息魄显然不打算与她解释一番。 只见他一边躲避无所不在的攻势,一边拎着那名外门弟子,快步前。 不消片刻,他便有惊无险地到达了边缘之处。 然后,沈息魄竟是直接松手,放任那名又再度阖上双眼的外门弟子,直直地落了下去。 “啊!” 见状,有几名孩童尖叫起来。 然而,沈息魄却不为所动,眼中毫无愧疚之色。 “我把你的神智,还给你了。”他冲着下方喊道,“接好!” 说来也怪,被沈息魄扔下的那名外门弟子,甫一坠落,他们脚下的“地面”,便不再摇晃,也不再从缝隙之中,喷出各式各样的五行之法。 得救了? 女子不可置信地眨了眨双眸。 然而,喜悦还未能涌上心头,五花八门的攻击,便再度袭来,甚至大有赶超方才之势。 “你大爷的……” 沈息魄差点被气出个好歹。 如此无耻的行径,都不能说是“是非不分”了,而应当是“恩将仇报”。 “食稚兽,睁大你的狗眼,仔细瞧瞧,本座是在帮你,不是在害你!”沈息魄目眦欲裂道,“你还讲不讲理了?” 闻言,对方的攻势,似是一缓,但旋即便又激烈了起来,不由分说地便朝着沈息魄而去。 “……” 见状,沈息魄已然无暇再破口大骂,一是因为已经无话可说,二是因为他又要忙着逃命了。 “你究竟想要如何?”寻得一个空隙,沈息魄咬牙切齿地问道,“总得给个说法吧!你的神智,已经归位了,难不成,你还是个哑巴兽?” 这一次,对方总算是施舍般地搭理了他。 只听巨兽的声音,浑然有力,似从天边响起,又似近在耳边,声线雌雄莫辨,却莫名地让人想要屈膝,战战兢兢地朝它拜去。 “姐姐,它在说什么?”少顷,一名孩童看向女子问道。 “不知。”迟疑了一下,女子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听不懂。” 想来也是,既是巨兽,说的必定是兽语,他们作为人,又如何能够明白呢? 但下一刻令她极为目瞪口呆的一幕便出现了。 面对着如斯费解之声,沈息魄竟轻轻地点了点头,一副听得明明白白的样子。 “还给你?”沈息魄蹙眉问道,“还给你什么?” 然而,面对他的询问,巨兽只是不断地重复着同样的一句话—— “还给我……” 该不会是吃忘忧丹吃傻了吧? 沈息魄露出了一言难尽的神色。 与此同时,被对方刻意放缓的攻势,也已恢复了方才的激烈,打得沈息魄直骂娘。 他连要还什么都不知道,怎么还? 顷刻间,沈息魄感到一阵绝望。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解开了一切,也成功地找回了食稚兽的神智,但结果却依旧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由此而来的挫败感,几乎要将他硬生生地击溃。 他的体力,已然见底,最多再撑一刻,他便要乖乖地束手就擒。 什么憋屈的死法? 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沈息魄从未想过,自己会沦落至此种结局。 兀自悲切间,他却听到了一阵不合时宜的笑声。 沈息魄转头望去,便看到了一张稚童的脸。 如今,大抵只有痴儿十四,才能这般天真地笑出声来。 “姐姐!”跟沈息魄对视到了一处,十四似乎十分兴奋,拼命地挥动起了自己的手臂。 “老子是男的!”沈息魄气急败坏道。 左右已经要死了,他懒得再顾及什么大魔头的风度,竟是跟一个又痴又愚的男童,孩子气般地争吵了起来。 “姐姐……”十四委屈地缩了缩脖子,“就是姐姐……” “好了,十四。”为首的女子,伸出焦黑的手,捂住了痴儿的嘴巴,“别再说了。” 她的语气,着实算不得好。 毕竟,女子已经看出了沈息魄的颓势。 而一旦沈息魄倒下,堪称疯狂的攻势,便会轮到他们了。 被他眼中顶顶好看的“姐姐”凶完,又被另一个姐姐凶,十四已然委屈至极,竟是“哇”的一声,嚎啕大哭了起来。 这下子,光捂是捂不住了。 哭声顿时从女子的指间,极为聒噪地流泻了出来。 “吵死了!”果不其然,被术法打得左支右绌的沈息魄,当即便烦不胜烦道,“让他安静一点!” “我……我……” 女子登时手忙脚乱了起来。 虽说绝大多数的攻击,都落在了沈息魄的身旁,但他们也不是全然安全,同样处于躲闪之中。 再加之还要噤声痴儿十四,属实是有些难为她了。 应接不暇间,女子却猝然看到另一只黑红交织的手,堂而皇之地伸了过来,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将十四夺了过去。 而女子抬头之际,沈息魄已然走远,速度快如闪电,令密集的攻势,并未来得及,落至他们周身。 虽说行的是庇护之举,但女子还是惊惶地看向了沈息魄,声音颤抖地说道:“公子,您毋需跟一个傻子计较啊!” “怎么?”沈息魄不置可否,而是低头瞧了瞧,一窝到他的怀中,便立马由哭转笑的孩童,“怕我将他杀了?” 闻言,女子不说话了。 但沈息魄却是知晓他已经猜中了女子的心思。 “我且问你,你之前与我说,他自幼便是这样,可有人证?”沈息魄忽地开口问道。 “……人证?”女子不解问道,“敢问公子是何意?” “炼丹室这么多孩童,可有跟他同乡或是邻乡的,打小便认识他,知道他的病症?” “并无。”少顷,女子摇了摇头。 “也就是说,你们只知他是在来到暗室之后痴傻的,至于先前的情况,你们也不过是道听途说罢了,而道听途说的对象,便是陨丹门的一众弟子。”沈息魄若有所思道。 “……是。”女子迟疑着应道。 “很好。”沈息魄莞尔一笑,一改适才的愤懑与不耐,配上他姣好的容貌,让几个孩童,顿时看得眼睛都直了,“真真是再好不过了。” “好?”女子满头雾水道,“哪里好?” “我已明白,要还给它什么了。”沈息魄的目光,变得耐人寻味起来,“还不够好吗?” “还给它?”闻言,女子却显得愈发疑惑了,“公子,您是指我们脚下的那只巨兽吗?” “正是。”沈息魄噙着笑意答道。 “公子,您……您究竟要做什么?”明明沈息魄的眉眼之间,俱是温柔平和之色,但女子却平白无故地感到了一阵冷意,从脚底蹿起,令她齿颊生寒。 “也没什么。”沈息魄将目光垂下,爱怜地看向怀中的十四,“将他开瓢罢了。” 预告—— 下章攻出没[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0章 还给我 第31章 脱险 “什么?”女子大惊失色道。 然而,沈息魄却不再回应。 “公子!”见状,女子声嘶力竭道,“您放过十四吧!他只有三岁啊!” “叫什么?”沈息魄冷冷地瞥了女子一眼,“我说了,我要将他宰了吗?” “可是……”女子不安地蜷动手指,“您方才说,您要将他开瓢……” “是啊。”沈息魄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你没听错。” “……” 难不成“开瓢”二字,还能有其他含义? 一时间,女子也被沈息魄搞懵了。 但身处漩涡之中的沈息魄,一刻都耽误不得。 只见他从背后,倏地拔出利剑,略略比划了一下,便冲着还在“咯咯”笑的十四的发顶划去。 刹那间,十四便哭得惊天动地,让尚在远处的几位孩童,听得揪心不已。 “阿姐,他砍了十四!”一位孩童瞠目结舌道,“十四要死了!我们得赶紧去救他!” “不会的……十四不会死的……”女子哆嗦着嘴唇说道,“公子既已说了,不宰他,便不会宰,我信他……” 也不知是为了宽慰自己,还是为了宽慰同伴,女子紧紧地抓着一根救命稻草,不肯撒手,希冀着奇迹的发生。 但沈息魄当真说了不宰十四吗? 他好像只反问了自己一句,根本未曾给出任何承诺。 更何况,十四还那么小,一剑下去,他真的还能有活路吗? 女子越想便越心乱如麻。 “阿姐!”果不其然,适才开口的那位孩童,脸上仍旧满是惊疑之色。 “闭嘴!”女子好似从未发过这么大的火,“你自己瞧瞧,我们过得去吗?怕是还没能近公子的身,便先被这些法术弄死了!” 闻言,另一位孩童,顿时不吭声了。 她知晓,女子说得在理,即便是救人心切,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究竟有几斤几两,免得把自己,也白白地搭进去了,还救不下十四。 说时迟那时快,在她们短暂的交谈之中,沈息魄已然收了剑,但却并未收手,而是将指节硬生生地插入了十四的脑后,似是在翻找着什么。 “阿姐……”面对着此情此景,另一位孩童,实在是按捺不住了,颤声问道,“他……他在做什么……” “我不知道……”女子眼神呆滞地晃了晃脑袋。 此时,一道火诀,正巧向着她的面门袭来,若不是被人拉了一把,她估计已经身死了。 “阿姐,你振作一点!” “三妹,你听,十四……是不是已经不哭了?”女子望向拉她的那位孩童,眼中一片死寂。 岂止是不哭了,简直是半点声响都无了。 被女子问话的孩童,死死地咬着自己的下唇。 “我错了。”女子缓缓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里面已然蓄满了泪水,“他不是拯救我们于水火的大英雄,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癫子。” “找到了!” 站在中央的沈息魄,却是忽地大吼一声。 众人循声望去,便见他的手中,举着一个拳头大小、灰白相间的物体。 见状,几位孩童压根儿就不敢细想,那究竟是什么。 沈息魄才不管他们的脸色有多么苍白,为了准确地将十四开瓢,他不得不站定了片刻。 便是这短短的片刻,他又被一道雷诀,击中了身体。 迄今为止,沈息魄已经硬生生地受了巨兽三招,已然到达了他的极限。 要不是凭借一股顽强的意志,他怕是早就已经倒下了。 无力再走到边缘之处,沈息魄使出体内的最后一丝气力,将手中的东西,远远地甩了出去。 “还你了。”他如此说道。 下一刻,所有的颤动和术法,便尽皆消失了。 众人只觉得脚下的“山丘”,轰然倒塌了下去,发出一声巨响,伴随着无数尘土的扬起。 惊慌失措间,孩童们彼此手牵着手,才勉强在趔趄中,稳住了身形,没有狼狈地摔倒。 灰土土脸地咳了几下,女子好不容易才摆脱了双眼中的迷离,却见一人长身玉立在她的眼前,以剑尖抵地,赫然就是沈息魄。 即便到了眼下这种境地,他的腰背,仍旧挺得笔直,没有一丝一毫的弯曲,更不像他们一般,被震得晃晃悠悠。 如同一棵松柏,无论周遭的环境,如何剧变,他都能够稳稳地屹立在那里,让人看了便是一阵心安。 对了—— 十四! 女子正准备朝着对方迈去,却再度听到了巨兽的声音。 虽说依旧无法领悟其中含义,但比起上一次,巨兽听起来,已然疲惫了许多,原本雄厚低沉的嗓音,透着一股凄凉至极的沧桑之感。 它在说什么? 女子从未如此急切地想要听懂其中之意。 但仅仅过了刹那,巨兽便彻底寂然了下来,仿佛方才的声音,不过是她的一场幻觉。 “嗯?” 沈息魄同样捕捉到了从巨兽口中吐露的那句话语。 然而,还没等他作出反应,将将被他扔下的东西,便又“咻”的一声,从下方弹回了他的面前。 然后,他听到了一句稚声稚气的兽语—— “娘!” “……” 霎时间,沈息魄感觉浑身上下更痛了。 这个诡谲莫测的世界,究竟还有没有长了眼睛的东西了? 他火冒三丈地想道。 不过,这道声音,倒是提醒了他,他的怀里,还有另一个“有眼无珠”的东西。 视线已经渐渐模糊,沈息魄扔去手中的剑,努力在指尖,汇聚了一道术诀,因着修为的枯竭,洁白无垢的光华,看起来竟有些忽明忽灭。 “去!” 沈息魄将术诀,引向了男童的头顶。 “你累?” 待光亮彻底消失之后,他一边阖上眼睛,一边发出低语。 “我也累啊……” 须臾,因为主动丢弃了铁剑,没了剑把的支撑,已然失去了意识的沈息魄,便软软地向着下方倒去。 “公子!” 朦胧混沌间,他好似听到了一声呼唤。 除此之外,本该重重地砸向一地冰凉冷硬的他,却无端地落入了一片温暖之中。 ……檀香? 沈息魄吸了吸鼻子。 他极力撑开双眼,视野中的最后一幕,却是一道清晰锋利的下颌线和一段莹白如玉的脖颈。 …… “啊!” 沈息魄做了噩梦。 惊醒时,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榻之上,看形制,似乎是陨丹门内门弟子的住处。 “公子,你醒啦!” 似是听见了他的动静,一名女子,迈着急急的步子,满脸喜色地来到了他的床前。 “你……”沈息魄将眉头微蹙。 “什么时辰了?”须臾,他转而问道。 虽有片刻的怔愣,但他已然认出了女子。 经过一番洗漱,对方已经不再满身尘垢,面目姑且还算是清秀,眼中却蕴藏着跟年岁不符的老成。 “已经是未时了。”女子笑盈盈地答道,“公子,您昏睡了七天七夜,可把我们担心坏了。” “我们?”沈息魄轻轻挑眉。 闻言,女子的脸色,倏地黯淡了下来。 “算上我,也只剩下五个了。”少顷,她才苦涩回道,“但能活下五人,已是幸事,还得多谢公子的仗义出手。” “不必谢我。”沈息魄摆了摆手,“若不是我一时兴起,把陨丹门灭了,你们这些被抓来的孩童,说不定,还好好地待在暗室之中,性命无虞。” “不。”女子眼含坚定地摇了摇头,“公子,我们在暗室之中,过得皆是一些苦日子,镇日提心吊胆,不知会不会被扔进丹炉之中炼化,说是生不如死,也不为过,绝对比眼下,难熬多了。” “你爱怎么想,便怎么想吧。”沈息魄懒得与她辩驳,“你且告诉我,我是怎么活过来的?” 他抬眼看向女子。 作为一个修真者,沈息魄自然知晓,他那时的伤,究竟有多重。 一个不小心,便会一命呜呼。 倘若没有高人出手,仅仅依靠自愈的话,昏个一年半载,都算是短的,更遑论,还有醒不过来的可能。 便是前一世的他,面对如此严峻的伤势,医治起来,也不能说是十拿九稳。 但如今才将将过了七天,他便已是生机勃勃,身上也再无一丝一毫的痛感。 如此怪诞之事,背后必有隐情。 显然,高人不可能是五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 既然如此,躲在暗处的人是谁,沈息魄必定要问个清楚。 “公子,是一位好心的僧人,出手救了你。”女子如实答道,“他好像是偶然途经此地,幸得有他,你才能安然无恙。” “……僧人?”沈息魄回想起了萦绕在鼻间那股若有似无的檀香。 “是。”女子点了点头,“那位僧人的模样,很是俊俏。” “哦?”沈息魄语含玩味道,“很是俊俏?有我俊吗?” “不……不一样……”女子期期艾艾道,两颊登时涨得通红。 “如何不一样?”沈息魄却好似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他……他看起来更为英气,流转于周身的气度,会让人无端地想起一种温润的玉石。”女子绞尽脑汁地描述道,“至于公子您,自是俊美无俦,气焰嚣张外放时,令人不敢轻易直视。” “一个秃驴而已,还说什么温润的玉石?”沈息魄不屑一顾道,“你也太抬举他了!” “秃……秃驴?”闻言,女子却是满面不解。 “怎么,不是吗?”沈息魄冷笑一声,“难不成,他的脑袋上有毛?” 闻言,女子并未答话,但沈息魄却从她的脸上,看出了一丝欲言又止之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1章 脱险 第32章 食稚兽 “嗯?”沈息魄讶异道,“莫非他有头发?” “有啊。”女子点了点头。 “可他不是僧人吗?” “是啊。”女子显得愈发疑惑了,“僧人……又如何?” “不是,你们这个鬼地方的僧人,都不用剃度的吗?”这下子,沈息魄也不免目瞪口呆了起来。 “剃度?”女子迷茫道,“敢问公子,剃度是何意?” “就是把头上的发丝剃干净。” “哦。”话及此处,女子总算是听懂了,“不用。” “为何不用?”闻言,沈息魄几乎要把眼珠子,从眼眶里瞪出来。 “为何要用?”女子反问道。 “呃……”作为一个魔头,沈息魄搜肠刮肚般地寻觅起了上一世的记忆,“佛门好似有一种说法,三千青丝便是三千烦恼丝,想要遁入空门,须得先把三千烦恼丝除去。” “是吗?”女子却是不以为然道,“那便不说远的,姑且拿我自己作例,我自幼长大的那个村子,里面有许多男子,过了不惑之年,头发便掉尽了,却也没见他们,少了几丝烦恼啊。” “……” 还真有几分道理。 至此,沈息魄已是哑口无言。 罢了。 不就是有头发吗? 比起这个世界的其他种种异象,好似也不是特别难以接受。 沈息魄心神恍惚地想道。 “公子,你还好吗?”见沈息魄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女子小心翼翼地问道。 “自然好得很。”沈息魄面无表情地答道,“那个秃……僧人,可曾留下了自己的名姓?” “不曾。”女子摇了摇头,“他全程并未开口,只是抬了抬手,我们身上的伤,便俱都好全了。” 语罢,女子将自己皮肉完好的双手,伸到了沈息魄的眼前,以示自己说的是实情。 要知道,她的这双手,曾经被巨兽的火焰吞噬,变得焦黑不已。 如今,却连丁点的痕迹,都未留下,医治的人,绝对称得上是“妙手回春”。 “你们一句话,都没与他说?”沈息魄思索着问道。 “说了。”女子一五一十道,“三妹见他一出手,便如同神仙人物一般,忍不住开口问他,能不能让已经死去的数位孩童,重新活过来。” “他作何反应?” “他冲着三妹,略一摇首。” “哦。” 对此,沈息魄倒是毫不意外。 倘若对方真的能够起死回生,那他便不是僧人了,而是已然功德圆满的佛陀。 “你们看见他是怎么治我的了吗?”沈息魄继续问道。 “看见了。”女子点了点头,“公子,你的伤势最重,是以,他不止是抬了抬手,而是于手心之中,托起了一朵金色的莲花,然后又从莲花之间,凝聚出了一个发着金光的‘卍’字,他将‘卍’字,打入了你的胸口,继续等待了片刻,待光芒完全消失之后,他才举步离开。” “嗯。”的确是佛修的手段。 “对了,他行走起来的样子,也看得我们咋舌不已。”女子补充了一句,“明明看着只有一步,他却迈出了十余丈不止,转瞬间,便没了踪迹,当真是神异到了极点。” 缩地成寸? 沈息魄的脑海中,立时浮现出了一个与之对应的招式。 看来,对方果真实力强劲。 若是上一世的他,应当与对方,尚有一战之力,但眼下的他,估计只能像一只蝼蚁一般,被对方不费吹灰之力地碾死。 好在出家人,大都以慈悲为怀,不仅没有趁人之危,出手碾死他,还帮他治好了身上所有的伤处。 不仅仅是从巨兽那里遭受的伤害,沈息魄甫一醒来,便注意到自己“多灾多难”的左臂,已然恢复如初,光洁得如同新生一般。 除了白骨生肉,被炉长老的浊液,腐蚀而断的骨头,也重新长在了一起,令他已经可以活动自如,却并无半分不适。 “手艺不错。”沈息魄转了转自己的左腕。 只可惜,你救的人,是一个魔头,魔头可不会结草衔环,只会恩将仇报。 但愿日后你我不会再遇上吧。 沈息魄暗暗在心中想道。 “公子,还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迟疑了片刻,女子复又张口说道。 “但说无妨。” “那位僧人的动作极快,是以,我也不确定,是不是我眼花了。”女子缓缓说道,“但我好似看见,他虚虚地抬了一下你的右手,然后从口中,微不可闻地发出了‘咦’的一声。” “嗯?” 闻言,沈息魄眉心微动。 倘若女子没有看错,倒真真算是怪事一桩了。 毕竟,他被两位炉长老伤到的是左臂,若是对此感到奇异,对方应当抬起的是他的左手。 至于他的右手,虽不慎被巨兽的火诀,席卷而过,但即便伤得再重,也是受于寻常的五行之法,以僧人的修为,断断不会行此突兀之举。 更何况,沈息魄浑身上下,俱是五行之伤,僧人既已出手医治,便定是已经心中有数。 而看他如今这副生龙活虎的样子,便知对方是“对症下药”,并无一丝一毫的错漏。 换言之,令僧人感到讶然的东西,决计不是他右手所示的灼烧之态。 可除此之外,他的右手之上,还有什么,能够引得一个修为远超自己的僧人,侧目而视? 猜不透啊。 一时间,沈息魄百思不得其解。 “公子,你不须为此烦恼,许是我看错了,我已问了其他三人,他们都并未看见这一幕,也并未听见什么。”女子张口说道。 “其他三人?”沈息魄看向对方,“你们不是活了五个人吗?怎么只有‘其他三人’?” 闻言,女子的神色,却陡然窘迫了起来。 见状,沈息魄只是好整以暇地坐在那里,虽并未出言催促,却也并无替女子解围之意。 良久,女子才将头垂着,再度启齿:“公子,是我错怪你了,十四……不仅没死,还变得机灵了许多,痴症已然好了大半。” “哦。”沈息魄不置可否道,“你确定,不是你口中的那位俊俏僧人,出手将他医治好的吗?而我,身为一个大魔头,险些将他杀死。” “公子,你莫要再揶揄我了。”女子几乎将头,埋到了胸口,“我虽不是修道之人,却也不是一个傻子,我看得出来,你是在帮十四,那时候,你都伤成那副样子了,还把他的伤处,合拢了才倒下,你断断不是要害他之人。” “姑且算你还有点眼力。”沈息魄从鼻间,溢出一声轻哼。 “公子,我们脚下的巨兽,究竟是什么东西?”既然话茬,已经到了这里,女子顺势问出了盘旋心底多日的疑谜,“它又说了什么?” “你真想知道?” “嗯!”女子用力地点了点头,但不等沈息魄开口,她又急急地打断道,“等等,我把其他人也唤进来,此事也关乎了他们,还是一同听吧。” “随你。” 很快,五位孩童便齐齐地聚到了沈息魄的身旁。 沈息魄抬眼,略略看了一下,三男两女,最大的,便是为首的女子,最小的,则是十四。 十四虽然不再痴傻,却终究受到了些许影响,再加之只有三岁,看上去依旧童心未泯。 一见到沈息魄,他便“咯咯”地笑了起来。 “姐……” 十四奶里奶气的声音,瞬间泯灭在了女子的手掌之中。 大抵是受到了一些强势的规训,在女子将手松开之后,十四满脸委屈地冲着沈息魄喊了一声“公子”,神色显得极为不情愿。 “嗯。”沈息魄淡淡地应了一声。 公子便公子吧。 虽然没有“魔头”那么悦耳,但好歹是归属男子的称谓,他便也懒得与一个孩子过多计较了。 “公子,你说吧。”女子眼巴巴地望着他。 “那只巨兽,名为食稚兽,乃是传说中的存在。”沈息魄将自己上一世的所见所闻说了出来,“这世间的兽类,大致可以分为三种,一种是普通的飞禽走兽,想必你们已经非常熟悉,一种是妖兽,两位炉长老,便是属于这个范畴,还有最后一种,被称之为异兽,而食稚兽,就是一种异兽。” “异兽?”女子纳罕道,“公子,何为异兽?” “异兽通常体型巨大,本领通天,介于仙、魔、妖之间,有的性情暴戾,以屠戮为乐,有的却无比温顺,会主动远离人群,匿身于无人之境。” “听上去,食稚兽属于前者?” “不。”谁料,沈息魄却摇了摇头,“据我所知,食稚兽之所以叫食稚兽,便是因为它喜食婴孩,年岁也是越小越好……” “公子,如此骇人听闻的习性,还不算是暴戾吗?”被女子称为“三妹”的女童,忍不住出言打断道。 “别急。”沈息魄微微一笑道,“食稚兽虽喜食婴孩,却不吃活的,只吃死的,因此,一些难产至死的婴孩,尸首被丢弃之地,间或会浮现它的身影,据说,食稚兽从不主动袭人,即便现身,也只会是在深更半夜,再加之有许多地方,认为甫一出生,便死去的婴孩不祥,食稚兽将他们吞下,便是在替人消灾,又怎么算得上是性情暴戾呢?” “原来如此。”闻言,女童这才恍然大悟,“那为何我们脚下的这只巨兽,不单吃活婴,还会炼出丹药呢?” “前一个问题,我也暂且还未想透。”沈息魄蹙起眉头,“不过,后一个问题,我倒是可以解答一二。” 第33章 软肋 “关于食稚兽的传说有许多,其中有一种,便是说,食稚兽每吃下一个婴孩,便能替人,达成一个愿望,由此看来,陨丹门压根儿就不是在炼丹,而是将食稚兽困在此地,替他们‘变’出一瓶瓶丹药。”沈息魄缓缓说道。 不用顾及损耗,也毋需把控火候,更不会失败,“炼制”出的丹药,效用还好得出奇。 陨丹门俨然把食稚兽,当成了摇钱树,将它压榨到了极致。 怪不得,“炼制”出来的丹药,要以人垢封存;也怪不得,藏书库里有一半的藏书,是在教人如何护丹,免得药力流失。 原是这些丹药,跟食稚兽息息相关。 换言之,即便不是用那些诡异的“料材”制成,也不免沾染了那些“料材”的气息。 人身是会腐坏的,来路不正的丹药,自然也难逃此种定律。 而以人垢封存,一是能借恶臭,遮掩人味;二是人垢,本就产自于人,倘若有什么东西,可以最大限度地延长借人力达成的药力,无疑就是人垢本身了。 除此之外,陨丹门的弟子,连带着暗室之内的孩童,全都不修边幅,也有两个好处。 一是人垢可以源源不断地产出,对于陨丹门来说,也算是自给自足;二是遮掩自身散发的人味,以免食稚兽发狂,不能再以之前那副浑浑噩噩之态,达成他们的炼丹之愿。 可谓是两全其美的法子。 即便沈息魄难以苟同,却也不得不承认,想出这套“炼丹”之法的人,脑子异常灵光。 只可惜,对方的金饭碗,已经被不知情的自己,一脚踢翻了。 上一世,沈息魄从未听过什么劳什子“护丹”,他本以为是两个世界的迥异之处,却不想是丹药的迥异之处。 不知这个世界的炼丹之法,还有没有稍稍正常一些的。 思及此处,沈息魄感觉自己的脑袋,似乎隐隐地疼了起来。 “竟是如此……”为首的女子,已然傻眼了,“原来,他们根本就不会炼丹,我们也不是在打炼丹的下手……” “达成愿望?”被女子唤作“三妹”的女童,却听得双眼一亮,“那我能不能向它祈求,将死去的兄弟姐妹们,全都变活过来?” “不能。”沈息魄漠然应道,“即便是许愿,也应有限度,倘若真的如此神奇,陨丹门的人,为何只‘炼制’丹药,不做些别的呢?” “也是……”闻言,女童眼中的光芒,渐渐黯淡了下来。 “公子,你从别处带来的那名外门弟子,便是食稚兽的神智?”平复下来的女子,又开口问道。 “嗯。”沈息魄颔首道,“幸得我与她,有过一面之缘,又发现了她不断‘死而复生’的怪状,稍一联想,我便猜出了她的身份。” “既是异兽,食稚兽必然不笨,又怎么会甘心,被陨丹门的一群庸才利用?”沈息魄继续说道,“不知用了何种手段,陨丹门的人,分割了食稚兽的神智,然后将其,注入了一具死人之躯,但为了不让它清醒过来,还须按月给它服用忘忧丹,说来讽刺,食稚兽‘炼’出的丹药,竟是用在了它自己身上,生生地遏制了它的反抗。” “怎么听着怪可怜的……”一名男童小声嘟囔道。 “十七!”女童却倏地沉下了脸,“别忘了,我们有多少同伴,死在了它的手中,你还是可怜可怜他们吧!” “知道啦……”男童缩了缩脖子,“我就是随口一说,三姐,你别生气……” “哼!” “好了,先听公子说完。”女子出言打断了他们,“公子,你既已将神智归还,为何食稚兽,还是没有收手,是不是与它第一次开口有关?” “是。”沈息魄点了点头,“彼时,我跟你一样摸不着头脑,所以便问了一问,它只回了三个字——” “还给我。” “还给我?”女子不解道,“还给它什么?” “是啊,还给它什么,我又从何知晓?”沈息魄深以为然道,“但它却不肯再说,只是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直至攻势再度猛烈了起来。” 闻言,女子不由自主地回忆起了当时的画面,真真是惊险到了极点。 不过—— “公子,你听得懂兽语?”女子眨巴着眼睛问道。 “我只听得懂妖兽之语。”略一沉吟过后,沈息魄斟酌着答道,“但不知为何,作为一只异兽,从它口中冒出的,亦是妖兽之语,是以,我才能听得明白。” “原来如此。”女子了然道,“能听得懂妖兽之语,公子,您果然是不同凡尘。” “此事并不难,只是需要一点机缘罢了。”沈息魄淡淡道。 “公子,但你后来还是想通了,食稚兽在向你索取什么。”女子转了转眸子,“敢问公子,十四脑袋里的……究竟是何物?你又是如何知晓,东西藏在十四的脑袋里面?” “倘若我说,我其实并无十分的把握呢?”沈息魄忽然意味深长地说道。 “啊?”女子一怔。 “九死一生,我总得赌上一赌。”沈息魄从容不迫道,“既是赌成功了,自然皆大欢喜,若是没有成功,只怕你们,早已换了一副嘴脸吧?” “……公子不必再试探我们了。”良久,女子方才苦笑一下,缓缓说道,“若是赌输了,别说十四保不住,我们几个,都不能幸免,又何谈以后呢?我们虽说还是孩子,却也看得清大局,知道您是以大局为重,只是行事上……剑走偏锋了一点,乍看之下,让人难以承受罢了。” “剑走偏锋?”沈息魄轻笑一声,“倒也未曾说错。” “公子,你还是说说方才的疑处吧,你昏睡的这几日,我们一直在琢磨,还是没能琢磨出一个所以然来。” “其实很简单。”沈息魄看向一众孩童,“你们可曾想过,食稚兽本领滔天,为何会甘心沦为陨丹门的牛马?” “不是因为它的神智,被抽走了吗?”排行第三的女童张口问道。 “哦?那在此之前呢?”沈息魄反问道,“它为什么会乖乖地任由陨丹门的弟子,抽走它的神智?” “之前……” 显然,女童并未想过这个问题。 是啊。 食稚兽这般厉害,连公子这样的人,都差点折了进去,怎么会屈服于一个草包门派? “再者,即便处于神智丧失的情状之下,它的攻击手段,依旧十分齐全,它为何不仅不把踩在它头上的陨丹门掀了,还要兢兢业业地给他们‘炼丹’?”沈息魄继续问道。 “……” 这下子,所有人都沉默了。 他们答不上来,只能目露急切地望着沈息魄,盼着他说下去。 “关于食稚兽,还有一个传说。”沈息魄并没有过多地卖关子,“食稚兽只能有一只,而且是雌雄同体,等到它,生下了另一只食稚兽,上一只食稚兽,便会慢慢死去,确保一个世上,只会有一只食稚兽。” “……什么?”闻言,女子的眼睛,瞪得愈发大了,“难道陨丹门奴役的这一只食稚兽,已经有孩子了?” “然也。”沈息魄点了点头,“若是没有诞下幼兽,它便没有软肋,更不会被陨丹门这种货色牵制。” “那它的幼兽,此时身在何处?”女子忙不迭地问道,但她旋即想起了什么,眼中闪过一道惊愕,“难不成……” “嗯。”沈息魄已然看出了她的心中所想,“若是我猜得不错,食稚兽的幼兽,应是被陨丹门的人逮住了,但毕竟是一个活物,还是他们控制成年食稚兽的关键,思来想去,他们把幼兽,藏进了一个孩童的脑袋里,既能保证幼兽活着,又能避人耳目,可谓是一举两得。” “可是,他们为何要选十四?”女子仍是极为不明。 “因为他们必须把幼兽,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看管。”沈息魄淡然答道,“陨丹门的弟子,都长了腿,即便是身份最为低微的杂役弟子,也可以来去自如,看管起来,难度太大,而暗室之中的孩童,连暗室都出不了,更遑论离开山门,即便是偷偷从暗室溜出来了,迎接他的,也会是主室内的两位炉长老,如何能够逃掉?” “所以,十四其实来得比我们都早……”女子喃喃道,“那他之前,都待在何处?” “丹炉之中,长老身侧。”至于“长老腹中”这个答案,沈息魄决定向他们隐去。 “即是如此,陨丹门的人,为何又要煞费苦心地将他带入暗室?”女子疑惑道,“难道暗室,会比长老的身侧,更为安全吗?” “自然不是。”沈息魄笑道,“许是丹炉之中,距离成年食稚兽太近,即便失了神智,待得久了,成年食稚兽,不免有所躁动,为了防患于未然,他们才把食稚兽的幼崽,退而求其次地藏入了暗室之中。” 听完沈息魄的这番话,众人纷纷露出了茅塞顿开的神色。 “公子,我还有一问。”少顷,女子又微微蹙起了眉头。 “说。” “既然十四,是食稚兽幼崽的容器,陨丹门的人,也尽皆知晓,为何他们还要一次次地将十四扔入炉中炼化?”女子眉头紧锁地问道,“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3章 软肋 第34章 幼兽 “怎么会是多此一举呢?”沈息魄不以为然道,“离得近了会躁动,长久地感受不到自己的孩子,自然也会躁动,陨丹门的那些人,不过是在借炼化之名,行安抚之举罢了。” 闻言,除了懵懵懂懂的十四,一众孩童,皆是目瞪口呆,好似惊得已然说不出话来了。 “公子,敢问你是如何知晓,食稚兽的幼兽,藏在了十四的脑袋里?”良久,女子才吞咽着口中的津液,开口问道。 “我是修真者,在你与我说了种种发生在他身上的异状之后,我便检视了他的身体,却未能发现可疑之处。”沈息魄回忆道,“他的四肢百骸,五脏六腑,我都尽皆看过了,除了一个地方,便是他的脑袋。” “因为涉及到了识海,即便是实力最为顶尖的修真者,也无法彻底看透另一人的脑袋,陨丹门大抵就是利用了这一点。”停顿了片刻,沈息魄继续说道,“是以,倘若问题真的存在,只能是在他的脑中,不会再有其他地方。” “可是,你究竟是怎么想到这些的……”女子满脸都写着不可置信。 “很难吗?”沈息魄挑眉道,“你先是告知于我,他是痴儿,又说了他无法被丹炉炼化,屡屡死里逃生,还毫发未伤,这些事,本就蹊跷至极,再加之通过与你交谈,我得知了你们并无一人知晓十四的过去,只知他来到暗室之后是傻的,结合食稚兽口中的话语,真相自然已经呼之欲出。” “……” 好一个“呼之欲出”。 一时间,众人再度缄口无言。 女子早就看出,沈息魄不是泛泛之辈,却也未曾料到,眼前的人,不仅姿容冠世,武力超群,才智还如此出类拔萃。 处于食稚兽无休无止的攻势之下,一边作出应对,一边还要思量忖度,已经算得上是痴人说梦了。 而沈息魄不仅做了,还做得堪称完满。 至于用剑,将十四“开瓢”,女子更是想都不敢想。 即便他们几个孩子,真的如同沈息魄方才所说,猜中了“呼之欲出”的真相,他们也是断断没有胆量,心平气静地对十四出手。 他们一定会无比的犹疑,迟迟下不去手,宁肯在煎熬中,一个接一个地被食稚兽杀死,也不肯动手。 因为他们无法承担失败的后果。 他们不想成为刽子手。 但沈息魄却毫不犹豫地做了。 最终,他成功了,所有人都活了下来,包括他自己。 但事实真的像他说的一般,他只是赌了一把,然后赌赢了吗? 女子认为绝不仅仅于此。 要做到这一步,实力、胆识、心计、手段和谋略,可谓是缺一不可。 而沈息魄已然将这些做到了极致,甚至还显得游刃有余。 公子,真的还能算是人吗? 思及此处,女子竟是情不自禁地战栗了起来。 “都已问完了吗?”沈息魄抬手伸了一个懒腰,“若是问完了,便散了吧,你们既已护了我七日,我自然不会杀了你们,不必如此畏怯。” “公子,我……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定了定心神,女子复又看向了沈息魄,目光却显得战战兢兢了许多。 闻言,沈息魄并未开口,只是用眼神示意女子,直问便是。 “你将幼兽归还之后,它说了什么?”须臾,女子却问出了一个令他颇为意外的问题。 “嗯?”沈息魄歪过脑袋,“这便是你的最后一个问题?” “不能说吗?”女子登时紧张了起来,“不能说便算……” “无妨。”沈息魄却是摇了摇头,“我只是未曾料到,你会问这个,唔,让我想想,它说的好似是——” “孩子,娘累了,先睡了。” “娘?” “嗯。”沈息魄略一颔首,“虽是雌雄同体,但那只食稚兽,大抵是将自己代入了‘母亲’一角,而这也算不得奇怪,毕竟,幼兽是它自己生的。” “我知晓了。”闻言,女子徐徐将头垂下。 “公子,所以那只食稚兽,已经死了吗?”排行第三的女童,忽地张口问道。 “死了。”沈息魄的语气并无波澜。 “啊……”听见这个回答,女童的眼中,竟是不由自主地闪烁起了晶莹的泪花。 “三姐,你方才还说我呢!”见状,排行十七的男童,当即便不满地嚷嚷了起来,“看你如今的这副样子,不也是觉得它可怜得很吗?” “我……我是被风沙,迷了眼睛……”女童赶紧用袖口,抹了两下眼角。 “你放屁!”男童却是不依不挠道,“屋子里哪儿来的风沙?” “好了,别吵了。”见两个孩子杠上了,为首的女子,出来打了个圆场,“公子将将苏醒,我们且退出去,让他好好静静吧。” 一听是和“公子”相关,两个人顿时不吭声了,乖乖地跟在女子身后,走出了沈息魄歇息的小屋。 很快,五个孩子便都离去了。 少顷,沈息魄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倒不是被吵得心烦,只是因为不得已,他在开口解释的时候,已然掩去了许多。 上一世,纵使已经修炼到了极致,他也从未见过异兽。 是以,沈息魄一直以为,那些怪诞的东西,仅仅存在于传说之中,乃是编造而出的产物。 没承想,甫一来到这个世界,他便遇上了一只,还跟对方搏了命,差点就一命呜呼了。 而沈息魄之所以惊诧于异兽说的是妖兽之语,正是因为他一只异兽都没碰过,哪里能够知晓,异兽说的是何种语言。 幸好,前一世的他,闲来无事,喜欢看些杂书,姑且算是有点积累。 要不然,他还真悟不透,女子口中的“十痣”是什么。 只是碰巧吗? 沈息魄断断不会如此认为。 但如今他身无长物,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即便有什么鬼蜮伎俩,除了见招拆招,他暂时拿不出更好的应对之法。 不过,与食稚兽的一战,他至今还有两桩子事,未能想明。 第一桩,便是只吃死人的食稚兽,为何会骤然转性,生食祭童? 沈息魄猜测,此事应当跟陨丹门的人,脱不了干系,尤其是躲在背后的筹划者。 莫非是那个云游在外的掌门? 沈息魄微微眯起双眼。 无论对方是何人,云游回来之后,发现门下的弟子,已然死得精光,被他视作“摇钱树”的食稚兽,也未能幸免,定然会勃然大怒。 既是有一些手段,查明是谁做的,想必不是难事。 换言之,纵使还未相识,他便已经与对方,将梁子结下了。 “希望你能让我尽兴些吧。” 沈息魄勾起唇角,哪里有半分恐惧的样子,俨然是兴奋大过了一切。 第二桩,便要涉及到他刻意隐去的内容了。 食稚兽只能有一只不假,但在它诞生下另一只食稚兽之后,却不是缓慢地死去,而是即刻便会死去。 按理说,它应当根本等不到陨丹门的人,抢了它的幼崽,用来威胁于它。 难不成,是传说存在不实之处? 毕竟,他已经置身于另一个世界,上一世留下的传说,是否适用于这个世界,也尚且未知。 但沈息魄仍是隐隐地觉得不对。 然而,老的那只食稚兽已死,即便他想问,也已经问不了了,至于小的那只—— “出来吧。” 沈息魄似是对着虚无处说道。 然而,他的话音将将落下,一个绒毛团子状的东西,便一蹦一跳着从床底,弹跳至了他的眼前。 “啾!”娘! “我不是你娘,你娘已经死了。” “啾!”娘! “非要择一个称呼的话,你可以唤我一声‘魔头’。” “啾!”娘! “……” 至此,沈息魄已然放弃了。 他恨不得自己不懂妖兽之语。 也不知是为何,眼前的这只幼年食稚兽,执着地将他认作了母亲。 先不论男女之别,对方好似连物种都搞错了。 莫非是一只低智食稚兽? 沈息魄并未遮掩自己眼中的嫌弃之意。 只见横在他面前的东西,还不到拳头大小,浑身灰褐,覆盖着细细的茸毛,两粒肖似相思子的眼睛,挂在正中央,此刻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咳—— 不得不说,还挺可爱。 便是如此袖珍无害的一只幼兽,长大之后,却会成了一座山丘,想想都觉得奇诡。 “我且问你,把你扔下去的时候,你有没有见到一只金色的锹甲?”沈息魄试着用妖兽之语,跟它打听金炼的状况,“大约有你的……数十倍之大。” “啾啾!” “来了?”沈息魄却听得莫名,“‘来了’是何意?” 不等他再问,便看到幼年食稚兽,位于眼睛下方之地,陡然裂开了一道小缝。 大抵是嘴巴吧。 沈息魄不甚确定地想道。 但随后便出现了令他目瞪口呆的一幕。 一道还不及他指盖大小的缝隙,却猝然从其中,伸出了一截堪比他小臂长短的镰刀状物体,赫然就是金炼的上颚。 仅仅过了片刻,金炼便被对方,完整地“吐”至了地面。 见状,沈息魄望了望床上的灰褐毛团,又看了看地上尺寸骇人的巨大锹甲,不由得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第35章 还不走 这个世界,果然不大正常。 沈息魄默默想道。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掌心大小的地方,却能容得下一只蛊王? 不过—— 作为一个天然的“储物袋”,倒是值得被他利用一番。 “你只能吞入活物吗?”须臾,沈息魄思索着问道。 “啾啾,啾啾!”娘让我吞什么,我就吞什么! “很好。”得到了令他遂心的回答,沈息魄决定忽略对方的第一个字,“记住了,以后但凡是我让你吞的东西,都不准消化,在我让你拿出来时,便像方才那般,将东西吐出。” “啾啾,啾!”知道了,娘! ……最后一个字也忽略。 “它没死吧?”发现金炼动也不动,沈息魄再度开口。 “啾!”没死! “那它为何跟死了一般?” “啾啾……啾……啾啾!”它在……嗯……变高! “变高?”沈息魄面露难色道,“你莫非是想说,它正在修炼?” “啾!”对! “……” 罢了罢了。 他一个重活一世的大魔头,跟一个幼兽计较什么,姑且把它当成另一个十四对待吧。 “你想待在我的身边吗?”沉默了片晌,沈息魄又垂眼问道。 “啾!”想! “若是我执意赶你走呢?” “啾啾啾,啾啾,啾啾!”那我就偷偷跟着娘,娘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牛皮糖。”沈息魄失笑道。 嗯? 这个名字,似乎不错。 “既要跟着我,便不能无名无姓。”沈息魄佯装着肃容道,“以后你就叫牛皮糖了。” “啾,啾啾……”娘,听起来好长啊…… “你不懂,越长的名字,便越威风。”沈息魄的面上,看不出一丝破绽,“你若是不喜欢,便自己起一个吧,我不管你了。” “啾啾啾!”娘,我喜欢我喜欢,就叫这个吧! “嗯。”沈息魄点了点头,“乖。” 别看眼下的他们,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等这只幼兽长大了,它必然会知晓,它母亲的死,跟他脱不了干系。 真到了那个时刻,他又该何去何从呢? 怕是只能亲手,将它斩于剑下。 思及此处,沈息魄的心绪,不免又复杂了起来。 但无论如何,他都会以自己为先,若是觉察到了一丝敌意,他便会立即动手,将对方杀死。 将食稚兽的幼兽带在身边,又何尝不是一种知己知彼的制敌之招呢? 况且,之于他,对方还有大用。 “牛皮糖,把金炼吞回腹中,什么时候醒了,再与我说。”沈息魄如此说道。 “啾!”好! 想必是在跟成年食稚兽的较量中,吃了一些亏,抑或是吸纳了什么东西,金炼才会陷入了沉睡。 只盼它醒来之后,会有所成长吧。 好不容易养成了一个蛊王,却上阵没几天,便没了用处,令沈息魄稍稍有些感叹。 虽说身边多了一只“牛皮糖”,但除了储物一用,他暂时没能看出,对方在武力上,对他的助益。 须臾,金炼便复又被牛皮糖,吞了个干干净净。 “去我袖中待着吧。”沈息魄一个抬手,“我唤你时,再出来。” 闻言,毛茸茸的牛皮糖,似是十分高兴,即刻一个弹起,便隐没在了沈息魄的衣袂之中。 “还挺轻。” 沈息魄略略掂量了一下。 也不知道分量,都去往了何处,但既不是在他身上,他便乐得其所。 身上的伤,已经俱都好全了,又睡了七天七夜,沈息魄的精神头,几乎是前所未有的充沛。 无意再继续缠绵床榻,他起身走向了屋外。 甫一来到室外,沈息魄便发现他适才躺的那间屋子,已经是“地裂”过后,唯一称得上完好无损的一间。 也难为了那群孩童,不仅找了这么一处地方,还将他抬了进去。 不知他们,是否已经下山了。 沈息魄抬腿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很快,他便在一个空旷之地,看到了聚在一起的五名孩童。 他们正在以天为盖地为庐,一边叽叽喳喳地说着话,一边大快朵颐地吃着什么东西。 待离得近了,沈息魄才发现,他们手中的食物,似乎是已然烤得□□的番薯。 “公子!”瞧见了他的身影,为首的女子,率先招呼道,“要不要来一个?” “不必了。”沈息魄缓缓地摇了摇头,“我不饿。” “哦。” “你们为何还在此处?”他的话音,陡然一转。 “我们……”听见沈息魄的质问,女子不由得放下了手中的红苕,“我们方才讨论了一下,想要跟着公子您……” “不可。”话音还未落下,沈息魄便厉声拒绝。 “为什么?” “你们又不是修真者,跟着我作甚?”沈息魄反问道,“我可没有闲心,管束一群屁大点的孩子。” “我们无须您的管束!”见沈息魄态度坚决,女子连忙急声说道,“若是因为待在您身边,发生了什么,我们也定然绝无怨言!” “你们没怨言,我有。”沈息魄神色冷漠道,“我平生最讨厌麻烦事,你们对我而言,便是麻烦事,听懂了吗?” “公子,我们发誓,绝不会烦到您一星半点,还会为你洗衣做饭,只要您不赶我们走便好,至于吃穿用度方面,我们都会自行解决。” “这便是你们自以为足以打动我的理由?”沈息魄面露讥诮道,“那我劝你们,还是早些下山吧,不是守在这里,便能守住我,我想走便会走,你们还是不要再白费工夫了。” 语罢,沈息魄一个转身,便打算离开此处。 “公子,且慢!”为首的女子说道,但见沈息魄并不理睬,只能疾步来到了他的身边,“我还有一句未说。” “……” 沈息魄一言未发地乜了她一眼。 虽然只有一眼,却看得女子脚底发软,险些原地栽倒下去。 她知道,沈息魄的耐性,已经告罄了,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怕是要承受他的怒火。 “公子……”女子涩声说道,“还记得我们方才谈论的那位僧人吗?” “怎么?”沈息魄哂笑道,“是你又想起了什么?” “不是不是。”女子忙不迭地否认道,“公子,我无意窥探您的秘辛,但你既不知僧人带发一事,想必是多年不曾出世的隐秘高人。” “哦?是又如何?”沈息魄不置可否。 “若是没有猜错,您既在此时出山,短期之内,应当不会回去。”女子鼓起勇气,望向沈息魄的眼睛,却在觉察到其中隐含的恫吓之前,先被沈息魄的那双剪水双瞳,迷得一阵恍惚,愣了好一会儿,方才接着往下说道,“换言之,您是要由出世,转为入世。” “继续。”沈息魄饶有兴味地停了下来。 “既是要入世,有人指引,方能不露破绽。”女子终于说到了关键之处,“公子,还有什么人,会比源自草根的我们,更为合适的呢?” “更何况,我们都是被你救过命的人,纵使是死,我们也会守口如瓶。”不等沈息魄开口,女子又继续说道,“再加之我们来自五湖四海,地界并不相交,了解的东西,也各有侧重,对您来说,不啻于一张张活地图啊!” “看来,之前倒是我眼拙了,竟是未能看出,你不仅这般聪明,为人还义气得很。”良久,沈息魄才意味深长道,“给自己挣得了去处还不够,还唯恐其他人落了选,让我将他们,一齐带上。” “公子谬赞了,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闻言,女子略显局促地说道,“等等——” 她不可置信地将头抬起。 “您适才是说 ‘挣得了去处’吗?”女子大喜过望道,“您愿意让我们跟着了?” “不然呢?”沈息魄浅笑道,“但我只会带四人,不会带五人。” “……为何?”女子倏地收起了面上的喜色。 “那个傻子不能留,你们若不想将他杀了,便将他送走吧。”沈息魄漠然道,“至于送去哪儿,你们自行决定。” “可是……”女子还欲再说。 “人,切忌贪得无厌。”沈息魄却直接断了她的话茬,“还是你打算说服我,一个傻子,对我这个‘隐士高人’来说,亦有用处?” “不敢。”女子立时将双眼垂下。 “知道便好。”沈息魄轻轻地哼了一声,“好了,该交代的,都已经交代尽了,你们在明日之前,便将他送走吧。” “明日之前?”女子愕然道。 “怎么,嫌晚?”沈息魄面无表情道,“那便在今夜……” “不晚不晚!”女子用力地摆了摆手,“公子,明日之前,我们一定将十四安顿好。” “嗯。” 沈息魄抬腿打算离开。 “公子……” 然而,女子又一次叫住了他。 “还有何事?”沈息魄面带不豫,语气亦是不善道,“既是要跟着我,便要看得懂我的喜怒,明白了吗?” “明白。”女子乖巧应道,“公子,此事……跟我们无干,而是牵扯到了陨丹门,敢问公子,是否想听一听?” 嗯? 陨丹门? 他倒是未曾料到,会从对方嘴里,听见这三个字。 “说吧。” 须臾,沈息魄微微颔首。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5章 还不走 第36章 宝物 “公子,多亏了您的出手,我们脚下的那只巨兽死后,地便不再晃了,我们也得以活了下来,但陨丹门已然毁了大半。”女子轻声说道,“将您安顿好之后,我们便在此地,搜寻了一番,想要看看,有没有什么好东西留下。” “不瞒您说,我们都是俗人,想要找的东西,必然是金银之物,但除了几个铜板,我们什么都没找到。” “失落之下,我们想到了贮丹阁里的丹药。” “既然是丹药,肯定能卖钱。” “即使所需的‘料材’,过于骇人听闻,但既已炼成,便不能白白地浪费。” “你们倒是看得开。”听到这儿,沈息魄忍不住一扬眉毛。 “没法子,我们身无分文,又过了太久的苦日子,除了烧杀抢掠,为了钱,我们已经无所不用其极。”女子苦笑一声,“反正在暗室之中的这段时日,我们已然积下了不少罪孽,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闻言,沈息魄不再开口。 “说做便做,我们绕开了坍塌之地,来到了贮丹阁。”女子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却不想,那一处也因为‘地裂’,成为了断壁残垣。” “但我们仍旧翻找了许久。” “然而,即便找到了藏丹的容器,外观也尚且完整,打开之后,里面却是空无一物。” “几次下来,我们渐渐想明白了。” “巨兽死了,跟它息息相关的丹药,便也就没了。” “竹篮打水一场空。” “我们瘫坐在碎瓦之上,久久说不出话来。” “但被三妹抱在一旁的十四,却忽地伸出手来,指向了一处,嘴里还不停嘟囔着‘亮晶晶’三字。” “十四?”沈息魄似笑非笑道,“又是他?” “对。”女子点了点头,并未思索沈息魄语中深意,“我们顺势望去,发现在层层砖墙之下,竟然真的藏着一个亮物,正在闪闪发光。” “但此物被埋得太深,饶是我们使出了浑身解数,仍旧够它不得。”女子不无遗憾地说道,“公子,如若你有兴趣,可以去贮丹阁一瞧,具体的方位,我会告知与你。” 贮丹阁? 恰巧是他至今尚未涉足之地。 索性闲着也是闲着,便去一探究竟吧。 听完女子的描述之后,沈息魄信步朝着那里走去。 至于包括女子在内的四位孩童,自然是要忙活着安顿好十四了。 大约一炷香的工夫,沈息魄便来到了贮丹阁,而眼前之景,也确实如同女子所说,已经坍得彻彻底底,根本找不到一块完好之地。 片刻之后,沈息魄便站到了一块碎瓦之上,寻觅起了十四发现的亮物。 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他便捕捉到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确实在发光。” 沈息魄朝着下方看去。 只见在无数砖瓦的遮掩之下,一个看不清大小的东西,正在散发着白色的莹光,宛如鬼火一般,忽明忽亮。 思索了片刻,沈息魄挥了挥袖子,脚下的碎砖破瓦,便如同漫天飘散的雪花,汇聚到他的周身,凌乱地飞舞了起来。 然后,他将掌心朝上,微微一勾手指,几名孩童,忙活了好几个时辰,都没能碰触到的东西,便乖巧地落入了他的手心。 “嗯?” 沈息魄的目光一凝。 原本萦绕在他周身的砖墙,“啪”地一声,一齐坠回了地上,扬起一片尘土,却并未沾染他半分。 “竟是一个玉简。”沈息魄微微纳罕道,“既是会发光,想必不是凡品,又放在贮丹阁,莫非是珍重之物?” 语罢,他便向巴掌大小的玉简,缓缓地注入了一道真气。 顷刻间,玉简便在他的手中展开了,上面缓缓地浮现出了几行字—— 此玉简乃开启六道诡境的重要信物,持有此玉简者,可于己亥年乙亥月甲子日前往六道诡境,玉简集齐之后,诡境方能开启。 “六道诡境?” 沈息魄挑了挑眉毛。 上一世,他只听过佛修的六道轮回,倒是不知,有什么六道诡境。 看来,这个所谓的六道诡境,应是这个世界独有。 既然看到了,他便不能放过。 算算时日,还有三月有余,这个不知在何处的六道诡境,沈息魄已然是去定了。 正好,他的轮回灭魂掌,便是将人送入六道轮回,他兴许能够在这个诡境之中,寻到什么机缘。 若是他猜得不错,这个东西,应是掌门所有,之所以放在贮丹阁,一是因为此乃无价之宝,不便随身而带;二是为了避开炼丹室中的两位炉长老,不让他们发现此物,将其据为己有。 但对方千算万算,却未能算到,竟会有一个胆大包天之辈,直接灭了他的门派,杀了两位炉长老,还极其走运地发现了这枚玉简。 不过,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他还是不要太过张扬为好。 毕竟,沈息魄连这个诡境是什么都不知,玉简又一直在发光,若是有高人查探,很容易招致祸端。 但令陨丹门掌门都颇为头疼的问题,他却能够轻而易举地解决。 “牛皮糖,把此物吞了。” 说着,沈息魄便将玉简,丢进了衣袖之中。 “啾啾!”好的,娘! 少顷,幼年食稚兽却从他的袖中,探出了两只圆溜溜的眼睛,水灵灵地望着他。 “怎么?”沈息魄问道,“吞不下?” “啾啾,啾啾啾,啾!”不是,已经下肚了,但我想问问娘,你是想去与它牵着一条线的地方吗? 嗯? 牵着一条线? 沈息魄又露出了一言难尽之色。 “你是说,你能看到有一处,跟此物有所联结?”须臾,沈息魄斟酌着问道。 “啾啾!”是啊! 哦? 这倒是一个意外之喜。 原本还忧心找不到诡境,结果才将将片刻,问题便又不费吹灰之力地解决了。 “牛皮糖,你真是我的福星!”沈息魄喜不自禁道。 “啾,啾啾!”娘,你开心便好! 沈息魄:“……” 不乱叫就更好了。 又继续漫无目的地翻找了一阵,沈息魄竟真的又找出了一个姑且算是有用的东西。 攥着一支兼毫笔,沈息魄细细地打量了一番。 “三紫七羊?”沈息魄辨认道。 算是极为常见的一种兼毫笔。 但在如此剧烈的“地动”之下,这支笔,不仅分毫未伤,还出现在了专门贮藏丹药的贮丹阁,想必来历匪浅。 是驴子是马,遛遛便知。 沈息魄面不改色地用指尖,划破了好不容易才愈合的手臂,然后让血,滴在兼毫之上。 说来也怪,殷红的血,甫一触到毫毛,便尽数被其吸收,足足滴了十几滴,沈息魄才看出了饱和之感。 于是,他复又将手垂下,宽大的衣袂,即刻便遮掩住了他的伤处。 “怎么试呢?” 他左顾右盼,最终拿了一片表面勉强算是平整的碎瓦,用兼毫笔,缓缓地书写了起来。 很快,他便写下了“僧人”二字。 不是刻意为之,而是一挥而就,沈息魄并未作何多想。 而笔画甫一落定,沈息魄的耳边,便好似响起了寺庙的诵经之声,还有隐隐约约的檀香,缭绕着飘至他的鼻间,让人心神安定。 但他分明站在一堆废墟之上,他的四周,也根本没有寺庙,更别提什么诵经的僧人了。 如此奇异之状,除了幻象,沈息魄想不到其他。 但幻象大都是障眼法,只不过会随着修为的上升,从粗陋逐渐变得精细,令人难辨真假。 但这支兼毫笔造下的幻象,却跟入目之景无关,而是涉及到了其他的五感,比如声和闻。 倘若是像此刻的沈息魄这般,对于自己所在之地,无比坚定,自然不会心生迷障,但要是放到一些特殊的情境之下,指不定会有奇效。 沈息魄暗暗猜测,这支笔,大抵是用来震慑滋生了贪欲的门内弟子—— 假使有人想要半夜偷取丹药,便会有异声响起,伴随着相应的气息,令人闻风丧胆。 “如此用来,实在太过‘屈才’。”沈息魄笑眯眯道,“我定会好好地对待于你。” 语毕,他便将兼毫笔收至胸前,并未让牛皮糖吞下。 毕竟,笔还是随拿随放,更为趁手一些,若是让牛皮糖吞下,反倒有些多此一举了。 一个宝贝,外加一个器具,此行的收获,已经远远地超出了他的预料,不可谓不是满载而归。 又在土崩瓦解的陨丹门,晃了几个时辰,沈息魄便回到了那个临时的住处,打算等明日一早,便带着安顿好十四的四个孩童,一同离开这里。 显然,陨丹门对他来说,已经不具备任何价值了,他不可能在此处,待到天荒地老。 更遑论,还有一个倒霉掌门,在等着向他寻仇,沈息魄纵使不怕,也不会坐以待毙,先将修为提升上去,才是更为要紧之事。 总之,先离开这座“山丘”,再按照牛皮糖感受到的与玉简之间的那层联结,逐步逐步地接近那个所谓的六道诡境。 沈息魄已然规划好了后续要走的路。 子时。 沈息魄和衣躺下。 但他还未能将睡意酝酿出来,便听到了一阵杂乱的脚步,正在向他逼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6章 宝物 第37章 十四 “何事?” 沈息魄翻身而起,看见了一群气喘吁吁的孩童,数目不多不少,正正好有五个。 显然,他们并未按照沈息魄之前交代的那般,将年岁最小的十四送走,反倒是将他,带回了自己的眼前。 为首的女子,并非顽固不化之人,倘若想要追随自己,应当不会违背他的指令才是。 想必是发生了什么,才会让他们如此惊慌失措,急不可耐地便在夜间,闯了进来。 “公子!”为首的女子,顺了顺气,“今夜,我们本打算将十四,送到山下的村落,但在下山的途中,因为夜色太黑,再加之数日前的那场‘地裂’,让地势变化极大,抱着十四的三妹,不慎摔了一跤,怀中的十四,也骨碌碌地滚入了坡道旁的山林。” “我们登时吓坏了,提着纸糊的灯笼,好一番寻找,方才找到了昏倒在林中的十四。” “但不知为何,林中竟竖着一把铁剑,而十四不偏不倚,便跌至了那把铁剑之上,还被铁剑贯穿了心窝。” “见状,我们都情不自禁地傻了眼,以为十四此番已是必死无疑,令十四脱手的三妹,更是自责得几欲以死谢罪。” “但**着胆子,走到了十四的身边,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发现十四竟然并未断气。” “更有甚者——” “我们举着灯笼一瞧,发现十四被铁剑贯穿之处,居然半点血迹都无。” “许是被光亮晃了眼,十四睁开了眼睛,我们正想问他,感觉如何,便见他低头瞧着了插在胸口的剑。” “随即,他竟是一伸手,直接将那把剑,拔出来了。” “刹那间,我们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气,但片刻之后,我们发现眼前,并无血花飞溅,十四也好端端地看着我们,脸上并未有一丝一毫的痛楚之色。” “倘若是在您尚未出手,将他脑中之物取出之前,此事,倒也算不得稀奇。” “毕竟,丹炉都炼不化他,小小的一柄铁剑,自是不在话下。” “但今夕不同往日,十四理应不再是‘金刚不坏之身’,但他仍然毫发无伤地活了下来。” “我们感到惊奇不已,一番询问之后,才知晓跌落而下的十四,竟只是睡着了,而非昏过去了。” “极端的纳罕之下,我们冒昧决定,暂时不将他送走了,而是将他带回,让您再瞧上一瞧。” 女子缓缓地道出了他们方才的经历。 “对了——”她复又朝着后方,伸了伸手,一把铁剑便从男童十七的手中,递了过来,“公子,这便是那把剑,我瞧着,有些像陨丹门外门弟子的佩剑,但我并无十足的把握。” “正是陨丹门外门弟子的佩剑。”不过匆匆撇了一眼,沈息魄便咳了一声,认定了女子的猜测。 对方拿在手中的这把剑,不仅是陨丹门外门弟子的佩剑,还赫然就是他杀了周德远和唐师姐的当日,在林中撂下的那一把。 什么狗屁缘分! 沈息魄哭笑不得地想道。 “真是一群歹人!”女子却不由得忿忿了起来,“死了还不安生,险些害死了十四!” “将十四带到近前。”沈息魄又咳了一声,“让我瞧瞧。” “嗯。”女子先是低低地唤了一声三妹,让她将怀中酣睡的十四带来,然后又有些担忧地望向了沈息魄,“公子,我听你一直咳嗽,是否是身上的伤,还未好透?需不需要再在此处,静养几日?” “……不必。”沈息魄颇为罕见地噎了一瞬,“伤早已好全了,咳嗽……不过是因为,猝然起夜,还不适应罢了。” “公子,对不住。”女子顿时满脸歉意道,“事出突然,我们只能造次打扰,还望你不要怪罪。” “无妨。”沈息魄摆了摆手,“我先看看十四吧。” 语罢,他便用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起了十四,神色严肃,似乎在思忖着什么。 见状,其他几名孩童,登时大气都不敢出一声,惴惴不安地等待着沈息魄再度开口。 但静静地等待了片晌,沈息魄仅仅是伸出了一根手指,朝着十四的手背,轻轻地划了一下。 下一刻,鲜血便涌了出来。 “你……” 抱着十四的女童,甫一张口,便被为首的女子,摇着头打断了,示意她噤声。 须臾,又是一道灵光闪过,十四的伤处,便愈合了。 由于过于迅速,十四竟然没有苏醒过来。 “我暂时看不出他身上的异样。”少顷,沈息魄蹙着眉头说道,“大抵是幼年食稚兽,在他的脑中,停留了太久,引致了某种异变。” “是吗?”女子忧心忡忡道。 “待过些时日再看吧。”沈息魄将手收了回来,“对他来说,左右是好的变化,不必太过忧虑。” “好。”女子乖乖地点了点头,“等等——” “过些时日?” 她喜出望外地看向沈息魄。 “公子,您这是愿意,让十四留下了?” “嗯。”沈息魄淡淡道,“把他留在身边,我也好随时看着。” “多谢公子。” 一群孩童,齐齐地拜了下去。 “不必谢我,要谢,便谢他命大吧。”沈息魄浅笑道,“既是要追随于我,你们不须再用数字,称呼彼此,且告诉我你们的名姓吧。” “是。”女子率先张口说道,“公子,我叫金风。” “金风?”沈息魄挑眉道,“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公子,你在说什么?”女子却是疑惑道,“我听不懂,我的名姓……是我娘起的,我并不知晓其中意味。” “无事。” “我叫任虎!”排行十七的胆大男童抢着说道,“别人都叫我虎子,你们也可以这么喊我!公子,我已经七岁了!” “嗯。” “公子,我的名姓不值一提,你们……便叫我小翠吧。”排行第三的女童低声说道,“我比虎子大一岁,今年已是八岁了。” “好。”沈息魄颔首道,“你呢?” 他望向那名始终沉默不语的孩童。 相处至今,他尚未知晓,对方在一众孩童之中,排行老几,也从未听过,对方的声音。 从面貌来看,他应该跟任虎和小翠一般大,只是气质略显阴沉,也不知是不合群,还是性情使然。 “……我叫曲中意。” 良久,对方才用微不可闻的声量说道。 “曲中意?”沈息魄的眸光之中,闪过一丝玩味,“好名字。” 但对方并未接他的话茬,仅仅是将头埋下,不发一语。 “公子,还请不要见怪,廿六向来不善言辞,但他的心肠极好,该帮的忙,绝不会含糊。”金风出来解围道,“对了,若是没记错,他如今应当是九岁,比我小两岁。” “廿六?”闻言,沈息魄却略显讶异。 迄今为止,他好像还是第一次听见二十以后的数字。 但对方的年岁,明明已经算不得小,却排得如此靠后,似乎有些不合情理。 “廿……曲中意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原本已被选为了祭童,但两位炉长老一见,便嫌他年岁太大,直接将他,扔进了暗室,这才成为了杂役。”似是看出了沈息魄心中所想,金风出言解释道,“他才将将来了五月,是以,才有幸躲过了一劫,未被投入炉中。” “原来如此。”沈息魄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今日的时辰,已经不早了,你们且各自回去歇息吧,明日辰时,我们便离开此地。” “好。” 一众孩童尽皆退去。 “牛皮糖。”待屋中只剩下他一人,沈息魄开口唤道,“那孩子身上的异样,可是跟你有关?” “啾,啾啾,啾啾啾!”娘,我不知道,我先前一直在沉睡,醒来便看见娘了! “我知晓了。” 沈息魄敛下眉眼。 翌日。 天公作美,他们在离去之日,终于迎来了一个万里无云的晴天。 “走吧。” 沈息魄率先踏出了山门。 那块刻印着“陨丹门”三字的巨石,早已在剧烈的“地动”之中,碎得四分五裂。 至于其上的字眼,自然也被分割得七零八落,压根儿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怪不得,这座山没有名字……” 立在山头的沈息魄,不由得想起了当初的他,开口向周德远问出的问题。 如今,时光境迁,许多古怪之处,都已迎刃而解。 “公子。”小翠挠了挠头,“你说,食稚兽死了那么多日,我们又一直住在它的尸体之上,为何不臭呢?” “异兽死而不腐。”沈息魄从容回道,“便是待你我,都化作了一抔黄土,它的尸首,也不会散发一丝一毫的臭气。” “真厉害啊。”小翠忍不住艳羡道,“不愧是异兽,死后还能有那么大的能耐。” “死后能耐大有何用?”沈息魄却是不以为然道,“真正能耐大的人,定不会让自己身死道消。” “公子说的是。” “死前臭气熏天,死后倒是不臭了。”金风感慨万分道,“只愿它能够安息吧。” 安息? 它的孩子,已经认贼作“娘”,它怕是安息不得了。 闻言,沈息魄默默在心底想道。 第38章 再入斜斛镇 “公子,既是不腐,可食稚兽毕竟已经死去,‘山’上的这些草木走兽,还能活吗?”小翠张口问道。 “自然能活。”沈息魄点了点头,“一鲸落,万物生,作为异兽,更是不遑多让,此地的生机,断断不会枯竭,假以时日,只会更甚以往。” “哦。”小翠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听上去是件好事。” “公子,既然会越来越好,我们索性给这座‘山’,起个名字吧!”任虎忽地兴奋说道,“如此一来,我们岂不是成了开山鼻祖?” “虎子,‘开山鼻祖’不是这般用的。”金风失笑道,“你莫要不懂装懂。” “我不管,我就要当‘开山鼻祖’!”任虎耍赖道,“听着多威风啊!” “行,随你随你。” “起个名字?”闻言,沈息魄忍不住心念一动。 倒也未尝不可。 毕竟,这座“山”,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的伊始,能为其起个名字,姑且也算是善始善终了。 思及此处,沈息魄倏地拔出了身后的长剑,顿时惊得几位孩童,连连往后退去。 懒得出言解释一二,沈息魄径自选了一块更为气派的巨石,往剑中灌注了一股真气之后,提起剑,便潇洒肆意地“写”了起来。 须臾,苍劲却不失飘逸的三个字,便深深地刻印在了巨石之上。 “幼怜山?” 几位孩童之中,唯一一个识字的金风,大着胆子,凑上前去,便看到了沈息魄方才所书。 “幼怜山,幼怜,怜幼……”她神色怔怔地呢喃道,“真是好名字,好名字啊……” “阿姐,你怎么了?”见状,小翠低声问道。 “没事。”金风用手背,抹去眼角渗出的湿意,“有感而发罢了。” “幼怜山?”虽是大字不识一个,但任虎已然将他们的交谈,尽数收入了耳中,“妙极了!以后我虎子,便是‘幼怜山’的开山鼻祖了!我看谁还敢瞧不起我!” 闻言,年岁最小的十四,也“咯咯”地笑了起来,似是在为他高兴。 因为只有三岁,再加之痴病作祟,虽说将食稚兽幼兽取出之后,病症已经好了许多,但十四仍旧道不出自己的名姓。 无奈之下,众人只能继续唤他“十四”。 好在如此稀奇的名字,只剩下他一人之后,倒也不显得稀奇了。 事毕,以沈息魄为首的一群人,终于开始朝着“山”下走去。 由于要顾及孩童的脚程和气力,正式来到“山”下之际,天色已然是全黑。 “先找个地方休息吧。”沈息魄看出了几位孩童面上的疲惫之色,“不远处,有一个村落,我跟里面的村正,姑且算是有一些旧识,我们便去那里,借宿一晚。” “好。” 闻言,金风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不到一炷香的工夫,他们便来到了斜斛镇。 循着记忆之中的路线,沈息魄轻而易举地便找到了刘村正的住处。 他抬手敲了敲门。 须臾,里面便传出了一位老者的声音—— “谁啊?” “我。”沈息魄淡淡道,“还不速速将门打开?” “你们……你们怎么又来了……”片刻之后,老者却是颤声道,“真的没有祭童了……邻村也没了……” “少废话!”沈息魄语带不耐道,“我们不是来找祭童的,再磨叽,我便把你的破门卸了!” “仙人,别别别——”老者赶忙将门打开,却只战战兢兢地探出了一个脑袋,“你们真的不是来找……诶?怎么有几个孩子?” “看到了吗?”沈息魄索性顺着他的话茬往下说道,“祭童已经找好了,我们是来借宿的。” 闻言,老者总算是将摇摇欲坠的木门,彻底拉开了。 不等刘村正再说,沈息魄抬腿便进。 见状,刘村正只好灰溜溜地跟在沈息魄的身后。 “怎么只有你一人?”沈息魄环视四周,“你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呢?” “我儿……”老者将将开口,却又猝然收声道,“不谈那个不省心的孬货了,仙人,敢问你们此次前来,打算借宿几日?” 刘村正的脸上赔着笑。 但沈息魄却听出了对方藏在背后的意味。 “放心,一晚便好。”沈息魄似笑非笑道,“不必怕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把豺狼虎豹请进家了。” “仙人,哪里的话。”刘村正讪讪笑道。 你们可比豺狼虎豹凶猛多了。 豺狼虎豹,至少还是畜生,你们根本就是畜生不如。 刘村正暗暗在心中腹诽。 “好了。”沈息魄已然厌了对方的虚与委蛇,“赶紧备好屋子,睡一晚,我们便走了。” “明白。”老者忙不迭地弓着腰离去。 “公子,他便是与你相识的村正吗?”待老者的身影消失,金风才好奇问道。 “嗯。” “既是如此,你为何对他如此蛮横?”见沈息魄的视线朝她飘来,金风才如梦初醒般地将头低下,语中满是惊惶,“公子,是我僭越了。” “无妨,我又不会吃人。”沈息魄云淡风轻道,“长话短说,先前陨丹门祭童的消息,便是由他提供的,懂了吗?” “……懂了。” 闻言,金风缓缓地点了点头。 没有等待太久,老者便再度走了进来。 “沈仙人,住处已经俱都安排好了,一共三间屋子,您一间,祭童两间,可还有需要调整之处?”老者恭敬问道。 “没有。”沈息魄淡淡应道,“将我们领过去吧。” “得嘞!” “公子,我们五人,住一间就行了。”行进的途中,金风扯了扯沈息魄的衣袍,小声说道。 “让你住你就住,哪儿这么多废话?”沈息魄蹙眉道,“地方宽敞一些,还不好了?” “是。” 金风不再多言。 本就隔得不远,再加之年岁虽大,但老者的耳朵,却是尖得很,他已然将两人口中的话,听了个七七八八。 犹豫再三,他还是回首问道:“仙人,跟着你的五个孩子,只怕不是祭童吧?” 闻言,沈息魄还未答,性子最为急躁的任虎,便一脸傲色道:“自然不是祭童了,以后,也不会再有祭童了。” “为何?”刘村正面露不解。 “陨丹门已经被我家公子灭了,哪里还会有什么祭童呢?”说着,任虎高高地扬起了自己的下巴。 “……什么?”刘村正登时大惊失色道,“敢问少年郎,你家公子,是何许人物?” “你瞎吗?”任虎翻了一个白眼,“我家公子,就站在你面前,别说你瞧不着。” “你……你说的,莫非是……沈仙人?”老者结结巴巴道。 “呃,应当是吧。”任虎挠了挠下巴,“公子,你可是姓沈?” “是。” “哈哈,我就说我聪明绝顶!” “沈仙人,他方才说的是真的吗?”刘村正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是。” “你……”老者已然词穷,竟是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我……” “刘村正,你倒是接着走啊。”沈息魄出言催促道,“问也问了,答也答了,难不成,你打算让我们睡在院中?” “啥?”老者一副恍惚之状,“哦哦,老拙一时想出了神,实在抱歉,我这就将诸位领过去。” 语罢,他便一个转身,但未走几步,便“砰”地撞上了墙,动静还不小。 沈息魄:“……” 幸好刘村正的身子骨,还算是硬朗,一阵头晕目眩之后,他终究是缓了过来,将众人逐一领进了住处。 “幸亏不是之前那间屋子。” 经过那一夜的“折磨”,此时此刻的沈息魄,竟是油然而生了一种如释重负之感。 夜已经深了,他也有些困倦,将衣袖中的牛皮糖放出之后,他便躺到了还算舒适的床榻之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清晨。 沈息魄感到鼻间,微微有一阵痒意。 睁眼的刹那,他便瞧见一只小小的灰褐绒球,乖巧地缩在他的枕头旁边,身体正规律地一鼓一吸,俨然还在熟睡。 虽然都喜欢近身,但牛皮糖的模样,明显比金炼顺眼多了。 看久了,沈息魄的心底,甚至无端地冒出了一丝爱怜之感。 原来他也是个以美丑论英雄的庸俗人物。 沈息魄忽地有些理解了,别人看向他时的那副蠢相。 时辰尚早,他也不急着起身,正好牛皮糖还未醒来,他便又在床上,懒洋洋地躺了一会儿。 直至一阵菜香,飘进了这间小屋,随之响起的,还有一阵敲门声。 “进来。” 沈息魄直接翻身而起,抓起睡眼朦胧的牛皮糖,便丢进了自己宽大的衣袂之中。 “沈仙人,早安。” 须臾,刘村正便端着两个盘子一个碗,笑容满面地走了进来。 待将东西放下之后,沈息魄才发现两个盘子之中,一盘装着清炒的小菜,一盘装着提前焗好的咸鸡。 至于那个碗,里面则是盛着温热的粟米粥,颜色黄澄澄的,似是熬了许久。 “沈仙人,肚子是否饿了?”刘村正开口问道,“老拙厨艺粗浅,还望仙人不要见弃。” “厨艺粗浅?”沈息魄不置可否道,“刘村正,光是将粥熬成这样,就得耗上几个时辰吧?” “嘿嘿,老拙都这般年纪了,本就睡不了多久,弄上区区这些东西,算不得费事。”老者憨笑道,“沈仙人,赶紧趁热尝尝吧。” “刘村正,你可知我平生,最恨拐弯抹角之人,有事便直说,憋在肚中,不是将自己撑坏了,便是化为乌有,不知你想选哪一种?” 沈息魄意味深长地看向眼前的老者。 第39章 成仙 “沈仙人果真是慧眼如炬。”被沈息魄不留情面地拆穿,刘村正却不见难堪之色,脸皮已然厚如城墙,“老拙……的确有一事相求。” “不必说了。”沈息魄冷声道,“反正你说了,我也不会帮。” “为何?”老者面露惊愕。 “昨夜我便说了,只待一晚。”沈息魄一派从容道,“如今,一晚已过,我们即刻便会启程,没空帮你的忙。” “可是……”老者还欲再说。 “刘村正,你端来的菜,我尚未动筷,便算不得承了你的情。”沈息魄如此说道,“于情于理,我都不欠你什么,我想走便走,莫非你还有法子阻拦?” “自是没有。”老者咬了咬牙,“但事关我儿——” “事关谁,也不干我的事!”沈息魄直接打断了对方,“刘村正,后会无期。” 语罢,他便站了起来,大步流星地朝着门口走去。 “沈仙人!沈仙人!” 见状,老者在他的身后呼喊道。 但沈息魄却是头也不回。 “沈仙人,你且再听老拙说上一句吧!”刘村正小跑着挡至了沈息魄的身前,“我发誓,只有一句!” “说。”沈息魄垂下眸子。 “只要您愿意出手,无论成功与否,老拙都会将传家宝,双手奉上,绝不抵赖。” “传家宝?”沈息魄不屑一顾道,“我要你一个村正的传家宝有何用?” “沈仙人,你有所不知,别看老拙而今这副清贫的样子,我们的老祖宗,据说,也是一位修真者,而且修为深厚,但无奈后辈,个个没有天资,将老祖宗留下的东西,败了个精光,只剩下一物,作为传家宝,代代相传,直至到了老拙的手中。” “哦?”沈息魄玩味道,“如此珍贵之物,你却要送给我一个外人?” “沈仙人,老拙也是迫不得已啊。”刘村正连连哀叹道,“若是连后都断了,老拙还要劳什子传家宝有何用?” “连后都断了?”闻言,沈息魄却是略显诧异道,“有那么严重吗?你不是还有一个儿子和两个孙子吗?” “已经是一个儿子和一个孙子了。”说到此处,老者的声音,陡然沧桑了起来,“只怕再过几日,便只剩下我一个孤家寡人了。” “又没了一个?” “唉!”刘村正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来话长啊!” “既是说来话长,那你便先不急着说,先给我看看你的传家宝,省得浪费我的时间。” “沈仙人,不是老拙拿乔,但传家宝藏在祠堂的一个暗格之中,而暗格需要两名子嗣合力,方能开启,即便老拙想给您看,也属实是无能为力啊。”老者看着并不像在扯谎。 “哦?”沈息魄挑眉道,“那你简单描述两句吧。” “好。”这一次,刘村正总算没有再推拒,“其实,关于这件传家宝,老拙也只是在幼时,在老拙父亲的带领之下,远远地看过一眼,虽然并未看清全貌,但那无疑是一把剑。” “一把剑?” “没错。”刘村正点了点头,“老拙的父亲,曾经千叮咛万嘱咐,不到万不得已,决不能将那把剑开锋,只因我们不过是平民百姓,不仅镇不住它,还会被剑意反噬,即便侥幸不死,也会命若悬丝,我想,这大抵就是那把剑,能够得以传下来的缘故吧。” “听上去,那把剑,好像很危险。”沈息魄微微眯起眼睛,“刘村正,你究竟是要谢我,还是要害我?” “沈仙人,你莫要戏弄老拙了。”刘村正苦笑道,“你本事滔天,连陨丹门都能灭,哪里还会怕一把剑呢?” “嗯,倒也说得有理。”沈息魄颔首道,“姑且先讲讲你的麻烦吧。” “好好好。”见沈息魄的态度,终于有所松动,老者赶紧将事情的始末,和盘托出,“沈仙人,自从你们走后,本来日子,也还勉强能够过下去,但六日之前,村里来了一个道士,说要寻一人,也不知寻没寻得,但将将过了一日,他便盯上了我儿,说要帮他成仙。” “不知怎的,大牛就跟中了邪似的,开始将那名道士口中的话,奉为皋臬,其他的,一概不听。” “起初还算是可以忍受,除了大牛不再住在家中,而是跟着那名道士,住到了荒郊野外。” “但就在三日前的深夜,大牛突然夺门而入,二话不说,便将他的大儿子,夹在臂下带走了。” “我担心有什么变故,便偷偷跟了上去,却看见……看见……”老者已然说不下去了。 “你儿子,把你孙子宰了?”沈息魄“贴心”地补全了对方的未竟之语。 闻言,刘村正登时瞪大了眼睛,哑口了半晌,才颤声问道:“沈仙人,你是如何知晓的?” “废话,我又不是傻子!”沈息魄骂道,“你继续说。” “我瞧着大牛下手的样子,分明没有半分不舍,便觉得麻烦大了。”老者回忆道,“但杀完了一个,他似乎还觉得不够,又抬脚朝着家中走去,我拼了一条老命,才赶在了他的前头,先一步回到了家中。” “仓促之间,我将我仅剩的那一位孙儿,藏入了地窖之中。” “仅仅过了片刻,大牛便回来了。” “跟我料想的一致,他此番是来寻他的小儿子的,但因为我的举动,他遍寻不得,只得气急败坏地来问我。” “我佯作不知情的样子,质问他把大儿子带去了何处,他却说大儿子成仙了。” “如今,他要把小儿子也带上,三个人一起成仙。” “疯了,都疯了!” “我一番苦口相劝,却换来了他的拔刀相向,作为一个父亲,我却险些被自己的亲生儿子砍死。” “无奈之下,我只能捏造了一个由头,跟他说他的小儿子,去友伴家中小住了,不知何时才会回来。” “听完之后,他暴跳如雷地告诉我,让我明日便去将他的小儿子喊回,不要耽误了他们成仙。” “我好声好气地答应,才终于将他送走。” “我本以为,起码能缓上几天,却不想第二日,他便又来了,目的也还是讨要自己的小儿子。” “我敷衍了一番,好不容易将人打发走,但仅仅一日之后,大牛又雷打不动地找过来了。” “这一次,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几乎说破了口舌,他还是不肯离去,我只得承诺他,明日一定会将他的小儿子寻回,他才抬腿出了家门。” “大牛走了没多久,你们便来了,我还以为,是大牛又找来了,才许久都不敢开门。” “今日便是我跟他承诺好的日子了,若是见不到小儿子的身影,他定然不会再放过我。” “虽说老拙一条贱命,死不足惜,但我的小孙儿,才将将满六岁,他的父亲,又成了这副鬼样,叫我如何放心得了啊!”刘村正捶胸顿足道,“沈仙人,还请你出手,救救他们吧!” “那个道士,是何模样?”面对悲痛欲绝的刘村正,沈息魄却不为所动,只是沉声问道。 “……模样?”老者愣了愣,“好似没什么特别的,除了他的穿着。” “哦?”沈息魄挑眉道,“仔细与我说说。” 少顷,沈息魄一阵风似的掠过了院中,径直走向了大门。 “公子——” 早已等候多时的金风,开口唤道。 但话音还未落下,沈息魄的身影,便已至门外。 “我去去就来。”须臾,他清亮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对了,我的房中有吃的,你们且去吃了吧。” “阿姐,公子怎么总是来无影去无踪的?”小翠歪着脑袋问道。 “不知道。”金风迟疑着摇了摇头,“但不该打听的,我们还是不要打听为好。” “阿姐,他不会丢下我们吧?” “不会的,他既已说了‘去去就来’,便定然不会失诺,我们只须乖乖地在此处等待便可。” “嗯。” “人是要等的,饭也是要吃的。”任虎已然是垂涎三尺,“我们赶紧去公子的屋中吧。” “好。”金风失笑道,“正好我也饿了。” 至于他们进了屋子,发现不仅有一锅金黄的粟米粥,还有一整只咸鸡,以及一大盘绿色时蔬,登时两眼放光,吃得满嘴满手都是油水,便已是后话了。 而在五位孩童大快朵颐之际,沈息魄正在依据刘村正给出的方位,前往那名道士所在之地。 毫无疑问,对方也是一名修真者。 比起身为魔头的他,对方的种种手段,似乎更为见不得光,俨然不是正派所为。 但重生还不足半月,一时之间,沈息魄也无法确定对方的来历。 不过,不耽误他杀人。 任对方是何方神圣,沈息魄都不打算留情。 正好有数日,未曾活动筋骨了,沈息魄十分期待能够遇上一个值得他拔剑的对手。 一个时辰之后,沈息魄到达了目的地。 他徐徐停下脚步,环顾四周,却并未看到任何一抹身影。 按照刘村正的说法,寻人过后,对方便一直龟缩在这片密林之中,几乎没有踏出去过。 但刘村正跟来是在午夜,眼下还是明日高悬,难不成,对方白天和夜晚,待的地方不一样? 沈息魄暗暗猜测。 然而,既是已经来了,纵使是掘地三尺,他也会把对方找出来。 他断断没耐性一直等到天黑。 沈息魄闭上眼睛,静下心来,细细地感受了片刻。 睁眼之后,他便抬脚,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第40章 大侠饶命 “竟然藏着一个洞穴。” 沈息魄打量着眼前颇为隐蔽的洞口。 若是没有找错,那名道士,必定就在其中。 既然如此,实在没什么好犹豫的,沈息魄一个弓身,便进入了漆黑的洞穴。 甫一进入洞穴,能见度便骤然下降,所幸沈息魄有修为傍身,勉强能够看个大概。 外面看着窄小,深入其中之后,方能体会到其中弯绕。 不知绕了多久,沈息魄已经渐渐能够直起身子,周身的区域,也变得越来越大。 “什么破地方?”他忍不住低声骂道,“跟耗子洞似的!” 虽然还未见到真身,但对方给他留下的印象,已然坠落到了谷底。 好在洞里虽绕,却并未有岔路,沈息魄倒是不用烦心选择。 耐着性子,走了一路又一路,就在他即将爆发之际,他终于进入了一个极为宽敞的溶洞。 只听水声潺潺,前方似乎有一条暗河。 而河边盘坐着两道身影,皆是双眼紧闭,一副安心修炼的模样。 找到了。 沈息魄勾起唇角。 他缓缓地朝着二人走了过去。 “来者何人?” 一道身影,陡然睁开了眼睛,赫然就是那名陌生的道人。 只见对方身着一件道袍,却戴着一顶纶巾,膝上还放着一把羽扇,显得极为不伦不类。 待走得近了,借着溶洞内的天然光亮,沈息魄才彻底看清对方的面容—— 尖嘴猴腮,獐头鼠目,贼眉贼眼。 怪不得喜好住在洞里。 沈息魄不由得冷笑了一声。 他看清了对方,对方自然也看清了他。 对方原本带着薄怒的神色,猝然一呆,似是看愣了眼,好半天都没了别的反应,像个傻子一般。 “好看吗?”沈息魄倏而笑道。 “好看……好看极了……”那人面露痴色地回道,“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我却要将你杀死。”对方不无惋惜道,“但你且放心,我不会浪费了你这副顶好的皮相,毕竟,有些地方,死后也一样能用。” “便是因为,我误入了此洞,你就要狠心将我杀死吗?”沈息魄蹙眉问道,似乎并未领会对方话语中的粗鄙之意。 “自然不是。”对方于鼻间,用力地吸了一下,神色极为沉醉,“美人就是香,但还有一股别的味道。” “什么味道?” “将我的同门手足,斩于剑下的味道。” “嗯?”沈息魄怔了怔,“你是恶道的人?” 他旋即便醒悟了过来。 “嗯?”闻言,对方也怔了怔,“你杀的是恶道的人?” 等等—— 这句话又是何意? 沈息魄再次怔了怔。 “你是善道的人?”须臾,他才不可置信地张口问道。 “正是。”对方点了点头,“怎么,不像?” “既是善道的人,为何要让他,残杀自己的子嗣?”沈息魄看向另一道身影。 “我们善道的人,向来行善积德,如此行事,必然是为了救他。”对方言之凿凿道。 “救他?”沈息魄失笑道,“如何救?” “他妻女俱死,痛不欲生,我便成全了他,难道还不算是在救他吗?” “即便如此,你为何还要让他,将自己尚且活着的孩子,牵扯进来?”沈息魄继续问道,“他们也痛不欲生了吗?” “非也非也。”对方摆出了一副高人之姿,“美人,你有没有想过,既然他还有两个孩子,他为何会痛不欲生?” “没有。” “因为他平生所求,便是‘团圆’二字。”对方掷地有声道,“是以,他才会因妻女的逝去,而郁郁不已,人死不能复生,我不能将他的妻女还给他,却可以送他们在地府团圆,岂不是美事一桩?” “你们善道,都是这般以黑为白的吗?” “诶,怎么能叫以黑为白呢?”对方不以为然道,“我一没有让他滥杀无辜,他的孩子,是他的至亲,是生是死,本就应该交由他来决定;二没有鼓动他寻仇,冤冤相报何时了,即便他终是得以报仇雪恨,也只会死伤更多的人,作为善道的弟子,我们委实看不得这个。” “好一个善道。”沈息魄由衷地感慨道,“怪不得,你们能和恶道,纠缠不清,连杀了门下弟子的印记,都看不出分别,原来不是不死不休,而是沆瀣一气啊。” “美人,你这便是在胡言乱语了,虽说我们暂且区分不得,但门派最近立了新规,若是遇见带有印记之人,直接斩杀,毋需分个明白。”那人缓缓说道。 话音未落,一根细如发丝的银针,便直直地冲着沈息魄的眉心飞来。 溶洞内较为黑暗,再加之暗器并不起眼,速度却快如闪电,眼看着就要刺入沈息魄的面门。 但在离他将将只剩下毫厘之距的时候,银针却陡然弯了下去,如同真的发丝一般,无比绵软地坠落在地。 而沈息魄压根儿就没动,甚至连手都未曾抬起,仍是笑意盈盈地望着对方。 “嗯?” 见状,那人眼皮一跳。 高手! 惹不起! 顾不上一旁还在兀自打坐的大牛,那人起身就跑,竟是直直地跳入了暗河之中。 “想逃?” 沈息魄掐了一道术诀,却不是冲着对方,而是冲着那条暗河,甩了过去。 下一刻,本该落入水流之中的人,却“砰”地一声,撞到了凝结的冰面,登时便疼得他眼冒金花。 “美人饶命!”那人大声喊道,“我是善道的人,你杀了我,便是和整个善道为敌!” “还敢乱叫?”沈息魄怒道,“狗屁善道!没看到本座身上的印记吗?我已经惹了整个善道和恶道,还会顾忌你一只臭老鼠吗?” “美……大侠手下留情!”许是摔得太重,那人仍旧像一只□□一般,狼狈地趴在冰面之上,“我乃善道传音子,若是您肯网开一面,以后善道所有传音,只要您问,在下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哦?”沈息魄一步步地走向了暗河,“传音子?” “是是是!”那人好似看到了希望,“善道毕竟是七大门派之一,消息灵通得很,您留着我,必然会有大用!” “是吗?”沈息魄若有所思道,“你一个善道的传音子,却来到了一处穷乡僻壤,所为何事?” “我……”那人滴溜溜地转了转眼睛,“我就是随便闲荡……” “还敢说谎!” 沈息魄的目光,遽然一凝。 刹那间,那人的左臂,便高高地扬了起来,带起一串血花,将冰面浇得愈发湿滑,仿佛再也站立不得。 “啊!” 那人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呼。 “回答我的问题之前,先好好想清楚。”沈息魄的眼中,并无一丝一毫的怜悯之意,“你既是传音子,留你一张嘴巴便够了,你说呢?” “大侠……说的是……”那人咬牙道,“我来到斜斛镇……是因为收到了一条秘音……” “什么秘音?” “有恶道的人……在此……” “恶道?” “是。” 闻言,沈息魄忍不住陷入了沉思。 对方口中的“恶道的人”,究竟是几日之前,在此短暂停留的唐师姐,还是阿井的“阿爹”,抑或是其他的什么人? 沈息魄决定问个明白。 “人呢?”他看向面色惨白的对方,“找着了吗?” “没有……”那人摇了摇头,“我到达的时候……此处……已经没了恶道的气息……” “你为何要找恶道的人?” “自然是为了将其除去……”那人不假思索道,“所谓正邪势不两立……我们善道之人……必定要替天行道……” “打住。”沈息魄已然不想再听对方的歪理邪说。 “我是传音子……此事本不应该由我来做……但我却被酬报蒙了心……”那人悔恨道,“不该来……不该来啊……” “酬报?”沈息魄听得心中一动,“你们善道的人,斩杀恶道的人,都有酬报吗?” “是……”那人不敢再扯谎,“恶道的人……亦是如此……” “仇怨还真是大啊。”沈息魄感叹道,“若是不知晓你们的底细,恐怕真的会以为,你们善道的弟子,都是好人。” “我们本来便是……” “嗯?” “……” 那人紧紧地闭上了嘴巴。 “你要找的恶道弟子,你可知其身份?”沈息魄又问道。 “不知……我只知有恶道弟子在此……”那人艰难答道,“若是知晓的话……我早已追过去了……哪里还会留在此处……” “也对。”沈息魄颔首道,“该问的,我好像都问了。” “大侠……您可愿意高抬贵手……饶小的一命……” “我不杀你。”沈息魄莞尔笑道。 “真的……”那人受宠若惊道,“多谢大侠不杀……” “但这并不代表,我打算留你一条狗命。”沈息魄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语,“牛皮糖,去,把他吞了。” “什么……” 闻言,那人还未反应过来,便看见了一个小小的灰褐绒团,蹦蹦跳跳地来到了他的眼前。 这么一个玩意儿,能将他吞了? 那人感觉沈息魄的神智,似乎不大正常。 他正暗自庆幸,自己已经逃过一劫,便看到这团绒球,倏地裂开了一道缝。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0章 大侠饶命 第41章 善因善果 不过短短的片刻,那道缝便越裂越大,逐渐遮掩住了岸边沈息魄的身影。 “不!” 裹着一股腥臭的风,那道裂缝,劈头盖脑地便将那人,湮没其中。 “做得很好。”沈息魄夸赞道。 “啾啾!”谢谢娘! 虽说自己动手也是一样,但沈息魄一是不想脏了自己的剑,二是为了考验一下牛皮糖的能力。 结果姑且还算是喜人。 金炼能够被它吞下,人虽说大了一些,却也是轻而易举,并无勉强之状。 不过,此人已经提前被他重创,动弹不得,才会令牛皮糖,任意施为。 若是好端端的一个人,别说是修真者了,便是普通的平民百姓,甫一见此异象,也会撒腿就跑。 “牛皮糖,你的速度能有多快?”沈息魄斟酌着问道。 “啾,啾啾……”娘,我不知道怎么描述…… “如此跟得上吗?”沈息魄闪身至了大牛的旁侧。 “啾!”跟得上! 须臾,牛皮糖便追了上来。 尚可。 沈息魄暗自点了点头。 虽然及不上他,却也不是常人能够比拟。 至于修真者,起码对付方才的那位善道弟子,必然不成问题。 “回去吧。” 麻烦已经被他不费吹灰之力地解决,沈息魄垂首看向了仍旧盘腿坐在地上的大牛。 然而,听见他的声音,对方却毫无反应,一双眼睛浑浑噩噩,神色也尽显呆滞。 “嗯?” 沈息魄感觉不大对劲。 略略思索了一下,他便又把牛皮糖,从袖中唤出。 “将适才吞下的人,再吐出来。”他命令道。 “啾……”呃…… “怎么?”沈息魄轻挑眉梢,“你把他消化了?” “啾!啾啾啾,啾,啾啾?”没有!但我吃了他身上一点东西,娘,你不会怪我吧? “一点东西?”沈息魄似是想起了什么,“我好像一直忘了问你,你平时都吃些什么,你从他身上吃的东西,便是供你填饥的吗?” 毕竟,他只知成年食稚兽,会以死去的婴孩喂食,却不知道眼前的小不点,一般会吃些什么。 “啾!”是的! “哦。”沈息魄了然道,“你都吃了什么?” “啾……啾啾!”一些……亮莹莹的东西! “亮莹莹的东西?”沈息魄又不由得头疼了起来,“罢了,你先将他吐出来吧。” “啾!”好! 很快,奄奄一息的善道弟子,便被牛皮糖,吐在了地上。 “嗯?” 沈息魄一眼便看了出来,而今的对方,竟是已经与凡人无异。 “你吃了他的修为?”沈息魄诧异问道。 “啾,啾啾?”娘,什么是修为? “我明白了。”沈息魄却未答,只因他已经琢磨透彻,“怪不得是亮莹莹的东西,原来是这个意思。” “啾?”啊? “无事。” 沈息魄摆了摆手。 显然,幼年食稚兽是以修为为食。 虽说有些怪异,但考虑到相比于成年食稚兽,幼年食稚兽可谓是不堪一击,利用他人的修为,来提升自己,也不算是极度令人费解之事。 而修为又分成了两部分。 一部分是修真者体内的真气—— 一个人的真气,积累得愈多,修为便愈高。 平日里,修真者进行的修炼,其中最为重要的一项,便是提升体内真气的聚集。 当然,量变势必会引起质变,但这已然是后话了。 另一部分则是修真者外放的灵力—— 任何的术法,都是由真气在体内运转之后,再结合天地之力,两相交织,形成灵力,方能施放自如。 换言之,灵力便是离体的真气混杂上被引动的天地之力。 修真修真,除了让真气,蓄积得越来越多,还要增进自己对五行之力的感知,才能真正意义上地变强。 而修炼臻至化境之前,修为或多或少地都会有一些外泄。 即便未曾施放任何术法,修真者的周身,也会盘绕着一层稀薄的灵力,而修为越高者,越能将其驾驭。 因此,倘若一个人,说自己是修真者,但你却从他的身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灵力外泄,不是在打肿脸充胖子,便是高手中的高手,断断招惹不得。 当然,能够臻至化境之人,寥寥无几,大多数的修真者,萦绕于周身的灵力越强,便代表了他的实力越强。 假使不调动体内真气,沈息魄也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但一旦运转了真气,他便能够看见修真者身上的灵力。 从他的眼中看去,灵力肖似一层雾气,雾气越厚,便代表了对方的本事不算太差。 但异兽必定与他不同。 据说,异兽皆有灵视之眼,灵力看在他们的眼中,便是闪闪发亮的,如同金银财宝一般。 是以,牛皮糖也算不得是在胡说。 它确实从对方身上,吃掉了一些亮莹莹的东西。 但眼前的这个善道弟子,修为实在太低,初见的那一刻,沈息魄险些一丝雾气都没瞧见。 不过—— 沈息魄摩挲着下巴。 既是敢单枪匹马地追杀恶道弟子,对方的修为,实在不应当比当初的唐师姐还差。 除此之外,分明已经击败了对方,但大牛却仍未恢复,亦是显得疑点重重。 事出反常必有妖。 望着地上气若游丝的善道弟子,沈息魄缓缓地拔出了身后的铁剑。 半个时辰之后。 那位善道弟子,已然没了生息。 沈息魄却用剑尖,在对方敞开的肚腹中,翻找了起来。 “原来是在这里。” 沈息魄堪堪停下了动作。 只见一个核桃大小的丑陋肉瘤,龟缩于对方的下腹之中,上面赫然是一张人脸。 除了尺寸小了许多,看起来跟那名善道弟子,并无一丝一毫的差别。 此刻,那张人脸上的三角眼,正在一点点地睁开,目露怨毒地看向了沈息魄。 “怎么?”沈息魄挑眉道,“被我发现了,竟显得这般不高兴?” “早知如此,我就是拼了一条命,也要碰到你……”那人追悔莫及道,“只要碰到了你,我便会将善因,种到你的身上……” “你们善道和恶道的人,怎么净想着往别人身上种东西?”沈息魄蹙眉问道,“真是令人作呕。” “别把我和恶道的那群歹人相提并论。”那人嗤之以鼻道,“我们善道的弟子,向来积善成德……” “啪——” 一声脆响,硬生生地截断了他的话语。 沈息魄已然面无表情地一脚踩爆了这颗肉瘤。 “屁话真多!”沈息魄不屑道,“还是早点死吧!” 话音刚落,便见神情恍惚的大牛,倏地站了起来,口中的喘息,变得越来越急促。 “我……我都做了什么……”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双手。 “醒了?”沈息魄淡然道,“醒了便回去吧。” “回去?”闻言,大牛颤声道,“我还有何颜面回去?” “那你想如何?”沈息魄不耐烦道,“你的仇人已死,陨丹门也被我灭门了,而你尚有一个幼子,不回去帮着抚育,难不成,你就一辈子,住在老鼠洞里了?” “我……”对方怔怔道,“沈仙人,你且走吧,让我想想,想想便好……” “随你。” 沈息魄转身便走。 但还没走几步,他便陡然听见“砰”的一声巨响。 即便并未回头去看,沈息魄也知晓,是对方一头撞在了岩壁之上,竟是直接将自己撞死了。 “怪人。” 脚步微微一顿之后,沈息魄继续朝着洞外走去。 一番紧赶慢赶,沈息魄总算是在天黑之前,回到了刘村正的住处。 看来,他们又要在此地,耽搁上一晚了。 想到此处,沈息魄的神色,不免有些阴郁。 “沈……沈仙人……”见状,老者战战兢兢地开口问道,“一切都还安好吗?” “好。”沈息魄抬眼望向对方,“好得不得了。” “那……”老者登时面色一喜,“敢问我儿,如今身在何处?” “地府。”沈息魄漫不经心地应道。 “啥?”刘村正瞬间傻眼了。 “死了。”沈息魄换了一种说法,“听不懂吗?” “可是……” “听好了,我只讲一遍,讲完了,便别再问我任何问题。”沈息魄恶声恶气道,“明白了吗?” “……明白。” 老者忍痛点了点头。 俄顷,沈息魄便用三言两语,将在洞中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刘村正。 当然,他刻意隐去了牛皮糖那一段,只说是他自己,出手解决了那名善道弟子,并未提及幼年食稚兽。 听完沈息魄的讲述,总是啰哩吧嗦,屁话一箩筐的老者,竟是久久未能开口。 “报应……”刘村正已是老泪纵横,“都是报应啊……” “要哭回你自己的屋中哭!”沈息魄心烦意乱道,“还有,别忘了你欠我的东西。” 显然,他指的是对方的传家宝。 闻言,老者并未答话,只是佝偻着背,转过身子,一步步地离去了。 “公子,他怎么了?”金风开口问道。 听闻沈息魄归来,五个孩童赶忙从房中赶了过来,恰好与失魂落魄的刘村正,擦肩而过。 “儿子死了。”沈息魄淡淡道,“正伤心呢。” “……啊?”金风愕然道,“发生了何事?” “毋需担心。”沈息魄已然不打算再说一遍了,“都解决了。” “哦。”金风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今日时辰已晚,我们便再歇一宿,明日再启程。” “好。” 一番短暂的交谈过后,五位孩童便复又散去了。 很快,屋中只剩下沈息魄一人。 望着空中朦胧的月色,沈息魄忽地轻轻落下一声叹息。 第42章 传家宝 一夜无梦。 然而,沈息魄睡得并不沉。 天色还未彻底亮起,他便感到有人站在了他的门外,却并未抬手敲门。 “进来吧。”略一思索过后,他开口说道。 “沈仙人,今日怎么醒得这般早?”推门而入的刘村正,脸上虽有遮掩不住的疲色,但已然精神了许多。 “自然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你口中的传家宝。” “沈仙人神机妙算。”老者强笑道,“老拙正是为了此事而来。” “既是如此,还耽搁什么,走吧。”沈息魄率先朝着门外走去。 “欸!” 见状,老者一边应声,一边匆忙跟上。 不多时,他们便来到了祠堂。 而刘村正的小孙儿,正揉着惺忪的睡眼,乖乖地候在门口。 “进吧。” 老者牵起稚童的手,一同进到了祠堂之中,而沈息魄则是紧随其后。 只见刘村正,先是躬身拜了拜密密麻麻的牌位,才绕到了后侧,于墙壁之上,一阵摸索之后,取出了一个长条形的物什。 除了大小上的不足,眼前的东西,赫然就是一具棺材。 沈息魄看得眉心直跳。 但他并未开口阻拦。 将“棺材”郑重其事地放在了桌上,老者拿出一根细针,先是戳破了自己的指腹,滴了几滴血上去,又拽过小孙儿的手,进行了同样的步骤。 “哇!” 伴随着一声响亮的哭叫,横在桌面上的“棺材”,竟是缓缓地自行打开了。 “快走!” 下一刻,刘村正便拉着还在兀自落泪的稚童,逃难似的飞奔出了祠堂。 沈息魄:“……” 若不是对老者,还算是知根知底,他几乎要以为,自己是被对方坑了。 失笑着摇了摇头,沈息魄看向桌上的那具“棺材”。 正如老者先前所言,里面的确装着一把剑,但剑柄暂且不提,剑刃上却是锈迹斑斑,似乎一挥便要折断。 “嗯?” 沈息魄蹙起眉头。 难不成,刘村正口中的“传家宝”,只是一把破铜烂铁? 毕竟,刘村正已是古稀之年,而他上一次见到这把剑,还在他的儿时,时间不可谓不久。 越是好剑,便越不能荒弃,在“棺材”里躺了这么多年,恐怕早就泯灭了锋芒。 思索间,沈息魄已经抬手,拿起了那把剑。 变故由此而生。 锈剑甫一入手,沈息魄便觉得剑柄,坚寒似冰,令人遍体生凉,竟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要将其甩开。 但原本拿放自如的剑,却像是牢牢地吸附在了他的掌心,根本脱离不得。 更有甚者,他感觉他浑身上下的血液,正在不约而同地朝着持剑的右手涌去,然后飞快地被剑柄吸收,直至涌入剑身。 如同一只血蛭,融进了皮肉,黏在了那里,还是一个无比贪心的家伙,大有不将他吸成人干,决不罢休的势头。 沈息魄的面色,肉眼可见地苍白了起来,但他的嘴角,却翘得越来越高。 很好。 区区一把剑,却敢打他性命的主意。 既是如此,他何不成全了对方? 沈息魄用空余的左手,划开了自己的胸口,面不改色地取出了一大团心头血,狠狠地冲着剑身砸去。 “来!”沈息魄笑得邪异,“想喝,我便给你喝个够!” 话音未落,便见片刻之前,还吸血吸得正欢的剑身,陡然萎靡了下来,不仅主动从沈息魄的手中落下,还在地上“痛苦”地翻滚了起来。 “怎么?”沈息魄似笑非笑道,“受不住了?” 闻言,又挣扎了许久,那把剑,才歪歪斜斜地立了起来,又笔直地朝着下方倒下,似乎在点头。 “受不住你招惹我作甚?”沈息魄不为所动道,“不是喜欢喝吗?你倒是喝啊。” 此时,被他取出的那团心头血,还剩下大半,但那把剑已然怕极,远远地躲了开去。 “我当你多有本事呢。”沈息魄轻蔑说道,“不过是一把欺软怕硬的废剑。” 听见沈息魄下的的这番论断,那把剑似是不乐意了,它又立了起来,然后原地甩了几下。 待它停下之际,不论是剑柄还是剑身,哪里还有半点锈钝的样子? “冥剑?”望着剑柄之上,唯二的两个字,沈息魄微微颔首,“倒是与我十分相配。” “我且问你,你可愿跟着我?”沈息魄沉声说道,“我这人不喜欢行勉强之事,纵使是一把剑,我也不要与我不同心的,再好的剑,若是不趁手,还及不上一根竹筷。” “铮——” 焕然一新的冥剑,登时发出了一道清越之声。 “很好。”沈息魄一个扬手,那把剑便复又入了他的手中,却已然乖顺了很多,一副臣服之态,“既然你的剑柄上,写着‘冥剑’二字,我便不替你更名了,以后,你还是叫‘冥剑’。” 剑柄轻轻地颤动了两下,仿佛在回应他的话语。 “走吧。” 沈息魄正欲将冥剑收起,却发现少了剑鞘,而背后属于陨丹门内门弟子的剑鞘,又与之并不相合。 要不索性插在腰间? 他若是独来独往还好,可如今他的身边,跟着五个孩童,万一不慎刺到了谁,只怕是性命堪忧。 为难间,却见原本装着冥剑的那具“棺材”,陡然缩了下去,分割成了一个剑鞘和一具手掌大小的“棺材”。 “哦?”沈息魄当即便明白了冥剑的意思,“原来这便是你的剑鞘。” 然而,为何还是有一具“棺材”? 沈息魄将那具“棺材”拿起,上下左右地看了一遍,发现侧面竟是有一个凹槽,恰好可以将剑柄嵌入其中。 “铸造得还算巧妙。” 慨叹过后,他正准备顺势将剑柄嵌入,却感到手中的冥剑,又开始颤动了起来。 “怎么?”沈息魄不解道。 下一刻,似是为了解开他的疑惑,剑尖指向了一个位置。 沈息魄抬眼看去,却看见了自己那团用灵力包裹着的心头血。 “你想让我把它装进‘棺材’里带走?”沈息魄哑然失笑道,“没想到,你的胃口还挺大。” 显然,冥剑是把他的心头血,当成了“储备粮”,既然一口吞不下,便分成几次,慢慢地吸收。 若他猜得没错,剑柄应当能够控制吸入血液的分量,如此一来,剑身便不会被活活“撑死”。 左右他的心头血已经取出,纵使不装入“棺材”,也不可能塞回去。 与其白白地浪费,倒不如遂了冥剑的意。 沈息魄操纵灵力,将那团心头血,放入了“棺材”之中,冥剑这才没了声息。 事毕,沈息魄将背后的长剑,换成了冥剑,便走出了祠堂。 只见老者,正恭敬地等待在那里,至于他的小孙儿,已经不见了踪影,大抵是回去接着睡了。 “沈仙人,如何了?”刘村正面带忐忑地问道,“你可有法子,制住那把邪剑?” “自然是有。”沈息魄淡然道,“刘村正,你的传家宝,我便收下了。” “沈仙人果然是神通广大!”闻言,老者的眼中,又多了几分景仰,“实在是令老拙,佩服不已!” “行了,废话少说。”沈息魄将手中的那把剑,丢到了对方的面前,“既然有了新剑,旧剑便对我无用了,这把剑,原是陨丹门内门弟子的佩剑,由上好的精铁制成,锋利无匹,你且拿去防身吧,虽说及不上你的传家宝,但普通人也能挥动自如,毋需担心被剑意噬体。” 闻言,老者也不推辞,他弯腰拾起那把剑,珍重地用双手托起,连声说道:“多谢沈仙人!多谢沈仙人!” 沈息魄摆了摆手,便走了出去。 等五位孩童醒来,他们便要离开斜斛镇了。 正式离去之前,他还要确认一件事。 沈息魄走出了刘村正的住处,来到了阿井的家中。 “果然已经人去楼空。” 两日前,来到斜斛镇的那一晚,带着五位孩童,前往刘村正所居之地的途中,他便路过了此处。 虽并未细看,但屋内却是一片黑灯瞎火,俨然已经没人在了。 今日,沈息魄只是印证了心中的猜测。 踏入院中之后,他径直来到主屋,找到那个暗盒。 将其打开之后,他毫不意外地看见,里面已经空空如也。 “但愿你不要误入歧途。” 轻轻地落下一句,沈息魄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番折腾过后,时辰已经来到了辰时,五位孩童不仅起来了,还盥洗了一番,又在刘村正的招待下,饱餐了一顿,乖乖地等待着沈息魄归来。 “走吧。”甫一到达,连坐都未坐,沈息魄便张口说道,“继续向南行进。” “公子,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金风体贴问道。 “不必。” 闻言,金风也不多劝,略一点头之后,便招呼其余几位孩童,将东西尽快拾掇好,跟着公子一同离去。 “东西?”沈息魄不由得挑眉道,“你们哪儿来的东西?” “公子有所不知,今日一早,有数位乡民,聚到了此处,说是听闻了您将陨丹门灭门的义举,心中感激不尽,即使我们再三推拒,他们仍是不管不顾地塞了许多物什过来。”金风笑着应道,“其中,大部分都是食物,我们留了一些便于携带的干粮,还有一些腌菜,可以在赶路的时候,对付几顿,剩余的,都留给刘村正了,权当报答他这两日的招待。” “义举?” 沈息魄的脸色,却倏地沉了下来。 第43章 回家 “公子……”金风暗道不好,“是我失言了……” “与你无关。”沈息魄冷冷地“哼”了一声,“我在门外等着你们,收拾好了,便出来。” “是。” 又过了半个时辰,他们终于离开了刘村正的屋舍,神采奕奕地上路了。 没走多久,他们便到达了村口,再往前行进几步,便能离开斜斛镇。 沈息魄未作他想,抬脚便走,五位孩童,则是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 但走出斜斛镇,将将一盏茶的工夫,却听见金风,不轻不重地“咦”了一声。 “怎么?”沈息魄出言问道。 “公子,你回头看看。” 闻言,沈息魄漫不经心地一个回首,却看见原本荒芜不已的村口,不知何时,已经聚满了大大小小的人。 从男女老少,到高矮胖瘦,密密麻麻,不一而足。 他们的神色,乍看之下,虽麻木依旧,却已然鲜活了不少,起码已经初具人样。 其中,刘村正带着他的小孙儿,正站在最前侧,这个原本还算和乐的六口之家,如今竟是只剩下了一个老的和一个小的,不免让人唏嘘。 觉察到沈息魄的目光,刘村正赶紧拉着身边的稚童,直直地跪了下来。 似乎是起了一个头,不多时,位于村口所有的人,便齐刷刷地跪成了一片,口中还高呼着“恭送沈仙人”。 声音此起彼伏,却格外的雄浑有力,真真是让人想忽视都难。 沈息魄:“……” 顷刻间,他便面无表情地将头转了回来,脚下的步子,不仅越迈越快,还越踏越重。 “阿姐,公子是怎么了?”小翠跟得吃力,气喘吁吁地看向身边的女子问道,“我怎么觉得,他好像不大高兴?” “别胡说!”金风赶忙捂住了小翠的嘴巴,发现沈息魄并未瞪视她们之后,才如释重负地将手放下,“你且记住,不仅是公子的事,公子的心绪,也万万揣摩不得,知晓了吗?” “知晓了。”小翠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阿姐,我以后定不会再乱问了。” “嗯。” “公子当然不高兴了,别说是他,我都不高兴!”任虎却听见了她们的交谈,一脸不忿地插了进来,“话倒是说得漂亮,东西也给得挺多,却一个子儿都见不着,别说是金银之物了,连铜板都没几个,抠搜,实在是抠搜!” “虎子,你也别胡说!”只见金风使了一个眼色,小翠便死死地捂住了任虎的嘴巴,“若是惹怒了公子,我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直到任虎的脸,被憋得通红,又伸手再三表示自己会管好嘴巴之后,小翠才大发慈悲地将自己的手挪开。 甫一获得自由,任虎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然后,不等彻底恢复过来,他便迫不及待地远离了两人。 女人真可怕。 他暗暗在心底说道。 虽然并未出言斥责,但沈息魄早已将这群孩童的话语,尽数收入耳中。 在他们的眼中,他究竟是个什么形象? 沈息魄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倒也因此冲谈了由于方才的那一幕,带来的些许不快。 作为一个魔头,沈息魄从不与人为善,更不会救死扶伤。 他明明灭了一个门派,却没有让人闻风丧胆,反倒是收获了一片颂扬之声,属实是令他感到费解。 除此之外,他还觉得不自在极了。 是以,他才会加快步伐,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也许,如此怪异的世界,本就会孕育而出怪异的人,一切都与他的所作所为无关。 沈息魄不欲细想。 毕竟,他的成魔之路,才将将展开。 好戏还在后头呢。 终有一日,沈息魄会让这些人,震颤于他的威势,而非感念他的“恩情”。 “你们有谁熟悉这片地方吗?”走了几个时辰之后,趁着休憩的间隙,沈息魄开口问道。 “我。”小翠轻声应道,“我原本的住处,应是离此地不远。” “好。”沈息魄点了点头,“那你是否知晓,若是一直向南走,有没有什么大型的城池?” “唔……我想想……”小翠思索道,“我虽未去过,但我听村里人说,南边有一个玉城,甚是繁华,连脚下供牲畜踩的地,都是以云石铺陈,可谓是寸土寸金。” “不错。”沈息魄略一颔首,“既是同路,我们便去玉城看看吧。” “那个……”小翠欲言又止道,“公子……” “有话但说无妨。” “我能不能回家一趟?”须臾,小翠终于咬牙问了出来。 “回家?” “嗯!”小翠目露乞求道,“公子,不会耽误太久,顶多一日……不不不,半日就够,只须半日便可!” “你家在何处?” “不远。”小翠急声应道,“而且也是同路,毋需绕行,大约再走上五个时辰,便能到达我家所在的村子。” “五个时辰?”沈息魄算了算,“那时,天已黑了,我们正好可以去你口中的村子,借宿一晚,你便回你的家中看看吧。” “多谢公子!”小翠登时大喜道。 “既是能归家,你倒也不必再跟着我。”沈息魄继续说道,“想待多久,便待多久吧。” “不!”闻言,小翠却拼命地摇了摇头,“公子,我是真心想跟着你,我就是……回家看上一看,第二日,你们要走的时候,务必要叫上我!” “随你。” 五个时辰后。 风尘仆仆的一众人,终于抵达了小翠口中的村子。 只见眼前的村子,竟是比斜斛镇,还要破败上几分,稀稀落落的几户人家,错落不齐地分布在荒凉的土地之上,举目望去,还不足百户。 “鱼鳞村?”沈息魄看见了立在村口却杂草丛生的指路石。 “嗯。”小翠点了点头,“这便是我自幼长大的村子。” “以前也这般萧条吗?” “一直如此。”小翠苦笑道,“公子,今晚只怕是要委屈你们了。” “无妨。”沈息魄不甚在意道,“总好过荒郊野外。” “走吧。” 语罢,他率先迈了进去。 由于人家不多,他们一行人,实在太过显眼。 将将走了几步,便有人从屋内探出了脑袋,好奇地打量起了他们的模样。 而沈息魄的容貌,即使放到繁华的皇城,也定能听取一片哗然之声,更遑论一个与世隔绝的小村子。 偏偏沈息魄还不遮不掩,大大方方地走在最前,随之而来的冲击性,已然不言而喻。 很快,许多人便情不自禁地从家中走出,不远不近地跟了上来,痴痴地盯着沈息魄的脸。 本就不大的村子,几乎人人出动,即便是生长于此的小翠,也从未一次性见过如此多的村民。 一时间,骚动四起,间或有交谈之声响起,似乎在议论沈息魄的身份。 至于跟在他身后的五位孩童,根本无人在意。 “吵死了!” 沈息魄终于感到厌烦。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一股真气,陡然从他的体内激发,虽不会伤及无辜,却也劲道十足,打在人的身上,如同鞭子一般。 “啊!”“好痛!”“哪个鳖孙胆敢袭击老子?” 刹那间,人群便散去了大半。 一名妇人,不慎被另一人带倒,又在地上滚了几下,恰好滚到了小翠的面前。 “张婶子,你没事吧?”小翠伸手将对方扶起。 “哎哟,我的屁股!”那名妇人哀叫连连道,眼睛却还不住地往沈息魄面上瞥,“嗯?你认识我?” 那名妇人终于觉出了不对。 她依依不舍地收回了目光,转而看向眼前的孩童,仔细辨认了片刻,才大声唤道:“贱女?” “张婶子,你认错了……”闻言,小翠匆匆地低下了头,“我叫小翠……” “什么小翠?”那名妇人的嗓门极大,“我认得你!你就是老何家的贱女!何贱女!” “……” 小翠已是满面窘色。 “咦?等等!”那名妇人似是又想起了什么,“你不是已经被他们卖了吗?你爹娘还说,你已经死了,将你配了冥婚,收了人家的银子!你既然还活着,他们便是在骗人啊!不行不行,我得赶紧告诉魏氏,让她把银子讨回来!” “……冥婚?”小翠不可置信道。 “是啊!”妇人点了点头,“你爹娘还说,你死时,是处子之身,配一个癞子头残废,绝对是便宜他了,硬是把价钱,又往上抬了一截,真是好算计啊!” “张婶子,别说了……” “还有,村里等着配冥婚的人不少,你爹娘便是看准了这一点,还来了一出‘价高者得’,将你死时是处子之身一事,挨家挨户地传遍了,光是我一个不相干的人,都听得耳朵快要生茧了,真晦气!” “别说了……我求你别说了……” 小翠已经被硬生生地逼出了泣音。 “对了——” 对方却不肯善罢甘休,而是再度张开了嘴巴。 见状,同样听呆了的金风,率先缓了过来。 她正欲上前阻拦,却有人快了她一步,已经挡至了她二人身前。 “没听见她让你‘别说了’吗?”沈息魄分明在笑,看进他人眼中,却莫名让人感到一阵不寒而栗,“若是聋了,倒也算是情有可原,若是没聋,不如……我帮你一把?” 第44章 贱女 “不……不必了……”面对片刻之前,还令她心旌摇荡的沈息魄,妇人却不由得战栗了起来,“我……我闭嘴就是……” “哼。” “公子,不必与她置气。”小翠伸手碰了碰沈息魄的外袍,“张婶子向来如此,应是无心大过有心,真正有错之人,并不是她。” “你知道便好。”沈息魄意味深长道。 “我知道……”小翠将头垂下,“我当然知道……” “都滚远点!”见众人又有围上之势,沈息魄不耐烦道。 语罢,他直接一个抬手,甩出一道雷决,前方的枯木,便被骤然劈成了两半。 “妖术啊!” 看见如此骇人的一幕,鱼鳞村的村民,立时作鸟兽散,一溜烟便跑得没影了。 “总算是清净了。” 沈息魄的面色稍霁。 然而,如此一来,借宿一事,怕是也变得不大容易。 毕竟,谁都不想将一个“妖怪”,邀入自己的家中。 “公子,你们跟着我,去我家住下吧。”小翠似是看出了他们的难处,“只是一晚而已,不碍事的。” “你家?”沈息魄语气古怪道。 “是。”小翠点了点头,声音已然小了许多,“我家。” “你若是愿意,我自然没意见。”沈息魄淡然说道。 “我愿意。”小翠用目光掠过众人,“再者,有你们陪着我,我也安心一些。” “那便走吧。” 沈息魄示意小翠在前方带路。 由于鱼鳞村实在太小,仅仅走了一刻的工夫,他们便来到了小翠的家门口。 “公子,这便是我家了。”小翠停了下来。 “嗯。”瞧着面前这扇破旧不堪的门板,沈息魄的眼中,却不见嫌弃之色,“你敲还是我敲?” “我来吧。” 小翠深吸了一口气,才抬手在门上,轻轻地叩了两下。 “谁啊?” 须臾,里面传来一道粗哑的妇人嗓音。 “娘,是我!”小翠提声应道,“我回来了!” “……贱女?”妇人的声音迟疑起来。 伴随着一阵由远及近的“噔噔噔”的沉重脚步声,门板被人猛地向内拉开了。 “真的是你?”一个矮胖的粗衣妇人,瞪着眼睛说道,“贱女,你还活着?” “娘,我是小翠……” “什么小翠?”妇人狠狠地啐了一口,“你就是贱女!从我肚子里掉出来的赔钱货!” “娘……”小翠的头越压越低,“我还带了人来……” “哦?” 闻言,妇人这才看向小翠的身后。 看到另外四个孩子的时候,妇人的脸,臭得如同茅坑里的石头,却在瞧见沈息魄的那一刻,陡然转变成了极致的惊愕。 “你……”半晌,她才支支吾吾道,“你是何人?” “我是何人很重要吗?”似是不知晓自己这张脸的杀伤力有多强,沈息魄展颜一笑道,“你且把我当成小翠的友人吧。” “友……友人……”妇人却是满脸的不可置信,“我家贱女,能交到天上仙人一般的朋友?” 闻言,沈息魄却不说话了。 惊疑不定间,妇人的身后,又冒出了一道身影。 “臭婆娘,怎么回事?”来人气急败坏道,“应个门,应那么久,饭菜都要糊了!” “阿哥,贱女回来了。”妇人小声说道。 “什么?”来人顿时拔高了嗓门,“那个臭丫头没死?” “爹。”小翠适时地唤了一句。 听见小翠的声音,来人低头望去,待看清了小翠的面容之后,戾气在他的面上,一闪而过,旋即又被喜色取代。 “没死是好事啊,是好事啊!”他笑呵呵道,“贱女,是你福大命大!” “爹……”小翠似是有些动容,“我很想你们……” “嗯。”其貌不扬的男子,敷衍地点了点头,“既是没死,还不赶紧进来伺候我们?等过些时日,再给你卖个好价钱!” “什么?”小翠猛然抬眼道,“你们还要卖我?” “不卖你这个赔钱货,养你赔的钱,谁来弥补我们?”男子面目狰狞地说道,“你弟弟还等着娶个好媳妇儿呢,贱女,你可得争点气啊!” “……” 小翠倏地沉默了下来。 “阿哥,贱女带了客人来。”妇人扯了扯他的袖子。 “什么客人!”男子一把将她的手甩开,满脸不耐道,“我们招待不起,让他们滚!” “阿哥,你看看那一位。”妇人一边附到他的耳边,一边指向了沈息魄。 “我看个鬼……妈呀!”随意瞥了一眼的男子,却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是人还是仙?” “我方才也这么想呢!”妇人连连点头道,“但他却说,他是贱女的朋友。” “朋友?”男子滴溜溜地转着眼睛,目光之中,满是掩饰不住的贪婪,“那便不是敌人呗。” “请进。”沉思了片刻,他忽地伸手,将门拉得大开,“既是贱女的朋友,那我何某,今日不得不好好地招待一番。” 见状,沈息魄也不急着往里进,反倒是用眼神示意五名孩童,先他一步入内。 眼看着分明未被他邀请的孩童,一个接一个地走了进来,男子的眼角抽了抽,却终是没有出言阻拦。 直到沈息魄也施施然走了进来,他才“砰”地一声,将大门用力地阖上了。 穿过一个杂乱的院子,几人便到了屋内。 除了应门的妇人和男子,屋内还坐着一个男童,约摸有五六岁的模样,却浑圆得如同一个藤球,让人一看便觉得忍俊不禁。 “弟弟。” 小翠开口低声唤了一句。 “贱女!贱女!” 男童却是一脸欢欣地拍起了巴掌。 闻言,小翠顿时又说不出话了。 “这位道长,你是否就是当初买下贱女的人?”男子同样走进了屋中。 “你且当我是吧。”沈息魄懒得同对方多言。 “好。”男子似是多了一丝底气,“既是如此,我们不如来谈谈后续的事宜?” “后续的事宜?”沈息魄一挑眉梢。 “对。”男子点了点头,“既然买下了贱女,又让她好端端地活到了现在,想必她还是有点用处的吧?” 沈息魄并未答话,只是漠然地望着男子,等着他的后文。 “作为他爹,我想斗胆问一句,我家贱女,如今是否还是处子之身?”男子的语气中,全然听不出“斗胆”之意。 “爹!”沈息魄还未张口,小翠便忍不住了,一张小脸,已然涨得通红,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你还是人吗?” “哦?”男子却下流地笑了出来,“看来还是处子之身呐。” “……” 小翠猛地别开了脸。 “道长,你也听见了。”男子死死地盯着沈息魄说道,“我家贱女,干净得很,又手脚麻利,便是在人牙子手中,也定能卖出个好价钱。” “所以?”沈息魄漫不经心道,“她既已是我的人了,你口中的这些,与我又有何干系?” “干系可大着呢!”男子维持着刺耳的笑声,“你们买下她的时候,只说是用于祭祀,保证活不了几日了,但你们却食言了。” “哦?我们食言了?”沈息魄失笑道。 “是,但我何某大人有大量,也不与你们计较,只是你们之前出的价钱,只够买她一条命,买不了她的贞洁,再加之欺骗一事,你们得把缺失的部分补上。”男子总算是说到了要处。 “你还真是一笔买卖,打两处主意啊。”沈息魄冷声说道,“但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夺去她的贞洁了?” “说不说的,大家心底都门儿清着呢。”男子挤眉弄眼道,“更何况,她人都跟了你,身子还不迟早也归了你?即便我有心再卖,人家也会嫌弃,她是个转手货,压根儿就卖不出几个子儿!” “看来,你是铁了心地要再讹我一笔钱财了?” “诶,怎么能叫讹呢?”男子摇了摇头,“我们只是讨要我们应得的,不信,你问问孩她娘。” “对对对!”闻言,妇人赶紧帮腔道,“这位道长,你虽是男子,却也应当知晓,贞洁对于女子来说,有多么重要,若是你执意不给,等贱女年岁大了,你又玩腻了她,她回来投奔我们之时,我们只能忍痛,将她浸猪笼沉湖了。” “忍痛?”沈息魄已然被眼前的一对夫妇逗笑了,“罢了,你们且说说,你们打算要多少吧。” “公子!”小翠开口正欲拦止,却被沈息魄一摆手压下了。 “……要多少?”听见如此一问,男子的眼中,闪烁着精光,沉吟了片刻,他才张嘴答道,“十两黄金!” “阿哥!”显然,妇人也被他的狮子大开口惊到了,但她旋即反应了过来,收起了面上的失态,“对,只要十两黄金,算是便宜你们了!” “十两黄金是吧?”沈息魄淡然说道,“可以是可以,但我不会给。” “什么?”男子愕然道,“那你打算给多少?” “多少都不会给。” “你——” 男子登时便火冒三丈,但看见沈息魄的那张脸,他又什么怒气都散去了,只剩下满腔的□□。 “不给银子也行,但你总得补偿补偿我吧。”男子忽地扯出了一抹笑容,露出了满口的黄牙。 “哦?”沈息魄也笑道,即便笑意,未曾触及眼底,依旧看得对方一阵酥麻,“如何补偿?” 第45章 万豸蚀心丸 “陪我睡一晚……不,三晚……不不不,十晚!”男子终是给定了一个数,“你我之间的债,便一笔勾销!” “阿哥!”闻言,妇人立时急了,却不是因为吃味,“还有我呢!我也要十晚!” “滚一边去!”男子猛地将她推开,“你算什么东西?” “陪你睡十晚?”沈息魄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的人。 “对!”男子一脸贪色地点了点头,似是已经遐想到了什么,当着众人的面,他便将手伸到□□,迫不及待地揉弄了两下,“如何?你可愿意?” “自然是愿意的。”沈息魄嫣然一笑,直看得对方双眼发愣,恨不得将人就地扑倒,“只是——” “只是什么?”男子急声问道。 “只是不能是活着的你。”沈息魄倏地收起了面上的笑意。 “什……” 话音将将脱口,便已戛然而止,只因男子的脑袋,已经旋转着飞了起来。 直至人头落地,无数道血柱,才从男子兀自站立的脖颈之处,猛然喷涌而出。 屋内鸦雀无声了几息。 下一刻,妇人才如梦初醒般地尖叫了起来—— “杀人了!” “吵死了!”沈息魄一个挥手,一个湿滑的东西,便倏地落入了飞快积聚的血泊之中,赫然就是妇人的舌头。 刹那间,妇人便再也发不出声音,只能惊惶不已地倒在地上,两眼一翻,竟是直接疼晕了。 至于那位男童,虽说尚未昏过去,却也是目光呆滞,似是被吓傻了。 “公子……” 小翠迟疑着向前了一步。 “我不杀她。”沈息魄淡淡道,“只是想清净一些。” “多谢公子。”小翠垂首道。 “好了,麻烦已了,你们各自找地方休息吧。”沈息魄神色自若道,“明日一早,我们便离开鱼鳞村。” 语罢,不等众人回应,他便径自朝着里屋迈去。 见状,五名孩童面面相觑,竟是不约而同地有些失言。 几日下来,他们已然忘却了,他们选择跟随的人,究竟有多么的喜怒无常。 方才的那一幕,既是提醒,又是告诫。 好不容易缓和了心绪,却见已经离去的沈息魄,又再度踏了进来。 见状,众人顿时心内一凛。 “忘记取走我的枕头了。”沈息魄仿佛自言自语般地说道,“既已答应了‘陪睡’,便不能食言。” 很快,沈息魄便拿着卸下来的部位,优哉游哉地走回了里屋。 而众人将将缓和的心绪,瞬间又跌落至了谷底,还越陷越深。 寅时。 惊魂难定的五位孩童,终于因为疲累,陷入了沉眠。 但有一人却在众人睡熟之后,蓦地睁开了眼睛。 只见她小心翼翼地从榻上起身,又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来到了血腥气最为浓重之地。 抬脚跨过地上那具身首分离的尸体,她来到了晕倒的妇人身边,然后蹲了下来。 “娘。”她轻声唤道,“我知道你醒着,莫要再装了。” 闻言,妇人猝然将双眼张开,里面满是怨毒之色,几乎要将眼前的身影淹没。 她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因为舌头被割去了,只能发出闷哑的怪声,如同老鸹的啼鸣。 “嘘——”小翠将食指贴到唇边,“娘,安静些,不过,你已经是哑巴了,想必也不会将他们吵醒。” 话音刚落,妇人的目光,便愈发狰狞了起来,仿佛要将小翠生生吞下。 她几次想要起身,却都因为脱力,未能如愿。 “娘,你和爹收了一吊钱,便将我卖了,但女儿实在争气,不仅没死,还带了东西回来。”小翠慢悠悠道,“你看——” 说着,她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细长的瓷瓶。 “娘,你可知里面装着什么?”不等妇人回应,小翠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里面装着一颗丹药,名为万豸蚀心丸,是女儿费了千辛万苦,才从门派里偷出来的。” “万豸蚀心丸,顾名思义,便是吃下会如同万虫钻心一般,痛不欲生,却不会即刻死去,而是在备受折磨之后,才会被活生生地疼死,你说,是不是很恶毒?” 听到这里,妇人陡然瞪大了眼睛,目光变得不可置信起来。 “娘,你虽未读过书,却向来精明得很,想必已经猜到了我的用意。”小翠扯出了一抹笑,却笑得比哭还难看,“女儿从小便被你们耳提面命着要孝顺,如此珍贵的丹药,自然要留着孝敬母亲。” “呜……”妇人连连后退道,“呜呜……” “娘,别怕。”小翠神色温柔道,“即便身上再痛,你也喊不出来,便跟这些年的女儿一样,但你只须几个时辰,便能彻底解脱了。” “呜呜呜……” 望着逐步向她逼近的小翠,妇人终于流露出了乞求之色。 但小翠并无放过她的意思。 直至丹药被塞进口中,又被强行逼迫着吞下,小翠才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须臾,妇人便好似一条臃肿的蛆虫,剧烈地抽搐了起来,双瞳也开始止不住地翻白。 见状,小翠终于站起了身。 她又走到了男童的旁侧。 霎时间,除了弥漫的血腥气,还有一股腥臊味袭来。 原是男童已经被吓得失禁,又因无人看顾,身下已然是屎尿混杂。 “以前,这些事都是我做的,我便帮你再做一次吧。”小翠的面上,并无嫌恶之色,反倒是伸手脱下了男童脏污尽染的裤子,又找来了一条干净的外裤替他换上,“没工夫替你清理了,你且忍忍吧。” 然后,她便抱起了男童,却又停在了原地,表情略显怔愣,不知在想些什么。 “……” 她怀中的男童,似是嘟囔了一声。 “你说什么?” 小翠将耳朵凑了过去。 “贱女!”男童的年岁虽小,声音却溢满了恶意,随着而来的还有一口唾沫,“呸!” 沉默了片晌,小翠才抬手想要将面颊上的痰液抹去,却因为太过黏稠,反倒将其糊得越来越开。 这下子,不仅是脸蛋,她连手掌也一齐遭了殃。 看见这一幕,男童似是满意极了,不由得开怀大笑了起来。 “哈哈!”男童越笑越大声,“贱女!” “闭嘴!”下一刻,小翠便面无表情地抽了一个巴掌过去,“我叫小翠,听见了吗?” 而男童已然被她的巴掌抽傻了。 呆呆地望了她一会儿,男童瘪了瘪嘴,便张口哇哇大哭了起来,边哭还边嚷嚷着“贱女”。 “我让你闭嘴,没听见吗?”小翠又是一个巴掌抽了过去。 这下子,男童倒是不哭了,却恶狠狠地咬住了小翠的肩头,直咬得血肉模糊,也不肯撒口。 短短的几息之内,小翠的眉头,是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却不是因为肩部的痛楚。 少顷,她似是想透了什么,抱着男童,来到了院中。 她一路走到了井边。 轻轻地吐了一口气之后,她便骤然一个撒手,而男童始料不及,咬掉了她肩头一块皮肉之后,便直直地掉入了井中。 小翠在井边站了许久。 直到天际,泛起了鱼肚白,她才脱掉了鞋袜,踩住了井缘,闭上眼睛之后,便向前倾倒身体,打算放任自己,坠入其中。 千钧一发间,却有一条手臂,按在了她尚且完好的那个肩头,拦住了她的去势。 “嗯?”小翠惊慌失措地回过头,却看见了一张如同从画中走出的脸,而正是那张脸,让她感到无比的安心,“公子……” “嗯。”沈息魄淡淡应道,“在寻死?” “是。”小翠声如蚊蚋。 “有胆子做,却又要以死谢罪,是何道理?”沈息魄面无表情地问道,“说与我听听。” “公子……”小翠登时目瞪口呆道,“你……你都看见了……” “行了。”沈息魄还是那般没有耐性,“废话就略去吧。” “公子,我不后悔,倘若只喂了我娘丹药,我绝不至于寻短见。”思索了片刻,小翠终是咬牙说道,“但那是我弟弟……我弟弟……” “你弟弟怎么了?” “我不能说他无辜,但他也的确罪不至此。”望着眼前这口深不见底的井,小翠痛苦万分道,“而我却因一时冲动,将他丢入了井中。” “所以你后悔丢他了?”沈息魄挑眉问道。 “……不后悔。”小翠缓缓将头垂下。 “大声点,听不清。” “不后悔!”小翠猛地将头抬起。 “很好。”沈息魄微微颔首,“看来,你的脑袋,倒是比你的身体,清醒一点。” “可是——”小翠忍不住目露茫然道,“他……他才六岁……” “六岁又如何?”沈息魄漫不经心地反问了一句,“你也才八岁,不是吗?” “我也才八岁?” “我也才……八岁?” “我也才……八岁……” 霎时间,小翠如遭雷击,只是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如同入了魔怔。 直至天光破晓,她才惊觉,自己竟是不知何时,已经从井边,走下来了,而脸上满是湿意。 抬手一摸,才发现尽是温热的泪水。 至于先前与她交谈的沈息魄,早就已经走得没影了,大抵是回了里屋休憩。 “公子……” 小翠一脸郑重地跪了下来,朝着里屋的方向,磕了一个响头。 第46章 大鱼 清晨。 “好困。”任虎打了一个哈欠,“阿姐,我能不能再睡一个时辰?” “不能。”金风摇了摇头,“起来拾掇拾掇,我们便准备上路了。” “唉……”任虎唉声叹气道,“好不容易才睡着,怎么刚闭眼,便又要赶路了……” “谁让你不早些歇息?”金风失笑道。 “我那是不想歇息吗?”任虎顿时满脸委屈道,“看完公子出手,谁还睡得着啊!” “莫要胡说!”方才还面带笑意的金风,倏地捂住了他的嘴巴,然后看着他的身后恭敬道,“公子,早安!” “嗯。” 沈息魄淡淡地点了点头。 “小翠去哪儿了?”须臾,他又张口问道。 “小翠去灶屋热烙饼了。”金风如实答道,“应该不消片刻,就能回来。” “等她回来之后,让她去一趟我的屋中。” “是。” “阿姐,你说公子找小翠姐,所为何事啊?”待沈息魄走远了,任虎才看向金风问道。 “我怎么知道?” “该不会是……” “该不会是什么?” “还记得昨日小翠爹娘的那番话吗?”任虎略显犹疑地说道,“公子莫非是对小翠,有什么心思?” “什么乱七八糟的!”金风哭笑不得道,“再继续胡言乱语,我便要敲你的脑袋了!” “别啊,阿姐!” 任虎忙不迭地跑开了。 大约一盏茶的工夫,小翠独自走进了沈息魄所在的那间里屋。 “公子,你找我?” “嗯。”沈息魄点了点头,“我且问你一事。” “公子尽管问便是。” “你们这个村子,为何叫鱼鳞村?” “……啊?”小翠愣了一下。 “怎么,不知?” “不不不,我只是没料到,您会作此一问。”小翠摆了摆手,思索了一番之后,方才张口说道,“关于我们村的村名,我幼时也曾好奇过,村里的老人告诉我,以前,我们村子,乃是一片大湖,里面有一条大鱼,后来湖泊渐渐干涸了,大鱼也死了,但它的鳞片,却化作了星星点点的村落,是以,村子才会叫鱼鳞村。” “哦。”沈息魄不置可否,“如今,你们村子还有湖吗?” “没了。”小翠摇了摇头,“不过,一直沿着东面走大约五十里,有一条无名河,便是鱼鳞村周围唯一的水域了。” “我知晓了。”沈息魄没再发问,“你回去吧。” “是。” 纵使心中满是疑问,但小翠并未多嘴,只是从屋中,退了出来。 不多时,沈息魄也出现在了五位孩童的眼前。 “我们今日暂且不走了。”他如此说道,“再在鱼鳞村,待上一日。” “太好了!”闻言,任虎忍不住蹦了起来,“我去接着睡了!” “等等——”金风在他的身后唤道,“先听完公子的安排。” 然而,任虎已经跑出了老远,压根儿没听到她的言语。 “无妨。”沈息魄看向面露无奈的金风,“我本就没给你们安排什么,你们且在小翠的家中歇息着吧。” “公子,你要出门?”金风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嗯。” “公子,若是有什么帮得上忙的,你尽管差遣我们便是。”犹豫了片刻,金风张口说道,“我们绝不会推辞。” “嗯。”沈息魄依旧是那副淡然的模样,“这件事,与你们无关,你们毋需掺和其中。” “是。” 金风不再多言。 交代完了五位孩童,沈息魄便独自出门了。 望着对方颀长的身影,不知怎的,金风的心中,竟是泛起了一丝不安。 别多想! 她甩了甩头。 好好等着公子便是。 依着小翠口中的话,沈息魄朝着鱼鳞村的东面,走了五十多里,便看到了一条颜色浑浊的河。 不是泥沙沉淀过多的黄,而是十分罕有的红。 怪不得,无人在此处浆洗衣物。 沈息魄有些了然地望向杳无人烟的四周。 他之所以忽然决定来到此地,是因为昨晚的一个梦。 昨夜,他在宽解完小翠之后,便回到了屋中睡下。 他睡得很快,几乎是一闭眼,便进入了梦中。 而梦里好似有什么东西,于冥冥之中召唤着他,沈息魄看不真切,只能一直向前走。 他不知晓,自己究竟走了多久,只觉得有数十年那般漫长,漫长到即便是他,都情不自禁地生出了一丝绝望。 正当他想停下之际,却看到原本是平地的前方,陡然掀起了一道道惊涛骇浪,直直地冲着他席卷而来。 沈息魄下意识地想要躲开,脚底却仿佛生了根,怎么都动不了。 巨浪打在他的身上,却并未沾湿他的衣衫,只是带起了阵阵令常人捱受不住的疼痛。 但沈息魄愣是咬牙挺了过去。 风平浪静之后,水面渐渐安定了下来,中央的位置,却浮起了一具巨大的鱼尸。 那条鱼,已然翻肚,似乎已经死去多时,散发着强烈的恶臭。 但它的鳞片,却泛着金光,如同世上最华贵的珍宝。 随着沈息魄的注视,鳞片开始一点点地从鱼尸的身上剥离,随着徐徐的浪潮,散逸着涌向四周。 须臾,一个鳞片漂到了沈息魄的眼前。 离近了才看清,仅仅是一片鳞,竟就跟他的手掌一般大。 由此可见,那条鱼的身形,有多么惊人。 如同受到了某种蛊惑,沈息魄伸手正欲触碰近在咫尺的鳞片,却猝然被一股力道拉远。 他猛地一个回头,却什么都没看见。 再将头转向水面时,鱼尸和原本已经漂满水面的鳞片俱都消失了,只剩下一具具白骨,密密麻麻地浮在水上,看起来好不骇人。 嗯? 沈息魄暗暗觉得纳罕。 他抬腿打算往前走,以便观察一下那些白骨,但才将将迈开步子,便又是一股力道临身。 这一次,他看也不看,直接一个狠戾的出手,朝着后方抓去,却只堪堪抓到了一片衣摆。 “你是谁?”他索性出言问道,“为何三番五次地拦阻于我?” “离此地远一点。”良久,一道清冷之音,才于全然的寂静之中,轻声回应了他。 男的? 沈息魄挑了挑眉。 然而,不等他再问,便觉天地失色,日夜颠倒。 一阵目眩神摇过后,沈息魄便睁开了眼睛,从梦中,回到了现世。 “离此地远一点?”他冷笑着咀嚼了一遍对方留下的话语,“休想!” 作为一个魔头,沈息魄何时遵从过别人口中的话,更遑论还是命令一般的语气。 想让他离远点,他便偏要来! 反其道而行,才是他的处世之法。 但那个吊诡的梦,实在无甚内容,唯一称得上是线索之处,便是那条死鱼和它身上的鳞片。 是以,沈息魄才会想到鱼鳞村这个村名,并且找来了小翠,进行了一番问询。 姑且算是找到了答案吧。 沈息魄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这条长河。 该从何处下手呢? 沈息魄摩挲着下巴。 思来想去,好像只能去水中,一探究竟了。 临行前,他特意让牛皮糖,待在了床底,并未跟随他出来,便是考虑到了眼下这种情境。 毕竟,牛皮糖那副毛茸茸的模样,实在不像是能够与他一齐潜入水中。 至于他自己,虽然也不能长久地待在水下,但只要将鼻息封闭,支撑一两个时辰,应当不成问题。 浅浅探过一番之后,沈息魄便用灵力,包裹全身,毫不犹豫地跃入了这条无名河中。 虽说河水的颜色,看着极为浑浊,但一旦置身其中,便有了长足的视野,再加之沈息魄修真者的身份,可谓是一览无遗。 很快,他便无比顺畅地来到了河底。 而根据他一路的估量,这条河的深度,只有几丈,算不得是什么大河,更未见什么大鱼的尸体,盘踞于此。 莫非梦就只是梦而已? 沈息魄一边沿着河底行进,一边暗自思索道。 走了几个来回,他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 两个时辰,转眼即逝,沈息魄不得不浮上水面,待气息重新盈满之后,才再度下潜。 但如此行事只是在浪费时间罢了。 沈息魄仔仔细细地回想起了昨夜的那个梦。 浪? 少顷,他抓住了一个细枝末节。 他记得,他在梦中也走了许久,直到巨大的浪涛向他袭来。 看来,他必须找到与之对应之处。 但河底一片风平浪静,不仅仅是鱼虾,连一根水草都瞧不见,说是一潭死水都不为过,他又该去何处寻找“浪”呢? 既是不在河中和河底,那便是在河底之下了。 沈息魄微微眯起眼睛。 他想起途中经过的几块巨石,心中已然有了主意。 用灵力将前两块挪开之时,并未有什么异状,直到他循着记忆,来到了第三块巨石所在的位置。 沈息魄照例用灵力,覆住巨石的边缘,打算将它挪移开来,却遭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阻力。 要知道,水中本就比岸上行动艰难,因为水自身便蕴含着一种极其坚厚的力量。 但即便如此,按照这块巨石的大小,阻力也绝不该大成这样。 找到了! 沈息魄双眼一亮。 他瞬间加大了灵力的灌入,但面前这块陷于河底的巨石,却像一个无底洞一般,不断地吞噬着他的灵力,却半点都没有动摇的意思。 得换一个法子了。 沈息魄收起了自身的灵力。 经过一番损耗,体内的真气,已经堪堪只剩下一半,恰好能够激发出一次轮回灭魂掌。 既然移不开,那就索性将它击碎。 第47章 诡灵 酝酿了片刻,沈息魄直接将已经成形的轮回灭魂掌,狠狠地朝着脚下的巨石拍去。 霎时间,碎石和砂砾飞溅,却俱都被沈息魄的灵力,挡在了身外。 只见他面无表情地立在那里,不仅没有一丝一毫的躲避之意,就连飞扬而起的青丝,也半点未被河水沾湿,俨然一副高人之姿。 待乱象结束之后,沈息魄立时朝着下方看去。 果不其然,他看见了一个黑得像墨的漩涡,正在飞快地盘转,竟是将四周的一切,都无一例外地卷入其中。 有这么一个东西在,怪不得,方才的自己,无法用灵力,挪动那块巨石。 沈息魄登时恍然大悟。 要不是尚且在漩涡之外,只怕就连他自己,巨石甫一碎裂,便已被漩涡吞噬。 但眼下的他,好像也只能化被动为主动,从被漩涡吞噬,转为令漩涡将他吞入。 沈息魄略显无奈地摇了摇头。 无论如何,漩涡都是要进的,既已走到了这一步,他便不可能放弃。 当然,还有更为保险之法,便是等到真气恢复大半,再谨慎行事。 然而,沈息魄不想等,也懒得等。 凡事都没有绝对安然无恙这一说。 既是如此,何必白白地浪费时间? 以灵力为线,沈息魄点亮了漩涡旁的一处,以防遇上什么变故,可以借此指引自己归来。 然后,他便闲庭信步般地走向了漩涡。 刹那间,一股巨大的吸力袭来,几乎要活生生地将他碾碎。 但沈息魄当即便疯狂地运转起了灵力抵抗,愣是挺了过去,甚至身上的衣衫,都不见几分散乱。 大约几息过后,惊人的力道,便尽数消失了,而沈息魄已然站在了另一方天地之中。 嗯? 他静静地打量起了眼前的建筑。 此时,他已经毋需再封闭鼻息,因为河水早已不见踪迹,他如今置身的地方,已经干燥得没有一滴水。 原来这水下,竟是别有洞天。 沈息魄暗暗纳罕道。 只见他面朝之处,有一座外观还算恢弘的木楼,约莫有数十丈之高,需要将头仰起,才能勉强看到顶。 木楼整体呈方形,上面布满了无数个小洞,如同被蛀蚀了一般,坑坑洼洼,似乎是它的居室。 但洞内却是漆黑黑的一片,即便沈息魄极目而视,依旧难以看清洞内的景象。 罢了。 既来之,则安之。 总归是要进的,待进去之后,再探个明白吧。 沈息魄毫不迟疑地走向了木楼的入口之处。 将将抬脚踏入其中,眼前便是一阵金光闪烁,仿佛梦中之景再现。 ……鳞片? 沈息魄不由得怔住了。 有他手掌大小的鳞片,正纷纷扬扬地自空中落下,犹如玉腰奴翩跹起舞时洒落的鳞粉,有一种如梦似幻的朦胧之美,叫人看得如痴如醉。 望着望着,沈息魄的神色,便渐渐变得迷蒙了起来。 除此之外,还有一股暖流,开始于他的心头,缓缓地涌动,令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宁和满足。 不对! 沈息魄猛地惊醒过来。 但已经太迟了。 那些熠熠生辉的鳞片,已经一片接一片地落到了他的身上,而但凡是被沾到的地方,便开始飞快地被其吞噬。 不仅仅是外在的躯体,还有他的灵力和修为。 痛。 但比起非人般的痛楚,沈息魄的当务之急,便是将这些鳞片甩开。 然而,由于数目众多,他好不容易忍痛用灵力,扯下一个,便又有成百上千个,落至他的周身。 转瞬间,沈息魄便已是千疮百孔,遍体鳞伤。 从模样来看,倒是跟他走进的这座木楼,有某种异曲同工之妙。 难道他就要不明不白地死在这儿了? 危在旦夕间,沈息魄却无端地想起了昨夜于梦中听到的那句言语—— “离此地远一点。” 早知如此,他便听话一回了。 沈息魄恨不得自己压根儿就没做梦,抑或是一夜未眠。 倘若没有那个怪梦,想必此刻的他,已经带着五个孩童,离开了鱼鳞村,而不是在这个破地方,行将被一堆“鳞片”杀死。 即使不甘心到了极点,随着吞噬愈来愈深,沈息魄的意识,不免开始陷入了混沌。 彻底坠入黑暗之前,他好似隐隐约约地看见,一朵金色的莲花,飞至了他胸口的空洞之处,而后用散发着柔光的莲华,一点点地修补起了什么。 谁? 沈息魄直接晕了过去。 …… 黑。 沈息魄甫一醒来,便察觉身上的伤,已经好全了,只是眼前一片黑暗。 他略显迟缓地眨了眨眼睛,才发现双眸之上,好似覆着一层布料。 沈息魄抬手便欲将其扯去。 “别动。” 跟梦中一模一样的清冷之音响起。 “……是你?”沈息魄倏地停下了动作,“为何让我别动?” “只有将视野遮挡,方能不受它的影响。” “它?”沈息魄问道,“它是谁?” “似鱼。” “似鱼是什么?” “诡灵。” “诡灵是什么?” “……” 对方却不说话了。 “人呢?”沈息魄不满道,“死了?” “诡灵便是诡灵。”那人又徐徐说道。 “那你来这儿作甚?” “将它降服。” “哦,也就是说,它是似鱼,而似鱼又是诡灵的一种,你是专门消灭诡灵的人,对吧?” “……对。”那人迟疑答道。 “对个屁!”沈息魄嗤笑一声道,“我闻到你身上的檀香了,你是个僧人吧?而且还是不久之前,救过我的那一个!” “……” 那人又不说话了。 “你两次三番地出手救我,究竟有何图谋?”沈息魄警惕问道。 “遇到便救了,并无图谋。” “谁信?” “……” “罢了。”沈息魄最烦跟寺里的和尚打交道,不仅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来,还满嘴“慈悲”,他一个魔头,跟那些僧人,简直是八字不合,“你叫什么名字?” 他总不能一直唤对方为“人”。 但令他意想不到的是,面对如此简单一问,对方竟也不愿据实已告。 “你毋需知晓。”那人应道。 “呿!”沈息魄骂了一声,“吝啬鬼!” “……吝啬鬼?”那人缓缓地重复了一遍。 “怎么,你不是?” “贫僧只是讶于施主的语气罢了。”那人如实说道。 “哦?我的语气?”沈息魄微微挑眉,“旁人都是怎么与你说话的?诚惶诚恐?毕恭毕敬?” “大抵如此。”那人想了想。 “哼。”沈息魄冷笑道,“那是因为他们怕你,怕你才会敬你,我又不怕你,自然不会敬你。” “原来如此。”那人听起来并无一丝怒意,“贫僧受教了。” “你——” 沈息魄感觉自己好似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虽说对方是他的救命恩人,但一来他从未求过对方,出手救治,二来他对和尚,实在无甚好感。 是以,他的态度,才会这般恶劣。 除此之外,沈息魄也怀揣着一丝试探之意。 他试图激怒对方,以便套出更多的消息,但对方仿佛没有七情六欲一般,让他已然丧失了继续跟对方交谈下去的兴致。 “你把我的眼睛遮了,你自己呢?”少顷,沈息魄才百无聊赖地开口问道,“遮没遮?” “未遮。” “那你如何不受它的影响?” “……贫僧自有法子。”那人似是又迟疑了一下,却并未细说。 “行吧,吝啬鬼。”沈息魄已然没了脾气,“我看不着,还麻烦你与我说说,我们如今身在何处?” “尚在木楼之中。” “哦。”对此,沈息魄并不意外,“你找了一个洞?或者说一间居室?” “嗯。” “我昏了多久?” “一个时辰。” “哦。”倒是不久。 “你来得比我早?”沈息魄继续问道。 “嗯,贫僧来到此地,已有三日,发现有人到来,贫僧才会循着气息而去。” “然后便‘顺手’将我救了。”沈息魄刻意将“顺手”二字咬得极重。 不过—— “三日?”他沉声问道,“以你的能耐,三日都未能搞定吗?” 上一次,沈息魄被对方救下之后,便通过金风口中的话语,认定了对方的本事,只怕是跟上一世的自己,不相上下。 这一次,他也算是亲眼所见。 但对方却说自己在此地待了三日。 除了麻烦并未解决,他想不到其他可能。 “是。”那人坦然道,“似鱼极为狡猾,贫僧不怕与它缠斗,只是苦于找寻它的踪迹。” “哦。”原来是寻不得啊。 “所以,似鱼究竟是何物?”沉吟了片刻,沈息魄又开口问道。 “似鱼像鱼却非鱼,乃是一种诡灵,生性喜水,常常蛰于水中,未醒时,倒也算是无害,只是断断不能被人钓上。” “钓上?”沈息魄不解道。 “是。”那人答道,“似鱼的外形,迥异于一般鱼类,若是不慎钓上,只须立时放回水中,似鱼便不会苏醒,但据贫僧所知,这只似鱼,是被一名老眼昏花的渔夫钓上,并未即刻放回水中,而是将其带入了家内,才会酿成惨祸。” “何等惨祸?” “似鱼以人的脑中髓液为食,苏醒过来之后,它便吃了渔夫全家,然后又蔓延到了整个村落,最终因为无人可食,才盘结在了此地,开始守株待兔。” “它倒是聪明。”沈息魄感慨道,“知晓不能竭泽而渔。” “诡灵大都拥有不逊于人的智慧。”那人如此说道,“因为吞食了足够多的髓液,它的实力,愈发强劲,可以入梦,蛊惑人心,将人引到河边,再任它施为。” “哦?”沈息魄不由得想起了自己昨夜的那个梦,“所以,我才会梦到那条大鱼和金色的鳞片?但你为何也会在梦中?” 第48章 我有法子 “它能入梦,贫僧自然也能。”那人轻声说道,“贫僧暂时奈何不了它,便能救一个,是一个吧。” “不愧是佛门子弟啊。”沈息魄语带讥讽道,“都自身难保了,还一心想着救人。” 那人默不作声。 “不过,我来到河边之后,并未有东西,引我入河,而是我自己,选择纵身其中。”沈息魄疑惑道,“好似与你的说法,有些不符啊。” “三日前,贫僧到了这条河边,便发现了河内的漩涡,入内之后,贫僧以巨石,将其封堵,暂时隔绝了此地与外界,又因贫僧自身在此,似鱼不敢过多造次。” “原来是你干的!”沈息魄这才豁然开朗,“你可把我坑惨了!要不是为了轰碎那块巨石,我也不会耗尽体内的真气,方才被它偷袭,指不定还能有一线生机!” “贫僧已告诫过你,让你离此地远一点,你为何还是执意要来?”那人问道。 “你说什么我便要听吗?”沈息魄冷冷反问,“再者,你在梦中,藏形匿影,谁知道你是什么东西,傻子才会遵从呢!” “看来,是贫僧行事,太过唐突了。”那人歉声说道,“还请施主,多多包涵。” “得得得,你别跟我来这套,假仁假义的,听了便让人心烦。”沈息魄蹙起眉头,“还是先说说似鱼吧,它偷袭我的那一招,究竟是何来头?” 沈息魄虽将自己险些丧命这一茬,怪到了对方头上,但他心底其实清楚得很,在看见那些鳞片的时候,他有几息的工夫,根本动弹不得,已是全然沉浸其中。 便是那几息,足以要去了他的命,跟他体内还剩下多少真气,分明半分干系都没有。 对方的修为,不知高出了他几何,却看破不说破,还跟他赔了一礼,实在是让他难受得紧。 臭和尚,果然是来克他的。 沈息魄暗暗咬牙。 “施主,你可知,你看到的鳞片是何物?” 那人并未直接为他释疑。 “我若是知道,还犯得着问你吗?”沈息魄没好气道。 “人魂。” “……什么?” “那些鳞片,皆是人魂。”那人似是有些不忍,“似鱼喜欢吞食脑中髓液,便是为了人魂。” “哦?”闻言,沈息魄总算是燃起了几分兴致,“也就是说,一片鳞,便是它杀死的一个人?” “不错。” “那它可杀了不少人啊。”沈息魄浅笑道,“怪不得,身体会被撑得那般大。” “施主,敢问你是在笑吗?” “我为何不能笑?”沈息魄歪了歪脑袋,“你们出家人,管天管地,难不成,还要管别人的喜怒哀乐?” “并无此意。” “那便管好你的嘴巴。”沈息魄的声音,陡然泛上了一丝寒意,“只须好好地回答我的问题便可,其余的屁话,通通给我憋回肚子里,我不想听。” “贫僧知晓了。” “好了,我们接着说。”沈息魄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即便是人魂又如何?为何会让我心神恍惚?” “因为极乐。” “……极乐?” “是。”那人应道,“似鱼擅长蛊惑人心,它用梦境,编织了世间的一切美好,将人诱至此地之后,再一一展现出来,虽说只是假象,但以区区凡人之力,却是抵挡不得,最终,人会于极乐中死去,而人魂,则是被似鱼收起,化作一片片金鳞。” “既是如此,为何我在梦中,并未看见什么美好之物?”沈息魄面露疑色道,“除了一条死鱼,便是无数发光的鳞片,纵使是入了木楼,也只有鳞片洒下,你口中的假象,我好像未曾得见,莫非似鱼,已经不屑于欺骗于我?” “应当不是。”那人沉默了片刻,方才接着张口说道,“大抵是你心中,并未有所谓的‘美好之物’。” “哦。”沈息魄顿时了然,“如此说来,这似鱼,倒也算得上是我的一个知己了。” “但即便是像我这般心无所求的人,还是会被人魂惑住,你可知,是何缘故?”沈息魄又问道。 “被似鱼杀死之人,死于极乐之中,他们的人魂之内,便充斥着极乐,似鱼只须将其放出,这世间,便是无人可挡。” “原来如此。”闻言,沈息魄恍然大悟道,“若是别的什么,无论是怨气还是恨意,只要心志坚定,便能不受其害,但极乐本身便蕴意温和,一时间,让人难以生出抗拒之心,哪怕只是片刻,也足以将人杀死。” “是,贫僧赶到的时候,你已被人魂,同化了大半,若是再晚上些许,只怕贫僧,也是束手无策。” “怎么,想让我跟你道谢?”沈息魄似笑非笑道,“和尚,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贫僧只是将实情,一一向施主道出,至于道谢一举,贫僧跟施主心中所想,并无二致。”那人淡然说道,“施主谢与不谢,只取决于施主你,而贫僧做与不做,方为本我。” “少跟我扯那些经文里的东西。”沈息魄听得一阵头痛,“你呢?你又如何?你在梦里,看见了什么?” 然而,他却久久未能得到回应。 正当沈息魄暗暗感到不耐之际,那人方才轻声说道:“贫僧不会做梦。” “哦?”沈息魄讶异道,“这倒是稀奇。” 那人却不再张口。 罢了。 做不做梦,跟他有何干系? 无论是什么人,沈息魄皆是只关心一事,便是对方的生死。 除此之外,他一概不管。 “你方才说,只要似鱼,将人魂中的极乐放出,这世间,便是无人可挡。”沈息魄不动声色道,“只怕是有所隐瞒吧。” “施主何出此言?” “凡事都有相生相克之道,换言之,似鱼的本事越大,克制它的法子,便越是简单。”说着,沈息魄抬手指了指覆在他双眼之上的黑布,“秃……和尚,你好像已经将正解,告知我了。” “不错。”那人并未否认,“无论是假象还是本相,只要不看,便能轻而易举地护住自己的心神,只是不熟悉似鱼之人,往往会在初见它时,不免着了它的道。” 沈息魄顿时不说话了。 显然,他便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好了,关于似鱼的一切,我已经知晓得差不多了。”沈息魄站起身来,“我且问你,若是找到了它,你有几分把握,能够在片刻之内,将它制住?” “十分。” 闻言,沈息魄先是意味不明地“啧”了一声,顿了一下,又从容说道:“看来,我们很快便能离开此地了。” “莫非施主有办法,寻到似鱼的踪迹?” “我闲着没事,寻它干嘛?”沈息魄挑眉道,“和尚,听好了,既是要找它,最好的法子,断断不是跟在它的屁股后面绕,而是想方设法地将它勾出。” “勾出?”那人缓缓问道,“如何勾?” “你信我吗?”沈息魄并未答话,反倒是狡黠一笑。 “……信。”须臾,那人应道。 “那便将你的右手伸出来。” 略一踌躇,那人终是照做,朝着沈息魄的位置,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哪怕视野受限,沈息魄依旧稳稳地抓住了对方的右手。 嗯。 骨节分明,修长凝润,还染着隐隐的檀香,只是凉了些。 对方的手掌,似乎比他的,要稍稍宽上一些,应是身形所致。 很快,沈息魄便摸到了对方的将指。 他本欲用灵力,直接将对方的指腹划开,却一时兴起,微微俯下了身,用最尖利的那颗犬齿,生生地咬破了对方的指侧。 甜的。 沈息魄用嫣红的舌尖,掠去残留在唇上的一滴。 然后,他才好整以暇地从怀中,掏出了那支兼毫笔,将对方破口处的血,一滴滴地引入其中。 “好了。” 少顷,他出声道。 他本意是想让对方,将手收回,但对方却是动也不动,不仅全程一言未发,终了之后,也好似凝滞住了,浑如庙里的一尊雕塑。 “怎么?”沈息魄戏谑问道,“舍不得?” 闻言,对方终于动了。 僧人不疾不徐地将手放下。 举止间,俨然未现失措之处。 但对方越是沉着,沈息魄的逗弄之心,便越是强烈。 “再将你的左手伸出来。”他慢悠悠道。 面对耍猴似的指令,僧人也不恼,只是默不作声地又抬起了自己的左手。 沈息魄顺势擒住对方的手腕,只觉得触感,似是比上一次,略微温热了一点。 “呵——” 他从喉间,溢出一丝轻笑。 用擘指在对方的掌心,摩挲了几下之后,沈息魄用吸满了血的兼毫笔,于正中,不轻不重地写下了两个字。 “好看吗?”沈息魄一边将笔收起,一边莞尔问道,刻意停顿了片刻之后,他才幽幽地将后文托出,“我是说我的字。” “……好看。” 移时,那人沉声应道。 话音将将落下,两人的周围,便响起了无数嘈杂之声,仿佛近在耳边。 沈息魄写下的二字是“集市”。 既是喜欢吞食人的脑中髓液,人便是它的猎物。 虽已将僧人困在了此地,但似鱼却也是被僧人困住了。 三天未能进食,它想必已是饿极,又如何能够不被成千上万的人味儿,勾出馋虫来? 至于为何要用僧人的血,其中缘由,也是显而易见—— 对方的修为,要远远地高过于他,势必能够将兼毫笔之用,发挥到极致。 果不其然,跟他上一次的试探相比,眼下的动静,不仅大了许多,连味道也分外浓郁。 光是站立着不动,沈息魄便闻到了将将出炉的包子味,还有驴车行进时,驴身散发的皮毛味道。 当然,还有叠加的鼎沸人声和千奇百怪的人味儿。 若不是知晓自己身在何处,沈息魄几乎要认为,他和面前的僧人,已经置身于一个偌大的集市之中。 “喜欢以幻象惑人?”沈息魄嗤笑一声道,“那便瞧瞧,是谁的幻象,更厉害一些,和尚,且等着吧,看是它自投罗网,还是自食其果!” 第49章 报偿 两个人静静地等待了片刻。 察觉到异动之时,沈息魄便陡然将手中已经掐好的术法,朝着异动之处砸去。 “枯木逢春!” 他掐的是最高阶的木诀。 虽未开口询问僧人,但似鱼既叫似鱼,又喜待在水中,想必与水,息息相关,按照五行相生相克之理,用木诀对付它,应当不会出错。 沈息魄并非不信任僧人的说辞,只是似鱼,险些要了他的命,经过一番休憩,他的修为,也已恢复了大半,区区一道五行之诀,费不了他什么力气。 比起隔岸观火,他还是更喜欢亲力亲为。 “中了!” 即便双眼被遮,沈息魄依然能够通过灵力,感受到自己甩出的木诀,似是困住了什么。 他登时便将灵力,猛地朝里灌入。 只见盆根错节的枝干,变得愈发粗壮起来。 转瞬间,嫩芽便成了绿叶,一棵参天大树,已然立在了他们的身前。 “和尚,动手!”沈息魄咬牙说道。 若是只须维持木诀,便是几个时辰,也不在话下,但身处其中的似鱼,却在疯狂地吸入他的灵力。 除了并未被“鳞片”沾到肉身,沈息魄此刻的感受,与初入木楼时,并无太大的分别。 但好在他不再是孤身一人。 即使目不能视,沈息魄仍旧感到眼前,倏地闪起了一缕缕金光。 与此同时,他的灵力,不再被似鱼吞噬。 “施主,可以了。”僧人开口说道。 “可以了?”沈息魄却是面带疑惑道,“难不成,已经结束了?” 此刻,距离他适才的出手,才将将过了一息,令他实在难以置信,这般谲诈多端的似鱼,竟能被对方,不费吹灰之力地解决。 “嗯。”僧人应道。 “你将它杀了?” “并未。”僧人答道,“贫僧暂且将它困住了。” “为何不杀?”沈息魄蹙眉道。 “为何要杀?”僧人反问道,“它已被贫僧降服,待贫僧找一个无人之处,将它藏于水底,它便会陷入长眠,不会苏醒,自然也无法再祸乱人间。” “你就不怕,它再被一个老眼昏花的渔夫,从水中钓上来?”沈息魄冷笑道,“抑或是哪个贪玩的孩童,将它从水下捞出,带回家内,一觉醒来,便又是一桩灭门惨案。” 闻言,僧人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施主所言,的确有理。”他缓缓说道,“但万物皆有灵,诡灵尤甚,贫僧不能为预见之灾,惩清白之躯。” “它杀了那么多人,也能叫清白吗?”沈息魄步步紧逼道。 “本性使然。” “好一个本性使然!”沈息魄重重地“哼”了一声,“你们佛门之人,果真不叫我失望!” “施主谬赞了。” “赞个屁!”沈息魄叱骂道,“说你慈悲吧,你确实是见人便救!但你却要将这么大一个隐患,放归人间!和尚,你是不是脑子有病?” “……” 僧人不再言语。 但沈息魄却知,他定是固守己见。 “罢了。”沈息魄倏地散去了火气,“你要作甚,本就与我无关,便是再遇上似鱼,我也不会再度着了它的道,死多少人都行,横竖死不到我的身上,但我且问你一句,若是我未能来此,也没用计,将似鱼勾出,你又奈若何?” “贫僧会一直待在此地。”对方沉着说道,似是早已想好了应对之法,“一日不死,便能于梦中,将人拦住,若是没能拦住,便像救下施主一般,设法救下他人。” “和尚,你疯了?”沈息魄不由得愕然道,“你打算拿你的命跟它耗?你一介凡人之躯,耗得过它吗?” “能耗一日,便是一日。”僧人淡然道,“能救一人,便是一人。” “真真是一根筋……”沈息魄喃喃道,“没救了……决计是没救了……” “施主,皈依佛门之人,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何必拘泥于此?”僧人轻声问道。 “是你皈了,我又没皈,别把你从寺里学得的大道理,往我身上套。”沈息魄不耐烦道,“既然似鱼,已经被你制住了,我们如何回去?还须再通过那条无名河吗?” “不必了。”僧人应道,“河已经没了。” “什么?”沈息魄略显惊诧道,“河没了?” “嗯,与似鱼一般,河也并非是真河,而是由似鱼所杀之人的尸水汇成。”僧人出言解释道,“如今,似鱼已无法再作乱,那条假河,自然会显出真形。” “尸水?”沈息魄忍不住目露嫌恶。 幸好,他在入河之前,用灵力包裹了全身,并未被其沾湿。 要不然,他这身袍衫,只怕是不能要了。 说来也巧,自打他入了这个世界,碰到的“山”不是山,“河”也不是河。 不是异兽,就是诡灵。 两次都险些丧命,又两次都被僧人所救。 一时间,沈息魄简直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气运太好,还是气运太差。 总之,他跟和尚,属实是合不来。 这一点,他倒是深信不疑。 “施主,只要走出木楼,便会回到岸边。”僧人复又开口说道,“毋需担心。” “哦。”沈息魄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待两人一前一后地出了木楼,他才蓦地想起,覆在双眸之上的黑色布条,还未被摘下。 沈息魄正欲抬手将其掀去,手中却被猝然塞了一物,大小将将可以被手握住。 “此乃诡灵珠。”僧人声如清泉道,“若是有诡灵近身,珠子便会由青转红,还会微微发烫,施主且收下吧。” “你觉得,我会要你一个臭和尚的施舍?”沈息魄不怒反笑道。 “不是施舍,而是谢礼。”对方平静说道,“若不是有施主出手襄助,贫僧定然不能如此简单地便将似鱼收服,出家人从不与人相欠,此物便是贫僧的报偿,至于施主要与不要,自然不能够为贫僧所控。” “既是如此,我便收下了。”沈息魄转手便将珠子,收入袖中,“和尚,先别急着走,且让我看看你的相貌再说。” 然而,似是为了同他作对,沈息魄甫一将黑布扯下,便只来得及捕捉到一抹玄色的袍角,好似跟方才覆于他眼上的布料,一般无二。 “沈施主,有缘再会。” 须臾,僧人的道别之声,朦胧且缥缈地传入了他的耳中。 沈息魄:“……” 不是说模样很俊吗? 究竟有何见不得人的? 除此之外,对方上一回为何要在救他之后,抬起他的右手,他也还未来得及问呢。 沈息魄感觉心头,一阵憋闷。 但走都走了,还走得极远,他是断断不可能追上去的。 等等—— 沈息魄倏地瞪大了眼睛。 他怎么知晓,自己姓沈? 百思不得其解之后,沈息魄对那名僧人的憎厌,不由得又多上了一分。 罢了。 至少眼下的他,不仅毫发无伤,还多了一颗诡灵珠。 沈息魄垂首望向手中那颗通体剔透的碧色珠子。 对于对诡灵一无所知的他来说,此物倒也勉强算是送到了他的心坎。 只是不清楚是否贵重。 沈息魄倒不是想着要报答对方,而是不确定,能不能够在人前,将其拿出。 说给便给,大抵是无足轻重之物吧。 沈息魄暗暗想道。 但慎重起见,他还是将诡灵珠,再度滑入了袖中。 待收拾好了心绪,沈息魄回身望去。 只见那条赤河,却如僧人所说,已经消失不见,但取而代之的,却是密密麻麻的尸首,看起来甚为壮观。 更显诡异的是,每具尸首看起来,竟是都跟生前,一般无二,不仅面色红润,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衣裳也俱是好端端地穿在身上。 但沈息魄却是了然至极,眼前的这些人,不但没了气息,脑中的髓液,还已被似鱼,掏食一空。 但至少他们死时,十分快意。 面对此情此景,沈息魄并未生出一丝一毫的怜悯之心。 他抬腿正欲离去,目光却骤然一凝。 沈息魄死死地盯着那些尸首之中,一个衣衫褴褛却笑得天真烂漫的女童。 那名女童的面容,赫然跟小翠一模一样。 …… 已经等待了数个时辰,沈息魄却仍旧没有归来,本就忧心忡忡的金风,愈发焦急了起来。 “阿姐!”正当她六神无主之际,一道声音,由远及近地向着她奔来,“不好了!” “小翠,你且慢点说。”金风强自打起精神,“如何不好了?” “此事……关乎公子的性命……”小翠上气不接下气道,“我……都怪我……” “什么?”金风猛地站了起来,“小翠,你这话是何意?” “今早,公子跟我打听了一些鱼鳞村的事,我也都如实跟他说了。”小翠满脸颓色道,“末了,他问了我一句,鱼鳞村有没有什么水域,我便告诉他,东面有一条无名河,公子想必就是去了那里。” “既是如此,你又为何要说,公子性命堪忧?” “我在与他说的时候,忘却了一些事。”小翠低头道,“直到方才,我才想起,那条河甚是危险,在我尚且幼时,我曾经听闻,所有去了那条河边的人,都是有去无回。” “有去无回……”金风顿时浑身发冷,“不会的,公子神通广大,定不会出事……” “阿姐,倘若只是如此,我也不会来寻你。”小翠哭丧着脸说道,“后来,因为那条河的事,传得风风雨雨,为了遏制谣言,村中的民众,合力请来了一个道士作法,但那名口口声声说自己法力无边的道士,却在作法的中途,凭空消失在了众人的眼前,再也没能出现。” “此事当真?”金风目瞪口呆道。 “当真。”小翠点了点头,“阿姐,我也在围观者之中,只是彼时年岁太小,不知发生了什么,只知众人,忽地作了鸟兽散,我便也跟着一同离开了。” “小翠,如此紧要之事,你竟是现下才想起?”金风望向女童的双眼问道。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9章 报偿 第50章 它醒了 “阿姐,经过昨日的事,我脑中一团乱。”小翠已然要哭出来了,“公子的问询,又来得没头没尾,再加之我本就对幼年之事,记忆模糊,一时间,根本回想不起来,只是隐隐地觉得有些不对,直到方才,我才终于想了个明白。” “我知晓,此事怪不得你。”金风稍稍冷静了一些,“不行,我们得去河边找公子。” “……河边?”小翠似是有些惧怕,“阿姐,我们不会回不来吧?” “回不来也得去!”金风坚决道,“没有公子,我们早就已经身死,如今公子或许有难,我们岂有袖手旁观之理?” “阿姐,我明白,我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但我们几个,有的连路,都走不利索,常常拖累了公子,又能帮到公子什么呢?”小翠的眼中,满是愧疚之色。 “我们——” 反驳的话语,甫一脱口,却是戛然而止。 是啊。 他们几个弱不禁风的孩童,又能帮到公子什么呢? 思及此处,金风的双眸,渐渐地黯淡了下来。 “阿姐,我们先不急着丧气!”小翠鼓起劲来,“几根头发,捆在一起,还拽不断呢!我们五个齐心,一定可以找到公子!” “嗯,你说得对。”金风甩了甩头,将杂念除去,“走吧,叫上其他人,我们一同去河边。” “好!” 少顷,他们便走出了小翠的家门。 已经是戌时了,天色已然黯淡,没有沈息魄的引领,几个孩童的心头,不免都浮现了几丝畏怯。 但他们有不得不去之理。 纵使是最为聒噪的任虎,此刻竟也是一声不吭,一副不苟言笑的严肃模样。 走了两个多时辰,他们还未抵达河边,夜色便已经浓得化不开了。 湿闷的雾气,弥漫于他们周身,他们不得不手牵着手,由为首负责领路的小翠,手提灯笼,方能勉强辨认出方向。 “小翠姐,还要多久啊?”任虎擦着额上的汗水问道。 但小翠并未作答,反倒是停下了脚步。 “小翠姐?”任虎疑声道。 “前面……”小翠倏地回过头来,原本有些发黄的脸,在纸灯笼散发的幽光之下,显得一片惨白,她似是吞咽了一下口水,方才继续说道,“有人。” “什么?”任虎强自镇定道,“是……是活人吗?” “不知。”小翠缓缓地摇了摇头,“但他的衣衫,好似被血染透了,看起来鲜红一片。” “妈呀!”闻言,任虎再也按捺不住,“我们这是见鬼了呀!” “莫要胡说!”金风颤声道,“这世间,哪里来的鬼?” “连‘山’都能是活的,怎么不能有鬼了?”任虎反驳道,“怎么办?我们是绕开,还是跑路?” “小翠,能绕开吗?”金风看向女童。 “……绕不开。”须臾,小翠才迟疑着摇了摇头,“要想去河边,只有这一条路。” “操!我开山鼻祖任虎,今日便跟这只野鬼拼了!”金风还未开口,任虎便咬牙说道,“你们都别拦着我!” 语罢,他便作势要往前冲。 也不知是行事突然,还是太过冒失,一时间,竟是真的无人伸手阻他。 “不是,你们真就眼睁睁地看着我往火坑里跳啊?”任虎不满地回过头来,“一个个的,还讲不讲情义了?” “虎……虎子……” 不知为何,小翠止不住地哆嗦了起来。 “喊我干什么?”任虎毫无所觉道,“小翠姐,即便你同我道歉,我也不会原谅你的,必须要加上几条肉干才行。” “你……你身后……” 这下子,不仅仅是小翠,剩余的几位,也纷纷战栗了起来。 “我身后?” 见状,任虎总算是意识到了什么。 只见他极其僵硬地将头转了回去,还未来得及抬眼,便看到一抹鲜红,如同吊死鬼一般,荡漾在他的近前。 “鬼啊!” 下一刻,他便大喊一声,不管不顾地向前跑去。 但才将将跑出了几步,他的后领,便被“人”揪住了。 完了。 他死定了。 霎时间,任虎已然心如死灰。 他绝望地阖上双眼。 “跑什么?”然而,一道令他熟悉至极的嗓音,却自他的头顶响起,“还有,我很像鬼吗?” “……嗯?”任虎偷偷地掀开眼皮,却看见了含笑的沈息魄,“公……公子?” “是我。”沈息魄颔首道,“倒是你们,大半夜的,不歇息,跑来此处作甚?” “我们……我们是来寻你的……”任虎的声音,愈说愈小。 “寻我?”沈息魄挑眉道,“可是发生了什么?” “没有。”任虎如实答道,“只是小翠姐说那条河,十分危险,怕你有性命之忧,我们才会大着胆子出来。” “小翠?”沈息魄眯了眯眼睛。 “是。” 此时,原本被吓得一哄而散的众人,也纷纷围聚了过来,看见他们口中的“鬼”,竟是他们此番打算寻得的沈息魄,面色不禁都有些尴尬。 “公子……”金风先是讪讪地喊了一句,随即便借着纸灯笼透出的光亮,看见了沈息魄满是血迹的衣衫,“你受伤了?” 她不由得焦急了起来。 闻言,沈息魄低头一瞧,才看见自己的外袍,已然被鲜血浸透。 他略一思索,才想起大抵是被“鳞片”袭身时所致。 醒来之后,他又一直蒙着双眼,等他将布条摘去时,已是入了夜,他便未能过多留意。 “已经好全了。”沈息魄掐了一道术诀,遍布于衣衫上的血迹,便尽数消失了,“无须担心。” “公子,究竟发生了何事?” “我们边走边说。” 等他们走至小翠的家中,天色已然是蒙蒙亮了。 众人皆是十分疲累,即便时辰刚刚好,却也断断是赶不得路的。 “都回屋睡下吧。”沈息魄开口说道,“休息好了,我们明日再出发。” “太好了!”任虎第一个打着哈欠离去。 “公子,你今日还要出门吗?”金风却是紧紧地盯着他的脸。 “不出。”沈息魄回道,“我也困了,打算睡上一觉,且将气力补满再说。” “嗯。”闻言,金风似是放下了心来,“公子,那我也回屋了,有事你唤我便是。” “好。” 一番交谈过后,屋内只剩下了小翠和十四。 由于十四,一直是小翠在照顾,他们几乎算得上是形影不离,眼下亦是如此。 只见小翠小心翼翼地抱着酣眠的十四,一副生怕将他吵醒之状,冲着沈息魄略略欠身之后,便同样打算进屋。 “等一下。”沈息魄却出言截住了她。 “公子,可是有事?”小翠低声问道。 “除了胞弟,你还有其他的兄弟姐妹吗?” “……其他的兄弟姐妹?”小翠好似被他问懵了,“并无。” “我知晓了。”沈息魄淡淡道,“你进去吧。” “是。” 而在小翠离去之后,沈息魄又站在原地,沉思了片刻,才迈步走向了里屋。 待到四下无人,他取出了藏于衣袖之中的诡灵珠,而珠子不仅已经由原本的青色,变为了骇人的赤红,还在微微发着烫,赫然是查探到了诡灵的气息。 “唉——” 沈息魄忽地叹落下一声叹息。 怎么就是不能让他安生安生呢? “啾!”娘! 失神间,一个灰褐绒团,猝然从床底蹦了出来。 “嗯。”沈息魄漫不经心地应道。 “啾,啾啾啾?”娘,你没事吧? “没事,你要是不唤我娘,我还能更没事一点。”沈息魄瞥向紧贴着他的牛皮糖。 “啾,啾啾……”娘,我听不懂…… “罢了。”沈息魄摆了摆手,“我累了,先睡了,你且将门守好吧。” “啾……”娘…… “何事?” “啾啾啾!”你让我吞下的大虫子醒了! “哦?”沈息魄眼皮一掀,“将它吐出来。” “啾!”好! 须臾,终于能够动弹自如的金炼,便出现在了沈息魄的眼前。 从外观来看,倒是无甚变化,只是金红交织的甲壳之上,隐约多了几道龟裂纹,大抵是受到了食稚兽的影响。 “感觉如何?”沈息魄张口问道。 闻言,金炼高高地扬起了它的上颚,似是在回应沈息魄的话语。 “啾,啾啾啾!”娘,它说它的力气大了许多! “嗯?”沈息魄倏地看向了牛皮糖,“你能懂它的意思?” “啾!”当然! “很好。”沈息魄颔首道。 看来,兽与兽之间,虽有区分,但交谈起来,倒是不成问题。 如此一来,他听得懂妖兽和异兽之语,而牛皮糖又能听懂金炼之“语”,他和金炼之间,自是再无壁垒。 “力气变大了?”沈息魄若有所思道,“牛皮糖,帮我问问它,它进入丹炉之后,都发生了何事?” “啾!”嗯! 只见牛皮糖转过了圆滚滚的身体,跟大出了它数十倍的金炼,一阵无声的对望之后,便又将身体转了回来。 “啾,啾啾,啾啾啾!”娘,丑东西说它爬进炉中之后,发现地方大得出奇,即便它想爬回来,也委实找不着路,只能沿着一个方向,一边不停地爬行,一边洒下它体内的毒,直到它看见一个肖似心的东西,方才用嘴咬了下去,但它才将将吸了一口,便不省人事了到现在。 “原来如此。”姑且算是被他料中了。 不过—— “丑东西?” 沈息魄轻轻挑动眉梢。 第51章 大喜之日 “啾,啾啾?啾啾!”娘,我说错了吗?它的确很丑啊! “丑不丑的,暂且不提,但它应当是生气了。”沈息魄失笑道。 话音未落,便看见金炼朝着牛皮糖,亮出了自己两道锋利的口器。 说来也怪,即便不躲不闪,迄今为止,未尝一败的口器,扎在牛皮糖身上,却是不痛不痒,似是无法突破它覆在外层的厚厚绒毛。 “啾啾,啾啾啾?”丑东西,你是在帮我挠痒痒吗? 闻言,金炼顿时愈发用力地挥舞起了自己的上颚。 纵使沈息魄听不到它的言语,也能从它的举动中看出,它此刻有多么的气急败坏。 “好了。”沈息魄忍俊不禁道,“金炼,你莫要再招惹它了,哪怕你是由我亲手炼制出来的蛊王,跟异兽的幼崽相比,还是嫩了点,不必自找不快。” 听见主人这般说,金炼总算是冷静了些许。 “牛皮糖,你再帮我问问它,睡了那么久,可是饿了?”沈息魄望向看似一副乖巧之状的灰褐绒团。 “啾,啾啾啾,啾啾!”娘,丑东西说它饱得很,什么都不想吃! 须臾,牛皮糖张口答道。 “好。”对此,沈息魄甚是满意,“你再将它吞回去吧,需要的时候,我会唤你将它吐出。” “啾啾!”知道啦! 虽说将金炼,藏在牛皮糖腹中,没有将它,藏在袍衫之下,用起来那般方便,却也不会慢上多少。 而沈息魄更是落得一身轻松,他又怎么会贪小失大呢? 然而,比起昏迷不醒的上一次,眼下的金炼,明显抗拒了许多,但一番挣扎之后,它终究是被牛皮糖一口吞下。 “啾,啾啾,啾啾啾?”娘,吃了丑东西,不会也变成丑东西吧? 明明看着是一个人畜无害的绒球,口中吐露的话语,却是伤“虫”得很。 “不会。”沈息魄极力地板着面孔,“还有,以后莫要叫它丑东西了,它叫金炼,乃是我的蛊虫,你们须得好好相处才是。” 话虽如此,但对于纠正牛皮糖口中的称谓,他着实没抱几分希望。 毕竟,沈息魄至今仍是对方的“娘”,不仅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他还好似逐渐地适应了下来。 “啾!”那便好! 果不其然,牛皮糖压根儿就没有理会他的后半段话。 “罢了。”沈息魄叹息一声,“我先歇息了,若是没有要事,不要将我喊醒。” “啾!”嗯! 而沈息魄的这一觉,竟是直接睡到了第二日的寅时。 整整睡了四个时辰,以至于清醒的那一刻,脑袋甚至有些发懵。 沈息魄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直至感受到袖口处传来的温热,他的眼神,才陡然变得清明。 起身之后,沈息魄伸手将诡灵珠取出,面无表情地打量了片晌,脸色阴晴不定。 显然,他的身边,有诡灵盘绕。 至于那“人”是谁,他姑且算是心中有数。 但眼下并不是拆穿的好时候。 再等等吧。 他暂时还未摸清,对方的动机。 既是如此,倒不如再跟对方玩玩。 反正笑到最后的人,只会也只能是他。 沈息魄走到院中,修炼了一阵,五名孩童也陆续起床了。 前夜,他们已然是累极,便是再睡一日,也不为过,却被为首的金风,尽职尽责地唤了起来。 “什么时辰了……”任虎口齿不清地嘟囔道,待好不容易将一只眼撑开,却看见天色,只是蒙蒙亮,“这不是才睡下吗……” “已经是第二日了。”金风无奈道,“快些起来,小翠去蒸包子了,吃饱了,我们便接着赶路。” “肉馅的。” 想了想,她复又补充了一句。 闻言,方才还昏昏沉沉的任虎,竟是一个鲤鱼打挺,直接从床上,翻了起来,眼睛瞪得浑圆。 “肉包子?”任虎流着涎水道,“哪儿呢?” “这儿呢。”说着,小翠便用毛巾裹着热气直冒的笼屉,笑盈盈地路过了他的门前。 “诶?”任虎忙不迭地追了出去,“小翠姐,你别走啊!先给我五个!再不济,三个也行!” “你想得美!”小翠“哼”了一声,“这包子,定要先给公子尝尝,你且往后稍稍吧!” “我不管,公子完了便是我,谁都别跟我抢,我任虎就守在跟前了!” “真拿他没法子。”金风浅笑着摇了摇头,目光恰好迎上了沉默走出屋子的曲中意。 两个人略一点头,便算是打过招呼了。 对于曲中意,金风委实算不上熟稔,再加之对方话少,即便是她,偶尔也会忘却了对方的存在。 用过了早点,又稍稍拾掇了一下,预备出门的时候,已经快到正午了。 但幸好已经过了最热的节气,纵使日头高悬,也不会让人大汗淋漓,反倒暖洋洋的,甚为舒适。 “终于要离开这个破村子了。”吃饱喝足的任虎,伸了一个懒腰。 “小翠姐,不是我看不起你们村子啊,只是此处,实在荒凉,依我看,还不如陨丹门呢。”任虎瞧着小翠的神色补充道。 “说的什么胡话!”小翠还未应声,金风便出言斥道,“陨丹门再好,我们也只是关在暗室中的仆役,连人都算不上,莫非你还想再过那种苦日子不成?” “我……我……”任虎登时便是张口结舌。 “阿姐,不必责怪虎子。”小翠却是摇了摇头,“我明白他的意思,这个村子,于我而言,确实没什么好留恋的,此番离去,想必是不会再回来了。” “小翠……”金风忍不住目露担忧。 “阿姐,你放心,多亏了公子,我已是走出来了。”小翠展颜一笑道,“你看——” 语罢,她便率先将门推开,大步地向前迈去。 “哎哟!” 然而,将将走到门外,她便撞上了一个**的东西。 小翠吃痛地揉了揉额角,才发现她的眼前之物,竟然是一个挂于腰际的铜锣。 抬眼一望,她便看到了张婶子那张比饼还圆上几分的脸盘。 “快,出来了!”张婶子却并未看向她,而是直勾勾地盯着门内,“赶紧起!” 起? 起什么? 一时间,小翠听得满头雾水。 但下一刻,她便有了答案。 只听震耳欲聋的锣鼓和唢呐之声骤响。 刹那间,便将离得最近的她,冲击得险些站立不住。 要不是金风见势不好,出手扶了一把,她恐怕已经跌落在地。 “搞什么……”小翠呆呆地望着眼前层层叠叠的乡民,“今个儿是什么日子……” “大喜的日子!”张婶子一边砸锣,一边乐呵呵地应道。 “大喜的日子?”小翠在脑中过了几番,却仍旧没能想透,今日有什么特别的,只能提着嗓子,继续高声问道,“什么大喜的日子?” “贱……小翠,你跟婶子,装什么傻呢?”张婶子竟是第一次改了口,“无名河被高人出手净化了!我们终于不必再担惊受怕了!还不能算是大喜吗?” “什么?”小翠目瞪口呆道,“你们是为这个来的?” “要不然呢?”张婶子反问道,“昨日一早,老柳家的出门松土,却看见你们几个,簇拥着高人,从河边的方向归来,消息传开之后,有人大着胆子,去了河边一看,发现不仅河没了,这些年杳无踪迹的人,竟也全躺在河道里,虽只是尸首,却也勉强算是找回了全尸,甚至就连当年那名招摇撞骗的道士,也赫然在列,谁才是真正的高人,已经不必婶子多言了吧?” “啊……”小翠愣愣地张着嘴巴,“可是,你们怎知是公子……” “不是他,难不成是你们?”张婶子翻了一个白眼,“三日前,高人初次入村之时,还给咱们,露了一手,只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把高人,错认成了妖怪,此番不仅是拜谢,更是赔罪。” “我就说嘛,长成那副样子,怎么可能是妖怪?你婶子我活了五十载,还未曾见过如此俊俏之人!非要比的话,我家中那位烂泥,才配得上‘妖怪’二字,还是一个‘丑八怪’!” 讲到此处,张婶子忍不住唉声叹气了起来,一刻不停地望着沈息魄的目中,也不由得掺上了一丝哀怨。 “呃……” 小翠已然听得无言。 跟身旁的金风,对视了一眼,两个人似是都有些不知所措。 寻常人便罢了,但她们的公子,好似并不喜欢此种排场,甚至称得上是厌恶。 完了。 她们不约而同地闭上了眼睛。 果不其然,将她们的交谈,尽数收入耳中的沈息魄,脸色已经肉眼可见地阴沉了下来。 “停。”他咬牙说道。 但他的话语,却被唢呐和锣鼓之声,掩了个彻彻底底。 “我说停!”沈息魄神情狰狞道。 与此同时,他用力地一挥袖袍。 顷刻间,四下便是万籁俱寂。 乡民仍旧在自顾自地吹奏着,但却发不出一丝一毫的声响,场面不可谓不诡异至极。 见状,沈息魄却是面色稍霁。 “我们走。” 他抬脚便绕开了恼人的乡民。 “怎么?”片刻之后,沈息魄回首望向仍旧一动不动的五位孩童,“打算留下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1章 大喜之日 第52章 认错人了 “来了。” 金风第一个跟了上去。 有一便有二。 很快,五位孩童便聚到了沈息魄的身边,一齐朝着村外走去。 “公子,他们……不会有事吧?”小翠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不会。”沈息魄冷哼一声,“至多半个时辰,他们便会一切如常。” “多谢公子,手下留情。” 而在身后目送着他们离去的张婶子,却是暗暗地在心中想道—— 不愧是高人,一举一动,皆是如此的云淡风轻,不仅不用正眼瞧他们,还来去无踪,根本不屑于凡间的那些虚文缛节。 “你说,他们是不是脑子不大好?”沉默地走了一会儿,沈息魄终是按捺不住,阴恻恻地看着金风问道,“死了那么多人,他们不忙着悼念,反倒跑来给我送行!我看,他们是想让我,给整个村子送终了!” “公子,他们……他们也是好意……”金风听得一阵心惊肉跳,“您大人有大量,还是别跟他们计较了……” “哼。” 沈息魄甩了甩袖子。 但他终是没有出言反驳,只是面带不善地走远了。 “说到底,还是没给银子。”任虎又摆出了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两次皆是如此,便是菩萨,也该动怒了。” “虎子,闭嘴!”金风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忘了我上回的话了?” “我不说了便是。”闻言,任虎缩了缩脖子。 从天明走到了天暗,五位孩童已是精疲力尽,恨不得原地躺下。 “小翠,玉城还有多远?”沈息魄开口问道。 “我也不知。”小翠迟疑着摇了摇头,“但我依稀记得,村里人说过,似是要翻过一座山。” “山?”沈息魄望着眼前高耸入云的山峰,“大抵就是眼前的这一座了。” “公子,我们不会此刻便要上山吧?”任虎哀嚎连连道,“我实在是走不动了,更别说翻山了。” “不必。”沈息魄淡淡应道,“先在山下,歇息一晚吧,明日一早,我们再上山。” “是。”金风点了点头。 “太好了!”任虎直接一屁股坐下,“饿死我了,小翠姐,我们晚上吃些什么?” “成天就想着吃!”小翠无可奈何道,“虎子,你能不能有点志气?” “要志气有何用,能填饱肚子吗?”任虎耍起了无赖,“小翠姐,我不想再啃干巴巴的粮食了!明日既是要翻山,总得吃点热乎乎的肉吧?” “你倒是敢想,但荒郊野岭的,我上哪儿去给你找热乎乎的肉?” “我来吧。” 一道沉着之声,忽地插了进来。 “……公子?”小翠登时便惊疑道,“此等小事,不须劳烦您出手,包袱里还有肉干,我们对付几口就行了。” “不劳烦。” 沈息魄却是心意已决。 语罢,不等小翠再说,他便只身一人,钻入了山林之中。 “都是你!”见状,小翠看向任虎嗔怪道,“让公子,将我们抛下了!” “凭啥怪到我头上?”任虎立时不满道,“再说了,公子只是去给我们找吃食了,哪里是将我们抛下了?有本事,若是公子,待会儿带回了什么好吃的,你一口别吃!” “你!” “行了,别吵了。”金风头疼道,“既然公子已经走了,我们也别在此处傻站着,先收拾出来一块干净的地方,烧上柴火,煮点水,等公子归来便是。” “知道了。”“是,阿姐。” 闻言,小翠和任虎,终于不再唇枪舌剑,而是乖乖地跟着金风,干起了活来。 “这里有一块凸出的岩壁,可以挡风遮雨,我们便在它的下方,铺上一层褥草吧。” 很快,金风便选定了位置。 等到他们安顿得差不多了,沈息魄也提着一头野猪,好整以暇地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 “公子,这似乎有些太大了。”金风瞠目结舌道,“别说是一顿,十顿都吃不完呐。” “你们先吃,剩下的,能带着便带着,不能带的,便扔了吧。”沈息魄面不改色道。 “可是……”金风仍是一脸为难。 “我先去修炼了。”沈息魄转身便走。 “公子,你不吃吗?” “不吃。” 显然,沈息魄的心绪,仍旧算不得好,还是不要再多嘴了。 胸中有数的金风,费力地拖着野猪,一点点地挪向了众人,而沈息魄则是走至了一旁,阖上了眼睛,心无旁骛地修炼了起来。 但只有他自己知晓,他是不是真的“心无旁骛”。 比起斜斛镇,鱼鳞村的乡民,阵仗虽然捯饬得很大,却并未将他看作救苦救难的大善人,只是感激他的出手,又畏惧他的本事。 是以,他们才会等在门外,只待他出来,便欢天喜地地将他送走。 但沈息魄却不爽得愈发厉害。 因为净化无名“河”的另有其人。 沈息魄免不了地又想到了那位僧人。 他在跟五位孩童讲述的时候,刻意隐去了对方,除了不想多费口舌,还包藏了一点私心—— 虽并非出自他的本意,但却第二次被他极为厌恶的佛门弟子救下,令沈息魄感到烦不胜烦。 更遑论他连对方的名姓,都未能套出。 本来便是随口一问,也无甚兴致,但在无果之后,他反倒是燃起了一丝胜负之欲。 既然说与不说,都不会误了无名“河”一事的真相,沈息魄索性选择不说,省得又无端地添了几分火气。 因此,除了他自己,没有人清楚,鱼鳞村的乡民,竟是谢错了人。 偏偏他又不能开口解释。 既已选择了不说,他便不能前后矛盾,而且他也懒得将僧人的事迹,传扬给一群平民百姓。 哪有大魔头,给别人立仁爱之身的道理? 讲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倘若是别人,阴差阳错地承了另一位的善名,估计已经在心底偷着乐了。 但沈息魄却恰恰相反—— 他此生所求,便只有一个恶名,还是恶得让人心胆俱裂的那一种,他要个狗屁的善名! 僧人虽然已经远走高飞,却还让他硬生生地吃了一次哑巴亏,他如何能够不气? 沈息魄简直恨不得,将对方大卸八块。 臭和尚! 果然生来就跟他不对付! 若是日后还能碰见,他定要让对方,也尝尝有苦说不出的滋味。 沈息魄情不自禁地磨起了后槽牙。 但一股香喷喷的味道,却蓦地盈满了他的鼻间。 沈息魄睁眼一瞧,便看见十四,举着一截被炙烤得滋滋冒油的猪后腿,站在他的面前。 “公子,吃。”十四笑容满面地说道。 原是金风等人,怕沈息魄饿着,再加之野猪实在太大,不瓜分一番的话,实在难以消受。 但她们又畏惧沈息魄发怒,思来想去,便派出了脑子依旧有些混沌的十四。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他们也只能借此,赌上一把。 反正最差的结果,便是沈息魄仍是不吃,十四将猪腿拿回,他们和沈息魄之间,依然是一片风平浪静。 左右都不亏,为何不试一试呢? 略一琢磨,沈息魄便弄懂了十四的来意。 望着眼前笑得天真烂漫的孩童,沈息魄终是没了脾气。 他伸手接过十四手中的猪腿,然后失笑地看着对方,蹦蹦跳跳地回到了小翠的身侧。 至少这一个,已经能够叫对自己了,比藏于他袖中的牛皮糖,令他省心多了。 沈息魄顿感欣慰。 猪腿只是简单地用火烤熟,又洒了粗盐,入口却无比美味。 皮脂被烤化了,内里却是鲜嫩多汁,饶是并不贪吃的沈息魄,也将其吃了一个干干净净。 口腹之欲被填满之后,沈息魄的心情,已然好了许多,至少已经可以心平气和地想起那名面目模糊的僧人。 “歇息吧。”沈息魄对着五名孩童说道,“我来守夜。” “公子,我来守后半夜吧。”金风自告奋勇道。 “不必。”沈息魄却是淡漠地摇了摇头。 被直截了当地拒绝,金风也不多言,只是乖乖地躺了下来,阖上了双眼。 不多时,几乎走了一整日的五位孩童,便俱都进入了梦乡。 见状,盘腿而坐的沈息魄,又开始修炼。 以他如今的修为,便是七天七夜不睡,也不会有性命之忧,但他的确更惯于也更喜好每日都睡上几个时辰。 起码在梦中,他没什么好忧心的。 ……偷摸入梦的诡灵不算。 沈息魄静静地感受着袖中那颗持续散发热意的诡灵珠。 从亥时到丑时,他们的周遭,一直很安宁,除了虫鸣和夜奔的飞禽走兽之声,并无任何异动。 但丑时将过,沈息魄便听到前方的草丛之中,开始幽微地沙沙作响。 沈息魄并未睁开眼睛,而是佯装着不知所觉的模样,一动未动。 随着动静越来越近,沈息魄也绷紧了身体,待其彻底脱出草丛的那一刻,他抬手拔出了背后的冥剑,毫厘不差地刺了过去。 顷刻间,一切声响,都戛然而止。 沈息魄这才不慌不忙地站了起来,走向了冥剑刺入之处,却出乎意料地并未见什么活物。 “……璎珞?” 他拾起了已然被冥剑斩成两段的红色珠串。 “公子,可是发生了什么?”金风似是被惊醒了,但眼帘依旧沉重,只能强撑着朦胧的睡意,开口问道。 “无事。”沈息魄一个反手,将珠串收起。 “哦。” 闻言,金风便又倒了下去。 第53章 上山 一觉到天明。 几个孩童醒来之后,分食了点东西,便跟着沈息魄,开始翻山。 然而,比起陨丹门曾经坐落的小小“山丘”,这座山,明显巍峨高峻了许多,他们从清晨,一直走到日暮,才堪堪过了半山腰。 “不行了!”任虎气喘吁吁道,“公子,能不能……歇息一会儿?” “你们先歇着吧。”沈息魄的面上,并无一丝一毫的疲累之色,“我且往上探探,即刻便回,上面好似有一块平地,若是安然无患的话,我们今日,便在那处,暂宿一晚。” “公子,要不要人陪着你一同过去?”金风眼含担忧地问道。 “不必。”沈息魄摇了摇头,“我一个人,反倒会快些。” “是。”金风垂下了头。 须臾,沈息魄便消失在了他们的视野之中。 “原来公子一个人,竟能走得这般快。”小翠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睛,“我们的确是拖累了他。” “别忘了,这还是公子,已经翻了一日的山之后呢。”任虎也看得连连咋舌,“还有,昨日的夜,也是公子守的,换成是我,只怕是连爬,都爬不动了。”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和公子比?”小翠不屑一顾道。 “比一比,又不会少块肉。”任虎吐了吐舌头,“怎么,小翠姐,你连比都不敢吗?” “谁说我不敢?” “那你要不别坐着了,赶紧跟上公子呗!” “我……” “别胡闹了。”金风打圆场道,“一个个的,还嫌不够累吗?竟还有力气打嘴仗!” 闻言,两个人顿时不吭声了,只是各自将头,撇向了一边,气鼓鼓地休息了起来。 但奈何天公不作美,再加之山中的天气,本就变幻莫测,他们还没坐定多久,便下起了瓢泼大雨。 见状,他们只能慌忙找了一棵树下躲藏,但雨势不仅不见小,反倒越来越大。 不消片刻,便将他们淋成了落汤鸡。 “阿姐,这可如何是好?”小翠努力地护住怀中的十四,自己却打起了寒颤。 金风正欲作答,便看到了一抹熟悉的人影。 只见沈息魄依旧是一派淡然,即使暴雨滂沱,也未能沾湿他的身体,反倒更衬得他,飘逸脱俗。 “跟着我。” 语罢,沈息魄便转身离去。 五位孩童不敢耽搁,彼此手牵着手,便踉踉跄跄地跟了上去。 大约走了一刻钟的工夫,他们终于来到了沈息魄口中的那片平地,但沈息魄并未停下,而是又走了片晌,将他们领向了一个破败的建筑之内。 “义庄?”唯一识得字的金风,望着门前已然歪倒的匾额,怔怔地出声念道。 “阿姐,怎么了?”小翠好奇问道。 “……没什么。”金风勉强扯出一抹笑意,“进去吧,先躲雨,再淋下去,只怕所有人,都得染了风寒。” “嗯。” 然而,他们甫一入内,便看到院中,停着无数具棺材。 而那些棺材的摆放,并无任何规律,只是横七竖八地斜在他们眼前,约莫有十多具的样子。 “阿姐……”小翠一边吞咽着口水,一边紧紧地抓住金风的衣角,“我们……我们这是到了什么地方……” “义庄。”金风轻轻地叹了口气,“小翠,莫怕,义庄是暂厝棺木之所,里面都是死人,只是还没下葬罢了。” “……什么?里面都是死人?”任虎不由得拔高了嗓门,“阿姐,你不说还好,一说,好像更可怖了啊!” “有何可怖的?”金风问道,“比起死人,还是活人,更值得我们忌惮,再者,我们还有公子,只要有他在,我们就毋需忧心。” “对哦!”任虎双眼一亮,“公子早就已经进屋了,我们赶紧跟上吧。” “嗯。” 强行驱散了盘旋于心底的怯意,五位孩童绕开了院内的棺椁,走进了前方黑漆漆的屋中。 但屋内的亮度,却是伸手不见五指,再加之不住渗入四肢百骸的丝丝寒气,众人登时便没了继续前进的勇气。 “公……公子……”小翠小声唤道。 “我在这儿。”沈息魄沉声应道。 话音刚落,他便点燃了一根红烛,让众人依稀辨认出了他的方位。 “走吧。”小翠瞬间松了一口气,“先到公子的身边去。” 然而,她甫一迈出步子,便被人伸手拦住了。 “等等——” 金风紧紧地蹙着眉头。 “怎么了,阿姐?”小翠不解问道。 “不大对劲。” “啊?”闻言,小翠眼中的疑色更甚,“何处不对?” “小翠,你且仔细看看,公子手中的红烛。” “嗯?” 闻言,小翠眯起眼睛,仔仔细细地打量了起来。 少顷,她忍不住捂着嘴巴,低低地“啊”了一声。 “瞧见了吧?”金风也压低了声音,“那根本就不是红烛,而是一串璎珞,除此之外,烛泪也怪异得很,颜色这般鲜红,不像是烛泪,反倒像是——” “血。” 俩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娘嘞,你们别吓我啊!”任虎已然瞪大了双眼,“但公子便是公子,还能害了我们不成?” “倘若他压根儿就不是公子呢?”金风幽幽问道。 “……什么?”任虎瞬间呆住了,“阿姐,你这话是何意啊?” “我觉得,他不是公子,而是别的什么东西,假扮出来的,故意诱使我们过去。”金风缓缓说道。 “别的什么东西?”任虎听得冷汗直冒,“什么别的东西?” “不知。”金风摇了摇头,“但我们万万不能着了它的道。” 话音未落,他们便看见那根“红烛”,竟是倏地灭了。 霎时间,屋内便再无一丝光亮,比他们曾经待的暗室,还要黑上几分。 “阿姐?阿姐!”小翠惊慌失措地喊道,“你还在吗?” “在。” “虎子呢?” “还有气……” “大家听我说。”金风竭力让自己显得镇定,“那个东西,先是引我们入义庄,又让我们进屋,方才还让我们靠近,我们只有反其道而行,才能有一丝生机。” “怎么反其道而行?”任虎颤声问道。 “我们先退出这间屋子。”金风果断说道,“怎么进来的,便怎么出去,我们既是直直地入屋,便直直地后退即可,切记不要转向。” “好。” “还有,‘蜡烛’已经灭了,我们什么都看不清,若是它靠过来,我们便危险了。”金风复又补充道,“关于它如何寻到我们,我们暂且无从知晓,但动静必定是越小越好,说完这句之后,我便不会再张口,你们也闭紧嘴巴,只管有多快,便退多快,动作利索一些,别弄出太大的声响。” 回应她的只有一片死寂。 很好。 至少大家,都听懂了她的意思。 深吸了一口气之后,金风便急急地朝着后方退去。 但还没退几步,她便撞上了一个不软不硬之物。 “啊!” 她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惊叫。 “阿姐,别叫,是我!”只听任虎的声音,从她的身后,冒了出来,“虎子!” “虎子?”闻言,金风心下稍定,“怎么不退了?我们已经出屋了?” 但她分明记得,屋外并未黑得这般彻底。 “没有。”任虎似是带上了一丝哭腔,“阿姐,我们被堵住了。” “堵住了?” 金风疑惑地回过头—— 只见一具具棺材,整整齐齐地立在门外,将他们唯一的出路,围得密不透风,仿佛要替他们收尸。 “怎会如此?” 刹那间,金风感到无比绝望。 前有狼后有虎,而他们不仅手无寸铁,唯一能够救他们的人,还已经不知所踪,这让他们如何能活? “阿姐,我们是不是要死了?”小翠哭丧着脸问道。 “不会的……”金风喃喃道,“一定还有法子……” “哪里还有什么法子啊!”任虎已经开始自暴自弃,“连公子都应付不得,我们几个孩子,能有什么招?上赶着去棺材里躺好吗?” 他的话音,才将将落下,便听“喀嚓”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裂开了。 而裂开的东西,赫然就是竖在他们眼前的无数面棺材板。 “我……我就是随口一说……”任虎当即便傻了眼,“你们……你们莫要当真啊……” 但这一次的动静,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语而停止,反倒愈演愈烈,犹如棺材里面,有什么活物,亟欲挣脱而出。 然而,棺材里怎么会有活物呢? 任虎简直是欲哭无泪。 “它来了。”须臾,小翠浑身战栗着说道。 “什么来了?”任虎略显迟钝地问道。 “假的公子。”尽管已经怕到了极点,小翠依旧用手,蒙住了十四的眼睛,“离我们,只剩下咫尺了。” “……” 任虎已然无言。 看来,他们注定要死在这个荒弃的义庄之中了。 早知如此,他昨日就将野猪的蹄髈吃下肚了,而不是放在包袱里,又重又累不说,还白白地便宜了眼前的这些邪异之物。 懊悔间,正对着他鼻尖的那道棺材板,猝然发出了“轰隆”的一声,终究是负荷不得,坠到了地上。 任虎险险地躲了开去。 然而,仅仅是下一刻,一条莹白却毫无血色的手臂,便忽地从棺材内伸出,牢牢地勾住了他的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