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杀系统后龙傲天强娶师尊》 第1章 第 1 章 深夜,听月峰。 一只灰白夹杂的鸟雀掠过山间密林,飞往后山的庭院住宅。 倏然轻羽飘落,石门匾额上悠悠显现“端方”两个大字来。 灰鸟刚飞进屋里,就“砰”的一头撞在轻纱屏风上。 屋内烛火摇动,主人似乎没注意到灰鸟发出的动静,在那雕花躺椅上睡得安稳。 直到灰鸟自力更生,窸窸窣窣飞到耳边了,他才轻轻皱眉,不情不愿地“啧”了一声,缓缓掀开眼皮。 “听月峰!端方阁!郁平!郁峰主!” 灰鸟张着尖嘴,发出几道人声:“起来!起来!起来!” 郁平穿一身墨绿的锦缎袍,闻声微微动了下身体,那上面精致的暗纹也随着光影流动。 他活像骨头散架似的,被这鸟连催了三声,也只是换了个姿势,一点儿也不“端方”地继续躺着。 “再叫把你炖汤。”郁平拖长了声调,不紧不慢地威胁此鸟。 灰鸟并不吃他这一套,只一个劲的叫唤:“传音珠!传音珠!” 郁平爱答不理地抬了下眼皮,屈尊抬手捏住了鸟嘴,然后从鸟雀胸前摘下了一只精巧的木匣。 传音珠对他们修仙之人来说不太实用,只有通知事情需要留存的时候会使用。 想必是追云峰峰主提醒他们—— “咔哒”一声,一枚透亮的碧绿珠子自动浮出:“明日聚仙台仙门大选,各峰主勿忘,请按时到场。” 果不其然。 郁平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那个“细桶”所说的关键节点,终于要来了。 “是‘系统’。” 似乎是知道郁平心中所想,系统特地跳出来纠正,还在郁平眼前浮现出了两个大字。 郁平抬手一挥,碍眼的烂字就顷刻消散。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抬手推开窗子,灰鸟“嗖”的一下飞入夜色。 外面天色已然漆黑一片,郁平安静地盯了一会儿摇曳竹影,又将窗子关上。 “别想着逃过这一段了,”系统在郁平耳边出声。 “明日就是龙傲天男主——李逢云修炼归来、打脸众人的桥段了,而你就是第一个被拿出来杀鸡儆猴的,” 系统的语调里带着隐约的兴奋,“你一定要去啊!” 郁平听到它说这些不知所谓的话就心烦。 原因无他,系统所说的龙傲天男主,正是他曾经的徒弟。 二十年前,郁平让李逢云当众受辱,一剑把他捅了个对穿,剔了他的仙骨,眼睁睁看着李逢云从聚仙台滚落凡间,鲜血将万玉阶染成赤红。 而在此之后,郁平的修为却突飞猛进,不过十日就得以飞升,直接升任听月峰峰主。 这事儿简直匪夷所思骇人听闻,郁平一下子落得个“杀徒证道”的臭名声,一时之间竟无人再敢拜入他门下。 现如今李逢云要重回仙门,他必然不会好过。 按照系统的说法,李逢云会在此次仙门大选中大放异彩,然后开始对曾经欺辱他的人展开无尽的报复。 郁平倒不怕。 他自诩修为高深,饶是李逢云这几年进步神速,也绝无超过他的可能。 郁平只是不敢想,李逢云坠入凡间这二十年是如何熬过,又变成了什么样…… 毕竟是自己曾经唯一的徒弟。 他难得疲累地抬手捏捏眉心,想要转身离开窗边。 冷冷月光透过窗棂投下疏密光影,夜色朦胧,暗香浮动—— “别来无恙啊,师尊。” 郁平的身形猛然顿住。 这声音陌生又熟悉,吐字如冰棱坠地,尾音却上挑,带着说不出的寒意与轻浮。 一道身影从身后慢慢覆上来。 郁平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察觉到了那股滔天的魔气。 他的瞳孔骤然紧缩! 郁平猛然回身,却立刻被来人扼住脖颈,掌心温烫,激得他抖了一下。 郁平被对方抵在窗边,后背紧紧贴着冰凉墙面,他微微仰脖,眯了眯眼。 “李逢云。”郁平缓缓吐出三个字。 面前的青年面容俊朗,眸色深深,是锋锐英气的长相,相比二十年之前,青涩早已消失不见,只是眉间多了几分……阴郁之色。 他穿着一身华丽的云锦衣袍,金丝绣锦带束腰,鎏银鹤纹若隐若现,看起来贵气十足——倒是过得不错。 郁平愣愣地想着。 只是这满身的魔气是怎么一回事? 系统不是说他最终会成为正派之首吗? 况且仙门之中禁制结界遍地,他这样明目张胆地闯进来,没有惊动任何人么? 郁平眸光微动,一张泛黄的符纸登时显现。 然而下一刻,李逢云的手立刻收紧力道—— “师尊,这是何意?” 李逢云凑到郁平面前,一双微挑的凤眸直勾勾盯着他,眼底是明晃晃的嘲弄: “你我师徒二人多年未见,好不容易重逢,一见面就祭出符纸,岂不生分?” 温热的吐息扑洒在郁平耳畔,仿若是在同情人耳语。 可李逢云的指节却愈发用力,几乎要让郁平喘不过气来,不得不攀附他的臂膀才能得片刻喘息。 李逢云一开始触及郁平柔软的喉部时,就在克制自己掐断对方脖子的念头。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郁平的脸,直到半空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半透明的薄膜屏障,将两人笼罩起来,李逢云才愣了一下,松懈了力气。 方才的符纸已然化作灰烬。 李逢云记得。这屏障……可防止魔气外露。 他一时间停住了动作,而后眸子里的恨意几乎要溢出来。 郁平总是如此。 李逢云恨恨地想着。 他竟还会用符保他,以防止其他人察觉有魔修进入,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人还对他念着往日旧情。 可也是郁平,毫不留情地断了他经脉、逐他出师门,害他这些年来痛苦不堪、生不如死! 李逢云眼眶通红,重新掐上郁平脖颈—— 下一刻,“啪”的一声,郁平一巴掌扇在李逢云脸上。 “蠢货,带着这一身冲天的怨气就敢闯仙门,不怕十二宗的人将你就地扔进枯寂岭喂野猪吗?!”郁平眉心紧蹙,压低声音说道。 李逢云没躲,被打得偏过头去。 掌风中掺杂着香气,同以前一样,郁平身上还是带着一股淡淡的药香。 李逢云慢慢冷静了下来。 他不动声色地嗅了嗅,眸色微暗,眼底情绪被垂落的发丝遮挡住。 半晌李逢云才抬手,摸了摸自己被打过的脸颊,而后定定看着郁平笑了:“那也要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郁平冷笑道:“堕入魔修倒十分自豪,这几年长进不少。” “如何?”李逢云低低地笑了起来,“师尊光风霁月,想必是看不起弟子这等邪魔外道。” “可您的名声又好到哪里去呢?‘杀徒证道’,也是人人喊打的仙门败类,与魔修又有何异?” 郁平没料到这混账出去几十年,竟然变得牙尖嘴利。 他仔细地将面前的人审视了一遍,才道:“我对魔修的看法可以先放到一边,你倒是忘了,面对本尊,你早就不必再自称‘弟子’了。” 李逢云愣了一下,而后眼底浮现出极大的戾气,竟是笑了两声:“的确。郁少谦,凭我如今修为,杀了你恐怕也不在话下,何必再认你为师尊。” 李逢云又向前迈了一步,将两人间的距离变得更狭小,几乎是身形相贴。 郁平冷冷看他,而后垂眼一指门外:“滚。” 李逢云冷笑:“你这几年舒坦日子过多了,还当我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么?” 李逢云反手扣住郁平手腕,稍一用力,就将他死死按在墙面上。 郁平都懒得挣扎,他满脑子都在思索这人是不是得了什么疾病。 难不成这疯子今日就要跟他决一死战吗? 可两人僵持半晌,李逢云也没有半点要动手的样子。 直到那屏障快要撑不住了,郁平的耐心才终于告罄。 “离开听月峰,听不懂本尊——” 李逢云眸色幽深,直勾勾盯着郁平。 他出言打断:“我明日要参加仙门大选,郁平,我若拜入你门下,你还会收我做弟子么?” 郁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他本就知道李逢云会去,可前提是这人修的是正道! 现如今? 李逢云这个混账,浑身怨气魔气冲天,竟还敢大言不惭地说自己去仙门大选—— 当另外四位峰主是吃干饭的吗? 若被人发现他的魔修身份,不将他抽筋扒皮已算慈悲心怀! “……”郁平神色复杂地看着这个昔日弟子,那一个字在舌尖滚了好几遍,终究没能念出来。 “……不会。”他定定看着李逢云,“我入主听月峰时也说过了,往后只收小辞一人为徒。” 李逢云沉默下来,眸色阴沉得可怖。 半晌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恶劣扬唇:“很好。可惜,你太看得起自己了,你以为自己说了就算吗?” “等着吧——” 他有往前贴近一步,一条腿甚至强硬挤进了郁平的腿间。 李逢云贴在郁平颈侧,低声耳语:“我不仅一定要重回听月峰,还要对您——我的好师尊,那日您对我的羞辱,我都会千倍百倍地讨回来。” 郁平眼睫微微颤了一下,而后轻嗤一声笑了:“怎么讨?剔我仙骨、毁我经脉,让我彻底沦为废人?小云啊,若是你以为这样便能羞辱我,那就太不了解……” 李逢云倏地扼住郁平喉口,阻止他继续说话,自己却阴恻恻笑道:“我怎么舍得呢,师尊?这等不入流的手段,我自然不会拿来对付您。” 李逢云拇指轻轻摩挲郁平颈间的软肉,喉结暗自滚动了一下。 “是么,”郁平哂笑,“那你当如何……” 郁平的话音未落,就感受到自己大腿根处传来一阵异样—— 他瞳孔骤然紧缩。 这是什么? 来啦[抱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郁平愣了两秒,而后不可置信地看向李逢云。 不知是不是郁平的错觉,他觉得李逢云的呼吸都烫了几分,扑洒着落在他眼睫上。 郁平睫毛轻颤,他自觉脸皮足够厚,此刻脸颊却也忍不住烧起来—— “滚!” 他不再同李逢云周旋,反手轻易挣开桎梏,然后狠狠扇了这孽障一巴掌,怒道,“混账东西,还想尝尝忘尘剑贯穿心脉的滋味么!” 郁平少见的有些气急败坏。 李逢云似乎也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 他抿着嘴唇,退开几步,不顾脸颊疼痛似火,只目光如炬地盯了郁平半晌,在他下一次发火之前眼皮一垂,而后便倏地消失在了郁平面前。 -- “滚出来。” 系统悠悠然“滴”了一声。 郁平用手背贴了下自己依旧发烫的脸颊,危险地眯了眯眼:“你不是说,即便李逢云被我重伤,也会碰到更厉害的世外高人、获取机缘么?” 他寒声道:“我倒想知道,他如今却成了魔修,是怎么一回事?” “他重回仙门,对我百般羞辱,又是怎么个羞辱的法子?” 郁平一字一顿,咬牙切齿:“若是被我发现你在诓骗我,我哪怕就地自尽,也不会让你好过,明白吗?” 系统一改往日啰里吧嗦的风格,罕见地沉默了许久。 过了好半天,它才像是重新开机一般:“成为魔修并无大碍,不影响。” “不影响?”郁平冷笑。 “至于对你的报复,无非是辱你名声、毁你修为、损你心脉,挖你仙骨……不碍事的。” “是么?” 这下变成系统疑惑了:“那是自然,怎么,刚刚男主有什么不对劲吗?” 郁平重新躺回雕花躺椅上,指节轻叩扶手:“装什么,刚才发生的事你一概不知?” 系统沉默了两秒,坦白:“是的。他是这个世界的气运之子,自从你完成‘驱逐李逢云’的任务后,我就没有权限窥探他了。” “……等等。”这回答出乎郁平的料想,他停顿了一下,“你现在完全看不到李逢云的状态,连带着他身边的人都没办法被你窥探?” “是的。” “那我呢?” 系统老实回答:“也只是在你不抗拒我出现的时候才可以,否则也会被屏蔽。” “这样啊。”郁平意味深长道,“你的权力越来越少了。” “不过只是不能主动查看你们的状态而已,如果想要对你施加什么惩罚,我还是可以做到的。”系统补充。 无所谓。 这个信息让郁平的怒气消了一大半——李逢云刚才那般,应该只是意外。 他眼皮一垂,无师自通地把系统屏蔽掉了。 -- 翌日一早,郁平便准备动身,和徒弟赵辞一起前往聚仙台。 听月峰人丁稀少,除了赵辞作为首席弟子之外,便只剩下一个执事,管理着零零散散的外门弟子和杂役。 平常遇到仙门大选这等盛事,能够出席的也不过郁平和赵辞两人而已。 聚仙台位于五峰中央,若是御剑前往,需要耗费一段时间。 郁平随手甩了张速移符,两人就出现在了聚仙台上。 秋高气爽,周边云雾蒸腾,聚仙台场地宽大,仙气灵力交杂,下面铺设万米台阶通往凡间。 中间是参与大选的修仙者们,外周则为五峰分别设好位置,供门内弟子观看。 各峰峰主高居主位,方便考察大选人员的实力。 郁平环视一圈,只见其余四峰座下人潮熙攘,都在外围凑热闹,只有为听月峰划分的位置冷冷清清,压根没人。 郁平素来不在意这些,他带着赵辞径自走向听月峰主位。 “师父辛苦,” 赵辞摇着他那柄精致折扇,贱嗖地跟在郁平身后吹捧,“这‘速移符’相当耗费心力灵力、弟子无论如何也没法掌握要领,师尊用起来却不费吹灰之力,佩服佩服。” 郁平懒得理他这个徒弟。 赵辞其人与二十年前的李逢云并无二致,都是实打实的废物点心。 有时郁平都会怀疑,自己的徒弟运是不是和粪坑里的石头一般,臭得令人发指。 郁平脚尖轻点,飞到主位上。 他穿了身月白锦袍,身形颀长,玉树临风,居高临下地望向聚仙台中央,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风姿——神色却恹恹,仿佛来奔丧。 更别说赵辞也在。这人一身华贵红衣,摇着扇子,腰间的金饰玉佩叮当作响,活像一只神气的花孔雀。 师徒二人往那一站,不见一丁点儿名门正派的作风。 其他四峰峰主早已就位。 追云峰峰主赵依山是个冷硬的女子,近些年来势力渐渐庞大,隐隐有成为五峰之首的趋势。 她率先开口:“既然各位峰主均已到齐,那么便开始本次大选。” “且慢!” 赵依山的话音刚落,就有一道声音打断了她。 赵依山危险地眯了下眼:“何人?” “天命峰座下杂役弟子,名姓不足挂齿。”一个黑影御剑腾空而上,与五位峰主平视。 郁平定睛一看,原来是个中年模样的胡子男。 聚仙台中的人们躁动起来。 “好突然,这是怎么了?” “什么情况啊,连杂役弟子都会御剑?” “这天命峰竟然这般深藏不露?” 赵依山见台中人群躁动,抬手弹了下剑柄,“嗡——”的一声,充沛灵力顷刻荡开,聚仙台中修为较低的人直接被震得身形不稳,全都安静了下来。 “不知天高地厚,” 赵辞在这种情境下,还能轻浮地吹出一声口哨,嗤笑,“赵峰主说话,岂是你能打断的?” 赵依山闻言偏头,眸光如刀,狠狠剜了赵辞一眼。 赵辞浑然不理,还要开口,郁平却抬手制止,淡声说:“滚下边去。” 赵辞耸耸肩,然后不知从哪掏出一把精致的雕花躺椅,就地在下座躺下了,撑着头看好戏。 赵依山扭头:“天命峰……沈峰主,这是怎么回事?” 沈青松同样感到莫名其妙,摇了摇头。 众人皆有些疑惑,这时,那胡子男从腰间抽出一柄软鞭,直接指向了郁平。 郁平:“?” 他正纳闷,那胡子男高喊一声,朝着郁平虚虚一甩鞭子: “弟子斗胆,想要在这仙门大选开始前,请诸位峰主评个道理。” “听月峰峰主郁平!此人素来品行不端,不但杀徒证道、全然没有半点修仙之人该有的心怀,还放任弟子赵辞行凶杀人、强抢我好友法器,更有甚者,他竟然私自进入锁妖林,放出了一只恶兽,将我好友重伤!” 此言一出,众人一片哗然。 郁平连眉都没皱一下。 哗然什么呢?他杀徒证道不是耳熟能详、溺爱赵辞不是人尽皆知的么? 郁平漫不经心地听着胡子男的指控,脑子里想的却是二十年前,李逢云也是这般被人构陷。 就连说辞都差不多。 怎么,不论谁做他的徒弟,都要经历这一遭吗? “弟子好友求助无门,那赵辞还将郁平搬出来压人,说不论如何郁平都会保下他——” 胡子男双目猩红,“敢问,郁平这般行事,该当何罪?!” 胡子男恶狠狠地看着郁平,怒气已然冲天。 郁平神情淡漠,全然没当回事,甚至还颇不在意地轻挑了下眉。 大概是因为他修逍遥道的缘故,浑身自带一股散漫气质,郁平一双凤眸又总是微挑,看谁都带笑,长得不似好人。 所以他这点儿表情,落到胡子男眼里,就成了明目张胆的挑衅。 胡子男全然不顾其他峰主在场,大吼一声: “这两人根本不配安居听月峰,今日,我就要在此替天行道!” 胡子男喊着,竟直接捻诀暴起,拎着手中软鞭挥向赵辞,御剑向前直取他命门! “啊?” 赵辞一惊,都没来得及坐起身来,情急之下只能“唰”的一下打开折扇,挡在身前。 那折扇上的鎏金符文即刻生效,猛的爆发出一股强劲灵力,硬生生将胡子男击出百米远,“砰”的一声重重砸落在聚仙台中央! 硬是将聚仙台砸出了一个坑。 尘土飞扬,参与考核的人们见状都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退,给胡子男留出了一圈空地。 胡子男嘴角溢出鲜血,他撑着剑慢慢爬起来,愤懑地“啐”了一口,还想说些什么。 没想到赵辞的声音率先传来—— “我!呸!” 赵辞这一嗓子嚷得震天动地,他身居高位,喊话自带扩音效果。 他从躺椅上起身,一甩衣袖,指着胡子男骂道: “你这副穷酸的模样,还敢污蔑本少爷偷东西?放屁!你那点儿东西白送我我都不稀罕!况且我师尊光风霁月,乃是名门正派,岂容你这种小人随意污他名声!” 胡子男在下面竭尽全力喊:“敢做不敢认,这便是你……” 赵辞才不管这个,他也不为自己辩白,只一昧的骂人:“还替天行道杀我们,连我师尊在我扇子上施加的小符咒都应付不了,就敢在这里叫嚣,不如回去找奶娘要奶喝!” “住嘴!” 赵依山终于看不下去了,眉心拧得死紧,呵斥赵辞道:“大选之日如此无礼,成何体统!” 赵辞瞥她一眼,而后轻飘飘哼了一声,重新回到他的躺椅上去了。 赵依山声音威严:“你所说的这些,可有证据?” 胡子男冷笑道:“那是自然,那恶兽的爪子上还留着赵辞衣服的布料。” “除此之外呢?” “我朋友身受重伤,他在修养中一字一句说给我听的,句句属实。” 赵依山闻言厉声:“也就是说,都是你一面之词。” “你!”胡子男梗着脖子,又气势咄咄地望向郁平,“郁峰主,你敢不敢给众人一个解释?” 聚仙台无人在意的角落里,一道青蓝身影微微晃动了一下身子。 他眉眼阴郁,在宽大袖袍的掩藏下,捏出了一道致命的咒诀。 胡子男说到一半,忽然猥琐一笑:“我见您也是风韵犹存,难不成坐到这个位置,是靠的——” 不等青蓝身影出手,赵依山就喝道:“放肆!” 胡子男被她这一声震得灵力波动,连忙低头:“弟子只是在气头上,赵峰主勿怪。” 赵依山冷笑:“求我勿怪做什么?此事当交由郁峰主处理。” 郁平闻言轻轻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惊为天人的笑容来:“还要多谢赵峰主信任。” 胡子男愣住了,结巴道:“岂有自审自查的道理,郁平本就心术不正……” 郁平极轻地笑出了声:“本尊什么时候说过要查?” 他眼皮一垂,连手都没动,一张符纸便顺势而出,直冲着胡子男破空而去! “嗖”的一声,胡子男惊愕地睁大了眼睛,符纸犹如利剑,猛的划破了他的喉咙。 那符纸遇血即燃,立刻炸出一捧血色的火焰来,将胡子男直接烧成了灰烬。 一切即在转瞬之间。 聚仙台的人群也顷刻安静如鸡。 众人讶然望去,只见郁平面色如常,随手捻了捻指尖。 不过蝼蚁,也敢来质问他堂堂一峰之主……话本看多了么? 纸灰和胡子男的骨灰簌簌飘落,郁平爱答不理地一挑眼皮,扫了众人一眼。 “辱我名声,伤我弟子,扰乱大选,不思悔改,”郁平漫不经心道,“该杀。” “谁有异议?” 第3章 第 3 章 谁有异议? 谁敢有异议? 仙门谁人不知,这郁平整日将自己正派作风挂在嘴上,实际干的事丧心病狂,堪比魔修。 他现在来问谁有异议,不就是在问谁还想死吗? 修士们多有愤懑,可却没一个人敢站出来说一句“不服”。 一时间鸦雀无声。 “既然没有,”郁平满意地笑了,“说明本尊处事公平公正。仙门大选,可以继续了。” “沈峰主,”郁平又朝沈青松淡然一笑,“这般处置了爱徒……” “是他僭越。”沈青松摆摆手,“还要谢过郁平兄,替我清理门户。” 郁平挑了下唇角:“不谢。” 自从二十年前,郁平处置了李逢云,向那诬陷李逢云偷盗的人赔偿了许多奇珍灵石之后,就有不少人胡乱构陷听月峰,企图由此得到些许好处。 五位峰主早就见怪不怪了。 -- 聚仙台慢慢恢复了嘈杂,正是考核前的准备时间,修士们开始选择独自或结伴进入幻境。 不显眼的角落里,李逢云一身青蓝锦袍,手扶在腰间剑柄上,长发高高束起,发丝随风轻飘。 这个小插曲就这样被郁平解决了。 李逢云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他神色冷然,视线穿过人群,直直望向峰主们的位置。 郁平正眉眼微弯,笑着跟一个红衣少年说话,或许是气氛正好,郁平还屈尊踹了那少年一脚。 红衣少年也不怕郁平,竟还腆着脸上去找骂。 好一派其乐融融的画面,刺眼得很。 李逢云看在眼里,握着剑的手慢慢攥紧。 “这郁平真是仙门败类,竟然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包庇自己徒弟,就没人能管得了他吗?” “是啊,其他仙门也不作为,这样下去还有什么公允可言?” 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修士走到了李逢云身旁,声音不高不低地抱怨。 男的相貌平平,看起来一副老实相:“就算仙门以强者为尊,也不能这样不分青红皂白,郁平实在该死。” 少女也愤恨道:“我只是为李师兄鸣不平,仙界谁人不知,当年师兄被人诬陷,郁平哪里有过半分维护?他对这个徒弟却这么偏听偏信……” 她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李逢云,正好撞上对方的眼神,被他眼底的阴鸷吓得哆嗦了一下。 男人也下意识压低了声音:“师兄全都看在眼里,心里肯定会不好受的。” 两人对视之后都不再说话,只是试探性的看着李逢云。 过了许久,李逢云扫了他们两个一眼,淡淡开口:“我和他之间的恩怨,轮不到你们来搬弄是非。 “再被我听到你们背后议论他,别怪我不留情。”他的目光阴冷如刀,划过两人全身,让人无端打了个寒颤。 李逢云的声音里带着冷意,继续道:“还有,别叫我师兄,我从来没承认过。” 少女一下子白了脸,嗫嚅着开口:“可是师父说……” 李逢云:“我也从未认他为师。” 男的却有些不服气,忍不住苦口婆心:“师父对你不差,你又何必——” 李逢云冷笑:“不过是想利用我引你们二人拜入仙门,既然得了便宜,就别在我面前卖乖了。” 男人脸色瞬间变了,磕磕巴巴道:“你、你都知道……” 李逢云心里本就压着戾气,此刻更是被这二人烦得要命,他扭过头去,堪堪压下杀人的念头,抬眼又看到郁平那一脸春风和煦的笑容。 却是冲着那纨绔笑的。 凭什么? 李逢云危险地眯起眼,暴虐的黑气在心底翻腾,犹如厉鬼在他脑海里缠绕不去,几乎要让他压制不住。 郁平对他不公。 那纨绔被人指控,郁平甚至都没有过问,就护下了赵辞。 他李逢云被人污蔑时,郁平也是丝毫没有过问,却不是要护着他,而是居高临下冷漠决然,一剑将他心脉贯穿,眼睁睁看着他从万玉阶上滚落。 像是看一条被主人抛弃的、血淋淋的死狗。 凭什么呢? 李逢云咬牙切齿地想着。 他定要让郁平付出代价。 无论是废他修为、断他经脉,还是干脆打废了关起来,叫郁平再也不能见到除他之外的人,更遑论对别人溺爱无比……都可以,都可以。 至于他那个碍眼的徒弟,杀了便是。 李逢云眼前一片漆黑,呼吸变得愈发沉重。豆大的冷汗滚下,额前碎发被尽数打湿,秋风一吹,李逢云竟生出丝丝入骨的冷意来。 “回神!” 一道清亮的声音炸响在耳边,犹如雨中檐铃骤响,声波荡出一圈圈涟漪。 而后他的脑海中响起了熟悉的清心诀。 是郁平。 李逢云猛然惊醒,倏地抬头望去,正对上郁平那双微挑的凤眸。 郁平眼中的笑意早就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不可忽视的……担忧。 李逢云心神猛的一震,甚至怀疑自己看错了。 他隐约看见符纸灰烬从郁平指尖飘落,随风翻飞,李逢云闭上眼,狠狠一咬舌尖,血腥味瞬间蔓延,让他脑海清明了不少。 心魔。 他方才竟然这般大意,叫心魔跑出来作祟了。 只差一点,诸位仙尊就该看出他堕魔道、修魔功了……那他恐怕还来不及再跟郁平纠缠,就得被五位大能联手挫骨扬灰。 李逢云登时又惊出一身冷汗,他不动声色地呼出一口气,堪堪维持住这副正道之人的做派。 他眸色深沉地往郁平的方向看了一眼,却见对方依旧在应付赵辞,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 “考核要开始了,”方才被李逢云吓得噤声的少女怯生生道,“师……逢云哥,你可以和我们组队吗?” 李逢云这才回神,恍惚地点了点头,哑声应了。 -- 此时在聚仙台的修仙者都是已经接受过灵根测试的,足有百十号人,但最终能留下、成为内门弟子的寥寥无几。 “轰——”的一声,灵力波动,激得人心神震荡,聚仙台的幻阵开启,修士们开始考核。 只是郁平看得兴致缺缺。 这幻境阵法是他一手研究出来的,在别人眼里,修仙者们可能正在秘林里和魔兽厮杀,在他眼里,却是一群人在空地上胡乱挥剑甩符,多少有些乏味无聊。 郁平轻轻叹了口气,视线不由自主地飘到了李逢云身上。 他心下奇怪。 仙门到处都是结界,李逢云是怎么进来的? 还有李逢云如今的状态,刚刚如果不是他时刻注意着,李逢云恐怕已经在众目睽睽下表演完原地入魔了。 郁平闭了闭眼,压下方才紧张的情绪,半晌又无奈地轻叹:“真不知道是不是前世作孽……” 赵辞吊儿郎当地抛起一枚尾戒又接住,然后很捧场地接话:“哟,何出此言?让我猜猜有什么故事?” 郁平:“。” 他凉飕飕看了这个傻徒弟一眼,觉得心累无比,迅速把视线投向李逢云。 长风吹拂,聚仙台中云雾弥漫,李逢云一袭青蓝锦袍,临风而立,并不像其他修仙者一般认真接受考核,而是直勾勾往郁平的方向望过来。 那视线仿佛已经穿透了幻境一般。 郁平心底立刻冒出了不好的预感。 下一刻,李逢云三尺青锋出鞘,一道裹挟着浓厚杀意的剑风破空而来,寒芒迸发! 剑气碰到幻境屏障后四散杀伐,竟是直接将幻境内的魔兽砍了个精光! 其余四位峰主自然也注意到了,赵依山立刻意识到不对劲,她站起身,想要结束此番考核,不料—— “咔啦”一声,阵法破了。 看热闹的各峰弟子们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不约而同的喧闹起来。 用于仙门大选的幻境阵法,竟然被人直接击破了! 几道犹如冰裂的声音响起,郁平安置在各个点位的符纸全数显露,而后绿火乍燃,将符纸烧成了灰烬。 郁平心下一紧,连忙感受李逢云的招式——并没有魔功的痕迹。 他不由得松了口气。 聚仙台动荡,五峰之首的赵依山猛然起身,长剑一挥,“嗡——”的震出漫天威压。 还沉浸幻境之中、不断挥剑抵挡魔兽的修仙者们一下子被她的威压所震慑,一时间竟全部半跪半趴在地上,无力挣扎。 “李逢云。” 赵依山若有所思,念出李逢云的名字,又隐晦地看了郁平一眼。 李逢云依旧站在角落里,拎着利剑垂首而立。 相比于其他修仙者,赵依山对他似乎没造成什么太严重的影响,只是面色有些苍白。 他收起佩剑,朝赵依山抱拳行了一礼:“赵峰主。” “这……?” 其他几位峰主也坐不住了,都有些难以置信地仔细端详李逢云。 断忧峰峰主张千,平日里吊儿郎当不拘小节,遇到大事更是爱看热闹,跟郁平是一丘之貉。 他此刻率先开口:“你徒弟离了你之后修为长进挺快啊……郁平兄,这是怎么回事啊?” 郁平皮笑肉不笑:“我怎会知道?” “那你完了呀,报应来了。”张千“嘿嘿”笑了两声,挤眉弄眼。 郁平几乎要翻白眼。 “当年就劝你手下留情,小逢云也罪不至此,也不知道你怎么就猪油蒙了心窍……” 张千开始喋喋不休。 赵依山下手不重,许多修士已经从威压中缓了过来,一男一女两个修士忙不迭跑到李逢云身边。 “逢云哥!我就知道你这么厉害,一定能在大选中脱颖而出!” “是啊师兄,你想要拜入哪位峰主门下?” 郁平眸光轻颤。 师兄? 难道他昨晚察觉错了,李逢云真的拜入其他师门?那他身上的魔气从哪来的? 李逢云总不能既修正道,也修魔道吧? 怎么可能? 这还属于人的范畴吗? 郁平心底怪异的感觉愈发强烈,像是一团挥不开的浓雾。 不等他细想,赵依山就开口了:“李逢云,修为的确不错,只是你早已被赶出仙门,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李逢云微微垂首,平稳道:“自然是拜入仙门。” 赵依山微怔,罕见的有些为难:“仅凭你能堪破幻境,就可见天资卓绝,只是……” 李逢云笑笑:“若是赵峰主顾及我与郁峰主之间的恩怨,那大可不必。” 他抬眼仰头,穿过纷乱的人群,直直望进郁平眸中,而后轻轻笑道:“郁峰主的符咒阵法,不过如此。” 全场登时一片静默。 “我这几年略有长进,自然不会再因往事和他起争执。” 言下之意很明确,李逢云说自己如今本事通天,不跟郁平这种废物一般见识。 这话说得委婉,却无异于轻飘飘扇了郁平一巴掌。 被自己昔日瞧不上的弟子这般嘲讽,谁能忍得了—— 众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郁平,想知道他会如何惩治李逢云。 然而郁平轻勾唇角,还真忍了。 众人:“哇塞?” 郁平早有心理准备,况且事实本就是他对李逢云问心有愧,对方恨他入骨,当众来这么一遭也是正常情况。 思及此,他好脾气地笑了笑:“那再好不过,仙门素来惜才,不知道逢云想要拜入哪个门派?” 见鬼了。 其他修士在下面窃窃私语。 平常若是有人嘲讽郁平被他当面抓住,定然是要脱层皮的,怎么今日转性了?难道李逢云已经强到连郁平都要忌惮三分的地步了吗? 恐怖如斯!! 一时间,各峰弟子和聚仙台修士们看向李逢云的目光都充满了敬佩。 然后李逢云说了句更让人敬佩的话—— “我想拜入听月峰。” 郁平:“。” 在场的所有人都安静一瞬。 “什么?!” “他这是疯了吗……?” “重新回到郁平手下,岂不是要受尽折磨?” “就不怕郁平再拿他祭天,增进自己修为?” “他是不是看赵辞活得好好的,还得到郁平的溺爱,就以为郁平改过自新了啊?” “赵辞可是赵峰主的儿子,郁平当然不会杀他,李逢云有个屁的背景?” 众人皆是震惊不已,就连其余几位峰主也未曾预料。 郁平当年可是亲手毁他经脉、伤他性命,又趁他重伤之际把他赶出仙门。 如今不知道李逢云得了什么机缘,熬过那段艰难的日子,修为得以精进到这种境地,怎么回来之后一点儿记性不长,偏往仇人的地盘钻? 赵依山隐晦地看了郁平一眼,示意他不要同意。 事出反常必有妖。即便李逢云修为再高,仙门也不是必须要他这个人,而郁平,才是仙界不可多得的符修高手,两者相较自然要以郁平为先。 况且,她总觉得李逢云这次回来,绝不会是单纯的想要拜师。 众人眼神互瞟,心思各异,李逢云全都看在眼里,半晌淡淡一笑,又开口了。 他手扶腰间三尺青锋,锦袍衣袂翻飞,昂首而立,端的是一副桀骜不羁的少年气派。 李逢云在众人的注视中挑起一个恶劣的笑容,视线重新黏在郁平身上:“我与郁峰主的师徒情谊还没散干净,说不准还能……” “再续前缘呢?” 第4章 第 4 章 郁平:“……” 他现在才彻底信了,昨天这小兔崽子给他的“预告”还真不是闹着玩的。 这可怎么办? 按照系统的要求,他不该再收徒弟,只安心等李逢云进入追云峰,再把赵辞培养成李逢云的得力干将,最后被赵辞背刺,两个徒弟一起捅死他就完事儿了。 现在这演的是哪一出? 郁平有些头疼,这系统也是废物,有李逢云出现的时候,它还就真的像死了一样。 郁平本就思绪纷乱,识海里又传来了李逢云戏谑的声音:“师尊,迟迟不表态,是在想如何拒绝我么?” 是传音入耳。 郁平:“……” 他面无表情,没看李逢云一眼,径自朝赵依山拱手:“逢云如今修为不浅,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只是我当年已经说过,往后只收赵辞一个徒弟。” “追云峰实力强悍,想必更适合李逢云,不如赵峰主……?” 可惜,既然赵依山的地位能直逼五峰之首,那必定是人精中的翘楚。 她眼珠一转,皮笑肉不笑:“实在遗憾,追云峰今年只有一个名额,我已决定收那位姑娘为内门弟子——她方才表现不俗。” 赵依山一指,那紫裙少女的脸上瞬间浮现出惊讶之色。 正是方才管李逢云叫“师兄”的姑娘。 她只反应了一会儿,就雀跃地上前跪拜:“弟子张怀隐,拜见……” “别急。”赵依山神色亲切柔和,“你还需通过我的考核。” 郁平眼皮跳了跳:“。” 竟然这么装。 赵依山不接这块烫手山芋。 那…… “不如来我天命峰?” 正当郁平一筹莫展时,一道温润如玉的嗓音响起。 郁平长眉一扫,看向沈青松。 沈青松形貌温润,人如其名,一身淡青锦袍,衣袂翩翩,身形笔直挺拔,颇似雪中绿松。 他朝在场的所有人淡淡一笑:“我知道逢云与我天命峰也有过一些纠葛,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想必也没什么大碍了。” 李逢云闻言,终于将目光从郁平身上扯下来,转而看了沈青松一眼:“是么?” “自然。”沈青松笑眯眯的,像只老狐狸,“二十年前我门下弟子诬陷你偷盗法器、污人清白,已被惩处。” “另外,天命峰弟子温晖趁你落魄之际退婚,实在是他的过错,若你来我天命峰,你们或许还能重修于好。” 李逢云:“……?” 他沉稳收敛的眉目间,终于浮现出了一丝迷惑。 李逢云险些被气笑:“沈峰主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这温晖是谁我都不知道,哪里来的道侣婚约?” 沈青松只当他是不想重提伤心事,便宽慰道:“此事不提也罢。” 他站起身来,从主位上飘然落下,站定在李逢云面前:“接下来,你只需接下我一招,便可直接拜入天命峰,如何?” 按照常规,通过幻境考核的修士,需要躲过峰主的三道简易招式,而这沈青松上来就减了难度,看来是真想要李逢云这个人。 “……”李逢云直视沈青松半晌,而后一笑,“多谢沈峰主抬爱。” 沈青松一听就知道要被拒绝,只好惋惜地叹了口气。 郁平见状,也假笑着叹气。 不料李逢云的声音又在他脑海中响起了:“您若是再不同意,我便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显露魔气。” 他眸光灼灼,一字一顿:“让诸位峰主,彻底灭了我的神魂。” 郁平悚然一惊。 这混账竟敢威胁他! 郁平猛的看向李逢云,对方指尖上还真的已经捏出了一道咒诀——一道魔气冲天的咒诀。 郁平眼皮狂跳,当即扬声:“既如此,那便接我三招。” 他飞身而下,顺手取用了赵辞的折扇,挥出一招剑气直逼李逢云命门! 李逢云面对杀招不躲不闪,反而慢慢扬起唇角,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赌对了。 看来郁平对他终究还是心软,十分在意他这个时刻可能引来杀身之祸的魔修身份。 既然这样,他日后报复郁平,可以不让他过于痛苦。 李逢云愉悦地想着。 郁平瞳孔一缩,只觉得这人得了疯病。大言不惭要主动暴露魔修身份也就算了,怎么面对自己的杀招还能笑得出来?! 招式既出,再无收回的道理,好在李逢云最后倾身一闪,运用灵力堪堪避过了那道锋芒。 可郁平还是感受到了若有似无的魔气,他猛的看向赵依山,只见对方忽的皱眉,郁平刚刚放下的心不由自主提了起来。 他折扇一挥,顺势施咒,只盼能掩藏一二。 “再敢让魔气外泄,我当场便杀了你。”郁平如法炮制,将声音传入李逢云耳中。 不曾想这人浑不在意,冷笑一声:“还请师父手下留情,否则不用魔功,我哪里是师父的对手?” 郁平闻言两眼一黑,登时感觉气血上涌。 这李逢云不但要来听月峰,还想让郁平放水、轻轻松松地来听月峰! 像他求着李逢云来似的! 岂有此理? 郁平忍无可忍,直接继续忍。 他拎起那柄折扇在李逢云头上敲了两下,然后面无表情道:“三招已过,今日起你便是我郁平的内门弟子了。” “……” 众人愕然。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放水! “哪有这样的试炼招式!” “郁峰主莫不是被李逢云的气势吓怕了?” “仗着自己修为深厚就这般……” 修士们愤愤不已,郁平只一个眼神扫过去,就顿时都噤若寒蝉。 李逢云抬手摸了下额头。 郁平的力道不痛不痒,他不知想到了什么,慢慢勾出一个笑容来。 “好!”远在主位上看热闹的张千率先鼓掌,承担起了气氛组的职责,“昔日师徒决裂后又言和,真是一段佳话啊。” 他摇头晃脑地拍手叫好,恨不得当场掏出本命琴为郁平助兴。 “你断忧峰的事务还是太轻松了些,”赵依山扬头,对张千不耐道,“有这闲工夫,不如下来选你的内门弟子!” 张千耸耸肩,从主位飞身而下。 “你们能再续师徒情谊自然是好的。”赵依山顿了顿,探究地扫视李逢云,“只是还有一个问题……” 她薄唇轻启,说出的话带着冷意:“逢云身上,怎会有魔修气息?” 郁平心底一惊。 赵依山果然已经察觉到了,只是他没想到对方会毫不掩饰地说出来。 正当他思索借口时,李逢云忽然动作起来,从腰侧解下一只精巧的囊包。 “我下山游历二十年,期间除掉许多魔修,因此修为也精进不少。”李逢云意味深长地看了郁平一眼,然后将囊包交给赵依山,“这里面是魔修的内丹,赵峰主怀疑我身上的魔气,想必是因为这个。” 赵依山垂眼查看,沉默了许久,而后一双柳叶眉轻轻挑起,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倒是不错。” 李逢云不甚走心地扯了下唇角。 他无所谓自己的身份会不会被发现,只是郁平会担忧而已。 李逢云只在乎现如今总算达成了自己的目的。 这样一来,郁平就完全在他的掌控之中了,日后自己如何报仇,都是信手拈来。 她朝郁平一拱手,玩笑道:“恭喜郁峰主重得爱徒。” 郁平:“……” -- 聚仙台中央只留下了前十名,其余的修士都被带到了周围观看。 峰主们各自挑选入眼的内门弟子,试探他们的品性如何,只有郁平身边冷冷清清,只有一个李逢云。 “……行了,”郁平神色复杂地看着李逢云,最后还是轻轻叹了口气,“同为师回听月峰吧。” 云雾散去,不时有阵阵凉风拂过,吹得李逢云发丝飘动。 郁平的视线细细描摹李逢云的五官,而后习惯性的抬手,想要摸摸他的头,却忘了多年过去,对方的个头已经比他还高了。 郁平动作微顿,手僵在半空。 他意味不明地扯了下唇角,正要收回时,李逢云上前一步,微微低下头,将柔软的发顶送到了他的掌心里。 李逢云的头发不似他如今性格一般冷硬,相反十分柔软。 郁平摸了两下,心念微动,对这孩子的愧意再次达到顶峰。 他正想在说些什么来缓和下师徒关系时,就听到李逢云低低地笑了:“师尊,心肠太软不是好事——忘了我此番回仙门,是来做什么的了吗?” 李逢云的声音低沉又阴冷,与他意气风发的外表全然不符,像是一阵阴风拂过,全数灌进郁平耳中。 他一抬眼,正对上李逢云沉沉似深渊的眸子。 这孩子…… 往那一站是光风霁月,好似什么名门正派,怎么私底下看来,却是这般阴暗。 郁平没忍住打了个激灵,想起来了对方的目的——他是要无尽的羞辱、最后一剑杀掉自己来着。 郁平的手慢慢抽了回来,有些恍惚……他还当李逢云是昔日那个依赖他的徒弟呢。 郁平:“……” 想起二人昔日光景,他忍不住叹了口气,愈发痛恨那狗屁系统的种种操作。 郁平有些疲惫,此刻低垂着眉眼,甚至没心情再理会李逢云这毫无威慑力的挑衅。 郁平捏了捏眉心,看向李逢云的目光平静无波:“无论怎么对付我,都随你,好不好?” 第5章 第 5 章 李逢云被郁平这几乎称得上宠溺的语气惊到了。 既不是昨夜那般厌恶的态度,也不是方才那般抗拒的表现,反倒是像他们二人还未决裂时,某个午后平常的对话一样。 这算什么? 李逢云恨恨地想着。 “师、师兄……” 一道男声响起,打断了李逢云的思路。 郁平和李逢云都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一个长相老实的青年正站在他们面前。 郁平对他有点印象,似乎是李逢云的师弟。 没想到看见这青年后,李逢云的脸色更黑了:“我说过别叫我师兄。” 郁平疑惑地看了李逢云一眼,恰好和对方心虚的视线相撞。 郁平:“?” 李逢云有些不自在,眼神飘回男人身上:“也别想拿张波压我,他不是我师父。” 青年站到他们二人面前,还没说出过一句完整的话,就被李逢云怼了个哑口无言。 “可有什么事?”郁平登时觉得这小青年足够可怜,竟被李逢云这么个小屁孩说得面色发白。 青年见郁平开口为他解围,想都没想,直接“噗通”一声跪在了郁平面前:“弟子张怀清,恳请拜入郁峰主门下!” 他这一声足够洪亮,一时间引得不少人纷纷侧目。 毕竟“拜入郁峰主门下”这几个字,实在不像正常人能说出来的。 正常人都怕郁平哪天心血来潮再杀个徒弟增进自己修为。 郁平自己也没想到。 他先是愣了一瞬,而后很快挂起一副温和的笑容:“拜入我门下?” “是……”张怀清咬咬牙,把头埋得更低了,“方才考核中,李逢云打破幻境前,我本来是第四名的位置。” 郁平这才了然。 幻境考核中有实时的名次排序,峰主们基本上会从前几名挑选弟子。 按理说排名第四是可以进入某个仙门的,奈何沈青松对李逢云实在爱惜,宁愿此次不收徒,也要留下这个名额,等着万一李逢云改变心意,或者又被郁平赶出来了,他好顺理成章收入天命峰。 因此张怀清就被挤了下来。 他没被其他峰主看上,又不甘心这次白来——仙门大选七年一次,谁知道下次大选,会有多少天才凭空出世? 只好偏行险招,到郁平这里来碰碰运气。 由于郁平从没收过其他徒弟,所以他这里的名额相当充裕。 张怀清说完,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郁平一眼:“您既然已经破例收下李逢云,在下斗胆……” “不行。” 郁平还没说话,李逢云却率先开口了。 他面色不虞,看向张怀清的目光充满敌意:“凭你的修为,也配拜入听月峰?” 人群渐渐围了过来,几位峰主早已挑选完内门弟子,此刻高居主位,也望向郁平这边。 “听月峰竟要破例连收两名弟子?” “想多了吧,郁平只是忌惮李逢云如今的实力,才同意他的要求,这个张什么算老几?” “不见得,这人似乎是李逢云的师弟,没准……” 修士们窃窃私语。 赵依山很快了解完情况,稳声解围:“第四名又如何?大选本就没保证过前四名一定能进入仙门,况且郁峰主从不收徒,乃是人尽皆知。” “可是李逢云……”张怀清还想辩驳。 “好了。”郁平有些心累。 既然已经因为李逢云破例,他也不在乎再多收几个:“接下我三招,便可入我听月峰。” “当真!”张怀清眼睛瞬间亮了。 “自然。” 郁平手里还握着那把黑金折扇,趁着对方还在愣神,就漫不经心地敲了三下张怀清的头。 郁平:“你已是听月峰弟子。” 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岂不是儿戏?! 郁平连收徒都这么随意,以后谁还会把仙门大选放在眼里? 况且这张怀清哪有什么真才实学,不过是仗着认识李逢云,怎么就能…… “还有谁想拜入本尊门下?”郁平持扇的手垂落,爱搭不理地扫了一圈众人。 修士们不约而同全部后退。 算张怀清有魄力,他们可不敢冒这种随时被人杀掉的风险。 “郁、平!”李逢云一时间目眦欲裂。 郁平只轻飘飘说:“合我眼缘。” 李逢云几乎要气疯了。 郁平在干什么? 郁平在干什么?! 郁平杀他时,说他愚钝不堪、难当大任,说他修为低微,不配做他弟子—— 他融仙骨、修魔功,费尽心思才有资格重新成为郁平的徒弟,别人又凭的什么? 就凭一句“合我眼缘”? 这话郁平也对他说过,连音调都没变,后来还不是直接将他抛弃了?! 李逢云青筋暴起,一把攥住郁平手腕,死死地盯着对方—— “师尊!”赵辞忽然飞身而下,随手推开了李逢云,崩溃道,“我的扇子!” “……”李逢云毫无防备,踉跄两步,只觉一大只红色的扑棱蛾子推了自己一把。 他转头正欲朝赵辞发作,却猛的对上郁平的视线——眼里的警告意味明显。 李逢云整个人一下子如坠冰窟。 方才他竟然还感觉郁平对他说话的语气里带着宠溺……简直是失心疯了。 分明和昨晚一样,对他还是十分瞧不上,对这个赵辞倒是喜欢得不行。 李逢云只觉眼前发黑。 赵辞这人事儿多还有洁癖,折扇被郁平拿在手里倒是无妨,可眼看着郁平拿扇子敲了别人的头,他心里就一阵恶寒。 赵辞抓狂得不行,一手攥着一道清洁符,恨不能把折扇扔回炉里重新锻造:“您自己找个武器去行吗?” 郁平:“……” 他手臂一扬,避开赵辞抢折扇的动作,反手又敲了对方一下:“扣扣搜搜像什么样子。” “是那么回事儿吗?”赵辞更崩溃了。 张怀清呆愣愣地看着这场面,没忍住跟着笑出了声,顿时感觉郁平似乎并不像传闻中那般、一言不合就杀徒证道。 师徒几人间的气氛竟有些其乐融融的意味。 李逢云站在赵辞身后,没有融入他们,只死死盯着郁平那张满是笑意的脸,连眼眶充血都未察觉—— “大选基本结束,我便先带弟子回听月峰了。”郁平微微扬声,冲着其他几位峰主说到。 李逢云陡然回神。 对,回听月峰。 不论如何,他现在还是郁平的徒弟,这样就好。 一切的一切,都可以从他身上讨回来。 郁平:“以怀清的修为,不足以支撑速移符,那就御剑回去吧。” 赵辞闻言苦着张脸:“啊?” 感受到赵辞的不满,张怀清有些羞愧:“弟子愚钝,一定勤加修炼……” “又没骂你。”郁平不太喜欢这一套,随手抽出赵辞头上的一根金饰簪,不客气道,“借我一用。” 赵辞:“……” 郁平话音落地,那金簪就瞬间变成一柄长剑,乖顺地立在他脚边。 “你们都有命剑了?”郁平不忘关心李逢云和张怀清,“没有就管他要。” 赵辞这货全身上下都是法器,不用白不用。 赵辞咬牙切齿:“没有你们就自己走回去,我才不借——” “大方点。”郁平轻描淡写地扇了下赵辞的脑袋,又用扇子去敲李逢云的头,“发什么呆?走了。” 郁平的外袍衣袖宽大,带着熟悉的药香,织锦触感丝滑,轻轻蹭过李逢云的脸。 他情不自禁地眨了下眼,深深吸了口气,回应:“知道了。” 几人各自御剑而起,聚仙台四周还有一众看热闹的弟子,掠过他们时,还能听到不少议论: “就这样走了?” “真收了李逢云和张怀清为徒!” “这也太明显了,郁平完全就是放水让李逢云进听月峰的。” “之前还假惺惺的说不再收徒,转眼看见李逢云破了他的幻境符咒,就立刻腆着脸收了。” “真是表里不一。” “小点声儿,郁平什么行事风格?不要命了?” 郁平自然耳力非凡,他对这些闲言碎语早已看淡,除非指着他鼻子骂,否则全当做耳旁风。郁平面不改色,一溜烟直接飞走了。 李逢云面无表情地听着,逐渐放慢了御剑的速度,心底燥意愈发升腾。 他今日参与仙门大选本来就是想要郁平遭人奚落的结果,可真有人敢当着他的面诟病郁平时,李逢云又不乐意了。 他曾被郁平那般对待,有人瞧不起郁平,自然就是瞧不起他。 李逢云眸中杀意骤起,已经想好了要拔哪几个人的舌头。 他指尖微动,没想到有人比他更快一步。 一道赤红身影闪过,带起一阵厉风—— “我师尊行事素来端方,怎么会因为闲言碎语,就跟你们计较呢?” 赵辞原本黏在郁平屁股后面,不知道什么时候折返回来的。 他踩着法器悬在半空,居高临下。赵辞手里拎着把素净折扇,随便拍了拍一个人的脸,笑眯眯警告道:“可我不一样——暗地里辱我师父,你猜自己什么时候会暴毙?” 那人吓得抖如筛糠,赵辞眯着眼身体后倾,顿觉厌恶。他收起笑容,把扇子随手扔了,转而重新去追郁平。 赵辞跟李逢云擦肩而过,见他踌躇不前,不由得奚落:“怎么?想多听一会儿别人辱骂师父的话?” 李逢云眉眼阴鸷,语气不快:“我不同你计较,你也别找我的事。” 赵辞上下打量他一眼,见他浑身杀意,又撇撇嘴:“师父今日又落人口舌,不全都是你一手造成的么,这会儿装什么?” 李逢云不搭理他,径自去追郁平。 一行人穿过郁郁葱葱的山林,很快便到了听月峰主峰,郁平身形一闪,也不管身后这几个便宜徒弟,直接回了主峰后山。 李逢云抬脚正欲跟上,却被身后的赵辞按住肩膀。 他回头,正对上了那张笑得贱嗖嗖的脸。 李逢云顿时感觉反胃。 山中鸟雀颇多,叽叽喳喳的不绝于耳,在几人头顶掠过,一只傻鸟“啪”的撞在了石门匾额上。 赵辞一副主人模样,将那傻鸟捞起来放飞,然后指着头顶匾额那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摆出一副狗仗人势的嘴脸说道:“‘端方阁’,看见没?是峰主与首席弟子居住的地方,你们不能进。” “你们的住所在侧峰,过一会儿岳执事会给你们安排。” 李逢云:“……” 张怀清气喘吁吁地赶到两人身边,刚听见这话就愣愣地问:“为什么啊?” “没有为什么,规矩如此。你们两个是内门弟子,只能住在侧峰,而我,是首席弟子,可以同师父一起住在听月峰主峰的后山,懂了吧?” “主峰设有结界,得到师父允许后才能入内,你们平日里的课程由岳执事负责,师父不会过问内门弟子的情况。” 郁平不会过问内门弟子的情况? 放在从前,郁平对他分明是亲力亲为。 李逢云微微眯起眸子,眼底的郁色不加掩饰。 无妨,区区结界,拦不住他。 他早已悄无声息地来过千百遍了,连郁平都未曾察觉。 李逢云冷冷勾起唇角:“如果师尊执意亲自教我呢?” 第6章 第 6 章 赵辞风风火火地摇着扇子,正准备转身离开,就听到李逢云说了这么一句话。 他惊讶得连扇子都不晃了,匪夷所思道:“你以为师父多爱你似的,还非要亲自教导你?” 李逢云微微攥拳,看向赵辞的目光愈发阴毒。 可惜赵辞油盐不进,全然看不懂别人脸色,他还哂笑一声,然后敷衍地鼓鼓掌,继续奚落:“既然已经被师父赶下仙门,就不该再回来碍他的眼,” 赵辞拍了拍李逢云的肩膀,叹息:“这点事儿都不懂吗?” 李逢云眼眸微眯,反手擒住赵辞手腕,霸道的红光乍现! 赵辞心底一惊,刹那之间,他脖子上挂的一枚金珠挂坠就化作了齑粉——赵辞的脸色蓦地变了。 李逢云这人竟然能脸不红心不跳地对他使出杀招! “李逢云!”赵辞心疼得跳脚,“这里面可有师父给我的保命符,你竟这样将它浪费了,你大爷——!” 李逢云愣了愣。 赵辞顾不得手腕处传来的剧痛,一心惋惜郁平的心血,最后竟眼皮一翻,干脆躺地下晕了。 一直在旁边看戏的张怀清瞬间傻眼了。 “这这这、这怎么办啊师兄?”张怀清指着地上这一坨人,磕磕巴巴地问。 这个赵师兄,看起来明明人模人样,行事风格怎么会这样有病,仿佛市井中的泼皮无赖。 张怀清急得原地转了两圈,然后眼巴巴盯着李逢云。 李逢云耷拉着眼皮,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叫人看不清他神色。 居然是保命符。 居然是…… 没想到郁平连这都舍得给赵辞。 舍得给这么一个废物。 李逢云眼眶忽的热了。 郁平的保命符自动护主,李逢云也有。 彼时正值寒冬,他们师徒还未决裂。 两人住的小院子成了白茫茫一片,覆着雪的红梅树下,郁平呼出一口热气,将符纸贴着李逢云的胸膛放好,还调笑着勾了下他的下巴:“贴身带着,我好护你。” 红梅花瓣悠悠然落下一片,掉在了少年李逢云的脑袋上,他浑然不觉,只是别扭地推拒:“我才用不着……” 郁平毫不客气地敲他脑袋,哼笑:“别人想要还没有呢,不识货的小崽子。” 李逢云抬着眼,一眨不眨地将郁平那张漂亮的、带笑的脸印入脑海。雪花扑簌簌落满他肩头,却一点不觉得冷。 可他后来经脉尽断、血肉淋漓,面临剔仙骨那般濒死境地时,也没想过把保命符从束缚袋里放出来。 他知道自己舍不得。 但是现在,赵辞居然就这样明晃晃把…… “师兄?师兄?怎么办啊?”张怀清无助的声音再度响起。 李逢云收敛心绪,低头看着瘫在地上装无赖的赵辞。 他捻了捻指尖,声音平淡无波:“什么怎么办?去挖个坑,把这草包埋了。” 张怀清嘴的张得和鸡蛋一般大:“啊??” 熟悉的气息袭来,李逢云微微抬眼,果然看到了郁平的身形。 远远看去,来人身姿卓绝,墨发如瀑,端的是一副出尘仙人的模样,只是面色苍白,唇色艳红……身上带着淡淡的血腥气。 这是那保命符生效,郁平受到的反噬——是他亲手所伤。 李逢云的心脏不受控制,突突跳得难受。 “我不过才一会儿没看着你们。” 怔愣的一瞬间,郁平就已经到了几人面前。 他眉心紧蹙,径自俯身查看了赵辞的状态,掰开这人的嘴,往里面塞了一颗丹药。 确定赵辞没有大碍之后,郁平居高临下地看向李逢云:“刚入门就敢演一出同门相残的大戏,怎么不直接将为师杀了?” 李逢云动了动嘴唇,想要辩解什么。 却在抬头的瞬间对上了郁平的视线—— 这目光……太熟悉了。 那道淡漠的视线,仿佛是一把钝了的刀刃,一下一下地将李逢云凌迟至死。 李逢云浑身发冷,嘴边的话都尽数咽了回去。 他跟郁平对视两秒,而后垂头撩袍,直直地跪在了郁平身前。 李逢云的心脏跳个不停,他竭力忽略掉心口传来的抽痛,哑声开口:“我并未想要他性命,还请师父……明察。” 郁平冷笑一声:“你本就没有要他性命的本事。” 李逢云的头垂得更低了,脊背却直挺挺的,一副“我冤枉”的模样。 郁平面前李逢云的身形渐渐与他二十年前的身影相重合,郁平恍惚一瞬,很快回过神来。 他叹了口气:“思凡。” 李逢云身形一僵,竟不知身后何时出现了其他人。 听月峰执事岳思凡即刻上前,低眉顺目行了一礼。 他身穿明绿衣袍,戴着一副琉璃镜片,看起来温文尔雅。 郁平轻轻挑了下眉梢,岳思凡便稳声道:“峰主有何吩咐?” “内门弟子李逢云入门第一天便残害同门,带去正殿戒律堂罚三十鞭,闭门思过半月。李逢云,你可有异议?” 李逢云沉默了一会儿,哑声开口:“弟子不肖,伤到师尊,甘愿受罚。” 郁平顿了顿,撇过头去不再看他:“思凡,再带怀清熟悉一下听月峰,明日起就带他们修炼吧。” -- “你老老实实等着他打脸羞辱你就行了,反过来罚男主是什么意思?”系统颇为不满。 端方阁内,一缕冷香暗暗浮动,透过轻纱屏风,沾染到郁平的衣袖上。他倚在桌案前,随手翻看几本经书。 “两码事。”郁平毫不在意,“他报复他的,我罚我的。” “况且李逢云竟然对赵辞动了杀心,”郁平翻过一页书籍,才轻飘飘道,“你说过,我现阶段的任务,不就是好好护住赵辞吗?” 系统曾给郁平安排过两个任务,一是让李逢云当众受辱、将其逐出仙门;二就是当上听月峰峰主后,尽全力护住赵辞,同时坐等李逢云归来打他的脸。 这正是任务内容啊。 系统隐约有抓狂的趋势:“可李逢云是男主啊,跟他有冲突的话当然是以他为先了!现在可是打脸阶段,怎么能让他那么憋屈?” “憋屈什么?”郁平有些不耐烦了,“被我处罚有什么丢脸的?” 系统:“……” 它无话可说:“算了,讲讲他今天是怎么羞辱你吧。” 郁平言简意赅地描述了两句,系统更崩溃了:“就这?” 它急得幻化出实体,变成一团漆黑的毛线球飘来飘去。 郁平轻轻嗤笑,将“看戏”二字摆在脸上:“你真该好好看看如今的事态,跟你之前所说的完全不一样。” 系统一个劲儿的原地转圈:“是不对劲。男主对你下手太轻了,也没让你感觉到难堪……” “也不一定。”系统忽然想通了。 郁平:“?” “可能是因为你脸皮太厚了。” 郁平:“。” “不怪男主,”系统开始自我安慰,“就算我亲自上场,也不知道该怎么羞辱你。” “是吗。”郁平“呵呵”两声,很捧场地扯了两下唇角。 “没事,男主还有退婚流的戏份,再观察观察……”系统冷静分析道,“你对他的态度可以再恶劣一些,这样他或许就会狠狠羞辱你了。” 郁平把经书随手扔到一边,转而坐在桌案前,执笔蘸丹砂,赤色浓墨滴落,在符纸上洇开。 郁平沉默地盯了晕染一会儿,然后才开口:“我如今对他的态度已是极限,不能再差。” 系统还想争取,却被郁平冷言堵了回去:“他本就是我最疼爱的弟子,你几次三番要我对他恶言相向,到底什么居心?” 系统一哽,郁平竟从它的语调中听出了几分心虚:“不是说了吗,这都是为了李逢云能顺利成为龙傲天大男主、位居仙门之首……” 郁平意味不明地嗤笑出声。 系统忽然就不敢再说话了。 啰嗦的系统下线,郁平清静不少。他伏案垂头,借着屋内微暗的烛光,仔细画出一张走势诡异的符咒。 鲜艳的朱红色在泛黄的纸张上显得格外瘆人,郁平捏破指尖,一滴血珠渗进了符咒,整张纸上猛的冒出一股黑气来。 又失败了。郁平挑挑眉。 系统没忍住又跳出来:“谁家名门正派整天研究这种杀人的东西?你别哪天把自己练成魔修了。” 郁平无所谓道:“正好,和李逢云还是一派,也能继续担他一声‘师父’了。” 系统:“……” 它真应该幻化出一条腿,好跪下来求郁平干点儿正事儿。 -- “主峰后山是峰主和首席弟子的居所,再深入就是禁林,切记不可轻易进入。主殿、练武场、藏经阁……方才已经领你们看过,都在主峰前山,作为内门弟子可以自由出入。” “不过不出意外的话,我们日常修炼都不会踏足主峰,侧峰虽比不上这里灵气充沛,但灵田灵泉也应有尽有,足够刚入门的弟子修炼,稍后我会带你们前往。” 执事岳思凡领着几名外门弟子,一路上慢慢向李逢云和张怀清介绍听月峰的布局。 他在正殿门前停下,试探性地看了李逢云一眼。 李逢云微微扬头,只觉得正殿气派非常,匾额上题着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玄清殿。 此时天色已经有些昏暗,殿内却灯火通明,华丽非常。两侧燃着冷白烛火,中间一条宽阔的赤红地毯,直直铺往殿内台阶上。 见李逢云没有进去的意思,岳思凡抬手抵在唇边,提醒道:“旁边则是众弟子犯错后接受惩戒的地方。” 岳思凡继续说:“逢云才刚刚入门,受罚一事可以暂缓几天……等你学了些功法,才能稍稍抗住戒鞭。” 言外之意,他怕李逢云被打死。 -- 一连数日过去,李逢云和张怀清都在跟着岳执事修炼。 后山灵泉,李逢云熟练运用功法,却有些心不在焉,张怀清一连叫了他好几声,才堪堪回神:“干什么?” “师兄你看,我捡到一块极品灵石,价值连城啊!”张怀清举着一枚发光的石头说道。 李逢云不耐烦道:“那是听月峰结界的阵法灵石,师父辛苦布下的,别乱摸。” “啊?哦。” 张怀清嘴上答应着,手上的小动作却没停,捡了几块不显眼的揣进了兜里。 李逢云早就转过身去,试图吸收些天地灵气,来抚平烦躁的心情。 如果不是听月峰灵气充沛,能让人心神安定,他的心魔恐怕早就出来作祟了。 来了这么多天,郁平一次都没出现过,恐怕都要把他们忘了。 岳思凡更是对他们二人严加看管,害得他也没办法潜入主峰——他进入听月峰是要找郁平报仇的,又不是真的要和普通弟子一样整日修炼。 李逢云恨恨地想着。 怎么样才能…… 他要去领罚。 李逢云眸光微动。 第7章 第 7 章 李逢云站在殿外,长眉一扫,清楚地看见了偏殿匾额上的字:戒律堂。 岳思凡站在一旁,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执鞭一事由我的弟子代劳。” “子慎,去请峰主的琉璃鞭。” 李逢云在殿内跪好,闻言猛的抬头,只见面前的小弟子手里,正握着一根通体莹白的长鞭。 “得罪。”小弟子轻声说。 “——啪!” 鞭风呼啸破空,狠狠抽在李逢云的后背上,他登时感觉到了火辣辣的疼痛,像是被毒虫千抓百挠,痛彻入骨。 鞭子一次又一次的落下,每次都穿透肺腑,雪白的长鞭逐渐被染成鲜红,殿内弥漫着浓浓的血腥气。 小弟子以为李逢云快要受不住了,不由得放轻了力道,低声询问李逢云的情况。 不料李逢云并未回应他,只是堪堪抬眼,目光死死地盯在鞭柄的位置。 那上面有他亲手刻上去的一个“平”字。 区区一个外门弟子执鞭,自然不足以让李逢云经受不住,可若是用的郁平的法器,那就该另当别论了。 李逢云本就对这琉璃鞭有心理阴影,更何况郁平修为高深,也不知往这法器里注入了多少灵力,这样一来,李逢云倒真有些身心俱残遭不住,将自己这些年得的那一身本事都抛到九霄云外了。 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滚下,落到李逢云眼角处,迷得他眼前一片模糊。 他的后背已经皮开肉绽,火辣辣疼了一片,意识也不甚清明,只能隐约听到殿外有人正在交谈: “本以为峰主的琉璃鞭只是摆设,没想到真有用上的一天。” “唉,峰主待人向来宽厚,居然会重罚新弟子。” “李逢云看起来都快不行了,峰主的法器当真厉害。” “啧啧,我听说这琉璃鞭只抽过李逢云一人,跟专门为他准备的似的……你说这抽身上得是什么滋味?” “你疯了吧,还想试试啊?” 李逢云身形摇晃,神识不清地听着外面的人低声议论,忽然笑了一下。 琉璃鞭居然只用来罚过他……那他还真是足够特殊。 执鞭的小弟子见状险些吓死,赶忙停了手。 他看李逢云突兀地笑了一声,还以为新收的内门弟子被自己给打疯了。 “这是何苦,”岳思凡叹息着上前,虚虚探了下李逢云的脉搏,“唉,既然已经受完罚,便赶紧带回侧峰医治吧。” 李逢云眼前一片朦胧,他硬撑着站起身来,踉跄两步,而后伸手夺过了小弟子手中的鞭子。 “哎?”小弟子惊呼一声,“那是峰主的法器,你不能——” 话音未落,李逢云便运起内力,捏了个清洁诀。 染得血红的琉璃鞭瞬间恢复如初,通体莹白,一尘不染。 “?”岳思凡没理解这孩子的脑回路,命人端着宝盒上前,让李逢云将琉璃鞭放回原处。 李逢云低着头一言不发,指尖在那个“平”字上摩挲了半晌,而后才小心翼翼地放回盒子里。 他气息不稳,低声说了句“多谢”,然后就直接转身出殿,摇摇晃晃地御剑朝侧峰飞去。 周遭弟子皆是鸦雀无声。 -- “你倒清闲。” 郁平刚踏进赵辞的院落,就看见这人正捂着胳膊闭着眼,躺在雕花软榻上,使唤两个杂役下人,一个喂他吃葡萄粒,一个给他扇清凉风。 赵辞院子的布局可以称得上骄奢淫逸,即便此刻天色微暗,他的院落也明亮非常——用得不是普通烛火,而是凡间千金难求的明珠宝石。 郁平每次进他院子都怕被闪瞎眼,他过去踹了这大少爷一脚,训斥道:“别装残废了,去给你师兄赔礼道歉。” 赵辞俩眼一睁,一骨碌爬起来,挥手把下人打发出去,然后震惊道:“我哪有师兄?” “李逢云入我门下比你早得多,自然是你师兄。” 赵辞嘴一瘪,更无语了:“这能算?” “我说算就算,”郁平又踹了他一脚,“你无缘无故挑衅李逢云做什么?也不能怪人家出手伤你,去道歉。” “诶呦师父,”赵辞鬼哭狼嚎一声,跳着躲了躲,“他差点杀了我,如果不是您的符咒,我现在都成一滩烂肉了!哪有我给他赔不是的道理?” 郁平看着眼前这个混不吝的徒弟,额角突突的跳。 系统不是说了,赵辞是李逢云未来的得力干将吗?俩人怎么能在这会儿结下梁子? “再说了,那李逢云对您绝对没安好心,”赵辞理直气壮,“我倒希望您直接把他杀了——” “此子断不可留啊师父!” 郁平顺手拎起小石桌上的折扇,重重敲了一下赵辞的脑袋:“少废话,快去!” “否则每日背诵清心经一百遍,直到李逢云禁足结束。” 赵辞闻言立刻摆出一张苦脸,做小伏低地去了。 待到整个院落安静下来,郁平才凉薄地一掀眼皮:“满意了?” 系统瓮声瓮气:“进度尚可。” “李逢云不提受罚一事的话,我都该忘了……他现在状态怎么样?” 系统沉默两秒:“您老人家忘了吗?我现在无权探查男主。” 郁平恍然大悟似的“哦”了一声,随口点评:“废物。” 系统干笑:“不过你又不是不能去看望男主,没准被你狠罚一顿后,他羞辱你的意愿会更强呢。” 胡扯。 如果李逢云一直不认罚,那才是把郁平的脸放在脚底下踩。 谁知道这小子这么实诚,过了好几天了还记着,真老老实实领罚去了。 -- 李逢云上半身光裸,趴在自己房间的床榻上,头脑中思绪混乱,一声不吭地任由杂役弟子帮他上药。 郁平还是没来。 若放在以前,给他上药的人才不会是一个杂役弟子。 杂役弟子名叫夏桐,看起来机灵乖巧,是岳思凡安排给李逢云的。 他的后背满是伤痕,夏桐光是看着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擦药的手不由得轻颤。 “若是太疼您就说一声。” 夏桐轻声细语地提醒,李逢云没有任何回应。 还不来。 郁平的脸在李逢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就连背上钻心刺骨的痛感都被忽略了几分。 “李师兄!”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 没等李逢云回应,室内的门就被人推开,一道赤金身影顷刻出现在他的面前。 赵辞浑身丁零当啷,往那一站就开始弯腰抱拳,声调敷衍无比:“我听师父的话来给你赔罪,不该对你出言挑衅,对不起!” 而后不等李逢云反应,赵辞又开始自顾自的点评:“你这住处不行啊,外边也素净,里面也古朴,我给你送点儿东西来?” 房间里有些昏暗,赵辞像是有夜盲似的,摆出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从储物戒里掏出了两个硕大的夜明珠。 李逢云:“……” 他眯了眯眼,怀疑这人有疯病。 “你要做什么?”李逢云声音微冷。 赵辞满脸无辜:“赔罪啊。” “滚。”李逢云不愿和他多费口舌。 “正合我意。”赵辞见状也乐得省事儿,把夜明珠重新塞回自己的戒指里,转而拎出另一个东西,“师父托我带给你的丹药。” 赵辞把一个秀丽的小瓷瓶放到了李逢云床头。 李逢云睁开了眼。 “嘎吱”一声,门再次被打开,赵辞准备晃悠出去。 “等等,”李逢云忽然开口,然后压低了声音,“郁平的伤……如何?” 赵辞站在门口,意味不明地看了李逢云一会儿,忽而笑道:“师兄修为尚浅,师尊受到的反噬不值一提。” 李逢云轻轻呼出一口气。 的确。他并未使用魔功,对郁平来说造不成多大威胁。 “你也先出去吧。”赵辞离开了一会儿,李逢云开口让夏桐也出去。 夏桐应了一声后退下,屋子里重新恢复了安静,只剩下李逢云平稳的呼吸声。 过了半晌,李逢云忍着背后撕扯的疼痛感坐起身,催动灵力设出一个透明屏障,与先前郁平所设的防止魔气外泄的屏障毫无二致。 而后他心神沉淀,开始用魔功为自己疗伤。 李逢云没有尝试过同时使用灵气和魔气,两股力量在他体内乱窜,震得他识海都有些不甚清明。 神智逐渐不清,李逢云生出些许懊悔的意味来。 他不该这么听话地任由郁平拿捏,自己明明已经有足够的资本和郁平对抗,何必再到他手底下讨苦头吃? 当真是贱。 郁平那张脸再次浮现在李逢云的识海里。 一如往常,对方一双凤眸微挑,瞳色浅淡,顺着直挺的鼻梁而下,是微抿的薄唇——这张嘴没少说别人的刻薄话。 李逢云浑浑噩噩的想着,不由自主勾了勾唇。 忽然之间,郁平的脸色变换,与李逢云冷漠相视,眉目间全身对他的厌恶—— 无数张郁平的脸夹杂变换,温柔的、戏谑的、憎恶的、嗔怒的、失望的……无数张脸在眼前飘忽不定,像是要将他彻底逼疯才作罢。 李逢云方才提起的唇角慢慢落了下去。他对此早就习以为常,即刻屏息凝神。 可不知是不是同时使用灵力和魔功的缘故,李逢云体内两股力量针锋相对,魔气乱窜,仿佛要将他的经脉冲断。 他忍得痛苦,额头上渐渐冒出豆大的汗珠,牙齿控制不住的打颤——恰在此时,李逢云又想起了郁平那漠然的目光。 滔天的恨意登时如巨浪升起,将李逢云尽数淹没,他猛的睁眼,双目已然变得猩红! 视线模糊之间,李逢云出现了幻觉,那张脸居然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李逢云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猛的欺身上前,宽大的手掌扼住郁平的喉咙,反身将人死死按在了床榻上! 不是幻觉。 “郁、平。”李逢云声音发哑,气息紊乱,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面前的人,“郁平……你竟还敢出现在……” 郁平没料到自己一进门就会遭遇这种报复。 他被李逢云困在床榻间,脆弱的脖颈也在对方的掌控之中——李逢云长发如墨散下,发丝凌乱,掌心灼烫,一双漆黑的眸子好似深渊,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郁平丝毫不慌。他微微仰头,抬手攥住对方手腕,语气轻飘飘的:“李逢云,你要造反么?” 他的目光平静无波,只是专注地看着李逢云,好像眸中只能装得下他一人。 李逢云呼吸一窒。 手腕处传来温软的触感,是郁平的手。 郁平正轻轻牵着他的手腕。 李逢云心念微动,逐渐恢复了理智。他眼底的血丝尽数消失,慢慢往后退了两步,在郁平面前半跪下来。 光影交杂之间,李逢云的神色不明,他喉结轻轻滚动:“弟子犯上……还请师尊责罚。” 第8章 第 8 章 “还罚什么。”郁平不甚在意,起身整理了下衣衫,”后背都被打成这样了,我若是再罚,恐怕要拥有‘再次杀徒证道’的辉煌事迹了。” 李逢云:“……” 郁平扯了下唇角,居高临下地看了李逢云一会儿,然后伸手掰过他的下巴:“不是说此次回来要让为师好看?怎么这样重罚你都老实认了?” 李逢云紧咬牙关,任由郁平捏着他的下巴,却不答话。 这点惩罚,比不上郁平贯穿他心脉痛楚的万分之一。 “算了。”郁平看他表情屈辱,忽然觉得自己不该跟小孩子较劲。 他轻叹一声,放开了李逢云,转而招招手,“过来,让我看看背后的伤。” 郁平的语气太过自然,和以前一模一样,好像是李逢云一个不小心受了伤,郁平耐心给他上药、再顺嘴打趣他两声一般。 李逢云恍惚一瞬,很快反应过来,但还是硬邦邦地走上前去,转身背对着郁平,让对方查看自己的伤势。 “一点儿出息都没长?鞭子抽下来不知道用灵力护体?” 李逢云的脊背伤痕交错,血迹已经被清理干净,但伤口处依旧泛着艳红,有的地方甚至皮肉外翻,叫人不忍心看。 郁平指尖极轻地抚过一道伤痕,李逢云猛然颤抖。 “疼啊?”郁平眼皮一抬。 李逢云依旧是不出声。 “疼就对了。”郁平轻描淡写,“赵辞挑衅是他有错在先,可你又是从哪学来的这随意杀人的秉性?” “人在仙门,就敢用魔功给自己疗伤,堕入魔修一事,如果不是我替你瞒着,你觉得自己能在四位峰主眼皮子底下逃出生天?!” 郁平语气渐渐严厉,直接反手按在李逢云的伤口上。 李逢云闷哼一声,冷汗淋漓,方才魔气灵力共用,不但没缓解伤势,反而更加严重了。 “说话!这几年转修闭口禅了?” 李逢云眼前发黑,硬抗着痛楚开口:“如果我暴露,只有四位峰主追杀么?您对弟子果然还存着些师徒情分。” 郁平:“……” 完了。琉璃鞭抽到他脑袋了。 “这几日我就在查,当年我亲手剔的你的仙骨,你日后堕魔实属正常,可为什么还能继续使用灵力?” 郁平强硬地扣住李逢云的手腕,只感觉他脉搏紊乱,体内灵气魔气相冲。 这下李逢云连一点点回应都不给了。 郁平就知道他不会说,只好轻“啧”一声,心道:算了。 “送了丹药也不知道吃,又没下毒。”郁平拿过床头的小瓷瓶,倒出一粒黄豆大小的药丸,“天命峰的沈峰主可是百年难遇的丹修天才,能得他几粒灵丹是多少修士的毕生追求……” 郁平意味不明地笑了声:“沈青松惜才,听闻你刚入我门下就受了鞭罚,特地托人送来这瓶灵丹,帮你治疗伤势、增进修为。” “吃了。”郁平伸手,将那粒灵丹送到李逢云唇边。 丹药漆黑,衬得郁平指尖如白玉。 李逢云垂着眸子,细细盯了半晌,而后却硬生生偏过头去。 郁平:“?” “劳烦,”李逢云咳呛一声,继续说,“劳烦您去谢过沈峰主,但我不可能离开听月峰转去沈峰主门下……” 这人总算有了点反应。 “废话挺多。”郁平轻飘飘打断了李逢云的话,带着几分戏谑的笑意说道,“你赖在听月峰的原因是打算伺机报复我,这事已是人尽皆知了。” 李逢云:“……我从未说过。” 半夜潜进端方阁放狠话的是狗么。 “嗯,你没有。”郁平从善如流,不再同李逢云废话,直接强硬地把丹药塞进了他的嘴里。 “我……”李逢云微怔,舌尖触碰到了郁平的指尖。 只是一擦而过,李逢云整个人却僵硬在了原地。 郁平没注意到什么不对劲,他见李逢云面色红润不少,不禁挑挑眉,感叹沈青松炼丹技艺高超。 “行了。”郁平站起身,离开前还回身拍拍李逢云的脸蛋,“看在我亲自伺候你服药的份上,回头杀我剐我的时候记得痛快点。” “我虽恨你,但绝无此意——”李逢云忽然惊醒似的,一把抓住了郁平的衣摆。 郁平:“?” 他正要说些什么,就看见李逢云的脸色变成了不正常的酡红,目光也十分涣散……灵丹的药效发作得倒是相当快。 郁平伸手碰了一下李逢云的额头,烫得吓人。 看来沈青松这丹炼得也就一般,竟还有这种副作用。 郁平恍神的间隙,李逢云踉跄着站起身来,强硬地拽住郁平手腕,将他按到了床榻之间。 李逢云的手再一次覆上郁平的脖颈。 昔日的少年早已褪去青涩,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半张脸隐没在微暗的灯光中,微微颤抖着、一眨不眨地注视着郁平。 郁平的目光仔细描摹对方眉眼,有些发愁。 这小子动不动就掐人脖子的毛病是哪来的? “郁平……”李逢云神情恍惚,嘴里喃喃叫着他的大名。 郁平走神地想:“既不尊师也不重道,无法无天了。” “……你为何,”李逢云收紧力道,却又很快放开,只是一遍遍的重复,“我恨你……我恨……” 一滴温热的泪滴落在了郁平的眼角处,划出一道浅浅的泪痕,像是他流的泪。 郁平愣住了。 他的呼吸陡然停滞,心口像是堵了一团湿热的棉花,上不去也下不来,只能突兀地卡在心肺之间,难受得要命。 郁平看着对方发红的眼眶和颤抖的嘴唇,脑海里甚至划过了一个念头——告诉他算了。 然而这想法不过转瞬之间就被郁平否决,他闭了闭眼,抬手摸上李逢云的头。 手指轻轻插在对方柔软的发丝之间,郁平低声道:“……真有出息。” 一旦有了开头,就再也收不住,李逢云的眼泪“啪嗒啪嗒”的落下来,像是一场积蓄已久的暴雨,尽数淋在了他的身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逢云像是困倦了一般,慢慢卸下力气,顺势侧躺在了床边。 郁平见状缓缓坐起身,摸了一把自己的脖子——挺疼,这混账真下死手。 他又仔细看了看李逢云后背的伤,原先外翻的皮肉竟然已经全部长好了。 “沈青松也是有几分本事的。”郁平挑眉想着,“就是有副作用,会发疯。” 郁平在心底长长叹出一口气,准备离开,不料就在起身的刹那—— 李逢云竟立刻清醒,身形如鬼魅一般,反手又将郁平按了回去,这次还有一柄泛着冷光的匕首横在郁平脖颈间。 这人像是想要找回面子似的,全然没有方才哭唧唧的那副可怜样,俯身在郁平耳边阴恻恻道:“师尊,您心肠真硬,我都这副模样了,还想着走——若是再想把我独自扔下,这匕首削铁如泥……” 脑子当真不好了! 郁平眼底没有对被威胁的恐慌,只有对李逢云脑子的关切。 得找人给他看看。郁平想。 -- “李逢云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跟我联姻?” 翌日一大早起来,李逢云的院子外就吵吵嚷嚷个不停。 郁平昨夜没走成。 这个系统口中的“狂傲又沉稳、霸气又温润的天道宠儿男主”抓着他莫名其妙发了一通疯之后又晕了过去,都不省人事了还死命拽着他衣角,若是想走,非得把自己脱光不可。 无奈之下,郁平只好勉为其难地占据李逢云的床,然后把这人扔到狭小的软榻上由他自生自灭。 李逢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蜷缩在不足五尺的小床上,而屏风后面的郁平正在自己床上睡得不知天地为何物。 李逢云:“……” 他默默看了两秒,神色没有任何异样,仿佛已经习惯——早年他们师徒二人相依为命的时候,李逢云就摸清楚了郁平照顾人的能力……可以媲美三岁小孩儿。 李逢云感受了一下背后的伤,还是隐隐作痛,但相比昨日,已经好了大半。 他轻扯肩膀,不怎么在意,反而第一时间掐出一道清静诀——郁平起床戾气大得要命。 李逢云确定自己不会承受郁平的怒气后,才随手披上一件外衣,打开了房间的木门。 不过卯时,天色还不是很亮,深秋的清晨有些凉,微风都带着丝丝寒意,几缕阳光穿透密林,落在李逢云的庭院里。 他的院子不算太大,布置也素净,院子里除了一张石桌和几簇翠竹之外就没有其他东西了,显得十分空旷。 可现在,原本空荡荡的院子里堆满了人,少说也有二十多个,乌泱泱铺了一地,见李逢云出现,立刻开始七嘴八舌,嘈杂极了。 李逢云一眼扫过去,全是生面孔。 他有些不明所以。 “诸位这是……”李逢云把视线放在为首的黄衣青年身上,危险地眯了眯眼,“什么意思?” “以为自己修炼了几年,就能摆脱‘废柴’的名声了?做梦!” 黄衣青年长了张雌雄莫辨的脸,看李逢云的时候鼻孔朝天,说话也趾高气扬:“我师尊被你迷惑,非要我做你的道侣,我温晖今天就把话放在这里,绝无可能!” “这婚,我既然敢退第一次,就敢退第二次!” 名叫温晖的青年放完狠话,周围的人立刻很捧场地献上一阵恭维。 李逢云听完对方的话,温和地扯了下唇角:“婚约一事我从没听说过,可以容后再议。” “现在我倒是想知道,” 李逢云手腕微转,靠在墙边的飞虹剑立刻随意而动,飞到了主人手中。 长剑横扫,冷光乍泄,带着杀意的剑气登时削掉了温晖一缕头发,而后直指温晖咽喉—— 李逢云皮笑肉不笑:“谁给你们的胆子,敢擅闯听月峰?” 有人吗…[化了][托腮]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第 8 章 第9章 第 9 章 温晖被吓得倒吸一口凉气,连忙后退两步。 这李逢云不愧是郁平一手教出来的,连处事作风都这般流氓,毫无正派作风。 “我呸!”温晖怒气冲冲地瞪着李逢云,“你竟敢拿剑指我,我更不可能做你道侣!” “不知所谓。”李逢云连眼皮都不抬,一剑就要刺穿温晖的喉咙。 幸好有个贼眉鼠眼的白衣男人反应快,一把拽过温晖,才让他避免了血溅三尺的惨状。 饶是如此,温晖的脖子还是被划出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他背后冒出冷汗,扶着白衣男子的手都有些颤抖:“你来真的?!” “我在问你话,”李逢云双眸微眯,神色轻慢,“擅自闯入听月峰闹事,是不是不想活了?” 此处并没有其他人,郁平也正在屋内睡得安心,李逢云索性不装,拿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 “不、不是擅闯,我们有沈峰主的信物,也禀告过岳执事,李师兄你冷静一点。”那个贼眉鼠眼的白衣男人慌忙解释道。 李逢云扯了下唇:“原来是我误会了。” 众人忙不迭点头:“是是是……” 那长得像老鼠的男人继续说:“温晖师弟是我们师尊——沈青松峰主的得意门生,李师兄你曾经与他有过婚约,只是后来你被郁峰主逐出仙门,温师弟一时糊涂与你退了婚。” “如今你修炼归来,师尊自然想让咱们天命峰和听月峰继续交好,特地命令温师弟向你赔罪……顺便、顺便重修于好、结为道侣。” “我才不呢孙师兄!” 还没等李逢云回应,温晖就再次跳了出来,抽出自己的本命剑直指李逢云: “师尊还说了,不和他成婚也可以,只要我能打败他就行!此人资质极差,跟着郁平修炼多年都毫无长进,才被郁平赶出仙门,如今回来,也不可能有什么作为,我定要赢他——” “废物看剑!!” 温晖大喊一声,飞身而起,直冲着李逢云的面门而来! “住手!”白衣男厉声喝止。 然而温晖并不听他的,已经下定了决心要跟李逢云一分高低。 李逢云不闪不避,意味不明的朝着白衣男笑了一下:“这就是所谓的赔罪?” 白衣男瞳孔骤然一缩! 不过转瞬之间,李逢云竟抬手挡下了温晖的全力一剑,极强的灵力震荡不止,硬生生将温晖连人带剑全数弹了回去—— 温晖被打得撞到了墙上,轰然扬起一片尘土。 和温晖一起来的那帮人见状都傻眼了。他们只是来给自家师兄撑场子,谁知道会变成这样? 扬尘慢慢散去,温晖从地上爬起来,伸手抓住自己命剑——他还没使力,就猛的呕出一口鲜血。 “温师弟!” “师兄!” 看热闹的众人一拥而上,七嘴八舌地关怀温晖。 李逢云远远站在一边,冷眼看着。 温晖死命咬着牙关,眼眶通红,五指都要嵌进土地里。他的五脏六腑都像是被打穿了,连喊疼的力气都没有。 温晖想起来临走前师尊同自己说的话:“三条路,与李逢云结为道侣、打赢他,以及被逐出仙门。那李逢云对你而言是个机遇,你可一定要好好把握,别人还没有这份机缘呢,嗯?” 沈青松笑眯眯的模样浮现在温晖眼前。 他平日里恶贯满盈,师尊也没有说要将他赶走,现在怎么能因为李逢云就要把他赶出仙门?他会成为全族的耻辱的! 温晖抖着身子,眼泪啪嗒啪嗒掉了下来,掺着鲜血滴进土里。 他咬牙站起身,对着身边围绕的一群人拳打脚踢——甚至扇了一个小姑娘几个嘴巴,然后径自走到了李逢云面前。 “扑通”一声跪下了。 “是我、是我鬼迷心窍,有眼不识泰山,”温晖声音哽咽,“二十年前,我不该趁你落魄之际落井下石、提出退婚让你颜面受损,刚才也不该辱你骂你……我们、我们重新定下婚约,双方都能……” 话没说完,李逢云就嗤笑出声:“你也配?” 温晖猛然抬头,一张惨白的脸上挂着泪珠,不可思议地看着李逢云:“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必须答应、必须……不然我会被赶出仙门的!” “关我什么事?”李逢云眯着眼,仔细打量了一番面前的人,总算想起来一点,“婚约一事一直都是你和沈青松自作多情,我师父从未允诺过,现在又打着这个幌子来骚扰我,活腻了?” “不是、不是……”温晖拼命摇头,伸手扒上了李逢云的靴子,“你分明说过要求娶我,我现在不退婚了,行不行?” 不料,李逢云一脚将他踹开,而后重重踩在他的胸膛上,俯身警告:“回去告诉沈青松别再使这些不入流的手段,否则我脚下踩着的就是他了,懂么?” 这话一说出口,天命峰弟子们终于不乐意了。 这个李逢云折辱温晖也就算了,一个小小内门弟子,竟敢这样对他们的峰主出言不逊,岂不是都没把天命峰放在眼里?! 有人想要上前理论,李逢云抬手一挥,蛮横的灵力瞬间横扫,直接将来人震得肝胆俱裂。 他长眉一扫,看向旁人的眼神仿佛是在看垃圾:“想给这个温什么东西殉葬?” 只一句话,一众天命峰弟子就都不敢上前了。 虽说仙门之间互相残杀是大忌,可他们面对的是师承郁平的李逢云!谁知道这人会不会和郁平一样不按常理出牌? 看客们安静如鸡,李逢云冷冷一笑,转而低头看向脚底的温晖:“别再出现在我面前,明白吗?” 温晖面色惨白,当着这么多师兄师弟的面,像条败犬被李逢云狠狠羞辱——他嘴唇都被自己咬破,哭着大声求饶。 李逢云这才高抬贵脚,让温晖爬了起来。 他挑了下眉:“滚吧。” 白衣男见状赶紧上前,搀扶住浑身发抖的温晖。 “当我听月峰是菜市场么?” 远处一道吊儿郎当的声音响起,李逢云眼皮跳了两下。 果然是赵辞摇着扇子姗姗来迟。 他看见温晖的一瞬间,立刻翻了个白眼:“哟,来我师父门下讨饭?” 温晖狼狈至极浑身发抖,一张脸气得通红:“你……你!” 赵辞翻了个白眼,不再理他,转而面向李逢云:“你没事儿吧?” 稀奇。 李逢云默默想着,赵辞狗嘴里吐出好话来了。 打发走了这一众闹事的,院落里就只剩下赵辞和李逢云两个人。 二人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几片树叶随风而下,颤巍巍的从窗前飘过,显现出郁平半数身影。 他站在屋内窗前,不动声色地看完了全程,估摸着这就是系统所说的“退婚流戏份”。 李逢云对温晖下手倒狠,与系统所描述的打脸程度相符合。 这样看来,他可以让系统不必担心男主走偏了。 郁平敛下眸子,几缕晨曦透过窗棂落在他眉睫上,暖洋洋的。 走一步看一步吧,就算李逢云以后也会这样对他,也无所谓…… 郁平转身推开屋门,走了出去。 “我说,师父不见了,你看见过他没?” 赵辞来回溜达,“跟你说话怎么这么费劲呢?” 李逢云无动于衷:“那你就去找,来我这里撒泼做什么?” 赵辞不可思议:“当然是看看是不是你搞的鬼啊,你以为我看不透你那点报复师尊的心思?” “……”李逢云毫不留恋地回头:“与我无关,不送。” 他刚一转身,正对上从屋子里走出来的郁平。 李逢云下意识躬身行礼,行到一半又觉得不对劲,硬是停住了,不上不上地卡在一个诡异的姿势上。 郁平一哂,随口道:“方才我都看见了,做得不错。” “你可能不记得了。那温晖品行低劣,不但当众羞辱你,还曾在你被剔仙骨之后往药里加断魂散,险些将你害死,此仇不报非君子,如果要我说,你方才还是太良善了一些。” 虽然李逢云仙骨被剔是拜他所赐吧…… 郁平摸了下鼻尖。 李逢云眼皮一抬,心想:郁平究竟还修正道么?竟然说他一个修了魔功的人良善。 郁平又转头去和赵辞说话:“你愣在这干什么?” 赵辞并没有回应,就只是一言难尽地盯着他。 “师父!”赵辞悲怆地喊了一声。 郁平:“?” 李逢云:“?” 赵辞指着李逢云怒道:“李逢云,你竟然这般不知廉耻!” 李逢云眉目低敛,闻言瞥了赵辞一眼。 对方咬牙切齿,字句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声音很小,只容李逢云一人听见:“你和师父再大的仇,也不该这般折辱他!” “而且你才刚重回师父门下就直接动手了,我以为你能矜持点,你你你……你简直禽兽!” 李逢云听完都懵了。 郁平耳力非凡,就赵辞那三脚猫的传音功夫,他能听得一清二楚……他听完也懵了。 这说啥呢? 李逢云面露不解:“你这是什么意思?” 赵辞崩溃:“你还装!师尊为什么从你房间里走出来?脖子上为何都是……我就知道你们昨晚一定、一定……” 赵辞说不下去了,只是一味地扼腕叹息。 郁平这才反应过来,他先是一怔,而后对赵辞冷笑:“我看你是闲得慌了,脑子里尽是些废料。今日把随情剑法第二式练三百遍。” 赵辞立刻哭爹喊娘:“不要!” 李逢云安静地站在一旁,定定地看着郁平微愠的神色,而后视线下移,落在他脖颈间的红痕上。 郁平皮肤白皙且软,那几道痕迹显得十分扎眼,鬼使神差的,李逢云想起仙门大选前一夜,他潜入端方阁、和郁平针锋相对的时候,自己…… 郁平眼神一扫,只见李逢云方才八风不动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可疑的红晕。 郁平:“。” 他常常挂在唇边的笑意凝固了。 ……混账! 就这样把自己想脸红[愤怒]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第 9 章 第10章 第 10 章 郁平正要发话,打算连同李逢云一起教训,没想到赵辞腰间的通讯灵珠忽然响了。 一行小字浮现在众人眼前:随同我门下弟子张怀隐前往清幽县历练。 郁平挑了下眉梢:“赵峰主的信?” 已经是本月中旬,该到弟子们外出试炼的时候了。 “是。”赵辞点点头,也不打算多说,直接就要推掉来自亲妈的指派。 可惜赵依山棋高一招,没等这母子俩大吵三百回合,岳思凡就带着人找了过来。 岳执事向郁平行了一礼,而后从袖口中掏出三份试炼任务:“峰主,本月三位弟子的试炼任务已经报名结束了。” 他说着,将两份任务书分别递给了李逢云和赵辞,上面的任务地点赫然是“清幽县”。 赵辞眼睛都瞪大了:“这谁给我报的名?” “是赵峰主特地找到我……”岳思凡扶额,“说是她门下只有张怀隐一名弟子独自前往,她不放心,索性咱们听月峰还没领任务,就行个方便。” 赵辞更不满了:“把我扔到那鸟不拉屎的县里她就放心了?回头死在那里正好遂了她的愿。” 岳思凡干巴巴笑了两声。 郁平神色淡然:“赵峰主不是对你放心,是对为师放心,明白吗傻孩子?” 李逢云疑惑抬眼。 “峰主对赵辞很是看重,每次遇到相对危险的任务都会和赵辞一同前往,以保证他的安全。”大概是看出了李逢云的疑惑,岳思凡解释道。 “因着你曾经和峰主之间发生的事,外界有关峰主‘虐待弟子’的传言不断,” “可实际上峰主对弟子们都相当不错,其他仙门也该看在眼里的……也不知道峰主的名声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 岳思凡说完,深深地看了李逢云一眼,像是刚想起来似的,不怎么诚恳地笑了笑:“在你面前说这些似乎有些不妥,别见怪。” 李逢云听完后面上丝毫不显,手里的任务书却已经被攥得皱巴巴了。 他轻扯唇角:“不会。” “那就好。”岳思凡也笑。 -- 翌日一早,一行人准备出发。除了他们几人之外,还有特意从追云峰赶来的张怀隐。 张怀隐和张怀清本都是来自凡间一个小门派的,两人自然相熟,还未出发,就在后面兴奋地交头接耳。 李逢云和赵辞各站一边,都觉得多看对方一眼就受到了奇耻大辱。 山门前云雾缭绕,微风轻拂,岳思凡带着两名外门弟子为几人送行,单独同郁平说话。 “峰主放心,听月峰各项事宜我会全部处理好,我听闻清幽岛此行凶险,你虽修为高深,但也千万注意,” 岳思凡拉着郁平不住的絮叨,他隐晦地看了一眼郁平身后的几个弟子,压低声音道:“那反噬愈加厉害,沈峰主的灵丹都快无济于事了,我担心——” “这般啰嗦。”郁平打断了岳思凡的话,随口调笑,“若是我出了事,你正好全权接手听月峰,反正……” “峰主!”岳思凡焦急道。 “知道了,不过一次普通的试炼。”郁平摆摆手,“快回去吧贤内助。” 岳思凡:“……” 他叹了口气,认命般的打开了传送阵点。 一阵地动山摇,郁平一行人再睁眼时,就已经出现在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周遭被茂密的丛林树木覆盖,绿意幽深,可再走几步,就能看见前方鳞次栉比的房屋……竟是一个繁华的乡镇。 几人原来正处在山脚下。 “这就到了?这就是任务中的清幽县吗?”张怀清有些兴奋地说道。 他和张怀隐从没使用过传送阵法,两人此刻新奇得不行,径自踏上蜿蜒崎岖的小路,朝着镇子的方向走去。 李逢云一身釉蓝锦袍,身形挺拔,长发高高束起,一言不发地跟在郁平身后。 郁平则是穿着一身远天浅蓝的衣袍,墨色长发并未束起,随着微风轻轻飘拂。他神情淡然,不像是来监督试炼的,倒像是天上仙生出闲情逸致,到人间游玩。 “按赵辞那说法,我还以为清幽县是什么穷乡僻壤的地方,”郁平随口说,“现在看来,这里还算富足。” 李逢云木着脸回应:“赵辞其人蠢出天际,你还是早点把他逐出听月峰为妙。” 郁平:“……” 他奇异地看了李逢云一眼,惊觉这人的嘴巴居然已经厉害成这样了。 “这乡镇名叫‘清幽县’,生在灵山脚下,离京都很远,却十分富庶繁华,还有‘第二仙境’的美称。” “可是近半年来,镇上总有人莫名其妙暴毙,请了无数散修道士做法也不管用,只好上报仙门,求仙人们垂怜——” 赵辞走在最前面,没听见李逢云的挖苦。他把任务书翻出来,拖着长音读了一遍,然后丢给张怀清,“你去跟那姑娘好好调查一下吧,我和师尊去寻一家客栈,等你们得胜归来。” 张怀清一脸懵,手忙脚乱接住了赵辞的试炼任务书,然后“啊”了一声。 张怀隐率先反应过来,一把扯过任务书,扔回赵辞怀里,疾声厉色:“怀清师兄与你同辈,你怎能这样使唤他?!” “嘶,我无妄之灾,被派到这穷酸地方,还没找你算账,你倒先咄咄逼人了?”赵辞反唇相讥。 这三人不过跟郁平拉开了十多步的距离,就能有吵起来的趋势了——下一刻赵辞就推搡到了郁平面前,打算让他评理。 郁平看见这种场面只觉得头疼,以前只有李逢云一个徒弟时,哪有这么费劲。 他侧头看了一眼李逢云,感觉这孩子属于相当乖巧那一挂的,虽说日后会打脸打得他颜面尽失,但至少此刻是让人省心的。 郁平不由得暗自满意。 然而乖巧的李逢云正在心底盘算这几个人在郁平眼皮子底下暴毙的可能性。 一行人逐渐进入了乡镇里,周遭的人多了起来,不时有叫卖的小商贩路过。 几个弟子总算有了些正形,各自去找当地人打听情况。 郁平慢慢溜达着,抱着胳膊好似逛街,全然不管这镇子究竟是什么情况。 他跟随赵辞历练的话素来如此,除非有人有性命之忧,否则不会出手。 然而不曾想,郁平没能潇洒多长时间,他就看到宽阔的大路前方,站着一排齐整的官兵。 郁平眼皮一跳。 消息这般灵通? 下一刻,为首的一个穿着深绿色官服的男人就迎了上来,满脸笑容,朝着郁平一行人拜了又拜。 “感念仙人下凡,还请仙人们救救我们清幽县的百姓们吧!” 赵辞走在最前面,穿官服的男人作势就要朝他行一个大礼。 “诶呦我去什么眼力见,还县令呢,”赵辞慌忙闪开,“我师尊在那儿呢你拜我干什么?” “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县令笑得一脸苦相,朝郁平行礼,“敢问是哪位仙尊?” 郁平敛下眼眸,并未答话。 李逢云站在郁平身侧,淡声打了个谎:“天命峰沈峰主。” “竟然是青莲仙尊!”县令先是一愣,而后狂喜,“小人何德何能、何德何能……!” 他欣喜若狂了半天,然后将郁平一行人视为座上宾,一路上嘘寒问暖,直接把众人带到了县令的府邸中,为他们安排上好的客房。 直到耿县令带着人下去了,屋内正厅里只余下师徒几人,赵辞才吊儿郎当地开口:“我看这县令就不是好人,刚才那么多百姓跪地求助,他看都不看一眼。” 张怀清也附和:“是啊,可能就是他不爱民,天道看不过去,所以才降下天罚,让人暴毙……” 郁平微笑:“你俩说完自己想不想笑?” 两人闭嘴了。 张怀隐一身紫裙,面色严肃,没有参与他们的对话,反而仔细将他们所处的整间屋子都观察了一番: “县令对我们的态度这般殷勤,会不会早在此处布好了陷阱,将我们一网打尽?” 赵辞和张怀清闻言恍然大悟,开始一起研究屋子。 郁平靠在主位上,安静地看着他们,半晌轻轻笑了——这几个弟子没救了。 两个头脑简单,一个被害妄想。 相比之下…… 郁平将视线放在李逢云身上。 正跟对方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郁平挑了下眉:“你有什么高见?” “县令府邸没问题。”李逢云别过视线,看向别处,“你方才神识扫过全县,应当已经看出问题所在了,又何必问我?” 这还真没有。 郁平抬手抵在唇边,好笑地想:这李逢云还是把他想得太厉害了,怪不得修炼归来没有率先拿他开涮。 郁平脸上挂着揶揄的笑意,眉眼弯如皎洁明月,李逢云怔怔看着,心念忽的一动,顿时感觉莫名的口干。 他摸起了桌案上的清茶。 “原来为师在你心里竟是这样无所不能,你这般盲目,” 李逢云刚喝下一口茶水,就听到郁平这样说。 “和‘情人眼里出西施’有异曲同工之妙啊——” “咳!”他猛的呛了一口水,止不住的咳嗽起来。 李逢云表情裂开,这几年逐渐养成的八风不动的好习惯瞬间被这一句话砸了个稀烂。 第11章 第 11 章 郁平也反应了过来,讪讪闭上了嘴。 他这是对着自己的徒弟说什么呢? 郁平抬手摸摸鼻尖,想要说点儿其他胡话,把这事翻篇,岂料—— “啊——!!” 一道凄厉惨绝的尖叫声骤然响起,几乎穿透整座府邸。 师徒几人俱是一惊,连忙外出察看,赵辞动作飞快,率先找到了声音来源。 正是旁边院落,县令的另一批贵客所居住的地方。 阴风倏然刮过,天色立刻昏暗下来。 明明是正午,却黑得像是半夜。阴湿冷气仿佛要浸透人的骨髓,不过片刻,浓雾就淹没了整个县令府,伸手不见五指。 “七杀。”赵辞低喝一声,指尖符纸燃起红光,暂时驱开浓雾,他侧身看向郁平,“师父?” 郁平脚步停顿。 前面的院落里,一股新鲜的、浓郁的血腥气随着冲天的魔气直朝着众人袭来。 方才他的神识的确扫过了整座府邸,哪怕不像李逢云说得那么夸张,也不至于察觉不到这么扎眼的魔气。 什么东西,能在他眼皮底下嚣张成这样? 李逢云注意到了郁平的动作,立刻手扶腰间利剑,拦住了身后的几人:“别妄动。” 浓雾渐散,一个侍女踉跄着跑了出来,还被门槛绊倒,猛的摔在了众人面前。 她眼里是化不开的恐惧,声音抖得不成调:“救命、救命……” 侍女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抓着李逢云的衣摆不放。 李逢云垂眸看她一眼,面无表情地吐出几个字:“抓这么紧,就不怕里面那人是我杀的?” 他声音轻又低沉,侍女闻言抬头,正对上李逢云漆黑的瞳孔,更是吓了一跳,慌忙松手,趴在地上抖个不停。 “哪学的这副恶鬼做派,”郁平睨他一眼,而后轻抬下巴,“赵辞。” 赵辞一改往日散漫的模样,上前将侍女扶起,顺势双指并起,在侍女脖颈处点了一下。 “侍女身份没有不妥,我为她施了些灵力,能稍微减轻惊惧。” 正说着,耿县令带着一行人赶到了现场,他面露惊慌,哭天抢地道:“这邪祟竟如此猖狂!” 耿县令一张脸皱成苦瓜样,声音也有些抖:“仙尊、仙尊,烦请您移步,这里面住的可是……” 郁平不咸不淡地瞥他一眼。 耿县令一个哆嗦,闭嘴了。 郁平摆摆手:“将你这堆不相干的人都带走,也不嫌乱。” “是、是……” 县令唯唯诺诺撤了,周遭恢复了寂静,雾气已经全部散去,天色也明亮起来,显露出院落最初的样子。 院子的布置清新素雅,几簇翠竹在阳光的照耀下绿意喜人,另一侧横立着一块巨大的灵石,仿若一汪净泉。 这样一看,这地方好像与刚才冲天的邪气毫不相关。 然而再往里看,就能见到正厅门楣上,悬吊着一具不成人形的尸体。 郁平眯了眯眼,抬脚走了进去。 李逢云和赵辞紧随其后,张家两兄妹从没见过这种场面,一时间被吓呆了,和耿县令一起躲在了院子外面。 悬吊着的尸体五官无损,唯独被剁掉了舌头,舌头也被一同挂在门楣上。 尸体的五脏六腑都流了一地,已经有了腐烂的迹象,臭气熏天,血迹将石阶染得鲜红。 最诡异的是,尸体面前的半空中,漂浮着一对煞白的眼球。 郁平在石阶前站定,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气息,那双眼球猛的转了个方向,直勾勾的跟郁平对视! 郁平:“……” 他面色不变,双指并起轻轻拂过,那对眼珠子就立刻滚落到地上,一动不动了。 赵辞抬着胳膊,用衣袖捂住自己口鼻:“师父,我要吐了。” 郁平:“站远点,别吐我身上。” 李逢云拾起沾染了尘土的眼珠,仔细看了看:“不是人眼。” 赵辞环顾四周,忽然叫出声来:“不对!” “嗯?”郁平顺着赵辞的视线望去,透过偏殿的窗户,能隐约看到一角衣袍。 这里竟还有人? 郁平眉心紧蹙,有人的话他怎么可能毫无察觉? 郁平没有妄动,屋里那人主动走了出来。 是个穿着绛紫锦袍的年轻男人,虽然脸上身上都是血迹,但身上的贵气足以掩藏狼狈。 他面容苍白,神色却冷淡至极,全无一点慌乱,即便在绕过梁上尸体时,也面不改色。 李逢云的目光顿时沉了下去。 “参见王爷!” 一直躲在院子外面的耿县令一下子冲了出来,“噗通”一声跪倒在了这男人面前,“下官保护不力,还请王爷恕罪,还请王爷恕罪!” 原来是凡间的皇子。 郁平了然。 “五皇子,萧济舟。”李逢云在郁平耳边低声,“据说性情古怪暴虐无常,不知道为什么会来到清幽县这等偏僻的地界。” 正说着,五皇子便一脚踹在了县令的胸口处,寒声道:“护驾不力还敢求饶,本王自会将你活煮油烹,来人——” 县令大惊失色,连忙大声求饶。 “如今有正事要办,王爷要处理人,可否先等一段时间?”郁平勾起唇角,轻声说道。 萧济舟这才看了他们几人一眼,视线在李逢云身上停留一瞬,然后冷笑:“为罪臣求情,一并处置。” 他话音刚落,房梁上就出现了一批黑衣暗卫,不过眨眼的功夫,就将郁平几人团团围了起来。 “稀奇。”郁平惊叹道,“许久没人敢这样对为师了。” 李逢云立马会意,他长剑出鞘,“嗡——”的一声灵力震荡,劲风裹挟着剑意,一招横扫,登时把一众暗卫震飞了出去。 五皇子眼皮都没抬:“逍遥仙尊,皇室与仙门之间关系甚密,你们不能动手。” 耿县令鹌鹑似的跪在地上发抖,一听五皇子对仙人的称呼,瞬间傻眼了。 怎么是听月峰的郁平?不是沈峰主吗? 他抖如筛糠,却不敢发出声音。 “这皇家派头拿捏得倒挺足。”郁平看够了戏,轻飘飘开口,“只是此地邪祟横行,殿下如果再妨碍本尊的弟子收复邪祟,恐怕迟早会祸及自身啊。” 五皇子眸光闪了闪,而后一笑:“仙长所言极是。” 他一改方才不近人情的模样:“那死者是本王的表亲兄弟温乘,同时也是修士,筑基初期,刚参加了前段时间的仙门大选,落败而归。” “方才本王和他单独待在屋内,忽然大雾四起,温乘出去察看一直未归,没想到是遭此毒手了。” 郁平颔首:“殿下毫发无损?” 五皇子瞥他一眼,从袖中掏出一张上品符箓:“本王身边也有不少能人异士,略通仙道。” 郁平扫了一眼就看出来,这张符是出自他手的。 这是他尚未飞升时绘制的上品隐匿符,可掩藏人的实体和气息,除非使用者的灵力支撑不住,否则不会轻易暴露。 怎么会在五皇子手里? “如今温乘惨死,本王受惊悲痛欲绝,明日一早便启程回京。” 耿县令在一旁听着,闻言差点喜极而泣——总算把这尊大佛送走了! 他又往地上一跪:“下官这就去为殿下准备晚宴。” 五皇子垂眸看他,忽然笑了:“不必,听闻清幽县有一酒楼颇负盛名,本王还未曾得见,不知道能否有幸,跟这位……逍遥仙尊一同前往?” 萧济舟的目光直勾勾落在郁平身上。 一个暗卫抱拳上前,似乎想要阻止,却被五皇子挥退了。 郁平勾唇:“自然可以。” -- 清幽县虽然远离京城,但在仙山脚下,也十分繁华。 正值夜晚,街道上还有不少百姓,两侧灯笼亮起,光晕照人,临仙酒楼里人声鼎沸推杯换盏,热闹极了。 李逢云一行人并未闲着,都马不停蹄地去打听任务线索了。 顶层的包间里,只有郁平和五皇子两人。 桌案上摆着不少美酒佳肴,香气四溢。 热气氤氲,五皇子临窗而坐,朝郁平露出一个不达眼底的笑来:“关于此地频繁出现魔修害人一事,仙长可有头绪?” 对方开门见山,倒出乎了郁平的意料。 “我们才刚到此地,自然没什么发现,”郁平轻敲桌面,“不过殿下好像知道些什么?” “比如说,殿下如何得知,在城中害人的是魔修?” “自然是那耿县令所说的。”五皇子不紧不慢,“他向仙门上报魔修害人,现在还请诸位仙长下凡,说魔修不日将被斩除,这才得以安定民心,不然如今清幽县早就该人心惶惶了。” 郁平不置可否。 单从方才那具尸体来看,周遭气息的确像是魔修所为,只不过,始作俑者真的会这么蠢,让人一眼看出他的功法吗? “不过我单独找仙长,并不是为了这件事。”萧济舟微微一笑,“我是为了您座下弟子,李逢云。” 郁平眯了眯眼,下意识捏紧了手中瓷杯。 他知道五皇子身上那张出自他手的符箓是哪来的了。 “仙长修为通天,想必已经知道了李逢云能够魔气灵气共用,您就不好奇他为何能做到如此吗?” 郁平自然好奇。 奈何他暗自查了一段时间,都无功而返。 “皇家血脉特殊,世代都会出一位根骨特殊的皇子,被称作‘天命仙’。这样的皇子一般会被送入仙门,一能保国土龙脉,二能压制灵山不断外溢的灵气,以防对平常百姓造成干扰。” 郁平点点头:“殿下所言非虚,若我没记错,当今圣上的长姐就是这样一位‘天命仙’,如今已是追云峰长老。” 萧济舟颔首:“不错。而继她之后的天命仙就是我。” 这位五皇子居然拥有特殊根骨。 可他周身并没有一丝灵力波动。 似乎是看穿了郁平心中所想,萧济舟轻笑出声:“可惜我天生病体,与灵气相冲,根本无法修炼,白白浪费了一身好骨头。” 郁平已经猜到对方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五皇子眸色凉薄,唇边挂着一丝笑意:“正巧李逢云找上门来,我就送给他了,帮他重新融了仙骨。” 一个毫无修为的普通人,硬生生剔掉自己的根骨……竟然能活下来? 难怪李逢云这么奇怪,如果他堕魔之后再融仙骨,两股力量就不会相冲得太严重,他能同时使用灵力和魔功也就不稀奇了—— 个屁! 这分明是邪术! 如果真有这么简单,那天下人都灵魔双修算了,也省的分辨什么正邪两派! 郁平心底浮起不好的预感。 他不动声色,云淡风轻地跟五皇子对视:“那五殿下平白无故告知我这些,是想做什么?” “很简单,”萧济舟淡然地笑了笑,“我想拜托您再次把李逢云的仙骨剔除。” 郁平陡然一惊。 “一回生二回熟嘛,”五皇子的笑意不达眼底,仿佛深渊,“您杀李逢云证道的事情无人不晓,” “再剔他一次仙骨,然后还给我,岂不是易如反掌?” 第12章 第 12 章 真是荒谬。 郁平眯着眼打量面前的五皇子,在心底默默盘算直接杀掉此人的可能性。 两相沉默,萧济舟率先笑出了声:“仙尊,您不会想直接杀了本王一劳永逸吧?” 郁平毫不掩饰:“殿下好聪明。” 五皇子似乎没想到名满天下的逍遥仙尊本质上是这样一个无赖,自顾自笑了半天,像是疯了。 郁平冷眼看着。 “李逢云都已经是个魔修了,您看清幽县这魔修,杀人如麻,例子活生生摆在面前,您也算是正道魁首,居然能脸不红心不跳地包庇他,真是师徒情深。” 郁平:“世间人仙魔妖,本就不是非黑即白。” 萧济舟点点头:“道心真稳。可是本王也不是无缘无故找他的茬……我给他仙骨自然还需要他为本王做事,如今他背弃契约,本王想拿回仙骨,有错么?” “……”郁平短暂沉默了一瞬,“如果你真想如此,大可以找其他人帮忙,何必找我?” “李逢云拿仙骨为的就是重新成为听月峰的弟子,找您自然是最省事的方法。” 郁平:“你就笃定本尊会答应你。” 萧济舟遗憾地摊了摊手:“本王以为,对于名门正派的逍遥仙尊来说,‘李逢云是魔修’已经是最有力的底牌了,没想到……” 没想到郁平毫无正义感。 别的修士提起魔修都是喊打喊杀,他竟然毫无波澜。 萧济舟垂下眼睫,已经接受了此事落空的结果。 果不其然,郁平沉吟半晌开口:“李逢云答应了你什么?” 五皇子没忍住笑了:“精彩,堂堂一峰之主,要帮一个魔修完成他的承诺吗?” 窗外夜色浓稠,忽然“嗖”的一声炸开一朵烟花,光影交错,映得萧济舟神色不明。 他眸光闪烁:“我要他杀掉龙椅上那具行尸走肉,扶我上位,否则我必然会告知其他峰主,取他李逢云的性命。” “单是堕魔可能称不上什么罪行,但潜入仙门、意图不轨,可就……” 窗外烟花噼里啪啦的响,淡淡的硝烟味飘进屋内,四下弥散。 “仙尊不要想着灭口一事了,两届天命仙之间有神识秘法。” 郁平自然知道。 “兹事体大,仙门之人不轻易参与人间因果。”郁平冷漠道,“况且‘天命仙’不得继位,否则会遭受万雷劫,神形俱灭。” “本王若忌惮这个,就不会和李逢云交易。” 郁平:“……” 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李逢云刚入仙门,殿下不必心急。如果他当真毁约,本尊定然亲手剜他仙骨,如何?” 落到自己手里总比落到其他峰主手里强。 萧济舟闻言挑了下眉,摆出一副好说话的样子:“能得到逍遥仙尊的承诺,自然是好的,只是别让本王等太久……毕竟那老东西也活不了太久,我不想新帝登基后再去重新算计。” 五皇子凛然一笑:“本王不过风雨中一浮萍,并不擅长尔虞我诈。” 郁平不再说话,拿起勺子,随手舀起一勺鲜香扑鼻的肉粥。 一股奇特的肉香扑面而来,他不由得皱起了眉。 萧济舟意味不明地一笑,“这地方的肉粥美名天下,听说有延年益寿的奇效,却实在不合我的口味——单闻就想吐。” 郁平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殿下金尊玉体,当然矫情一些。” 五皇子轻轻哂笑,径自从怀中掏出一张符纸准备离开,他借着蜡烛点燃黄纸,在缕缕轻烟中缓声说:“本王先行一步,仙尊慢用。” 然而刹那之间,强悍的威压猛然迸发,整个房间里瞬间浮起乳白浓雾! 郁平反应极快,双指并起点按桌面,几道浮光掠影,凌厉地劈开浓雾,将铺天盖地的魔气瞬间压了回去! 方才准备离开的萧济舟只来得及惊呼一声,转眼就没了声息。 “师父!” 赵辞的声音陡然响起。 雾气已经散去,赵辞的身形显露在郁平眼前,他怀里还半搂着已经昏过去的萧济舟。 “是个魔修,弟子一路追来,他要对五皇子下手!”赵辞低头看了眼萧济舟,“幸好您也在场。” “看好他。” 郁平脚尖轻点,只丢下一句话就飞身而去。 方才简单一交手,郁平就知道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魔修不是赵辞他们这种小崽子能对付的。 少说是出窍期修为,不过对于郁平来说……还不足为惧。 漆黑夜色里,偷袭的魔修速度极快,身形如鬼魅,转瞬跳上临仙楼楼顶。 可惜这点速度在郁平眼里不值一提,他闭眼掐诀,下一秒就出现在魔修面前,拦住了对方的去路。 魔修下意识退后两步,心底不由自主浮起了巨大的恐惧。 他刚才分明没有感受到酒楼里有这样厉害的人物。 魔修额角冒出冷汗,他蒙住了整张脸,只露出一双细长的眼睛,上下打量面前这个修为深不可测的男人:“你、你是什么人?” 郁平衣袍被夜风吹起,衣袂飘飘,月光洒下,衬得他眉眼冷冽。 郁平并不理会对方,只是指尖捻符,耐着性子问了一句:“清幽县近日常有人无故暴毙,是你所为?” 那魔修先是一愣,而后也不回答郁平的问题,竟祭出一柄长刀,直接召出法相! 乌云蔽月,血红的魔气登时冲天而去,千丝万缕凝结成巨大的刀刃,朝着郁平当头落下! 极强的威压扑面袭来,周遭房屋片瓦顷刻碎裂! 狂风呼啸,百姓四下溃逃,郁平见状蹙眉,却不躲不闪,双指并起,浮空一点:“清——” 更加强势的灵力化作金灿灿的锁链,将巨刃兜头拦下,而后“啪”的一声,竟硬生生将其勒断! 灵力魔气交缠四溢,怒号的狂风立刻消声,周遭空气仿佛凝结一般。 郁平淡淡看着对方:“回答本尊的问题,或许能留你一命。” 魔修冷笑:“自然是我所为,你待如何——” “杀。” 魔修的话尚未说完,郁平反手一甩,符纸势如破竹,直冲对方面门而去! 魔修陡然一惊,连忙调动功力护体,哪知符纸倏然扭动着变大,把他一整个人都全数包裹在了其中! 郁平面不改色,随手一挥,符纸就立刻揉作一团,最后“啪”的一声落到了屋脊上。 一滩可怖的血水慢慢流出,逐渐将符纸晕染开来。 作恶的魔修竟被顷刻炼化了。 街上没来得及跑散的百姓和修士看到这一幕,均是目瞪口呆:“莫非这就是今日来镇上的仙人?!” 郁平居高临下,看了一眼下面的百姓,身形微动,转眼又回到了方才的房间。 屋内灯火摇曳,赵辞正坐在主位上,有一搭没一搭挑着桌上的冷饭,却不吃。 “师父。”他见郁平回来,连忙起身,“魔修既然已经被您解决了,那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去?” 郁平瞥他一眼:“……你来这一趟遛弯的?” 赵辞“唰”的打开扇子,摇头晃脑:“实在没办法,那魔修的修为比我还高上一个层次,我们四个弟子恐怕都打不过他,只能劳烦师尊出手。” “这次试炼圆满结束,把这个皇子扔回县令那,咱们就回听月峰,怎么样,师尊?” 郁平看向已经被赵辞按在柱子上五花大绑了起来的五皇子。 赵辞还顺手掰过五皇子的下巴端详了一会儿,撇撇嘴:“怎么还晕着呢。” 郁平坐在桌前,视线落在桌面上一筷未动的饭食上。 他慢慢放出神识,详尽地将全县都扫了一遍……还是不对劲。 “过来。”郁平朝赵辞勾勾手。 “怎么了?”赵辞疑惑凑近。 “滚去接着探查。”郁平一脚踹在赵辞的膝盖弯上。 “!”赵辞一个趔趄,好悬没直接跪下。 “查什么啊,魔修不是已经解决了嘛……”赵辞不解。 正说着,他们周遭又飘起了浓稠的白雾,同时尖利的嚎叫响起,险些刺破人的耳膜。 赵辞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作乱的不止一个?!” “算了,看来你要继续担任这小皇子的侍卫了,”郁平拇指一弹,丢给赵辞一枚环佩。 “我倒要去看看,到底是哪方神圣这么不长眼。” 郁平的身形立刻消失,赵辞接住冒着金光的玉佩,思索两秒,转手塞进了五皇子胸前。 不料萧济舟悠悠转醒,一睁眼正巧看到这一幕。 萧济舟危险地眯了眯眼。 赵辞:“……” 他讪讪地把手从人家胸前掏出来:“哈哈,送你个保命的好东西。” -- 郁平站在屋顶上,他方才神识扫过全县,只察觉到了浓郁的魔气……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白雾起了又散,时间很短。街上某一个方位传来了幽幽的哭泣声,百姓们纷纷围了过去。 郁平耳目非凡,看得一清二楚—— 是个茶店老板无故暴毙了,他的死相和上一个别无二致,也是舌头被割掉,悬挂在房梁上,滴滴答答流了一地黑血。 以及半空漂浮的那一双不属于死者的眼珠。 一个女人瘫坐在门框处,呜呜咽咽哭了半天,其他百姓凑在旁边,都人心惶惶吓得不轻。 可是出乎郁平意料的是,街上这么多人,并没有出现骚乱。 相反,他们看了一会儿尸体的惨状后,竟然都不约而同地掏出了一个小铃铛。 “叮铃……叮铃……” 一层又一层的声浪接连响起,像是一层层铺叠的浪花,隐约有覆盖全县的趋势。 郁平眯了眯眼,心道不好。 居然是禁器忘忧铃。 “叮铃……” 铃声波动的范围如此之大,饶是郁平也产生了一瞬间的恍惚。 忘忧铃可以让人直接忘记当前的情绪,而并不会导致人失忆。 最关键的是,忘忧铃无需灵力催动,随便一个普通人就可以使用。 摇动这个铃铛后,即便百姓看到了死者的惨状、即便知道自己随时可能成为下一具尸体,也不会因此而感到悲伤或恐惧。 看似是个好东西……可七情六欲是人之根本,这法器分明悖逆人的天性。 小小一个清幽县,居然藏着这样的玄机。 “据茶楼小二所说,县里作乱的魔修嚣张至极,每次杀人全县都会有白雾弥漫,他们最初都十分恐慌,直到县令给每户人家都发了这个法器,众人才稍微安心一些。” 李逢云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郁平的身后:“禁器重现……仙门不幸啊,师尊。” 郁平没理会他的嘲讽:“这法器是断忧峰峰主张千一手研制的,分明早已销毁……” 他沉吟半晌,指尖捻出一张黄纸,默念咒诀将其烧了个一干二净,向张千传了消息。 然后转头看着李逢云:“还查到了什么消息?” 李逢云高高束起的长发随夜风飘摇,朝着郁平虚虚行了一礼:“镇上百姓都说这次灾厄是魔修见清幽县如此富足而心生妒意,从而无差别的发泄屠杀。” 郁平眼皮都没抬:“你也这么认为?” “不,在此地作恶的东西绝不是魔修,否则逃不出我的神识。” 李逢云顿了顿,而后意味不明地勾起唇角:“在此间混迹的魔修只有一个,是我派来杀掉五皇子萧济舟的,” “方才已经死在了师尊您的手中。” 第13章 第 13 章 郁平:“……” 李逢云补充道:“您要罚我么?” 郁平慢吞吞地抬起了头,跟李逢云四目相对。 他疑惑了。 李逢云现在的性情真是越来越难以捉摸,变脸特别快,说话也总是颠三倒四。 他们魔修都这样疯疯癫癫的么?还是说灵气和魔气相冲,导致李逢云脑子不正常了? 李逢云丝毫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 他现在也没必要遮掩什么,刚才郁平跟五皇子独处一室,自己的那点事儿恐怕都已经被萧济舟那个疯子抖落给郁平了。 凉风轻轻拂过,郁平身上的药香顺着飘到他身侧,李逢云眸色深沉,借着月光,一眨不眨地盯着郁平。 先是剔了天命仙的骨头,再是背信弃义,为了不履行和五皇子的承诺,直接派魔修前来杀掉对方以绝后患。 这两件事,随便哪件都比当年他被污蔑偷法器严重。 郁平知道了真相后,会和当年一样,对他无法容忍吗? 如果郁平还那样对他…… 李逢云期待地想着:“那我一定对他毫不留情。” 郁平厌恶的目光实在令他胆寒,所以如果郁平还敢,那他就先废掉郁平的修为,然后关起来锁起来折磨,直到郁平后悔,后悔着求他…… 李逢云隐隐有些兴奋,连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周身已经散出了冲天的魔气。 郁平静静看他,心想:“又失了神智了……这都几次了?这样下去可不行。” 他想着,抬手拍了拍李逢云的脸,然后说:“我问你的时候你是三棒子打不出一个屁,现在又挑衅似的和盘托出,这么想让我处置你?” 郁平抬手捏住下李逢云的下巴,点评:“心思忒重。” 温热的触感转瞬而逝,痛感却慢慢浮现,李逢云指尖摸着微热的脸颊,整个人都怔住了。 “不过剔了别人仙骨,你情我愿的事儿,指望我发表什么意见?” 郁平继续说:”至于你在有契约的情况下来杀人家……” “倒也颇具魔修风范,可以理解。” 李逢云:“……” 什么? 他唇舌一时间有些干涩:“你当真这么想?” “不然呢?”郁平哼笑,顺手摸了一把李逢云的头发,“别总想着试探我如今对你的态度了,逢云,” 郁平的腔调忽然正经了不少:“你我多年师徒情分,如果我真的厌恶你,凭我的秉性,绝不可能再接纳你。” 这话倒是不假,郁平修的逍遥道,最是遵从本心。 李逢云一言不发。 “你现在体内灵气魔气共存,本就容易迷失心智,先前在听月峰有充沛的灵力压制还好,现在到了凡间,你又思虑过重……刚才你差点被心魔控制,没发现吗?” “我知道,当年我对你穿心剜骨,成了你心魔,这件事……是我的错,你想怎么讨回来都可以。” “本人就在你眼前,有什么恩怨情仇尽管找我来分说,总陷在那赝品心魔里算怎么回事?” 说到这里,郁平的眉眼轻轻一弯。 “你心神一直不稳,就别再为此费心思了,现在专心稳固你道心,无论如何,我不会再那样对你。” “行不行?” 晚风微凉,拂过郁平发丝,他说完,认真地看着李逢云,浅淡的瞳孔中只倒映出他一个人的影子。 李逢云完全没料到郁平这般坦荡,自己不过下意识试探一下而已……又没别的意思。 夜风拂过,淡淡药香弥散,一如从前,李逢云险些溺死其中。 他眸光望进郁平眼底,像是要把对方看穿似的,过了好半晌才哑着嗓子:“哦。” 这个字一出口,李逢云忽然感觉自己一直纷乱压抑的心思逐渐活络了起来,原本滔天的恨意在郁平面前,就像是一簇小火苗,三言两语就被轻易浇灭了。 怎么会这样。 对方不过随口说了几句话,他怎么就…… 直到郁平又轻轻掰过李逢云的下巴:“走什么神?问你话呢,先把你心思放回试炼上来,” “此间百姓受难,既然不是魔修所为,还会有哪种可能?” 李逢云连忙收敛心神,老老实实回答:“不清楚,只能排除魔修。至于为什么每次有人暴毙后都会有浓郁的魔气……嫁祸而已,” 李逢云指尖捻着一颗药丸,轻而易举地将其捏碎,几缕黑烟悠悠飘出:“魔气丹,不算昂贵。” “脑子还有救。”郁平稍一点头,随口吩咐,“接着查去吧,这本来就是你们此次试炼的内容。” 李逢云迟疑地点了下头,却没有动作,直到街上传来两道熟悉的喊叫:“抓住他!” “怀清师兄,我去前面包抄!” 张怀清和张怀隐似乎在追什么人,大呼小叫地在街上穿梭。 李逢云这才动了动身体:“我去看看。” 郁平望着他的背影消失不见,然后在幽幽夜色之下,一甩衣袖潇洒转身——猛的吐出一口鲜血。 星星点点的血迹溅在他的衣袍上,郁平捂着胸口,唇色瞬间变得煞白。 他在屋顶上摇晃两步,然后终于支撑不住,直愣愣栽倒了下去。 “砰!” 郁平摔在酒楼后院的稻草上,登时扬起一阵尘土,好在没让人看到。 郁平慢悠悠地从草堆里爬起来:“你发什么疯?” 系统气急败坏,又电了郁平一下:“你对男主的态度不对!” 每次系统对郁平下手都毫不留情,强烈的电流由内向外,五脏六腑全部走过一遭,郁平还没办法用内力抗衡,十分难捱。 郁平咬牙闷哼,不甚在意地抹去唇边血迹,冷笑:“管得倒宽,任务里好像没规定这一项吧?” 系统尖叫:“不行!我现在虽然没有权限查看男主,但是能检测到剧情偏离度,刚才他明明就没有多少报复你的心思了!你不能像以前那样对他,你要拿出当年杀他时候的态度来!” 郁平闻言挑了挑眉:“做不到。我杀他本就是演的。” “再说了,李逢云不再想着报复我,我高兴还来不及。” “不行!”系统一直尖叫,“这样下去就不是龙傲天归来打脸的爽文了!” 郁平拍拍身上尘土,无所谓地往酒楼外面走:“我挺爽的啊。” 系统还想再说什么,却被郁平强硬地屏蔽了。 被屏蔽后的系统也不老实,动不动就给他上刑,郁平面色苍白,咽下喉口中的腥甜,任由系统折腾。 推开门,临仙酒楼一层还是热闹非凡,好像刚刚起的白雾不值一提,客人们在氤氲的暖光里推杯换盏,高谈阔论,十分吵闹。 “哎林兄,你快尝尝这粥,鲜美得很,听说还有延年益寿的功效!” “谁说不是,大老远特地跑来这里,就为了这一口,再多喝两碗,恐怕能成仙了。” “那仙门五峰之主,也该有人给林兄腾地方了!” “这话说的,不过我还真听说有个峰主德不配位,要不你我二人取而代之?” “哈哈哈哈……” 两个男人对坐,大声开着玩笑,郁平面不改色地路过他们,抬脚迈上楼梯台阶,想要回到自己的包间里。 然而临仙酒楼外面忽然响起一阵喧闹,紧接着,张怀清和张怀隐就“砰”的撞门进来了,两人手里还拎着两只胡乱扑腾的大鹅。 郁平脚步一顿:“?” 其他的客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方才大言不惭的两个男人正往嘴里塞肉,也直接被吓得一个激灵,朝着郁平呛咳起来没完了。 郁平嫌弃地挪了挪地方,正要把这两人叫过来询问一番,没想到他们二人压根没看见自己,直接朝着后厨走去,嘴里还欢天喜地地叫唤:“店家姐姐,我们帮你把食材抓回来了!” 郁平:“……?” 这么热心肠? 他的视线在那两只大鹅身上一扫而过,察觉到了一丝若有似无的妖修气息。 郁平眯了眯眼,慢慢拧起眉心。 “两个蠢货。”李逢云的声音忽然响起。 郁平思绪尽收,一偏头,发现这人竟不知不觉地出现在了自己身后。 “好歹是同门,嘴下留情。”郁平不怎么走心地教训。 “谁伤到你了?”李逢云无视郁平的话,转而换了个话题。他嗅见郁平身上淡淡的血腥气,轻轻蹙眉,“我派来的那个魔修?” 郁平:“你觉得他有那种本事?” “绝对没有。” “这不就得了,”郁平摆摆手,转身向楼上的包间走去,“旧伤复发而已。” 李逢云闻言应激似的,骤然攥住郁平手腕,逼得对方稍微回过身来:“当真?” “这还能有假?把那两个蠢……纯真小修士叫上来,别再让他们帮忙抓鹅了。” 李逢云的手被郁平甩开,他看着郁平上楼,眼底的神色沉似深渊。 旧伤? 凭借郁平的修为,他上一次受伤估计是在百年前的仙魔大战里。 那这伤也太旧了。 李逢云这次不信了。他被郁平方才那一番坦诚相待冲昏了头脑,现在后知后觉的清醒过来。 郁平绝对有事瞒着他。 因为二十年前也是这样,李逢云练会了随情剑法,雀跃地跑去师尊的住所,没成想见到郁平后,却发现对方唇边染着一抹血迹,轻描淡写地跟他说了句“旧伤”,就把他关在了门外。 当时的李逢云贴在门边扒着门框,想进去照料——师尊但凡有身体不适的时候,都是他照顾的。 得到的却只有郁平的一句带着怒气的“滚”。 再接下来,李逢云就被天命峰的人诬陷偷盗法器,还被指控修为低下,不配做仙门子弟。郁平盛怒之下一剑贯穿他的心脉,而后剔除仙骨,任他鲜血淋漓地躺了几个时辰,最后一脚将他踹下了万玉阶。 李逢云登时打了个寒颤。 不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第 13 章 第14章 第 14 章 李逢云压下纷乱的思绪,也不管张怀清和张怀隐了,转身跟着郁平上楼。 -- 楼阁包间内,赵辞正老老实实地跟五皇子大眼瞪小眼。 赵辞坐在饭桌前,筷子上夹着一块肥美的鹅肉,朝五皇子笑笑:“不给你吃。” 五皇子被紧紧绑在柱子上,脸色黑如锅底,额角青筋暴跳:“本王没说要吃!” 郁平一进屋就看到这么一幅场景。 赵辞见郁平回来,连忙放下筷子,然后起身嬉皮笑脸道:“师尊,在清幽县作乱的魔修已经解决完了吗?” 他刚问完就猛的愣住了,下意识展开折扇,如临大敌似的把郁平全身上下都看了一遍:“谁把您伤了?来头这么大?” “不对,”赵辞想起来了什么,低声道,“这几日要遭受反噬了?” 刚进门的李逢云悄然抬眼,一字不落地听完了赵辞的话。 什么反噬?赵辞知道?还有谁知道?唯独不告诉他? 李逢云的脑子立刻里划过一连串的问题,险些破功,那摇摇欲坠的心神只差一点就该彻底倾倒了—— 郁平目不斜视地掠过赵辞,没搭理这只乱跳的花孔雀。 李逢云满意地稳住了周身的魔气。 郁平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转而站定在五皇子面前,抬手一拂,解开了对方身上的绳子。 五皇子眉眼阴鸷,裸露在外的皮肤都被勒得通红,他揉揉手腕,想都没想就抬脚狠狠踹向赵辞! 赵辞没想到这个神经病敢在他师父眼皮子底下动手,一时不察被他踹得一个踉跄:“我靠,打狗也要看主人好不好,家师郁少谦!” 五皇子又是一脚,直接将赵辞踹翻在地,居高临下地踩上了他的胸膛。 “我!”赵辞被踩得一口气没上来,还依旧坚强地补了一句,“家师郁少谦!” 郁平:“……你再叫我也踹你。” 五皇子面色狠厉,唇边浮起一抹冷笑:“别再让本王见到你,否则就把你活剐,丢进油锅炸了喂狗。” 萧济舟说完冷哼一声,抬脚从赵辞身上迈了过去,从袖口掏出一张黄纸,就着烛火点燃后身形就消失了。 赵辞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自己的衣袖:“还挺爱烹饪。” 郁平:“。” 此子头脑绝对有问题。 郁平默默地想:不过赵依山精明无比,如此看来,这人的生父恐怕灵智未开。 没等郁平腹诽太久,一直安静站在门口边的李逢云忽然动作,他直接拎过赵辞的后衣领,将人带出了包间。 郁平直觉不好,赶忙跟上前去,没想到不过眨眼间,李逢云竟带着赵辞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这小子如今的修为到什么程度了!? -- “说,”李逢云拔剑指向赵辞,锋利的剑尖抵在对方喉咙上。 李逢云丝毫不掩饰自己周身散发出来的魔气,眼底戾气尽显:“他总拿‘旧伤’糊弄我,却愿意告诉你实情……” “说不说?”李逢云稍稍用了些力气,锋利的剑刃堪堪划破了赵辞的皮肤。 赵辞双手举过头顶,梗着脖子往后仰,被气笑了:“说说说……你倒是问啊!” 李逢云:“。” 他冷哼道:“郁平受到‘反噬’是什么意思?” 他见李逢云使出魔功,也没有表现出丝毫惊讶,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我叫你声师兄,先把这个从我脖子上拿下去行吗,很危险。” 李逢云顺势收剑,冷冷盯着赵辞。 “字面意思,”赵辞不知从哪掏出一面铜镜,仔细查看自己脖子上那道浅得出奇的伤口,“师父每月中旬都要承受来自‘天道’的反噬,一般需要‘闭关’两天。” “原因呢?” “据说是因为他对自己的弟子痛下杀手、毫无正道风范,从而触怒了天道。”赵辞眉梢一挑,收起镜子,“也就是说,师尊杀你,天道看不过去了。” “可……” 可郁平在对他动手之前,不是也…… 李逢云有一瞬间的恍惚。 他摇摇头,继续逼问:“还有谁知道这件事?为什么要瞒着我,每次只拿‘旧伤复发’来糊弄我?” “跟师父关系好的都知道,至于为什么要瞒你——”赵辞终于露出点惊讶的表情来,“你问师尊去啊,又不是我瞒的,你一问我就说了啊。” 李逢云看着对方那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心底涌起了浓浓的无力感。 跟这人说话真费劲。 “也没准是因为你跟师尊关系不好。”赵辞嘟囔着补充一句。 “放屁。”李逢云转身离开。 “哎,带我一起走啊,”赵辞连忙抬脚跟上,“这黑灯瞎火的,你给我拐到哪儿来了……” 他话音未落,漆黑的周围就响起了一丝微弱的哭声。 “呜呜……呜……” 风声夹杂着断断续续的抽泣,时不时灌进两人的耳朵里。李逢云神识扫到了一股竭力隐藏的气息。 他登时警觉起来,抬手扶上腰间的飞虹剑。 赵辞一个激灵,“唰”的展开折扇:“什么鬼东西?” 细微的呜咽声立刻停了下来,一阵阴风拂过,原本星星点点的灯光全都熄灭,连月亮都被乌云挡的严严实实,一点亮光都泄不出来。 周遭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只有风吹草叶的“沙沙”声。 “这到底是哪?”赵辞头皮发麻,抓狂地小声询问。 “临仙酒楼后院而已。”李逢云低声道,“好歹是修仙之人,能不能别这么没出息,郁平的脸都被你……” “师尊的脸早被我丢光了,他老人家都没说什么呢!”赵辞不吃这套,二话不说从袖口摸出一张符箓。 “他哪里老了?”李逢云没忍住回嘴。 见赵辞不理会他,又嘲讽道,“如果你怕黑,大可以求我一剑了结了你,犯不着拿符纸当火折子。” “我突然想起来个事儿……什么火折子,我打视频!” 赵辞压根没有多余的心思应付李逢云,他催动灵力,符纸“唰”的燃起冷色蓝光,“师父救我!” 是张一品音像符! 郁平的脸在跳跃的蓝色火焰里若隐若现,他垂着眼皮扫了赵辞一眼,丢下两个字:“等着。” 冷色火焰倏然熄灭,飘起一缕轻烟。 李逢云额角青筋突突的跳:“你平常遇到这种小事就喊他?” “这不是小事。”赵辞严肃道。 等到轻烟散尽,郁平已然出现在了他们面前,指尖捏出一点微弱的亮光:“伤着了?” 郁平是在问赵辞。 不等赵辞回答,郁平先将人从头到尾审视了一个遍,而后轻“啧”一声,夺过赵辞的扇子,照着对方脑袋敲了下去:“没事儿瞎叫唤什么?” 李逢云站在一侧,静静看着两人师徒情深的模样。 柔和的微光中,郁平长发散落肩头,敛眉垂眼,一副训斥赵辞的模样,眼底却没有半分不耐烦的意味。 “你呢?”郁平忽然侧头看向李逢云。 李逢云一愣:“我……” “师兄的修为深不可测,还能同时使用灵气和魔气,自然也不会有事。”赵辞插了句话。 郁平愣住,陡然抬头。 这人竟然在赵辞面前暴露自己是魔修了?! “胡说什么,”郁平几乎是下意识掩藏,“两气相冲只会让人爆体而亡。” 郁平了解赵辞,其人吊儿郎当,就算发现了李逢云的身份,可能也不会有事儿,但他还有个五峰之首的娘。 虽说赵辞和他娘的关系堪称势同水火,可若是真的泄露,后果…… “师尊放心,我一向嘴严,您有心保下师兄,我又怎么会违背您的意愿呢。”赵辞语调上扬。 郁平:“……” “况且师兄也很信任我嘛,我都撞破他秘密了,也没像之前一样对我动杀招。” 李逢云:“……” 赵辞散漫地笑着,手里却紧紧攥住郁平的衣袖—— 一阵阴风呼啸而过,他猛然用力,扯着郁平直接飞上了楼顶! 李逢云毫无察觉,被瞬间到来的浓雾淹了个彻底! 这雾同之前都不一样,如有实质一般缠绕着李逢云。 他浑身调动不出一丝功力,像是被蛛丝紧紧裹了起来,连呼吸都愈发困难,丝丝缕缕的雾气钻进五脏六腑,没过多久,李逢云就感觉到眼前一片猩红。 鲜血流进了他的眼睛里。 郁平瞳孔骤然紧缩,连忙抬手,低喝一声:“破!” 他催动灵力,打出一张符箓,暗色红光倏地劈开浓雾,极强的灵力威压骤然将雾气逼退,黏稠的白雾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争先恐后地远离李逢云。 郁平一跃而下,手忙脚乱地接住李逢云摇摇欲坠的身体。 周遭没有什么亮光,郁平将李逢云半搂在怀里时才发觉,这人身上的血腥气极重,全身上下都是又小又深的伤口,汩汩血流如注。 “我都说了,叫师尊过来不是小事。”赵辞摇着扇子,也从房顶上下来了,“如何?如果只有我在,你岂不是已经丧命了?” 李逢云根本没工夫理他。 郁平瞥他一眼:“挺有自知之明。” 赵辞还以为郁平在夸他,神气地哼了一声。 李逢云慢慢呼吸到了新鲜空气,竭力睁开模糊的双眼。 他意识还算清明,整个人都被郁平撑着。李逢云动了一下,试图自己起身,不料一个趔趄,还是砸回了郁平怀里。 他的下巴磕在郁平的肩膀上,微微偏头,呼出的热气扑洒在郁平颈侧。 “嘶——”郁平蹙眉,有些心疼,“伤成这样还想起来干什么?给我跳段舞吗?” 李逢云:“……” 伤口处的刺痛感逐渐袭来,李逢云疼得直冒冷汗,极轻地呼吸着,闻着郁平身上长年累月的药香缓缓阖上双眼。 郁平一手抚在李逢云的后心处,为他输灵力,另一只手捏着一枚药丹,拇指抵在李逢云唇边,强硬地塞了进去。 郁平思绪纷乱,到底是哪方神圣,竟然能让他和李逢云都察觉不到?这个城镇到底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事? 还有赵辞这小子,怎么就能提前知道……郁平不动声色地瞥他一眼,发现此人正眼观鼻鼻观心地盯着一处地方发呆,浑然是一副“怎会如此没眼看”的嫌弃表情。 郁平:“……” 的确不雅。 他松开李逢云,想要换个姿势。 不料李逢云吞下丹药后反而没有刚才那么安静了。 郁平的手腕忽然被擒住,灼热的吐息落在他颈畔:“明明是反噬,为什么要骗我说是旧伤?被你一剑穿心的人是我,我自己都没意见,什么狗屁‘天道’凭什么在你身上加惩罚?” 怎么又突然扯到这儿来了! “……”郁平张了张嘴,“你还清醒么?” “师尊——”李逢云不答,咬牙切齿地说了句什么,而后竟张开嘴,直接咬上了郁平脖颈处的软肉。 尖利的虎牙几乎要刺破郁平的皮肤,对方发了狠似的,连带着呼吸都滚烫无比,害得他忍不住微微战栗。 郁平一愣,登时炸毛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第 14 章 第15章 第 15 章 不是他说,沈青松这丹药真该改良了! 郁平头皮发麻——这药一吃就会让人发疯又咬人是怎么个事儿啊?是正道儿来的好药吗? 郁平被迫仰起脖颈,抬手推了推李逢云的胸膛,低声道:“松开,混账东西属野狗的么?!” 不知李逢云是真听话还是怎么的,竟然真的松嘴了。 他后退两步,跟郁平拉开距离,然而没过多久,脚下就像是不稳一样,猛的踉跄一下,半跪在了郁平面前。 李逢云费力仰起头,额前尽是冷汗,他强撑神智,用一双布满水雾的眼睛看着郁平,喃喃道:“背后之人的修为起码在大乘期之上。” 郁平眉心微蹙。 他并未直接领教那雾气的厉害,但按系统的话来说,李逢云回归仙门之后基本处于天下无敌的状态,如果真是化神期的修士,李逢云会察觉不到吗?退一万步来讲,他这个已经渡劫飞升的人会察觉不到吗? 绝不至于。 他俯身,想要将李逢云扶起来。 然而一只手截住了郁平的动作—— 赵辞在旁边装了半天隐形人,终于忍不住了:“这装货终于晕了,我来我来,师父,您老人家别累着。” 他一边说着,一边上前拎起李逢云的后衣领:“按师兄现在的样子,只会拖咱们的后腿。师父,不如把他卖给临仙酒楼,看看是烹炸煎煮怎么做比较好吃?” 郁平:“……” 这又是哪一出啊? 他这几个弟子到底有没有正常人? “……”郁平完全跟不上赵辞的思路,简直匪夷所思,“你跟五皇子待了一段时间,也爱上烹饪了?” 赵辞粲然一笑:“上次我不过说了李逢云两句,他就直接对我使出杀招,现如今总算有报复的机会了。” 郁平的表情一言难尽:“还记着呢。”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赵辞拖着李逢云往一扇小木门的方向走去,“后厨的人要来了,正好送她。” 果不其然,赵辞话音刚落,就“砰”的出现一声巨响,后院柴房的小木门被用力撞开,一道雪白的影子横冲直撞地朝他们扑来! 定睛一看,是只大鹅。几根雪白羽毛飘落,大鹅“嘎嘎”叫个没完,还有两个身影紧随其后—— “怎么又跑了!快快快!” 好一阵鸡飞狗跳,这两人居然又是张怀清和张怀隐! “抓到了抓到了,”张怀隐扑倒在郁平面前,这姑娘双手用力扼住大鹅的脖子,清秀的面庞上露出一个狞笑,“这次你真的别想跑!” 张怀清:“问情姑娘,给你。” “多谢你们呀,”一个圆脸的秀气女孩跟了出来,她扎着两个俏皮的发髻,手上提着一盏灯笼,照得整个院落顿时亮了许多,“这是贵客点名要的食材,要是丢了可麻烦了。” 问情从张怀隐手中接过大鹅,然后将灯笼放在地上。她从怀里掏出一把浸着血迹的刀,干脆利落地将手里的大鹅杀死了。 血溅了几人一身,问情赔笑道:“真是不好意思,我怕它待会儿又跑了。” 大鹅断气断得干净利索,赵辞见状也没有洁癖了,把脸上的血随手一抹,然后把李逢云拖到了她的面前:“诶劳烦姑娘,这还有一个,帮忙宰了吧。” 圆脸姑娘看他英俊不凡,笑起来的模样也风流,不由得好说话道:“可以啊,不过这都能化成人形了,做成饭食难免可惜。” 郁平眸光一凛,飞快地和赵辞交换了个眼神。 “化成人形”? 他的视线立刻落到那只已经死掉的大鹅身上,他仔细看了许久,才发现一丝端倪——这看似是普通家禽,可它的内里却藏着一颗气息极浅、难以察觉的丹。 郁平眼皮跳了跳,有些不可置信。 赵辞也意识到了什么,他还是一个劲儿的捧场,故作苦恼:“是吗?那依你看,这种的该怎么处置?” “我瞧您气度不凡,想必没去过那种烟柳之地,不过,”问情姑娘仔细端详了李逢云许久,然后笑道,“照我的经验来说,它这样的送去青楼是最划算的,应当有不少姑娘喜欢呢。” “啊,没准也会有男人喜欢。”她想了想,又补充道。 “这样啊。”赵辞恍然大悟,朝问情弯了弯眉眼,“多谢了。” “不过,”问情凑到赵辞耳边,好奇道,“我知道这种事不能打听,但是还是忍不住想问一下……化形后这般俊朗,它是什么品种呀?” 郁平耳力非凡,问情姑娘的话,一字不落地灌进了他的耳朵里。 “品种”二字都说出口了,饶是郁平已经猜到真相,也不由得震惊。 临仙酒楼,卖的还真是妖肉! 与人魔同时鼎立的妖修一族,居然会在这里被人当做盘中餐和供人观赏亵玩的商品! 赵辞依旧冷静,语调上扬:“哦,他啊,是只专门勾引心软男人的狐狸精。” 郁平:“……” 这小子胡言乱语什么呢! 问情姑娘激动地一拍手:“我就说嘛,那更应该卖给红袖阁了!” 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聊得热闹,郁平把李逢云从赵辞手里解救出来,扣住他手腕暗自输送灵力,只有方才还兴致冲冲帮姑娘抓大鹅的两人愣在原地,已经彻底傻眼了。 张怀清嘴唇煞白,控制不住的哆嗦:“他们说什、什么呢……?” 张怀隐也有些心慌:“李师兄,竟然是狐妖吗?” 郁平轻飘飘看了这两人一眼,被他们的纯真惊异到了。 他分神传音入耳:“李逢云是个纯种的人——比起这个,你们不如去探查一下,这临仙酒楼里的那些‘食材’都是什么来头。” 经他这么一说,张怀隐才反应过来,面露惊诧:“郁峰主您的意思是——” 她浑身猛的激灵了一下,而后转头拉起张怀清,压低声音道:“我们去一趟后厨。” “那方向是厨房重地,你们虽是贵客,但也不能轻易踏足哦。”原本正在专心跟赵辞聊天的问情姑娘忽然转向了他们二人。 问情长着一张柔美秀气的脸,乍一看分明是没什么威慑力的,可她刚才眼神里的警告意味,竟让张怀隐无端感到胆寒。 她硬着头皮扯出一个笑容:“我们没想擅闯,只是之前你说过,如果我们帮你抓回食材,就让我们尝尝那鲜肉粥的滋味……不收银子的那种。” “啊,是有这么回事儿,”问情闻言笑了,“都怪我,把这事儿都忘了,那你们同我来吧。” “您二位?”问情的目光在郁平和赵辞身上逡巡,“后院鲜少有客人来往,这里又黑,不如我带二位回正厅去?” “不了,”赵辞衣袖一挥,露出一个财大气粗的迷人微笑,在问情眼前亮出一锭银子,“我也直接跟你们去后厨吧,饿得不行了。” 问情瞬间眉开眼笑,接过赵辞手里的银子:“好说!” 她白赚了一大笔,不由得喜上眉梢,顺带开通了其他服务:“如果你们二位嫌亲自去卖那个狐狸精比较麻烦的话,我也可以代劳,当然,卖得的钱财我不会贪取一分一毫的。” 赵辞一张嘴就要应下:“太好了快把他……” “我们先亲自带着吧。”郁平总算开口,阻止了赵辞继续抽风,他一脚踹在对方小腿上,“背着他走。” 赵辞白眼一翻,不情不愿地上前拉起李逢云的胳膊—— 李逢云恰到好处的苏醒了。 他身上的伤已在短短时间内痊愈,看不出一丝受过伤的痕迹。 赵辞对上他清明无比的目光,顿时气得头冒三丈火,朝郁平传音入耳的音量都大了好几个层级:“师尊,他分明是装的!” 郁平全然当听不见。 “师尊亲自为我疗的伤,他还能不清楚我是真晕假晕?” 李逢云站起身,跟赵辞擦肩而过时低声说,“看在郁平的份上,我不和你一般见识,再敢在我和他之间横插一脚,就算你娘来了也救不了你。” 李逢云说完就紧紧跟上郁平的脚步,不再分给赵辞一个眼神。 众人跟随问情来到后厨,厨房里灶火亮堂,相当闷热,伙计们各自忙活,不多时喷香扑鼻的饭菜就被盛了出来。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些什么,郁平恐怕真的会以为这里只是普普通通的后厨。 “这是三楼雅间‘深闺里’的,毛毛躁躁的别弄错了!” “烧鹅肝好了没,着人来催了好几趟了。” “问情姐姐抓鹅怎么还没回来?不如把那只黄羊宰了应付一下。” “这都敢想,我看你是疯了。我估计那羊的‘核子’得有这么大,”一个烧火的男人比了个拳头出来,“这吃了还不得直接成仙呐?!” 问情略过七嘴八舌的伙计,把已经死掉的鹅扔给一个精瘦的小伙,随口嘱咐:“这几位帮了我大忙,这鹅给客人上完后,剩下的熬成粥给我送来。” 小伙应了一声就下去了。 问情面色柔和,朝他们笑了一下:“各位跟我来,后院没什么能落脚的地方,就宰牲畜的地方宽敞一些,别嫌弃。” 她说着,就把众人引到了厨房后院。 一迈出门槛,几人都被面前的景象惊呆了—— 只见漆黑的院子里,四角处点着明亮的火灯笼,中间摆放着许多颜色暗沉的架子,上面还连着好几根绳索。 每个架子上面都挂着或多或少的妖族尸体,皮肉骨头断断续续地相连在一起,有的是完整的动物模样,有的已经化成人形,甚至还有半人半妖的状态,全部都死状惨烈,尸体被人这样晾在院落里。 再往后看,还有几个硕大的铁笼,上面贴满了符纸镇压,里面还关着不少妖族。 都是奄奄一息的模样。 夜风吹过,院子里的血腥气就直冲上天,笼子里的妖族似乎都会受同类血气的影响,登时变得痛苦不已,死命地“哐哐”撞击铁笼,发出绝望的嘶吼声。 一只半蛇不人的妖看到他们,忽然变得更加狂躁。 它上半身是蛇头模样,下半身化形出了两条腿。蛇妖用脑袋一下一下砸着笼子,嘴里发出含混的人声:“嘶……我认识——嘶嘶郁……你们好不要脸!!” 第16章 第 16 章 “见笑见笑,”问情有些难为情,她从怀里掏出那把刀,在笼子面前比划两下,恶狠狠道,“再乱叫老娘现在就宰了你们!” 蛇妖似乎很惧怕问情,顿时老实了不少,只是在郁平一行人路过时,仍然用愤恨的眼神盯着他们。 郁平面上情绪不显,一直以来默不作声的张怀清却突然愤愤不平地“啐”了一口。 好在问情走在前面,没注意到他。 郁平多看了张怀清一眼,低声:“你倒很是愤愤不平。” 张怀清骤然被点名,面上的慌乱一闪而过,然后才嗫嚅着:“是……对,这种行为实在过分。” 郁平闻言没说什么,淡淡收回视线。 屠宰院内有一间小屋子,是问情平日里休息的地方。 郁平等人在她的指引下,坐到了一张大餐桌前,刚刚落座,一锅新鲜热乎的鲜肉粥就被端了上来。 “在我这里吃的确比前厅快许多。”问情笑笑,主动给几人盛粥。 “这个狐妖还吃吗?”问情动作一顿,有些犹豫地看向李逢云,“都是妖,也算同族吧?你吃了会不会犯恶心?” 她自诩问得小心翼翼。 毕竟对她来说,妖族和待宰的牲畜毫无二致,她也不知道该怎样对这只狐妖报以尊重。 李逢云对于自己一直被当成狐狸精毫无异议,听到问情的话也面色不变,冷淡道:“吃,我族天**吃鸡鸭鹅。” “噗——”赵辞刚喝了一口茶水,笑喷了。 喷了郁平一脸水。 郁平闭了闭眼,忍耐道:“……兔崽子。” 问情在场,郁平不好使法术,好在李逢云有眼力见,他径自掏出一块浅色帕子,动作轻柔地为他擦拭干净。 赵辞见状眼睛睁大,差点又喷出来。 郁平一时间也没感觉有什么异样,被伺候得理所应当——他早就习惯李逢云这般,只在他们师徒二人相依为命时,李逢云就是这样无微不至的。 李逢云仔细看着郁平面容,拭去他鼻梁上的一滴水珠,目光下意识在他唇畔停留一瞬,才慢悠悠地移开。 饶是在他最痛恨郁平的时候,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师尊长了一张令人心驰神往的脸,更何况现在。 李逢云不由自主地勾了勾唇,然后一偏头看向赵辞,立马换了副面孔。 他反手把手帕扔到了对方脸上,鄙夷道:“真恶心。” 赵辞:“?我说差不多得了啊……” 问情姑娘似乎觉得他们之间气氛不错,脸上也挂着笑容:“好啦,每人一碗,趁热喝很香的!” 她话音落地,方才还算轻松的氛围陡然消散。 张怀清和张怀隐一动都不敢动,两人面容苦涩地看着自己面前的肉粥,扑鼻的香气袭来,他们却感觉有些反胃。 肉粥的色泽鲜亮,几块肥瘦正好的鹅肉平铺在表面上,中间还漂浮着一颗米粒大小的金黄珠子,散发着淡淡的微光。 郁平神色不变,敛着眸子看着碗里。他和五皇子在包间谈事的时候,送上来的粥并不是这样的。 李逢云和郁平想到一起去了。 他稳声开口:“我们方才在包间里,为什么不上这种粥?” 问情被他问得一愣:“我并不知情,但我们临仙酒楼从来不会上错菜的,主要的肉食菜品都是客人自己带来的。” 众人皆是一愣。 杀妖做肉居然不是临仙酒楼为了盈利而弄出来欺骗客人的,而是来这里吃饭的人,本就是奔着吃妖肉的目的来的! 郁平心中一阵恶寒。 在他眼里,既然已经开了灵智,那妖修与人就无甚差别,怎能、怎能活生生的被吃呢? “不然我们哪有那些通天的本事去跟妖族斗啊,连杀妖都活儿都只有我敢做。” 问情笑笑,“所有的妖修被送过来时都已经是那种半死不活的样子了。” 她说完之后,餐桌上陷入了一阵沉默。 正当众人各怀鬼胎,盘算着该怎么样避免喝下这碗妖肉粥时,外面院子里恰到好处地传来了几声异动。 赵辞倏地站起身窜了出去。 李逢云和郁平紧随其后,只见院中白雾弥散,俨然是作乱之人动手的前兆! “滚——!!” 屋内响起尖叫,竟是问情姑娘的声音! “骨碎!”一柄黑金折扇破空飞来,直接劈开一条生路,赵辞的本命扇骤然爆发出强悍的灵力! “不肖。”浓雾里响起一道低沉的闷哼,而后很快就随着雾气消失了。 赵辞张扬的嗓音带着笑意:“我这一招还不把你削得——” 他的声音猛然被掐断了。 -- 周围恢复如常,郁平和李逢云回首一看,正见到问情被吊在房梁上,鲜血“滴答滴答”落在粥里,染红了一片。 她的胳膊已经快要脱落,白森森的骨头露在外面,皮肉和骨头却还是连着的! 张怀清和张怀隐已然晕了过去,他们二人身上也出现了细细密密的伤口,和李逢云方才的状态一模一样。 郁平赶忙上前,分别为两个弟子渡灵力,李逢云也上前救下问情,双指并起封了她几个穴位,又掏出一株罕见的仙草,直接塞进了人家姑娘嘴里。 问情面如白纸,疼得几乎失声,却还是从牙缝里挤出话来—— “我呸!畜生,老娘宰过多少只妖怪,还会怕你……!” 她话音落地,半空中漂浮着的那双眼珠“啪嗒”一声落在了地上。 问情见状硬挺着冷哼:“装神弄鬼,以为这样就能唬住老娘……” “姑娘这话,像是知道些什么?”郁平将那两个弟子安顿好,转而看向问情。 “我能知道什么啊,”问情叹了口气,“准是哪个妖修在报复我——那飘着的眼珠子,就是我刚才杀的那只鹅的。” 郁平的眸子沉静似水,一眨不眨地看着问情:“这种时候了,就和盘托出吧,姑娘。” 问情额头上的冷汗滴进眼睛里,她抿着嘴唇,半晌才破罐子破摔似的开口: “这事在我们镇上见怪不怪,大伙本来还挺害怕的,有了县令给的铃铛之后就没事了。” 她说着,从胸口掏出那枚忘忧铃晃了几下。 铃声清脆,她原本就没多少恐惧,此刻更是不屑地笑了:“他们杀人是随机的,凡是吃过妖肉的都有可能会被杀。” “其他人可能没有还手之力,我可不一样,我亲自杀死的妖,比他活过的年头都多!” 问情又愤愤地啐了一口唾沫。 李逢云嗓音冷漠:“既然知道会被报复,为什么还要做这种生意?” 问情一愣,然后大笑起来:“赚啊!多少人慕名来到我们清幽县啊!” “话说回来,虽然都不拿到明面上来说,但我们镇上有这种‘特产’是人尽皆知的。没想到真的会有像你们一样的门外汉。” “你们既然一早知道百姓暴毙是妖族所为,上报仙门时为何不说清楚?” 郁平单刀直入。 “……什么?!”问情这姑娘说猛也猛,说傻也傻,直到郁平说出这句话来,她才意识到面前的人就是仙门的人。 “我、我以为你们只是散修……那你们方才为什么要卖掉那只狐妖!”她张大了嘴,忽然抬手扇了自己一巴掌。 “啪”一声清脆又响亮,问情喃喃道:“竟然就这样告诉你们了,我完了……” 郁平和李逢云对视一眼。 如此看来,清幽县频频有人暴毙,是妖族在报复他们啖其同类血肉的仇。 妖修甚至还会搜罗被杀族人的尸体,挖出他们的眼球悬吊在死者家里作为警示。 然而有忘忧铃在,徒劳无功。 郁平张了张嘴,一时间有些哑然。 为了彻底排除问情说谎的可能性,郁平手腕翻转,修长的手指间出现了一张显魂符。 李逢云接过,用魔气催动符箓。 郁平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人间灵气稀薄,我体内魔功强悍,再一昧压制,不免走火入魔……”李逢云低垂着头,没去看郁平的眼睛。 “没怪你。”郁平轻啧,召出一枚环佩,上前系在李逢云腰间,“这东西与我身心相接,必要时能为你过渡灵力。” 仙门向来阔绰,郁平手里的好东西也数不胜数,这环佩是郁平素日温养得来的,一戴到李逢云身上,却像是早已认主一般,散发出柔和的淡色金光。 李逢云周身的魔气顷刻收敛,再抬眼一看,催动符箓的魔气早已换成灵力。 “去!”李逢云轻喝一声,显魂符悠然飘到那双眼珠面前,贴了上去。 一只雪白大鹅的影子缓缓浮现,几经变化,最后定格成了一个幼女的模样。 大概是牙牙学语的年纪,神智方开,这妖修懵懂地看着李逢云和郁平,最后看向问情姑娘——“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她口齿不清地念叨:“不要吃我……我能化成人了,我是人啊……我们从来没有害过你们,不要——” 声音倏然停滞,妖修的神魂消散了。 郁平闭了闭眼,一言不发,走到院子里。 被关着的奄奄一息的妖修们看见他立刻变得激愤起来,用头猛烈地撞击笼子,哀鸣声不绝于耳。 郁平自飞升之后就没有来过人间,就连陪同赵辞试炼,也是在秘境之类的地方。 不曾想……已是这幅光景。 “要放了他们吗?”李逢云走到郁平身边,低声询问。 郁平摇头。 “妖修一族地位最低,修士们将仙山据为己有,魔修占据魔界,靠魔气怨气度日。” “只有妖修一族靠着在人间捡拾稀薄的灵气进行修炼苟活,只求有朝一日能化形成仙。” 郁平垂下眼眸,嗓音轻飘飘的:“你们挑衅妖族在先,如今受到报复,是理所应当。” 他负手而立,转过身去不再看问情:“此事仙门不再插手,清幽县……自生自灭。” 问情跪坐在冰凉的地面上,闻言浑身猛的哆嗦了起来。 “逢云,”郁平似乎是轻叹了一声,“此次试炼作废,叫上他们,回听月峰。” 身后的问情猛然睁大了眼睛。 竟然是听月峰的人——耿县令不是派人告诉他们,说来的仙人是天命峰的峰主吗? “仙门没办法置身事外,你以为这种买卖妖修的生意能做这么长久,打的是谁的名号!” 她失声吼了出来。 第17章 第 17 章 “哦?”郁平还未说话,李逢云就先一步开口了。 他凤眸微眯,沉如墨色的瞳孔里藏着几不可察的杀意:“谁的名号?” 问情被李逢云看得头皮发麻,她咽了咽口水,强撑着说:“自然、自然是听月峰峰主郁平,我们全县的百姓,都是受他庇护,妖修一族忌惮无比,我们才敢……” 郁平长长呼出一口气。 难怪赵依山给赵辞安排了这么个试炼,原来是听到了他发烂发臭的名声,让他自己来收拾烂摊子了。 李逢云腰间的飞虹剑骤然出鞘,剑尖直指问情咽喉,反射出冰冷的寒光:“太天真了,妖修一族会相信?” “它们尽是些脑子不好使的畜生,”问情捂着胳膊,往后躲了躲,“不然笼子里关的那些,为什么那么痛恨郁峰主!” 李逢云耐心告罄,稍一抬手,一股魔气直冲问情门面而去! “没杀她。”不等郁平开口,李逢云就主动说,“让她暂时闭嘴而已。” 两人走出房间,像是为了证明问情的话一般,院子里待宰的妖族们再次群情激奋,他们的修为都被层层叠叠的符纸压制,却还是拼命哐哐撞着笼子——都恨不得把郁平这个罪魁祸首剥皮抽筋! 一群半人不妖的东西,倒是相当团结,齐唰唰盯着郁平,目光里是不加掩藏的阴毒。 “一群蠢货。”李逢云看得心头火起,被这帮听风就是雨的妖修蠢到了。 他冷声嗤笑,作势上前,想要直接拔剑砍了他们—— 郁平抬手拦了一下,云淡风轻道:“没必要,我们回去。” 李逢云眸中暗红血光一闪而过,他收起长虹剑,神色不虞:“仙门五峰,哪个仙尊不要名声?若是失了人心,你修为再高……” 郁平抬手捂住了李逢云的嘴。 他侧眸轻飘飘看向对方,长眉一扫,微挑的凤眸里带着戏谑的笑意:“我名声尽毁,不正好方便你日后同我清算——你倒比我着急。” “我!”李逢云猛的攥住郁平手腕。 “说着玩的。”郁平摆摆手,笑了一下,“行了,咱们……” 他回头看了一眼依旧昏迷的两个弟子,眉心皱起。 赵辞呢? 郁平猛然意识到。 方才赵辞一扇逼退了幕后妖修,自己嘚瑟了半句话,然后——然后就没动静了。 “想必是叫哪个作乱的妖修抓走宰掉了,”李逢云漫不经心地拂过桌案上深深的划痕,“那妖修也算替天行道。” 然而出乎李逢云的预料,郁平并有没理会他,而是面露担忧,静心搜寻赵辞的位置。 李逢云眸色沉了下来,一言不发。 赵辞浑身上下都是郁平给的法器,追踪定位不是难事,可他神识一扫,居然全无一点气息。 郁平没由来的一阵心悸,下一刻,本该被强行压制的系统居然破天荒冒出了头:“嘀!嘀!嘀!” “警告!警告!警告!任务二即将失败!任务二即将失败!” “失败惩罚第一项启动!” 郁平瞳孔骤然紧缩! 所谓的任务二就是培养保护赵辞以及任凭李逢云羞辱,系统这时候跳出警告,能说明什么? 刺痛袭来,郁平的面色瞬间变得苍白无比,豆大的冷汗顺着额角滚落,他闷哼一声,疼痛难忍地稍稍弯腰,手掌紧紧捂住自己的腹部。 “我得去救他,惩罚后延。”郁平指尖泛白,颤抖着跟系统商量。 系统没了声音,身体四肢百骸的痛感却依旧存在,郁平眼前发黑,竟一时没撑住,“扑通”一声半跪在了地上。 桌案上放凉的茶水被打翻在地,“哗啦”洒了一片,白瓷应声而裂。 身旁的李逢云总算回过神来。 他方才早就发现了郁平煞白的脸色,正要询问一二时,脑海里却轰然炸开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郁平曾狠心对你,就是悖逆天道,如今受此折磨,不正是你想要的结果吗?看他这般痛苦,不正是你回仙门的目的吗?” 这是他自己的声音。 恶劣的话语在李逢云脑海里不断萦绕,嘈杂、混乱、嗡嗡作响,搅得他识海都不甚清明—— “不要这样。” 直到郁平支撑不住地跪倒在地,李逢云才猛然清醒,立刻上前扶住了对方。 “师尊!” 郁平脸上被溅上了水珠,混杂着冷汗缓缓流下,他额前碎发被打湿,浅淡的瞳孔涣散不堪,连带着眼睫也不住的颤抖。 李逢云能感受到对方极力隐忍,一时间呼吸停滞,想也没想就直接为郁平传渡灵气,可却不见丝毫效果。 “没用,无须费力。”郁平气若游丝,卸下大半力气靠在李逢云身上。 李逢云心底的戾气几乎压制不住,他只得攥住对方冰凉的指尖沉声道:“先回县令府邸。” “不必,”郁平咬破指尖,在虚空中画出一道走势诡异的符咒,“赵辞下落不明,我……” “我去找他。”李逢云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句话,“算我求你,先回去疗伤。你状态不对,难免力不从心——” -- “你是谁?” 黑压压的树林丛中,一丝光亮也无,赵辞被层层叠叠的白色丝线裹起来,像只蚕蛹似的吊在树上。 一道漆黑的身影与夜色融为一体,他带着宽大的兜帽,手里忽然变出一盏冷白明灯,照亮了一片黑暗。 赵辞见到光亮,才勉强镇定下来,他眯着眼仔细端详面前的人,试图看清对方的脸。 黑衣人的身形像个男子,他抬手摘下兜帽,露出自己的真容——借着光亮,赵辞猛然对上一张毛刺突出、排列着八只眼睛的椭圆脸! “我靠!”赵辞白眼一翻,差点被丑晕过去。 是只大蜘蛛妖! “你到底谁?我没吃过你同类,抓我干什么?” 那妖修幻化出人形,变成一个胡子拉碴的大叔。他抬手死死抓起赵辞的下巴,端详许久,哼笑一声:“我是谁?” “我乃妖族二少主凌千锤,论辈分,你还得叫我一声二叔呢。” 赵辞的眼睛慢慢睁大。他居然有妖族血脉吗? 看着他震惊的神情,凌千锤很是满意:“至于抓你嘛,只是想跟你单独相处一会儿、教训你一下,不要忘本。” 赵辞压下心底疑惑,喃喃:“天呐,我如此风流倜傥,竟然会有你这么丑的亲戚——” 他话音未落,凌千锤直接五指作爪状,猛的掏进了赵辞的腹部! “你能活着见我一面,纯粹是你我之间有这样一层关系在,明白么?虽然你最后还是会被我杀死,不过比起其他蝼蚁来说,已经算是幸运了。” 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滴滴嗒嗒流到土里。 赵辞被蛛丝裹得严严实实,一丁点灵力都使不出来,只能硬抗下对方这一击,喉口处的腥甜味已然涌了上来。 “说句话啊贤侄,方才不是很能说会道吗?” 赵辞喷出一口鲜血,硬挺着抬头跟眼前的妖修对视,扯起唇角:“如果你也有个丑亲戚的话,恐怕也会自闭一会儿。” 凌千锤冷笑不止,又是一记重拳,直直打在赵辞脸上。 “我劝你下手轻点,不然我师尊——” 凌千锤根本不给赵辞说完话的机会,他的手臂现出原形,长满了倒钩的前肢猛的穿透赵辞的胸膛! “你师尊?郁平那废物?”凌千锤哈哈大笑,“他若是真有本事,怎么会直到现在还发现不了我的踪迹?” “不枉妖王陛下对我的器重,这蛛丝竟能掩藏气息至此,连仙门中已经飞升的大能都察觉不到!!” 他说着就开始自顾自大笑了起来。 赵辞心下了然。 师父三番五次探查不到作乱之人的踪迹,他还以为是什么修为高深之人,原来只是因为这些蛛丝……外物而已。 赵辞快被打得没脾气了,身上那些自动护主的法器也发挥不了威力。 他压下浑身疼痛,继续打探:“清幽县暴毙之人众多,都是你一人做的?” “还是说,其实有不少妖修聚集在此地,肆意杀人,然后你独自揽了功劳?”赵辞特地激将。 然后他便又挨了一拳,这妖果然头脑简单,最受不了激将法:“我呸!老子一人就可以杀遍这小破地方,还需要帮手?笑话!” 那就好办多了。 赵辞全身都快被这丑八怪戳成筛子了,却罕见地没哭没叫,他强行调动灵力去催动法器。 不过瞬间,一枚镂空的墨色金属球冲破丝茧,在赵辞面前发出了黯淡的微光,是“换命石”。 凌千锤见状皱起眉头,不知道赵辞动了什么手脚,却也不含糊,直接拔剑往对方心脏处刺去! 赵辞的心脏被彻底穿透,凌千锤冷笑着拔出剑,重新戴上兜帽准备离去,没成想—— 一只手拽住了他的衣角。 凌千锤扭头垂眼,只见赵辞趴在地上,形容狼狈,浑身都是血窟窿。 赵辞硬挺着抬起头,咧嘴一笑:“现在想走,晚了。” -- 妖风猎猎,郁平腰间的玉佩“咔啦”一声,无端出现了一道裂缝——他浑身猛然一颤,险些从剑上摔落下来。 他给赵辞的换命石碎了。 郁平心底一空,急忙放出了更大范围的神识,他身受内伤,此番劳动更是雪上加霜。 李逢云看着郁平苍白如纸的脸色,忍无可忍:“一个修为低微的废物,死了就死了,何必为了他这样折磨自己!” “终归是我弟子,怎么能用修为强弱来评判他。”郁平闭了闭眼,出言打断。 李逢云愣住了。 他被郁平逐出仙门的理由之一就是“不思进取、修为低微”。 郁平自知失言,他抿了下嘴唇,下意识别开李逢云失魂落魄的目光:“边缘……东南方向的山林里。” 李逢云撇过脸去:“我先去查看。” -- “不出一刻钟,你会被我师尊削成烂泥的。” 凌千锤不屑:“在此之前,我先弄死你!” 他抬脚踩上赵辞的手背,狞笑着狠狠碾进泥土里:“老十的儿子真是和他一样不争气!” 冷汗混杂着血水流进赵辞的眼睛里,他如今的修为已经跌到了金丹期,更没有跟凌千锤抗衡的资格——换命石,以修士半数修为作为代价,在关键时刻救人一命。 对方的实力起码在化神期,在师父赶来之前,他该如何,他该…… 轰隆——! 赵辞猛的抬头,然后缓缓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容:“你完了。” 狂风骤然呼啸而过,乌云翻涌堆叠,雷鸣电闪,整座山林都开始摇晃起来,隐秘的深处陡然传来凄厉的野兽嚎叫—— 一道浅色身影倏然出现在了半空之中。 郁平从天而降,衣袂翻飞,他身后雷电交加,映得他整个人宛如神罚降世—— “鼠辈!”凌千锤反应迅速,登时腾起一片浓雾,几乎覆盖了整座山林! 赵辞忙道:“师父!他的蛛丝能掩藏自身气息,还能抑制他人灵力,您小心……” “多虑了。”强悍的魔气袭来,李逢云冷着脸,一手捞起半死不活的赵辞,迅速飞身而去,“师尊动了杀心,这种旁门左道拦不住的。” 话音被狂风吹散,两人齐齐抬眼望去,只见郁平居高临下,散落的发丝随风飘动,他向下俯视,面色冷淡。 郁平指尖的符纸被狂风吹飞,走势诡异,而后泛着冷光的阵法浮现在半空之中,天地间静止一瞬—— 阵法倏然成型,半边天空都被照亮,空中即刻幻化出灵力汇聚而成的刀刃,足有千万! 那蜘蛛妖修还躲藏在浓雾之中,谁料郁平根本没有同他周旋的打算。 郁平眸中毫无情绪,双指并起,在虚空中轻轻一点—— “杀。” 万千刀刃裹挟着罡风,直直落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第 17 章 第18章 第 18 章 蛛丝勾勒出的浓雾,不出半秒就被肃清,凌千锤的踪迹登时显露无疑! 剑意直直落下,凌千锤咬紧牙关召出一道屏障,堪堪挺住了。 “轰!!” “咔啦。” 防御屏障轰然碎裂,凌千锤嘴角溢出鲜血,他再也支撑不住,现出原形,猛的跪倒在地上。 郁平高高在上地俯视对方,见状意外地挑了下眉梢:“竟有几分本事。” 周遭残枝断木,草屑乱飞,半数山林几乎被夷为平地。 凌千锤从深坑废墟里站起来,拖着半条胳膊怒吼一声:“清幽县的蝼蚁们伤我族人,我不过惩戒一二,就引得你对我赶尽杀绝,郁平——你做事可有公道!” 方才和凌千锤周旋最久的赵辞听见这话都惊呆了。 这妖修脑子没病吧?! 不过郁平从不理会别人对自己的质疑—— 他探手一抓,血红朱砂在泛黄的符纸上格外醒目。 “八荒共一魄,”郁平声色凌厉,“去!” 竟是锁魂符! 凌千锤变回原形,八条腿齐齐上阵,绕着弯躲避那张符箓,同时千万条蛛丝犹如锋利的银针,直直朝着郁平而去! 郁平一动不动,李逢云见状,立刻将赵辞扔下,自己飞身而上,挡在郁平身前。 他拔剑挥出一道势如破竹的剑气,直接将蛛丝砍了个粉碎。 李逢云神情倨傲,衣摆翻飞,正想要离开,却听到一声略带急促的声音:“少谦兄三思!” 与此同时,一根通体碧绿的玉笛破空而来,眼看就要打飞那张锁魂符。 “铮——” 长虹剑倏然出鞘,李逢云墨发翻飞,身形犹如鬼魅,一剑挑飞了那根笛子。 玉笛上带着强横的灵力,李逢云被硬生生震出十丈远去,却没有伤到丝毫。 他将玉笛劈成两半,“当啷”落地。 李逢云收剑俯身行礼:“张峰主,得罪。此妖伤我师弟,师尊要杀他,我自该全力相助。” 张千神色不定地看着李逢云。 他这一击是冲着拦下郁平去的,其中灵力必能和郁平相抗衡,李逢云……怎么能毫发无损地拦下? “刺啦。” 妖修已经被郁平一招杀死,躯壳化作残渣,仅剩一缕残魂附在符纸上。 符箓在郁平之间缠绕,他眼都没眨一下,径自将那蜘蛛妖的残魂捏碎了。 天边露出一缕曙光,夜色已尽,周遭山林更显杂乱。 “郁平兄啊……”张千看着对方缓缓落地,不由得懊悔,“你动手怎么这么快?” 郁平面色还苍白着,他闻言轻飘飘看了张千一眼:“你怎么来了?” “你老糊涂了?你说这地方出现了忘忧铃,我当然是来销毁它们的!” 张千打了个哆嗦:“从前因为这禁器,我可受了不少罪。” 郁平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神色有些迷茫。 他一直受着内伤,还耗费精力斩杀了一个大乘期的妖修,多少有些精力不济。 李逢云见状上前一步:“县令府邸就不去了,不如先找个落脚地,等我师尊恢复一二再商议禁器一事?” -- 驿站上房内。 赵辞被喂了半壶丹药,临时找来的两个医修围着他忙前忙后,过了三个多时辰,终于幽幽转醒了。 他半死不活地躺在床板上傻笑,乐呵呵的复盘:“哇塞化神期,被两招秒了有什么可说的,师尊得了MVP!李逢云躺赢狗!” “疯言疯语的嘟囔什么呢?”张千坐在他床边,眼神里的嫌弃不加掩饰,“嚯,肚子上这血洞比你脸都大。” “张师叔,您嘴真的很欠。” 张千和郁平是私交甚好的朋友,两人之间有福就同享,有难都不当,属于绝世稀缺的狗人一对。 赵辞平日里没少被他俩数落,他对着郁平尚有尊重,对着张千可就没那么客气了。 “您如果实在闲得慌,可以出去沽名钓誉一番,就说作乱的蜘蛛妖是您斩杀的,保护了全县百姓的安全。” 张千呵呵两声:“我没你那么不要脸。” “嗯嗯那您要是没什么特殊癖好的话,就别盯着人家肚子上的伤口看了行吗?” 张千翻了个白眼:“小屁孩一个,你以为我愿意搭理你?我是想跟你打听点儿事儿。” 赵辞眼一翻嘴一张,马上准备嚎叫,张千眼疾手快,直接捂住了他的嘴。 “认真的,”张千严肃道,“你那个师兄,李逢云现在什么修为?” 赵辞“呜呜”两声示意张千把手拿开。他眼珠一转,笑道:“您觉得呢?” 张千:“比郁平和我低一些。” 赵辞无语:“您这不废话?!” “其实我也不清楚。”赵辞撇撇嘴,“但蜘蛛妖的招式他能轻易击碎,怎么样也得化神期之上吧。” 张千闻言不再说话,坐在床边静静思索起来。 -- 隔壁房间,郁平静坐在床榻上。 李逢云抱着剑,倚靠在门边。 他被勒令不许靠近,脑海里回想起赵辞说过的话,然后不动声色地问了一句:“你要闭关吗?” 郁平正调理内息,闻言有些莫名其妙:“这点小伤,闭关做什么。” 李逢云的眸色沉了沉。 据赵辞所说,郁平每月中旬遭受“天道”的反噬,都需要闭关两天的。 那现在这是? 郁平今日所受两次内伤,一次是同他交谈完之后,另一次是寻找赵辞的时候。 难道除了反噬之外,还有人在无形中对郁平下手吗? 李逢云脑海里一片混乱,眼睁睁看着郁平痛苦的神色。 ……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过了一整天之后,郁平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天杀的系统,任务没有失败居然也有惩罚,他要求了惩罚延迟去救人,没想到回来还会给他补上! 郁平身形微晃,一撩袍从床榻上起身走到门口。 室内点了几盏昏黄的灯火,李逢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去了,郁平松了口气,径自开门,去隔壁察看赵辞的情况。 “清幽县的事情我不再插手,”郁平看见张千也在,开口说道,“烂摊子你来收拾。” 张千本来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听见这话直接醒了:“凭什么?!” 郁平挑起眉梢:“如果不是你那个破铃铛,清幽县的百姓根本没胆子一直吃妖肉喝妖血,妖修一族也不至于直接派人来虐杀全县的人。” “你这话说的,矛盾都是我激化的呗?” 郁平瞥他一眼:“不然呢?” 张千震惊于自己来这走一趟就沾上臭狗屎,他“你你你”了半天,也没憋出其他话来,只好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不吱声了。 郁平才不管他,站到赵辞面前,伸手扣住对方手腕:“……金丹初期。” 他垂下眼:“是我没能护好你。” 赵辞咧嘴一笑:“没事儿啊师父,归根结底是我太菜,再说了,要不是您来得及时,我早投胎去了。” 郁平虽然没懂“太菜”是什么鬼话,但也能理解对方的意思,他抿了下唇:“回到听月峰之后,我会让你暂时停止试炼,你好好休养,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之后……” 郁平勾唇,笑容慈爱:“我会加倍督促你修炼。” 赵辞:“……” 大难不死必有后难。 他都气得坐起来了。 郁平转向张千:“张峰主,我们就先行一步了。” 不顾张千的阻拦,郁平抬脚向客栈外面走去:“不知道那三个人跑哪去了,一天到晚都不省心——” 他话没说完,就看到客栈一层的大厅里,乌泱泱围了一堆人,却安静得出奇。 楼梯口处,立着一把锋利的剑刃,正是李逢云的长虹剑。 李逢云抱着胳膊,垂首站在阴影里,他抬眼对上郁平的目光,抬手一挥收起剑刃,踱步走到郁平面前。 郁平:“怎么回事?” 李逢云:“不知道谁在镇上散播的言论,说断忧峰的张峰主下凡拯救苍生,不仅炼出了忘忧铃,还斩杀了作乱的蜘蛛妖。百姓们打探到了张千师叔的落脚地,特地前来叩拜。” 郁平挑了挑眉:“你做了什么手脚?” 李逢云看了郁平一眼,似乎对他这个问法不甚满意。 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他们聚在一起过于吵闹,会影响您和……师弟的疗伤休息,所以我简单威慑一二。” 郁平看着噤若寒蝉的男女老少们,很容易想象到彼时李逢云的姿态——恐怕和恶鬼无异。 正想着,李逢云上前随意抓起一个人,带到了郁平面前:“说吧,消息从谁那里传出来的?” 那人是个黑脸汉子,抖如筛糠,胆怯地抬头看了郁平一眼,然后哆嗦着从怀里掏出忘忧铃,晃了两下。 郁平疑惑了,凤眸微挑:“我长得有这么可怕?” 两声脆响过后,黑脸汉子明显没那么恐惧了,甚至能直接抬起头来直视郁平:“你、你是听月峰的那个逍遥仙尊吧?” 李逢云闻言额角青筋一跳,下意识就要拔剑。 不料郁平抬手拦住他,轻声细语道:“正是,怎么?” “我们清幽县受此劫难,全是因为你说好护着我们,结果暗地里包庇那群畜生,你还、还有脸出现在我们面前!张峰主为何还不出来,你把他怎么了?” 这话刚一说完,李逢云的剑就立刻横在了那人的脖颈之间。 郁平没再阻止,接着问:“还有什么?” 那人缓了缓,继续梗着脖子:“临仙酒楼的问情姑娘都告诉我们大家了,你说过让我们自生自灭,这般不顾苍生,怎么当得起仙人名号!” 郁平对上这人坚定的眼神,差点想给他鼓鼓掌。 他嘴角噙着笑意,微微俯身,抬手扣住黑脸男人的下巴:“这些话,都是谁教给你的?” 郁平那张俊美无双的脸倏然放大在男人面前。 李逢云怕剑刃伤到郁平,赶忙收了长虹剑,又硬生生忍住将郁平拉开的冲动。 郁平的手指修长白皙犹如白玉,看起来弱不禁风,可黑脸男人却感觉自己的下巴要被捏得脱臼了。 李逢云神色淡然,眼神在郁平的指尖处停留,自己攥拳将手指捏得喀喀作响。 他在心底盘算能不能暗中杀人。 第19章 第 19 章 等到李逢云回过神来的时候,都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莫非他堕入魔道之后真的愈发不通人性了?无缘无故想杀人是怎么回事? 李逢云心脏一阵狂跳,连忙把视线移开。 郁平没注意李逢云的状态,他已经放开了黑脸男人,转而俯视着黑脸男,语调散漫:“不愿意说吗?” 他居高临下,指尖悬停在男人眉心前:“搜魂。” 男人猛的一惊! 当今世道,谁没听过搜魂术的威名? 这术法即使施加到修士身上,也能叫人丢掉半条命,更遑论他一个普通人! 郁平这话一出口,饶是李逢云也震惊了一瞬。 仙门曾有位长老,就对着十多个普通人施用了搜魂术,结果那些人连半刻都没挺过,就彻底晕死了过去。 即使后来苏醒了,也变得疯疯癫癫,没有半点人样,不过两日就自缢而亡,死状可怖。 这事惹人愤懑,那长老失去人心天怒人怨,最后被天道降下神罚,在雷劫中形神俱灭。 李逢云浑身一颤,立刻上前握住郁平手腕,失声道:“郁少谦!” “尊师重道行不行?”郁平调笑着斜了他一眼。 李逢云被郁平笑得恍了下神,然后恨恨想着:竟还笑得出来,名声彻底不要了吗?! 黑脸汉子又哆嗦了起来,他颤巍巍地去摸铃铛,还没晃出声响来,就被李逢云一剑挑飞了出去。 “叮——” 李逢云一手执剑,一手还攥着郁平指尖。 他眉眼阴郁,声音冷如寒冰:“老实交代,否则不用他出手,我便先一剑了结了你。” 剑锋反射的冷光打在男人脸上,他再不似方才那般有胆魄,瘫坐在地上:“我我我……是县令大人,都是耿县令说的,我们大伙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就就就……” “张怀清,”李逢云冷冷道,“去拿人。” “这就去!” 张怀清不知从哪钻了出来,立刻就往外跑,没成想正在门口撞上了一个人—— “师、师父?”张怀清险些咬到舌头。 李逢云屈尊抬眼,发现来人竟是张波。 也就是他为了能进入仙门大选,而在凡间随意挂名的一个小门派的掌门。这人修为一般,只是重在修心。 张波发须尽白,眉目祥和,背着手逆光而来。在见到张怀清的一瞬间,就“呵呵”笑了起来:“怀清啊,可叫为师想念啊。” 张怀清的眼里一下就盛满了泪水,哽咽道:“弟子亦是如此……” 李逢云冷然开口:“可还记得正事?” 张怀清这才一个激灵:“是、是。” 不料张波忽然操着一副沙哑的嗓子,开口:“诸位仙长可是要这个人?老朽无意中见他行为可疑,就将他带来了。” 郁平这才掀起眼皮,多看了这人一眼。 “你这凡间的师父不简单啊。”郁平轻描淡写地低声说。 李逢云却硬邦邦道:“我从未认其他人为师。” “……”郁平扭头,跟这人对视两秒,而后不怀好意地笑了,“是么,对我当真痴情。” 李逢云:“……” 这人! 不等二人再说些什么,耿县令已经畏畏缩缩地从外面走了客栈正厅里。 张怀清立刻把县令押到了李逢云面前。 耿县令一脸苦笑:“那个,呵呵,逍遥仙尊,您大人有大量,我、我派发神器铃铛,这、这也是迫不得已啊,民心浮动,容易发生暴乱的!” 郁平点点头:“可以理解。” “是吧,哈哈……” 郁平:“忘忧铃哪来的?” “这……”县令嗫嚅着,“这是一个散修给的,说可以稳定民心。” 郁平勾唇:“如果散修能厉害成这样,那仙门岂不成了笑话?” “不不不不是,”耿县令冷汗都下来了,他畏畏缩缩地抬头,正看见张千和赵辞从楼上下来。 耿县令登时一个激灵,指认道:“就是他!仙尊,就是那个小白脸散修!” 张千闻言,当场给众人表演了一个虎躯一震。 “什么?”张千两步跨下楼梯,不可思议道,“我丫疯了啊把禁器送你?” 郁平嫌弃道:“真粗鄙。” “我不拿琵琶砸你算我脾气好。”张千二话不说,从储物袋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铃铛。 那铃铛明显和忘忧铃是同源,只是上面的花纹更加繁复,中间还镶嵌着一颗赤红的灵石,正发着淡淡微光。 郁平眼皮一跳:“主铃不是已经被销毁了么?” 张千隐晦地看了郁平一眼,没接话。他闭眼默念了些什么,主铃开始慢慢变大,最后径自飞出客栈,“咚”的一声坐落在街道上。 外面围着的百姓越来越多,他们看见这等法器,都不由自主地掏出自己的忘忧铃。 “铛——铛——铛——” 张千低声默念,金灿灿的灵力萦绕在他周围。 “大块载我以形,造化赋我以命,形虽有异,命本无别……天下苍生皆出同源,人仙魔妖,万物齐同——” 三声巨响之后,灵力震荡覆盖全镇,直接将子铃摇晃的声音彻底掩藏。 等到余声散尽,百姓们持有的忘忧铃,全都变成了普通铃铛。 没过多久,周遭的人们就仿佛中邪了一般念叨着: “我做了什么……怎么会这样……” “仙尊说的对,万物齐同、万物齐同,我怎么能去吃妖肉……怎么办?” “我真该死,为什么不杀了我……!!” 方才安静如鸡的百姓们,在忘忧铃的法力被解除之后,瞬间崩溃了。 一时间哭天抢地的懊悔声不绝于耳,甚至还有因为过于悲痛而晕厥过去的。 郁平静静看着,逐渐感觉到了一丝怪异:“矫枉过正了吧?” 张千修的苍生道,最看不得苍生相残,但郁平没想到他会直接使用忘忧铃给普通人灌输这些。 张千面不改色:“除此之外的办法都是治标不治本,难道你还想再见到他们与妖修互相残杀的场面吗?” 在场的百姓们痛哭流涕,都朝张千虔诚叩拜,然后各自搀扶着离开了。 郁平移开视线。 张怀清张怀隐二人,正垂头接受张波的说教,郁平分神偷听了一耳朵:竟也是在给这二人讲授什么“仙人魔妖万物平等”的理念。 郁平撇了撇嘴。 耿县令还缩在角落里,他见没人注意到他,便想偷偷摸摸溜走,不料张千立刻看了过来。 “这个人我要带走,”张千抓着耿县令的衣领子,严肃道,“当年除了主铃之外,忘忧铃分明被销毁得一干二净。” “只有我们断忧峰主音修,其他四峰对此一窍不通。这人张嘴就咬我一口,说铃铛是我给的……我怀疑是断忧峰内部出了纰漏。” “你峰内部事务就不用跟我汇报了,”郁平摆摆手,“这清幽县日后的事也交给你,如何?” 张千眼皮直跳:“郁少谦你真是越来越不要脸了。” 此话对郁平的攻击性为零,他懒洋洋地一笑:“走了,回去休养生息——” “还有两件事。”张千忽然拦住郁平。 “嗯?” 李逢云站在郁平身边,看见张千这副吞吞吐吐、眼神一直往他身上瞄的架势就无语,冷笑着往旁边站了站。 张千见李逢云走了,才低声道:“一是逢云,他现如今的修为你探查过没有?绝对不低,你务必小心。” 郁平不甚在意地挑起眉梢。 “毕竟你们二人之间还有怨仇。”张千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二是,我之前出手阻止你杀掉那个蜘蛛妖修,你可知道为什么?” 郁平:“你闲得慌呗。” 张千:“。” “那蜘蛛妖修名叫凌千锤,是当今妖皇收养的义子,排行老二。” “哦,”郁平了然,“妖皇会找我麻烦。” 见张千郑重点头,郁平颇不在意,他轻描淡写地移开眼,然后忽然想到了什么。 郁平眉心微微蹙起:“不对。” 张千:“?” “仙门派人来清幽县探查此事,但凡有点脑子都不会选择在此期间杀人,可这个凌千锤甚至在我们眼皮子底下频繁动手,生怕我们找不到他似的。” “更何况主动对逢云和赵辞下手,就像在逼我去找他似的……我们像是一直在被人引导。” 张千:“凌千锤引导你去杀他?图什么?” “不清楚。” 郁平慢悠悠地继续说,“但清幽县百姓一早就打着我的名号捕妖杀妖,让我跟妖修一族结下了梁子。如果我不杀凌千锤,自然会引得人心不满;我若是杀了他,更是和妖修势不两立。” “真是够缺德的。”张千怔怔听着,然后露出一脸牙疼的模样,“那幸好你把他解决掉了,好歹能有清幽县百姓的民心。” 郁平眼睫颤了颤,轻笑出声:“张兄,你有所不知,” “嗯?” “清幽县的百姓们已经将此事功劳记到你的头上了……他们现在将我视为洪水猛兽呢。” 张千:“……什么?!” “无所谓,”郁平挑挑眉,脸上又挂上了那副事不关己的笑容,“我的名声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万事顺其自然——” “你现在不比从前,该注意些。”张千难得有些着急,“你从前仗着修为高深,做过不少失人心的事儿,虽然你并没有过错,但找个理由打个幌子多少还是有些必要的。” 郁平:“我名声臭出三界,也没见有人敢杀到听月峰砍死我。” 张千:“……” “你真是听不懂人话。那我问你,你现在身体亏损如何?” 郁平并不搭理他,拂袖转身要走。 张千一把扣住他手腕:“经脉都虚浮成这样了?” “啰哩巴嗦,你不如转去医修算了——你比他们能念叨。” 郁平说完,朝站在远处的李逢云吹了声悠扬的口哨:“走了逢云,回家。” 李逢云一直不虞的面色,听到郁平这话才稍微柔和下来,走了过去。 他特别不走心地朝张千行了个虚礼,然后跟着郁平离开。 -- 街上笼罩着一层诡异的氛围,县里全然不似刚来时那般热闹。 仔细看去,还有不少混在人群里的妖修——他们都面黄肌瘦,身上带伤。 有人把妖修都放了?谁? 郁平不动声色地放出审视。 怪异的感觉挥之不去,他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两人一路无话,直到郁平猛然停下了脚步:“哟,把那几个小崽子给忘了。” 李逢云早就意识到了,只不过一直没提醒,他见郁平终于想起来了赵辞他们,不由得撇撇嘴:“我当你对赵辞有多上心,看来也不过如此。” “那是自然,”郁平脸不红心不跳,甚至能反唇调笑李逢云一下,“我对他只是纯粹的师徒情谊,哪像以前对你,又当师父又当爹的,照顾起来心累得很。” 李逢云很配合地回想了一下,愣是没想起来郁平什么时候操心了。 以前……可以说是郁平有一口饭吃,就有他一个碗刷。 李逢云甚至现在还记得,他之前高烧不退,郁平抵住他的额头,面露担忧,说出的话却简直没有人样—— 居然问他是不是偷偷喝了人家打铁花用的铁水。 不过,他们两人的确一起度过了一段相当困难的时期。 李逢云那时不过是十五六岁的普通孩子,放在仙魔大战后的世道里,谁看了都觉得是累赘,可这样的日子过了小半年,郁平竟然也没扔下他。 这样看来,郁平对他称得上关怀备至了。 李逢云心思松动,闷闷地哼了一声:“又不是我非要跟着你,是你要收我为徒,还说什么这辈子……” 李逢云倏然闭嘴。 郁平唇边的笑意顿住了。 他是说过。 * 百年前仙魔大战之后,世道飘摇混乱,仙山脚下灵气缠绕,一幢小木屋里,灯光昏黄,暖意横生。 少年李逢云把自己的脸深深埋进被褥里,背对着郁平,任由对方怎么扒拉他,也一句话都不肯说。 已经到了仙门,他们该分道扬镳了。 李逢云知道自己根骨不佳,没有修炼天赋,连踏入仙门的资格都没有。 他原本已经做好了准备,这次离别,应该再也见不到郁平了。 可往日里没个正形的郁平,这次却强硬地把李逢云从被褥里拽出来,看着他发红的眼眶调笑:“哟,快掉个泪让我看看。” 李逢云险些就要拿凳子砸人了。 可郁平又说,他修炼求索半生,从未想过收徒,一见李逢云却觉得有缘,格外喜欢。 “同我回仙门,这辈子只收你一个徒弟,必然不会叫人因为你修为低而欺辱你。” 郁平那双常含笑意的眸子里是极其认真的神色,浅淡的瞳孔中只倒映出李逢云一个人的面容。 那时的李逢云愣了许久,然后轻轻点头—— “师尊!” 赵辞那张扬的声音响起。 李逢云从百年前的往事中陡然抽离出来。 第20章 第 20 章 这一瞬间,李逢云心底几乎是立刻就产生了极强的杀意。 他咬牙盯了郁平许久,才堪堪压下那股躁郁的魔气,转过脸去把赵辞当空气。 不过郁平似乎也没好到哪里去,他走了半天的神,赵辞一连叫了他好几声,才反应过来:“干什么,叫魂呢?” 赵辞身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他看见郁平和李逢云就这样旁若无人地走了,不禁感叹自己命途多舛:“我身受重伤也就算了,居然还差点成为弃婴。” “瞎说什么,”郁平摆摆手,“我和逢云先回听月峰,你带着张氏兄妹去追云峰领取此次试炼任务的奖励吧。” “为啥不是咱俩先回去,让他去拿呗。”赵辞指了指自己,“我是尊贵的病号啊师父。” “废话真多。”李逢云忽然开口,浑身散发出阴森森的魔气,“让你滚就麻利点。” 赵辞莫名其妙:“惹你了?” 郁平心道:又变成这样了。 郁平抬抬下巴:“他这副模样,去追云峰的话能被你娘砍成臊子。” “我先带他回去泡灵泉,压压身上的戾气。” -- 郁平带着李逢云回到主峰后山。 已是深夜,仙山之上月光澄明,云雾缭绕,分外静谧。 师徒二人绕过端方阁进入后山深处,翠竹轻摇,泉声泠泠,顺着星星点点的荧光往前走,一个转角,赫然露出一汪深蓝的清泉,平静无波,像一颗硕大的灵石。 “这等灵泉,侧峰应该也有。” 李逢云没接话,反而摩挲着腰间那块环佩:“你给我的这块灵石黯淡了许多。 郁平勾了勾唇:“因为我近日精力不济。” 一道熟悉的感觉袭来,郁平眉心微蹙,交代道:“我需要闭关两日,你压制好魔气之后就自己回去。至于你如今的体质,等我出来,会去藏书阁看看有没有什么法子……” “你这样太不安全了。”郁平丝毫不掩饰眉眼间的担忧。 他说完,径自转身离去。 李逢云望着他的背影,又扭头看向灵泉。 听月峰的灵气比凡间充沛千百倍,他自然不会再出现控制不好魔气的情况。 李逢云只想了一会儿,就果断收敛气息,跟上郁平。 如果这两日才是赵辞所说的“天道反噬”,那在清幽县时,郁平无形中所受的伤就一定另有端倪。 李逢云低声默念了一道隐身诀,闪身进入端方阁。 -- “别的本事没有,就罚我准时。”郁平轻嗤一声。 系统罕见的没给回应。 端方阁后院的清静堂内,寒气缭绕。 外面的屏障已经设好了,不会有人打扰,屋内空无一物,只有最中央摆放着一块宽大碧绿的温润灵石。 刺骨的寒气一接触到灵石就自动退去,只萦绕在底部静静温养。 郁平端坐其上,闭着眼运起内力——聊胜于无。 这每月一次的“天罚”实际上是系统弄出来的。与之前的惩处不一样,这是实打实的冲着要他命去的。 郁平刚走了个神,喉口处就涌起一股腥甜。 此时没有其他人在场,郁平也就不再勉强,直接一口血喷了出来,将淡蓝的衣袍染得血迹斑斑。 下一刻,郁平体内窜过无数道强悍的电流,犹如万蚁噬骨,钻心的疼。 灵力无法对抗,郁平不硬扛,浑身一软就瘫倒在了灵石床上,整个人蜷缩成一团,细细地颤抖着。 “呃……” 冷汗打湿碎发,黏在他额间。郁平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放轻了,殷红的血迹流了一地。 他瞳孔涣散,眼睛都没办法聚焦,只能虚虚地盯着某一处地方—— 正对着李逢云掩藏的角落。 李逢云头皮发麻地看着这一幕。 这就是所谓“天道”对于他郁平的惩罚——凭什么? 凭什么? 李逢云紧紧咬着牙关,抬脚迈步,站到了郁平身前。 可郁平此时浑浑噩噩,根本察觉不到李逢云。 “天道反噬”才刚刚开始,而这样的惩罚还要持续两天。 起初郁平还能硬挨过两天,一直到现在,他的身体越来越差,恐怕用不了多久就会直接晕过去。 郁平整张脸都没有半分血色,他眼前发黑,死死攥拳,血迹从掌心渗出,手指关节都泛起可怖的苍白。 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楚,疼得他呻吟出声—— 手腕处传来温热的触感,郁平心底一惊,然而不过刹那,他就彻底昏死了过去。 -- 李逢云完全不懂,到底是什么样的力量,能把郁平逼迫至此。 他解了隐身诀,也不再隐藏气息,就这样光明正大地坐在灵石床上,让郁平枕靠在他腿上。 郁平已经晕了过去,可“反噬”似乎还未结束。他的身体时不时出现痉挛,浑身上下不停的往外冒出伤口,鲜血根本止不住。 李逢云几乎用尽了所有方法,都没办法停止这场凌虐。 …… 直到两天时间结束,在灵石床和李逢云灵力的滋养下,郁平终于在第三天慢慢醒了过来。 屋外阳光柔和,透过寒气照了进来。 郁平全身软得不行,可眼睛尚未睁开,便开始出口嘲讽:“威力小成这样,可千万别让我发现,你的力量已经不足以——” 郁平的话音倏然停止,视线里出现了李逢云那双疲累压抑的面容。 “李……” “你在跟谁说话?” 李逢云一直没合过眼,眼底布满血丝,眼眶也还红着。 他声音低哑,却带着不容忽视的逼迫:“郁少谦,你在跟谁说话?” “我,”郁平哽了一下,“你怎么在这里?” 他怔了怔:“出去。” 李逢云不为所动。 郁平强撑着起身,却被李逢云强硬地按了回去。他这才发觉,自己好像一直靠在李逢云的腿上! “你怎么进来的,谁允许你擅闯——” 郁平呼吸不稳,想要推开对方,不料李逢云竟面无表情地攥住他双手手腕,另一只手牢牢锢住郁平的腰。 “这就是你说的‘闭关’?”李逢云低头跟郁平对视,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红光,“你管昏迷三天叫‘闭关’?” 郁平无端有些头皮发麻,他有些色厉内荏:“和你有什么关系?你现在就给我滚出去!” “我在这里看了你三天,”李逢云挑起唇角,眸子里却无笑意,“现在让我滚,未免有些晚了吧,师尊。” 郁平不知道这人怎么会混进清静堂的,他分明设了禁制! 难道他现在的修为已经低到这种地步了吗? “赵辞都告诉我了,”李逢云慢条斯理地说,“这是天道不满您对我穿心挖骨,而降下的反噬嘛。” 李逢云眯了眯眼:“只不过,您已经到了可以和‘天道’对话的境界了吗?” “还有在清幽县时,你无缘无故受的那些伤,既然不是‘反噬’,那到底是什么?” 郁平被他这一连串的话弄得直冒冷汗,他抬眼对上李逢云眸中深深的探究。 郁平忽然有些头晕,一时间福至心灵—— “……小云,我难受。” 李逢云一怔,连忙放开了他。 他见郁平的手腕处被攥出几道红印子,不由得一阵懊悔。 郁平才刚从重伤中醒来,他逼得那么紧干什么…… “我……”李逢云登时有些慌乱,他扶住郁平的腰,“我去找个医修来。” “不必,沈峰主特地为我炼了丹药。” 郁平说着,手里凭空出现一个瓷瓶,他倒出两粒金灿灿的灵丹,皱着眉吞了下去。 “先送我回去吧。”郁平看向李逢云,轻声道,“不是刻意瞒你……这些事在我修养好后,再慢慢讲给你听,好不好?” 不知是不是药物的作用,郁平眸子里逐渐浮起一层水雾,他眼尾浸着淡淡的红,睫毛不住的颤抖,连带着方才的话都带上了商量的意味。 郁平往日散漫不羁,李逢云从没见过他这副服软的模样,一时间有些愣住了。 他下意识抬手,想要触碰郁平的眼尾,却在即将碰上的瞬间猛然惊醒,垂首回应:“好。” -- 李逢云反应过来了。 他应该是被郁平给算计了。 听月峰侧峰,弟子居所内。 李逢云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岳执事,气得牙痒痒。 “峰主有令,李逢云、张怀清二位弟子,今日起不得踏入主峰,一切修炼事宜均在侧峰进行,由我全权看管。” 岳思凡推了下琉璃镜片,笑眯眯地说道:“两位,这段日子咱们真的该形影不离了。” 身旁传来张怀清的哀嚎:“啊?为什么啊岳执事!我本来就没想过进入主峰,但也实在不想一直被您……监视啊。”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 李逢云则是黑着一张脸,在心底将郁平翻过来覆过去骂了一遍。 郁平这厮,为了不跟他说实情,竟然装病撒娇! 李逢云脑海里浮现出郁平当时的模样,一时间又愣住了。 撒……撒什么? 他怎么会用这种词形容郁平的?! 李逢云胡思乱想,居然在岳思凡的眼皮子底下,把自己想了个大脸红。 岳思凡:“?” 你很热吗? -- 几日时间眨眼而过,李逢云和张怀清有岳思凡盯着,赵辞还在修养中没力气作妖,本就不管事务的郁平过了段相当舒心的日子。 端方阁外的庭院里,他一身月白衣袍,发丝垂落,懒洋洋地窝在宽大的雕花躺椅上,旁边的千年灵树像是活过来一般,两条枝桠往外伸出,为他挡住了刺眼的阳光。 一片绿叶悠悠然落下,郁平抬手捏住,漫不经心地开口:“干你屁事,我乐意躲着他。” 系统暴跳如雷:“你这样又不是长久的办法,如果男主一直逼问你怎么办?” 郁平浑不在意:“都说了他以为我在和天道对话——你是个屁的天道。” “……”系统冷笑,“我不管了,但是你别忘了,如果你敢告诉男主、或者任何人我的存在,我会直接——” 郁平唇边的笑意淡了淡。 他当然不会忘。 系统之所以能这样钳制束缚他,不是以他郁平的性命相逼迫,而是拿李逢云的性命作为威胁。 百年前,郁平曾经亲眼看着李逢云的身体,在系统一声令下后,化成了无处可寻的粉齑。 第21章 第 21 章 百年前仙魔大战之后,郁平身负重伤,濒临死亡,还与其他修士走散了。 天色昏暗,万物颓糜,天空映出不详的血红。 郁平浑身是伤,茫然乱走,在河边一处乱石堆积的假山后面,发现了快要断气的少年李逢云。 郁平也再没力气起身了,索性腿一软靠在了那少年身边。 “好巧,你也快死了吗?”郁平半死不活地跟人家搭话。 当时的李逢云可能是惊异于世上竟有此人物,打招呼都打得这么清新脱俗,于是硬生生续上一口气,朝郁平翻了个惊天白眼。 郁平当时还想,自己跟这小孩儿倒是有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绝妙缘分。 等死路上不孤单。 然而天不亡他俩,郁平就是在那时看见的系统。 那系统化作一团漆黑的毛线,直冲着李逢云的心口而去,当时郁平吓了一大跳,还以为是什么夺舍的功法,使出全力阻止,居然真的成功了。 那团漆黑的影子先是停在原地,发现是郁平阻止了它之后,竟直接暴怒地冲进了郁平的体内。 下一刻,郁平就感觉脑海里“滴”的一声,一个名叫“系统”的东西彻底寄生在了他的身上。 这系统上来就骂他“恬不知耻”——说他强占了原本属于李逢云的机缘。 当时的郁平直接傻眼了,他心气本就比天高,闻言立刻挑着眉骂回去:“我这等绝世奇才还用得着抢人机缘?” “你等着,我即刻自裁——哪来的孤魂野鬼敢占我的身体,做梦!” 许是被郁平这番壮志吓到了,系统一改方才的嘴脸,谄媚地笑了两声:“你二人濒死,我能救活你们——之后只需要你完成两个简单的小任务。” 郁平一个字儿都没信,可身旁的李逢云像是若有所觉似的,虚弱地拽着郁平破烂的衣角,垂首喃喃,好像在回应郁平刚才的招呼:“我才不想死……” 他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的模样,当然不想死。 郁平行事一向我行我素,这次看着虽狼狈却难掩青涩俊俏的李逢云,不由得愣了会儿神,破天荒的答应了所谓“系统”的要求。 系统果真有几分本事,让他们二人齐齐捡回命来。 在外漂泊的日子难是难了些,但有李逢云作伴,郁平着实没尝出多少苦涩的滋味。光是闲着没事逗弄李逢云,就已经相当有趣了。 然而直到郁平带着李逢云回到了仙门,安安稳稳生活了一段日子之后,系统才露出了它的真面目。 它口中的第一个任务,竟然是要郁平亲手把李逢云穿心剜骨、逐出仙门。 说是什么“龙傲天男主的必经之路”。 放狗屁! 郁平早就将李逢云看作至亲之人,想都没想就拒绝了系统的任务。 不料…… 系统没有拿他开刀,反倒是引着他前往李逢云的住所—— 然后只说了“销毁”两个字,原本笑着朝他走来的李逢云,就在郁平面前化作了炸开的血色齑粉。 斑斑点点的血迹还随风溅到了郁平的脸上。 李逢云面上挂着的淡淡笑容都没来得及收回去。 那一刻郁平浑身僵住,连呼吸都停止了。 他很少经历那般绝望的情形。 在郁平呆愣之际,系统已经带着他回到做决定的时候,将任务重新说了一遍。 “可以。”郁平脸上没有一丝笑意,“任何任务我都接受。” -- 想起不怎么好的往事,郁平的脸色已经差到了极点。 他不耐道:“你在我身上下过禁制,我怎么告诉他?” 系统还在乱跳:“谁知道你会不会趁我现在权限少就拿自己一身修为跟我对着干!” 郁平轻嗤一声。 系统冷冷哼道:“清幽县跟龙傲天剧情没什么关系,你就当做休假,” “接下来你就不能懈怠了,过几日苍北秘境开启,各峰都有两个名额前往夺宝,李逢云拿到了最稀有的‘七星续命灯’却被人强抢,” “那些人还认为他是曾经的废柴,没想到他的修为已经十分高深,然后被纷纷打脸,明白了?” “至于你……无需动手,只要站在他的对立面,逼迫他交出法宝,然后被他羞辱一番就可以了。” 郁平漫不经心地听着,转头就收到了来自赵依山的传音珠。 “过几日苍北秘境开启,各峰峰主内门弟子的安全须得有人保障,听月峰郁峰主以及天命峰沈峰主一同随行。” 碧绿的传音珠自动回到匣子里,紧接着,郁平面前浮现起一行飘渺的小字,是赵依山额外给他传递的消息:【郁平,苍北秘境此行特意托你前往,多加注意。】 郁平见状不动声色地敛去了字迹。 系统还在他脑子里说些有的没的,郁平全当做了耳旁风。 他站起身,慢悠悠地往藏书阁走去。 与其琢磨系统的屁话,还不如去找些古籍,看看李逢云这仙魔同修的情况该怎么解决。 -- 郁平不爱看书,藏书阁自建成之后,他就没进来过,这时一迈进门槛,还有点陌生。 屋子里摆放着耸入楼顶的书架,乍眼看去,起码有千万本书卷,书香和木香掺杂,还有尘土的气息,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平添几丝静谧。 郁平随手翻找有关魔修的术法,不过多时,就锁定了一本古籍,他靠在书架边,细细翻看起来。 然后睡着了。 过了许久,天色渐晚,斜斜的余晖映出最后一丝光亮。 屋内昏暗,郁平睡眼朦胧地打了个响指,屋内四周镶嵌的夜明珠尽数亮起。 他幽幽开口: “魔修提升力量不择手段,与仙道清气修身的理念相悖,如果强行让两者融合,体内力量极易失衡,从而导致反噬。” “但一昧压制某一方的力量也绝非长久之道。灵力寄托于仙骨经脉,而魔气寄托于识海神魂,” 郁平把手里的古籍放回原位,向前走了两步,抬手抚上面前的空气——果然有触感。 手掌覆盖在李逢云的胸膛上,一道墨蓝身影慢慢显露,郁平勾起唇角,顺势拍了拍对方的脸: “神形本一体,清浊之气本同源,你不如尝试一下,在修炼途中,不去刻意分清界限,让身心合一,以求混沌之气。” “若是能成,自然就能随意控制两股力量。” 李逢云的隐身诀彻底失效,也无法继续掩藏气息。 他整个人出现在郁平面前,垂首看着对方,眼睫轻轻颤动。 郁平抱着胳膊,散漫地吹了声口哨:“你的魔功境界颇高,但用起灵力来还是差点意思。” 见李逢云又是这副三句话打不出一个屁的模样,郁平眉梢一挑,抬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小兔崽子……跟你说话听见了没?” 李逢云抿着唇,一把抓住郁平的手腕。 他反手用力,动作强硬,郁平只来得及惊呼一声,就被压进了书架的缝隙之中。 “嘶——诶?” 李逢云屈腿抵住郁平,声音轻慢:“听见了,师尊。” 郁平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到:“又要造反?” “不敢。”李逢云习惯性的抬手抚上郁平脖颈,轻轻掐住。 他眸色幽深,认真注视着郁平:“过了这么多天,您终于不再让岳执事时刻盯着我们了……是编好应付我的理由了吗?” 郁平稍微扬起脖子,心下了然:哦,还在生气。 他眉眼一弯。 郁平的骨相原本有些凌厉,奈何眸中总是带笑,完全将那点锋利的轮廓尽数融化在戏谑的笑意中。 认真看着李逢云时的模样,不似高风亮节的天上仙人,倒像是个一往情深的凡间富贵公子哥—— 李逢云一看就知道对方又准备糊弄他。 果不其然,郁平张嘴就来:“怎么能叫编?这话说的真是难听,” “不瞒你说,实际上在清幽县时我无故受伤,也是天道反噬。” 李逢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郁平继续微笑:“我取了你的仙骨,才得以飞升,因此触怒天道,每月受此劫难,除此之外,也会不定期承受一些无关紧要的小惩罚——” “呃,因为天道希望你能一举杀了我报仇雪恨,” 郁平越说越得心应手,还就着此刻的姿势拍了拍李逢云的后背,“奈何你师父我太强了。” 郁平诚恳地点点头:“如果不用这种方法,我身心俱强,你毫无胜算的。” 李逢云:“……” 这人说的话,他一个字都不信。 见李逢云依旧没有放开他的意思,郁平“啧”了一声,假装正经道:“差不多得了,跟审罪人似的,分不清师徒身份——” 郁平话音未落,藏书阁外面就传来一阵嘈杂。 是赵辞的声音:“师父?您在里边吗?我来找您告状啊,我妈差点弄死我,诶,岳执事也来找您了……” 赵辞在外面小声嘟囔:“老岳,师父怎么无缘无故进藏书阁了?他不是拿看书当助眠的吗?” 岳思凡端正地站在门口,抬手推推琉璃镜片,微笑:“赵少主,不要跟我套近乎。” 两人的声音清晰可闻,李逢云淡然地扭头瞥了一眼,然后重新回头过来,钳制着郁平。 他敛着眸子,视线恰好落在郁平那张薄唇上,目光再上移,对上对方那调笑戏谑的眼神。 淡淡的药香蔓延,不知怎么回事,李逢云心底忽然冒出一点隐秘的**。 他呼吸陡然变沉,一个恶趣味的念头悄然滋长,李逢云想着,捏出了隐身诀。 “还愣着干什么?推推搡搡成何体统,况且外面有人——”郁平皱眉,“李逢云?” 这兔崽子闲着没事隐身干什么? 下一刻,郁平就发觉自己的衣襟被人轻轻挑开一点,整件衣裳都被弄得松散些许,如墨的长发凌乱地垂散在肩头。 李逢云似乎绕到了他的身后,一只手锢在他腰间,另一只手不甚老实地在他身前摩挲,像是在描摹他锦袍上的暗纹。 郁平的思路瞬间停滞了。 他缓缓睁大了眼睛。 李逢云在做什么?!他又发疯了吗?可这没有一丝外泄的魔气啊! 李逢云的呼吸轻柔温热,像是一片羽毛落在他颈间,郁平正要张嘴说些什么,李逢云就抬手捂住了他的嘴。 “别出声,师尊。”李逢云在他耳边低低道,“不然赵辞和岳执事一进来,看到您这副样子就不好了。” 他怎么了他?! 郁平几乎气急,怎么也想不到李逢云会来这一套——简直无法无天! 李逢云终于在郁平脸上看见了几分慌乱、无措和羞愤。 他像是被极大地满足了似的,沉声笑了:“您总是不说实情,弟子只能出此下策。” 郁平一巴掌打在李逢云的手背上,没成想这人躲都不躲,自顾自的问:“既然那事不愿说,不如说点别的,就告诉我……” “当年将我逐出仙门,是你真的需要利用我的仙骨飞升,还是受什么人所迫?” 第22章 第 22 章 这问的什么屁话?郁平简直无言以对。 李逢云那身根骨差成什么样了,郁平用得着靠那个飞升? 他能飞升,纯粹是因为在此之前,他的修为一直被系统压制着,直到完成“驱逐男主”的任务后才得以解开。 至于受人所迫……这小子还真猜到了点子上。可惜郁平没办法说。 “嗯?” 李逢云见郁平不答,手掌又往下滑到他腰间,腰间的温度隔着薄薄衣服透出来。 郁平怕痒,不由得抖了一下。他皱眉,只好胡扯:“啧,当然是利用你助我飞升,我修为一直无法突破,正好你的……” “那最好。”李逢云低声地说,“若是有人敢胁迫你,我定是要将那人大卸八块的。” 他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一个字都没信。 郁平不是那种为了修为就能忍心对他痛下杀手的人。 看来是受人威胁了。 谁能做到?天道吗? 李逢云轻轻笑了一声,眼底却无笑意。 气流拂过,郁平被他笑得耳根发麻,过电似的一阵酥痒。 “如果下次你还想要,直说就可以,”李逢云顿了顿,“我又不是不给。” 郁平无话可说:“。” 他见李逢云还没有放开他的意思,终于怒而挣扎:“我说你有完没完?” “师父?睡着了啊您?” 赵辞大吼一声仿若平地惊雷。 郁平被这遭天谴的孙子吓得不轻,一个激灵竟没站稳,身形摇晃着就要倒下去。 李逢云也是一惊,手臂依旧拦在郁平腰间,只来得及稍一用力,将两人位置调转—— “砰”的一声,两人齐齐摔倒在了地上,几本古籍晃晃悠悠的掉落,扬起一片灰尘。 外面的人这下不敢大声说话了,都静悄悄的。 “妈呀,拆迁呢里边?” “少说两句话吧赵少主。” 李逢云终于舍得解除他的隐身咒诀,将身形显露出来。 郁平趴在李逢云身上,散乱青丝垂落在对方的锁骨处,两人间距离近得过分,甚至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声。 “……赵辞这个混账。”郁平随口骂道,他的视线和李逢云幽深的目光陡然相撞,心跳漏了一拍,“你……” 淡淡的药草香气将李逢云包裹起来,他眸色陡然一沉,下意识微微张嘴,朝着郁平的脖颈轻咬了一下。 与此同时,郁平感受到自己的腹部似乎被什么—— ……这什么毛病?! 郁平震惊无比,挣扎着站起身来。 他气息不稳,反手甩了李逢云一个巴掌,咬牙低声骂道:“疯了是不是,嗯?之前神识不清在我身上发疯也就算了,现在清醒着也来?” “明日起,你就老老实实在侧峰修炼,不将你那身魔气收拾服帖,别想踏出听月峰一步!” 李逢云一言不发,任由气急败坏的郁平发落。 他抬手抹了下鼻尖,垂下头偏过脸去。 亮光打在他高挺的鼻梁和额前发丝上,在李逢云眉眼间投下一层阴影,叫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总归是一副知错的模样。 -- 侧峰,弟子居所内。 周遭漆黑一片,隔壁的张怀清早就睡着了,震天响的鼾声隔着两间屋子还能传到李逢云耳朵里。 他在黑暗中掐出一道清静诀,然后把自己埋进了枕头中。 “郁少谦——” 他在藏书阁的时候,究竟是中了什么邪,竟然那样对郁平! 李逢云反思半天一无所获,只觉得不是自己疯了就是心魔作孽。 他深呼吸好几次,试图压下这段记忆。 没想到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当时的感觉,他甚至感觉自己的衣服上已经沾染了郁平身上的药香。 还有上次…… 想到这里,李逢云全身都僵硬了。 难道他其实对自己的师尊,一直抱有那样的心思吗? 李逢云猛的坐起身,掀开被子下床,只披了一件外袍就离开了房间。 外面月光澄澈,他找到一条小路,顺着漂浮着的灵气光球,来到了侧峰的灵泉温池。 这个灵泉和郁平那里的别无二致,深蓝一片,平和无波,静静倒映出周遭灵植的影子。 是处平心静气的好地方。 李逢云想。 -- “所以你三更半夜不睡觉,是泡灵泉去了?” 赵辞摇着扇子,满脸的不可思议,“你咋不泡浮囊了再出来呢?” 李逢云脸色不太好看,一副没休息好的样子,面对赵辞的询问,选择了不予理会。 正是早课的时辰,岳执事教授他们诗书,李逢云没精打采地坐在最后面,托腮望向窗外。 窗外灵植摇动,晃下细碎的光影,清风穿堂而过,吹得檐铃清脆作响。李逢云默默地发呆。 “我去咋这高冷,你听我说句话呗。”赵辞嘟囔一句,继续小声道,“苍北秘境要开了,三百年难得一次的机缘,各峰都有两个内门弟子名额。” 李逢云终于有了点动作,睨他一眼:“所以?” “我现在修为又低、身体又差,不想去。”赵辞咧嘴一笑,“但按照师尊的秉性,他必然会让我去。” 李逢云冷笑:“你倒自信。” 赵辞:“那是自然,师尊什么好东西都想塞到我手里。” 李逢云:“……” 他重新把头扭过去了。 “你去帮我向师尊吹吹枕边风。”赵辞语不惊人死不休。 “咳!”李逢云闻言,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死:“你说什么?” 赵辞嘿嘿摆手:“你这会儿还矜持上了,别以为我猜不到……” 他话音一顿,轻咳两声摆出一副正经的模样,“意会,懂我意思吗?” “你倒不计前嫌,求到我头上来了。”李逢云冷笑。 “没办法,我这人大度。”赵辞无奈地吹了声口哨,“主要我已经跟师父提过一嘴了,他让我滚。” “而且你这人也特没素质,总黏着师父,搞得我不好意思拉下脸来求他。” 谁黏着郁平了?! “赵少主,”岳思凡精准地把书简砸到了赵辞的脑袋上,笑眯眯道,“不建议上早课时吹口哨。” 两人的交谈被打断,一节早课飞速结束。 外门弟子陆陆续续离开,李逢云和张怀清也如往日一般,前往演武场修炼,赵辞跟在他们后面,一昧的扮演说客。 “真的,怀清老弟,三百年一遇,你不争取一下吗?” “真的,逢云老哥,你看我这么不顺眼,不想让我离你远点吗?” 李逢云额角突突的跳:“我现在就想让你滚远点。” 赵辞唉声叹气,正想着回自己的院落小憩一会儿,就看到郁平从远处朝他们走来。 “正好,”郁平语调上扬,手中亮出两个金灿灿的挂牌,“苍北秘境的密钥。” 他毫不犹豫的将其中一枚挂牌递到赵辞面前:“拿好。” 又望向李逢云和张怀清:“你们二人,谁愿意去?” 郁平的视线在李逢云身上停留一瞬,很快不自在地移开。 张怀清吞了吞口水,最后还是失落地说:“师尊,弟子听闻此次机遇难求,我修为不高,去了也是浪费,不如还是让师兄去吧。” 郁平早就料到是这个结果,他点了点头,把挂牌递给李逢云。 “三日后各峰弟子前往,我和沈峰主随行,保护你们的安全。” 李逢云垂着头仔细看了看挂牌,一抬头,正看见赵辞在那里挤眉弄眼。 “……”李逢云犹豫了一会儿,见郁平转身要走,连忙开口,“师尊。” 郁平脚步微顿,回眸看他。 “赵辞现如今的修为跟张怀清比起来不相上下,如果张怀清因为实力不强而无缘前往的话,那赵辞也不该去。” 郁平眯了眯眼:“你怎么会这样想?” 李逢云心中无端一跳,但还是低眉顺目道:“我只是说实话。” “……”郁平沉默两秒,笑了,“赵辞乃是我的首席弟子,凡事自然以他优先。” 李逢云后悔开这个口了。 他虽然早就知道郁平现在十分在意赵辞,但亲耳听到他这样说,还是不能接受。 这位置,以前分明是他的。 赵辞见状也迅速上前,笑嘻嘻的:“师父,李逢云说的对呀,您看——” “不行。”郁平想都没想。 赵辞:“我跟张师弟较量一下,谁赢谁去,怎么样?” 郁平摇头。 “那个……”张怀清没想到赵辞是真的不愿意去,他一时间有些进退两难,既想为自己争取一下,又害怕违逆郁平的意思。 他本来就是最不受关注的那个弟子,这些事当然轮不到他来发表想法。 “弟子与赵辞不合。”李逢云突然开口,把密钥抛给张怀清,“如果您执意要他前往的话,我就不去了。” 李逢云说完,就直接转身准备离开。 赵辞都看呆了,没想到此子竟然这么仗义,他连忙点头跟上:“是啊师父,我看见李逢云也恶心。” 郁平眯了眯眼。 这一个两个都有病是不是? 李逢云这些日子实在得寸进尺,越来越没个徒弟的样子了。 “站住。”郁平面无表情,声音陡然冷了下来,“是不是我平日里太惯着你们,导致你们忘了身份?” 李逢云停住脚步,却没回头,只垂着脑袋,紧紧抿着嘴唇。 他绷着脸跟郁平对峙半晌,竟回身一撩衣袍,直接跪在了郁平面前。 “诶我去?”旁边的赵辞先吓了一跳,偷偷瞥向郁平。 郁平一袭月白衣袍,居高临下地望着李逢云。他不笑时眼尾低垂,颇有几分厌世的意味。 赵辞看见郁平这幅样子就吓得腿软,也跟着“噗通”一声跪下了。 只留下一个张怀清,傻愣愣地“啊?”了一声:“我、师父我要不也……?” 郁平:“……” 他突然有些后悔。 闲着没事跟这三个货色较劲儿干什么? 按照系统说的,赵辞和李逢云二人这次应该是强弱联合,打遍秘境无敌手啊。 怎么演变成这个局面了。 难不成……系统的掌控能力真的已经不似以前那般强悍了。 郁平在心底猜测。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他或许有机会能摆脱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寄生虫。 这个念头甫一冒出,郁平立刻把这几个糟心弟子的事儿抛之脑后了。 “……”他心思一转,缓缓试探,“既然这样,我也不好勉强。” 李逢云倏地抬起头来。 “机遇难得,如果你因为与赵辞不合就放弃的话,未免可惜。” 这意思是—— 李逢云眼睫轻颤。 郁平竟然没有以赵辞为先。 他不由自主地勾了勾唇角,下一刻,郁平还亲手将他扶了起来。 温热的手掌落在李逢云的小臂上,他几乎有些飘飘然地瞥了赵辞一眼。 赵辞敏锐地读懂了李逢云的意思——郁平对你也并非事事为先,不过如此。 “哇哦。”赵辞在心底惊叹李逢云的神经病程度,然后忙不迭把苍北秘境的挂牌还给了郁平。 郁平却心不在此——如果这处“剧情”关键的话,系统应当会和之前一样,不受限制地跳出来催促他才对……现在却没出现任何异议。 他一时了然。 第23章 第 23 章 几日时间倏忽而过。 苍北秘境三百年开启一次,除了仙门中人会进入,还有下界许多小门小派、散修之类的道友前往。 聚仙台此刻人声嘈杂,相当热闹。 赵辞和岳执事众人一起,默默注视着郁平他们进入灵力外溢的漩涡之中。 “好好精进下你的修为,”郁平想起什么似的,忽然回身瞥了赵辞一眼,“不要趁我不在,就往锁妖林那种地方跑。” 赵辞嬉皮笑脸的,忙不迭点头。 苍北秘境的入口缓缓关闭,直到众人面前再也没有了任何灵力波动,赵辞才沉下了脸。 他从袖袍里拿出一张信纸。 那张怀清至今还是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能得此机缘,他一边兴奋不已,一边给张怀隐写信,趁着还没进入秘境的时候交给赵辞,拜托他送过去。 赵辞将张怀清的书信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最后随手丢给一个外门弟子,面无表情道:“拿去烧了。” -- 刚一进入,就有铺天盖地的风雪袭来,迷得众人睁不开眼。 冷风声呼啸,这苍北秘境里竟是一片雪白的冰原,放眼望去没有任何灵气波动,唯有耸入云间的雪山。 “里面竟然是这样一番天地。” 见郁平和沈青松两位大能远远的缀在队伍后面,一众修士们慢慢放松下来,开始交头接耳。 “听说苍北秘境里有不少神兵利器,不知此行能不能有幸见得。” 李逢云走在最后面,不知为何,他一大早就心悸不止,接连捏了两道平心静气的咒诀都没有半点用处。 “郁平,”李逢云脚步停顿,转身无端开口,“此行不祥,你……” 他轻咳一声:“你身体恢复好了吗?” 郁平正和沈青松谈话,闻言微怔:“尚可,不过就算有事也无需担忧,” 他眼尾一挑,“沈峰主神通广大,一枚丹药就能保人一生无忧——” 沈青松笑眯眯的,似是有些无奈:“饶过我吧郁兄,眼下仙门谁还不知,你只用两招就灭了一位化神期的妖修?” 郁平丝毫不谦虚,笑着摆手:“实力如此。” 李逢云唇边牵起一抹笑意,但心中的担忧还是挥之不去。 众人一齐前行了一段路程,已经有人按捺不住,想要独自出行。 毕竟来到这里的人都不想空手而归,大家身上多多少少都有自家师尊给的探查宝物的密器,如果不分开行动,难免会被其他人占了便宜。 郁平和沈青松也不勉强,各自在仙门修士们身上放了一缕神识,不过片刻,众人就都散了个一干二净。 只有李逢云和另一名弟子没有动作,老老实实的待在他们身边。 李逢云瞥了那人一眼,认出了对方的身份——正是之前喊着退婚的那个温晖。 他眼皮一跳,下一刻,那温晖就摆出一副乖巧姿态,扭捏着往李逢云身边凑了两步。 “李师兄,”平心而论,温晖长了一张纯情的脸,软着嗓子说话时,颇有几分天真可爱的意味,“这是师尊赠与我的金丹,可塑人经络,提升修为,送给你如何?” “……”李逢云眯了眯眼,最终接过了对方的丹药。 郁平站在远处默默看着,见状不由得一挑唇角:“沈兄,你这是贼心不死啊?你这弟子犯了什么天条,值得你这样费心把他赶走?” 沈青松笑得像只奸诈的狐狸:“说话这般难听——温晖其人,品行有亏姑且不论,可是凡间某位本事通天的皇子通过他把手伸到我天命峰来就过分了,” “我不找个由头,不好赶人。” “那你这也不是什么高明法子。”郁平皮笑肉不笑,“况且有必要缠着我的人?” “咳,谁不知道你那小徒弟一心扑在你身上,不可能接受道侣。他拒绝得越干脆,温晖也能知难而退嘛。” 话音未落,一旁就传来了温晖的惊呼。 两人循声望去,竟是突然出现了一只硕大无比的魔兽。 它面目狰狞,浑身冒着黑森森的阴气,獠牙顶破冰层,一下子钻了出来,抬掌就要拍烂温晖的脑袋! “啊——!!” 好在李逢云反应迅速,拽着温晖的后衣领迅速躲开。 碎裂的冰碴锋利无比,直接将两人身上划出了伤口。 温晖已经吓得哭了出来,双手紧紧抱住李逢云的胳膊。 李逢云甩了两下,没甩掉,还没来得及出口训斥,魔兽就立刻调整好攻势,朝着他们二人挥出致命一击! 那魔兽长得青面獠牙,已经完全破开冰层出来,一爪罡风直接将李逢云掀飞了出去,温晖却被留在原地—— 魔兽的目标一直都是他! 温晖抖着腿,想要拔剑一搏,没想到自己平日花拳绣腿惯了,这时候竟然连剑都拔不出来,他终于忍不住哭嚎着求救:“师父——师父!!” 沈青松终于没办法再坐视不理了,他一耸肩,立刻瞬移到了温晖身边,将人一把抓起,带着他躲开魔兽的攻击。 温晖的头发衣服凌乱,他满脸泪痕,央求沈青松:“您杀了它吧——” 沈青松抬手在虚空一点,咆哮着奔来的魔兽就被钉在了原地。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跪伏在地上的徒弟,笑得温柔:“小晖啊,来秘境之中历练凭的是自身本事,你如果全无价值……” “师父!弟子已经达到了您的要求!”温晖连忙嚷道,“李逢云答应我了,我们再相处一段时间,只要合适,他就和我结为道侣!” 沈青松脸上的笑意顿住了。 他立刻感觉到一股灼人的视线,沈青松回望过去,正见郁平挑着眉打量他们师徒二人。 温晖这人狗胆包天,沈青松还没发话,他就踉跄着往郁平的方向跑了两步,一下跪倒在地上:“逍遥仙尊,若我与您座下弟子李逢云来日结为道侣,还望您能成全!” 郁平抿唇轻笑了一声:“如果是逢云的意思,本尊自然不会阻拦。” 他说着,就将视线投向了李逢云。 李逢云正靠在一处小冰山底下,垂着头处理身上的伤口。 魔兽方才的攻击十分蛮横,他不慎被几道冰碴伤到,臂膀处裂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流出的血没过两秒就凝结成了血色的冰晶。 李逢云若有所感似的望了过来。 两人的视线缓慢相接,然后李逢云轻轻点了一下头:“温晖所言不虚。” “嗯。”郁平也温吞地点了一下头,然后又反应过来,“嗯?” 怎么回事。 系统又错了。 李逢云和这个温晖之间的结婚戏份早该一干二净了,现在这一出本不该有的。 郁平眸色复杂地怔在了原地。 自从李逢云回到仙门,系统所说的各种情节,就尽数脱轨了,甚至比郁平想象的还要偏离……最重要的是,李逢云为什么要答应? 李逢云看着郁平微微失神的模样,心底莫名涌起些无法言明的滋味。 他重新垂下头去,心不在焉地清理伤口。 方才温晖在他耳边说的话还回荡在脑海里—— “我的表哥是凡间五皇子萧济舟,你和他相熟吧?答应我的要求,哪怕不是真的结为道侣,帮我在沈峰主面前争取一些时间!” 温晖塞给他的丹药瓶里赫然流出一行极其隐蔽的金字:【保温晖留在仙门,我会托他转达“天道”一事。】 李逢云瞳孔微震。 “你若是不信,我可以先证明!”温晖急切地召出另一道密信: 【“天道”并非天道,逍遥仙尊赶你出仙门,乃是受其所迫。】 李逢云的呼吸猛的停滞。 五皇子的话,竟然和他的猜想重合了。 温晖:“如果你答应,我——” 李逢云脑海里闪过郁平忍受“反噬”的模样,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同意了。 “我对温师弟也并不是好感全无,”想到这里,李逢云抬起头来,露出一个郁平从未见过的浅笑,“相处一番也并非不可。” 温晖见状,朝着郁平和沈青松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小心翼翼地站到了李逢云的身边。 “真的假的?”沈青松都快维持不住面上的高深了,惊愕地扭头看向郁平,“你徒弟转性了!” “我……怎么知道。”郁平无知无觉地将手心掐出了几道痕迹。 太不对劲了。 他心底像是被堵了一团上不来也下不去的草团,又闷又扎。 郁平全当是因为如今情况脱离了他的预设,于是尽量说服着自己压下了心中不适。 李逢云:“师尊以为如何?” “自然要按你的心意来。”郁平扯了下唇角。 李逢云目光复杂,见郁平这样,还是忍不住上前。 然而他刚迈出一步,原本结实厚重的冰层就“咔啦”一声出现了一条漆黑的裂缝——紧接着,恐怖的碎裂声轰然响起,几人所站的地方竟然直接塌陷了下去! “唔、等——!” 郁平一惊,浑身上下居然调动不出一丝灵力! 冰冷刺骨的水像是有了生命一般,紧紧拖住郁平的衣袍,把他卷入了漆黑的冰水漩涡之中。 这水好像天克郁平似的,一碰到就能将人的痛苦放大百倍千倍,他身体上日复一日累加起来的旧伤,在这一瞬间一齐发作起来—— 透入骨髓的凉意让郁平整个大脑都空白了一瞬,他毫无知觉地吐出一口鲜血。 “郁平!” 他昏死过去之前,听到了一声李逢云不真切的呼唤。 第24章 第 24 章 再次醒来时,郁平发现自己全身泡在水里,正躺在一张温润的玉石床榻上。 他身处的地方好像是一个洞穴,周围一片漆黑,只有他的附近漂浮着几株荧光仙草,随着水流上下浮动。 “避水咒?”郁平低声喃喃。 他不知道这咒法是谁施加到他身上的,此地没有一个活物,唯有不断涌动的灵气,一个劲的往郁平身边凑,像是想要温养他一般。 郁平缓缓起身,全身被瞬间撕裂的痛感已经不复存在。 “醒了?” 一道陌生的轻佻女声响起,在空旷的洞穴里激起阵阵回声。 郁平眉梢一挑:“哪位?” “敢入苍北秘境,却不知道我是谁么?” 洞穴里的水流忽然湍急了不少,郁平一时不察,被“稀里哗啦”的灌了一耳朵水声。 “啧。”郁平反手一转,指尖中倏然出现一张符纸。 他短促地轻笑一声,“我没什么耐心,再不现身,我恐怕要炸掉这闹鬼的山洞了。” 听了郁平的威胁,那声音也不慌不忙,甚至还敢出言不逊:“随你心意,宝贝儿。” 郁平被这称呼喊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二话不说就将符纸甩了出去—— 刺眼的白光登时照亮了整个洞穴,符纸打在水流之上,猛的燃起纯白火焰,下一刻,湍急的水流居然烧了起来! “轰!”的一声巨响,山洞尽数坍塌,落下的巨石泥沙没随着水流出多远,就被雪白的火焰烧成了细碎的灰渣,全部溶进了水里。 郁平毫发无损,静静悬在水中,直到所有的石块都归于沉寂,他才慢悠悠地开口:“非要这样才肯现身吗,前辈。” 一个身穿碧色长裙的女子伫立在郁平面前,仔细一看,才发觉这女子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影像。 郁平瞳孔一缩,见到此人的第一眼,一个极其荒谬的念头在他心里一闪而过。 女子简单挽了一个发髻,面色柔和,那双和郁平如出一辙的瑞凤眼里盛着戏谑的笑意:“知道我是前辈还这么嚣张,脾气好大。” 郁平扯出一个笑:“多谢夸奖。” “亏我救了你一下,还顺手帮你疗伤。”那女子似乎有些嗔怒,“怎么对前人一点儿敬畏之心都没有?” “对不住,”郁平心不在焉地道了个歉,“我实在讨厌装神弄鬼的人。” “得了,好在我是个大度女子。”女人语调上扬,听起来心情不错,“我是大名鼎鼎的滚蛋仙尊,你可听过我昔日威名吗?” 郁平闻言浑身一顿。 什么玩意儿? 听到这个胡扯的名字之后,郁平内心的警惕在这一瞬间几乎全都烟消云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纯粹的疑惑。 这“滚蛋仙尊”继续说:“我名叫郁雪梅,千年前在此地陨落,特地留下一些彩蛋,供后辈寻找。” 郁平愈发听不懂了。 彩蛋是什么蛋? 还没等他再思考下去,郁雪梅的手里就幻化出一盏明亮的小灯。 郁平瞳孔一缩。 “七星续命灯。” 郁雪梅笑着上前,将它直接塞到了郁平的手里,“你初次进入苍北秘境,就能轻而易举地拿到这种神器,都可以朝我三跪九叩感恩戴德了。” 郁平整个人都懵了。 怎么这般轻易就到他手里了?这不是李逢云的机缘吗? 郁平无意识的托着那盏形似彼岸花的续命灯,中间的六根花蕊慢慢探出头来,而后一齐刺破了他的指尖。 “等一下——”郁平出声阻止。 然而他指尖上已经渗出来一滴血珠,在他白皙指节的衬托下,更显得鲜艳欲滴。 那滴血径自流向续命灯的中央,而后慢慢长出第七根花蕊。 花蕊连成七星的形状,这不靠谱的“滚蛋仙尊”闭着眼默念了几句话,七星续命灯就骤然爆发出一阵强光。 等光黯淡下来的时候,续命灯已经毫不见外地钻进了郁平的袖袍里。 “这可是我毕生研究,现在认你为主了,只听候你的差遣。”郁雪梅似乎很得意,混不吝地吹了声口哨,“关键时刻,可以令人死而复生。” 郁平的心脏狂跳不止,他眨了眨眼,眸光清澈得仿佛刚入仙门时的懵懂孩童,磕磕绊绊地问了一句:“你到底是谁?” “笨出天际啊孩子,这都猜不到。”郁雪梅凑到郁平面前,“我是生你的妈,不然这么轻易把续命灯给你做什么,做慈善吗?” 她伸出手,想要摸一下郁平的脸,可惜她只不过是个幻影,手指穿过郁平的脸颊后就僵在了原处。 郁雪梅专注地盯着郁平,半晌展颜一笑:“你想听听自己的来处吗?” 郁平感觉时间都停滞了。 四周湍急的水流好像都慢了下来,漂浮着的荧光仙草一闪一闪,映照着郁平的面庞——他眼睫止不住的颤抖,眼底尽是不可思议的惊惧。 郁平张了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女子究竟在说什么? 自打他有记忆开始,就生活在仙门之中,郁平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姓甚名谁,也没有愿意收他为徒的师父。 年幼时期的郁平只能勉强跟在赵依山身后——赵依山比他大上十多岁,是当时唯一一个愿意对他偶尔照顾一二的人。 郁平自己在求索的大道上挨过了百十年的光阴,修为提升得飞速,也有了不少真心交付的好友,可唯独不知道什么叫“家”,直到碰见了一个李逢云,才有了真真切切的归属。 而现如今,这糊弄人的狗屁秘境里,突然蹿出一个影子,说自己是他的母亲、问他要不要知道自己的来处—— 扯淡吗?! 郁平二话不说,迅速跟面前的幻影拉开身位,他双指并起,倏然划开一片水域,极强的寒气将面前的人影劈成了摇摇晃晃的两半。 郁平后退几步,眼底重新浮上警惕。 没想到郁雪梅非但没感觉冒犯,反而七摇八晃地比出一个大拇指,赞叹道:“嚯,修为还真不低。” 郁平:“……” 他额角不住的跳:“你有什么目的?” “我能有什么目的?”郁雪梅一脸无辜的模样,“难不成我人都离开了,还要特地留点东西给你搞事吗?” 这可说不准。郁平心道。 “放宽心,”郁雪梅笑笑,抬起手指在郁平眉心处虚虚一点—— 虽然对方并非实体,但郁平依然能感觉到眉心处骤然传来的一阵不容忽视的压迫。 郁雪梅似笑非笑:“你踏入苍北秘境的那一刻我就感受到了,你身上藏着的、熟悉又恶心的气息。” “我在这里留下几缕神魂,没想到真能派上用场,”她忽然变得正经起来,“回去代我向小依山问声好,就说……叫她别总绷着张脸溜去凡间买糖葫芦,吃了蛀牙。” “再有就是你自己,” “咔啦”一声轻响。 郁雪梅顿了顿,然后声音变得无比飘远。 “坏了。” 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语速快了一些,“别被那种装神弄鬼的系统绊住脚,像我一般,被称作什么虐文女主——放他舅爷爷的屁,老娘完成任务后一剑戳死了那装货男主,哪里虐了,现在还不是安安稳稳回来了?” “小玉瓶,这七星续命灯就是我为你而留的,你尽管——” “刺啦——”,郁雪梅的幻影像是触了电,忽闪两下,即刻化作了一缕焦黑的轻烟。 郁平被她灌进这一大番话,一时间愣在了原地,巨大的信息量让他的思绪乱成了一团。 什么意思。 郁平迟钝地眨了两下眼,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 这个系统,也寄生在郁雪梅身上过吗。 周围有东西崩塌。 如果郁平没理解错……如果郁雪梅说的是真的…… 那他是不是不必受系统掣肘? 那李逢云那些不得不走的、所谓的“龙傲天男主”戏份,是不是原本就可以避免的? 那李逢云是不是本就不必忍受自己对他的穿心挖骨之痛? 那他们之间的关系,是不是本就不用沦落到这等境地?! 郁平眼神涣散了一瞬间,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避水咒好像已经失效,千万斤冷入骨髓的冰水顷刻压进他的肺里。 郁平呛了一口水,腥咸的滋味在嘴里蔓延,他咬破手指意图用鲜血绘符,没成想又调不出灵力了! 鲜血溶进水里,映得郁平眼前一片猩红。周围有什么东西碎裂开的声音更大了,“咔啦咔啦”的作响。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郁平心里想着。 他努力挣出一丝清明:“不论这位‘滚蛋仙尊’究竟是不是在胡说八道,总该先想法子离开这里。” 然而天不遂郁平的愿,那发瘟的系统竟然在这时候蹦出来了! 郁平陡然一惊。 【嘀!嘀!嘀!本机有泄露风险!本机有泄露风险!即刻销毁宿主,即刻销毁宿主!】 他听见“销毁”这俩字儿就直冒火气,终于忍不住骂道:“狗屁倒灶的东西,你怎么敢?我又没到处宣扬你的存在——我也是被人灌了一耳朵胡话!” 然而此时的系统好像一个没开灵智的蠢货,丝毫不理会郁平的话语,一个劲的在那里“嘀嘀嘀”。 郁平被吵得头痛欲裂,周遭冰层碎裂的声音一直持续,他这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身处幻境之中! 现在“滚蛋仙尊”的幻影消失了,所以这个幻境也随之瓦解……难怪刚才郁雪梅说了半天,也没见系统出来嘀嘀,现在幻境崩塌,系统立马就跑出来报复他了! 看来郁雪梅刚才能无所顾忌地说出那一番话,是因为这个幻境足够特殊,能暂时避开系统的监视。 “想必也是郁雪梅昔日的杰作。”郁平想。 系统似乎已经开始了对他的惩罚,可奇怪的是,郁平现在竟然没有一丁点感觉。 他明明全身都泡在冰水里,却也没感觉到刺骨,反而像是跌入了一团柔软暖和的棉花里,舒服得他慢慢闭上了眼。 郁平忽然觉得十分困倦,虽然捕捉到了一丝怪异,但他实在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想…… 幻境屏障一层一层的碎裂,声音细微柔和,像是催人入睡一般。 -- 李逢云被阻挡在幻境外面,眼睁睁看着郁平在水中阖上了双眼。 他只能看到里面的情况,却进不去——最外面居然还有一层极其霸道的结界! “郁平!” 李逢云单靠灵力破不开这结界,他焦急万分,竟顾不上沈青松和温晖就在身后,径自调动出了魔功! 黑雾暴怒无常,张牙舞爪地扑了上去,“轰”的一声巨响,结界堪堪出现了一道暗红色的裂缝! 然而不等他再使出下一击—— 隔着恍若星辰坠落的碎片,李逢云愕然地看着郁平的身体在一瞬间化成了无处可寻的齑粉。 眨眼间溶进了水里,整片水域都变得无比猩红。 郁平的气息彻底消散了。 李逢云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这一幕,不可置信地低喃:“郁平?” “咔嚓”一声脆响,微弱的声音将李逢云拉回了神。 他的呼吸已然停滞,下一刻,暴虐的情绪宛如疯长的藤蔓轰然炸开。 李逢云目眦欲裂。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4章 第 24 章 第25章 第 25 章 李逢云的直觉没错,此行果然不详。 他心神不宁了整整一天,没想到最后真的应验了。 没想到是以这样的情况应验的! 李逢云猛的击碎那摇摇欲坠的结界屏障,身形一闪直接进入其中。 可这时候进来又有什么用?他明明都亲眼看到郁平尸骨无存了。 李逢云茫然地环视一圈,抖着声音轻轻开口:“师尊?” 水域一片寂静,只有几株荧光仙草飘飘荡荡地游到了他的眼前。 李逢云眉眼被映照得阴郁无比,他死死压着声调,依然抖得厉害:“师尊……郁少谦,郁平?!” 他无意识地摸上腰间那块玉佩,这玉佩和郁平心意相接,此刻早已经变得黯然无光,还不如一块普通石头。 李逢云的脸色极差,连呼吸都放慢了。 他有些慌乱地去束缚袋里翻找什么,郁平的保命符,他一直没用过。 只要郁平还活着,这符纸就一直有效,只要郁平活着……定然是因为他指尖颤得厉害,不小心将原本泛黄的纸张捏碎、成了灰扑扑的余烬—— 保命符已然变成了一张废符! “怎么会……”李逢云喃喃,又不信邪似的翻找了许久,最后哆哆嗦嗦的摸出了一张显魂符。 李逢云接连灌了几次灵力都不得要领,还是一道魔气径自冲到符箓里,才让它幽幽燃起……可这里没有郁平的尸骨,显魂符毫无作用。 李逢云几近茫然。 他从没想过郁平会死。他从没想过让郁平死。 不知道怎么就短短一炷香的时间,事态就发展成这样了。 到底是什么?秘境中残留的昔日大能的功法?还是那个打着替他申冤的幌子、粗暴凌虐郁平的“天道”? 李逢云心底的戾气完全无法压制,连紧随其后的沈青松都被这股强大的魔修威压震得晃了下身形。 “我的天……”沈青松再也维持不住以往那般大尾巴狼的形象,目瞪口呆地心想,“这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然而沈青松甚至无暇盘问李逢云怎么是个魔修——郁平的修为冠绝天下,怎么会就这样形神俱灭了?! 连具尸骨都没留下! 这苍北秘境里到底有什么妖魔? “李逢云,冷静!”顾不得再多想,沈青松上前抓住李逢云的胳膊,竟被毫不留情地震出几丈远! “这小子走火入魔了!”沈青松登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就算是个文弱丹修,好歹也是个已经飞升、能一手扛起炼丹炉砸人的文弱丹修,不至于让李逢云这小崽子压着打。 沈青松再次上前,强硬地按住对方颤抖不止的臂膀:“此地快要崩塌了,你就算留在这里有什么用?给郁平殉葬吗?!” 李逢云身形不稳地晃了一下,像是被沈青松一句话点醒,愈发不动了。 沈青松:“……” 坏了,这小子还真想。 沈青松见状不再跟他废话,咬牙一掌劈在李逢云后颈——怎么不晕! “听我一言,就算你事后要死要活,也合该弄清楚他无端消散的原因吧?”沈青松尽量冷静道,“你要叫他不明不白地陨落吗?” 李逢云:“……” 他似乎是被这一句话说动了,眸色深深地看了一眼周遭的情形,在不断崩落的幻境碎片中点点头:“您说的有理。” 冰水冷入骨髓,李逢云牙关紧咬,伸手接住一片碎片,终于转身离开。 -- 冰层是突然崩塌的,几人都掉到了最深处,沈青松给李逢云和温晖二人喂了避水丹,才得以在水中行动自如。 然而丹药的效果有限,他们在这般境地呆了足有一个时辰,修为最低的温晖终于支撑不住了。 “师尊,”温晖呛了一口水,晕晕乎乎地抓住沈青松的衣角,生怕对方把自己丢在这里,“师尊我好冷……” 沈青松瞥了自己这个便宜徒弟一眼,只觉得心烦,又隐晦地看向李逢云。 李逢云明显是个魔修。 沈青松没那么蠢,不认为对方是在这一瞬间走火入魔的。 郁平的事还没有定论,又发现李逢云堕魔。此事定是要上报仙门,届时李逢云没了郁平庇护又该当何罪? 三人重新回到冰层之上,原本宽阔无际的冰原已然出现一个巨大的豁口,下面是漆黑一片的水域。 周遭一片寂静无声,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李逢云浑身都湿透了,他眼神涣散,有些失神。 风雪呼啸而过,好像要将他从里到外冻成一座僵硬的冰雕。 “苍北秘境原本就是一片极寒之地,依靠天地孕育出许多天灵至宝,古来今往不少修士殒身其中,但即便是怨魂也会在百年时间下得到净化。” 沈青松一边说着,一边摊开手掌,任由一道灵力飞入水中,“况且此地从未有过什么大能留下的功法,凭借郁平的修为,绝不至于莫名其妙的消亡。” 沈青松转过身来,面色严肃:“我在这里设下禁制,让它保持原样,我即刻通知璇玑峰的奚峰主,她精于此道,想必能——” “不必。” 沈青松一怔:“什么?” 李逢云神情冷漠,稍微动了动身形。 他身体僵硬,似乎有冰碴抖落,李逢云毫不在意,只低声说:“害我师父的东西,恐怕不是能被我们察觉的。” 沈青松愕然:“你说什么?” 李逢云将有关郁平的事尽数回忆了一遍,最后把视线落到了温晖的身上。 “天道”不是天道。 那还能是什么? “如果我没猜错,”李逢云眯了眯眼,低声喃喃,“这‘鬼东西’必然捏住了郁平的什么把柄。” 是郁平的性命吗?除此之外,李逢云想不出其余能拿来威胁他的东西。 沈青松在一旁疑惑极了:“你到底在说什么?” “……没什么。”李逢云觉得心口堵塞得难受,“沈峰主,您博闻强识,可知道有什么东西能伤人于无形、不被其他人察觉,还无法用灵力反抗的?” “嗯?”沈青松闻所未闻,“就算是天道的惩罚,也可以依靠修为稍加抗衡,就像郁少谦一般。” “可听你这描述,至少仙门之中不曾有这种功法,更像是邪术……或许是魔功?” 不可能。 李逢云瞬间否决了。 他在魔界混迹这么久,从任谁都能踩上一脚的喽啰杀成所有人闻风丧胆的魔尊护法,没人比他更清楚魔修功法的深浅了。 “那会是什么?”李逢云将视线落到了温晖的身上。 温晖被冻得浑身发紫,此刻正缩着脖子,用蹩脚的法术为自己保暖。 他哆哆嗦嗦地对上了李逢云的视线。 沈青松一眼看出两人之间的端倪:“关于郁峰主陨落一事,莫不是你知道些什么,却不愿意告知我们二人吗,温晖?” “!”温晖被沈青松这副笑面虎的样子吓得不轻,连忙硬着头皮跪倒在他面前,“师尊何出此言,我、我哪有那些本事!” “是么。”沈青松弯了弯眸子。 李逢云见状,上前把温晖扶了起来。 他语气淡淡:“沈峰主何必为难他。” 果不其然,温晖朝李逢云投来了感激的一瞥,然后就像是为了表忠心似的,温晖立刻往他手心里塞了一枚珍珠质感的小圆球。 李逢云讥讽地想:“蠢货。” 那小圆球一接触到李逢云的掌心,就自动融化了,与此同时,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句话:【据我所知,冒牌天道无所不能,可以掌控除了“天道之子”外任何人的性命。】 李逢云有些疑惑了。 “天道之子”又是什么? 然而不等他仔细思考,一道熟悉的声音就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李师兄!”张怀清摇摇晃晃地御剑而来。 他披头散发十分焦急,直接从剑上摔了下来,剑甩出去好几丈也来不及管,“扑通”一声栽倒在李逢云面前,眼眶通红地哭嚎:“师父可是出事了?” 张怀清捧着碎裂的保命符,慌乱不已:“你看……除非绘符人陨命,否则保命符是不会碎的呀师兄!” 李逢云定定地看着张怀清手里那一抔废纸,和对方满脸的悲意。 他原本一直紧绷的弦终于“啪”的一声断裂了。 是……他亲眼看到郁平陨命了。 怎么就忘了? 他还在这里算计温晖,试图榨干他有的一切消息来弄清郁平身上的秘密。 有什么用? 张怀清见李逢云一言不发,更加悲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询问:“师尊究竟出了什么事?” “我知道师尊不怎么将我放在心上,饶是如此他也给了我保命符,” 张怀清几乎要哭晕过去,他口齿不清地指着那一片漆黑的水面:“师尊是从此地陨落的?” 李逢云迈着步子,在水边站定。 水面漆黑无比,像是一块巨大的黑曜石,平静无波。 其中清晰地倒映出李逢云的身影,他缓缓跪倒,企图从中看出郁平的影子来。 旁边的张怀清还在嚎啕大哭,李逢云罕见的没感觉这人烦。 他甚至在扰人的哭声里,不合时宜地想起往日的一件旧事来—— * 郁平其人不通水性,却总爱去胡乱赏些江河湖海,是个嚣张十足的旱鸭子。 他们二人在凡间时,郁平常有灵力不济的时候,饶是如此他也不怕,还硬拽着李逢云乘舟去看什么青曜湖。 那湖与此处的水面简直如出一辙,当时的郁平手贱撩闲,没完没了地逗弄李逢云,而后竟一个不留神,直接从船上翻了下去,“扑通”溅起来好大一片水花! “郁平?”李逢云本来没那么慌乱,谁知连着叫了好几声,都不见对方的回应。 他一颗心终于惴惴不安地狂跳起来,直接跳进湖里去寻他。 李逢云同样水性不好,他一边呛水一边找了许久,直到半个时辰过去,都没见到郁平的身影。 最后夕阳渐沉,湖水愈发刺骨,李逢云形容狼狈,被船夫强硬地拽回船上,对着水里“啪嗒啪嗒”的掉眼泪。 “郁少谦……” 然而下一刻,平滑如镜的水面下倏地荡起一层轻波,郁平猛的从水里探出头来,脸上带着戏谑的笑—— “担心哭了?很是爱我嘛,小逢云。” 郁平的眼睫上挂着剔透的水珠,在温柔的余晖下折射出漂亮的光芒,映得郁平整张脸都昳丽无比。 “你!”李逢云简直气结,这是他唯一一次没有沉溺在郁平那张惊艳的脸里。 “看我给你弄到了什么好东西。” 郁平还不知错,他指尖又湿又凉,轻轻挑了李逢云的下巴,一挥手,一条金粉色的小鲤鱼就出现在了李逢云面前。 “抓了一个时辰呢,没灵力的确不大方便,险些累死……” 李逢云张了张嘴,眼里全是泪,半晌憋出来一句:“郁平你混蛋!” “……”郁平讪笑着摸了摸鼻尖。 李逢云骂完之后自己反倒哭得更厉害了,不出声只掉泪,任郁平怎么哄都不停。 直到天边最后一丝微光散尽,郁平动作轻柔地碰碰他的脸:“我的天,我知错了,祖宗,再也不逗你了——” “别哭了昭昭。” 此言一出,李逢云瞬间止住了眼泪。 而后,他更加崩溃地朝郁平大喊一句:“再喊我这个我就杀了你!” 郁平嬉皮笑脸地摸了一把他的头发。 李昭昭是郁平闲来无事给李逢云取的小名,听起来似乎没什么问题……实际是抄的隔壁阿婆家看门大狗的名字! 谁知道那阿婆为什么要给狗取这么正经的名字,谁又知道郁平给孩子取名会去参考一条狗的! “别哭了昭昭。” 轻如片羽的声音遥遥响起,李逢云眼前一片模糊。 他眨了下眼,一滴泪落入水面,荡开层层涟漪。 李逢云猛然惊醒。 他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眼睫不住的颤抖,死死盯住水面—— 下一刻,郁平那张脸骤然出现在李逢云眼前,溅起了一捧冰凉的水花。 郁平的脸上挂着水珠,长发**的,伴随着倏然腾起的氤氲水雾。 他一双凤眸微挑,浅淡的瞳色清亮无比,像是掠人心智的海妖,昳丽无双。 郁平眸光轻颤,对上李逢云通红的眼眶,轻声细语地重复了一遍:“别哭了宝贝儿。” 复——活——吧——我的爱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5章 第 2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