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君枕剑叩太平》 第1章 第 1 章 大雪连翩,蓝灰色的天中飞过几只深色的冬鸟,冷风簌簌穿过大街小巷,京师里,街头无人。 “驾!” 马夫迎着寒风眯着眼,脸颊冻得通红,他用力地挥舞着马鞭,车轮溅起一层积雪。 顺着道路一直行驶,到了一处小院,马车缓缓停下。此时风雪也停了,马夫跳下车,不耐烦地敲了敲木质的框架:“小白脸!睡醒没有?!给我下来!” 马车内,沈陌惊醒,下意识“诶”了两声,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声“小白脸”是在叫自己,连忙撩开车帘。 一撩开,冷风就呼啦啦的吹进来,将他吹得一缩。 真是好一个朔冬,明年定是丰年。 他叹了口气:“我这就下来。” 车夫扫了他一眼——一个文弱极了的青年,头上受了伤,绑着纱布,脸色比雪还白,不过长得倒是出众,眉清目秀,一股子书卷气。 他威胁:“别想着逃,你家中的底细我们可清清楚楚,逃得了和尚也逃不了庙!” 沈陌冷得龇牙咧嘴:“这冰天雪地的我跑哪里去?也别站在外面了,大哥,敲个门,我们进去罢,唉,我头上的伤可还疼着……” 马夫哼了一声,敲门:“老郑!人送来了!” “吱呀”一声,门打开,一个老头打着哈欠出来。 马夫与他打了个招呼,他身后,沈陌笑着点了一下头。老头打量他,心想这就是那个要送出去的幕僚,和他想得并不太一样。在老头心中,沈陌应当哭丧着脸,亦或者沉默不语,但面前人神色从容,一双眼黑白分明,倒是明亮如冰雪。 老头不免多看了他一眼,然后扯着马夫去了外面。 沈陌也不慌,直接进了屋子找到火炉,坐在老头原本坐的地方伸出手去,任凭火舌舔着指尖,哼着几年前流行的小调。 过了一会儿,老头一个人进来了。 他转身将门关上,目光落在沈陌身上。 沈陌听见马车驶远的声音,十分热情:“来坐。” 明明不是他的地盘,还这样自然。 老头开口:“你叫苏玉堂?” 沈陌“唔”了一声:“是。” “这么听话,看来是懂事了,”老头戏谑:“不寻死觅活了?” “嗐。”沈陌摆摆手:“肯定还是活着好。” 苏玉堂是苏玉堂,沈陌是沈陌。 苏玉堂是一个不知名的蹩脚幕僚,因长得一副好相貌,又读过几年书,口才好,因此靠着“学识”混吃混喝。本来就这样下去也挺好的,然而不过才两三年好日子,他便忘记了自己几斤几两,毛遂自荐,给正在犯难的主子出了一个馊主意,惹了大祸。 偏巧有另一个与苏玉堂交恶的人,也给主子出了个馊主意,主子见他相貌好,福至心灵,于是就被送给另一个权贵,当奴才去了。 说是奴才,但加上这层“外貌”的前提,某些事就变得暧昧起来,还美其名曰“发挥余热”。苏玉堂人窝囊又胆小,实在是害怕以后的日子不好过,趁人不注意,居然撞了墙,没了。 实在是可怜可叹。 于是乎,重生而来的沈陌接手了他的烂摊子。 他倒是看得开,世上再没有比“死了很多年”更令人没办法的事了——因为他本就是死人一个,死在元盛六年、千军眼前。 六年掌权,他经历的多,无论什么事,只要活着就总能想出解决办法,不过区区奴才,比起刀剑封喉,还是好处理些。 也不知当今世道如何,与自己离开时相比有什么变化…… 沈陌想,这一定是上天给自己的造化。遥想平生,虽然背负许多骂名,但好歹也算兢兢业业,或许上天都瞧见了,于是给了次重来的机会。 在他来之前,老头就已经听说过苏玉堂的事迹,但等见到面前人时,他却觉得,这个年轻人看上去并不笨,甚至举止很是从容。 也许是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之后想开了罢。 雪虽然停了,但外面朔风阵阵却未曾停息,天色渐黑,老头又叫来两个壮汉,几人在角落里说话。 沈陌畏寒,坐在火堆旁未曾动过,他瞥了一眼角落里的动静,不语。 还怕自己跑了不成。 只是,自己确实也不能去给人家做什么奴才。哪有重生了还这样的道理? 正想着,老头走过来:“该去王府了。” 沈陌回神,略有不舍的起身,拢了拢袖子,敏锐地捕捉到关键词,一顿:“……王府?” - 元盛六年,盛世太平。 俞王薛令率兵进宫,清君侧,丞相自刎而亡,当日宫中凤凰花开,红霞如血。 那个丞相就是自己。 沈陌。 作为盛朝最年轻的丞相,最后却落了个这样的下场,属实有些好笑。 而今元盛十二年,距离自己死时,才过去六载。 雪停了,但积雪仍在,走在巷中,脚下发出沙沙的声音,有些打滑,两边青黄的苔被雪光照得发冷,巷外能听见人流的动静。 沈陌的头有些晕,大抵是受伤的缘故,他的身后跟了两个壮汉,前面是老头提着灯,根本无处可跑。 他一路上都在想关于“王府”的事。 沈陌历经三帝,对宗室之事很是清楚——主要是皇室血脉本也稀薄。成帝只有两个儿子两个兄弟,肃帝只有一个子嗣,若是没有多余变故、小皇帝也没被扒下龙椅的话,当朝的王爷数量,也不过三个而已。 三个都在京都,两个已婚,孩子早就能打酱油了。 沈陌从未听说过哪个王爷有龙阳之好。 他有些狐疑,莫不是后来封了什么异姓王? 总不能是哪个王爷变异了罢? 说实话,听到要去王府时,沈陌心中是有些害怕的,原因无他,与自己的死因有关,不过转念一想,都重生了,前尘旧事一笔勾销,就算站在别人面前,也不一定就会被认出身份,有什么可怕的呢? 想着,他的心放了下来,咳嗽几声,问:“不知我们是去哪个王府?” “送你来的人没与你说么?”老头:“摄政王府!” 沈陌皱眉。 正想着,身边的几人都停下了脚步,老头不怀好意地哼笑一声:“……到了。” 沈陌不禁抬眼。 乌黑的瓦上结了霜,飞檐入云、高墙如山……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雪,飘飘荡荡吹了一身,将天地颜色尽数皴淡。 沈陌看见老头前去敲门,心中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一种……危险的感觉。 “咚咚”的声音回荡在雪夜里,随着漫天风雪远去,一下一下的敲在心口之上,头疼发热,魂魄也不平稳,平白的,让人想起些不愉快的事来。 “佞臣沈陌,欺君罔上,祸害朝纲。” “清肃宫廷,保护陛下——” “嗡——” 台阶之下,有人着深衣、佩宝剑,一步一步走上前来。 沈陌就这么盯着他的脚步,未曾动过。 他听见自己轻笑一声。 殿前凤凰花似血,沈陌身穿文士宽袍,抄手而立:“原来是你来了。” 那人目光深深,冷硬如刃。 沈陌又叹了口气:“我的奏折还未批完呢。” 语罢,他咳嗽起来,一咳便止不住。 那是多年的老毛病了,吃再多的药也不见好。 那人就看着他咳嗽,眉头紧锁,半晌,张口:“你……” 这一次咳嗽,似乎比以前的每一次都要厉害,因为沈陌看见面前人露出惊诧的表情,伸出手来,似乎想要拉自己。 沈陌连着退后几步,咬住舌尖,终于缓住,冷静:“俞王殿下。” 面前人顿住,收回手去,面色更加阴沉,好像要将他用刀剁碎了一样。 沈陌哂笑。 清君侧。 君在殿后,自有十几个太监宫女护着。沈陌从来没想过害他,也没想过霸占权力一世,只是朝堂之上,能做到那些事的人,除了自己便再没有了。 其实沈陌已不记得当时薛令的表情,大抵是病重的缘故。他口中腥甜,瞥眼扫过琼华殿,扫过阶下落满的艳色。 他知道薛令恨自己,若不是恨,便不会在今天带着这么多人进宫,也不会将自己围困到此,毫无退路。 他们会像平时宫人们扫走落叶那样,将自己除去。 可薛令也确实该恨自己,因为是他,背弃承诺,又将本该属于薛令的皇位送给了别人。 记忆里的场景忽然变得嘈杂起来,雪声、呼喊声、利刃出鞘声混合在一起,沈陌抽出薛令腰间的佩剑,将人逼退几步,又横于自己脖颈前。 沈陌记得自己说了几句话,俞王殿下听后脸都黑了,他却笑出声来。 终于,门在“吱呀”声后被打开,一个灰衣仆从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从里面走出来,扫了一眼四人:“干什么的?” 老头恭恭敬敬地从怀里拿出令牌,递给他看,说明来意。 仆从摸过一遍,再次抬起眼,点了点头:“跟我进来罢。” 忽然听见“扑通”一声。 本来要进门的几人回头,随即露出惊讶的表情,看向地面。 却见风雪中,虚弱的青年已经晕倒在雪地里。 [求你了]开了新文,感谢支持! 一点小tips:权谋含量极低,考究含量极低,不算权谋文,可能也没那么爽,有不严谨之处请海涵~总之是我很期待的一次尝试!启程! 放个预收,《我不成仙!!》文案: 【还没想好怎么写,可能还会改】 文案: 时雁失忆醒来,发现自己身处一个修仙世界,面前摆放了一本日记,记载了部分失忆前的事。 第一页写着四个大字: “你要飞升。” 第二页写着:“照顾好你的道侣。” 时雁:? 谢邀,不想成仙,没有那种世俗的**。 - 作为一个社恐的仙君,时雁被认为是近千年来最有可能飞升的潜力股,在仙道景仰者众多,数不胜数。 幸运的是,时雁发现自己好像修的是无情道,不需要与人过多交际。 不幸的是,他有一个未来“道侣”。 ——长得好看,未成年,还是个男的。 时雁:瞳孔地震。 无可奈何,时雁兢兢业业扮演仙君的角色,对“道侣”采取放养政策,准备等人大了就放生。 开什么玩笑,他,咸鱼,恐婚。 谁知道侣越长大越粘人,不仅长势不对,逐渐比自己高出个头,还不经意间变了个品种,从人类变成了其他生物。 时雁看着这人长出来的奇怪部件:???兄弟你谁? 道侣:>.<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道侣:我们成亲吧。 - 照沉生于万妖深渊,生来血脉不纯,几百年过去仍旧生长缓慢,唯独长得一副好相貌,靠伪装小白花杀戮为生。 直到有一天,他杀人后代替其位,来到了沧浪山。 仙门修士多为腐朽烂泥,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照沉还未杀过第一等的仙君,他藏好凶器,漫不经心想,何时也来尝尝是什么滋味。 然而初见时雁,山间冰雪擦过仙君白衣,那人如比明月,碎雪消融在眉目之间,一眼便是千千万万年。 ……照沉忽而就明白,为何这么多人都向往仙君与沧浪山了。 并且来到这里后,他神奇发现,自己的身体居然也开始逐渐长大。 虽然仙君的态度很是奇怪,不过—— 照沉笑眯眯,心想,先留下来再说。 ●社恐清冷仙君受x白切黑偏执少女1,双箭头锁死不拆不逆 ●带一点穿越元素但不多,伪无情道 ●he,攻是无敌恋爱脑,无敌无敌无敌 ●不适合有控度的读者阅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沈陌醒来时,天还是黑的。 寒冷的室内未曾点灯,此处也不知是谁的房间,一股潮湿的味道,他头上的伤口已经被重新处理过,身上微烫,还在发烧。 经过了方才的梦,沈陌的心中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觉得这个摄政王就是薛令。 趁着无人注意,他踉踉跄跄往外走,月色皎洁,积雪反射着月光,路上很是清楚。 只是刚走出去一段距离,他就被发现不见了。 听着不远处几人说话的声音,沈陌咬牙,左看右看,躲进了附近的一间小屋。 里面没有人,布置很是干净整洁,借着月光,他看见小桌上摆放了一些胭脂水粉与一面小镜子——是女子的居所。 沈陌心道得罪,又走到门口贴着听了听,那些人似乎暂时没有过来的意思。 他勉强松了口气,此时体力却有些不支,踉踉跄跄坐在那张小桌旁,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叹了口气。 命苦的人,即使重生也是命苦的。 就在这时,他的余光再次落在了那面镜子上。 鬼使神差下,沈陌拿起,借着月光对准了自己的脸。 这一看便愣住了。 镜中人眼若飞星,面容清丽,有鼻子有眼,并且熟悉万分。 ……苏玉堂居然长得与沈陌有六七分相像。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沈陌在时,名声不是很好,有多少人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这张脸一旦让那些人看见,难免会膈应,若有心胸狭隘者暗中构害,此生仕图也就无望了。 他愣怔着放下镜子,强行逼自己冷静下来,认真去思考现在的状况。 现在又有几个很关键的问题。 自己死了六年,久也不久,若有人见过当初的自己,再见到苏玉堂时,便一定会发现二者的相识。 那么,苏玉堂被送出去的事便十分有说法了。 ——送出去的人是怎么想的? ——接受的人,又是怎么想的? 这时屋外传来动静,有人要开门。 沈陌连忙躲在门后,等人进来后趁其不注意迅速溜走,他不清楚王府的布局,只根据猜测游走躲避,也不知来到哪里。 附近有侍卫经过,他头昏脑涨,一不小心踩到什么,滑溜了一下,衣袖撩过植被,发出一连串的声音。 遭了。 沈陌在心中直呼要命,可再躲已经来不及,他被侍卫拿下,大眼瞪小眼,尴尬无比。 “哈哈哈。”他讪讪一笑:“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侍卫可不与他嬉皮笑脸,眉头一拧直接招手带走,不一会儿,一个身着褐色长棉袍的男人迈着大步子走了过来,一见沈陌,愣住了,随后道:“原来你在这里!” 沈陌:“大哥,我似乎不认得你。” “你不认得我没关系,可我认得你。”那人意味深长:“跑?跑得掉吗?” 沈陌总觉得他长得有点熟悉。 他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衣裳,走过去,语气极其温和:“怎么称呼?” 男人呵呵一声,和他拉开距离:“免贵姓陈,是王府的管事。” “哦,陈管事。”沈陌一听这是个能办事的人,立马拉他往旁边走了几步:“小弟能否问一句,你们为什么要我?” 陈管事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沈陌心中立马有了底——确实与自己所想的一样,这些人将他送来送去的,就是因为这张脸。 可这不是将自己往火坑里推么?薛令说不定现在还记自己的仇,要是见到这张脸,万一噌的一下火气上来了,将他丢出去喂狗怎么办?又或者薛令本来就是打算这么做…… 沈陌是万万不会同意的。 他对陈管事说:“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方才不过还想确认一番。老兄,不是我说,你这样实在是糊涂啊!” 沈陌言辞恳切,一把抓住陈管事的手,露出些掏心掏肺的模样。 陈管事本来打算叫人将他绑回去,现在,也不能硬把他的手砍了,皮笑肉不笑掰他的手:“哦?怎么说?” 沈陌自然不可能让他跑了,嘿嘿一笑:“你瞧,我这张脸,是能往王爷面前凑的模样么?” 陈管事一定见过自己,沈陌也觉得他似曾相识,只是一时之间想不起来罢了,现在说清楚利弊,这人也许就会改变主意。 他接着又说:“元盛六年的事京师之中谁人不知?逆臣掌控朝廷六年,咱们王爷好不容易才拨正朝纲。我的长相是爹娘所给,也就罢了,但管事的想想——我往王爷面前凑,那不是平白惹得他不快么?他一见到我,就不免想起那些糟心事。” 事到如今,沈陌只能赌自己被送来的事薛令不知道,只有这样,才有一线转机。 要是薛令知道,那就没用了——人家硬要整你,你能有什么办法? 陈管事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你说得有道理,但这件事,王爷未必就会生气。” 沈陌苦口婆心:“怎么就不会生气?王爷的事,您总比我清楚些,应当都知道才对。更何况我多无辜啊,他有什么仇怨,尽管将逆贼棺材板刨出来发泄,总不能拿我撒气……” 陈管事沉吟一声,知道他在担心什么,这也是人之常情,情有可原。 他安抚道:“这些你不必担心,有我担保,你不会出事。” 沈陌:“?” 什么意思? 还真是薛令授意不成? 没想到几年不见,这人不仅掌了权,还成了变态,没见过哪个正经人收男宠专挑仇人模样的……不是,图什么?? 陈管事见他露出些呆愣的表情,态度柔和下来。这年轻人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正是没经历什么事的时候,天潢贵胄高不可攀,害怕也很正常,或许刚刚逃跑,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于是他咳嗽,小声:“不妨告诉你一句……我们王爷说不定就喜欢这样的。” 沈陌彻底呆住:“……啊?” 喜欢?? 喜欢什么??? 当年没来得及亲手杀自己,现在找个替身,补回来么? 他刚想说话,就听见陈管事身后传来脚步声,这时沈陌突然想起来,自己是跑到了院子边沿,或许本差一点就能出王府。 那么,现在是有人要回来了么? 平白的,他有些紧张,闭上了嘴,退后几步。 两个穿着灰袄的仆从先行,听见这边吵吵闹闹,提醒:“王爷要回来了!” 陈管事回头:“今儿也回那么迟!我已经叫人备了姜汤,你们都去找刘婆要,喝一碗暖暖身子。” 两个仆从一见是他,都放下心来,笑着应下,又说了几句话后拱手道谢离开。显然,他们平时相处极为融洽。 提起“王爷”,陈管事温和多了,他跟在王爷身边快十年,自然是世上最担心关心他的人。 陈管事想,王爷最近心情不大好,天又冷,可以提前叫人先在屋子里点好炭火,事先暖暖。 又想,这新仆从的事王爷还不知道,今日太晚,也不知合不合适带去给王爷看…… 想着,他回过头来找沈陌,谁知就这么一会儿,人不见了。 陈管事:“???” 他回头问另一边的侍卫:“人呢??” 侍卫也懵了:“什么?” 陈管事指着沈陌原来站着的角落:“人呢?!” 侍卫一无所知。 这里一片竹影覆盖,视线不清,苏玉堂或许是趁着他与那两个仆从说话,偷偷溜走的。 陈管事咬牙切齿,果断、干脆、动作小心……他觉得自己真是小瞧了这个年轻人,立马派人去找。 - 沈陌扶着墙喘气,擦了擦满头的汗。 好险。 薛令要回来了,此时不跑更待何时?总不能让那些人将自己带到他面前,引颈受戮。 积雪压得竹林发出清脆的声音,回廊下,沈陌干脆将自己的背靠在墙上,勉强支撑着身体,看向廊外。 又开始下雪了。 身体还在发烫,一冷一热相互对冲,令人总有些迷瞪,沈陌盯着空中鹅毛似的雪,呼吸逐渐平缓下来。 六年。 谁都猜不到他会死而复生。 鼻腔呼出的气化作白雾融化在夜色中,沈陌一边往前走,一边想到了过去。 自从肃帝让自己辅佐小皇子后,他与薛令似乎就没说过什么话了。 彼时,他才十九岁,薛令也才十六岁。 温国公府上也种了许多竹与松,那日下雨,竹叶的颜色深而绿。 多少人说沈陌平步青云,寒门出身,却得天子青眼,他与老师说起这件事时,却得了连连的摇头。 老师说:“我的学生就算无权无势,也不会被人欺负,你要是不愿意,亦或者被逼迫,便回来,我替你去同陛下说。咱们爷俩在馆阁校书,清清静静。” 案前茶香飘飘荡荡,雨气湿润而又沉重,沈陌的视线透过阁窗往外看,恰巧瞧见了十六岁的薛令——一个人来的,收了伞,正要往这边去。 沈陌起身,对面前人一拜:“多谢老师为我着想,只是,我志不在此,辜负了老师的期待。” 他从老师那里出来,站在角落里,用余光看薛令进去,叹了口气。 幸好出来的快。 孩子就是这点麻烦,有什么事一直缠着问,吵了架,闹得谁也不高兴。 沈陌记得,那时薛令已经和自己差不多高了,他性子很沉稳,又内敛,很乖,很听话,只是这件事上,总不似平常好沟通。 一开始是因为什么闹矛盾的呢? 沈陌的烧未退,头上的伤口又在隐隐约约作疼,他迷迷瞪瞪地想着,想起来了,似乎是因为自己在教小皇子识字,被他瞧见了。 真是……只是识字而已,小皇子才三岁,牙都没长齐,薛令又是他的长辈,至于这样与孩子置气么? 说到底,其实是在与自己闹罢了。沈陌曾经答应过薛令的母亲要照顾他,二人又是师兄弟,他依赖自己一些,也是情理之中。 不过话又说回来,自己能有什么错?皇命不可违,他难道要抗旨不成?只怕今天抗旨,明天就被推到外面咔嚓了。要怪只能怪他皇兄,偏就要在那一日让自己进宫…… 沈陌咳嗽几声,又想,这副身体也不太好用,和自己原来的一样,病恹恹的。 他魂不守舍,没注意到旁边的布置有什么变化,慢慢悠悠往前面走,不过还记得要走在影子里,避免被人注意。 然而就在这时,他一脚踩偏,滑了一下,从小路踉踉跄跄摔到了主路上。 霎时间,四周静寂无声,紧接着有人厉喝:“你是谁,怎敢冲撞王爷?!” 沈陌摔得一脸懵,也没注意掌心受了伤,鲜血直流,他下意识想要抬起眼瞧上一瞧,却在瞧见雪天里一片黑色衣袂时,顿住了。 无数记忆从脑海中划过,好像过去许久,却又只在一息之间。 沈陌反应过来,重新伏下身子,将自己的脸藏在阴影中,就着这个姿势一拜:“草民,给王爷请安。” 第3章 第 3 章 天潢贵胄,高不可攀。 沈陌咬着舌尖,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可总也忍不住在脑子里胡思乱想。 “你是干什么的?以前怎么从未见过?” 沈陌答:“我是刚进府的,还不熟悉,一时间迷了路,惊扰王爷贵驾,实在是罪该万死,求王爷恕罪。” 沈陌没有抬头,也不知道这些人会干什么,事到如今,只能以不变应万变。 幸好这位当朝权贵摄政王没有过多的在乎自己,很快,他听见那人说:“你可以走了。” 沈陌又是一拜:“多谢王爷。” 他低着脑袋,从容退下。 那些人走远了。 沈陌松了一口气,站起身来,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掌心全是血,被冷风吹得发麻发疼。 他龇牙咧嘴,对着伤口一顿呼呼,刚想离开,身后传来人声:“原来你跑这里来了!” 沈陌眼皮子一跳。 不好。 他转身就跑,却被人三下两下按在原地。 完了。 陈管事带着人赶过来,冷笑:“跑?还跑么?” 沈陌的伤口被不小心蹭到,疼得他挤眉弄眼:“轻点轻点轻点轻点……” 陈管事让他们松开些:“你还想跑到哪里去??都说了不会有事,平白的怕个什么劲?要是惊扰到王爷,你十个脑袋都不够掉!!” 沈陌心想哪用掉十个脑袋,人掉一个脑袋就会死,死一次与死十次有什么区别? 他干咳两声:“我不过是走迷路了,瞧您紧张的,王爷哪会怪罪这些……” 这时候从旁边走过来一个仆从:“诶!还真是管事的!王爷在前边听见您的声音,叫我过来看一眼,他正有事要问您呢!怎么了这是?” 那仆从的声音很是耳熟,沈陌方才才听过。 陈管事:“不过是仆从乱跑,已经解决了!” 沈陌浑身一僵,将脸微微偏过去。 就听见那人道:“原来您认得他,可要好好管教,这厮方才惊扰了王爷……” “什么!?” 沈陌闭目,躲开陈管事尖锐的目光。 叫你别闹,这下满意了罢。 “……不过王爷并没有怪罪。”那人又说:“管事的跟我走罢,王爷的事情要紧。” 沈陌松了一口气。 谁知陈管事道:“你跟我一起去。” 沈陌:“……?” 他讪讪一笑:“这不合适罢?” 陈管事却非要证明自己说的都是对的,想让苏玉堂不用害怕,王爷根本不会因为这张脸而怪罪他,硬是拉着沈陌往前走。 沈陌欲退而不能,直呼要命:“等等等等等等——” 陈管事才不管那么多。 沈陌绝望。 他只能用袖子遮住自己的脸,期盼薛令不会计较那些前尘往事,迁怒于自己。 可这时,沈陌又不免想——若薛令没有忘记怎么办? 若他偏就计较,若他偏就在乎…… 似乎自己也没有办法。 终于,陈管事停下了。 “王爷。”沈陌听见陈管事说。 自己的面前站了一堆人,很显而易见,薛令就在正前方。 他现在长什么样? 应该和之前也没什么区别。 “嗯。” 只一个字,就令沈陌心中忐忑起来,足够他听出是谁的声音。 似乎比以前更冷了。 沈陌又想起方才瞧见的那一片黑色衣袂,心中苦笑。 接下来,二人说了几句话——其实大部分时间都是陈管事在说,薛令还是和以前一样,寡言少语,但又与以前不同了,他居于上位,自然养出一副矜骄的气质,十足的压迫人。 沈陌有一茬没一茬的听,都是些王府的内务,六年前薛令二十三,今年该有二十九了,但内务中,未曾听见妻妾子女的事,莫非他还未成亲?这么老大不小了……不过,也无人敢催他罢?大抵是没遇见合适的…… 正当他想得出神时,四周安静下来。 陈管事推他。 沈陌回神,小声:“嗯?” 陈管事冲他做表情。 沈陌愣了,用余光看向正前方。 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目光纷杂,仿佛他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一样,沈陌忽然想起他第一次以丞相的身份上朝时,责怪、惊讶、不满……那些人似乎也是这么看自己的。 当时沈陌站得笔直,冷眼扫过阶下众臣,对上他们的目光,没有丝毫的退缩。 但这次,他心虚地躲开了薛令的目光。 “参见殿下。” “嗯。”又是这么一声,紧接着,那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带上了疑惑:“……遮着脸做什么?” 沈陌脊背一僵。 “呃……草民貌丑,恐惊扰殿下……” “胡说什么?!”陈管事推他:“将脸露出来说话。” 沈陌硬着头皮,没动。 摄政王也没说话,像是在审视他。 陈管事又推沈陌:“苏玉堂!王爷面前怎敢无礼!” “要是恶心得王爷吃不下饭了怎么办?!”沈陌闭上眼睛就是干:“我怎么能做这种事……” 话还没说完,被人打断。 “抬起头,放下袖子。”他像是终于失去了耐心,语气冷了两分。 沈陌:“……” 他心道这可是你非要看的,将袖子放下。 “抬起头。”摄政王殿下识破他的小心思,重复强调。 沈陌:“…………” 行罢,糊弄不过去。 雪夜里,男人疲倦地揉了揉太阳穴,垂着眼看地上跪着的人,眉头也皱了起来,准备看完这一眼就回去休息。 可突然,那人抬起头。 他顿住了。 元盛六年的场景历历在目,分不清鲜血与凤凰花谁更红,恍惚之间,两张面容重叠,耳边似有刀尖交接,嗡鸣阵阵。 仔细一听,才听清是风雪声与人声。 陈管事殷勤低语:“王爷最近心情不好,我们做手下的就得分忧,朝堂之上的事是小人们不懂的,只能从别的地方想想法子。偏巧顺王府的小王爷说要送一个奴才过来,我这一瞧,不是巧了么?他长得可……” 说着说着,陈管事忽然觉得不对。 ……殿下似乎一直没说话。 他将说出去的话咽回了口中,小心抬起眼看俊美的男人,却见他苍白的脸上毫无表情,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地上的人,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摄政王用极其低的声音说:“……沈、怀、矜。” 这三个字稀疏平常,但从他的口中念出,却骤然多了几分血淋淋的用力,仿佛狐狸咬碎了鸡骨头,榨出骨髓来,偏偏面上还是没什么表情。 陈管事知道做错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紧接着周围的一群人也纷纷跪倒在地:“殿下息怒!” 沈陌也被这一声念得心头一凉。 他首先想,薛令还记得自己的字。 又想,他还恨自己。 “……他已经死了。”男人骤然回头,垂眸问陈管事:“你从哪找到这么个东西扔到我的面前,也不看看……也不看看……” 他说不出重话来,一挥袖,扇出风正巧呼到沈陌身上,冷得他一哆嗦。 “……” 好无辜好可怜好无助。 陈管事怎么都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冰天雪地里,一堆人就挤在这,等着摄政王殿下处罚。 沈陌瞧见他扶着脑袋,往前走了几步,冷声:“不许妄自揣测我的意思。” 陈管事:“是、是是。” 他又说:“把这个东西给我扔出去!蠢货!愚木!” 也不知道在骂谁。 “这个东西”咳嗽几声,扮演着苏玉堂,装出战战兢兢的模样。 陈管事不敢耽搁,立马站起身来,带着沈陌往外走。 他的余光落在沈陌身上,眼神复杂。 沈陌叹了口气。 都说了,自己不听。 他仍能感觉到那人看向自己的目光,厌恶、仇恨……还有更多更复杂的东西,说不清也道不明。数年不见,这人变了许多,沈陌不知道陈管事究竟为何觉得薛令能容得下自己,但陈管事现在可以确认,他想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 有至亲,才有至疏,他是世上最了解薛令的人,即使过去六年,即使薛令变了许多……也仍然如此。 背后的视线消失不见,沈陌忽然又想到一个问题——他今天出去了,住哪? 天在下雪,肩头后背都冷得发慌,只有脑袋还是热的,沈陌伸手在怀里摸了一圈,果然身无分文,他咳嗽几声,有些尴尬:“诶。” 陈管事没理他。 他又叫:“管事大人?” “……” “哥,我叫你哥……” “什么事?”陈管事冷哼一声:“这回我可被你害惨了。” 沈陌快步走到他身边:“我不也提醒你了么?嗐,其实也没必要太在意他说什么,王爷嘴硬心软,倒不一定对你有什么意见,他那两声是在骂我呢,谁叫我长成这样,回头和我爹娘说去,替你出口气……” 陈管事听他哔哔叭叭,铁青着脸:“好像你很熟悉王爷似的。” “你这么说,就是我说到你心坎上了。”沈陌微笑,抽了抽鼻子,有些流鼻涕:“那可是殿下,你说是么?殿下是什么人啊,他是把我赶出去,又不是把你赶出去。我也知道管事的人好,为王爷着想,今天之后,你不就又多了解王爷一点了么?哎呀这大雪天,可真是冷……” 这一番话好说好劝,陈管事心中总算是好受一些,他哼了一声:“你到底想说些什么?” 沈陌搓了搓手,仰头看天,雪花飘了一眼睛,都被睫羽挡住。 他若无其事:“也没什么,就是得看管事的方不方便……” 已经走到门口。 陈管事和看门的仆从说了一声,将门打开,冷冷道:“我什么也不方便,请罢。” 沈陌一顿:“……真的?” “千真万确。” 仆从得了管事的眼神,将他赶出去。 沈陌:“……” 他无奈的站在门口,看着门啪的一声关上,踮着脚冲里面喊:“好歹给我些钱,找个地方住啊!” 无人应答。 陈管事被王爷训斥之后心情非常不好,已经不想再与苏玉堂说话,沈陌如愿站在了王府之外,但倒霉催的,今晚大概是要流浪街头了。 他还发着烧,走了这么久闹了这么久已经有些精疲力尽,疲倦地靠在一边的墙上,长叹口气。 热气化作白雾消散,透着月色看雪,分外朦胧,不知是因为病了,还是困了,他眼皮一直在往下坠,同样,人也是。 上次这么狼狈还是在上次……已经记不清了。 雪越下越大,这一场意外的重生好像要就此中道崩卒。或许有些东西本就不能想当然…… 突然,门重新打开。 第4章 第 4 章 急促的风雪从天上盘旋而过,掺杂着月光,如银色的浪。 薛令一步两步地往前走,与风雪一样急促,他重重的呼吸着,只觉得头疼欲裂,一片混沌。 他从未想过还能再见到那张脸,那张经常出现在噩梦中的、被血迹斑驳了的脸,可偏偏,今日就见到了。 即使不是十全十的相像,但朦胧的月色下,人眼禁不住的去构建,那六七分相像顿时变成了**分。 侍从不远不近的跟着,十分担忧他的情况,先是小声招手叫人先进屋准备着汤药,随后迈着步子往前走,劝说:“殿下,保重身体,切莫气坏了自己。” 薛令已经走到了廊下,风雪就在身后,他回望,只觉得眼睛看见的一切都模糊起来,肩头的雪冰冷沉重。 他低声说:“我气什么?” 即使长得像,也并非那人。他只是厌恶、反感,厌恶凡夫俗子也能长出那样的脸,出现在自己面前,反感下属将这样的人带进王府,揣度自己的意思。 现在,他已经将那人赶出去,这样冷的夜里,那人明天就会死掉,这是最好、最令薛令觉得畅快的结果。 不管是饿死、冷死、一头撞死…… 长成这样,就都该去死。 他疲倦地走进屋中,将温热的汤药一饮而尽。 风雪被关在门外,雪花如莲,剔透晶莹,顺着翘起的飞檐荡向夜空,越飘越远,渐渐不见。 没过多久,从雪夜里传来惊呼的两声“殿下”。 - 天光大亮。 沈陌从床上醒来,头痛欲裂。 日头正好,从窗外照进,此处是一间陌生的房间,床上被褥干燥暖和,一股药味弥漫屋内。 他砸吧砸吧有些苦涩的嘴,就见有人推门而入,手里端了一壶热水。 ——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穿绿袄,扎红头绳,娇俏可爱,长得与陈管事有几分相像。 她迈着碎步子走进来,一进屋就与沈陌对视,脸红了红:“你醒啦?” 沈陌理了理衣襟,有些勉强,坐起身来。 少女倒水,给他端过去,解释:“我叫陈宝珍,是府中管事的女儿,你昨天晕倒在王府之外,是我爹偷偷留的你。” 沈陌的手上擦了药,小心翼翼接过碗喝了口热水,暖洋洋的水流顺着喉管往下流,只觉得皮都放松了。 其实,他已经猜到了昨天发生的事,但还是做出惊讶的表情:“原来如此……多谢相救,不知令尊现在在何处?” “他出去了,还没回呢。”宝珍抿着唇笑,除了殿下,她还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人,又觉得沈陌眉宇间有一股极佳的气质,一时很有好感:“你叫什么?” “苏玉堂。” “真好听的名字。”宝珍感叹:“听说你念过书,真羡慕——你现在还难受吗?好些了没有?” 沈陌注意到什么,又忽视掉什么,没有去问多余的事,只是说:“好多了,多谢关心。” 宝珍放心下来,又给他倒了一碗热水。两人有一茬没一茬的搭话,小姑娘没怎么见过生人,对他很是好奇,不一会儿,便把自己知道的东西全告诉沈陌了。 此处原来还在王府中。 宝珍还想说话,这时,门口又来人了。 是一个莫约四十岁的妇人,长得温婉,脸颊红彤彤的,眉宇间又带了几分利落干脆。 宝珍一看见女人进来就跑过去,挽住她的胳膊,亲昵地撒娇——想必这就是她的母亲。 沈陌咳嗽几声:“多谢夫人搭救。” 女人微笑:“不必言谢,都是我们老陈救的你……我也姓陈,叫我婶子就好,你还好么?可还有哪里难受?” 沈陌笑了:“都没有,好的很,方才喝过热水,缓过来不少。” 陈夫人笑着点点头,她只是进来看看情况的,聊了两句了解情况后就出去了,临走前带上了宝珍,宝珍又带上了水壶。 “吱呀”一声,门关上。 沈陌松了一口气,心想这里不能久待,在旁边摸到了自己的外衫,穿好,推门出去。 这里是一处小院,总共也就两三个房间,中间有块荒地,似乎原来是种菜用的,现在堆满了稻草与积雪。 他没有看见宝珍,也没有看见陈夫人,更没有看见陈管事。 沈陌蹑手蹑脚走出院门,结果刚巧看见宝珍正拉着陈夫人说悄悄话,一边说一边左看右看,时不时摇晃一下陈夫人的手臂。 陈夫人戳着她的额头,表情严肃。 突然,宝珍瞧见了出来的沈陌。 “你怎么起来了?”她道:“这外面可冷了,你还是回去躺着罢!” 沈陌干咳一声,没好意思说自己想偷偷逃走,若无其事:“我已经好多了,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出来走走……怎么了这是?” 宝珍刚想开口,陈夫人就抢先,笑着:“没什么,这孩子贪玩,总想买些不合适的东西,我正在教训她呢。” 宝珍被堵了话头,气鼓鼓的跺脚,别过头去,跑了。 沈陌敏锐地从这一场景中察觉到什么,但他并没有说破,虽然有个天真烂漫的女儿,可陈夫人却是个很精明的人,她对自己没有坏心,自己也不该给人家添麻烦。 陈夫人也看出他本来的意图:“先别着急走,再休息一会儿,今早郎中才说你身体太虚,气血不足,我已经听老陈说过你的事,放心,这里虽然是王府内,但没人会随便来。” 沈陌是陈管带回来的,一切都因他而起,人还未归,她不会让沈陌到处乱走,毕竟万一出事了,追究的其实还是他们——要走,也只能等陈管事回来了再说。 沈陌明白她的意思,拢着袖子笑了,点头:“好。” 他们回了院子,一进门,沈陌就看见宝珍蹲在雪地里,手里捏了根树枝,正在地上划拉着。 他多瞥了一眼——是在写字。 小姑娘好像对“读书”这件事很感兴趣,自己刚醒时,她便问过说过“羡慕”一词,不过,陈夫人似乎与她有分歧。 陈夫人走在前面:“再过一两个时辰,我们家老陈就该回家了,你先坐会儿,我给你拿东西吃……” 沈陌走到了宝珍面前:“多谢。” 宝珍听见声音抬起头,惊讶地看向他。 沈陌微笑,竖起手指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陈夫人:“客气什么?我们也难得见着客,招待你是应当的。” 她进了房。 宝珍很明显的松了口气。 沈陌微微倾身,手一指:“写错了。” 宝珍回过神:“什么?” “字写错了。”沈陌道:“是‘于’,不是‘与’。” 小姑娘怀疑:“你怎么知道?” 沈陌看了看周围,无人。 他轻声:“老温国公写的重阳章,我少年时读过百遍,烂熟于心,你瞧,这两个字填进去意思都有不同……” 宝珍重新看了一遍,惊讶:“还真是。”用手随便一推,重新写上。 沈陌笑了一下。 过了一会儿,陈夫人出来叫人:“来,我给你煮了面,进来吃罢。” 沈陌进去了,屋子里一股暖洋洋的香气,桌上摆了一碗很普通的青菜面。 虽然普通,但他不挑,也没资格挑。沈陌再次道谢,呼噜呼噜将面吃了,直夸陈夫人手艺好。吃完后,又帮着做了一些活。 陈夫人一直在观察他,虽然是读书人,但沈陌身上并没有半点高高在上的气势,反倒格外平易近人,她不由得想到丈夫之前说的“此人贯会花言巧语,之前在别家就惹过大祸”……说实话,她觉得沈陌不像那种人,看上去倒是个靠谱的,知礼懂礼。 由此,她不由得对面前的年轻人多了几分好感。 又过了一个时辰,陈管事果然回来了。 他脸色不太好,率先找到自己的夫人,口中唉声叹气,听得陈夫人心里不高兴,她本来在做针线活,此时放下手中的东西:“怎么了?现在才回来也就罢了,还做出这么晦气的模样。” 陈管事一脸难办:“王爷又病了。” 陈夫人讶然:“怎么回事?!” “大概是昨天被气的。”陈管事心中有些内疚:“听说回去不久就晕倒了,喝了药,今天早上才醒,强撑着出门,回来的路上老毛病又犯了,现在还在歇着,医师刚走。” 陈夫人:“我就说你不能乱来,想的什么馊主意,送个男人送到王爷面前,王爷就算平时再不高兴,也不能见了个男人就高兴了,真是害人又害己。” 陈管事一噎,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我当时那么想,是看见了一个东西,又不是真的昏了头乱来,谁知道他真的——” 他昨晚便因为这件事不在家,张罗到现在,人也是疲倦无比,后悔无比。 事到如今,再说那些风凉话也没用了。 陈夫人:“王爷劳累的毛病不是一日两日出来的,你也不必过分自责,安心为王爷做事,为王爷分忧,一点一点将功补过才好,只是你带回来的那个——” 忽然,她听见木板被踩时发出的“嘎吱”声,口中话语顿住,看向房门口。 却见那个叫苏玉堂的年轻人不知何时出来,站在那里,好奇地看过来:“谁病了?” 求收藏求评论什么都求[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 4 章 第5章 第 5 章 陈夫人看了一眼陈管事,两人传了一个眼色。 她立马笑脸盈盈:“没什么,我还有点事,你们聊罢。” 说着就走了。 沈陌只能看向陈管事,又问了一句:“王爷病了?” 陈管事一看见他就想起那些破事,脸色更加不好:“和你无干!” 沈陌拢着袖子,也不恼。 他听到的不多,不过能猜。薛令看见自己后气到了,然后生病……真是稀罕,自己这张脸居然也有那么大威力? 不过,王府有医师,以薛令现在的地位,不仅是医师,还得是上等的医师,根本不需要自己担心。 他现在比较担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沈陌问:“叨扰多时,陈叔,我什么时候方便走?” 他苍白的手从灰色的衣裳下露出,理了理袖子,一双眼黑是黑白是白,明亮如冰,说话和唠嗑似的随意松弛。 离开是大事,估摸着陈管事也这么觉得,早点走,还能免得给人家添麻烦。 昨天还是哥呢,今天就变成叔了。 陈管事没好气:“得嘞您,别想着走了,走不掉了。” 沈陌没反应过来,追问:“什么意思?” 陈管事:“就是走不掉的意思,王府现在,不进不出!” 半天不见,王府之中瞬息万变,沈陌不是王府的人,有很多事,陈管事都不方便与他说,譬如刚刚他与自己的夫人谈话,沈陌一冒出来,谈话便终止了。 不过,好歹还是让沈陌问出几句缘故——大抵是王爷的命令,不仅府中人不能进出,外面的人也不能进来。 陈管事:“此事我也没办法,你只能在这里待着,等到时候过去了,再说那些走不走的。” 沈陌若有所思,遗憾:“……好罢。” 陈管事离开,吃饭去了,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他还一口没吃。 今日的雪比昨天要小,天气也要晴朗许多,沈陌站在屋檐下,薄而冷的日光照在四方,散漫轻盈,他的指尖冷得像冰,死命搓,才搓出一点反应,挤出些青紫色的血红。 陈管事或许是和主子染上了同样的病,一看见自己就心烦,不过自己现在也算与他站在一条船上,只要躲在这里,就不会出事。 沈陌想,虽然方才话是那么说,但自己总不可能真的将薛令气出病罢?要真是那样,他还至于落得这么个狼狈的下场么?直接来个人将他往薛令面前一扔,把人气得呕血,然后再往薛令的政敌面前一扔,升官发财指日可待。 所以这两件事,绝不是这么联系的。 他握住自己的腕,偷偷叹了口气。 京师似乎……不是自己记忆里的那个京师了。 - 夜晚。 竹林深处的那间卧房还亮着灯,宋春看着侍从端着汤药进屋,过了一会儿又出来。 他站在竹林另一处的亭子里,未曾点灯,腰间弯刀映雪。 陈管事从小路急匆匆走上前来:“小宋大人,一切布置就绪。” 宋春点点头:“配合我。” 陈管事苦笑:“应该的。” 未几,亮光处传来刷刷几声巨响,紧接着烛火熄灭! 陈管事的嘴微张,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身侧的人就如弓箭脱弦,消失不见了。 好厉害的武功。 一阵打斗声惊扰竹枝积雪,簌簌地从高空掉落,明月被云遮了三息,三息之后,一切又归于平静。 陈管事听见远处宋春朗朗的声音:“来人!” 他立马带人过去。 雪地里,六七个黑衣人带血倒地,宋春用臂弯擦去弯刀上的痕迹,收刀入鞘,侍卫们将人都捆了起来带下去,屋中,灯火重新点亮,陈管事快步进去查看情况:“殿下!” 角落里传来一声猫叫,案前,薛令披衣而坐,并未受到半分惊扰,他喝了口茶水,“嗯”了一声:“都杀了,不必审。” 陈管事应下。 宋春不知何时也进来了,正倚在门口。他看上去年纪不大,莫约十七八岁,但陈管事知道——几年前初见他时,这人也是现在这样的样貌。 “都杀了?”宋春道:“不妥。” 陈管事:“有何不妥?” 宋春剔了剔指甲,慢悠悠:“人数不对,跑了一个。” 陈管事大惊失色,连忙出门去叫人寻找。 那些人都是来杀薛令的,可眼下,杀人者窜逃,被杀者安坐室内。 见他没反应,宋春歪着脑袋:“你不急么?” 薛令:“不急。” 宋春:“早知道这样,方才解决的时候便慢一些,就该让他们都进来用兵刃对着你,看看你到底还能不能面不改色。” 他说这话时,语气似乎变了些,揶揄中带着恶意,但转瞬即逝。 宋春又说:“听闻你昨天赶走一个和他长得很像的人——为什么要赶走?我想要,送给我。” 他有些不满。 薛令放下茶具:“他已经走了。” 宋春冷笑:“你是故意的。” 薛令乜斜他一眼,嘲讽:“现在出去,说不定还可以捡着尸体,左右你不挑。” 宋春怒:“我可不是你的下属,只要我想,就可以拿着你的头进宫,升官加爵!” 薛令冷冷:“你不仅杀不了我,拿着我的头也做不了官,想杀你的人,不比想杀我的人少。” 空气一时间凝固。 香炉中飘出轻暖的烟,药味混合在其中,宋春盯着薛令的脸,只觉得他实在是卑鄙无耻,半点也比不上那人。 可自己确实也不能杀他,出了王府,想要他命的人数不胜数,这是事实,若有办法解决,他也不会呆在这里六年,迟迟不离开。 更何况,他还想做官。 案前的男人像一座冷静自持的山,烛火下,安静得可以听见所有的动静,宋春看见他扶着额头,半边轮廓都被阴影遮住。桌上摆放着堆叠的奏折,天南海北的事全都浓缩在此。 宋春不识字,可他见过许多奏折,那时,这些东西还堆在另一人桌上。 他忽然觉得很孤独。 烛心炸了,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宋春握住腰间弯刀刀柄,深吸一口气,闷闷:“你什么时候让我做官?” 薛令:“先回去,把千字文都背下来再说。” 宋春:“……” 他气得牙痒痒,挥袖而去。 屋外又在下雪了,今年的雪真是格外的多、大,一层堆着一层,踩在雪地里,软绵绵的,和棉花似的。那些血迹已经被新雪盖住,宋春气冲冲往外走,瞧见来来往往的侍从正在找人。 他在心中冷哼,人其实是他故意放的,他早知道薛家的就喜欢利用人,从前是,现在也是。宋春绝不会什么事都做,让薛令那么轻松,躺在家里高枕无忧。 他一脚踹起碎雪,斜眼从所有人身边路过,想要找到陈管事。 结果走了一路都不见人影。 陈管事吩咐完之后,出了一身大汗。不怕那些人来刺杀,就怕不知所踪、躲在暗处,如今王爷旧疾复发,更加需要事事小心。 不过宋春是高手,武功了得,本不该出现这种情况,怎么就能给放走一个呢…… 他在心中嘀咕,这下好了,又该废多少人力心思。 陈管事不知宋春正在找他,仍然往前面走,又看见一波人,正往一个地方去。 他心想那不是他住的地方么?不过,搜搜也正常,毕竟贼人哪里都能躲,万一就在那儿,自己的家人也能得到保护。 但是又往前走了几步,他品出一点不妙。 不好。 ——苏玉堂那小子! 那小子还在自己那儿!!! 大晚上的,外面吵吵嚷嚷,陈夫人一听便知道又有事了,她将宝珍拉回来,将门关上,转头对沈陌说:“苏公子先躲起来,躲好些。” 沈陌身份特殊,不便被发现,他知道陈夫人的意思,点点头,由宝珍带着躲进了屋子里。 “你可千万别出声。”小姑娘说:“要是被发现了,就惨了!” 沈陌又是点点头。 宝珍:“那我先出去了。” 她离开,将门锁上。 没过多久,沈陌听见外面传来人声,似乎要来这边搜人,他心中一跳,那些人不是来抓自己的,也不知道自己在这里,但他们要是进来,有极大的可能会找到自己……无论如何,他不能躲在这里等死。 他在黑暗中摸了一会儿,打开屋后的一扇窗,趁着那些人还没过来,悄悄咪咪翻了出去。 人声听上去更加明显了,并且分散开来。 沈陌翻出院子。 冬日的天总要比其他时候黑,一路上摸不着头脑,但四处都能听见杂七杂八的声音。陈管事估计知道今晚的动静,可他此刻不在这里,沈陌必须想办法躲过这一茬,又或者说,能找到陈管事也行。 可是雪越下越大。 沈陌冷得要死,却连跺脚都不敢跺,也不知走了多久,他看见一个深色的人影,正朝着自己这边走来。 沈陌迅速转身,躲进一遍的灌木丛。 因为光线的原因,那人并没有看见他。 脚步越来越近了,沈陌隐约看清是一个男人,口中哼着几年前流行过的小调,他突然觉得这人的声音熟悉,但又想不起来。 直到那人嘀咕着开口:“我记得姓陈的管事,就住这边啊……又走错了?” 却见云层偏移,如烟漫漫,月色下,青年腰间的弯刀露了出来,如一轮银色的弦月。 沈陌一顿。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 5 章 第6章 第 6 章 庙堂之外,布衣黔首之中,不少能人异士。 数年之前,丞相在时,身边曾有一人,以身为刃,如有不听政令者皆为其杀之。 那人耍得一手好弯刀,一人能当百人。 沈陌有些失神,没想到在这还能看见他,两个字在喉头盘旋,又被吞下,迟迟不能吐-出来。 ……宋春。 他怎么会在这?! 眼见得宋春即将走到面前,沈陌屏气凝神,等他过去。 风雪声、脚步声、小调声混合在一起,渐渐远去,消失不见。 沈陌松了一口气,准备出来,远离这里。 他往前走了一段距离,路过一条被冻住的小水渠。这时候突然发现,四周实在是太安静了——并非是一点声音都听不见的那种安静,而是另一种——周遭没人了。 他皱眉,敏锐地发现了不对劲,正要回头看看情况,却听见尖锐的破风声。 沈陌连忙闪躲。 竹林间漫着一层朦朦的雾气,视线不清,有人在小水渠另一边哼笑:“没想到在这里……嗯?” 是宋春的声音,他将沈陌当成了那个逃跑的刺客,想要擎住,但由于雾气太浓,那一发暗器并没有射中人。 不过这倒不是什么大事,宋春能将人放跑,就一定能将人再次抓住。 他拔刀出鞘! 沈陌只通文,不通武,又病了许多年,对上宋春这样的高手只有零成胜算,跑都来不及。他险些滑倒,钻入竹林之中,与其拉开距离暂时保命,可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若再想不出什么办法,他大概就要死在自己曾经的手下手中了。 危急时刻,他喊了一声:“宋春!” 那把弯刀及时收住,诧异:“你居然知道我的名字?” 沈陌咳嗽几声。 雾气中,青年忽然觉得不对,这几声咳嗽实在是太熟悉了些,就好像自己以前经常听见似的。 他说:“……你不是那个刺客。” 沈陌盯着他的方向,慢慢往后退去:“我确实不是刺客。” “那你是谁?”宋春疑惑:“我总觉得,我好像认识你。” “我……”话语在嘴里转了一圈,显然,他不能说出自己重生的消息,但不说,似乎就要死在这里了。 两难之间,他看见周围白茫茫的一片,朔风吹雪,忽然道:“你还记得我,为何认不出来?” 又过了一会儿,青年惊讶:“你——” 过往的记忆流淌过脑海,他忽然明白了为何觉得熟悉,因为这个声音像极了那个人。 那个……已经死了六年的人。 “……主人。” 他疑惑:“你……是人是鬼?!” 沈陌咳嗽一声。 他左右看了一眼:“你瞧这雾气阴冷,阔别六年,远离阳间……我还能是人么?” 不是人,那就是鬼了。 如他所料,宋春更加惊讶了,雾气中他忍不住往前走了几步,沈陌连忙止住他:“别动!” “你我阴阳两隔,切莫戳破这层雾气,乱了天道规矩,”他忽悠:“我好不容易过奈何桥往回走,来见你一面,可千万不要白费我一番心血。” 听他这么一说,宋春果然停了下来。 “回来见我,你还记得我么?”那声音似有动容:“我以为,你早就把我们忘了,就像当初那样狠心。” “这并非我所愿。” 宋春又往前走了几步:“可我一直很想……” “停下!”沈陌道:“你过来,我就会消失,切莫忘了阴阳两隔。” 宋春停住,失魂落魄:“……我不过去。” 沈陌松了一口气。 宋春因为幼年经历,很信鬼神之说,只要自己暂时忽悠住他,再逃跑,也不算是暴露。 可是忽然——一刀劈开雾气!! 弯刀如月,晃眼至极,沈陌见它擦过自己颈侧,割下一缕头发。 “……不过去才怪!”宋春冷笑,怒喝:“我早就不信鬼神了!!” 沈陌还未来得及动作就被逼停,只要再往前走一步,便会被刀刃切下头颅,他心中一寒,冷汗出了一身。 小兔崽子,下手真狠。 那边宋春哼了一声:“弱成这样也当刺客,可真是招笑,本想放你一马,谁叫你居然敢装他来骗我,现在……嗯?” 青年眯起了眼,借着月光,看清了面前人的脸。 宋春有些迟疑:“怎么长得还这么像?” 沈陌:“…………” 他干咳:“刀移一下,成么?” 宋春收了刀,那张清秀的脸带上了似笑非笑的表情:“……我知道了。” “你。”他道:“你是昨天那个被赶出去的门客,对么?” 沈陌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宋春一脸“我什么都知道”的表情:“你都被赶出去了,现在怎么又出现在这里?我听闻你是顺王派来的,呵,薛家人尤其擅长内斗,你一定是偷偷溜回来图谋不轨。” 事到如今,显然是逃不掉了,但好在,身份也并未暴露。 宋春以前是自己的手下,为自己做过很多事,他知道沈陌与薛令的关系不好,也多次在沈陌耳边说过薛令的坏话,但自己死后,他却出现在薛令府上,并且看上去已经有了新的主子。 曾经,沈陌是很信任这个年轻人的,只是现在……他知道时间越久变数越大,如今每一步都如崖上走悬丝,小心翼翼,不可不多疑。 也许宋春正打算将他抓起来丢到薛令面前,到时候,他就真的死无葬身之地了。 宋春看上去年纪并不大,身量薄而挺,比起弱冠之后的大人更像个少年,总和没长大似的。出乎沈陌的意料,他并没有将其捆起来,反而拍了拍他的肩。 二人如今差不多高,宋春轻笑一声,眼中有赞赏之色:“倒是敢想敢为,遇见我算你运气好。” 沈陌:“……?” 他镇定下来,顺着宋春的话说:“运气好……可以放我走?” 宋春慢慢悠悠:“我不仅要放你,还要帮你。” 沈陌疑惑。 “你不是图谋不轨么?我可以把你带到薛令那里去,再给你一把刀,想杀想剐全凭你的本事。”宋春得意洋洋:“如何?” “…………” 沈陌只想求他别帮忙了,过了这么久,宋春仍然是一副幼稚兮兮的模样,想一出是一出。 宋春杀不了薛令,但不代表他不能带着别人去杀,到时候薛令死了,他还可以把罪过都推到这人身上。 ……只是可惜这样一张与主人相似的脸。 宋春又有些舍不得了。 他想来想去觉得不是个办法,割下这人的脸皮?那人大概也活不了了,而且之前自己问薛令时,就是想要一个活的…… 沈陌看他自顾自唉声叹气,眼皮子跳了跳:“……” “有没有可能,我也不想去杀薛令。” 宋春抬起头:“你不想?” 沈陌抄手而立,在雾气中,那张鲜明的脸被揉淡,反问:“我怎么杀?” 菜成这样,手无缚鸡之力,别说杀薛令,就是随便拉一个人当目标,他也杀不了。 真是,傻孩子,说出来自己都不觉得好笑么? “你绝对不是不想。”宋春却愈发肯定:“呵,别骗我了,越是这样,我越要帮你!!” 沈陌:“……你肯放我,就是帮我。某虽不才,也曾听说过‘弦月刀’,你过往是逆贼的手下,如今出现在这,我看你才是那个刺客。” 这一句话准确无误触碰到宋春两个逆鳞,他愤怒,霎时间拔出刀来:“我不是刺客,他也不是逆贼!” 刀风刮过颊边,停在颈侧,肌肤微微刺痛,沈陌伸出手,指尖按在刺痛处,摸下来一丝猩红。 是血。 没想到,这孩子还认自己。 看见宋春维护自己的样子,沈陌想,当年从死囚里救下他确实是没救错,只是,人还是莽撞了些。 他无奈:“行,你不是刺客,他也不是逆贼,该干什么干什么去罢。” 宋春眯着眼:“你不怕我杀你?” 方才那一刀劈下去时,面前人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沈陌的手指拨开刀刃:“你本也没打算杀我。” 淡定无比,仿佛拿准了他不会动手。 刚说完这句话,就见宋春露出惊诧的表情,像一只傻傻的小狼,紧接着露出獠牙,欲将面前人咬碎,以遮掩情绪。 沈陌正打算趁热打铁,可就在这时,竹林外传来人声:“苏玉堂?” 声音十分熟悉。 是陈管事。 两人同时看向声音的来源处,只这一声,便令宋春冷静下来,吹散了沈陌建立起来的控制优势。 陈管事出现的瞬间,沈陌心中咯噔一下,知道这次完了。 “苏玉堂。”宋春冷笑,一字一顿:“原来你叫这个名字。” 添乱的陈管事不要命的往前走了几步:“你在哪呢?” 沈陌:“……” 宋春像是抓到把柄了一样,笑:“居然是他留下的你。” 沈陌:“…………” 还能说什么好呢。 直到陈管事提着灯又往前走了几步,看见水渠这边的两人。 他明显顿住,活了几十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却在此时失色:“你……你们两个怎么在一块?!” 沈陌扶额:“你这小老头快别说了。” 宋春笑个不停。 第7章 第 7 章 真有意思,薛令的管事与顺王送来的内奸勾结……不,现在应该说,薛令府上居然也有本土奸细。 陈管事盯着宋春不怀好意的脸,汗流浃背,他反应过来,自己方才不应该那样说话,宋春的来历古怪,性格也古怪,指不准就要拿这件事作妖,可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就被沈陌按住。 “别以为你赢了。”身边人轻轻说:“我也有你的把柄。” 陈管事:“?” 宋春也没想到自己能有什么把柄落在这人手里,很是不屑一顾:“哦?虚张声势对我可没有用。” 沈陌微笑:“绝不是虚张声势。” 宋春:“什么把柄?” 沈陌:“你不会想让管事的听见的。” 宋春皱眉。 陈管事:“??” 沈陌指了指天,又用手比作刀刃状往脖子上划拉两下,笑容更加明显。 宋春明白了,他的意思是自己方才说过要杀薛令的话。 他不以为意:“笑话,我怕这个?” 沈陌也不急,慢慢说着自己的道理:“你可以把陈管事帮我的事告诉王爷,但他跟在王爷身边的时间绝对比你久,未必会被怎么样。你就不一般了,加上以前的背景……你猜猜,陈管事和你,谁在王爷心中分量更重?” 一个是老下属,一个是后来者,老下属虽然做过一些不牢靠的事,但兢兢业业,后来者虽有一身本领,但来路不好、又有异心,真把事情捅破,还指不准会怎么样。 宋春也不是傻的,听得明明白白。 沈陌见他表情变了,又说:“我也不是故意威胁你,你瞧,这件事好解决得很,我们都退一步,皆大欢喜,谁也不用担心,仍然和和气气的,坐下来说话,成么?” 好话歹话都被他说完了,似乎于情于理,都不该再拒绝,但宋春听完总觉得哪里怪怪的,盯着面前人,眼珠子一动不动,好像沈陌脸上有什么东西一样。 沈陌只有一脸的好说话,温和至极。 陈管事听完沈陌方才说的话之后,也觉得有道理,心中有了些许的底气,但宋春这一动不动的,又看得他有些发毛。 这可是江湖人,威胁管用么?宋春又做了什么能当把柄的事? 忽然,他听见宋春的声音:“你……” 他有些紧张起来。 谁知宋春说的是:“……我怎么感觉你说话的语气,那么熟悉呢?” 这副打一巴掌又给一个枣的样子,实在是太亲切了。 陈管事:“……” 语气难道是现在的重点吗? “苏玉堂”从从容容,微微颔首:“我平时也读一些策论,大抵是学到了先贤的精华,觉得熟悉,也许是因为咱们读到同一篇了罢。” 至今认识的字不超过三位数的文盲宋春:“…………” 好像被攻击了。 他不太高兴,没想到一个三流门客这般巧舌如簧,又确实是被拿捏住了,无语凝噎之下,转向一边的陈管事,哼了一声:“我本是来找你的。” 话题换了,说明事情也就过去了,陈管事松了一口气,殷勤问:“不知小宋大人有何吩咐?” 说起本来要做的事,也不知是不是刚才被人攻击到的原因,宋春居然觉得有点难以启齿,半天,才干巴巴:“我要一本千字文!” 陈管事稀奇:“要千字文做什么?” “少管。”宋春冷哼一声:“我要做大儒了,不行么?明年就做大官!” “苏玉堂”笑了。 宋春眯着眼:“笑什么?” 弯刀亮出来。 “苏玉堂”悠悠闲闲摇头:“没什么。”又用胳膊肘戳了戳身边的人:“既然他想要,你就給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陈管事诶诶应下。 宋春得了自己想要的,也懒得再留在这里,收刀入鞘,踏雪离开。 陈管事终于放心,用袖子擦去额头上的汗,对沈陌说:“没想到你还真有点本事,这人太难对付,除了王爷,我还没见过谁能治住他。” 沈陌也放松下来,抄手而立,抬眼看着宋春的背影渐渐远去,喉咙里发出一声轻笑。 “孩子罢了。”他慢慢道:“没想到现在还没学会千字文。” 后一句声音小了一些,喃喃自语,陈管事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沈陌摇头:“管事的回去罢——对了,今天晚上怎么回事?这么多人在查什么?” “府上跑了一个刺客。”他苦笑:“不过方才已经抓住了,不必担心,现在侍卫都已回去。” 经过刚才的事,陈管事对沈陌很是改观,如今不由得有些愧疚。 沈陌倒不计较这些,毕竟自己昏倒就是陈管事救的,他替这老头解围,也并不只是因为人大方,更重要的是,两人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利益才是驱使一切的源泉。 他们沿着小路往回走,路上,沈陌一直在想今晚的事。 即使宋春表现出对自己的维护,但他依旧没有选择与其相认,刺客、封府、薛令的病、宋春……自己死后,京师势力全都重新洗牌,其实宋春跟着谁沈陌都没有意见,甚至认真地说,以薛令现在的地位,宋春跟着他确实是最好的选择,但宋春讨厌薛令,也是事实。 明月破云,落下皎洁的月光,夜已经深了,寒冷的冬风钻进袖子与衣襟中,沈陌冷得眯起了眼,却在一片风雪中忽然看见远处有一座高楼,恰巧就在明月之下。 陈管事见他看过去,解释:“那是前年修好的新楼,京师的权贵之中,我们王府独一份。” 沈陌拢着袖子,停下脚步,打量着那里:“新修的?怎么想起修这么一座楼?乌木檐琉璃瓦……倒是漂亮得很,花了不少钱罢?” “钱不钱的,与圣恩如何比拟?”陈管事道:“陛下赏的钱财已经足够修两个楼了。我们王爷喜欢,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沈陌道:“多少钱?” “一万两黄金。”陈管事提起这件事时有些为其骄傲:“是单修这一座楼的价钱。” 沈陌咂舌:“‘座上珠玑昭日月,堂前黼黻焕烟霞’。” 他继续往前走,心想,本来还担心薛令会伤害小皇帝,但现在看来,二人关系还不错。 也是,不论再怎么说,他毕竟是小皇帝的皇叔……天下太平,花点钱也没什么。 不过一万两是真多啊,还是黄金…… 但是天下太平,花点钱…… 不过一万两也太…… 陈管事听不懂他说的东西,见沈陌没有解释的打算,也不好意思问,心想大抵是夸赞的话。 他本想再和这个年轻人说几句,吹嘘吹嘘,但沈陌的神识已经飘远,听不见了。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沈陌走到一半又回头,看向那座高楼,嘴里还是忍不住念叨:“真败家啊!” 陈管事:“?” 沈陌刚说完这句,忽然顿住,目光停在楼中的某一层上。 那座楼足有七层高,半隐于风雪之中,楼角挂了青铜铃,随着风声,仿佛还能听见悠扬的铃声。 叮铃——叮铃—— 他好像在七层高的楼顶,看见了一个人,着靛青色宽袍,立于风中。 两人隔着大雪与冷风对望,距离实在是远,他们都看不清彼此的脸,但这一刻,这一幕,居然令人心跳都变慢了些许,仿佛大三千世界里,单独隔绝出来一块。 千千万万因缘中,谁能脱身? 即使看不清楚脸,沈陌也知道那是薛令。一种极其微妙的感觉爬上他的脊背,仿佛许多年前,他们也这样过。 他对着高楼低笑一声,转身离去。 某一朵雪花擦过他衣袂,飘飘摇摇,往远处飞,又落在另一人肩头,融化成水。 高楼之上,有人垂眸看向远处,灰衣人背若松竹,一步一前,隐于雪中,好像一场辩不清真假的幻梦。 一时间,他怅然失神,伸出手去,却只摸到天地之间冰冷的白尘。 回去之后,沈陌仓促休息,或许是因为今日面见故人,他梦见了很久以前的事。 那是许多年前,沈陌刚扶持小皇帝上位的时候。 盛朝本废除丞相一职多年,但肃帝在遗诏之中留下旨意,于他死后重新设立,并且点名道姓要沈陌去做。 二十岁的沈陌还年轻,面对朝堂之上一团乱的政事,忙成了风火轮,天天尽心竭力,还要面对一堆人的质疑,再好再开朗的脾气都被磨成了火筒子,点了就炸,好几次半夜里,看着堆成山的奏折,他都恨不得想上吊。 但真的能上吊么?显然不能,于是他只能继续埋在案牍之中。 宋春十四岁跟着沈陌,那时候也才十五六岁,大文盲一个,见他每天都很崩溃,就出主意:“我能帮你。” 沈陌问:“你能帮我什么?” 宋春挺胸:“帮你杀了他们。” 沈陌:“…………” 都杀了,说的倒是轻巧,哪那么容易?以为是杀鸡呢?? 大蠢蛋。 他摆摆手就拒绝了宋春的提议。 谁知当天夜里便出了意外。 熟睡中,刺客不知何时进来,目的极其明确,好在宋春平日一直守着沈陌,又武艺高强,五感敏锐,一刀一人解决了危险。 铁锈味充斥室内,沈陌点燃烛火,打开窗透气,背后已经被冷汗浸湿。他握着灯走到尸体旁,从尸体身上摸到线索,猜测出他是白日里与自己争吵的那个大臣派来的。 真是……一言不合就杀人,明明是官僚,做派像土匪。 夜深人静,汗也逐渐被风吹干,这件事他并未惊动其余人,也不好再惊动他人。权力斗争并非圣贤书中所写的那般温和,为国效力的背后,也写了为己谋私四个大字。 隔了良久,身边人问:“主人,怎么办?” 宋春一向以沈陌马首是瞻,他指东就绝不打西,但少年眼中跃跃欲试是藏不住的。 沈陌盯着尸体沉默,终于道:“……悠着点。” 看来要想活下去,手段就必须坚定狠决,左右已经是别人眼中钉肉中刺,没必要留情顾忌什么。 [求你了]还是改成晚上9点更新了,晚点我再更一章 “座上珠玑昭日月,堂前黼黻焕烟霞”引用红楼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第 7 章 第8章 第 8 章 翌日。 沈陌很早就醒了,搬了一张小凳子坐在门口看日出。 明明睡了一觉,可早上起来,仍然觉得头疼乏力。 他揉着太阳穴,叹气。 薛令现在,也过着如自己以前一般的生活,不过还是要比自己好些,毕竟他身边可用之人也多。 陈宝珍端了个小凳子,不知何时坐过来,听见他叹气后好奇地问:“你怎么了?” 沈陌说没怎么,是头上伤势的缘故。 宝珍“哦”了一声,给他端热水喝。 今天还是难得的好天气,雪自昨晚他与陈管事回来后就停了,阳光洒在地面积雪之上,反射着璀璨的金色。 沈陌手上蹭出来的伤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壳,摸上去不是很疼,头上的伤还留下一些淤青,但也没什么大碍,等到淤青散去,便看不出什么痕迹。 他觉得从刚刚开始,宝珍就一直想说话。 两人对视一眼,宝珍有些不好意思,说:“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没有危险的小姑娘,还挺可爱。沈陌拢着袖子,和煦地:“你说来我听听?” “……我娘最近答应,可以请一个先生来教我读书。”宝珍眉毛拧着,手指又将衣裳拧着:“但是,王府不容外人进来,我只能出去,我一出去回来又是进进出出的,不太合规矩……这件事得找我爹帮忙,可他们惯会拖延,等事情定下来还不知要到猴年马月,我不想那样……” “你想让我去劝你爹?” “不。”宝珍的眼睛亮晶晶:“我是想说……能不能请你当我的先生?” 沈陌惊讶。 虽然交流的并不多,平日里,面前人说话也稀疏平常,但当日沈陌指出她字写错时,宝珍心中有一种极其微妙的感觉,她总觉得这是个很有学识的人,更何况沈陌就在王府之中,他来当先生,谁也不需要走动了。 真是最好的人选。 宝珍露出期盼的目光:“工钱肯定有,爹娘那边全都我自己去说,绝不麻烦你,你有其他事我也可以帮忙。” 沈陌摇摇头。 “抱歉。”他道:“我要走了,恐怕帮不了你的忙。” 宝珍露出失望的表情:“怎么这么快?” 沈陌在心中叹气,心想再不走,说不定小命都不保,教书先生世上到处都有,可自己这条命却只有一条,留得越久变数越大,他不敢耽搁。 不过小姑娘什么事也不知道,沈陌也觉得不要告诉她太多,只说不行就足够了。 等到下午,沈陌见到陈管事,说起离开的事。 提起昨天,陈管事也是心有余悸,觉得沈陌说得很对。但他又想沈陌走后,宋春万一又来用这件事要挟怎么办? 沈陌安慰他:“不必担心,他不会那样做。” 陈管事:“不如你告诉我那个把柄是什么?你走后,我也好应对些。” 沈陌寻思这哪能说?说了就不是把柄了,万一陈管事告到薛令那里去,宋春以后肯定要被忌惮,这不是沈陌想要达到的目的。 他捏了捏自己袖口的布料:“其实也没什么。” 陈管事显然也是怕了宋春的怪脾气,拍了拍沈陌的肩,很是殷勤:“以往咱们是有些误会,不过一来一回,这不就亲近了么?你要走我肯定会帮你,但你走了,我还得留在这,唉,我是真应付不了他啊!” 沈陌做出为难的表情:“不是我不想告诉你,只是……” 陈管事:“你还有什么顾忌?” 沈陌摇摇头:“我不是顾忌他,是在担心你。” 陈管事有些紧张:“怎么说?” “知晓别人的把柄固然能牵制别人,但如今,我却不觉得这么做好。”沈陌压低了声音:“如今只有我知道,牵扯进去的人也只有我与宋春,没有管事的您,这是最好的结果,等我一走,便全都烟消云散了。若您也知道,那便不一样了——好奇心有时能杀人,知道的不是越多越好,我走了,他还能对付谁?” 他说得煞有其事神神叨叨,再加上一张好皮囊,认真时显得格外可信。 陈管事一听,觉得有道理:“那我还是不知道比较好。” 沈陌赞同点头。 陈管事又说:“可——他要是把你我的事捅出去……” 沈陌:“这更不算事了。我走后,还有谁能证明你救过我?全凭他一张嘴说。您不承认不就得了?” 陈管事觉得更有道理了:“你说得对。” 沈陌悠悠闲闲,心想这不就得了? 小事一桩。 陈管事当即决定,今天傍晚就将人送出去。刺客已经抓到,殿下喝了几碗药,休息了一天,也好了许多。如今王府的封禁已经打开,事情越拖越多变数,还是早点忙完比较好。 陈夫人也知道了这件事,准备了一些东西送给沈陌,怎么推脱都没有用,宝珍可怜兮兮扒着门看,但也自知没有理由将人留下,过去帮她母亲的忙。 一晃眼到了傍晚。 这次陈管事牢记上次的教训,塞了些银钱给沈陌,偷偷将人送到门口:“我听闻你老家是阳州的,这些钱足够你回去了,以后莫要再来京师,你长的这张脸是拖累,是上天的意思,回去重新找个差事过活罢。” 往前退十年,无人敢说沈陌的长相是“拖累”,可见今时不同往日。陈管事这番话是掏心掏肺说与“苏玉堂”听的,全在情理之中,也确实是为他着想。 沈陌“诶”了一声,没太在意,也没推脱,毕竟他现在确实是缺钱。 离开王府,沈陌站在大街上,街道还是熟悉的布置,不过其上摊贩,有许多已经不是以往见过的了。 他的老家又不是真的在阳州,自然不可能跋涉过去,而且京师之中,还有他想见的人。 温国公府附近。 沈陌站在角落里,往国公府看,觉得实在是有些不好办——首先怎么进去?进去之后又该怎么说?实话实说是死而复生,但这么说也太离谱了点,人家不一定信,不过只要能进去见老师一面,沈陌就有把握让他相信自己。 可是怎么进去呢? 这时候他想到一个人。 但沈陌在国公府附近蹲了两天,也没见到自己想见的人。这样也不是办法,他找到一个在国公府当差的仆从,询问情况。 谁知得到的消息却是,老国公称病不见外客,府上大公子去了外地做刺史,二公子远赴边疆——这都是六年前的事了。 如今除了身边伺候的人,就算是在国公府当差,也很难见到老国公。 沈陌没想到会是这个情况,有些恍惚怅然,老师以往总是装身体不好,躲避外事,可年岁渐去,不免让人担心。 那仆从摸着手里的铜板,高兴得很,见沈陌样貌出众,多嘴问了一句:“您是哪个府上的?” 沈陌随口:“摄政王府。” 谁知仆从毫不意外:“我就说还有谁打听我们国公府的事,原来是王爷——不过恕我直言一句,老国公年纪大了,谁也不爱见,就算派多少次人来问也是如此,还是劝王爷歇着罢。” 沈陌听出点门道:“王爷以前也派人来问过?” 仆从:“你不是王府上的么?你不知道?” 沈陌拢着袖子:“嗐……我是新来的,不太清楚以前的事,要是知道还是这么个情况,我也不至于来了。” 仆从想了想觉得也是,点头:“你就这么回就是了,王府上的人都知道情况。” 沈陌应了一声。 其实说到这里,他便可以离开了,再问也问不出点对自己有用的,可鬼使神差之下,他又问了一句:“你可知道……为何王爷总要派人来?” 这并不是个多困难的问题,仆从也不妨告诉他。 他压低声音:“你难道不知道么?王爷曾经也是咱们国公的学生。” 沈陌这才想起这件事来,羞愧:“我一时忘了。” 是了。 就是如此。 他再没有疑问,从怀里掏出些铜钱递给仆从,离开。 仆从掂量了一下银钱,嘿嘿一笑,心想几句话的功夫便能去喝一壶酒,还真是划算,不愧是王府,确实大方。 谁知那年轻人走后不久,又有一个人找了过来。 那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面目板正,肤色微微偏深,一上来就问:“你是国公府的?” 仆从正数钱,随口:“怎么了?” 男人问:“我问问老国公最近的情况,他可能见客?” 仆从抬起脑袋:“你又是哪个府上的?” 男人:“摄政王府。” 仆从惊讶:“你也是摄政王府的?” 男人皱眉:“还有哪个摄政王府的人来过么?” 仆从努努嘴,指向沈陌方才离开的方向:“刚刚有个年轻的后生才来问过,他也说自己是王府的。” 男人的眉头更加紧皱,国公府这边的情况一直是他一个人关心,断不可能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派别人来。 他询问了几句,仆从照着方才告诉沈陌的话告诉他,说完之后,见男人迟迟没有表现,伸出手去。 男人:“干什么?” 仆从瞪眼:“你们方才来的人就表示过……” 男人明白了,他这是在讨要银钱。 他哼了一声:“王府来问话,从未给过银钱贿赂,要给也是换了好东西送老国公,怎么会给你?” 这句话实在太“不近人情”,说得仆从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好一会不知道该怎么回,最后只能嘀嘀咕咕走开:“行罢,你们王府真是小气……” 男人没再管他,转头看向仆从方才指的方向。 有人冒充摄政王府来问过话,问的内容应当大差不差。可这么多年过去,老国公不问朝政,门前冷寂,也只有殿下还惦记着以往情义,时常问问情况。 ……现在又有谁会关心这些? [求求你了]求收藏,想上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第 8 章 第9章 第 9 章 云烟如织,京师一派冷清。 沈陌独自蹲在河边,两岸柳树光秃秃,桃树也只剩下枝丫,这边没什么人。 刚重生时建立起来的喜悦已经被冲淡,方才的事让沈陌认识到,今时不同往日,以往无论多少功德,都被声名所累不得出头,自己断然不能想当然。 不过也怪不得别人……他挑目望去,想起,自从肃帝让自己去教小皇子读书后,他便与故人逐渐断了联系。在许多人眼中,沈陌是得意忘形,忘恩负义,为了荣华富贵什么都可以抛弃,后来的六年,他连老师都不曾去见过了。 如今好不容易摆脱樊笼束缚,得以重活,终究也不似从前。 他无声叹气。 薛令这样将他压得死,就连人不在了也不轻易放过,本来还想换个身份重回朝廷…… 谁知苏玉堂长了一张这么像自己的脸,薛令不能见自己,自然也不会允许自己出现在朝堂之上,接下来该何去何从呢? 实在是太落魄了。 蹲得腿麻,沈陌估量了一下身上的钱财还能撑多久,心想今晚就得想好以后该怎么办,他一边往前走一边想,要不回去种田罢,虽然以前没种过,但可以学…… 又想,要不回去教书,这是沈陌擅长的,毕竟半辈子都在读书。 一边想,一边穿过街头,忽然好像听见有人在叫唤:“苏玉堂!” 沈陌一开始没想到是在叫自己,那人又连着叫了几声,他才反应过来,回头去看。 却见在好几人簇拥之下,一蓝衣男子朝着自己走来。 沈陌不认识他,但他好像认识沈陌。 “哼,没想到还能见到你。”那人不怀好意,揶揄:“怎么样?多日不见你,不知王府住得可舒坦?哎呀看你这精神的模样,想来是享了不少福啊。” 沈陌明白了——挑事的。他现在的模样怎么看都算不上享福。 他拢着袖子,首先问:“你是?” 蓝衣男子身边的人立马开口:“怎么回事?好歹也是同僚,几日不见便将我们都忘了?苏玉堂,我看你是真的发达了。” 沈陌笑了,知道他们的来历了。 “怎么会呢?”他慢慢道:“只是我没想到,你们这么关心我。” “当然要关心你。”蓝衣人又哼了一声:“毕竟你我相识一场,又同在小王爷手下,如今你去了别处,可不得关心你么?我可是生怕你过得不好啊。” 鬼话连篇,只怕是担心自己过得太好罢? 沈陌也不慌,毕竟他可不是苏玉堂,会怕这些毛头小子。 “那真是劳烦你担心了。”他微笑:“不瞒你说,王爷那里确实是比原先住的地方好些,我剩下的东西全都在你那罢?别着急,我不是想问你要回来,毕竟你我相识一场,左右也是不要的,给了别人还不如给你,你说是么?” 这些人本来是想戏弄苏玉堂一番,惹得他发怒后再取笑奚落,谁知他并不如他们所愿,说这话总让人听上去觉得怪怪的,而且这个态度也根本不像苏玉堂,太从容太平和了。 蓝衣男子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别以为你还和以前一样,现在出了王府,给我夹着尾巴做人!” “我是出了一个王府,但又进了一个王府,”沈陌慢悠悠:“你说,哪个王府厉害些?说起来还要多亏了你为我谋前程,否则,我怎么能面见殿下……唉,真是没浪费这张脸。” 他说得没脸没皮,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一副得意的样子。 这些人应该还不知道薛令将自己赶出来的事,忽悠忽悠么,反正摄政王殿下又不知道。 说得这一伙人脸色极其难看。 在设想中,苏玉堂离开顺王府之后,以男宠的身份进入摄政王府,这其中落差极大,任凭哪个读书人都受不了。一开始也确实如他们所想,苏玉堂宁死不屈,谁知这人活过来后就变了——什么叫没浪费这张脸? 有人骂他:“真不要脸!” 沈陌谦虚:“过奖过奖,哪有你们不要脸啊。” 没人料到他敢回骂。 被骂回来,那人火气上头,立马就撩起袖子,沈陌见状道:“怎么着?你想动手?君子动口不动手!我现在是王爷的人,你敢打王爷的人吗?猜猜这一下落在我身上,你还能活过几天?!” 这句话说得中气十足,京师之中谁人不知皇宫里的那位只是摆设,真正只手遮天的,还得看摄政王府,有人见沈陌态度,心中起疑,连忙拉住那人:“别动手!” 一边连忙使眼色。 几人反应过来,将人扯回,唯有那蓝衣人一动不动,嘲讽地盯着沈陌看,显然是不信他的鬼话:“别以为你是飞上枝头做凤凰了,你算个什么东西?” 沈陌也笑:“冒昧问一句,你叫什么?” 蓝衣人:“…………” 他的脸色青红交错:“你问我?!” 沈陌是真不知道他叫什么,有关苏玉堂的事都是他小心打听到的,他只知道有这么一个与苏玉堂作对的人,但那人是谁,他还真不知道。 也许他是觉得自己态度不好。沈陌又耐着性子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蓝衣人身侧的众人左右对视,都觉得“苏玉堂”绝对是在挑衅,一声不吭。 该怎么答?要是真将名字告诉这人,看上去简直就像是被逗着玩一样——凭什么他问就要答? 这时候沈陌又说:“你将名字告诉我,我回头告诉王爷,也帮你引荐引荐?” 蓝衣人:“………………” 不管沈陌说的是真是假,将名字告诉他好像都不是什么好事。 蓝衣人是真的挺想揍他,但由于方才的闹腾,周遭已经有人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看热闹似的盯着。 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他冷哼一声,带着人离开:“你给我等着!” 沈陌热情道:“你来王府找我就好,不过你这幅尊容,只怕要打个对折。” 一群人气冲冲的走了。 沈陌盯着他们的背影,哼笑一声,心想狐假虎威还真挺有用。 他回到自己现在的住处,准备收拾东西,明天离开。 谁知一回去,就见到一个不速之客。 “宋春。” 沈陌眼皮一跳:“你怎么在这?!” 斜靠着门的青年哼了一声:“我找了你两日,别以为能逃得掉,方才的那些事我可都看见了,你猜猜看,如果我将那些事都告诉薛令,你能活几天?” 沈陌:“…………” 他:“祖宗,你到底想干什么?” 宋春斜扫了一眼:“你要走?” 沈陌无奈:“我不走干什么呢?” 宋春冷笑:“我今日是来灭口的!” 他说着拔出刀来。 沈陌真想叫他别闹了,大蠢蛋,想杀人的话前几天为什么不杀。 他深吸一口气:“你不是来灭口的——到底想干什么?” 宋春盯着他黑白分明的眼,心中鬼主意溜溜的转。那天夜里回去后他就一直在想,要重新找个机会抓住这人,谁知去问时,陈管事却告诉他苏玉堂已经离开了,宋春不甘心,这才追了出来。 关于苏玉堂的事,宋春或多或少也了解了一些——阳州人,自幼父母双亡,由一个哥哥抚养长大,读过一些书,前些年考中秀才,后迟迟未能再进步,于是来到京师闯荡。 背景上没什么特别的,不过苏玉堂凭借相貌,吃了不少甜头,最近也是他第一次因为相貌吃亏。 他在顺王府那边的事宋春也查明白了。顺王世子当了个太仆寺寺丞,不算很大的官,但皇亲国戚么,很难不被优待。 世子脑子缺根筋,顺王很是担忧这个儿子,生怕他闯出什么祸端来,因此世子养门客,他并未反对。 谁知一日,太仆寺有一批马匹病了。 本来马生病,治就完了,但也说了世子脑子缺根筋,他两年未曾升迁,很着急立点功,有一个门客就给他出主意——说家里养过马,小病而已,不必花钱去治,还能省些钱,省得多不就有功了么? 世子心想有道理,就让兽医喂了点草药,结果谁知道是马瘟,这一耽误就出了大事,十多匹马都遭殃了,好在及时挽回,只坏了最开始那两匹马。 那个门客就是苏玉堂……他家里哪养过马啊,全是胡说八道。 世子怒了,立马就要处置他,另一个叫刘江的门客与苏玉堂不对付,给世子出了馊主意——不过,其实一开始没打算送给薛令,这也是世子脑袋一轴的结果。 一条线捋下来,任凭谁都会说苏玉堂愚蠢、自作自受,可宋春觉得,自己所见的那个苏玉堂与他们口中所说的苏玉堂不一样,若真是那样的愚蠢之辈,见到自己的刀时,就该被吓得跪地求饶,绝不会刀刃凌于面前而面不改色。 而且,宋春总觉得他有些熟悉。 宋春想了想:“薛令绝不会收你做男宠,他平生最厌恶与他相似的人。” 沈陌无奈:“所以呢?” “你想继续待在京师,我可以帮你。”宋春眯了眯眼:“我收你做男宠,如何?” 脑子缺根筋,大家就原谅他吧 晚上还有一章会更,赶赶字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第 9 章 第10章 第 10 章 虎狼之词,真是虎狼之词。 沈陌听得满头黑线,心想究竟是谁教坏了自己的手下,男宠??亏他也想得出来!!换做十二年前,谁敢对自己说这样的话?! 宋春还不知死活的说:“怎么样?” 沈陌:“闭嘴罢你!” 宋春一噎。 沈陌绕开他,进去收拾东西,背后传来脚步声,紧接着,宋春的声音幽幽入耳:“你方才骂我那一声,实在是熟悉。” 沈陌的动作不可见一顿,随即嘲笑:“大蠢蛋。” 宋春犹疑:“这一声也熟悉。” 沈陌:“…………” 他三下五除二将东西收拾好,回头看见宋春还站在那,二人大眼瞪小眼,过了好一会儿,沈陌道:“让开。” 宋春:“你不许走。” 他说不让沈陌走就绝不让路,拼武力,沈陌是拼不过他的,宋春自幼习武,就算是十个沈陌都拼不过。 沈陌实在是没办法了,问:“你到底想怎么样?给个准话,嗯?” 宋春张了张嘴,又是半天:“……你很像一个人。” 沈陌一怔。 宋春又说:“……我的主人。” “我为他效力八年,后来他死了……我不甘心,忍辱负重,留在这里。” “卑鄙无-耻的薛令,用官位钓了我六年,狗-娘-养的。” 沈陌:“…………” “……以前他当我的主人,后来他死了,我好不容易瞧见一个和他长得像的。”宋春:“我不会放你走,我要当你的主人。” 沈陌:“????” 宋春咬牙切齿:“狗-日-的薛令让我背千字文,看都看不懂!” 沈陌:“……不是,管我什么事啊?!!” 宋春恨声:“休说背下来,多看一眼都想上吊!!!弄出这些东西的人都该去死!刨坟!!鞭尸!!!” 沈陌:“………………” 得,这死孩子已经沉浸在自己的怒火中了。 宋春还在哔哔叭叭的怒骂,给沈陌听迷瞪了,这大蠢蛋恨来恨去也不知道在恨什么,好像全世界都该去死一样,也不知究竟是谁招惹他了……哦,沈陌听明白了,招惹他的人一定有薛令。 沈陌:“你与王爷的事,管我和你主人什么事?” 宋春冷冷道:“这些年里,我从未忘记他抛弃我的那天,薛令可以恨他,我为什么不可以?若他还能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一定要把他挫骨扬灰!” 沈陌:“…………” 沈陌改正:“这关我苏玉堂什么事?” 请你们不要迁怒无辜。 - 昏暗的金殿内,烛火点燃,轻纱薄影随风摇曳,温暖的熏香令人昏昏欲睡,可此间的主人却半宿未眠。 天就要亮了。 少年天子靠在床边,心绪不稳,有些激动,又有些忐忑。 他多希望黎明是真正的天亮。 可并未如他所愿。 一个老太监也急匆匆走了进来,紧接着,两个太监各自捧着一个红木盒子送入殿中,小皇帝一见到老太监便兴奋,下了床,握住他苍老的手:“可有结果??” 他看到老太监不宁的表情,握住的那只手在发-抖。 “……怎么?”他的声音也在发-抖了:“怎么?” 老太监跪在地上,低声:“陛下,一个都没回来。” 小皇帝一颤,跌坐在床上:“怎么……怎么会这样?他不是病了么?这可是难得的好机会!朕派出去的都是父皇留给朕的死士……那是什么?!” 他的目光落在红木盒子上。 两个小太监:“启禀陛下,这是摄政王殿下送来的。” 小皇帝脸色惨白:“他什么意思?!拿下去!” 小太监下跪:“殿下说,陛下必须得看。” 盒子被呈上来。 他们退下。 看不看全由他决定,可他没有选择。 老太监替小皇帝走上前去,拿起盒子。里面的东西一滚一滚的,撞在竖立的壁上,发出沉闷的声音,腥味从缝隙中透出,闻得人喉咙发堵,脑袋发闷,心中直升起不妙的感觉。 盒子被打开。 小皇帝尖叫出声,一脚踹翻盒子,里面的东西咕噜咕噜滚落,碰在柱子上,还未完全干涸的切口被碰得溅出血来。 ——是两颗人头。 - 天子称病不出,已有两日。 案前奏折堆积成山,手中不放权,便难免劳累,手中放权,又容易产生威胁,似乎古来皆是如此,不能两全。 一只黑猫趴在薛令身边打盹,嘴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皮毛光滑油亮,四肢粗壮有力……一看就是被养得极好的。 薛令的字迹很漂亮,一笔一划板板正正,与他这个人一样,内敛隽秀、稳妥平稳。 他将批好的全都放置在一边,等到明日便会有人统一收走,该送到哪就送到哪。 刚听到这个消息时,薛令无动于衷,小皇帝病了便病了,左右也是个摆设,况且真病还是假病都说不准。 不过近两日,他都未曾瞧见宋春。 薛令揉了揉眉心,压下疲倦,叫人进来问:“宋春呢?” 那人也不知道。 薛令刚刚松弛的眉心又皱起来,派人去查他这两天的动向。 又过了一会儿,一个中年男人进来了,他肤色偏深五官板正,表情一贯的严肃。 “参见殿下。” 薛令放下手中笔,问:“怎么样?” 中年男人名唤王泊,他摇摇头:“老国公仍然病着,闭门不见人。” 薛令早有预料。 他无声长舒一口气,盯着面前噼里啪啦的烛火:“……一直都是如此。” 王泊道:“老国公毕竟年纪大了,这些年来,他的两个孙子都不在身侧,又不问世事,性格些许孤僻了些。” 薛令没说话。 王泊又说:“殿下如此关切,老国公必定是看在眼中的,并非有意不见殿下。” “呵。” 薛令挑了烛花,淡淡道:“他就是不想见我,世上其余人都有可能被他请进府中,唯独我不能。” 王泊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接这句话,半晌:“殿下好歹也与他有过一段师生情谊。” 薛令轻声:“强求罢了。什么情谊不情谊,都是别人多出来的送给我的,若没有他,老国公怎会看得上我。” 又是“他”。 王泊在心中咀嚼这个字,心里很清楚这就是那个已死之人,那人死后,他的名字便不再被人提起,仿佛忌讳一般,被所有人埋在黑暗中,忽视不见。 但薛令口中,却仍然会出现“他”的存在,或许愈是恨,愈是忘不掉,愈是会时时刻刻翻出来剜自己的心。 毕竟那人风头正盛时,谁能盖过?侧帽风-流、郎艳独绝,是少年神童,举世无双的存在……老国公乃盛朝唯一称得上当世大儒的人,本来都决意不再收学生,却还是收了他。 多傲慢的一群文士,在他之后,皇亲国戚连枝头野花都比不过。 所以老国公同样也恨薛令,恨他逼死了自己的得意门生,那人死了六年,他便恨了六年,以后或许还要恨下去,直到没力气了为止。 何必如此。王泊在心底想,都是被执念耽误了,都是。 话说完了,薛令随意摆摆手,让他下去。 王泊忽然又想起来白天的异常:“属下还有事要禀报。” 他将那个冒充摄政王府之人的事说了一遍。 薛令没什么反应:“没查?” 王泊愣了:“……没。” 薛令瞥了他一眼:“查。” 王泊得令退下。 猫醒了,伸了个懒腰过来蹭他,一个劲的喵喵叫。薛令将其抱起,搂在怀里摸了两下,往前走去。 夜凉如水,仆从都被屏退,室内只剩下他一人,这样的夜晚薛令已经经历过无数个,早已习惯。他打开香炉,里面雪白的篆香纹路清晰,只是太脆弱,呼吸一重,便被破坏了。 薛令垂眸,无心再续。 - 郎艳独绝的沈丞相正坐在床上,与昔日下属大眼瞪小眼。 宋春:盯。 沈陌扶额,说他:“看什么看?你那双招子能比牛大?整天没事在外面乱晃,告诉王爷治你的罪!” 宋春:“我又不归他管,他治不了!” 为了将沈陌留下,宋春已经留在这里一天了。 他这个人,就是典型的头脑简单,沈陌骂他大蠢蛋不是没有道理的。 留在这里有什么用呢?这么大的人还和个小孩子一样,幼稚得紧。 沈陌是真头疼,心想早知道这样当年就带他一起死,谁也别放过谁。 眼见得人就要在自己这里过夜了,他心一横,将人揪起来往外扔。 宋春立马就想拔刀。 被沈陌瞪回去。 “啪”的一声,门关上。 外面未曾下雪,但天气仍然很冷,他听见外面传来拍门的动静。 毛头小子大喊大叫,将周围住着的人全都惊醒,冒出脑袋来看,怒气冲冲。 偏偏宋春一辈子没怕过什么,跟别说没有武功的人,他的刀映着月光,分外渗人。 于是周围的人敢怒不敢言。 又过了一会儿,似乎是有人找到宋春了,门外几人在说话,宋春冷哼一声,骂了薛令一句,跟着走了。 沈陌松一口气。 不管薛令怎么厌恶自己,他至少不会亏待别人,只是针对沈陌一个人罢了,宋春交给他,自己也放心。 主要是宋春跟着沈陌也没前途。前半生汲汲营营,出生入死,最后什么都没得到。 谁知这时候,外面又有人敲门,唤他:“苏玉堂!” 第11章 第 11 章 沈陌没有急着开门,先朝门缝里看了一会儿。 不是薛令的人。 是白天那几个。 他直觉不能开门——他们怎么会知道自己住在这? 但还没来得及反应,那些人就开始撬门了。 粗鲁,实在是粗鲁,读过书的人怎么会做这种事? 沈陌转身,走到窗边往外翻,也没好到哪去。 不过他刚翻出去,门就被撬开了。 沈陌摸黑往巷子里走去,钱财都在自己的身上,他们来的人不少,不管怎么样硬碰硬都不是好办法,大不了重新找个地方歇着。 毕竟自己又不是苏玉堂,没必要和人家拼命。 可屋子就那么大,他很快就被发现跑了,四五个人追过来,越来越近。 要是被他们追上,那自己大概就要被武力教训了……真是,没见过这样的流氓,大流氓。 沈陌一边腹诽,一边侧身往另一条巷子拐去,那些人走到拐角不知道他往哪里去,兵分两路。 分出来的人中,刚好就有白日看见的那个蓝衣人。 沈陌故意露出一点脚步声,继续将他们往前边引。 若非有意,沈陌走路是十分轻的,简直就和猫儿似的,这是他以往的习惯,无论走到哪,都要教别人不易发觉,即使是死而复生,这项技能也仍然十分令其得意。 很快,又来了一个岔路口。 沈陌择一而入,等待后面的人赶上。 没过多久,不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黑暗中走进这样幽深的小巷,就算是有陪行者,也不免心中忐忑,但或许是因为要面子,蓝衣人与同伴都没有将担心说出口。 又是分岔路。他们面面相觑,与蓝衣人一起的人唤他:“刘兄,我们还要分开走么?” 刘江左看右看,方才听见的声音确实是人为,应当就是苏玉堂那胆小鬼。 白日,他们因为苏玉堂的话放弃找他麻烦,但回去之后,刘江却意外听说了苏玉堂被赶出来的消息——并且是早就被赶出来好几天了。 他心中羞恼,立马带人出来找麻烦,如今都走到这里了,哪还有打倒回去的道理? “分。”刘江冷笑:“他肯定就在这附近。” 那人也只好照做。 偏巧不巧,刘江走向沈陌现在在的那条小巷。 沈陌继续往前跑去。 在这边待了两天,虽然也不是特别久,但沈陌基本熟悉了周围的情况,知道往哪里走可以将人隔绝开。 等跑得差不多,他在地上找到一根被冻得冰冷的木棍,握在手中,等着人来。 四下无人,但再往前走一段距离就是大街,十分方便跑路。 一打多打不过,一打一还是有几分胜算的。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沈陌在心中嘀咕一句小兔崽子,一棍狠狠砸在来者身上,只听见大喊一声,“刘兄”往前踉跄几步,沈陌补了两脚上去,转身就跑。 太他爷爷的刺激了。 然而毕竟夜晚视线不清,沈陌那一棍只打在刘江肩头,虽然疼,却并无大碍,人缓了一会儿愤怒地追了上来,一边追一边骂,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气急败坏,这人跑得还挺快,滋溜一下就到了沈陌的身后。 他暗道不好,也不乐了,握紧棍子决定再给他几下,刘江伸手来抢,就这么争执起来。 此处即将到达巷口,左边是一处茶肆,右边是一处两层高的酒馆,都很热闹,还能听见人说话的声音。 沈陌眼见得不好,左看右看忽然道:“救命!在这里!!” 刘江一惊,还以为有人来了,下意识顺着他的方向看去,结果只有冰冷的北风。 他立马反应过来被耍了,沈陌却已经跑出去有一段距离。 刘江愤怒的将棍子甩出去,没砸准,砸在地上断成两截,他大喊:“你还要不要脸!?有本事别跑!搞偷袭算什么本事?!” 沈陌:“是你先带人追我,这年头要脸有什么用,又不能当饭吃!” 气得刘江骂的更加大声:“贱人!让我抓到你就死定了!!” 沈陌心想,骂罢骂罢,苏玉堂是苏玉堂,自己是自己。而且以前又不是没少被骂过。 谁知这时候,身后传来“砰”的一声!! 右侧酒楼靠近小巷的窗户处居然掉下来一个东西,就这么砸在他的身后,不偏不倚,也就一步的距离。 沈陌感觉到东西掉下来时风的触感,应声回头,却发现刘江一脸惊恐地看着地上,喉咙被无形的手扼住,说不出话来。 他低头。 空气中,花香混合着酒气与腥味,鲜血浸染积雪,如白纸之上盛放的腊梅,并且逐渐往四周蔓延,那一团漆黑的东西头部歪斜,眼珠瞪得好像要掉出来——居然是一个人。 一个……突然死在他们面前的男人。 我草。 突如其来的命案将二人的争执打断,刘江没有再靠近,沈陌退后几步,迅速抬头看向那扇窗户。 里面没有亮灯,可借着月光,沈陌看见一个黑影往下看了一眼,随后从窗户中晃过。 不好。 他意识到不对,转身对刘江说:“快去报官!这里我守着!” 刘江本要叫出声,被他的声音打断,一脸不可置信:“什么?!我……” 这乌漆嘛黑的天里,面前突然死了人,刘江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 他过来时带着几分忐忑的,刚才也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如今看着面前一幕,脑袋一片空白,结结巴巴:“你、你一个人待在这里,万一出了岔子,我们还是一起去比较好……” 沈陌:“不可!若我们都走了,凶犯也许会回来消灭证据!” 刘江看了一眼地上死不瞑目的尸体,几乎要哭出来了:“你难道不怕吗?!” 沈陌着急:“这里就在巷口我怕什么?你还不快去!” 刘江还是不动。 沈陌明白了,这就是个窝囊废,守着尸体的是自己,又不是他,这么叽叽歪歪干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那你在这守着,我去。” 刘江更不同意了——死人他也怕啊! 沈陌简直无话可说,让他去又不去,让他留不敢留,到底是要干什么?! 刘江抓住沈陌不让他走,两个人拉拉扯扯来来回回,这时候外面传来歪歪扭扭的脚步声,有人眯着眼对着巷子里问:“你、你们这是在做甚?” 那是一个醉了酒的男人。 刘江见有人来了,几乎是喜极而泣:“这、这里有一个人掉下来摔死了,快些报官!” 尸体还躺在巷中,已经流出一片血泊,那人听见“死人”两字,一开始不以为意,直到走过去时才看清楚尸体,眼神一下子就清澈了,嘴里“娘诶娘诶”的喊,被吓得连连往后退了几步,立马去报官。 刘江这时候想起可以与醉汉一起离开,连忙跟上。 沈陌:“……” 废物点心,就这个胆量怎么敢一个人跟上来的。 冷风朔朔,血腥味被冻住,闻上去并没有那么刺鼻了,沈陌站在尸体前,俯身往下看,心跳逐渐平稳,人也逐渐冷静。 这绝对是凶杀案,并且,凶手就是方才他看见的那个黑影。 实在是倒霉。 不过,事情已经发生了,沈陌抱着能不能找到线索的想法,又绕着尸体走了两圈。 冷风小了些,他忽然闻到什么,又蹲下。 指尖沾到了血迹,淡淡幽香钻入鼻腔……是梅花的味道。 ——方才他闻到的花香味,居然是这具尸体发出来的。 沈陌皱眉,总觉得气味很是熟悉,他蹲到腿脚发麻、手指也被冻僵,突然之间想到什么,瞳孔放大,仿佛被记忆重重一锤,整个人都晃悠几分。 他立马站起身来,看向左右,如同周遭有数百只厉鬼盘旋,浑身冰凉。 ……只听见风声。 - 刘江一个人跑了回来。 夜色已深,他一回来就看见苏玉堂站在墙边,愣愣的,似乎在发呆。 刘江没多想,冲着他说:“我已经报官了!” 沈陌回神。 他看向刘江:“你一个人?” 刘江跑过去又跑过来,已经气喘吁吁:“他,他们在后面,马上过来。” 沈陌:“……方才和你一起去报官的那个人呢?” 刘江:“他?我没看见,也许也在后面……” 沈陌心中咯噔一下,喃喃:“……不好。” 随即对刘江:“离开这里。” 说着他自己朝巷子深处走去。 刘江愣了一下,没搞明白什么意思,拦住他:“走?走什么?官府的人很快就来了,而且我已经同他们说了你在这,你走了我怎么交代?!” 沈陌扯出自己的袖子,简直想骂他个大蠢驴:“你还想活命么?想活命就赶紧走,别跟着我!” 那人根本不是真喝醉了,而是装的,因为他就是那个杀人凶手!! “你,你什么意思?!”刘江讶然,冲着他的背影问。 然而告诉他一声已经算仁至义尽,沈陌没有义务再与刘江解释。 眨眼间,已经看不见人了。 从他说话的语气中,刘江听出严肃与紧张,虽然心里觉得苏玉堂不如自己,但不知为什么,此时此刻他觉得应该听这人的。 可是他心中还有些不服气……同样都待在顺王府上,凭什么这人要用那种眼神看自己? ——其实沈陌只是无话可说罢了。 想了想,刘江也决定离开,但他不愿与沈陌走一条道,选择从巷口处离开。 谁知刚走到巷口,就见乌泱泱十多个人朝这边跑来,扬起一片飞雪,迅速将其堵住。 典史走在最前面,腰间佩着兵器,厉喝:“来人!捉拿凶犯!” 两个人冲着刘江而来,按住他的肩头,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刘江大惊失色:“我是方才报官的,我不是凶犯!” 另外来了两个衙役与一个仵作负责将尸体盖上,抬走。 典史左看右看,终于忽略他刚刚说的话,质问:“还有一个呢?!” 可刘江只会大声喊冤:“我不是凶犯!我们方才不是在衙门见过么!?我不是凶犯!你们抓错人了!!” 典史听得厌烦,招招手,一个衙役走上前,给了他两个大耳巴子。 这两下打得极重,刘江的脸瞬间肿了,牙齿出血。 典史重新问,声音很是严厉:“还有一个在哪?!” 刘江不敢再喊,支支吾吾说出了沈陌离开的方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第 11 章 第12章 第 12 章 那些与刘江一起来的人已经不见了,大抵是因为耽误太久没见到人,便自行离去。 沈陌一人走在巷中,前尘旧事将他逼得浑身发寒,恍惚之间,自己好像又是那副被病情折磨的残缺之身。 死从来不可怕,最可怕的是永陷轮回,无法自拔,当年自刎,沈陌更多的其实是解脱。 他下意识捂着嘴咳嗽几声,又意识到自己现在已经换了身子,不会再咳嗽了。 ……真是恍然如梦。 即将离开这段小巷,他扶着墙,浑身的肌肉慢慢放松下来,准备回去好好睡一觉。 可就在这时—— 巷口忽然出现七八个人影,背着月光,乌漆嘛黑,如凶残的恶鬼。他们纷纷看向自己。 沈陌顿住,往后看去。 转角处也走出来几个人,刘江被人押着往前走,他顶着两个鲜红的巴掌印,怯懦无比,心虚地看向沈陌。 沈陌立马就明白了——这个大蠢驴,叫他跑又不跑,还带着这些人来抓自己!蠢货!无耻! 黑影靠近。 典史从黑暗中走出,一脸凶相,开口:“我等前来缉拿凶犯,识相点的不要反抗,不识相的话……” 他对着刘江抬下巴,古怪一笑,意思是和他一样。 这么多人,很难再像之前那样逃跑了,不划算,反而会多吃苦。 沈陌收回冰冷的手,深吸一口气,像是认命,无奈点头:“我自己走。” 典史哼笑一声,很欣赏他的识相,将人带了回去。 二人被暂时押入牢中,牢中又冷又暗,还有一股独特的霉臭味,就算是外面最简陋的住处,只怕都要比这里强一万倍。 但现在是铁定不能出去了,只能待在这里。 沈陌的左边就是刘江。 简直让人头疼,之前遇见薛令都没栽,居然栽到了这里。 沈陌靠在冰冷的墙上,有些恍惚,其实他早该想到的。那么热闹的酒楼,人掉下来的动静也不小,怎么过了那么久也没人出来看看? 想来是因为这一场谋杀蓄谋已久,他们本来的计划,应当是杀完人后就跑路,谁知道中间来了两个倒霉蛋,看见了经过,于是顺水推舟,让他们背了黑锅。 背锅也就罢了…… 鼻尖好像还残存着血腥气与寒梅香,转转悠悠。 沈陌闭上眼,好像又回到了小巷子里,尸体就在面前,还带着热度。 他被香味吸引,绕过尸体,顺着小巷子往前走,走了许久、许久,也未曾瞧见出口,青泥与青苔倒是逐渐融化,前方越走越亮,一阵刺眼的闪光之后,他看见了红墙金瓦、汉白玉阶。 沈陌竟难得胆寒。 他好像听见自己走上阶梯,听见帝王柔声:“沈卿,上殿来。” 他说:“是。” 帝王说:“沈卿乃国之栋梁,有你是盛朝之幸。” 他说:“陛下谬赞。” 帝王笑了:“卿为贤臣,堪担大任,皇子与江山托付于你,朕放心。” 他说:“臣……惶恐。” 叩首。 君恩浩荡如流水,年年慕得美人香。 回忆渐行渐远,如南柯一梦,沈陌垂着眼,互相发重,强逼自己摆脱那些东西。 终于,他的脑中再次出现尸体的模样,血腥的、**的、糜烂的、新鲜的、干瘪的……千变万化,臭不可闻,落在白雪地里,将雪变作淤泥,多看一眼都觉得恶心。 沈陌想,不,不是坠楼。 是中毒。 - 也不知过了多久,左边传来刘江害怕的声音:“诶……你还醒着么?” 牢房里,沈陌靠墙坐,此时怨气堪比窖藏三千八百年的厉鬼,又累又懒,不想理他。 “早知道今晚会遇见这么倒霉的事,我绝不会出来找你。我明明是去报案的,怎么会变成凶犯,他们是在胡说八道……” 刘江显然是恐惧极了,说话已经有些颠三倒四。 也对,毕竟之前都在顺王世子那待着,即使做的都是些阿谀奉承的窝囊事,也没被这样欺辱打骂过。 沈陌听着他不停絮絮叨叨,本来想眯一会儿又眯不着,他“啧”了一声,随口:“你不是深受小王爷器重么?和他们说一声,不就放你走了?” 刘江有些惊喜,扒在铁栏杆上往外看:“你没睡着?!” 栏杆被他这么一撞,发出刺耳的声音。 沈陌这句话简直点醒了刘江,他:“你说得对,我得和他们说我是顺王世子的人,他们一定会把我放了的……” 他重复着话语,抓到了救命稻草般高兴坏了,仿佛下一刻就会被放出去,什么事都没有,还能再叫人还两巴掌回去。 这人贱嗖嗖的,独自高兴一会儿还不够,又忍不住得意:“你要是现在跪下来,朝着我磕几个响头,再叫我几声爷爷,说不定我心情好,到时候就带你一起走。” 沈陌无语:“……我磕你爷爷的蛋。” 早知道不说这乱七八糟的,吓死他得了。 刘江一噎,还了几句嘴,又见他不再搭理自己,冷哼一声,嘀咕了句等着罢,自顾自歇息去了。 没过多久,沈陌听见隔壁传来呼噜声,如水牛大叫。 沈陌:“…………” 算了。他深吸一口气,安慰自己,反正本也不打算睡。 显然,这些衙役早已与那个杀人凶手串通一气,要不然怎么会如此大胆,胡乱将报案人抓入牢里,诬陷成凶犯。 而且,他们的来头肯定然不小,上头有庇护者,要想平安脱罪,这第一步是找替罪羊,第二步只怕就要杀人灭口了。 即使今夜不杀,明夜也会杀。 他们被抓进来时已经深夜,冬日的夜格外漫长,无止境的黑暗令人疲倦。好在旁边有只水牛,沈陌还能勉强打起一点精神,直到听见鸡鸣,他才松了一口气,眯了一会儿。 没多久,有人过来将他们提出。 刘江连忙对典史说起自己的身份,典史微讶,但却并未将其放出,而是与下属说了两句悄悄话,又问了几句昨天的情况,随后将人押回去。 没等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刘江大怒,仗着自己有顺王世子撑腰,对着这群人怒骂一顿。 背对着人的典史轻蔑一笑,显然不当回事。 门客幕僚而已,对着主子随便糊弄一下就过去了。不过表面上还是要给几分薄面,不能逼供,那就晚上直接灭口了罢。 而且这里还有一个呢。 沈陌将这一幕收入眼中,很快,那几人将脑袋转向自己,像一群凶残的豺狼,轻慢:“你又是什么身份啊?不会也和哪个王爷有关罢?” 说着他们几人不怀好意地笑了。 沈陌面不改色:“我确实和王爷有关。” “哦?”典史问:“你也是顺王那边的?” 沈陌却摇头:“不是顺王,而是……当朝的摄政王。” 众人一顿。 典史显然不信,嗤笑一声:“你?与摄政王有关?” 沈陌正色:“你们不信也正常,不过,我劝你们还是换个说话的语气,我可不像他一样……” 说到这里时,他停了下来,压低声音:“我是殿下的身边人。” 典史皱眉,沈陌又示意他看自己的脸——多好的一副相貌,又年轻,“身边人”的意思跃然欲出。 原来是这么个身边。 沈陌也不急着让他们一下子相信,而是说:“你们可以去查,我以前确实是顺王世子手下的,但后来世子因为看我长得不错,就将我送给了王爷。谁知王爷见了我后,一见倾心,我又与王爷府上的陈管事成了忘年交,还有王爷身边的小宋大人,我也认得,他今晚还来找我喝酒,只是临时有事,早些回去了。” 他还举了一些细节,说得都十分细致认真,不管是真是假,这番话都十分令人震惊,因为京师之中,还从未有人敢造谣造到摄政王头上。 典史狐疑,典史身后的人面面相觑,顺王他们可以不在乎,但是摄政王…… 典史摆摆手,几个衙役下去探查沈陌说的是否属实。 一时之间,人回不来,典史又眯着眼问:“你要是王爷的人,这么晚了又怎会还待在外面?” 这是一个好问题。 沈陌:“呃……” 典史怀疑更切:“怎么,不能说么?” 若是不说,只怕就要被戳穿了。 沈陌露出难为情的表情:“倒也不是不能说……” 典史手中握了一截长鞭,正一下一下搭在手心。 沈陌叹了一口气,好像豁出去了一样:“说可以,只是要屏退这些人,那是王爷的秘密,不可以被外人听见。” 典史阴恻恻的笑。 和达官权贵攀关系的典史没少见,但攀的关系是男宠的少之又少,他也想看看,面前人究竟会耍什么花招。 这样一个文弱的青年,也不怕他会趁机逃跑。 他让身后的人退出去,其余人其实也想听听“秘密”,但只能不甘心离开。 “说罢。”如今只剩下二人,典史目如豺狼虎豹,直勾勾地盯着人,仿佛被他抓到一点错处,便会死无全尸。 沈陌眨了眨眼,一张老脸完全不知道脸红,就这么睁着眼说瞎话:“他……实在太霸道了。” 大丈夫能屈能伸 能屈能伸 能屈 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第 12 章 第13章 第 13 章 沈陌回到牢房之中。 “啪”的一声,牢房的栅栏关上,衙役态度明显要比送刘江的好不少,虽不至于毕恭毕敬,但未曾打骂。 刘江本就还有气,见人回来完全是两个态度,当时就想开口,但衙役还没走,又不敢,只能憋着一口气,等走了再说话。 沈陌坐在杂草堆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甚至还好心情地哼了小曲,仿佛等一会儿就会被放出去了。 听得刘江分外不爽。 他问:“你是不是知道我那么说根本不会被放走,耍我呢?!” 沈陌:“嘘嘘嘘,怎么说话呢?我说什么了我?” 刘江恼:“你说让我告诉他们我是顺王世子的人……” “我可没这么说,你不是挺得意在世子手下当差么?我只是提醒你一下,要不要这么办那不是你的意思?我还能逼你不成?” 刘江:“你……” “你瞧瞧,你就容易急,昨天晚上还说让我给你磕头,我以为你多大本事呢。” 刘江一噎。 沈陌继续哼自己的小调。 刘江扒在栏杆上,将脑袋靠过去想看沈陌的情况,可是什么都没看到。 他就着这个姿势,半晌开口:“……他们为何对你和气这么多?” 沈陌道:“你跪下来磕几个头,我就告诉你。” 刘江被他的话堵得几乎又想骂人,但想到苏玉堂也许用了什么花招,十分想知道,于是硬生生忍住。 过了一会儿,又厚着脸皮,重新开启话头:“你到底跟他们说什么了?” 沈陌笑了一声。 刘江:“你笑什么??” 沈陌:“没笑什么。” 顿了顿他道:“我也没说什么,就是说了和你差不多的话。” 刘江:“什么差不多的话?你也提小王爷了?!” 沈陌:“我提的可不是小王爷。” 刘江不明所以,那还能提谁? 沈陌却不肯再与他解释了。 一整天,这里的人除了送点吃食以外,都没再理他们,刘江原本很是忐忑,害怕这些人会玩屈打成招的手段,但渐渐的,他发现这些人根本不会做什么,放松下来。 直到晚上。 天黑得早,牢中伸手不见五指,偶尔能听见老鼠吱吱叫的声音。 天冷,睡觉便可以保持体力,刘江很快就开始打哈欠。 沈陌还是睁着眼,大发善心,开口提醒他一句:“我劝你今夜别睡。” 刘江:“天黑了,为什么不能睡?” “……”沈陌叹气:“……随便你。” 若不是方才提了薛令,只怕这时他已经被屈打成招,然而,这也不过拖延之计,今晚必定会发生什么,现在睡着,明天还起不起得来就不知道了。 刘江这个贱脾气,别人与他针锋相对,他就愈发自负,别人不理他,他反倒觉得不对。 上一次“苏玉堂”这么说话,还是他叫自己走的时候,那时候刘江没听,后来就被抓住了。 他难得敏锐一次,觉得这人或许又知道什么,于是想了又想,也跟着不睡。 沈陌不再管他,他睁着眼盯住大牢入口的方向,不放过一点风吹草动。 但他也知道——其实也没什么大用,被关在这里,就已经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白日里的胡说八道经不起查,沈陌再次叹气,只能将希望寄托于宋春今日过来找他,并发现自己在巷子里留下的记号。 然而不睡觉,刘江便忍不住害怕,他一害怕就想要找人说话,这里又只有沈陌一个人,他便只能吵他。 沈陌听他絮絮叨叨,听得头疼。自己少年时爱与人辩论,经常将人辩得哑口无言,与老师结识,也是因为辩论。后来老师就总说他话太多了些,言多必失,需要注意。 如今,沈陌算是知道老国公当时的感受了,并且觉得现在的自己比当时的老国公还要难受——因为这人说的话一点用也没有,全是屁话,听了还费力气。 他不理,刘江也自顾自说,好像嘴巴一直张着就不会害怕了似的。 更奇葩的是,他不仅害怕人,也害怕鬼,说着说着话题转移,开始说这牢中阴气逼人,说不定有什么脏东西存在。 沈陌听得太阳穴突突地跳,终于开口,“嘘”了一声。 刘江被他突然的声音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子不语怪力乱神。男子汉大丈夫,怕这个怕那个,丢不丢人?” 刘江被嫌弃了,有些恼羞成怒:“我没害怕!” “没害怕就闭嘴。” 刘江一噎。 他发现苏玉堂真的变了,而且变了许多。现在的苏玉堂说话时虽然比以前更不着调,但却更有气势,让人忍不住将话听进去。 而且他总神神秘秘的,好像知道很多一样。 可短时间内,一个人怎么会变化那么大? 一定是错觉。 虽然还有意见,但刘江也没再说话了,他竖着耳朵听隔壁的动静,注意沈陌的一举一动,生怕他会丢下自己。 这时候,黑暗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老鼠走动。 沈陌眼皮颤了颤,小心从身下的稻草中抠出早就藏好的石头,握在手中。 那不是老鼠,他肯定。 危险在逐步靠近,沈陌的呼吸都放缓,就当自己真的睡着了一样。 旁边刘江还没意识到异常,突然打了个喷嚏。 那窸窸窣窣的声音移动了一下,转身朝着刘江的方向走去。 这时候,刘江又开口,嘀咕:“苏玉堂,你不会睡着了罢??你说句话呗?喂,喂?” 随着他这一声,窸窸窣窣的声音停了一息,紧接着,居然分裂成两道,分别朝着两个牢房分别走来。 沈陌眼皮一跳,暗道不好。 ——这不是一个人,这是来了两个人!! 不怕对手太危险,就怕蠢货在身边。他暗道要命,握住石头的手更加紧了。 很快,牢门被打开的声音也传入耳中,沈陌听见旁边的刘江惊呼:“你——你是谁?!你要干什么?!你——”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仿佛被细绳勒住脖颈,只能发出“咔咔”的气流声。 沈陌抓住机会,一石头抡在来者头顶!! “草!” 来者怒叫一声,捂住脑袋,沈陌趁机逃出大牢,顺着白天的记忆往外跑去。 很快,他能看见一点灯亮了,但身后急促的脚步声如狗皮膏药一般死死粘着,马上就要追上来。 这些人并非刘江那样的普通书生,显然要更加强壮有力,呼吸如野兽粗重,令人胆战心惊。 压迫感如火苗燃烧着沈陌全身的皮肉,冷风一吹,寒毛都立起来。 四周的其余人都被赶走,虽然是他们为了杀人灭口行方便,但至少,沈陌不用再面对其他的对手。 可就当他快要逃出去时发现—— ——大门锁了。 背后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很快就到了面前。 - 寒风卷过长长的街巷,马车辚辚从宫中驶出,车内的灯摇晃,有人坐在车中,纸张翻阅的声音传出。 王泊从一边走过来,敲了敲车框。 侧边的车帘掀开一条缝,里面的人垂眸看向外面。 “殿下,”王泊道:“宋春又出去了。” 薛令微微皱眉:“去哪了?” “似乎和昨日一个方向。” 帘子被放下。 他们刚从宫中出来,看望了生病的小皇帝,小皇帝虽然动作多,但其实十分害怕自己这个皇叔,生怕薛令某天直接杀人篡位,此番入宫之后,他的病大概又要拖几天才能好。 但薛令才不在乎,甚至可以说,故意的。 说来也奇怪,明明当初招惹薛令的是前丞相,但如今他除了对小皇帝不假辞色以外,对其他人还算可以。 宋春便算是一个。 外面都说弦月刀被薛令收服,弃暗投明,但只有王府的人才知道,这人野得很,只怕是除了已死的那人,谁的话也不听。 马车里安静了一会儿,正当王泊以为薛令不会再说话时,他又听见声音:“……听说,你们在查的那个人死了。” 专门进宫一趟吓唬小皇帝不是没有原因的,薛令的人查到他手下似乎有什么动静,顺着线索一路摸,却只发现了一个贪污的案子,他直觉不对,又下令让人去查,但偏巧不巧…… 王泊:“是,那人昨日被人从楼上推下,死了。” “凶手呢?” “已经抓入牢中。” “宋春去的方向,似乎就在那人死的地方附近?” “是。” “呵。” 薛令用指节敲了敲车框:“先别回,去看看尸体。” 王泊应了一声,走到前面传话,令车驾改变方向。 灯火朦胧,薛令垂眸。他捏着一张薄薄的纸,看火焰将其逐渐吞没,灼热的部分化作灰飞吹向车外,被夜色吞没。风雪混杂着车嘈杂的动静,恍惚间,耳边似乎有人声,听不太切。 刚开始查,人就死了,哪有那么巧合的事?只怕有人从中作诡、不想让他们继续查下去,消灭证据罢了…… 真是一群媚上欺下、不识时务的东西。 薛令忽然想到什么,抬眸,看向角落。 那里摆放了一个瓷娃娃。 瓷娃娃长得并不算好看,甚至还可以说丑陋,圆咕咕的脑袋上捏了小辫子,涂了黑头发、大红脸蛋,表情笑嘻嘻的十分欠揍,娃娃身上穿的好像是一件棉袄,看上去十分臃肿,千奇百怪,但就是这样的一个丑东西,跟在薛令身边已有好几年。 他对着瓷娃娃,在心底问了一句。 ——当初,你在时,这些人也这么不听话么? 马车外,王泊本来认真看路,忽然瞥见车内火光晃动,他回头想要问问情况,却听见雪夜里有人叹气,低声说: “……怎么又远了一岁。” wc忘记更新了[求求你了],马上就放出来 不要养肥我呀很容易心死的[爆哭]来点互动吧来点吧来点吧[空碗][空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第 13 章 第14章 第 14 章 沈陌堪堪躲过一招偷袭,出了一身冷汗。 面前出现一个抡着铁锤的九尺大汉,凶神恶煞的看向他,手中的铁锤比沈陌的脑袋都要大,这一下要是砸实,只怕砸哪扁哪。 “跑?”大汉冷笑,吐了一口唾沫:“你还能跑到哪里去?!” 沈陌盯着他的动作:“派你来的人难道没和你说过我的身份……” “老子管你什么身份!照杀不误!”大汉再次抡起铁锤:“下黄泉和阎王爷说去罢!” 一锤砸过来!! 沈陌在心中暗骂该死,最麻烦的就是这种不讲道理的人,可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了,他要么跑,要么脑袋开花。 然而刚跑几步,身后传来兵戈交接的铿然一声,紧接着大汉惊呼,什么东西倒在地上! “再动我就杀了你!”宋春的声音冷冷传来。 沈陌喜出望外,回过身来:“你可算是来了!” 却见大汉仰翻在地,弯刀抵在他的脖颈之上,宋春站在一侧,低着脑袋,哼了一声。 “我还以为你是跑了,没想到是去坐牢了。”宋春瞥了他一眼,嘀咕:“好本事。” 逃命的样子被人看到,还是略微有些尴尬的,沈陌干咳一声:“我是被诬陷的,又不是真的犯了事。” 他走过去,想要拿走大汉的锤子,免得出意外,谁知这大铁锤实在太重了,他猝不及防踉跄好几步,又咬着后槽牙才勉强将其拖走,此时,背后的冷汗都被冷风吹干。 回头看见宋春正要动手,沈陌连忙拦住他:“别杀!” 青年回头看他,沈陌走回来,盯着地上的人,忙问:“你一个人来的?有绳子没?” 宋春直接出来的,怎么可能带这个?他答:“没有,就我一个人。” 嘶,有点棘手。 沈陌去开门,发现门已经被人从外面锁死,凭借他一个人的力量根本打不开。又看向宋春跳进来的围墙——足有两人高,自己也是爬不上去的。 宋春倒是可以,但现在没绳子,如果他走了,就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话……显然控制不了壮汉。 想了想,沈陌像以前一样吩咐道:“给他手脚卸了罢。” 谁知宋春:“我不会。” 沈陌:“你不会?” 以前跟着自己的时候不是都会吗? “我以前是会的,但太久没弄了,薛令都是让我断筋起步,”宋春:“要不我砍断他的手脚?” “……”沈陌:“手脚筋会割?” 宋春点头。 “那就这样罢。”他叹气。 地上的大汉露出惊恐的表情,突然发力想要挣脱,被宋春一脚踹倒在地上。 两刀下去血花四溅,大汉惨叫,沈陌见了别过头去,倒吸一口凉气:“哎呦呦。” 但也没叫停。 宋春慢慢道:“你再动,我的刀偏了可别后悔!” 大汉咬着牙大喊:“你今天敢动我,明天就有人去杀光你的全家!你等着罢!!” 宋春笑了,一脚碾在他的伤口上,听着惨叫声:“我全家早就死光了。” 沈陌抄手立在一边,忍不住叮嘱:“悠着点,别弄死了。” 还得问话呢。 宋春哼了一声。 这下可以空一个人去外面开门了,宋春收了刀,让沈陌在原地等着。 沈陌站在大汉面前,和蔼地问:“就剩下咱们俩了,说几句话罢——是谁指使你做的这些?” 大汉显然瞧不起他,并不答话,反而冷笑。 人善被人欺。 沈陌叹了一口气,又去拖那个大铁锤,一步一步拖回来,沉重的金属与地面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大汉眼皮一跳。 沈陌继续用和蔼的语气问:“是谁让你来灭口的?” 大汉眼中,青年长了一副难得的好皮囊,白素的面容从容和缓,微微垂着眼,嘴边还带着笑,看上去并没有什么攻击性。 但显然,如果现在还不说,他便会用锤子砸烂这人的手指,一个一个的砸,保证让人痛痛不快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有些胆寒,张开嘴。 沈陌的指尖敲了敲锤柄:“说。” 脚步从背后袭来。 沈陌浑身肌肉一紧,反应得极快,回头时只见寒刃擦过颈边,他的头发被切下来一缕,落在地上。 多年以来积累的直觉救了他一命。 好险。 一个鹰钩鼻三角眼的瘦高个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就这么站在自己面前,手中的朴刀刀尖正对着他。 沈陌身后的大汉忙喊:“快些解决!这个弱!外面还有一个厉害的!” 瘦高个嘲笑:“没用的废物,还得我来。” “……” 这应当是方才去杀刘江的那个,现在追了过来,如此看,刘江怕是已经没了。 沈陌的心跳得极快,门外宋春听见动静,喊:“我马上就把门撬开了!” 瘦高个逐渐逼近,沈陌咬牙大喊:“你爷爷的,我马上就要死了!” 宋春闻言连忙放下手头动作去翻墙。 沈陌又忙说:“我有遗言!能不能让我多说两句??!” 瘦高个狞笑:“和我的刀说去罢!” 朴刀带风,直直劈来,危急时刻宋春从墙头跳下拽了沈陌一把,那刀劈在了门上,竟然将门劈了个半塌! 沈陌道:“你撬半天门有什么用啊?!” 宋春羞恼:“我不撬门他怎么可能劈得烂!” 这时候又是一刀劈来! 朴刀长而重,宋春的弯刀在其面前显得格外娇小可怜,这瘦高个的力气不小,若是直接用弯刀对上,只怕整条手臂都要废了,他只能拽着沈陌继续躲,继续找机会。 沈陌却忽然想到一计。 他反手拽着宋春往门边跑。 - 下了马车。 薛令披了一件纯黑狐裘,白雪地里,一身的矜贵藏也藏不住,他眉眼淡淡扫过四周,将周遭环境收入眼底。 此时夜已经深了,四下无人,他们本来是要去先看尸体的,但走到门口,薛令又改变了主意:“去看看‘人犯’。” 主子的命令不需要质疑,只需要执行,王泊应了一声,招招手,让后面的人跟上。 他们这次来谁也没通知,为的就是出其不意,牢房也在衙门内,只是隔开一段距离。 这时候,有人发现这里没声响了。 ……似乎一个人都没有。 但按理来说,即使是晚上,也应该有人守着。 王泊皱了皱眉,记下此事。 很快就瞧见一扇乌黑的大门。 只是风雪中,似乎有打斗声传来。 为了安全起见,由王泊带着人先过去查看情况,谁知还没靠近,门便发出“砰”的一声,居然就这么直接碎在众人面前!! “!” 紧接着,有两个人跌跌撞撞从里面滚出来,走在前面的那个披头散发,用力地拽后面那个,嘴里大喊“你别躺着”,后面那个手里握了一把弯刀,很是熟悉。 而他们后面,还跟了一个握着朴刀的男人。 王泊一惊,立马招手,喊道:“有刺客!保护殿下!!” 王府的侍卫都手握利刃,绝不比朴刀差,那人一见情况不对就想跑,但哪里跑得掉?很快便被按倒在雪地里。 披头散发的灰衣人重重喘息着,提醒:“里面还有一个!” 王泊立马带人进去看,果真在里面找到一个正努力挪动的大汉。 宋春爬起来。 他有些狼狈,擦了擦自己的脸,但还没忘记去拉地上的沈陌。 谁知沈陌忽然变得很不对劲,拒绝了他的帮扶,一点一点往旁边挪,像只毛毛虫。 宋春:“?” 宋春:“你这是干什么呢?” 沈陌扒拉了两下自己的头发,将脸遮住,竖起一根手指,小声:“嘘!别拦我!” 一边说,一边用余光观察远方。 宋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眼就瞧见了远处的人——是薛令。 却见婆娑风雪中,薛令站在那里,像一颗佁然不动的针叶松,他的表情淡而冷,目光落过来,死死的盯住这边——准确的说,是地上伪装毛毛虫的沈陌。 那目光就连宋春看了都觉得头皮发麻,大事不妙。 他动了。 他过来了。 沈陌浑身冰冷,呼吸放缓下来,一动不动,他感觉到了审视的目光。 那人很快走到他面前,身体挡住了大半的冷风。 “你,还,活,着。” 男人的声音低沉悦耳,轻轻的,像被风吹动的松叶,一字一顿。 沈陌没说话,心一下子提起来了,薛令这句话说得实在太意味深长,让他几乎以为,已经被这人发现重生的秘密。 他的嗓子有些干哑,此时此刻,二人中间好像隔了一堵透明的墙,目光如刀,穿越墙壁落在沈陌的身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头顶传来一声轻笑,低低的,好像藏着针,带着嘲讽。 “苏玉堂。是叫这个名字么?” 薛令将剩下半句话说完,那种意味深长的感觉又变成明晃晃的厌恶、冷漠。 沈陌却松了口气。 他就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死而复生之事,就算明摆在别人面前,也未必会有人相信,更何况,当初还死在这人眼前。 “回王爷的话,是。”他平静道。 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薛令又偏头看向宋春,他比宋春高大半个脑袋,久居高位,身上带着经久的上位者气息,让人觉得分外危险。 宋春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薛令眯着眼:“回去把事情原原本本同我说一遍。” 宋春被这一眼看得下意识后退半步,紧接着反应过来,不服气问:“凭什么?!” 薛令显然不将他放在眼里,已经转过身去了。有仆从走过来,为他撑伞。 “凭你现在吃的穿的,全是我的。” 他冷冷下令:“将这些人全都给我带回去审问。” 起到一个家长的作用。 [眼镜]俺们薛令高傲得很,不稀罕替身,只想要原身的嘞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第 14 章 第15章 第 15 章 薛令的到来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衙门内没有一个人能逃得过处罚,并且这件事还要深挖,更令部分人忐忑不安。 那可是薛令——盛朝现在一手遮天的人。他说让谁死谁就不能活,和阎王爷似的。 宋春难得心虚一次,从屋子里退出去。 刚听完汇报的薛阎王爷喝了一口热茶。大清早的,雪停了,窗户都被打开通风,冷气将热气吹得飘飘荡荡,又将熏香冷却,香味清减。 昨夜只死了一个人,是顺王世子的门客,消息已经派人传过去了,仵作验过尸无误后就可以让人带回去……薛令放下茶具,随意翻看了一下桌上的书信,招人叫来陈管事。 陈管事进门行礼问好:“王爷有何吩咐?” 薛令眼皮未抬:“扣宋春两月饷银。” 宋春没有具体职位,他平时的吃穿用度都是王府供养,发从王府发,扣当然也从王府扣。 陈管事愣了一下,虽不知具体发生什么,但还是应了:“王爷还有其他的吩咐么?” 薛令不说话了,似乎是在思考。 陈管事心中有些突突跳。 自从上一次做错事后,他在薛令面前就总有些战战兢兢,巴不得王爷再多给他安排些活,做好一次来令其改观。 可是,谁都不能猜准薛令的心思。 也不知过了多久,站得陈管事腰都开始疼起来后。 薛令这才开口:“……你带人去看看昨日抓回来的那几个,审问得怎么样了。” 这是个简单差事,陈管事诶了一声,离开了。 - 兜兜转转,居然又回到了王府上。 沈陌被关在柴房里一夜,天亮后,里面仍然是漆黑一片,直到有人将门打开,他才惊醒。 结果谁知一睁眼就瞧见了老熟人。 “怎么是你?!” 带了一堆人的陈管事本想先树个威风好审问人,哪成想里面坐着的不是别人,正是本该早就离开了的“苏玉堂”,他看着这人打哈欠揉眼睛,万万没想到,他们还能以这种形式再见面。 沈陌还没睡醒,听见动静:“啊?” “啊什么啊?”陈管事连忙让那些人退下,自己走进柴房,压低声音紧张问:“你怎么回事?被王爷抓回来了?” 不能是将自己帮了他的事情捅出去罢? 柴房不是个休息的地,沈陌全身酸疼,好不容易才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伸了个懒腰:“大哥放心,没扯到你,也不是我自己想回来的,是我倒霉被人陷害了,恰巧撞上的。” 陈管事仍然怀疑。 沈陌“啧”了一声:“有什么不好信的呢?要是扯到你了,你不得和我一起被关在这里?” “也是。” 这么一想好像也对,陈管事松了口气:“那我就放心了。” 他赶忙办正事:“王爷叫我来审问人犯,你我既然认识,那事情就好办多了。” 沈陌刚睡醒,身上有些泛冷,他点点头,一副都理解的样子,抄手坐着,眉目间遮不住的疲倦:“我肯定不让你难办。” 他将昨天晚上自己遇到的事大致说了一遍,隐藏了一些细节,着重强调了自己的无辜与那些官吏的蛮横:“……就差一点,我便要葬身于刀刃之下!” 陈管事跟在薛令身边,自认为见识的也不算少,但听见“报案人反被诬告成凶犯”这样的离谱之事,也不免义愤填膺:“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居然还有这种事发生!” 沈陌抽了抽鼻子,应和:“就是就是!” 又说:“多亏王爷来了,要不然我一定会被贼人砍死,唉,漂泊在外,无依无靠,什么倒霉的事都找上门来,也不知是不是今年命犯太岁……” 他长叹一声,说得陈管事都愧疚了:“若不是我当时误会了王爷……算了,你这样也有我的过失,此事与你干系不大,等事情完了,我替你在京师里找个活做,先把冬天熬过去再说。” 沈陌见目的达到,微笑:“多谢。” - 陈管事审问得很快,因为昨夜抓回来的三个人里,除了沈陌,剩下两个都死了。 仵作火急火燎赶来,命人将尸体搬到院子里查看情况。薛令站在屋檐下,随意看着,没过多久,仵作走过来说:“启禀殿下,是中毒,这二人后槽牙里都塞了毒囊。” 薛令点点头,让他们带着人离开。 这边的线索又断了。 院中很快清空,只剩下薛令与他身边两个下属,一个是王泊,一个是被派出去许久、昨日刚回来的亲信,名唤邹固。 “此事蹊跷。”王泊说:“为何我们一查到这里就都死了?分明做事那样隐蔽,只怕我们的人里,有几个不干净的。” 贪污的案子并不少见,这也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案件,但居然连灭口的招数都用上了,必定是后面还有大鱼。 薛令也知道这一点,小皇帝又不是第一天不老实了,只是,总这样也令人厌烦得紧。 王泊又说:“大抵又如以前,陛下总是想着掰倒殿下,又在做无用功罢了。” 邹固长了一脸的络腮胡,身材魁梧有力,但做事风格却与外貌毫不相干,沉稳而心细。 他也赞同王泊的观点。 薛令却摇头:“没那么简单。” 园中寒梅绽放,翩翩幽香,京师的冬天干燥而寒冷,死几个人也不会怎么样。 他摸着手上的扳指,王泊好像听见猫叫,说了句:“墨点来了。” 果然,下一瞬,一只油光水滑的黑猫爬到屋顶,黄金色的眼瞳直勾勾盯着他们,叫唤。 薛令对着猫招了招手,猫过来,跳进他的怀中,舒服得打呼噜。 墨点是一只小猫,才三岁,在它之前还有一只黑猫,也叫墨点,只是那只在一年冬天不小心生了病,叫了许多兽医来也治不好,不得不离去。 薛令虽然平时对人冷淡,但对这只猫还不错,甚至肯花时间逗逗它。 他说:“最近几日格外注意,莫要让任何人靠近地牢。” 两人应了一声,邹固忍不住问:“殿下是觉得,他们在找那人的下落?” “不是他们,是他。”薛令瞥了他一眼,又对王泊说:“奸细的事,你去办。” 这个他指的是小皇帝。 无人知晓王府底下有一个地牢,地牢中关了一个人,距今为止,已经过去足足六年。 六年里,薛令下了狠手折磨他,却又钓着他一条命,那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能一直在里面待着,直到某天老死为止。 而他的身份,正是小皇帝以前身边的内侍,是肃帝留下来的老人。 起风了。薛令眯着眼往天边望去,乌云堆叠如山,正缓慢的朝着这边移动而来,冷风如针刮过袖角,翻飞嬉戏,折断衣纹——只怕等一会儿又要下雪。 而这时候,院门口出现了一个中年男人,正冒着风举步维艰的朝这边走来。 薛令道:“你们退下罢。” 邹固与王泊:“是。” 陈管家快步过来:“殿下!” 他的身后跟着一个灰衣青年,眯着眼悄悄利用陈管事避风。 薛令瞥了一眼,直接转身,绕着长廊进屋。 沈陌看见他了,腹诽。 这么大的风,这么冷的天,昨天晚上怎么不一次性都问完?今天早上问了又把人叫来,这件事分明也与自己关系不大…… 陈管事将他领到屋内,薛令悠悠闲闲,已经坐下了,手中翻阅着手下呈上来的情报。 “坐罢。” 薛阎王爷高抬贵手。 陈管事出去叫人倒了热茶进来。 薛令抬眼,盯着他手中的茶壶,突然说:“换姜汤。” 陈管事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诶”了一声一又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他回来,给二人都倒了一碗,沈陌也不拒绝,直接捧起喝了一口,暖洋洋的热流顺着喉咙往下滚去,浑身的血液都流得快了许多,他畅快地叹了口气,放下碗时,却发现薛令的那碗还放在那里,动都没动。 听见搁碗的声音,薛令放下了手中的情报,抬起脑袋,念了一遍他的名字:“苏玉堂。” 这一次明显有别于昨晚,平和许多,淡淡的听不出情绪。 但沈陌却不敢放松——涨潮前,湖海也都是这么平静的。 他拱手行礼。 薛令点头,让他坐下:“前日夜里你被人追赶,意外见到有人掉下酒楼,报案后反被关入牢中,诬陷成凶犯,追赶你的刘江也被关在隔壁,昨夜,两个杀手潜入大牢,灭口了刘江,你趁机跑了出来,与宋春相遇。可是如此?” 这些都是沈陌原本的说辞,没什么可反对的:“是。” “今日,刘江与两个杀手都已经死了,这件事里只剩下你一个活口。”薛令又说:“真是幸运。” 沈陌觉得他说话怪怪的,好像在嘲讽。 怎么几年不见,这人变得这么阴阳怪气了? 他斟酌着回了一句:“都是赶巧,遇见王爷的人了,要不然我这条命只怕保不住,还得多谢王爷大恩。” 薛令却哼笑一声。 “这么说,你说的那些话,除了你,再也没其他人能证明了?” “……” 沈陌愣了:“什么?” 暗戳戳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第 15 章 第16章 第 16 章 前方,男人垂眸盯着底下,他身边的那碗姜汤已经凉了,不再冒热气,显得眉眼更加明晰,如刀刃亮于天光之下。 偏偏表情极其悠闲。 沈陌万万没想到薛令给他来这一招,他道:“我有府上小宋大人可以作为人证……” 薛令微微抬手,做了个打住的手势:“他是半途才来的,做不得数。” 沈陌又说:“衙门里的人稍加审问也能得出证明。” 薛令摇头:“他们嘴里的话怎么能信?一群媚上欺下的东西。” “……”耍我的罢? 沈陌深吸一口气:“宋春如何不能做人证?即使他并未与我一起关入大牢,但他却是为我而来,而且就算那个叫刘江的死了,和他一起来找我的还有一堆人,前因后果明确清晰,王爷的人也可以去查,我不信刘江那晚未归他们什么事都没做。” 薛令点点头:“还有呢?” “…………” 这是什么反应?!薛令脑子被驴踢了罢?! “所以,现在你们要看的根本不该不是我,是衙门里的那些烂臭虫,还有那具死尸,我连酒楼都没进去过,如何杀人,我——” 说着说着,他忽然顿住,因为他发现薛令看向自己的目光很怪,像是在观察,意味深长。 仿佛琉璃珠坠入玻璃罐,沈陌心间“嗡”的一声,立马意识到自己说的太多。 他改口:“而且……我这副体格,杀谁合适?我连鸡都杀不动!” “衙门里有你与刘江签字画押的证据。” 薛令早有应对之策,从一旁抽出两张纸,对着沈陌晃了一下:“白纸黑字,比你的口头之言明显更作数些。” 沈陌张了张嘴:“?我根本没签过这种东西。” 他什么时候签字画押过?简直是胡扯,哪里搞来的假货? 薛令慢条斯理:“上面写的是你的名,按的是你的手印,现在认罪,我还能让你死个痛快,否则,就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他的目光如鹰,锐而犀利,指节敲在桌面上发出一下一下的“咚咚”声,那声音十分有节奏规律,但莫名的,听上去却十分有压迫感。 今日的薛令已经不是往日的薛令,他现在只手遮天,生杀予夺都是小事。 沈陌也终于明白,那平静之下藏着什么。 这人分明就是对他有偏见 自己的辩解并不重要,薛令想让他死,他就得死。 可他不甘心。 顶着目光,沈陌站起身来,刚好与其平视。 沈陌:“若我能证明我没杀人呢?” 摄政王殿下低笑,显然不相信,随口:“那便不抓你。” 在这一刻,在这一息的对视里,二者心思各异。 沈陌一咬牙:“好。” 他出了门。 陈管事一直在外面候着,里面的动静听得清清楚楚,他实在是担心王爷会因为苏玉堂的样貌而迁怒他,时刻准备着进去冒死替人求情,谁知姓苏的就这么出来了。 陈管事想跟,又不敢,回头看了一眼——薛令低着脑袋,正摸不知道从哪钻出来的墨点,并无阻拦之意。 陈管事这才放心,跟上沈陌。 冷风穿过竹林,积雪被吹得掉落在地,身后的房屋越来越远。 他担忧的说:“这可怎么办?王爷平时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要不还是我去求个情……” “无妨,”沈陌拂去衣上的浮灰,脸色还算平静:“我已经有办法了。” 才出来不到一盏茶时间,这么快就有办法了?! 陈管事不是很相信他。 毕竟,他也听说过苏玉堂以前做过的事,就算是有所误传,也实在是太离谱:“真的假的?” “只用一招就能证明,我确实杀不了那个人。”沈陌道:“只是,现在还需要管事的带我去放尸体的地方看看。” “这个肯定没问题。”陈管事顿了顿,又忍不住好奇:“……什么办法?” 冷风呼呼的吹,好在放尸体的地方并不远,只不过一段距离,他们很快就到了。 沈陌仰头看天——鹅毛大的雪花被风吹得飘飘荡荡,他的声音轻轻的,好像也跟着风离开:“等一下你就知道了……唤个仵作罢,要手脚麻利的。” 仵作就在不远处,张嘴吆喝一句便来了。 他认得陈管事,听说他们要看看尸体,连忙将门打开,请他们进去。 几人进了屋。 前天夜里瞧见的那具尸体就在门的右边摆着,沈陌走上前,将上面盖着的白布掀开,一下掀到尸体的腹部,动作干脆又利落。 白布下,霎时间露出一张狰狞而扭曲的脸,上面的血迹早已擦干净,尸体的皮肤呈现出一种青灰色。 随后,他对仵作吩咐:“给他腋下放血,用百合、甘草、附子熬水,水兑血。” 仵作立马去做,冷天尸体坏得慢,但也硬得快,腋下只挤出来堪堪一点血,不过也已经够了。 陈管事点了灯,站在一边看仵作的动作。 新熬出来的草药水带着一点微微的黄。那乌黑的血滴入热水中,缓慢化开,也不知为何,居然逐将水染成了绿色! 陈管事与仵作都很震惊:“这,这是怎么回事?!” 沈陌抄手而立,垂着眼,似乎早有预料,哂笑一声:“他的死因根本不是坠楼,而是中毒。” 仵作不可置信地摇头:“可、可我们之前也验过,死者分明没有中毒的症状!” “那是因为他中的不是普通毒药。”沈陌慢慢道:“此毒名唤美人香,毒性残存体内时,服用者血中带寒梅香气。长时间少量服用,身体被毒药侵害,气血渐虚、长咳不止,形如伤寒肺痨,短时间大量服用则瞬间暴毙。毒药伤身无可逆转,因此也无解药可治,而那种香味,会在暂停服用后逐渐消失——也就是人死之后。普通的验毒方式根本无用。” 仵作:“现在又是为何?” 沈陌解释:“现在他体内残存的毒药已经非常少,唯一一点随着血流积压在腋下,若是明日,便该一点也发现不了了。今日还算及时。” 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陈管事听得有些迷糊:“这就是你说的手段?仅凭这个?” 沈陌道:“仅凭这个就够了。如果是我杀的他,首先要弄到这种毒药,而这种毒药的来源,若非远赴西域万金购得,而今也只有一处还可能有。” 陈管事忍不住问:“何处?” 沈陌微微偏头,定定地看着他,苍白的嘴唇微微张开,吐出两个字: “宫中。” - 此事告一段落,陈管家由衷为沈陌高兴。 宫中的毒药,他一个小小的门客自然是不会有的,但也昭示了这件事确实不简单——宫中无嫔妃,肃帝也没剩下来什么还活着的女眷,也只有一人,最有可能有这劳什子毒药。 陈管事还记得要为沈陌说情,特意在薛令面前夸奖他,但他没注意到,说起那种毒药时,薛令有一瞬间的走神。 不过也只是一瞬间而已。薛令很快就抬起眼,他没什么表情,点点头,派人去查那种毒药的情况,看看是否属实。 陈管事借机:“送走苏玉堂之事,不如就让老奴去做,我一定安排妥当。” 谁知薛令却说:“谁说要送走他?” 陈管事一愣:“……不送?” “不送。” 薛令抿了一口茶水:“你给他重新安排住处,不要太远……也不要太近。” 陈管事有些犹豫,应了一声,迟迟未动。 薛令瞥了他一眼。 陈管事忍不住,嗫嚅着问:“王爷,这,不是说他没杀人就放过他吗……” 苏玉堂这小子实在是太难了,大冬天的被权贵送来送去,又不小心撞上命案,险些被灭口,好不容易出来了,还被怀疑是凶手,证明了自己的清白后,又、又遇上这档子事…… 陈管事一向心向王府,此时也未免不觉得太不公平。 薛令不语,指节在红木桌面上敲了两下,算作警告。 陈管事立马闭上嘴。 这时候薛令才慢慢说:“我说不抓他,可他是顺王世子送过来的人,一码归一码,既是旧日同窗,一点心意,如何能不收?” 陈管事惊了,心想王爷你以前不是这么说的。 薛令:“你退下罢。” 他也不打算解释什么。 陈管事出来,觉得实在是对不起苏玉堂,忍不住回头看看薛令的位置,又不敢再进去,只能叹着气回去了。 验尸之后,沈陌被陈管事送到家中烤火,陈管事走时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和他说这次肯定妥了,于是沈陌便安心在这里等好消息。 见人一声不吭地进来,他笑着问:“怎么了这是?” 陈管事叹了口气,摇摇头。 笑着走的,怎么回来就唉声叹气了呢?沈陌看见他的表情,心中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但他完全想不到薛令会食言,也觉得这件事,无论如何不会再有其他的结果了。 他压低声音:“……不会是出意外了罢?” 陈管事立马露出怜悯的表情,伸出一只手,拍了拍沈陌的肩:“我对不住你!” 他将方才的事说给沈陌听,沈陌听完,脑袋仿佛被人用拳头大小的雪球砸过,满面不可思议,完全想不到薛令现在已经变成了这样的人。 什么叫一码归一码?! 什么叫旧日同窗的心意? 他咬牙切齿,在心底说,薛令,你他爷爷的真是好样的!! 第17章 第 17 章 成王败寇,稀疏平常,赢者享高位、握江山,败者入地狱,万劫不复。 当年之事,沈陌坦然接受,从容赴死,心中没有多少不平。 但今日,他觉得薛令是真的学坏了,卑鄙无耻下三流! 陈管事与他一同站在门口,看仆从们帮忙搬东西,安慰他:“好歹现在有吃有住,王府的条件,比起外面肯定还是要好很多,也没有那么那么差……” 沈陌气糊涂了,喃喃:“士可杀不可辱……” 陈管事连忙说:“王爷未必会辱你,他应当是不好这一口的,你别怕。” 还想要怎么辱?觊觎他年轻的□□吗?? 沈陌扶额,又对陈管事:“没有其他办法了么?再周旋周旋……” 陈管事无可奈何:“要不你找小宋大人帮帮忙?” 宋春身份特殊,看上去又和苏玉堂关系好,指不准就有点用呢? 沈陌寻思死马当活马医,觉得可行,谁知去找,宋春正蹲在地上画圈圈呢,一问才知道,他刚被薛令扣了两个月饷银,并且已经去闹过一回,无用回来了。 “卑鄙!不公平!!我以前从来没被扣过钱!!!从来没有!!!” 宋春一说起这个事就愤怒无比,在二人面前自顾自臭骂了一顿薛令,阵仗活像是被人掀了饭碗,以至于半晌才想起理会他们:“你们是干什么来着?” 陈管事这时候突然想到,扣宋春饷银这件事是自己去办的:“呃……” 还是沈陌熟悉这人,见状也知道找他没用了,摆摆手:“没什么,来看看你。” 宋春:“看我?我有什么好看 ?你不会是来看我笑话的罢??” 沈陌捏了捏自己的鼻梁:“怎么可能?我来之前,也没想到有笑话看。” 宋春怒了:“好啊!你们果然觉得我是笑话!!” 这人已经彻底疯了,陈管事连忙拉着沈陌离开,路上解释:“小宋大人为人纯真,很少接触外面的世界,性格上是有那么一点……呃……” 沈陌为自己这个曾经的下属挽留尊严:“坦率直白,放荡不羁。” 陈管事:“对对对!” 沈陌彻底服了。 这个世道已不是他熟悉的那个世道,宋春还好,薛令这个人,沈陌是真的觉得他变了——以往虽然小气,但不至于这样耍人玩,现在性格也很阴晴不定。 他与薛令的住处隔了两条走廊、一个花园,不是很近,也不是很远,陈管事说这是薛令亲自安排的,沈陌狐疑……他不会真想对自己做什么罢? 虽然他的相貌确实是很好,重生了也不差,但——想想都好变态啊! - 夜凉如水。 因为有陈管事的关照,沈陌的待遇还不错。 床上铺的是新被褥与垫子,屋子白天光线好,又避风,比起柴房和便宜客栈可舒服多了。 但夜已深,他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呼——” 沈陌披衣下床,未曾点灯,走到窗户边上。 月色入户,今天是个晴夜,冰冷的银光落在阶前窗前,肌肤也微凉。 他深吸几口气,这种感觉以前也有过,不过那时在朝中,事情堆积如山、压力过大……即使现在居庙堂之外,也仍然带有残留。 沈陌想,其实他这次回来之后,就知道自己再没有进入朝堂之内的机会,毕竟,他是败者,赢家不允许败者有关的一切靠近权力,本也无可厚非。只是,他没想到薛令会将自己留下,因为明明在几天前,这人还将自己赶出王府。 可认真想想,沈陌觉得薛令做事的原因不一定完全是自己这张脸——他暴露了一些“苏玉堂”根本就不该知道的东西,这些东西说不定已经引起了怀疑……但沈陌也没办法,事有轻重缓急,一点也不暴露,他这时候已经被抓进大牢了。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不过…… 目光从窗户往外看,月色皎洁,冷风吹得沈陌打了个喷嚏,他抽了抽鼻子,心想,自己一开始想的还是太简单,京中局势已大有不同。 至少,小皇帝与薛令的关系,就好像不似他想象的那样简单。 沈陌死之前,就已经吩咐过人焚毁美人香一毒,如今重现于世,他不放心,留下来也是好事。 他又想——死前看见薛令,本以为再无相见之期,然而重生,又看见了薛令。 两个人好像绑在一块,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就是如此,然而,这是好事么?沈陌也不知道。 他忽然想到自己与薛令的初见。 沈陌还记得,那日是自己第一次进宫,第一次见到成帝。 少年神童,八岁入京。九岁那年,成帝读过他的文章,很是赞赏,派人宣他入宫觐见,他当庭又写下一篇文章,看得满堂翰林也不由得赞叹,说我盛朝有少年成才者,国之幸事。 成帝很是满意,问沈陌:“孩子,你以后的志向如何?” 幼年时的沈陌一双眼亮得出奇:“回陛下,草民想要在学成之后辅佐陛下,做大盛的贤臣,致君尧舜,名垂青史!” 成帝听完高兴坏了,对着一众翰林说:“此子有才有志,好生培养,必定是盛朝之幸!” 这时候,还是皇子的肃帝也来了,成帝对大皇子说了方才发生的事,一堆人又试着考过沈陌的策论,虽不完美,但十分有可取之处,犀利万分,于是成帝再次感叹:“此子有相材!” 大皇子很少听见成帝如何夸奖某人,一时之间也惊讶万分,打量了一番沈陌,不过他很快就收回了目光,将自己带过来的奏疏呈上,想让成帝当场看看。 “黄河涨水,原先修了的堤坝决堤了,下游民众苦不堪言,急需将民众迁移……” 接下来的事沈陌便不合适在场了,他被内侍带着离开,本来就要出宫,中途又被一个宫女叫住——那是惠妃娘娘身边的人。 进宫之前,沈陌也对宫中之事有所了解,成帝励精图治,并不贪恋美色,皇后早逝,如今后宫之中唯二有治理之权的,一个是大皇子的母亲文妃,一个就是惠妃。 而惠妃,正是薛令的生母,也是成帝的宠妃。 宫中布置典雅,兰香盈袖,惠妃娘娘身体不好,坐在堂上,见人时前方都遮了轻纱挡风,隐约可见纤弱的身形。 她是个极其温婉贤淑的女子,说话轻声细语的,因之前就听说过沈陌的名声,如今好不容易碰到一次,十分想请沈陌来喝杯牛乳,吃点糕点。 孩子么,一般都喜欢这些。 沈陌当然也对这种温柔的美人极有好感,任凭询问,无所不答。 惠妃:“孩子,你读了几年书了?” “二岁识字,迄今为止,也有七年了。” 惠妃感叹:“简直比一些大人还久,听闻你试过科举,想来四书五经都熟读在心,真是后生可畏。” 沈陌十分骄傲:“四书五经,我六岁时就已经倒背如流。” 惠妃又是连连夸赞,很是欣赏。 虽然身处深宫,但惠妃才情过人不输读过书的男子,两人说到高兴时,她还叫人去拿自己平日珍藏的书,打算赠与沈陌。 微风轻拂,宫外菡萏清香随风而入,惠妃与贴身宫女说话时,沈陌便在努力分辨着空气中的气息,脑袋不由得放空,有些走神,然而耳边忽然听得几声脚步——他转着脑袋,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人在暗中窥视这边,可看过去时,却并未瞧见。 “……这些都是我托陛下借阅抄写的。”正想着,宫女已经拿东西回来了,书被摆在沈陌面前,他回神,听见惠妃娘娘温婉的声音:“都是不好得的诗集文集,本代文士中,我最喜爱温国公的诗文,其中大部分也是他的。” 沈陌一听,亲手抄的他哪里能要啊?连忙摆手。 她便叫人塞进他怀中:“并非只抄阅了一卷,你拿走一份也没什么,我实在欣赏你少年意气,还望你勤勉用功,未来为我大盛效力才是。” 沈陌只好收下,感谢。 这时候,惠妃又笑着说:“我有一子,比你小那么两三岁,乖倒是乖,就是害羞内敛,不似你活泼开朗。本想让他也出来见见你,只是他不敢见生人,我也不好强逼……不过日子还长,你们总会有见面的一天。” 风吹着轻纱晃动,珠帘之后,那脚步声逐渐朝着惠妃的方向靠近,走了几步又停下。 沈陌明白了。 那个偷看的人应当就是惠妃的孩子,当朝的三皇子。 他离开时,正巧看见三皇子从轻纱后面小心走出,一双黑溜溜的眼直勾勾看向他,见被人发现,又抿着唇,躲开了,和只小羊似的。 没过多久,沈陌听见惠妃哄孩子的声音,又听见几声笑,什么“喜欢”什么“下次”什么“出去”…… 后面因为走远,也听不清了。 …… 回忆渐渐收拢。 沈陌长舒一口气。 如果将自己死了的六年也算进去,那一日距今,便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 其实自己……也不该总想着过去的。 指尖敲打着窗棂,微冷,他乌黑的发丝在空中晃动,皮肤被月光照得苍白到透明,本想回去睡觉,又贪恋皎月多情,冒着风不肯离去。 也是这时,他忽然发现,只要自己的角度微微偏侧,便能在这里瞧见王府中的那座高楼,并且,视线要比上次更清楚。 沈陌眯着眼,打量高楼,仿佛能听见悠远沉闷的青铜铃声,月光撒在琉璃瓦上,如海面波光粼粼。 这时他又发现——薛“小羊”正站在高处,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沈陌:“…………” 薛令似乎没看见沈陌。 他其实很想嘀咕几句薛令的这个习惯,登高么,也不稀奇,但这么黑的夜里,他连灯都不点就站在那儿,委实有点吓人。 “喵呜——” 沈陌听见忽如其来的猫叫,放下薛令,回头去看。 却见一只黑毛金眼睛的猫站在不远处,正看向自己,嘴里一声一声的叫着,黏糊糊的。 沈陌觉得它长得无比熟悉,走出屋子,来到猫的面前。 猫皮毛油光水滑,一看就是好生带大的,它踱步蹭过沈陌的腿,像是很喜欢他一样,咪咪喵喵地撒娇,抖着耳朵。 可正当沈陌打算抱起他好生瞧瞧时,疾风中传来一声口哨,猫耳朵又是一抖,立马躲开他的手,跳上围墙,朝着高楼跑去了。 独留北风扬起他的发与衣。 沈陌怔住,盯着猫逐渐消失的背影,慢慢慢慢的回味过来。 不对。 十分不对。 他往前走了几步,又是莫名其妙,又有几分着急,像遇到了什么急需解决与确认的问题。 天杀的。 ——这看上去好像自己的猫啊! 第18章 第 18 章 第二天,沈陌找了陈管事询问猫的情况,得知那是薛令养的,并且也叫墨点之后,他咬牙切齿,气得不行。 他的猫!他的猫就叫墨点! 他用三两精盐两包茶叶聘回来的!!! 薛令!夺权不够!还要夺猫! 沈陌别的什么也不想了,满脑子都是怎么把墨点偷回来,然后带着猫远走高飞,什么美人香什么薛令什么小皇帝通通都不管,任凭你们闹罢,反正自己名义上已经是死人一个,还能要求死人做什么? 然而偷猫并非小事,昨夜一听见哨声,猫便离开了,说明薛令这小子一定没少蹉跎墨点,还需暗中谋划,免得被人发现。 ——说来也是稀奇,沈陌平生谋划的都是性命江山有关的大事,何曾为一只猫用上“谋划”一词? 可偏偏,如今就是如此。 这几日里,他暗中打听王府的布局与巡逻情况,还有墨点平时的走向,做足了准备,就打算今晚去试试水。 那边陈管事还在说:“几日也未见王爷招幸你,可见他大抵没那个意思,老弟啊,还是放宽心罢。再过一段时间,等王爷将这件事忘记了,我就将你带在身边,为你谋份差事,虽不如做官体面,但是吃喝不愁,等那么一两年,你绝对能攒够娶媳妇的钱,到时候我让你嫂子帮忙介绍一个……你喜欢什么样的?” 沈陌正想着事呢,用树枝估量着能经过花园的最短距离,随口:“温柔一点,会持家,长得周正就行。” 陈管事很赞赏他的要求:“那都是必须的,温柔的好啊,你这个小身板,和媳妇吵架惹人家生气,脾气爆的打起来跑都跑不过,绝色美人也不如绝世好脾气,娶媳妇还是要看内在。” 沈陌觉得他说的话好笑,瞥头:“嫂子追着你打过?” 兄弟哥嫂这样的称呼显然要比叔婶更亲近,陈管事也就四五十岁,按沈陌本来的年纪看,称呼他为兄也没什么问题。 他露出些支支吾吾的神情:“没有……!哪里有的事?!” 得了罢。 没有还这幅表情。 沈陌丢了树枝,拍去衣衫上的浮灰,优哉游哉道:“嫂子人那么好,打你两下受着得了——我先走了,不打搅你了。” 陈管事:“晚上到我那里去吃饭?” “成。”沈陌:“那我就不客气了。” 他离开原地,回想着刚刚计算的一切,以自己现在住处为中心,西北方是那座高楼,北方有薛令的住处,王府的出口有两个,一个在东边,一个在西边,墨点平时就爱在花园与王府西北一带游走,如果要去偷猫,首先要让猫熟悉自己,自己还要熟悉逃跑路线……躲开侍卫是一个问题,不过,并非完全没有办法。 这时候,他走在一条小石子路上,再往前走一点就是花园,绕过花园,就是住处,回头时还能看见未曾离开的陈管事。 也就是在这是,他好像瞧见前方必经之路上、洞门的后面,有一个高大欣长的身影。 沈陌脚步一顿。 那人也看见了他,抬了抬下巴,很明显的示意。 沈陌其实很不想动,但人在屋檐下,今非昔比,只能低着脑袋过去了。 “给王爷请安。” “嗯。” 一时沉默无话。 沈陌也不知道薛令叫他过去要干什么,半晌等不到吩咐,就想偷偷抬头看看情况,谁知一抬头,他就看见薛令正盯着自己。 薛令:“……” 沈陌:“……” 两厢对视,薛令一双黑漆漆的,如古井无波,垂眸时,看不清其中情绪。 终是沈陌率先移开了眼。 幸亏薛令开口放过了他:“……你的家乡,是哪里?” “回王爷的话,是阳州。” “阳州。”薛令咀嚼着这两个字,又不说话了。 沈陌有些难捱,薛令到底什么意思?他这个人怎么这么怪? 这时候薛令又道:“你娶妻了?” 沈陌一头雾水:“并未。” “定亲?” “也……未曾罢?” 这哪跟哪啊? 薛令:“温柔、会持家、相貌周正?” 沈陌明白了——这人怕是早就到了附近,听见了自己与陈管事的对话,不过,应当没听全。 他道:“那是管事的看得起我,想要为我做媒,问我喜欢什么样的。” 薛令莫名其妙冷笑一声。 沈陌:“……” 不是,到底什么意思?谁惹他了? 薛令冷冷:“切莫忘了你的身份。” 沈陌:“啊?” 薛令走了。 留下沈陌一个人在想,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惹这人不高兴。 可他想来想去,也只有偷猫这件事最有可能惹薛令生气——但自己不是还没做吗? 身份……身份…… 及至回到住处,他才猜测似的想,难道是“男宠”? …… 薛令不会真把他当男宠了罢?! - 夜里。 薛令摄政这几年,身体还算好,只是偶尔有些头疼的毛病,需要医师针灸。 施针之后,医师告退,他披衣在室,仍未休息。 奏折奏折,数不清的奏折……即使这已经是分出来的最紧急、最重要的部分,也永远都批不完。 天下哪来那么多事?权臣从来都不好当。陈管事叹了口气,替自家殿下将门关上,心想自成帝开始,肃帝、殿下都是十分勤勉朝政的人,只除了当今陛下年幼,做事鲁莽……大抵是隔了一辈的缘故,没遗传到什么。 偶尔,陈管事也觉得这个皇帝还不如薛令来当,但又想,成了皇帝之后,事情说不定更多,殿下头疼的毛病更厉害……还是现在这样好,其实也大差不差了。 “吱呀”一声后,四周彻底安静下来。 “呼——” 看见人都离开,沈陌松了口气,悄悄在暗处寻找着墨点的下落。 四周仍有侍卫,他不能靠太近,若墨点在外面就好了,也不必再往里走…… “喵呜——” 熟悉的猫叫传来,沈陌欣喜,朝着猫叫处走去。 却见那只大黑猫蹲坐在月光下,正直勾勾地看向自己。 是墨点。 “乖乖……”沈陌小心靠近它,掏出白天攒的小零食,墨点湿哒哒的舌头舔在手心,痒痒的,黏糊糊的,舔得人心都化了。 它还和以前一样,不怕人,贪嘴。 沈陌忍不住笑了,想要搂起他,抱一抱。 墨点没有反抗,甚至用自己的脑袋蹭他的手心,沈陌没想到会这么顺利,立马就想将猫带走,可理智又在瞬间提醒了他——不能这样做,猫不见了,他还在这,明日还是会被发现。 不过,和猫玩一会儿总没人能管罢? 重生之前的那六年里,沈陌除了宋春,就只剩下墨点了。 还记得看中墨点的那天,正是中秋,他与宋春在街上晃荡,亲朋离去、旧情远抛,偶尔人也会觉得孤独,尤其是这样团圆的节日。 宋春是个没心没肺的,爹妈在不在对他没有一点影响,唯独剩下沈陌长吁短叹,触景生情。 见他这般,宋春不解:“主人,为何不去国公府?” 温国公是沈陌的老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一起过个节也没什么。 可沈陌摇摇头:“别了,老师也有自己的家人……而且我做的那些事,走进门人家不打我就算他们心善了,那还敢去讨月饼吃?” ——前几天,沈陌刚将国公府的大公子萧尘贬去了充州,这是个极其偏远的地方,以往被贬后死那的也不在少数。 二公子萧熹与沈陌是昔年同窗好友,听闻此事,愤愤不平,冲到沈陌面前臭骂了他一顿,说他无情无义、听信谗言。 沈陌当时一边擦唾沫星子,一边在心中暗叹,得亏没别人看见,要不然还真不好收场,总不能将老师剩下这个孙子也一起贬了。 宋春也想起这件事了,觉得现在去确实是有些不要脸,也不再提。 直到快要宵禁。 沈陌叹了口气,抬头望月,偏头看见嘴里怀里都塞着食物的少年,扶额:“回去罢,别买了。” 领了点俸禄全用来养孩子了,一年到头都存不下几个子儿。 两人往回走,突然,宋春支支吾吾指着街边,笔划。 沈陌本在走神,以为他还要买什么东西,刚想出声斥责,结果听见几声微弱的猫叫。 ——中秋夜里,一只大黑母猫在街边生了小崽子。 沈陌稀奇,走过去看,母猫虚弱地喵了一声,它身边是三只几乎分不出区别的小猫崽子。紧接着从旁边走过来一个中年男子,叫住他们:“看什么?这是我家的猫!” 沈陌抄手而立,看了看猫,越看越喜欢,又看了看人,解释:“我们不是偷猫的。今天是个好日子,生了这么一窝可怜可爱的狸奴……大哥,能不能聘一只给我?” 那人是这边的住户,以前没见过这么两个人,看他们衣着打扮正正经经,也不像是偷猫的样子,而且说的是聘猫不是送猫……刚好,他本来也打算卖掉小猫崽子,也就答应了:“可以是可以……你们哪里人?猫刚生下来,由母猫照顾几天比较稳妥,还是过几天再来罢。” “我们就住在京师,这个没问题。”沈陌听他答应,忙指着里面一只全黑的说:“我就想要这个,麻烦您给我留意点……” 五天后,沈陌带着一包盐两包茶叶来了。 精盐不便宜,但换猫很值得。多少寒冷的夜里,是墨点窝在他身边提供热源,一人一猫相依为命,倥偬岁月眨眼逝去。 …… “嘬嘬嘬。” 沈陌挠墨点的下巴,想亲亲它,结果猫还未能适应,扭着身子就要跑。 月光皎洁,墨点灵活的身子在地上扭了一圈,他手忙脚乱想要拦猫,又掏出吃的想要诱惑墨点,可墨点忽然变得很是矜持,仰着脑袋,不理他了。 沈陌又花了好一段时间,才勉强将它哄回来,这一次,他不敢过分亲近了,只轻轻撸过它的脖子和后背。 就在沉醉之时,背后突然传来人声,冷冷冰冰,阴阴森森: “你在干什么?” 薛令:暗中观察 明天没有啦,开始隔日更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章 第 18 章 第19章 第 19 章 我草。 沈陌被吓了一跳。 却见身后树丛阴影处出现了一个人影,黑漆漆的站在那里——薛令不知何时来了,无声无息地观察着他的动静。 和鬼似的。 猫看见人,立马咪咪喵喵抛下沈陌跑过去了。 沈陌看见薛令俯身将其抱起,轻声说:“墨点,怎么又跑出来了?” “不要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 沈陌悄悄摸摸往后退了几步,想要逃跑。 但被薛令发现。 薛令抱着黑猫,斜睨他一眼,因为受寒,他的脸色偏白:“偷猫?” 未免太直白了些。 沈陌面不改色:“王爷误会了,我是见狸奴可爱,想给它喂点东西吃。” 薛令显然不信,冷笑:“骗我。” 说实话肯定又不高兴。 沈陌:“真没有,谁敢偷王爷的猫?”这不是还没来得及吗? 薛令冷冷道:“长了这张脸的人,都是骗子,从以前到现在,无一例外。” 他说这话时带了些磨牙吮血的嘲讽,还有些阴恻恻。 沈陌一怔,心想自己以前又有哪骗他了?这完全是恨屋及乌。 薛令抱着猫,离去。 偷猫失败。 沈陌有些无奈,但好在,薛令也没大发雷霆治他的罪,只是将猫带走了——大不了下次再来嘛。 他长长叹了口气,有些怀念墨点在怀中的温暖时光,眺望远处。 没过多久,沈陌看见薛令住处的灯熄灭。 月色偏移于云后。 - 一大清早,就将宋春叉腰嘲笑陈管事,两个人斗起了嘴。 “哈哈哈哈!叫你扣我的饷银!现在你也被扣了罢!!” “你笑什么?!我不过是扣了十天的银钱,你被扣了两个月!” “你个死老头你再说一句试试?!” “……” 沈陌揉了一把脸,嘴角抽搐:“吵什么呢?” 一见沈陌,陈管事怨气冲天:“哎!” 沈陌:“……” 怎么着,不会还有自己的事罢?! 他猜测:“我也被扣钱了?” 陈管事:“你有工钱吗就扣你的?!” 沈陌心想,原来我没工钱。 又想,连工钱都没有,高兴个什么劲呢? 他又问了一遍:“到底怎么了?” 陈管事把他拉到一边,小声问:“你那天是不是跟王爷说什么了?” 沈陌:“哪天?” 陈管事:“就是说给你介绍小姑娘的那天!” 沈陌想起来了:“和这件事有关?那日我刚离开,王爷就把我叫住了。” 这就对了。陈管事懊恼:“早知道我就拉你进屋说,王爷后来要扣我的工钱,也不说原因,就叫我少和你说话……他还跟你说什么了没?” 说起这个,沈陌还觉得怪呢:“他问了我婚配,还让我注意自己的身份。” 陈管事的表情变得复杂起来,惊讶:“他真的这么说?” “真的。我可没告状啊,是他自己听见的……” 说着说着,沈陌看见他的表情由惊讶转为怜悯。 沈陌:“……?” 陈管事拍拍他的肩,语重心长:“看来这个媳妇是介绍不成了。” 沈陌:“……啊?” 虽然本来也没打算娶媳妇,但陈管事用这种语气说话,还真是吓人,就好像自己得了不治之症、马上要被抬出去,门口摆个十几桌了一般。 “……跟了王爷就不能再想其他人,这是规矩,”陈管事可惜道:“我还以为他看不上你,但你小子长得那么俊,看上似乎也不是多可疑的事。” 沈陌眼皮跳了跳:“……那我谢谢你的夸赞,他怎么就又看上我了?” 陈管事摆摆手,又说:“其实十多天工钱也没什么,扣了就扣了,主要是王爷……” 顿了顿,他小声:“现在我得和你多叮嘱几句了。王爷如今老大不小,一直未曾娶妻,以前我总以为他是不想,眼光高,但眼光哪能高到全京师上下都挑不出一个喜欢的?直到后来我看见他拿了……拿了那个……” 沈陌顺着他的话:“什么?” “六年前的事,你知道罢?”陈管事说:“王爷当初带着人去了宫里,前丞相自刎了,那件事,那个人,王府里是不能随便提的。你知道我为什么让你进王府么?就是因为我有一次偶然看见,王爷的房中有一副画像,正是那人的,所以我就一时糊涂,觉得他……他喜欢……” 沈陌懂了:“你觉得殿下喜欢那人?他哪来的画像?” 陈管事有些臊得慌:“都是误会……” 宋春幽幽从旁边冒出来,加入对话:“他才不是喜欢我主人,画像是抢的,我见过他打开来看。” 八卦起来谁都喜欢听,陈管事:“什么时候见过?从哪抢的?” “画像是沈诵在主人死后,请西边看门的那个大师画的,花了百余两银子,求了好多的情呢。”宋春:“他本来是想将画像带回家,立个牌位供奉。谁知被薛令抢走了,卑鄙,无耻!” 沈诵是沈陌的堂兄,这个陈管事知道,他自动忽略最后几句骂骂咧咧:“京师之中哪还有这么个大师?一个看门的,怎么画幅画那么贵?” 宋春撇嘴:“我哪知道,反正就是看门的,可能西边大门路过的人多吧。” 沈陌扶额:“人家是西门大师,不是看门大师。” 堂兄是伯父的大儿子,沈陌幼年丧父,与母亲寄住在伯父家中,沈诵只比他大一岁,两人算是从小玩到大的交情。 而西门大师,本名西门谅,是京师一个十分出名的画家——沈陌还在时便已经很出名了。按理来说,百余两还真买不到他的画。 “管他什么大师看不看门呢。”宋春又慢悠悠道:“反正我看见,有一日薛令喝了酒,醉醺醺对着画像说,‘沈陌啊沈陌,早知道你会自刎,还不如让你死在我手里,你害了我,我不会放过你……桀桀桀……’语气阴森极了,好像要吃人似的——这能是喜欢么?” 陈管事想象了一下,心想自家王爷哪会这么说话?道:“你胡说的罢?” 宋春怒:“你爱信不信!反正也差不了几个字!” 陈管事连忙打圆场,生怕这小崽子又和他闹:“好好好我信我信。” 宋春:“你们王爷就这么个臭德行!呸!” 陈管事:“…………” 沈陌:“…………” 宋春冷哼一声:“所以,可千万不要以为他喜欢我主人。若是喜欢,当年他怎会带着那么多人去清君侧,我又怎会沦落到这个地步——甚至至今,我连主人的尸首都未找到。” 他抿着嘴生气,又问:“老头,你知不知道他把我主人藏哪了?!” 这是个略微严肃的问题,陈管事“呃”了一声,只能陪笑:“这我哪知道啊,说不定早就被沈公子运回祖坟了……” “不可能!我已经问过了!沈诵说他根本就没有见到主人的尸身,一定是你们扣下了,不让主人回去……” 陈管事也有些恼了:“你怎么能这么说话?!我们殿下哪里是那种人?!” “我怎么不能了!?至少主人从来没有扣过我的钱!!你们殿下就扣过!!” “……” 叽里咕噜叽里咕噜的。 又吵起来了。 沈陌有些无奈,躲避纷争,站在一边。 他还真不知道,后来发生了这么多事。 无论是画像也好,尸首也罢,其实沈陌倒也没那么在意,毕竟人已经死了,身后事任由评说,盖棺定论,都与自己无关,顶多会有那么一点小惋惜——尸身当然也无所谓。 而且自古战乱,多有将士死在界外,没回祖坟的比比皆是,比他惨的多了去了,英灵不会受埋骨处影响,照样轮回,他又担心什么。 薛令怪他,就怪罢,随便他怎么着,尸体在谁那也无所谓,别烤了吃就成。 不过,堂兄的钱薛令总不能昧罢?! 沈陌想了想沈诵的情况。堂兄一向君子风度,说话温吞,是出了名的好脾气,百余两银子,也不知要穿多久打补丁的衣裳、攒多久才能攒到,要真被抢了,怕是也不会和薛令吵,只会默默咽下这口不平气。 实在太可怜。 可惜,现在也没机会问沈诵这件事。 他丢下还在争吵的二人离去,日常无事,闲得蛋疼,晚上,又开始想墨点了。 想得睡不着。 沈陌翻身起床,披上衣裳,又拿起吃的出门。 今天墨点在花园里转悠,沈陌很轻松就找到了它,夜风将衣裳吹得乱飞,他蹲在墙边,看墨点吭哧吭哧吃东西,嘴角忍不住勾起。 因为太入迷,他没有注意到,远处高楼之上,有人正垂眸看向这里。 - 日子一眨眼就过去好几天。 沈陌每天喂喂猫,溜达溜达,偶尔去陈管事家中蹭饭。 薛令府上没有妻妾,全是干活的,他自己也忙得紧,阖府上下,居然就沈陌一个清静人,整天无所事事,格外显眼。 所以很快便被人看不顺眼。 ——他被人告了状。 沈陌的身份,府上很多人是不知情的,他与陈管事接触得近,便被人猜测是陈管事的亲戚。 普通仆从不会管,也管不到这种事,然而府上的事务,并非陈管事一人全权负责,还有其他人也盯着这个位置。 于是乎,沈陌的出现变成一个豁口,成了他们揪头发的小辫。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9章 第 19 章 第20章 第 20 章 有人将事情往上传,率先传到了王泊耳中,王泊将事情告诉陈管事,兜兜转转,反而到了被“告密”者的耳朵里。 陈管事与沈陌面面相觑。 陈管事:“这事该让王爷知道吗?” 沈陌:“某以为,还是不要了罢?” 陈管事居然有几分乐,摸着自己的脸:“你长得如此俊俏,他们说我与你是亲戚,是不是说明,我其实也不错么。” 沈陌:“哈哈。” 两人算是一拍即合,此事便就这么轻轻放下——沈陌又没有工钱,闲就闲呗,是王爷说要把他留下的,也不是他自己要留的。 于是乎,薛令对这件事完全不知情。 晚上,油灯烧得亮,大冬天的,墨点吃得格外多,又不爱动弹,总是懒洋洋趴在炭火旁睡觉。 好几天早晨,薛令都摸到它嘴边的食物残渣,他用指腹捻了捻,居然还挺有油水。 “喵呜——” 他将墨点抱起,掂量了一下,发现比之前重了不少。 大概与某人晚上拐猫脱不了干系。 墨点从薛令的怀里跳到桌上,一脚踩在砚台里,又将黑漆漆的脚丫落在纸上,幸亏还未来得及写字,空白的宣纸上变出几朵乌黑的花来。 见状,薛令也未曾怪罪,只是掏出手帕,循着记忆里某人的样子,替它擦脚。 墨点有些挣扎。 “乖。”他说:“没别人替你擦了。” 墨点又听不懂,被抓住了爪子,就伸出舌头去舔薛令的下巴。 到时间了。他想。 随后将墨点抱出房间内,放在外面的雪地上。 墨点喵喵叫,不明白什么意思,还想去扒他的腿,可薛令扶着门,垂眸,轻轻:“你该去见他了。” 他将门关上。 墨点:“喵喵喵。” 黑猫顺着黑夜一路走,来到熟悉的花园,没过多久,花园里响起熟悉的声音,小声:“墨点,墨点,乖乖……过来过来。” - “……那夫人知道丈夫喜欢孩子,便在每回丈夫来时将孩子放出,令其在门口游戏,以吸引丈夫的目光,好不让他去想那些不三不四的人。” 房檐下,陈管事与沈陌悠悠闲闲喝着酒,说起这些年他在京中听见的八卦,砸吧砸吧嘴:“丈夫来了,她就时常说起孩子的事,或喜或忧,挂人心肠。就这样,那夫人独得丈夫宠爱,压得其他几房小妾抬不起头,如今一儿一女皆已成年,在京中,也算是出名的好相貌,说亲的人数不胜数。” 沈陌呷了一口薄酒:“知人心者,最能成事。” “谁说不是呢?所以才有母凭子贵的说法,”陈管事吃着板栗:“那夫人是兵部孙尚书的妻子,两个孩子我也见过,就去年春天,春蒐的时候,还来拜见过殿下呢。” 他顿了顿,又压低声音:“其实我看出来了,孙夫人有些想与王爷结亲的意思,今年春蒐,估计还会来拜见,不过她家小姐才十七岁,我觉得太小了,没比宝珍大多少。” 沈陌:“确实有些小了,不过也得看王爷的意思嘛。” 陈管事摇摇头:“王爷估摸着也不会答应,要想答应,这事早成了。” 沈陌寻思了一下,孙尚书算是薛令的支持者,他家想结亲,也是人之常情,不过薛令大概是真没意思——但他都二十九了,也不知这些年究竟在耽误什么呢? “喵……” 这时候,一声悠长的猫叫传入耳中,沈陌下意识循声去找,就看见墨点从角落里慢悠悠走进来。 “小世子来了。”陈管事打趣:“难得看见它到这边。” 墨点直奔主题,跑到沈陌腿边,用脑袋蹭他——大抵是嘴馋,找吃的来了。 沈陌从陈管事那抠了一个板栗,剥开喂猫,猫吃了还想吃,被捏嘴巴:“吃多了胀气,嘴馋。” 陈管事又有些嫉妒:“我还以为他来找我,没想到是找你来的。” 沈陌哈哈敷衍:“大概是喂多了……” 话还没说完,打了两个喷嚏。 每晚都出门喂猫,委实有些难为他这副破烂身体,受寒也是难免的事。 陈管事刚想说话,这时候,外面却进来一个手下,对着他说:“管事的,原来你在这呢!王大人有一个东西要交给你,托你转交给王爷!” 他拿上来一个匣子,匣子上了锁。 陈管事接过匣子:“知道了。” 谁知又进来一个手下:“管事的出事了!送煤炭的被城门口的守将拦住,就是不让进!得您去一趟将人捞出来!” 陈管事:“啧,怎么回事?!没跟他们说是王府的吗?!” 手下:“说是说了,但他们就是不让!” 一边是王爷,一边是刁难的守卫,王爷的事不能耽搁,王府的人也不能被轻视。 想了又想,陈管事看见了一边的沈陌:“不如你替我去给王爷送东西,我去外面看看情况……” 沈陌连忙摆手:“这种重要的事怎么能交给我……” 陈管事将东西塞进他的怀里:“行了,就你去罢,帮了你那么多回也帮帮我——我走了!” 他不给沈陌反应的时间,直接离开。 “诶!你!我……” 沈陌看着他越走越远,叫也叫不住,居然有些手足无措。 墨点还在他怀里打滚,手中匣子沉甸甸的,要去找薛令将东西给他么?说实话,沈陌是不太想的,但眼下,似乎没别的选择,而且他也知道,若这是很重要的东西,他便不该因为自己的情绪而耽搁。 无可奈何,他叹息一声,拿着东西带着猫,朝薛令的住处走去。 青松冷峻,竹叶娑娑,已近年关,陈管事一忙起来就什么也顾不上了,对比下来,沈陌确实是闲,闲的蛋疼。 说来也是奇怪,薛令难道就养着自己吃白饭么?一点活也不分给他干。 猫被抱得懒了,几乎睡着,直到快要接近那人住处,沈陌才将它给放下来。 墨点不满地叫了一声,被轻轻踢了踢屁股:“自己走。” 猫跑了。 沿着石子路,绕过青竹林,沈陌将周围景色收入眼中,心想,这人还怪雅致。 他见到窗棂后有人影晃动,猫熟悉地戳开窗户,跳了进去。 沈陌请人通报。 很快,门打开,侍从道:“殿下在里面,请进罢。” 墨点站在门口冲着他叫,沈陌想了想,将匣子递给侍从:“还是请你帮忙,将东西送进去罢,我就不叨扰殿下了。” 侍从看了看他,接过,走进屋子里,没过多久又出来:“殿下唤你进去。” 薛令没给他拒绝的机会,沈陌张了张嘴,在心中叹气。 屋内点了熏香,暖洋洋的,自沈陌进去开始,墨点就没离开过他的腿边,撒娇讨吃的。 帘后,薛令坐在书案旁,批改文书,很是认真,俊朗的眉目因为专注,多了几分凝聚的神气,看上去就像是一直坐在这一样。 听见动静,他放下笔,抬起头。 沈陌避开他的目光:“给王爷请安。” 不知为何,他听见薛令哼了一声。 莫名其妙的。 东西送了,还要人进来干什么?沈陌不知道。 墨点饿了,两爪开花挠他,一直在叫,它已经和沈陌十分熟悉了,知道只要这样挠挠,这人就会心软,然后从袖子里掏出吃的塞自己嘴里。 可猫不知道,这样的动作太过显眼。 沈陌感觉有人在看他,并且,那看向自己的目光……似乎变得意味深长了些。 他心中咯噔一下。 “站着干什么?”薛令:“坐罢。” 沈陌坐下:“谢王爷。” 薛令又问,声音轻轻的:“路上刮了风……冷么?” 沈陌:“不冷。” 薛令:“那你的脸这么白?不是冷的?” 沈陌:“呃……回王爷,我一向长得白。” 薛令:“人受冷了脸色会更白。” 沈陌:“草民这个,应该还是天生的。” 薛令:“……” 沈陌:“?”怎么了?难道不对吗? 薛令似乎不太高兴,掏出小肉干将墨点唤过去,在沈陌的面前喂猫。 墨点被香的直流口水,“喵呜喵呜”叫个不停,一副有奶就是娘的模样。 他一边喂,一边还说:“昆仑山的鹿肉,我的猫最喜欢吃,自来这之后,它便没吃过便宜的东西。” 沈陌:“……” 薛令:“你没什么想说的么?” 沈陌寻思自己还能说什么?说他每天晚上偷喂墨点便宜玩意么? 他躬身:“殿下对爱宠真是视如己出。” 薛令:“…………” 薛令好像更不高兴了。 “你是不是不想见我?” “不敢。” 薛令冷笑:“不敢?” 沈陌:“……” 薛令的声音更冷了,警告:“别忘了你的身份。” 这是薛令第二次说这句话了。 几年不见,这人的心思愈发难猜测,沈陌在心中寻思他这句话的意思——薛令在针对他,这是肯定的,但总用身份压自己,是希望他配合做男宠么?觉得自己不主动?? 不至于罢? 他犹豫了一下,再次躬身:“草民不敢忘。” 薛令盯着他,似乎是想看穿他的谎言。 呃…… 现在应该做什么? 沈陌猜测:“那,我要履行些职责?” “嗯?” “暖床?” 薛令:“……” 沈陌眨眼。 “你想睡我的床?”他听见帘后人僵硬地说:“你?” 这句话听上去简直像是在问:“你配不配?” 沈陌立马:“我知错了。” “错了?” “我不该胡说八道,求王爷恕罪。” “……” 薛令张了张嘴,似乎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又闭了回去,滚烫的耳垂逐渐冷却,半晌抿着唇:“算了……你退下罢。” 没由来的开始、没由来的结束。沈陌应了一声,心想,还是不要去深究此时薛令的心思为妙,立马就要告退。 薛令又叫住了他。 沈陌抬头。 “……拿一袋鹿肉干走。” 他的声音仍然僵硬,像寒冬腊月里坚固的湖冰,可冰下水流涌动,旋涡密集,百转千回。 未尽之言皆在水中,非细致入微、不能察觉。 :恨你是块木头[小丑] 墨点属于薛令心中,沈陌留下来为数不多的遗物。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0章 第 20 章 第21章 第 21 章 薛令知道自己在偷偷喂猫。 并且,还觉得自己喂得很便宜。 鹿肉干硬而耐吃,沈陌掰断了塞墨点嘴里,发呆似的想,算了,现在白天也能喂猫。 但他心中有些五味杂陈,不得不说,墨点在薛令这过得确实很好,若跟着自己的话……估计要当小叫花子了。 哎。 他无声叹气,算了,薛令都养了这么多年,自己何必还要强求? 墨点留在这,也挺好的。 拍了拍手上的肉渣,沈陌站起身,这时候陈管事派人传信来,说王爷点名道姓,要他去自己那边扫积雪。 沈陌无可奈何,拿扫帚过去了,扫了没多久就被赶回去吃午饭。 下午,又叫去。 这次仍然没有扫多久便被叫停,侍从端了一碗姜汤给他,让他在屋下避风。 沈陌还想着早点干完早点回去,侍从却说:“风太大,外头太冷,还是歇着罢。” 又说:“里头生了火,不如进去坐坐……” 沈陌:“王爷可在里面?” 侍从:“在。” 沈陌:“……我站会儿罢。” 侍从好心:“我为你搬张凳子来。” 沈陌寻思了一下,觉得也成,就应下来道过谢,谁知侍从进去没多久就空着手出来了,脸上的表情很是无奈:“凳子不够了。” 沈陌摆摆手:“没事,我不坐也成。” 侍从欲语还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屋子里。 沈陌:“……” 是不是薛令又搞什么幺蛾子。 很显然,是的,因为侍从露出恳求的目光,并且,那种目光直到沈陌进门后才消失,变成了松一口气。 一进去,火炉旁赫然就摆着两张空椅子,上面垫了貂皮垫,一看就温暖舒适。 这不是有凳子么?! 再环顾四周,也没有别的位置可以坐了,他只能坐在这里。 进门右转屏风后,是薛令平日处理公务的地方。 沈陌悄悄地搬动椅子,却还是不小心发出声音,他心头一紧,没见人出来,松了一口气,安心坐下,谁知才坐了半盏茶不到的时间,就觉得背后凉飕飕的有人盯着。 然而这里还会有谁在? 沈陌不敢动弹,说实话,他是有点害怕薛令这个人的。 不仅是因为二人之间的旧怨,也因为时隔数年、这人现有的权力与地位。 脚步声轻轻靠近,哒、哒……听得人心中愈发紧张,随即,身后那人拉开身边空着的椅子,从容淡定地坐下,动作时,身上的熏香味可靠又沉稳。 好近的距离。 沈陌觉得薛令一在他身边,身子就发紧。 “紧张?”又听见有人说:“你怕我?” 他在盯着自己,打量、猜测,像猛兽盯着自己的猎物,又或者,像头狼在审视身边唯一的同类。 薛令看见沈陌垂眸,微微偏移头部,纤白的颈露出半截,乌黑的发冰冷柔顺。 “不敢冒犯王爷。”他听见沈陌这么说。 不知为何,薛令并不觉得满意。 二人之间好像隔了一层无形的膜,彼此距离甚远、彬彬有礼,薛令是王爷,是天潢贵胄,沈陌是已死之人、无名之客,彼时沈陌位极人臣,他们无话可说,现在境遇相反,还是无话可说。 沈陌远离、忌惮薛令,他只记得自己与薛令的恩怨,可薛令心中却不是如此。 他看向沈陌苍白的手,沈陌却将手收了回去。 如以前,半点念想都不留。 薛令有些恨,有些怨,又想给他一次机会,于是问:“你难道没些别的可说么?” 沈陌茫然:“啊?” 摄政王殿下垂眸看着面前人:“若是有想说的,现在说,我不会怪你。” 沈陌在心里分析,他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昨日,薛令也这样说,那时是在说猫,沈陌夸他对猫好,他并不满意。 如今看来,他大抵是想让自己说些别的,而且是大胆的说。 犹豫了片刻,在薛令期待的目光下,他站起身来,行了个标标准准的礼。 “那草民就直说了。” 薛令颔首:“说。” 沈陌恳切道:“还请王爷放下仇恨,不要再沉湎于过去,尽早忘记那些不快的事罢!” 四周的温度突然降下来。 因为他这句话,整个屋子如同浸在水中,带上宁静的沉重。 放下?忘记?! 薛令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震惊到咬牙切齿,骨头都发出咔咔的声音:“……你说什么?” 这完全不是薛令想听的话,在他心中,沈陌可以坦白,可以与自己针锋相对,但就是没有“放下”这一个选项。 沈陌:“呃……我说……尽早忘记……” 薛令瞪他:“闭嘴!” 沈陌闭嘴。 得,碰上玩不起的了。 过了一会儿,薛令深吸一口气,再次给他一个机会:“你再说一遍。” 沈陌哪敢再说一遍啊,低眉顺眼伪装乌龟。 可薛令偏要他说,不说就要杀了他。 沈陌也没把握住机会,无奈:“请王爷,不要因为样貌而迁怒于人。” 薛令更加不可思议,盯着沈陌,眼睛一动也不动地,冷笑:“还有呢?” 还有? 看上去那么生气,还要听?? 难道是自己误会了?薛令居然真有这样大的气度?? 沈陌斟酌着又道:“王爷,人死恩怨了,无论再怎么像,您也不该将草民当做替身,早些释怀,脱离苦海,对您才最有益。” 薛令的脸乌黑:“我将你当做替身……?!” 沈陌试探:“难道不是么?” 两人对视,无论是重生前还是重生后,薛令都要比沈陌要高大半个脑袋,站在面前时极有压迫感。 他听见薛令咬牙:“你是真不懂还是在装……” 一贯才情过人的沈丞相好像返老还童,越活越过去了,一脸懵地看着他。 若这是演的,那面前人确实演技了得,若这是真的——薛令便高估他了,所谓少年神童不过如此,可笑万分。 他连连冷笑,决定配合沈陌,将这一场戏继续演下去:“好,我就将你当替身,你这样的人就该当一辈子的替身……” 这话说得,沈陌听了觉得不对。 他干笑:“好像也不至于……” 薛令冷冷:“至于。”顿了顿又强调似的说:“就至于。” 他捏住沈陌的脸颊肉,一边生气,一边还要控制力度,眯着眼:“……你等着罢。” “来人!” 侍从立马从外面进来。 薛令抬了抬下巴,指着沈陌:“把他的住处给我搬到附近来,越近越好!” 侍从不敢抬脑袋,应了一声“是”,退下。 又对着沈陌,做出一副冷硬的样子:“以后你就住在我周围,也让你看看,什么叫替身。” 沈陌:“……”现在认错道歉还来得及吗? 薛令好像会读心似的,冷笑,一字一顿:“你做什么都来不及了。” - 来时,他站在窗边,去时,他也站在窗边。 消瘦清隽的青年渐行渐远了,侍从回头,用余光看向窗边人——王爷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脸色不好过了。 就在刚刚,侍从还觉得王爷对苏玉堂青眼相加。其实这边根本不缺谁来扫地,将人叫来,只不过是想看上两眼,然后叫进屋说几句话罢了。 谁知苏玉堂如此不识好歹。 这下好了,王爷气得不行,居然直接将人叫到附近来住……说明也真是气糊涂了,都说眼不见为净,现在经常看见,岂不是更加生气么? 沈陌稀里糊涂回去。 薛令最近的举动,总让人觉得怪怪的,有几个瞬间,他几乎以为薛令已经认出了自己,但是那未免也太稀奇了——认出自己,不应该做点什么报复吗? 而且重生之说,谁会轻易相信? 不知为何,他抬起一只手,摸向自己的侧脸。 那里刚被薛令捏过,有些疼。 沈陌忽然清醒。 隔了很久之后,薛令还是派了人过来为他收拾东西。 若换成其他人,只怕自己都收拾好了,但沈陌懒洋洋地往旁边一坐,人来时,居然半点东西未曾动过。 侍从看向他的目光满是惊奇,就好像从来没见过这么无所谓的人一样,毕竟这个王府中,薛令才是唯一的主人,他得罪了薛令,就自然应该忧心忡忡。 沈陌只觉得无奈,总不能自己把自己吓死罢?浸润官场多少年,若连这点定力都没有,那他还是回家种田得了。 宋春路过,见到了这一幕,很是稀奇。 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完全想不到这是惩罚,宋春啧啧惊叹:“薛令真是变态!你跟他还不如跟我!” 沈陌无语,但他清楚宋春的德行,这人只知道世上有男宠这种东西,却不太了解男宠究竟要做些什么,说话多有些小孩子过家家的意思,所以他也不和这人计较。 但宋春过分幼稚,他不理,他还要凑上前去,一直问个不停:“你为什么不和我说话?” 大蠢蛋,和你有什么好说的。 沈陌头疼扶额。 他现在的住处与薛令的距离只剩下一条走廊,站在门口,抬眼就能望见那人住处前的竹林,深绿色的叶片之上雪白堆积,已是黄昏,没有夕阳,天是灰白的烟色,冷意从背后渗入,视线都变得模糊了。 门打开,首先是猫,其次是人,薛令长得实在是高挑出众,太过显眼,无论是人群里还是夜景下,都能一眼就看见,可二十年前,他还小小的一个,只到沈陌的胸口。 隔着夜色,薛令也发现了他……又或者说,本来就在等。 他看过来,墨点高高兴兴朝着这边奔跑。 不在一个频道上的二人 国庆节快乐!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1章 第 21 章 第22章 第 22 章 许是沈陌日常溺爱猫,薛令反倒会节制它的饮食,墨点离开薛令时,并未有过半点的犹豫。 薛令有些不悦,小白眼猫。 屋檐下,青年捞起黑猫,动作从容又温和,年轻的面容镌刻在记忆之中,褪去伪装,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十二年前,又如同梦境一般。 薛令皱眉。 他不该多给那人眼色的,可下意识的举动实在太自然,其余的什么都忘记了。 真是可笑。 他自嘲地“呵”了一声,心想日后的时间还多,足够折磨那人的了。 等到沈陌逗完猫,薛令已经离开原地。 沈陌定定站在那里,目光未曾离开薛令方才站立的位置,静静的,心想,何必如此。 若是心宽些,都忘记了,或许便不会如现在这般,总是在心中回放,有些事,就是越想越难熬的。 毕竟也算是自己看大的孩子,即使后来决裂……想到这里,沈陌兀自摇摇头,在心底骂了自己一句,你他娘的还真是太不要脸,别人记你的仇,怎么还真好意思让人家忘记?! 他叹了一口气。 算了,记仇就记罢,有本事记一辈子。 就当赔他了。 - 自那日后,喂猫的事就被薛令交给了沈陌。 摄政王殿下的事实在是太多,早上寅时起,晚上亥时还未熄灯,日常生活与沈陌做丞相最忙的时候没什么区别,奏折一车一车运进来,又一车一车运出去,看得人忍不住皱眉。 偏生这么忙了,还有空来磋磨人,见沈陌每日在外面逗猫玩,心中不平,又将人叫进去。 叫进去扫地。 扫帚在地上剐蹭,发出沙沙的声音,绝对称不上悦耳,沈陌一边扫,一边起鸡皮疙瘩,自己都听不下去。然而转头看向薛令时,这人只是皱着眉专心看奏折,好似什么都没听到一样。 定力真不错。 一开始沈陌还有些小心,后面就无所谓了,仗着薛令不管,扫帚呼啦呼啦的挥过,地面立马干干净净。 薛令见他扫完就走,抬起头,又让他去擦桌子,整理东西。 擦就擦罢,其实对比起以往做官时的忙碌,现在做的这些杂活已经很轻松悠闲了。 不过,东西最多的地方其实是薛令的周围。 他站在薛令的面前,恭恭敬敬请示:“王爷,您要不让让?” 薛令没想到他干活这么利索,抬起眼来。 沈陌以为他是没听明白,好心解释:“王爷日理万机的,案前东西这么多,可不得整理整理擦擦干净么?可您这伟岸之躯实在不可忽视,草民不好办呀。” 薛令:“……” 活是自己叫他干的,薛令将笔一搁,站起身来,把位置让出。 沈陌偷笑一声,任由他在旁边看着。 案上摆放着笔墨纸砚,两摞奏折文书,一边是已经批阅完的,一边是还未批阅的,都需要清理下去。除此之外,还有一顶小香炉,里面燃烧着提神醒脑的熏香,篆香纹已有一半烧得泛白,香灰细腻,很显然,它的主人经常使用清理。 沈陌忽略背后目光,慢悠悠将东西挪开,正巧瞥见薛令方才正在批阅的一份奏折,并未合上,大大咧咧地摆在那里。 他的速度极快,只两个眨眼,就基本将上面的字都记下来。 上面说的是一件贪污的案子,被贪走的银钱并未被找到,眼看耽误的时间越来越多,上奏者摸不到头脑,就想问问还要不要继续查下去。 薛令的批红写了一半——还要查,但交给别人查。 这个别人,他就没写完,不过沈陌猜测,左右都是薛令自己手底下的人。 擦过桌子后,沈陌若无其事将东西都重新放回去,又请摄政王殿下坐下。 薛令回到座位时,多看了面前人一眼,沈陌垂眸,面上没有任何异常。 曾经有一段时间,薛令最讨厌他露出这样的表情,就好像万事皆在掌握,看不透这人那颗蒙在混沌中的心。 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沈陌棋盘上的棋子,能用,就留下,不能用,就叹口气,将其收入棋篓。 抓不住、靠不近,淡漠得就像是风,一挤便都散了。 曾经位极人臣、高高在上,如今从云端滚落,仍然如此从容—— ——即使让他去干粗活累活,也不动声色。 薛令忽然觉得十分讨厌他。 沈陌见他不坐下,轻声问:“怎么了?” 难道是嫌弃自己擦得不够干净? 他掏出抹布,又往薛令面前擦了擦,尽心尽力,争做最好。 薛令反倒更不满意了,阴恻恻:“……就这么喜欢做这种事?” 沈陌:“?” 不是……这种事是什么事?很丢人吗? 薛令:“呵,堕落!” 沈陌:“??” 擦个桌子而已,又不是卖身进了秦楼楚馆,怎么说出一股子自甘下贱的味道? 他是脱衣裳了还是怎么着了?? 沈陌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将帕子拿走,又准备出去逗猫。 “等等。” 薛令叫住了他。 沈陌回头,看见他站在桌边,手撑在桌面上,奏折被重新打开。 “看见上面的东西了?”薛令低声说。 沈陌当然不承认:“回王爷的话,没有。” 薛令当然也不信:“你有。” “……”沈陌无奈,低头:“我这就忘记。” 薛令抬眼,哼了一声:“不需要你忘记——看得懂么?” 他的目光幽深,看向人时总是冰冷,辩不清其中的深意。 薛令确实变了很多,处事也成熟了,就连沈陌,也需要垂眸躲避那样的审视,才能握住仅剩下的一点优势。 不过现在,他只能看得懂。 “看得懂就好。”薛令慢慢道:“现在,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批?” 沈陌的笑容微微凝固:“我不是王爷,没有那么大本事,王爷怎么能拿这种事问我?” “你是顺王府上出来的门客,以前主子问事的时候,也这么答么?” 薛令的目光锐利,如鹰隼落在高处,垂眸下望。 “……”沈陌叹气:“当然不。但是王爷,我在王府没工钱拿。” ——养门客是要花钱的。 薛令:“现在你有了。” 顿了顿又眯着眼:“不说,那你就在旁边站着,站一天。” 沈陌一噎。 眼下看,薛令是非要听他说话不可了。 沈陌不想站着,只能道:“如此,那鄙人也只好说话了——依我看,王爷该查,不仅该查,还得让原来的人继续查。” “怎么说?” “赃款找不到,是何原因?被人藏匿?贪污受贿者被杀?一共是多少赃款?” 干脆利落的一问。 “都有。”薛令的指尖敲打着椅背:“一共,七万两白银。” “七万两,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沈陌道:“用箱子装都能装个好几大箱。少量多次往外运不大现实,要如此,只怕王爷的人自己也发现了。因此只有一种可能——赃银还藏在某处。”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听上去既清楚,又舒服。 “既然受贿者被杀,便说明,有什么东西是杀人者不想让王爷知道的,若只是为了赃款去向,这样的举动实在是危险。贪污受贿者并非为己身贪污受贿,而是为他人做嫁衣,故而才会引来杀身之祸,除了钱,拼死也要保下钱财的原因,也同样重要。” 沈陌诚恳建议:“如今看来,不如顺势而为,严查一段时间,然后假装放弃,引蛇出洞。当然,此乃下策。” 薛令盯着他:“还有上策?” “有下策自然有上策。”沈陌道:“快稳为上,隐秘为上,果决为上,其余的,当然都是中下策了。” 薛令问他上策。 沈陌羞涩一笑:“草民才疏学浅,怎么会知道上策是什么呢?” 薛令:“…………” 上策,当然是有的,但得加“钱”。而且就露出那么点线索,哪来的上策给你? 接下来无论再怎么问,沈陌都只说不知道。 他还轻声细语地问:“王爷,我可以走了吗?” 薛令冷硬:“不可以。” 沈陌:“?” 他:“王爷,不带这么耍人的。” 薛令冷漠:“所以呢?” 沈陌:“??” 好你个薛令,好你个薛攸宁。 兔崽子!! 兔崽子把他赶到另一边去,自己找地方待着,沈陌想偷偷溜出门,谁知一推,门吱呀一声响,身前探出两个侍从,朝门内看,身后传来警告的咳嗽声。 他无语凝噎,只能退回去,坐在火炉旁的凳子上。 窝囊得也像只兔崽子。 薛令一边做自己的事,一边还要分心出去,注意沈陌跑没跑。 书页翻动时发出清脆的声音,脚步声时远时近,那人似乎是着凉了,咳嗽几下,又打了个喷嚏,自己找热水喝,时不时走到窗户处往外看,不肯老实。 鲜活得可怕。 薛令有些不习惯,手中的毛笔不经意顿住好几次,墨汁滴落在纸张上。 他心不在焉擦去,感受着另外一个人在自己地盘活动的动静,可是没过多久,动静逐渐少了,最后,除了自己写字的声音,再也听不见其他。 薛令微怔,确定是真没动静后,搁下笔,站起身来,悄无声息走出屏风。 人还在。 却见沈陌手撑椅子头靠手,歪着身子坐着,人一动不动,长发自肩头垂落胸前,眼睛已经闭上,似乎睡着了。 薛令慢步走到他身侧,垂眸凝视着他。 四周安静到听不见任何声音,就连心跳,都好像被放慢。 半晌,他抬起手,试探了一下沈陌的鼻息。 求营养液[可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2章 第 22 章 第23章 第 23 章 沈陌醒来时,已经是黄昏。 他身上盖了什么,怪沉重的,伸出手一摸,却发现是薛令那件纯黑的厚狐裘,上面一股陈年染就的熏香味,就这么盖着时,好像被人抱住了一样。 沈陌一个激灵坐直了身子,将狐裘放在一边,在屋子里转了一圈之后,却并未看见薛令的身影。 人不见了。 他踮着脚尖往外走,谁知一打开门,就见薛令抱着猫,坐在门口竹林下的石桌边上,慢悠悠品茶。 两人对视一眼,薛令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没管他。 沈陌松了一口气,行了个礼,告退。 他没发现,自他背对薛令后,薛令的目光就没离开过他的后背。 直到看不见为止。 出去溜达一圈之后,突然就有了月俸,陈管事啧啧称奇,宋春愤愤不平,沈陌得意洋洋,结果三个人凑在一起看,发现月俸只有一贯钱。 还没上次陈管事被扣掉的钱多。 宋春放肆大笑:“才这么点,我真是高看你了!” 陈管事拍拍沈陌的肩:“这个……这个总比没有好……反正王府也是有吃有住……” 沈陌:“……” 一贯钱……一贯钱能买几斗米? 真小气啊薛令。 有总比没有的强,沈陌叹了口气,心道蚊子再小也是肉,无视了宋春的嘲笑。 陈管事没待多久就走了,后日除夕,他还有许多要处理的事,只有宋春,每日在哪溜达也是溜达,靠在墙边看他撸猫。 越看,越发呆,忽然道:“我主人,以前也很喜欢撸那只大黑猫。” 沈陌“嗯”了一声。 宋春又道:“他的俸禄基本都喂猫了。” 沈陌心道不止,还要喂你这个大蠢蛋。 宋春还说:“他就不会像你这样,讨好权贵。” “我怎么就讨好权贵了?”沈陌觉得好笑:“而且你主人不就是权贵么?” 宋春:“就是不讨好!他从不与其余人同流合污。” 沈陌慢悠悠:“你怎么就知道,他不是那个污呢?” 说起自己的坏话,沈陌格外从容,这人逗起来十分有趣。 但宋春显然听不得别人这样说,不满:“我十几岁就跟着他,主人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他每年都给我包压岁钱,怎么可能是那种污浊之辈?” “就因为包压岁钱?” “还有别的,”宋春嘀咕:“我怎么可能都告诉你。” “你不说就是没有。” “就有就有就有!”宋春嚷嚷:“和你们没主人的没话说!” 沈陌觉得好笑。 幼稚。 不过旁观者虚,偶尔,以为宋春好的角度来看,沈陌还是希望他放下。 “这不是对你挺好的么。”他叹了口气:“那你还恨他?有些事,就不要惦记太久了。” 宋春趴在桌子上,因这一点陈年旧事而闷闷不乐。 “惦不惦记又不是我说了算的,”他嘀咕,“好是一回事,坏也是一回事。” 宋春轻轻哼了一声,很是低落,半晌又接着控诉:“……他这个人,最坏的地方,就是总喜欢自作主张,抛弃别人。” “我是,墨点是,他也是。” “我们都被他抛弃了。” 叶片被碾碎,落在地上,又被北风吹走,像漂泊不定的浮萍,落根处从来不平稳,任凭什么拨动,就身不由己了。 沈陌张了张嘴,想说的话说不出口。 又过了半天,他还是开口了:“那你还是恨他罢。” 宋春斜睨他一眼:“不用你说,等我做了大官,自然有机会找到他的尸首,到时候我想干什么,都全凭自己做主。” 沈陌有些无奈:“官不是那么好做的。” 先不说识字认字这一关过不了,再说官场污浊,人心如海,以宋春的本性,没人看着拉着,遇见看不惯的,只怕一时不注意就拔刀冲上去,将人砍成饺子馅,第二天就被人拉到菜市场斩首了。 宋春以为他是在瞧不起自己,怒而冷哼:“你又没做过官!” 沈陌温声:“没吃过猪肉我还没看过猪跑么?又不是要害你。” 宋春不服:“那我看的肯定比你更多!” 先是跟着沈陌,后来又跟着薛令,一个是曾经大权在握,一个是现在大权在握,这样的从业经历简直是世间少有。 宋春自以为,若是看别人做官也算经验,那世上绝没有人比他还经验充足了。 得,沈陌心想,倔驴一个。 不过薛令护他又不是一时,以后怎么着,也不算没人看着。 他懒得再说。 翌日,沈陌准时准点握着扫帚往薛令那边跑,用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扫地技术溜过一遍,然后便窝在貂皮椅子上眯觉。 其实还有另外一张椅子,但那张看上去远没有这张舒服,能选好的,就自然不该选差的。 不过说实话,沈陌其实很怀疑——这张椅子真的不是为自己准备的么?那么暖和,那么舒服,特别适合冬天待着,而且薛令也不常坐。 但问过侍从后,却说那张椅子本来是薛令的,上面的貂皮是别人为了讨好他送来的礼物,只是薛令一直不太喜欢坐,便放在那里不动了。 如此看来,倒像是沈陌捡了漏。 占便宜的人绝不应该随便宣扬,沈陌眼观鼻鼻观心,能混一天是一天,决心低调的占便宜。 有时他睡着,薛令便不再批奏折了,轻轻走出屋子,站在门口。 侍从静静站在他的身后,两个人都不说话,像两尊雕塑。 不过今日侍从注意,殿下似乎出来得早了些——大抵是那位睡得早了罢。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陌睡醒从屋子里出来,若无其事的离开。 直到看不见人后,侍从听见自家王爷说:“……明日,将椅子拿走。” 侍从应了一声。 这是不让那人浑水摸鱼的意思了。 谁知薛令紧接着又说:“……换张榻来。” 侍从:“……” 他收回自己的想法。 薛令自顾自地说:“天天缩在那里,像什么话?太小家子气,丢人。” 侍从:“……是。” 薛令又说:“貂皮褥子给他留着,他只窝在那一张上面,娇气。” 侍从:“…………” 薛令意犹未尽:“怎么每日都那么能睡?难道是活太多,累着了?” 侍从委婉:“王爷仁慈,事务大抵还不算多。” 薛令点头:“那还是怪他娇气,身子差。” 侍从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所幸薛令也不想再和他说话,欣欣然回了屋子,继续处理公务。 - 除夕。 薛令今日进宫,不在府上,陈管事邀了沈陌去家中吃晚饭,宋春不请自来,也跟在后面窝着。 陈夫人在剁肉馅,宝珍抱着纸笔不知道在写什么,陈管事擀了面皮准备待会儿包饺子,一边擀面一边对沈陌说:“这几日王爷心情不错,今年的赏钱比去年要多,你小子还算走运。” 墨点最近总粘沈陌,此时跟在他脚边,喵喵叫着想让他去给自己拿肉吃。 陈管事又说:“小世子不能吃生肉,煮熟了再吃。” 沈陌“哎”了一声,将墨点抱在怀里。 这是沈陌重生后过的第一个年,他与陈管事、宋春喝了点小酒,中途薛令手下的王泊、邹固也来了一趟,可以看出他们的关系还挺不错。 王泊听说过“苏玉堂”的事,看见沈陌时,多打量了一眼。 沈陌微笑着朝他点头。 看见宋春时,这二人都不约而同别过脑袋。 沈陌听见王泊压低声音问:“这厮怎么来了?” 陈管事也纳闷呢,苦哈哈:“自己找上门来的,也不能赶人走不是?” 若是将宋春赶走,这个年怕是也过不好了。 混世魔王宋春狗见狗嫌,偏生还不自知,无所谓地吃着饺子,发现人在看自己,还硬声硬气:“看什么看?!” 王泊长得一脸正派,刚直无比,却也不敢惹这大魔王,毕竟,虽然都在为薛令做事,但他们都没宋春能打。 “砰——” 京中有人放烟花,坐在王府里,也能看得见,黄的红的白的蓝的,绚烂无比。 宝珍放下纸笔,跑出屋子,站在外面仰头看,喜欢得不得了;墨点有些害怕,喵呜一声钻进沈陌的怀中,寻求安慰;宋春哈哈一笑,他已经有些喝醉了,拔出刀来乱晃,陈管事和其他几个都对其敬而远之…… 沈陌捂着墨点的耳朵,单手给他剥了一个饺子,自己吃皮,给墨点吃肉,很快,这大黑猫就馋的流口水,也顾不上害怕了。 沈陌转头,听见陈管事在和王泊等人说话,说的是宫中的事。 “……以往进宫总没好事。”陈管事叹气:“可是过年,总得进宫,谁说天潢贵胄就事事如意?我看倒不如咱们哥几个坐在一起喝喝酒。” 邹固摆摆手:“这些年,什么事王爷没经历过?到头来都有法子。不必担心,那位难道能是殿下的对手吗?” 陈管事忧心忡忡:“这些日子,不总有人闹着要王爷还权……” 邹固:“陛下未曾弱冠,也不算大。” 权不能还。小皇帝野心勃勃,还权回去,第一个要弄的就是王爷。 其实这些年他们都在想,皇帝大了,未必要还权,也可以换一个年纪小的皇帝,宗室虽然稀薄,但旁支的孩子不愁找。 只是,不知为何,殿下做事总留着一线,不肯下死手。 夜逐渐深,烟花逐渐放完,酒也喝干了,陈管事估摸着薛令回来的时间,派人去准备醒酒汤,自己也起身,要去安排剩下的事宜。 王泊与邹固刚好和他一起走。 沈陌抱着猫起身,回头看见已经眯着了的宋春,单手摸了摸腰间别着的红包,想了想,还是没给他。 今天塞给宋春,明天自己的身份就暴露了,还是看以后有没有机会罢,也不急于一时。 他叹了口气,也准备回去休息,放慢了脚步跟在陈管事他们后面,顺路一程,神思放空。 忽而,寂静的夜空中传来一阵喧哗,沈陌回神,就见前方跑来一个人,一把拉住陈管事,神色很着急。 沈陌认得,那是薛令身边伺候的侍从,最近他们经常见面。 他走上前,刚好听见那人正在说话。 “……快叫医师来,王爷出事了!” 中秋节快乐[亲亲]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3章 第 23 章 第24章 第 24 章 除夕夜,郎中被连夜叫进王府,动静已经被极力压低,但仍然突兀。 其实薛令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心情郁结,喝了不少的酒,医师来后,已经开了醒酒的药熬了服下。 沈陌跟在众人后面靠近薛令的住处,人已经回来了,正在里面躺着,一群人堵在门口,什么也看不见。 他找到陈管事,陈管事也正在忙,匆匆与他说了两句。 ——大概是今晚宫宴,薛令进宫,谁知宴会上与人起了争执,一怒之下,有人被拖下去打了板子。 沈陌问:“他打谁了?打死了么?” 若也是朝廷命官,便不好办,但要是其他人,还可以周旋周旋……不过,谁胆子那么大啊,敢和薛令争执?! 陈管事叹气:“没死,一个太监而已。” 太监,那还好。 ……但是为什么要打太监。 沈陌再问事情的经过。 陈管事说:“还不是因为席上顺王世子乱说话,非提起陛下岁数渐长,要殿下还政于朝。顺王拉他下去揍了一顿,本打算止住话头,谁知陛下……” 说到这里时,他觉得有些难以整理措辞,于是省略部分:“……总之,就是陛下想仗着人多,问王爷要权,王爷当然不依,又懒得和那些人计较。不再提,这事也就过去了,但不知怎么的就吵了起来,一吵,陛下怒火中烧,口无遮拦,王爷就怒了,把陛下身边伺候的小太监拖下去打板子,以儆效尤。” 皇帝不能打,但太监可以。陈管事说小太监是小皇帝身边老内侍的干儿子,上下都是一条心的,平时便总跟着干爹谗言进谏,如今给他一顿揍,也是有意要敲打敲打皇帝身边的人,平日说话注意分寸。 几句之间,双方关系的尖锐复杂被勾勒出来。 沈陌听完,若有所思,在一边站着,直到大部分人都走后,才重新来到门口,朝里看去。 陈管事忙了半天,也是累的不行,见他还站在那里,拍了一下:“怎么了?” 沈陌慢慢收回目光,喃喃:“吵架就吵架,怎么还喝成这样。” “原来你是想这个。”陈管事“嗐”了一声,看了看左右,小声:“还不是因为吵架的时候提到了那个人。你知道么?前丞相做过陛下的太傅,人一直怪咱们王爷逼死了他呢。” 他说这话时眼神略有轻蔑,一看便知,事情并不简单。 沈陌想起来了。 或许因为重生本非世上常见之事,有时候,沈陌自己也糊涂起来——其实一开始,他便不该觉得薛令会与小皇帝好好相处,这叔侄二人一向不对付,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只是,沈陌记得小皇帝性格温吞怯懦。 难道是因为时间过去太久、人都变了? 沈陌想着,没发现陈管事已经离开。他一人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冷风吹来将他惊醒,魂魄才飘忽着回归。 此时,四下除了他,便只剩下两个正在忙碌的侍从,沈陌左右看看,迈着步子悄悄溜进屋,转过屏风,来到床前。 床上,薛令皱着眉,睡得也并不安稳,刚服了药,他脸色还是略有苍白,那张英俊的脸灰暗两分。 沈陌放缓了呼吸,靠近,停下,伸出手去,指尖碰到了薛令的眉心,皱起的沟壑都被揉平。 就像以前一样——成帝驾崩,肃帝继位,薛令尚且年幼便搬出宫来住,一个人害怕,就时常找到自己,待到深夜也不肯离去。 那时候,母亲还在,沈陌和母亲住在一块,心软,他不走,也不忍心赶走,没多的地方给薛令睡,两个人就只能睡一张床。 小薛令睡觉时便是如此,爱皱眉,睡不安稳,总是做噩梦。 “呼。” 沈陌吐了一口气,收回手,准备离开。 如今薛令长大了,不再需要自己。 他也得有些自知之明。 ——可是刚刚转身,手腕就被抓住。 “!”沈陌差点摔倒,还是反应及时,抓住了一边的木杆才站稳。 一瞬间里,他以为薛令醒了、发现自己了,心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脑袋里解释的话语都已想好。可是定睛一看,薛令的眼睛仍然紧闭,只是眉头皱着,又变成原来的样子。 吓他一跳。 沈陌抠薛令的手,没抠动,狐疑极了,又去看薛令的脸,怀疑他是不是没睡着,捉弄自己。 可是无论怎么盯盯多久,这人都没反应。 ……是真的睡着了。 睡着了怎么力气还这么大。 沈陌小声嘀咕,试了半天,都没办法摆脱,无可奈何之下,只能在这里坐会儿,等待薛令放松了再将自己放开。 谁知这一等,就等睡着了。 半夜风将窗户吹开,发出呼啦呼啦的声音,薛令从前尘旧梦中惊醒,第一眼看见窗外大雪纷飞,月若河水。 第二眼,看见伏在床边已经睡着的沈陌,他勾了一件自己脱在一边的披风,盖在身上,长发如墨,脸色苍白如纸,薄得像月光,像下一瞬便会消失。 而自己的手里,握着他的手腕。 薛令呆呆地看着这一幕,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可冷风吹在身上的感觉分外真实,激烈的心跳不可忽视,头还在疼,那是喝醉了的缘故……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诉他,这些不是假的,都是真的。 酒宴上的愤怒与烦躁都在这瞬间消退。 沈陌守着他,一直未曾离开,哪怕身体不好、哪怕随便叫一声侍从便会进来帮他,也不舍得做些什么。 他的心跳漏了一拍,脑袋里混沌一片。 最终,薛令放开了沈陌的腕,起身将人抱到了自己的床上,起身时二人长发交融在一处,不分彼此,醉意不曾消散,又叫他看痴了。 薛令单手撑在床侧,小心地压低了身子,靠近他。 只差一点,就能触碰到那张平素最淡然的唇。 可薛令却在将近时偏移了一下,落在他颈窝里,轻轻嗅着。 热的、暖的、实的。 发乎情,止乎礼,其余更多,不敢再想。 他在床边坐了一晚。 - 翌日,沈陌在薛令的床上醒来,迷迷瞪瞪分不清东南西北。 意识到自己在哪之后,他差点跳起来,胡乱往身上摸了摸,确定没发生什么后,才勉强松了口气。 昨夜被吹开的窗户已经关上,屋子的角落里都放了新的炭火,暖和极了,就算只穿单衣,也不觉得冷。 他刚想逃跑,就听见门打开的声音。 一个欣长的影子落在地上,不疾不徐朝里面走进。 沈陌喉结滚动了一下,动作顿住,突然不知道该做什么好。 薛令出现在屏风旁,眸色清亮,看向他。 很平静。 沈陌不平静。 他还记得昨晚自己不小心睡着,但那时应当是在床边,而今醒来,却是在床上,外衣被人脱掉,被子盖得平整……很显然,能做这些的只有面前人。 薛令。 他忽然觉得喉咙有些干哑。 薛令的酒已醒,走到床边,拖了旁边一张凳子过来:“这就睡醒了?” 好像嘲讽似的——嫌弃自己在这待太久? 沈陌干咳一声:“我这就走。” 薛令皱眉。 沈陌:“呃……那我不走?” 薛令的眉头平了:“你可以躺下。” 世上古怪脾气若有十斗,薛攸宁独占十一斗,剩下的人加起来欠他一斗。 沈陌哪好意思再躺啊,坐卧不安, 这人就知道折磨自己。 薛令想的却是,沈陌平日总喜欢一睡一个下午,现在就睡这么久,大抵是不够的,更何况,昨天有半夜,他睡得并不舒服。 两人大眼瞪小眼。 半晌,薛令问他:“饿么?” 沈陌:“……啊?” 他呆愣的样子,像极了一只没睡醒的小鸟,清隽的五官如水墨画,看得人赏心悦目。 薛令难得心情好些:“饿了就吃。” 见他继续愣着,薛令索性直接站起身来往外走,唤人去了。 沈陌觉得不可思议。 不是…… 昨夜,他真的没和薛令做些什么吗? 比如说自己的美色与□□使其折服…… 要不然怎么解释,这人今日这么反常? 趁着他不在,沈陌赶紧爬起来整理仪容,想要悄悄溜回去。 刚走到门口,薛令就回来了。 两人撞了个正着,薛令的表情立马就不好了,直勾勾地盯着他:“你要去哪?” 沈陌:“呃……实在是打扰王爷了……” 薛令一字一顿:“你要去哪?” 沈陌:“……” 他:“我想回去,可以么?” 薛令冷冷:“不可以。” 沈陌:“…………” 炭火是薛令早晨时特意叫人点的,屋子里燃了安神的熏香,衣裳也是他亲手整理,放在一边,但沈陌没有关心,没有询问,什么都没做,醒来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离开。 ——沈怀矜,简直让人失望。 薛令的心情差到极点,昨夜喝了酒,又没睡好,语气自然也不好,将人赶回去后坐在他对面。 侍从忙碌地端着早点进来,结果发现,方才还心情大好的王爷此时好像变了一个人。 再看他对面,沈陌略显心虚和尴尬地坐着……侍从疑惑,今天早上,似乎也没见谁进来。 那就是昨晚的事了。 他好像懂了点什么——就像寻常话本中酒后见佳人,发生点风月之事,也是人之常情。 更何况这位身份,本就略显特殊。 薛令:还以为你开窍,要和我好[柠檬][柠檬] 沈陌:无事献殷勤,警惕[加一][加一] 侍从:有事情[耳朵]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4章 第 24 章 第25章 第 25 章 侍从心照不宣站在一边。 薛令将食物往前一推:“吃。” 沈陌推回去:“你吃。” 薛令皱眉。 侍从提醒:“公子,我们殿下已经吃过了。” 薛令哼了一声。 沈陌:“……” 他不知道这件事,本是没什么错的,但考虑到对面人那阴晴不定的性子,还是低眉顺眼道了个歉。 薛令瞥着眼扫过他玉似的眉眼,脸色微微缓和,又催他吃饭。 沈陌胃口不是很好,慢吞吞的嚼着,薛令不说话,他的侍从也不说话,自己吃着东西,自然也不能说话,一时之间安静无比,只能听见外面时不时传来的鸟鸣。 他有些走神,用余光瞥向窗外——新年第一天,天气很好,阳光从窗户处撒进室内,仿佛落了一层斑驳的碎金。 薛令不用去处理事务么? 就这么坐在自己对面? 他忍不住看向那人的方向,结果刚好看见薛令在看自己。 两人皆有一瞬间的尴尬,薛令率先移开目光,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沈陌用力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偷偷看他。 被薛令抓住。 见沈陌食不下咽的模样,薛令终于找到了可以一直盯着他的借口,冷冷开口:“看什么?” 沈陌:“……没看什么。” 过了一会儿,沈陌实在没忍住:“你……你能不能别一直看着我?” 薛令反倒更加强硬:“怎么?” “我吃不下。” “是我让你吃不下的?” “……” 要不然呢? 薛令生硬:“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沈陌欲语还休,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行罢。” 像没招了。 早膳潦草吃过,侍从将东西都拿出去,薛令坐得端正,一直不动,沈陌本以为可以离开了,现在又不敢轻举妄动,陪他坐着。 说实话,沈陌聪明一世,但有时候还真搞不懂这人究竟在想什么,若世上大多数人是湖水,只要眼睛利些,就能看清楚水下的东西,那薛令就是幽深的古井,光线暗、封闭,根本看不清。 在长久的相顾无言之后,侍从拿了纸笔回来,薛令终于动了。 沈陌才松口气,就听见对面的侍从道:“如今公子也算是我们的人,既然在王爷身边,又没有前例,便更加需要多注意些,刚好新年伊始,王爷也打算立立规矩,公子以为如何?” 沈陌愣了一下,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立规矩?” 侍从颔首:“无规矩不成方圆,尤其是王府这样的地方,更需要规矩。” 他看向薛令。 薛令面无表情。 默许了。 沈陌觉得好笑:“什么规矩?我要站起来听么?还是跪下?” 侍从刚想说话,薛令便已经开口:“你坐着。” 侍从把嘴里的话重新咽下去。 薛令示意他接着说。 侍从看着手里的册子:“这第一项,请安,早上卯时……” 薛令打断:“这个不必。”没事起那么早,干什么? 侍从翻页:“那第二项,行礼……” 薛令再次打断:“这个也不必。”无趣。 侍从又翻页:“第三项,伺候穿衣吃饭……” 薛令想了想,皱起眉头:“不用他来。” 平日里,这些他都习惯自己做,根本不需要伺候,多个人也别扭。 侍从有些无奈,接着往下翻:“第四项……” “不用。” “第五项……” “下一页。” “……” 沈陌张了张唇,看着这一幕,有些迷糊。 这也不用那也不用……那自己要干什么啊? 侍从翻页翻得手抽筋,口干舌燥,最后一本册子翻完,竟然没有一条是王爷满意的。 那究竟要教什么? 薛令眉头皱着:“上面写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他拿过册子一翻,又丢回去:“没什么可立的。” 侍从简直不知道怎么办好。 所以王爷……你到底是不是想立规矩?? 或许是意识到了自己行为的不对,薛令舒了眉头:“只需要每天安分守己,不乱走动即可。” 侍从忙点头,好像终于发挥用处似的:“王爷说得对。” 薛令又说:“……再听话些,乖一些。” 侍从又点头:“王爷英明。” 薛令:“不许躲我,见人要打招呼。” 侍从赞同:“这都是应该的。” 薛令瞥了一眼沈陌:“……还要多吃饭,不许将吃的都喂猫,不许忘记饮食,不许穿太少。” 侍从虽觉得不大对,但都还是记下来:“王爷还有吗?” 沈陌一脸无辜,怪欠的。 薛令不悦:“不许骗我。” 沈陌:“没骗你。” 薛令冷冷:“又骗我。” 真是聪明薛攸宁。 沈陌露出一个谦卑的笑。 规矩就算是立完了。 后来沈陌才想起,为何今日薛令这么清闲这么多花活——过年了,即使忙碌如摄政王殿下,也能得几天清净的沐休,是不用当苦命劳工的。 不过,还是很麻烦。 沈陌瞧见,薛令从前厅回来时一脸疲倦,心道看来拜年的不少,给这人整烦了。 甚至有人跟到里面来。 鹿肉干都被猫吃完了,沈陌也觉得墨点实在有点重,于是有意控制它的饮食,墨点不满,一见到薛令回来,便摆脱控制朝那边跑去,妄图从主人那里讨吃讨喝。 路上,途径跟进来的人身侧。 那是两个妙龄的少年,一男一女,长得都很精致乖巧,脚步急匆匆地要追薛令,见到猫来了,少女还斥了一声,嫌弃地将猫赶走。 另一个也没好到哪里去,差点踩到猫。 后院很少有生人来,来了的也都认得墨点,它一向胆小,被两人吓了一跳,嘴里发出尖锐的猫叫,脊背都弓了起来,成功吸引了薛令的注意力。 两人见他回头,欣喜的:“殿下!” 墨点嗷嗷嗷地朝着薛令跑去,委屈极了,薛令没理那两人,率先蹲下身子将猫抱起,随后冷声:“你们方才干了什么?” 那个年轻的男孩子被他的语气吓着了,结结巴巴:“我、我们没有……是猫吓到了姐姐和我……” 沈陌本来要过去看猫的,见到墨点已经被薛令抱起,便没再过去。 他将这一幕收入眼中,嘴边的笑容淡了。 又看见薛令的脸色彻底冷下来:“谁准你们擅自跟过来?” 陈管事跟在薛令身边,也没注意到这两个小兔崽子什么时候跟进来的,脸色很不好,但那两人央求地看向他,他也得帮王爷打打圆场:“这里不是公子小姐该来的地方,快些出去罢。” 又指了两个仆从:“你们两个,带二位离开。” “是。” 两人欲言又止,不愿离去,站在那里不动。 薛令彻底没好脸色了:“拖下去,每人十大板。” 两人脸色骤变,跪在原地:“殿下!” 墨点还在委屈地叫,无论怎么抚摸都没有用,薛令听得厌烦:“加五板。” 陈管事也知道事情不好了,连忙道:“快些走罢!” 谁知那个少年居然还敢开口,急切地说:“殿,殿下,我们只是跟进来,又没做错什么,你怎么能这么罚我们,我就算了,可姐姐是女孩,怎么能……” 薛令居高临下,不为所动,冷笑:“那你再加十下。” 说完,他转身就走。 少年脸色大变,没料到自己多说一句反而更错,祈求地看向陈管事。 陈管事没看他,摆摆手叫人将他们带走。 少年:“管事的……” 陈管事打断他:“孙小公子,王爷毕竟是王爷。” 两人顿时面如死灰。 这时沈陌过去,询问:“怎么了?” 好像刚看见的模样。 陈管事头疼地要命,等人走了才对着他说:“那两个便是孙尚书家的两个孩子,老是爱凑到王爷面前,一时没看见,居然还跟进来了,王爷怜爱墨点,只怕是真的生气,说要打板子呢。” 沈陌还记得陈管事同自己说过孙夫人的故事,立马懂了,明白他头疼的原因——这板子好打,又不好打,两个人的的确确冒犯了薛令,有理有据,天潢贵胄自有威严,要打是随便的事,但他们又是薛令支持者的家眷,就因为这点事打一顿,只怕孙尚书脸上挂不住。 想了想,他说:“不如换成打手板,既能加以惩戒,又不至于让尚书难堪,左右王爷也没说拿什么打,打哪里。” 陈管事一听觉得有道理,拍他的肩:“这主意不错!” 他立马去找那两个兔崽子,装出一副为难的模样,先吓唬一顿,又说王爷仁德,同意宽恕他们,将板子换成了戒尺,只是不能随便放水,问他们同不同意。 两人自然是高兴点头。 陈管事带着人走了,沈陌没了猫,又没有别的事,自然回自己的住处。 没过多久,他就听说薛令下令,这几日闭门不见客。 沈陌叹了口气。 这人确实对猫很好,只是脾气太古怪了,若长久如此,怕是要失人心。 不过陈管事是个会考量的,有这么个人帮衬,是薛令的幸事。 午后,王府的赏钱下来了,分到沈陌时足足有两贯钱。 这似乎是按月俸来算的,一次发两个月的工钱,而沈陌上个月来时已没剩下几天,也领到了正常的月俸。 难怪陈管事说他运气好。 如此,沈陌手上就有三个月的工钱了。 薛令冷傲退这个什么我也不知道,总之护短 沈陌贴心扫地大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5章 第 25 章 第26章 第 26 章 宋春也拿到了钱。 一拿到钱,他就按捺不住,除沈陌之外,王府之中最清闲的就是宋春——其余人都忙,有家人有孩子要陪。 他独身一人闲的蛋疼,便想找人一起去喝酒,挑选了一番之后,发现只有沈陌最合适。 被扣的两月饷银一下子回来,这人嘚瑟极了,找到沈陌:“走!” 沈陌正坐在门口晒太阳,宋春站在他面前,刚好挡住了阳光。 他无语:“走啥啊走?” “喝酒!” “我不去。” “为什么不去?”宋春以为他舍不得钱,又说:“我有钱,我请你。” “懒得去,你自己喝罢。” “一个人去有什么意思?!喝酒就是要和别人一起才好喝!”宋春反对。 得了罢。沈陌一眼看穿他的意图。 独身出府喝酒必定会被薛令骂一顿,但是再叫一个人就不一定了,宋春这大傻蛋,是在跟自己玩脑筋呢。 他说:“我不去,你另请他人,别挡着我晒太阳。” 宋春见他不识好歹,立马道:“你今天不去也得去!” 说着就要强行将人掳走。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薛令身边的侍从正要找沈陌,刚好看见这一幕,开口。 “小宋大人。” 沈陌没有威胁,但薛令不一样,宋春还是很忌惮他的。 “干什么?”他警惕。 侍从一点也不害怕,微微躬身,从容笑:“殿下唤公子过去呢。” 宋春闻言,嘀咕了一句:“怎么不晚些来。” 跟薛令抢人,他肯定是抢不过的,摄政王殿下只要开口,他的钱就都没了,更别提喝什么酒。 于是也只好放人。 沈陌没想到薛令这么好使,还有些意外,宋春见了他的表情,恨铁不成钢:“你也别得意!我要是你,都要羞死了!” 沈陌:“?我羞什么?” 宋春刚想说话,侍从便用咳嗽打断他:“咳咳,公子,随我来罢。” 于是对话匆匆止住,沈陌狐疑,觉得侍从肯定知道什么,便问了一句。 谁知侍从露出一种很是意味不明的笑:“公子深得殿下青睐,平日一定要认真些,不能辜负了殿下的心意。” 沈陌:“……啊?” 他想了一路,到门口时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老脸一红。 不会是因为昨晚罢?! 可是,他们也没做什么啊!!这可不兴误会…… 正想着,地方已经到了,薛令本抱着猫坐在桌边,听见动静,看过来时,皱眉:“脸怎么了?” 侍从已经退下。 沈陌干咳一声,脸颊微烫:“没怎么。” 薛令还有些狐疑,以为他是昨晚冷到了,把人叫过来,也没多想,就要去摸沈陌的额头。 可这样的动作太暧昧太奇怪了,沈陌不理解,也想不到,下意识躲开。 薛令摸了个空。 有些尴尬。 沈陌意识到他要做什么,愣住了。 薛令把手收回去,表情微冷,抿唇不语。 他意识到自己的不对——这样的动作可以出现在任何人身上,却不能出现在薛令与苏玉堂,又或者说,薛令与沈陌身上。 那一层无形的隔膜还未消散,沈陌有意隐瞒,薛令拿他没办法,就像头顶盘旋着一只飞鸟,不抬头,他就还在那,抬头,鸟说不定就飞走了。 一时无话。 过了半晌,沈陌主动开口:“殿下找我,何事?” 这一声仿佛破冰一锤,令薛令和缓了些:“也没什么。” 他将墨点放置在桌上,这只猫胆小贪吃又怕死,被吓到一次,要用好多吃的才能哄好,薛令虽然不嫌弃它,但一天下来累坏了,很是疲惫,已没什么精力。 ——他是来找沈陌带“孩子”的。 沈陌接过墨点,墨点乖乖的,舔他的手心,他挠着大黑猫的脑袋,说话时轻声细语。 薛令静静的看着他们,此时已经是午后,最好的阳光已经过去,冷气漫上来,手脚都微冷。 他的记忆浮现,想起自己第一次看见墨点时,也是一个冬天。 那日,自己找了个什么借口,去丞相府办事,沈陌穿着宽袍闲服,外披一件白色狐裘,脖颈修长的从狐毛中冒出,黑发如墨,整个人清丽又纤瘦,像一块贵重的玉,没有任何瑕疵。 他抱着黑猫,站在台阶之上,居高临下。黑色的皮毛映着青衣雪肤,就这么垂眼看下来时,眉眼间都氤氲着一股雾气。 雾里看人,愈看,愈看不清。 彼时,他逗猫的样子还没有现在娴熟,见这一堆人来了,随意道:“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不过,罪犯怎么可能在我这儿呢?搞错了罢?” 猫舔他的指尖,他就轻易地笑了,转身离去。 两人竟一句话都没有说。 那时薛令想,这就是权臣,眼高于顶。 又想……真嫉妒。 这些往事只不过一个片段,但每一个片段,薛令都记得很清楚,他有些恍惚、走神,就连沈陌叫他,都听不见。 “……殿下?” 也不知唤了多久,薛令才重新凝神:“什么事?” 他的声音低低,有些凝涩,沈陌微微皱眉:“殿下是否身体不适?” 今日的沈陌其实与记忆中有些区别,那种清贵的疏离浑然不见,一双黑眸中,居然神奇的能看见几分关心——是真心,还是在演? 又听见面前人说:“可要再叫医师来……” “不必。”薛令打断他。 这样干脆的语气,听得人一愣。沈陌没再说话。 可是过了一会儿,薛令又开口:“……我有一事问你。” “什么?” “猫重要,还是人重要?” “……”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沈陌茫然:“……人罢?” “如果猫是墨点呢?” “呃……那就猫。” “如果是我与墨点?” 沈陌有些搞不明白,但这种情况,他当然答薛令。 “哼。”薛令的表情和缓了些:“算你识相。” 墨点喵呜喵呜叫,好像在反抗,前爪一踩一踩落在沈陌胸口,不满极了,逗得人抱紧了些。 沈陌心道,小崽子就安分些罢,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真不重要,至于喂猫都用昆仑山的鹿肉干吗? - 年假很快过去。 薛令又开始忙忙碌碌。 二人抬头不见低头见,也不知怎么回事,一天到晚反倒比其他人还见得多。 不过沈陌并非王府仆从,薛令也没安排其余的事。 薛令总瞧见墨点在地上跳,沈陌站在庭中,看着猫发呆。 已不再下雪。 薛令偶尔还觉得,这是在做梦。 本来都不再时常想起了,现在看见人,反倒回到了最开始的模样。 他自嘲地笑了,即使这些年尽心努力,有些人轻而易举就会的东西,他还是怎么都学不会。 其实,沈陌只是无聊而已。 他闲的发慌,薛令已经不让自己进去擦桌子,天气逐渐暖和,也用不上日日烤火取暖。 就这么发着呆,忽然被打断,侍从让他去找陈管事。 沈陌应了,从陈管事那得到了一个沉甸甸的木匣。 他打开闻过,是薛令常用的那款熏香。 回来时,已经是黄昏,薛令仍然在案前,身形被夕阳勾勒,像一颗苍韧的松,专注地看着案上的东西,人进来了也未曾听见。 沈陌放轻了脚步,拿了香炉,替他重新点香,铜盖打开时发出清脆的响声。 薛令一抬头,便瞧见他半跪在地,一手拢着袖子,一手倒香粉,动作很是熟练,长发与衣袂皆垂落于地面之上,束腰压出窄窄的腰线。 薛令有些恍惚,没打断他的动作。 青白的烟雾腾然升起,盖子被重新合上,熟悉的味道重新充满室内,沈陌正打算离开,就听见身后有人说:“……今年春蒐带你去。” 沈陌愣了,回头,确认他确实是在和自己说话。 他委婉表达了这不合适。 带谁去都不能带自己啊,他的脸出现在薛令身边,本身就是一种尴尬。 可薛令的字典里没有“不合适”这三个字。 他道:“你得见见世面。” 说得如此正经、威严、理直气壮。 沈陌张了张唇:“我也需要见世面吗?” 他的身份不是男宠吗? 薛令对他招手。 沈陌过去。 薛令摊开桌上的一个卷轴:“又不止你一个人去。还记得之前那件事么?一个贪污的案子里找不到赃银,贪赃者被人杀害……他被杀的那日,衙门将报案者抓进大牢,诬陷成凶犯。” 沈陌:“你是说……” “是。”薛令道:“与死者有关的人皆已被查遍,灭口者有备而来,当日死者约了不少人喝酒,但其中,有一人未来。” “这个人你也认得,甚至很熟悉,纨绔子弟一个,前不久,还差点惹出祸。” 沈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喃喃:“……顺王世子,薛仞。” 一声轻笑传入耳中,意味不明。 “是。” 又说:“……按理来说,这其中还有你的一份功劳。” 沈陌回头,薛令不知什么时候靠了过来,二者的距离极近、极近,近到转身就能蹭到男人的胸膛,那张俊美非凡的脸骤然放大,叫人心跳无端漏了一拍。 薛令垂眸,手指叩在卷轴上,声音如玉石敲击:“他们这一群狐朋狗友中,最显贵的就是薛仞。那夜酒宴后,其余人皆已离开,但死者另外摆了新酒来,似乎是还有客要至。薛仞说他当夜醉在花楼处,可除了贴身小厮,居然无人能为他证明……” “美人香我也已命人查过,确有其事,刚好,薛仞的身份也足够为他提供找到毒药的机会……” 忽然,他顿住了,皱眉:“躲什么?” 沈陌无可奈何,示意他二人之间的距离:“殿下,要亲到了。” 沈:好心提醒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6章 第 26 章 第27章 第 27 章 沈陌看见薛令有一瞬间的身体僵直。 紧接着,这人抬起身子,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然后呢?” 沈陌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他:“王爷,我听闻,您有个仇人与我长得很像……” 真亲到不会觉得膈应么? 薛令冷冷:“我同你说话,你就在想这个?” 沈陌:“我也不知有意要想,只是,一直有这么个疑问……” 薛令哼了一声,收起卷轴,与沈陌拉开了距离,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他想中断这个话题。 可莫名地,沈陌就想要问他:“殿下。” 这一瞬间里,他就是很好奇,很想知道薛令究竟是怎么想的。 那人回头,两厢对视。 薛令不语。 沈陌:“您为什么留我在王府?” 薛令久久没有开口,甚至久到沈陌以为他不会回答这个问题。 他有些失望,但也觉得在情理之中。 然而,这时候薛令却开口,仿佛豁出去:“……你以为呢?” 沈陌意外地抬起眼。 薛令垂眸把玩着手中卷轴:“你以为我是心胸狭隘、小肚鸡肠,见不了与他相似的任何人?你以为我会怕你这张脸,以为我心虚?还是以为,我有意要靠近你?” 沈陌怔住。 薛令:“就算方才亲到能怎样?” 沈陌:“不能……怎样。” 薛令又说:“我亲你,能么?” 沈陌:“……能。” 名义上,薛令是沈陌现在的主人,无论是亲还是睡,都是主人应有的权力,以往不做,或许是因为薛令懒、没兴趣,但不代表他不能这样做。 摄政王殿下呵了一声:“知道还问。” 沈陌盯着他的动作,看他将东西放回去,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这时候薛令又停住,隔着一段距离,定定地看他。 “听话些,乖一些。”薛令淡淡说:“……薛仞有嫌疑,你自然也有嫌疑——可我还怜惜你。” 好冰凉的一句话。 但沈陌从中察觉到什么——有些惊讶。 他觉得……薛令好像对自己有意思。 …… 是感觉错了吗…… 回神时,薛令却已经坐了回去。 沈陌想着他方才那些话与行为是什么意思。 首先,他怀疑自己。 其次,他好像在和自己**。 薛令。 和自己**。 ……真的假的?! 比起**,沈陌宁愿相信他是在警告自己,譬如一条毒蛇想要吃人,盘旋在人脖子上吐信,阴阴冷冷。 他哆嗦了一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 再偷偷看薛令时,这人已经专注进自己的事里了。 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于是沈陌也只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避免尴尬。 薛令一直在注意他的动静。 其实说完那句话后,他就变得很忐忑——那可是沈陌,幼年从文,四岁能作诗,六岁能作赋,绝顶聪明的存在,就连萧静和都说他是枝头玉兰,压过京师一众庸俗之辈…… 自己那点小心思,他怎么可能听不懂? 沈陌也确实没让他失望。 可他听懂,又装作不知道了。 就像以前一样。 早该想到。 薛令的心逐渐冷却,心中不爽。 瞎子。 - 那日之后好几天,薛令都没怎么和沈陌说话。 这样的情况沈陌很熟悉,十八岁之前,薛令与自己闹脾气就是这样的,可那时沈陌还是沈陌,而如今,沈陌的外面还要套一层“苏玉堂”的皮,摄政王殿下自然不可能与一个男宠闹什么脾气。 他想,大抵是因为那件事。 ——美人香。 沈陌可以肯定,薛仞绝对不是凶手。 在很久很久以前,自己刚被成帝允许进入国子监读书时,他便认识了薛仞。顺王是成帝的兄弟,这人算是薛令的堂兄,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十成十的纨绔子弟,读书读了好几年,也就认识几个大字,偏偏天性还十分骄傲,瞧不上寒门子弟。 尤其是沈陌。 少有天才之名,可来到京中,毫无背景可言,谁来都能踩上一脚,不过,因为成帝的欣赏,大部分人都不会故意与沈陌作对,做个点头之交也不是很麻烦的事。 但薛仞这人不同,他总觉得自己血统高贵,谁都瞧不上。 刚见面时,他还试图捉弄沈陌,只不过脑子太笨,反倒被沈陌捉弄了回去,闹出不少笑话。 要说这人能想出那么复杂的杀人方式,沈陌是不信的,他觉得凭薛仞的脑子,杀人在他心中大概就是一棒槌得了的事。 更何况……如今京中遮天的是薛令,薛仞应当知道,要夹着尾巴做人。 当年成帝驾崩、惠妃殉葬,薛令被各方不待见,其中欺负他的就有薛仞一个,顺王这几年看他看得紧,也有这么个原因。 那么,凶手会是谁? 沈陌心中,其实已经有了一个隐约的猜测,只是,他不能说。 春蒐定在二月上旬,沈陌本还在头疼怎么拒绝薛令的“好意”,可听说这次京中回了许多人,便改变了主意。 ——萧熹要回来了。 听宋春说起这件事时,沈陌才突然想起,自己原先就想要去国公府见老师,只是那时候老师已经闭门不见客,也没有人替他禀报。 而如今,若消息属实,那萧熹绝对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他忙问:“你这消息哪来的?” 宋春嘴里叼着草,翘着二郎腿晒太阳:“还能哪来的,薛令那看见的呗。” 前两天他得令去查一个小贼的下落,回来时要先去见薛令,结果人到那里推门一看,摄政王殿下也不知道去哪了,宋春一时无聊,就随便翻了翻,翻到了一份奏折与一份名单。 奏折是萧熹写的,名单是春蒐的名单,上面也有他的名字。 偏巧宋春这些日子认了些字,记住不认识的字形回去翻书,又连蒙带猜,也猜到了一些内容。 宋春说:“过年时,边疆恰巧有动乱,萧熹便寄信回家说要年后再归,如今动乱已经平定,他也得回来看看他爷爷了,刚好算了一下能遇上春蒐。” 沈陌又问:“那萧尘呢?” 宋春:“萧尘不回来过年又不是一年两年的事了,他任职的地方实在太远,也只寄信回家。” 沈陌听完,有些恍惚,若消息来自于薛令,那便有九成可靠,不必怀疑什么了。 他喃喃:“……这厮怎么就弄到边疆去了。” 昔日同窗数载,沈陌还记得萧熹曾经说过,他不喜欢被困在屋子里,虽然爷爷他想骑马,想射箭,想上战场。以往参加狩猎,这人总爱打两只兔子回来送给自己,顺带嘲笑自己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转眼经年已过,他居然真的梦想成真。 宋春和他们关系一般,倒没那么多的感想:“还不是因为薛令。” “薛令?” 小宋大人听出他好奇,上下扫了他一眼:“你想知道么?” 沈陌当然想,若是可以,这几年发生的事他都想知道,越详细越好。 很好,拿捏住了。 宋春抬了抬下巴,微微有些得意:“但我不想白告诉你。” 沈陌:“你要谈条件?和我?” 宋春:“怎么?我不能和你谈条件?要是不同意那就算了。” 说着就要站起身离开。 沈陌连忙拉住他,无奈:“什么条件?” 宋春居高临下,眼珠子转来转去:“你答应了我就告诉你。” 沈陌又不傻:“你不告诉我,我怎么答应?万一是条件太过分了怎么办?” 宋春:“要是我告诉你了,你又不想答应怎么办?” 沈陌:“那就算了啊。” 宋春皱眉:“这可不能算了!你要是告诉薛令,我又要倒霉!!” 沈陌盯着他:“不会真是什么很过分的条件罢?” 宋春被他盯得不适:“怎么会?我都是为你好!” 得了罢。 沈陌寻思,宋春这小玩意儿哪能玩得过自己?今天就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人心险恶。 “行。”他说:“我答应你。” 宋春狐疑:“这么快?” 沈陌觉得好笑:“那我不答应?” 宋春小声嘀咕:“你可不能糊弄我,要不然我就用刀劈死你。” 沈陌根本不把他的话放在眼里:“行行行。” 宋春又瞥了他一眼:“那我说了啊,可别说我骗你。” “主人死后,他手底下的很多东西都被瓜分处置,除了沈诵与我以外,还有其余人也去找过他的尸首。”他道:“当年肃帝请主人去教导小皇子,自那之后,他便逐渐与旧友恩师减了联系,可事实上,主人与老国公之间还偶有书信往来,故而,他死后,老国公也去找过尸首,不过他毕竟年纪大了,不方便出面,于是便派了人去——那个人就是萧熹。” “萧熹与主人为旧时同窗,主人掌权时,却竭力打压他兄弟二人,本来那小子也是不愿意去的,最后大抵还是看在他爷爷的面子上,走了一趟。但很显然,我都没找到主人的尸首,他怎么可能找到?” “所以,他就去找了薛令。” 宋春抱着胸靠在墙边,抬起脑袋。 阳光耀眼,他在阳光中回想:“嗯……他们具体说了什么,我也不清楚,但应该是吵起来了,所以后来薛令做了摄政王,第一件事就是将这兄弟二人都赶出京去。” “就这样?” “就这样。” 沈陌长长吐了一口浊气:“……原来如此。” 以旁观者的角度来看,薛令的举动就是打压政敌的一种方法,可沈陌知道萧熹的志向,若惩罚是这个,他大抵要笑掉大牙。 “好了,该告诉你的都告诉了,现在该我说我的要求……喂,喂,听得见么?” 沈陌回神:“你说。” 宋春上下打量他一眼:“我听说,薛令打算带你去春蒐。” “这个你也知道?” “那当然,这么多年又不是白混的。” 他的表情严肃了些:“你听好了,我的要求就是——离他们远点。” “无论你是什么身份,有什么目的,都离他们远点,这京师的权贵,一个也不要碰。” “尤其是薛令。” 沈陌没想到他会说这个,愣了一下,缓缓:“远离?” 宋春“呵”了一声,有些不屑:“别以为你现在傍上薛令,是遇见了什么天大的好事,他们这群人,都是些吃人不吐骨头的饿狼,要你时好言好语,不要你时,犹嫌你挡路,把你的头都踩到泥里去……” “他们薛家人,都是这样狼心狗肺的货色。” 沈陌极少从宋春脸上看见这样的表情,以往在自己身边时,他虽顽皮,但也算得上天真无邪,一时之间,有些稀奇:“好像你遇见过似的,这么肯定。” 下一刻,他从宋春的脸上看见了一种极其复杂的表情,青年的瞳孔色浅,在阳光下,反射出一种浅褐的色泽。 他哂然道:“你知道我的主人是怎么死的么?” “官至宰相,好听是人臣,位高权重,不好听,不过天子脚边走狗。” 沈陌第一次听见有人这么说自己。 宋春看向自己寻常拿刀的那只手,手心纹路纵横交错,厚厚的茧子从十二三岁积攒到现在,为的只有一人。 而那人早已故去。 他说:“……他哪里是自刎而亡,分明是被天家杀害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7章 第 27 章 第28章 第 28 章 一夜北风,吹得到处都在响。 沈陌一会儿梦见自己刚入京,母亲牵着他的手,街头繁华,笙歌阵阵。 他问母亲:“以后我们便要住在这里吗?” 母亲笑着说:“是,只要陌儿有出息,我们便可以一辈子住在这里。” 沈陌很高兴,他喜欢热闹,也想有出息。 一会儿梦见初入国子监,满座皆是官宦子弟,他们着锦衣,佩玉石,都朝着自己看来,眼中情绪各异。 沈陌站得很直,坐得很直,丝毫不受影响,回去后伯父问他课业,他说很好。 伯父又说:“若想前途坦荡,你便得好好与那些公子相处,说话好听一些,切勿如在家中,总想与人争论。” 沈陌问:“那不是讨好别人吗?” 伯父摸着胡须:“想在京中站稳脚跟,便总要讨好些人。” 沈陌不服气,半夜与堂兄窝在被子里,睡不着也在想这件事,嘀咕说:“我绝不讨好任何人。” 堂兄困得不行,只一个劲地嗯嗯嗯。 一会儿梦见自己拜了老国公为师,多少人羡慕他,他少年得意,反倒觉得老国公幸运,收了自己这么好的一个弟子。 国公说:“做人须有志,你志如何?” 他跪地,初生牛犊不怕虎,骄傲答曰,要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老国公说,吾道不孤。 却叹了口气。 一会儿梦见,成帝驾崩了。 那一日,天下缟素,他在层层叠叠的飘麻之间,听见众人恸哭、看见群臣叩拜。 谁都没想到他会去得那么早。再有丰功伟绩的帝王,也抵不过天命,时候到了,就得放手江山。 天地失色。 有人红着眼,拉住他的衣角。 ——那是三皇子,才十一岁,一封圣旨下来,惠妃娘娘便饮了毒酒,弃之而去,登基的是他的皇兄,皇兄又不喜欢他,今日之后,便再也没有母亲护着了。 两人在这一片漫天飘白之间久久站立,沈陌抱紧了他,心中如置冰雪,一字一句:“我在一日,便护你一日。” 他第一次做出这么认真的承诺。 还梦见后来,肃帝登基后,初次宣自己入宫觐见。 帝王如春风,将他搀扶而起,说:“好马当配伯乐,英雄当为明主活。” 谁是千里马,谁是伯乐,谁是英雄,谁又是明主。 少年沈陌叩首,说:“草民叩谢圣恩。” 还有后来的后来…… 他忽然开始剧烈地咳嗽,一直咳,直到从梦中惊醒。 风吹得手脚都冰凉,沈陌却觉得脸上似乎有热流在淌,他伸手去摸,恰巧又忍不住,咳嗽起来。 ——一手腥甜。 他连忙下床,跌跌撞撞摸到油灯,点燃一看,心顿时凉若冰雪。 完了。 老毛病又犯了。 这还是沈陌重生之后第一次咳血,脸上,手上,被子上,全是鲜血,铁锈味风也吹不散,就这么爬满身上的每一寸肌肤,如毒虫附体。 他在心中想,不是换了一副身躯了么?怎么还会如此? 无人回答。 有一瞬间,无助感似海水将他吞没,可下一阵北风吹来时,人又清醒。 如以前许多个日夜一般。 沈陌冷静,缓缓蹲下身,打扫残局。 无声叹气。 - “你也真是,怎么就病了?” “快好了快好了。” 沈陌说着打了个喷嚏。 陈管事“啧”了一声,左右又看了一下,压低声音:“你现在可是王爷身边的人,千万不能将病带到王爷面前去!” 沈陌无奈:“我都病了好些天了,马上就要好了,再说,王爷也很久没叫我去面前,怎么带到他面前去?!” 况且薛令有那么娇贵吗?一点风寒都要了他的命?自己都还没事,怎么也得等他先病故了再担心那些。 陈管事见他反感,也知道自己说得太过,咳嗽几声:“我这不也是关心你嘛。” 沈陌靠在柱子上,疲倦的叹了口气:“放心罢,我不会传染给王爷的。” 那日之后,沈陌几乎以为自己的身体回到了以前的模样,可偷偷找医师来看后,发现除了有些气虚以外,便只是风寒了。 他很惊讶,又很怀疑,甚至问医师,有没有一种病是会吐血的。 医师怀疑:“是你吐血吗?若是如此,便要看看是否是肺痨……” 沈陌当然说没有,只是替亲戚朋友问问罢了。 开什么玩笑——若承认,大抵马上就要被拖出王府了。 医师本就觉得他的病不严重,又不清楚他家里的情况,解释一句之后,怀疑便消除。 而除了那一晚,沈陌也没再咳血过。 仿佛是一场梦。 陈管事走后,沈陌喝了药。医师是王府上的,听说平日给薛令看病的也是他,人还不错,中途给自己换了一个药方,甚至还亲自熬药送过来,效果非常立竿见影。 说话也关心得紧。 “公子几日服药,可觉得好些了?”医师殷勤问。 沈陌和气道:“多谢关怀,估摸着再喝两天药就差不多了。” 医师为他把了脉,也点头:“回头再开些补药,为公子熬了送来,连喝一个月,以后便不容易生病了。” 沈陌:“呃,我得先问问药钱……” 他身上也没多少钱,若现在吃的药贵,补药便考虑不了了。 医师看出他的为难:“这个不必担心,不用几个钱。” “不如现在替我算算罢,我拿钱给你。” 医师却突然支吾了:“这个得回去再算……” 沈陌以前也不是没吃过药,见状心想,不会真的很贵罢? 每个人的财力不同,药钱对薛令这种王公贵族不值一提,但对自己,也许就是泰山压顶了。 医师找了个借口离开,沈陌越寻思越觉得,补药还是暂时不开了,等自己攒钱下来再说罢。 然而下午医师身边的小徒弟过来,却告诉他,喝了这么些天的药,只花了一贯钱。 沈陌震惊:“没想到你们看病这么便宜。” 小徒弟说:“医者,积德行善,也多亏王爷庇护,我们才能如此。” 沈陌拿了钱给他,又送了一段距离,回来时在心中咂舌,想,若是这个价格,喝一段时间的补药也并非很大的负担。 风卷起枯槁的落叶,云层缓慢朝着南边移动,远处的高楼上,铜铃发出清脆的声音。 薛令凭栏垂眸,正看向楼下。 这几日,二者的见面虽然少了,但薛令几乎天天到楼上来,那里能看见京师绝大部分的区域,王府内自然也逃不过。 一举一动、都逃不过。 他将方才的一幕都收入眼底——等会儿,医师会拿上药方过来,自己的人将帐算清后,便会补上没给的那部分药钱,而后每日都会有人将药送到沈陌面前,看着他一碗不落的喝下…… 这些,沈陌都不会知道。 薛令看见那人坐在回廊前晒太阳,然后又见墨点从树梢上纵身一跃,精准无误跳进他的怀中,沈陌温柔地抚摸着猫的身子,一人一猫静静待了很久。 薛令也看了很久。 最终,沈陌抱着猫起身,似乎是要离开。 薛令也回过神来,准备下楼去,只是目光跨越渺茫的空间,久久未曾远离。 方才那些设想,沈陌都不会知道,但会按部就班,一步一步照着薛令的设想去做,直到他想令他停止为止…… 而就在这时。 ——远处走廊上的沈陌似乎有所感知,居然抬起了头,遥遥地看向了这边。 明明谁也看不清谁的表情,可脑海中,却翩然出现了彼此的脸。 薛令微怔。 - 最近沈陌有些时间,恰巧陈管事的女儿还未找到合适的先生,他便帮忙给女孩子布置些功课作业,稳固基础。 本来,陈管事是不太放心沈陌的学问的,他觉得这人也就那样罢,若真有本事,后来怎么会混成后来的样子? 可宝珍很稀罕有人能教她点什么,每日抱着功课高兴得转圈,久而久之,陈管事也就不说什么了。 薛令最近与沈陌的关系若即若离。 其实这么说不太准确,自沈陌被掳到王府来后,两人的关系就一直如此——有时沈陌觉得,薛令的态度带着些冷淡的热情,但在热情之后好像总会进入另一个阶段,通常,他会先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自己,随后将自己赶走,好几天不理。 要不怎么说这人脾气古怪呢。 不过某日,沈陌似乎看见高楼之上站着一个人。 ——还能有谁? 虽然不与其面对面,但这兔崽子,似乎常常偷窥自己。 沈陌愿将其认定为“薛令的怀疑”。 毕竟**什么的,实在是骇人听闻。 自从上次问过宋春事情之后,这人也时常盯着自己。 有时候,沈陌几乎以为他是认出自己了,但依照宋春的脾性来,他一旦认出自己,便绝对会大闹一顿,断然不可能这样安静隐忍。 所以,这个可能被排除。 一眨眼,已至二月。 小皇帝下了圣旨,春蒐早就在陆陆续续的准备了,沈陌向来对这种打打杀杀的事不感兴趣,但也因为宋春带来的消息,对春蒐有些期待。 重生归来,他最想见的人之一,便是老师。 于此同时,薛令又无声无息开启了“冷淡的热情”。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8章 第 28 章 第29章 第 29 章 比如说,再次近距离碰面,薛令居然对他伸出了手,握住指尖那一截。 指尖的凉与掌心的暖碰撞在一起,沈陌听见头顶传来声音:“病,好些了么?” 他忽然想到之前薛令对他伸出手,似乎是要摸自己的脸。 但那一次,沈陌躲开了。 这一次没来得及躲,被牵住,接触的部分不算多也不算少,只是薛令一用力——即使只是微微,沈陌也能感觉到自己的手指互相挤压,并且,还与男人的掌心紧紧碰着。 他又想,薛令居然知道自己病了,他果然暗中注意自己的动向。 那么,这是关心?疑问?提醒?质疑?施压? 沈陌这种人常年算计,总是喜欢将问题翻来覆去想个遍,不肯漏下一点,用“想得多”来避免“想多了”。 他想抽回手,微笑着对薛令说一句“已经好了,多谢王爷挂怀”。 但最后只做到了后者。 ——手抽不出来。 他明了——这的确是一种施压,薛令大抵是想告诉自己,无论怎样,他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王八蛋。 薛令哼笑一声,反倒心情不错。 虽然很想让面前人主动承认身份,但这种情况下,看沈陌吃瘪也是一种享受。 有些人努力奋斗,就是为了能看到这一幕,即使迟了很多年也没关系。 那张清隽的脸上表情都硬了,几年不见,他确有退步。 薛令抬了抬下巴,垂眸看他:“好多了便是没好的意思。望你注意身体,不要耽误了我的安排。” 去你爷爷的安排。 下午,沈陌被人盯着喝完药后,新衣裳便送了过来。 药味未曾散去,嘴中苦涩,沈陌皱着眉砸吧砸吧嘴,走到东西前面挨个看了一遍,该说不说,薛令现在是真发达了……男宠也穿这么好吗? 正这时,宝珍抱着书过来了,从门外探进来一个脑袋。 她是来请教问题的,沈陌让人进来,接过她手里的东西,看了看,最近小姑娘在尝试写一些简单的诗文,问题很明显,沈陌立马就看出来了,用指尖点点,指出,语言尽可能简单易懂,又给了些建议。 “原来如此!”小姑娘惊叹他的眼力独到,“多谢老师!” 沈陌:“举手之劳而已,不必叫我老师。” 也没正式教过人,顶多算个随手指点,老师的称呼未免有些太重了。 可小姑娘不依:“您教我,就是师者,必须以师为称才算妥当!” 一段时间的相处之后,她已经感觉出沈陌的厉害,天底下哪里找这么俊还这么温柔的人来当老师?只怕打着灯笼也难找。 无可奈何,沈陌也只能随便她怎么叫。 下午无事,这边清净,他见宝珍扭扭捏捏不肯走,便令其留下,在屋子里待会儿。 宝珍很是惊喜,平日里,她其实不太好意思叨扰沈陌,但又很渴望被指点一番,若是能待一个下午,那便可以好好学了,也不用回家被父母唠叨。 第一次见面时,沈陌便看出,陈夫人似乎不太想让宝珍专门花时间去读书。 小姑娘握着笔,也提起这件事,长长叹气:“我娘说,学女工对女孩子最有用,可是我对那些真没兴趣……” 沈陌:“但她还是让你过来了。” 宝珍道:“那是因为老师没收钱!要是收钱了,娘就得考虑很久很久很久!” 她张开手臂,比划了一下。 沈陌失笑,安慰她:“能学的时候就好好学,其他的事,其他时候再考虑。” 宝珍:“嗯!” 沈陌觉得,她比当初自己在国子监看见的许多人都要喜欢读书,这并不常见,所以便会不被理解,也是人之常情。 十几岁这个年纪,正是矛盾的时候,不仅自己与自己矛盾,还要与其他人矛盾,沈陌帮不了她太多,只能尽其所能……比如说,不收钱。 他看着宝珍认真读书的样子,在心中叹气,恍惚间想起自己读书那会儿。 那时候,沈陌在国子监,学业上从不给王孙子弟半分面子,要学就要学到最好,各方面都要争第一。 可真争到了,伯父却不高兴,一脸阴沉告诉他,应该要知道藏锋。 沈陌不理解,没来京师时,他争到的每一次第一都让面前人高兴。 ……怎么到了这边就变了? 而且他还记得陛下说,要尽心读书,来日为国效力。 想了想,沈陌还是听了陛下的,继续与师长争辩,去争自己的第一。 ……直到他初次在自己的书里,发现一只死去的幼鼠。 血迹在纸张上洇开、干涸,带着腐臭味,令人恶心,他打开那本书的刹那间,便感觉暗处仿佛有人正看着他,饱含恶意,无处不在,旋身看向四周时,却什么也没看见。 ——是谁在这样捉弄自己? 沈陌不知道,但后来,他将死老鼠埋在院中槐树下,又一个人待了很久,忽然就明白了什么叫“藏锋”。 有些东西,圣贤书中并不会教,著书者盼人真而纯粹,可现实却阻力重重,若你与他人不同,便自然会被针对。 当时,萧静和身体不错,在国子监任祭酒,还没有收他为弟子。不过他发现,沈陌已经好几日没来闹过了。 吵闹不舒服,安静又不习惯。 他把沈陌叫过来,问了一通,沈陌平日爱和他辩论,话本就多,眼下终于找到人倾诉,一股脑将自己心中疑惑说出。 少年闷闷不乐,连带着举止都胆怯,眼中迷茫。 萧静和听后,从自己的书里拿出一本,送给他。 ——那本书沈陌本也有,只是,已经被老鼠的血弄脏。 萧静和说:“你那本脏的留在我这儿,拿这本干净的回去。” 沈陌捧着书,愣了,室内松香与墨香混合,恰似手中书卷,冷暖自知。 萧静和又说:“三日后,你带着书过来。” 沈陌仿佛明白什么,高兴地立马下拜:“是!” 因本就读过几遍,三日足够沈陌将那本书背个滚瓜烂熟,等到再见到萧静和时,无论他考什么,沈陌都能应答如流。 萧静和捋了捋胡子,一向严酷的脸上难得露出些笑容,说出了那句沈陌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话。 他说:“你小子还算不错,可愿拜入我门下?” 少年沈陌震惊,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要收我做学生?!” 几年前,萧静和便宣布再不收亲传弟子,沈陌自然听说过这个消息——但如今,他居然对自己说,要收他为学生?! 真的假的?! 可萧静和从不会开玩笑,他居高临下,故作不悦:“嗯?你不愿意?” 沈陌当然愿意,当即磕了三个头。 其实现在回想起来,沈陌觉得,萧静和大抵是为了帮他撑腰才会突然收徒,因为在那之后,一向低调的老国公高调了好一段时间。 有一次成帝出宫来看他,沈陌刚好在国公府,萧静和特地拍了沈陌的肩,示意他走到前面来面圣。 萧静和说:“这是我新收的弟子。”表情很是得意。 成帝很是惊讶:“你不是说以后再也不收了么?” 萧静和:“难免有惜材之心,璞玉就该老师傅来雕,恰巧,这盛朝最好的老师傅就是我。” 成帝笑了,指着沈陌说:“你这小子,还真有福气!不错,不错!” 少年沈陌露出几乎与萧静和一样的表情,挺着胸膛,骄傲道:“该说老师占我便宜了!” …… 沈陌想到这,忍不住兀自笑出声来。 宝珍听见,抬起脑袋问怎么了。 沈陌摆摆手:“没怎么,只是想起一些往事。” 自那以后,所有人都知道他有老国公撑腰,老师桃李满天下,沈陌的书里再也不会出现各种死尸,并且,无论怎么吵闹争论,学问上,老师确实是数一数二的水平,沈陌从他那里学到了很多很多。 ……而今眨眼间,就快要过去二十年,真是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忽然,宝珍又问他:“老师,你说,是不是我还不够聪明,所以娘亲总觉得读书不靠谱?” 当朝也有为女子设立的官职,只是万里挑一,比男子不容易百倍,宝珍很是憧憬那样的世界,但娘亲总说,那些东西太难了,还是走寻常人走的路比较稳妥、安逸。 她说:“我也知道娘亲是为我好。可是,寻常的路,对我来说没意思。” 沈陌往后一靠,靠在柱子上,听完宝珍的诉说后,叹了口气。 “世上很多东西,和聪不聪明关系不大。”他说:“只是你娘亲不想你冒险,为了一个几率小的成功,放弃原本安逸的生活……不过,这何尝不是考验心志的一关。” “这个选择没错,那个选择也没错。”沈陌不太想影响别人的人生,寻思了一下:“人少的路,就必定要比其他更难,得看你自己怎么想。” 宝珍若有所思,懵懵懂懂,沈陌又安慰她:“以后你就知道怎么办了。” 孩子么,谁不是从这个阶段过来的,他其实很理解宝珍的迷茫,但这种事,最后还是得靠自己,别人帮不上大忙。 当然,若遇见如薛令这种有权有势的人大发慈悲,直接将她送进朝廷……那当自己没说。 沈陌在心中嘀咕了几句薛令的坏话。 谁知这般不赶巧——悠悠闲闲一个下午之后,宝珍离开,他出门送东西,顺带散步,在水池边,遇见了有权有势的薛令。 第30章 第 30 章 早上才见过,沈陌现在不是很想见他,脚步一扭打了个转,假装没看见,就要离开。 薛令自然看见了他,但没拦,脚边墨点倒是想过去,被他一把抱起。 “哼。”他不满:“不许去。” 又说:“……白眼狼。” 也不知是在指谁。 墨点喵喵喵叫个不停。 有权有势的薛令并不急于一时,静静等待时机——直到春蒐那天。 重生之前,每年遇见这种活动,沈陌都是出门打个眼,说两句话,便坐在阴处躲着风吹日晒。 如今今非昔比,自然不能像以前一样敷衍。 薛令派了好几个侍从过来帮忙,但沈陌也不至于衣裳都不会穿,捋巴捋巴差不多得了。 两个侍从也乐得轻松,见状对视一眼,在心中感叹,什么衣架子都比不过俊秀的美人儿,往上一套就好看得不得了。 沈陌被带着过去见薛令, 二人见面的一瞬,薛令不自然地移开了目光,随后对他招招手,示意人过来。 沈陌一过去,发现王泊与邹固也在。 王泊只看了一眼他,便继续与邹固说话去了。 沈陌感觉出,薛令的下属似乎不太瞧得起自己——上一次在陈管事那便有些察觉,只是,他不是那种喜欢给自己找麻烦的人,别人瞧不瞧得上,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他掸了掸衣袖上不小心沾到的灰尘。 殊不知,薛令这时正下意识想牵他,被躲了个刚刚好。 沈陌抬头,见面前人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他:“……这是怎么了?” 薛令握紧了手,冷哼:“没怎么。” 沈陌:“?” 谁又惹他了? 摄政王殿下独自上了马车,一句话也不和自己的“男宠”说,沈陌左右看看,觉得大抵是要和其他仆从一起步行,就挪了几步,尽可能远离薛令的马车。 这时候,马车内薛令咳嗽几声。 王泊凑过去:“殿下,可是有什么吩咐。” 薛令没说话,不过似乎做了手势——因为沈陌看见,王泊没站多久就离开了。 又是咳嗽两声。 王泊看向邹固,觉得自家殿下可能是想叫他过去。 邹固也这么以为,过去了,谁知薛令不满地敲了敲马车的边框……人又离开。 邹固对着王泊摇摇头,两人都很疑惑——难道是想见陈管事?还是宋春? 但这两人今日都没有跟过来,陈管事要处理王府中的杂事,宋春不想见人,也偷懒去了。 薛令的情绪更差了,指尖点在车框之上,一下一下,如嘈杂的大雨。 沈陌见一直不走不是个办法,也跟着寻思,心中嘀咕这人也忒别扭了,又在和谁闹脾气? 这里还有谁的身份特殊,是他想见的,直接说不成么…… 他的思绪一顿,脑中忽然出现一个很神奇的想法。 ……不会是自己罢? 这想法也太神奇了。 若想法能变成实体,沈陌此刻定会摇摇脑袋,将它摇出去。 王泊又走到了马车旁边,他听见王泊说:“王爷不如将吩咐告诉属下,陈管事与小宋大人不在,我们也可以试试为王爷分忧。” 薛令敲打的指尖仍然没停,变得更加不耐烦了。 王泊回头看了一眼邹固,两人对了个眼色。 他又说:“王爷……是不是属下们哪里做得不好……” 马车里传来凉凉的声音:“与尔等无关。” 王泊:“那我们现在……” 薛令:“呵。” 沈陌:“……” 与他们没关…… 他往前走了几步:“殿下……” 敲打声一顿。 王泊见他过来,冷冷:“大胆,无令不得靠近——” “王泊。”薛令淡淡的声音传来,打断了他的话。 沈陌站在原地,不做多,也不愿做错,等吩咐。 王泊有些意外:“殿下?” 车帘掀开一条缝,露出男人半张俊美的脸,他微微垂眸,看向沈陌的方向——只这一眼,沈陌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还真是自己。 他过去,微微倾身:“殿下。” 薛令没说话。 不远处,王泊很是震惊,完全没想到薛令是在等苏玉堂。 凭什么? 这也不是薛令平日的作风啊! 在王泊心中,苏玉堂乃阿谀奉承之辈,惯会用讨好狸奴来讨好殿下。殿下平素冷静自持,有这么个乌烟瘴气的人在身边,已经是非常不可思议的事了。 没想到居然还会专门因为他…… 正想着,那边沈陌已经走到车窗旁:“殿下有什么吩咐?” 薛令乜斜着眼,“呵”了一声。 沈陌:“……” 他回想薛令的小时候。 小时候的薛令可比现在乖多了,软乎乎可怜兮兮,很跟脚、粘人,虽然这么形容有点冒犯皇家威严,但沈陌觉得,他那时确实很像小小的狗崽子。 不过后来就不可爱了——十几岁的薛令爱生气、小心眼,整天幽幽怨怨,越大越是如此,什么都计较,看不惯自己身边的所有东西,像醋坛子。 但话又说回来,虽然作了点,其实也没有那么作…… 想着,他试探性地说了一句:“殿下,你是生气了?” 薛令抿唇不语。 那就是生气了。 沈陌反倒松了一口气,微微拱手:“我给殿下道个歉,莫与我计较了。” “你觉得我在和你计较?” 沈陌道:“不是殿下计较,是我错了,殿下海涵嘛。” 薛令淡淡扫过他。 帘子被放下,发出清脆的声音——沈陌知道,意思就是事情过去了。 薛令好就好在这里,特别容易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多说一句话的功夫,就消气了。 沈陌微微勾唇,准备退下。 “慢着。”薛令的声音又传来,有些凝涩紧绷:“……你上来。” 沈陌有些意外:“我?” “这里还有谁?” 沈陌左右看看,仆从们都低下头,王泊一脸震惊不甘,邹固拉着他,表情还算平静,但眼中也有些诧异,前面是马夫,后面是侍卫,似乎除了自己,也确实没有别人了。 他道:“这不太合适罢……” “叫你上来就上来。”薛令皱眉:“你还想让他们等多久?” 王泊的脸色更不好了。 原来王爷这样,就是在等苏玉堂过去认个错?! 他简直不敢相信,薛令会做出如此幼稚的举动。 沈陌也意外,意外中又有些无奈,叹了口气,只好上去。 马车内的空间还算大,多一个人也并不拥挤,只是一抬头,就能看见坐得端端正正的薛令,属实有些不自在。 他上来时,薛令看了他一眼,随即吩咐:“走罢。” 马车车轮噜噜地响。 二者彼此不看彼此。 沈陌观察着他的举动,也不知薛令究竟把人叫上来做什么。 忽然,男人抬起头来,捕捉到他的视线。 沈陌张唇,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薛令道:“别以为你学会了撒娇,便可以随心所欲。” 这一句,直接让沈陌忘记了自己原本要说的话,呆若木鸡:“……啊?” 薛令冷冷:“我可不吃你这套。” 沈陌:“啊??” 不是……他什么时候撒娇了?! 哪句话,哪个动作撒的娇?! 他刚想说点什么反驳,就见对面人目光灼灼——只怕自己敢开口,他就又敢生气。 沈陌:“……” 算了罢。 忍一时风平浪静。 薛令忍不住偷偷打量他。 沈陌忍气吞声的样子,确实很新鲜,新鲜到怎么看都看不腻。 ……又或许是太多年没见,他的容貌在眼前,早已经是熟悉的陌生人了。 若方才牵到了手—— 沈陌一定是故意的。 故意躲自己。 薛令很不满他这种生疏的态度,沈陌在防备他、隐瞒他,他疏离自己也并非一日两日,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薛令尤其厌恶沈陌如此。 为了权力,为了报答那薄情寡义的皇兄的知遇之恩,他便可以将往日情分付之一炬,抛下自己,做盛朝的栋梁去了。 每每想到此处,薛令的心中总有一种冲动,想要将他腿打断的冲动——就那么关在自己的王府中罢,成王败寇,古来如此,重生之后,也不能改变。 可薛令一辈子的心软,都用在沈陌的身上了。 若不是心软,何必允他上马车?外面的风大,合该冻死这薄情寡义之人,令他风寒再起,病痛交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次,沈陌道歉之后,薛令的心情还是很坏。 半天之后,他又忍不住恨道:“装模作样!” 这一声突兀,沈陌吓了一跳,抬眼,还搞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茫然:“啊?” 薛令又恨恨:“你以后,不许称草民。” 沈陌不明所以:“那称什么?” 奴才吗?? 薛令又说:“以后不许躲我,躲一次,扣一贯钱。” 沈陌:“王爷,我的工钱就一贯……” 薛令才不管:“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要是敢违令,我就扒了你的皮!” 沈陌无奈:“王爷,我是不是又做错什么……” 薛令的眼刀剜人:“闭嘴!” 沈陌麻溜闭嘴。 薛令又冷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盛朝如今在我手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些花招你也清楚,休想戏耍我——” 如今,也是时候该让他看看自己的威风了。 一个人的寂寞,两个人的错~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0章 第 30 章 第31章 第 31 章 薛令,六年下来,真的没疯吗? 沈陌很是怀疑。 他觉得这人现在的症状,比自己当年可严重多了。 或许这就是常年干活的福报罢,毕竟哪有打工不疯的。 他这样想着,也就没那么计较了。 直到下车,薛令又来拉他的手。 这一次,沈陌看见了,想躲。 但薛令直勾勾地盯着他,鬼似的。 脑海中,那句“扒了你的皮”反复盘旋,沈陌欲语还休,无奈之下躲避的动作停了,被他抓住。 薛令终于满意。 早有人候在停车处,是一个小太监:“参见殿下!” 沈陌能感觉到薛令的手将自己包住,随后捏了捏,周遭人炙热的目光将他们包裹,身边人佁然不动,淡淡的“嗯”了一声。 小太监的目光扫来扫去,落在二人的手上,又笑了:“陛下已经等候多时,殿下一路奔波劳累,快些过去罢。” 语调很是谄媚。 无论私底下怎么闹,在众人面前,小皇帝与薛令还算融洽。同样是掌权,他的摄政王当得就比沈陌“人缘”好,举朝上下,若薛令给谁一个白眼,那第二天就见不到那人了——故而,小皇帝还需要依靠他,表面上不肯撕破脸。 沈陌听见“陛下”二字,便觉得略微有些尴尬,手想抽出来了。 薛令感觉到他手心出汗,用余光扫了一眼——沈陌的目光飘忽,大抵是觉得现在的身份与外貌,出现在小皇帝面前有些尴尬,他以前做过太子太傅,不肯以落魄的模样见到以往的学生。 沈陌也确实是这么想的,即使现在出现在众人面前,他们肯定不会想到自己重生了,但也许身后嘀咕,谁都拦不住。 小皇帝会怎么想自己?又会怎么想薛令? 沈陌大概能猜出来部分。 薛令的眸色深沉,没有直接去见小皇帝,反倒垂眸,盯着沈陌高挺的鼻梁,开口:“你在担心?” 沈陌抬眼,看向他,眼底有惊讶。 薛令抱着另外一种隐秘的心思,手指摩挲着他的手背,又问:“不想见?” 沈陌当然不想见,手缩了缩,但却说:“未曾见过天颜,实在胆寒。” 薛令笑了一声,意味不明。 沈陌:“。” 什么意思。 薛令:“胆寒……我呢?” “平日见我,怕么?” 沈陌揣度他的意思——是怕好,还是不怕好? 这人心思诡谲难测…… 薛令听见沈陌道:“王爷亲切,我自然是不怕的。” 他眯起了眼,轻轻问:“真的?” “真的。” 薛令觉得,不像全真,即使不怕,也不代表愿意亲近。 但他愿意相信。 他顺着沈陌的手往上带了带,抓住其手腕,提醒道:“有我在,便不用怕他。” 简直是权势滔天的一句话。 那小太监还在前面,听见这一句,脸色都不好了——摄政王殿下当着他的面与一个男人不清不楚,还说出这种话……他是小皇帝的人,自然就觉得这句简直是在挑衅,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还有什么是能放在眼里的? 沈陌也感觉到了,他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耳朵听错。 薛令?这么嚣张?! 薛令当然就这么嚣张,他几乎是有意做出如此姿态,目的是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 小太监讪讪:“王爷……” 薛令淡淡道:“不去见他了,你去转告一声。” 小太监脸都绿了。 又听见薛令低声道:“只要你听话,想做什么,我都可以帮你。” 沈陌蒙了,他敏锐地从中感觉到一丝丝令人敬畏的暧昧,但很快,自己又忙不迭将那一点旖旎推翻,觉得这人好像也是在警告提点——这盛朝已经是薛令掌中之物,与他作对,就是自寻死路。 他怀疑自己,将自己带出来,又这样展现权力与地位……是想从自己这里知道些什么,亦或者,是想让自己做什么。 某些角度来看,沈陌的猜测也没错,只是有些微妙的南辕北辙。 薛令瞧见他微微睁大的眼,心情很是愉快,权力的好处在此刻体现出来——沈陌以前,从来没有过这样的表情。 “可陛下那边已经久等……” “我说,不去。”薛令扭头,抬了抬下巴,语气有些严厉:“有事,之后让他找我。” 小太监吞下没说完的话,讷讷:“……是。” 薛令,当真疯了罢。 这是沈陌现在的感受。 若朝上最近闹着还政,他就决计不该在此时如此嚣张,给别人落下话柄。即使此时那些人不能发作,但不计某日,也迟早会变成刀刃对向他。 可薛令怎么会是如此鲁莽之人?少时,沈陌便觉得他心思细腻,又敏感,做事应当很稳妥才对。 ……除非,他是故意的。 想到这里,沈陌一下子想通了,若说是故意的,那便明了,他大抵是想演给谁看,比如说——群臣,亦或者小皇帝。 薛令一定是在利用自己。 真是……小瞧他了。 不去见小皇帝,也有人另外安排地方让他们歇息,山林脚下清出一片空地,薛令如沈陌以前那般出去晃悠一圈,人群中,沈陌寻找着熟悉的人。 没看见萧熹。 人难道没来?! 沈陌扭回头去,下意识想问薛令,可立马反应过来不能问,一问就得暴露。 他得想个办法,甩开薛令。 但是该怎么做? 军队从猎场前走过,锦旗烈烈,威风凛凛,皇帝与薛令之间的距离不近,无人注意时,小皇帝频频看向这边,脸色并不是很好,显然小太监已经把事情都告诉他了。 九五之尊又怎么样?他这个皇帝当得实在太窝囊,不过鱼肉,任人宰割。 小皇帝身边的老太监看出他的情绪,低声安慰:“陛下,成大事者需得按捺得住,可千万不能意气用事。” 上一次就是因为太过急躁,才会导致薛令发怒,谁能想到一个皇帝,居然能被罚得吃了半个月咸菜白粥? 小皇帝脸色苍白,手紧握成拳,很是愤怒,又有些不甘,喃喃:“要是老师还在……” 老太监脸色一变,连忙按住他:“陛下,有些话可不能再说!” 小皇帝挣脱他,喝了一口果酿,咬牙切齿:“说了又能怎样?!朕的好皇叔,这么多年一直未曾动朕,难道不就是因为老师么?!若是他还在,朕断然不会是现在这个下场,天下又岂有他薛令的事!!” 金杯摔在地,上面的宝石脱落,老太监看了看小皇帝略显狰狞的脸,又看了看四周,移动几步挡住了薛令那边的方向,压低嗓音劝告:“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奴才也知陛下心中压抑愤怒,恨不得将其处之而后快,可如今正是需要卧薪尝胆的时候,绝不应该再和王爷起争执,陛下,先皇过往也时常以此来教导您啊!” 提起先皇,小皇帝有些无力,往后一靠:“父皇替朕铺的路太短了,还留下这么两个人,一个接着一个……罢了,你说得对,如今之计,也唯有养精蓄锐。” 老太监忙说:“陛下圣明。” 小皇帝疲倦,过了一会儿忽然抬头:“朕的杯子呢?” 老太监忙替他去捡。 他去捡东西时,小皇帝又漫不经心说:“你的那个养子说,他看见薛令牵着一个男子过来了,据说是顺王世子送的玩意儿。” 金杯被擦干净,放在桌子上,老太监躬身:“奴才也听说了,不入流的东西罢了。” 小皇帝嗤笑一声:“真恶心。以往朕年纪小时,还不懂这些,只觉得他不娶亲是觉得没意思,但现在回想起来,估计早就有这种癖好了,也不知这消息传出去,会不会被戳脊梁骨?” 老太监:“殿下的意思是……” 小皇帝摆摆手:“你看着办罢。” 老太监明了,躬身:“是。” 小皇帝的目光朝前看去,骏马奔驰,扬起一大片土黄色的灰尘,盛朝的青年才俊已经蓄势待发,只等一声令下,就提着弓箭冲入林中。 可惜虽然身为一国之君,号令百臣的事却轮不到他。 沈陌看见两侧群臣纷纷看向薛令,距离很好,上面的和下面的互相看不清脸,薛令站起身,底下的臣子们有些疑惑他不与皇帝在一块儿,不过很快又给他找好了理由——大抵是因为之前还政的事,闹得不大愉快。 所有人都恭恭敬敬,摄政王殿下万人之上,头顶除了苍天以外,再没有任何压制的东西了,他站在那,众人跪,他说起来,众人才起来,就连天子,也得恭恭敬敬称他一声皇叔。 薛令很是满意他们的姿态,又用余光看向身侧。 盛朝的春蒐与往朝不同,经过改制,巡过兵之后,各方青年才俊便可自由进入山林寻找猎物了,直到黄昏,这些人才会提着猎物回来,打猎多的,还会受到嘉奖。 而此时,沈陌还是没能见到萧熹。 难不成这人没有来?? 沈陌有些犯嘀咕,但狩猎已经开始了。 一声牛角冲天,马匹踏尘,片片远去,沈陌有些走神,眼睛里空荡荡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薛令的满意顿时被牛角声吹走了。 难道自己今天不威风吗? 他盯着沈陌,看那人浑然不觉的模样,“不满意”的情绪逐渐发酵,在日头之下,变得酸酸的、如同加入了醋曲的黄豆缸。 xxj开屏被认为是上班上疯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1章 第 3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