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书后我与反派上司同榻而眠》 第1章 第 1 章 曲平之意识恢复过来的时候,耳边只有密集的快门声。 闪光灯晃得他不敢睁开眼睛。 黑暗中,曲平之听到一道如雨后甘霖的温润男音。 “屈总出了这样的意外,我司上下都对此表示十分哀痛。” 曲总?现在的人说话都这么客气。 这让他想到屈栾,书里其他人也都是这么尊称他的。 一个标准又官方的女声继而响起,曲平之竖耳细听。 “本台记者于强报道,各位观众朋友,光电集团CEO屈栾相关的坠楼事件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两个月,经朱董应邀,本台将首次直播屈总转移病房后第一现场的画面……” 曲平之努力克制住自己的眼珠在眼皮下想猛翻白眼的冲动。 如果这不是梦的话,“屈栾坠楼事件”应该是《草根霸总逆袭手札》的大结局。 并且还是个BE结局。 作为一个男频职场小说,书里的男主屈栾历经千辛万苦,草根逆袭坐上了总裁位置,却发现反派BOSS是一直以来资助且提拔自己的董事长朱胤。 原因是朱胤用来敛财的豆腐渣工程被屈栾发现,二人于工地天台对峙,进行了一番著名的关于理想主义和现实主义的辩论,这也是小说最大的**。 然后男主屈栾就被灭口了,无人工地,高坠身亡。 现实主义获胜,全书完结。 曲平之额间冷汗直溢。 不是吧。 那男人的声音又响起:“虽然屈总伤势严重,但关于向阳养老院的违规改造,本司将会在屈栾总醒后第一时间督促他配合调查,务必给予相应部门与广大市民一个交代。” 原来是你,竟然是你。 作为男主屈栾的头号粉丝,曲平之在心中疯狂咒骂。 怎么老天没降下一道雷把朱老贼劈死呢。 向阳养老院分明是董事长朱胤自己用来敛财的产业,在直播镜头面前却把豆腐渣工程的锅全都甩给了昏迷的CEO屈栾。 他都已经能想象到外面的评论了。 如果屈栾死了,大家就会说:“天道好轮回,害人终害己。” 如果屈栾没死,那么就将接受相关部门的调查和社会的谩骂。 可现在,屈栾真的死了,曲平之最心爱又崇拜的屈总,死得透透的了。 眼下要代替他接受银手镯和铁窗泪的,将是他最忠实的小粉丝曲平之。 怎么不是偶像所做的行为,粉丝也要被迫买单啊! 躺在病床上插着呼吸器的“屈栾”绝望之情陡升。 “平平十八岁当天会有一场大劫。” 族长压低的声音还在曲平之耳边回荡。 醒,还是不醒,这是一个问题。 外面狂风大作,屈栾躺在病床上,听着树枝刮擦玻璃的巨响。 他心里升起无限恐慌。 记者都走了? 那朱老贼呢,病房里还有人吗? 狂风越刮越猛,盖住了寂静病房里的任何动静。 不能跟送完记者返回的朱胤独处。 这是屈栾当下唯一的想法。 他屏气凝神了许久,悄然将左眼睁开一条细缝。 映入眼帘的是身形挺拔、穿着高级西装的男人。 此时正狞笑着,用手绞紧了屈栾呼吸机的管道。 真歹毒,这是要灭口啊! 幸好自己提前醒过来了。 屈栾再也忍不了了,他一个鲤鱼打挺跃起,不顾朱胤惊慌失措的脸色,拔掉手上针头就往病房外冲。 刚开完颅的头脑发昏,屈栾慌忙中带倒了一片医疗设备。 药瓶碎了一地,庞杂的输液管浸泡在一片狼藉之中。 跑!快速逃离这个地方。 这是屈栾当下唯一的动力。 可眼前天旋地转,屈栾还没跑出房间就扶住墙气喘吁吁。 伸手只摸到一脑袋厚厚的纱布。 还有满手的血。 身后西装男人闲庭信步走来,眼里净是盛气凌人的自信。 “跑啊,怎么不跑了?” 屈栾艰难向病房大门挪去,马上就要触及到门把手。 被人反锁了。 雷电轰鸣,最后一声雷响彻云霄的同时,狂风暴雨随之降下。 病房外的雷雨噼里啪啦砸落在地,病房内的屈栾后背紧贴着门,无助地捂着剧痛的脑袋。 朱胤看着地上痛苦翻滚的病号,眼里的蔑视如同在看一只脚下的蝼蚁。 “一个山里的穷学生,真以为人人叫你一声‘屈总’,就是把你当个人看了?” 锃光瓦亮的高级皮鞋狠狠踩在脸上,反复用力摩擦着。 “既然受了我的资助才读完大学,就更应该老老实实为集团办事才是。” 朱胤常年健身,脚下的劲儿也是不遑多让,更让刚做完手术苏醒的屈栾吃不消。 给集团办事?给他私人办事还差不多。 “摆在面前的钱不赚,满口道德仁义。这就是你们这种底层的穷人的做派,骨子里永远摆脱不了无用的假清高。” 地上一直格挡躲避的人听到此处,突然生出了勇气。 他双手抱住那只明亮光鲜的皮鞋,使出浑身的力气,一把将朱胤掀翻在地。 “咚——” 一声倒地巨响,满头血污的屈栾不顾一切向窗户的方向助跑俯冲。 他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又一个片段。 这些片段记忆和原著中的文字逐渐重叠: 大雪纷飞的冬天,屈栾父亲干农活受伤,躺在卫生室浑身是血。全村凑不出二百块钱,父亲疼得诶哟直叫唤。 后来,父亲的骨头经常在每年雨雪天发疼,屈栾就在这一声声诶哟中长大了,可父亲也不在了。 逃,跳窗也得逃。 屈栾不能死在这,背上一口名为奸恶的锅,不声不响死在这。 康复科病房在六楼,跳下去很难不受伤,更何况是如今伤口大出血的状态。 就算是最坏的结果,也比不明不白死在这里强。 他咬咬牙,下定了最后的决心。 背后的人已经忍痛又站了起来,朱胤抄起输液的金属长支架,快速向窗边犹豫的屈栾靠近。 屈栾打开窗户,屋外狂风暴雨正下得猛烈。巨大的雨点直冲面门,迷得他睁不开眼睛。 这时,瓢泼大雨中,对面楼顶上有一个老太太。 屈栾用打湿的袖子又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定睛观察。 那老人以一种十分奇怪的姿势蹲在暴雨中的废弃楼顶上,姿势有些像猫。 仔细看,脸也似猫,诡异地直直盯着他。 还不待屈栾进一步看清,后脑便传来一阵剧痛。 朱胤手持金属铁架,狠狠击打在他刚做完手术的脑袋之上。 “万事俱备。” 朱胤站在窗前驻足观望,冷峻毓秀的面目早已畸形扭曲,“最后的真相只会有一种。” 血溢出的速度越来越快,逐渐在地板上形成一小滩血洼。 朱胤又一次举手挥杆,带起身后输液架上的数根输液管。 缠绕错乱,如同他心里错综复杂的恶欲。 “向阳养老院的罪魁祸首自食恶果,在自己牵头的建筑上踩空高坠,又因畏罪心虚,意识模糊间翻身坠床,后脑伤口撞到床头柜角,当场死亡。” 屈栾早已说不出任何话,眼前被一片血红模糊了视线。 他的头仍在汩汩淌血。无力挣扎。 “天道好轮回,恶有恶报,广大人民群众多么喜闻乐见的结局。” 怎么会走到这一地步呢。屈栾望着眼前恶魔一样面容的男人。 当年他初看小说时,也曾为这个人在主角最黑暗时期伸出的援手而深深动容过。 “再见,屈栾。” 意识模糊间,眼前人猛地挥杆而下,风声惊起。 动作间带起一片药架倒地的凌乱之声。 窗外依然电闪雷鸣,闪电先于雷声来到,轰隆隆的巨响掩盖了这间病房里一切罪恶。 屈栾睁开眼。 高大健壮的男人仰面倒在一旁,双眼直愣愣瞪大。 生命里最后一刻的表情还定格在不可置信中。 了无生气。 屈栾坐在地上缓了好一会,才接受自己居然没死的现状。 他慢慢撑起身子,走到朱胤身旁。 伸手探了探鼻息,屈栾心中十分复杂。 后脑勺正中柜角,一大片鲜血从男人身下快速涌出,聚成一大滩。屈栾连忙挪了挪脚。 死不瞑目。 他盯着尸体发了好一会呆,才努力集中精神,将目光转移到朱胤的小腿上。 金属杆带起的一大团输液管,凌乱纠缠在始作俑者的脚间。 刚才挥杆举起的瞬间,带动了顶部的药袋和一团乱麻的软管。 朱胤被绊倒,后脑勺撞击在锋利尖锐的柜角,当场毙命。 屈栾缓了很久才接受有人死在他面前的事实,毕竟在原来的世界他也才刚成年。 纵然十八岁当晚他就被恶鬼追得失足坠楼然后来到了这里,但到底,这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有人死在面前。 他怀着复杂的心情看了朱胤的脸很久,直到脸色逐渐灰白无血。 屈栾伸手,将那双呆滞涣散的眼眸掩上。 刚收回手他就开始后悔,朱胤眼皮上现在是不是已经有了自己的指纹? 心理年龄只有十八岁的屈栾并不知道还有“正当防卫”这种东西,他用昏昏沉沉的脑子最后一次做出了当下的判断。 逃,逃跑。 无论这是个梦还是真的小说世界,脑袋的疼痛和心里的恐惧都不容许他继续呆在这间恐怖的病房。 屈栾强忍着巨大的恐惧,在朱胤西装口袋摸出钥匙。 他换了干净衣服,简单新纱布给自己重新止血包扎了一下。 顶着一脑袋细软塌的鸡窝头,屈栾盯着镜子里的熟悉的面容。 脸还是那张脸,只是微微有些成熟,可是身份已经完全变了。 只觉得一切都如此滑稽可笑,怎么会沦落到现在这个境地。 “平平十八岁当天会有一场大劫。” 他想起冷漠的爸爸妈妈,神神叨叨的族长。 没有玩伴的童年,永远走不出的曲氏公馆。 还有十八岁生日那天,拼命逃出家门的那个雨夜。 那天也是这样的天气,闪电骤降,雷雨轰鸣。 不知不觉,冰凉的泪水已流淌得脸颊上到处都是。 他擦干眼泪,用钥匙打开房门,向无人的逃生通道跑去。 一扇新的大门也就此开启。 被血糊住的眼睛没有注意到的是,窗外的天空一直艳红如血。 对面楼顶的猫脸老太一跃而起,消失在茫茫血红之中。 而身后血泊中的尸体,缓缓地,重新睁开了双眼。 第2章 第 2 章 “嘀嗒。” 空调外机上一滴脏污的雨水滴到他脸上。 屈栾是咳醒的。 他的嗓子发干发紧,剧烈咳嗽了好一阵后才缓和下来。 抬头远望了一下巷子顶端的天色,血红雷雨早已消失。 阳光普照。 吐完之后胃里好受多了,他一步步朝巷子口挪去。 屈栾喉咙里面干痛发痒,很想喝水。 可现在身无分文不说,很大概率自己已经被通缉了。 冷汗黏糊糊挂了一后背,风一吹又紧紧贴住衣服。 虽然过去十八年没有出过一次大门,但从小只要坐下就有泡好的热茶端上,伸手就有人服侍穿衣。 这是他第二次这么狼狈。 第一次是在医院,被朱胤击倒在地的时候。 那时他以为自己又要再死一次了。 一想到朱胤,屈栾心里就闷闷的。 活生生的人死在他面前。 如今他一脚一脚踏在遍布烟头和地沟油的巷尾。 头上顶着污蔑构陷,脚下踩着油渍污泥。这是他从没有体验过的人生。 这就是屈栾的人生。 方才暴雨如注,现在倾雨过后,公园里倒是一片空山新色。 破旧的公园早已被当成垃圾堆放场,源源不断地运来纸壳和塑料瓶。 但其中更稀有的,是废弃钢铁和铜芯电缆。 ——金属无论在哪里都是更值钱的。 因此,天方刚亮,垃圾场上便人满为患。 “看看看看……又来一个……” “这么年轻还要跟我们这些老家伙抢。” 人群中小声揶揄起来,屈栾则趁乱转,悠悠挪近。 他拍了拍最外围的大爷,指指大爷腰上别着的空塑料水瓶。 “请问,这附近哪里有水喝?” 屈栾咽了咽口水,嗓子更是火辣辣得痛。 大爷指了指公园外一片郁郁森森的竹林,林后隐隐可见一片水泥老房。 “喏,从那边过去,厂子里面有饮水机。” 屈栾这时才发现,此时已是初秋。 而垃圾堆人人身穿蓝灰色夹克,头戴一顶深黑保暖帽。 在这废弃的破烂公园内竟出奇地整齐划一。 老人们胸前皆用红线绣着几个破旧脏污的大字。 向阳养老院。 屈栾暗叹一声“不好。” 还真是太岁头上动土。 难怪这些人都在附近捡破烂。 原书中,楼体坍塌后虽说无人伤亡,但入住者的财务毁坏得七七八八。 受害者维权得很厉害,可光电集团的赔偿款一直没下来,人也只是暂时找了个厂安置。 责任在他。 屈栾心中复叹了一口气。 刚想无声离开,提溜着生锈钢筋的另一位大爷却陡然望向他。 大爷疑惑开口道:“小伙子,我怎么看着你,有点眼熟呢。” 屈栾一步步往后退去,捂着脸道:“哈哈……是吗?我有些大众脸来着。” 大爷又近前一步,竟是一把紧紧箍住了他的胳膊。 “诶诶诶,老李头,你看他像谁。” 刚才指路的大爷不耐烦又转身,眉头紧皱。 “谁谁谁啊,我怎么知道像谁……” 他突然脸色微变,转而又呓语道:“你别说,还真挺面熟。” 屈栾的心脏已经紧得发痛了。 他面上心虚笑笑,拉紧衣服,向竹林方向逃去了。 两位大爷满脸疑惑,盯着屈栾一瘸一拐逃窜的背影。 “是哪个明星吧?长得真好看,像演电视的那个……” 屈栾捂紧衣领走到了竹林的入口。无人,曲径通幽。 他突然对书中一笔带过的豆腐渣工程事件有了实感。 反派得逞,正义的主角背上骂名后惨死,无数受害者得不到安置。 这是他一直崇拜的屈总所面对的难题吗? 这就是家以外,真实的世界? 林间寒风瑟瑟,竟然比外面空旷场地更加漏风。 还没走到一半,屈栾就有些扛不住冻了。 这么密的竹林,怎么会起这么大的风。 他望向远处向阳电厂的破旧楼顶,裹紧了衣服,准备快速冲过去。 刚走了一步,就感觉有东西在扯他袖子。 屈栾疑惑回头,却是什么都没看到。 可能是错觉,他又警惕向林深处探望,郁郁葱葱,却无人烟。 “叔叔。” 一道脆生生的小孩声音突然从下方响起。 “哎哟我去。” 屈栾被吓了一跳,定睛瞧才发现是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小孩。 小孩只有他大腿那么高,怪不得刚才一眼没看见。 这小孩头发乱七八糟,上面还沾满了灰尘泥土,看不太出来男孩女孩。 “呃,小……朋友?刚才是叫我吗?” 他这想起来这小孩叫的是“叔叔”。屈栾抽了抽嘴角。 也对,这具身体的主人再怎么样,也算这小孩叔叔的年龄了。 这小孩目测不出具体年纪,瘦小枯黄,盯着他,拍了拍屈栾的大腿。 “怎么了?”屈栾被小孩拽着手就往竹林深处拉去。 小孩边跑边回头望他:“腿。” 腿?腿怎么了,他低头看看自己的腿,又仔细检查了小孩脏兮兮的裤腿。 什么也没有,除了脏点,也没有什么伤口。 瞄来瞄去的,屈栾自己被拉得反而差点跌了一跤。 小女孩正把他往山上拉,此时听见动静,冷漠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声音机械,且毫无感情:“腿。奶奶。” 看这小孩说话的异常样子,屈栾了然。 估计是有点什么病。物理意义上的。 他这下才反应过来,应该是这小孩的奶奶腿摔了,倒在林子某处。 可小孩本就不太健全,很难表达,只能在林间小路上等人求救。 老人情况或许更糟,晕倒在地也不好说。 他没再边走边剐蹭脚上的湿泥,跟着女孩专心赶路。 越往里走,竹叶越挡人视线。 屈栾拨开最后一片密叶,一个老人的背影映入眼帘。 身体一抖一抖,仿佛在哭泣。 小孩把他带到这里后就退后了几步,不再往前靠近。 屈栾蹲下与其平视,用袖子擦了擦脏污的小脸,这才看清楚容貌是个小女孩。 他揉揉小姑娘冰凉的脸蛋,柔声安慰道:“不用害怕,奶奶没事,看上去像是只跌了一跤。” 一旦迈出这一步,势必有暴露在外的风险。 且不说这老人很大概率也看过新闻里他的病容,即使把老人救了起来,也不能指望背后那个小孩子能把老太太扶到医院去。 “你在这等着,叔叔去。” 屈栾艰难迈进林子里去,片片茂密竹叶戳在他脑袋上,又开始隐隐作痛。 他护住本就不牢固的纱布,坚定脚步往前走。 无论结果如何,人不能不救。 他叹了口气,兜兜转转,又回到医院去了。 “老人家,您没事吧,腿怎么样了?” 屈栾靠近后,看到这老人衣服背面的花纹并不是向阳养老院的院服。 他松了一口气,好人有好报,老天不会这么对他这么苛责的。 “叔叔,腿。” 小女孩的声音又在背后冰冷冷传来。 屈栾比了个ok手势,转到老太太身前。 老天还是要为难他。 因为屈栾看清正面情景后,脸色逐渐扭曲惊恐。 一条很不新鲜的腿静静被这老太抱在怀里,已被啃食的七七八八。 是条人腿。 这一场景的冲击力让屈栾大脑瞬间宕机。他呆呆地回想起小女孩说的话。 奶奶。腿。 不是奶奶的腿受伤了。 是奶奶在吃腿。 那老太侧过脸看他,充满死气的眼睛滴溜溜抡圆。 黑色瞳仁几乎填满整个眼眶,在见到屈栾的一瞬却忽而竖成一条细细直线。 一张倒三角脸,短而尖的下庭正在嚅动。 从背后看,老人身体颤抖是因为嘴里在嚼东西。 满脸凝固的血污。这是张猫脸。 屈栾不敢相信眼前一幕,他盯着这张熟悉的脸,思绪又回到病房里那个血红的雷雨天。 对面楼顶蹲着的老太太,姿势如猫,在暴雨和红光中看不清脸。 但他能确定的是,她直勾勾盯着他,目睹了病房里发生的一切。 恐惧,干呕,头晕目眩。 一阵**刺鼻的味道冲上鼻腔,屈栾转头“哕”的一声呕了出来。 他看到背后冷漠淡然的小女孩,站在竹林外围面无表情看着这一切。 屈栾转身就跑,不管横溢斜生的竹枝将他头上胡乱裹的纱布全部扯掉。 抱起小女孩就往出口狂奔,屈栾口中胡乱念着咒语。 形随言动,身后竹叶顿时化为锋利刀刃,直直向身后追来的老太方向射去。 高速迅猛的竹叶在空中猎猎作响,带起一阵肃杀之风。 屈栾回头望了一眼,那东西正迅捷躲避,竹叶也许无法伤到她,可到底一时半会也追不上来。 他喘了口气,继续向远处能看见水泥房顶的方向奔去。 跑了几步,屈栾忽然停下。 怀里的小女孩转头,疑惑地看着这个静止的叔叔。 停下的屈栾脑中闪过一丝恐慌后怕的凉意。 厂子里面安置的都是养老院坍塌事件的受害者,除去一部分在公园里捡废品的健壮老人,剩下没出门的,全是行动不便的! 如果猫脸老太被他引到向阳电厂里,且不说他自己怎样。瘫痪的、坐轮椅的、腿脚不利索的。 那些人该怎么办? 头上的伤口被竹枝剐蹭得又开始刺刺作痛,屈栾伸手一摸,满手的血。 脑袋昏昏沉沉,刚刚用了一个小术法就已经消耗至此。 凡人之躯真是让人心有余而力不足。 “血。” 怀中的小女孩指着他的手,依旧冷静地叙述着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屈栾放下小女孩,身后追赶而来的声音已然越靠越近。 他焦急地询问女孩:“你记得父母是谁,家在哪里吗?” 女孩茫然看着他。 屈栾咬咬牙,心道怎么能指望一个话都说不清楚的病儿记得这些。 他回头望着极速赶来的追杀者,又眺望远处隐隐露出的水泥厂房。 “那你躲远些,找一个茂密点的林子,藏好,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明白吗?” 小女孩迟疑片刻后点点头,依言跑远了。 四周只剩下了屈栾一人,猫脸老太拨开最后一片遮挡的竹叶。 她走路的姿势很奇怪,佝偻半蹲,一步一蹒跚地朝屈栾挪动而来。 难道是只病猫? 不,不对。哪里不对? 屈栾回想起方才这厮追赶他二人的场景。 他眼下顾不了这许多,运起功法,预备迎接面前这扭曲恐怖的不知名生物。 汗和血液混在一起,屈栾着急运气,可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将法力聚集一处。 受伤太严重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身体元气亏损得厉害。 刚才一番小打小闹已经耗费了他所有精气神。 屈栾额上的血汗混杂在一起,滴答滴答。流了一地。 那老太原本佝偻缓慢的身形在嗅到空气中传来的巫师血脉后骤然兴奋了起来。 该死,屈栾用手紧捂额头,阻止血气的溢出。巫师血乃大补,十八岁血脉唤醒后更是滋养美味。 如今夺命逃亡的感觉再一次向他袭来。虚弱的他再一次回想起族长的预言。 不应该逃出家门,不应该不听话。 否则就不会有这后续一切破事了。 猫脸老太口中发出十分刺耳的怪笑,得意且尖锐。 林中惊鸟四飞,屈栾盯着满手鲜血,飞快想到了另一个出路。 禁术。 以巫血起咒,这是被家族内部严令禁止的。 曲平之儿时曾偷偷溜进藏书馆顶层,翻过这本残卷。 “……巫血行咒……言听计从……” 后面的实在看不清了,他只模模糊糊记得这两句话。 能让眼前这玩意儿言听计从的话,就算命令她暂时离开也是好的。 至少能给屈栾拖延一些时间,将周围人群先疏散出去。 屈栾毫不犹豫地蘸了满手血汗于空中起阵。头上鲜血却汩汩涌出,迷了他双眼。 费力睁眼专心作法的人并未注意到,原本明亮白昼早已在他头顶大变。 血红天空笼罩住了世间万物,风云四起,狂风阵阵。 这风吹得屈栾更加睁不开被血浸染的眼。 他倚靠感觉盲画,可那尖锐怪笑却忽然消失不见。 背后靠上一个温暖的胸膛。 咚咚——咚咚—— 这心跳强壮有力,是活人。 “这么久不见,” 耳边传来一个熟悉的男人声音,屈栾刚温暖下来的身躯一瞬间重新紧绷。 “你还真是一点也没出息。” 他不顾一切地,睁开被血糊满的眼。视线内一切皆是血色,屈栾揉了揉眼睛。 近在咫尺的是一张他再也熟悉不过的脸。冷峻、凌厉。 居高临下。 病房里那张毫无血色、了无生气的灰白色死人脸横亘在屈栾模糊的视线里。 笑意盈盈地,带着一丝嘲弄。 屈栾浑身发抖。 “……朱胤。” 第3章 第 3 章 屈栾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睁眼的一瞬间,两个囫囵梦的恐慌还在心中未尽。 第一个在医院病房,朱胤仰面朝上,全身皮肤灰白无血。 梦里他脚下是一大滩血,正在往外蔓延扩散,几乎快要将整间医院弥漫。 第二个是竹林里,朱胤用十分瞧不起的眼光,说他很没出息。 他坐了起来,这第二个,好像不是梦。 怎么晕倒了来着? 头上有很紧的包裹感,屈栾摸了摸重新包好的伤口。 正在他想着要不要松一松的时候,突然凝神。 这是一间淡暖色调的卧房,空旷干净。 身上逃亡时的脏衣服不知何时已经被换成了一身米色家居服。 脚刚一落地就发软,屈栾结结实实在床边就跌了一跤。 扶着头站起来的时候,他一颗尚不健全的脑袋怎么也想不出屈栾目前还有什么人可以求助。 出生时难产死了娘,再后来因病死了爹。 一路摸爬滚打,心里只有读书和赚钱,跟大学室友也多年不再联系。 如果真要说什么私人关系的话,也就是后来上大学,碰到了资助人朱胤。 光电集团在市场上初打出名堂时,朱胤时年三十。 他那年作为京大知名校友在上届学姐学长的毕业典礼上发言。 风华正茂,年轻有为。 这是原书里的描写,两个词后来在曲平之心里留了很久。 “醒了?”朱胤端着一个盘子出现在门口。 一双极淡极浅的琉璃瞳仁此刻正目不转睛盯着他。 瞬间让屈栾回忆起了他看到猫脸正在进食人腿的恐慌。 黑瞳、深邃,肌肉僵硬。 借尸还魂。 可为什么对象会是朱胤呢? 因为在楼顶的时候,那个男人恰好死在猫妖面前吗? 屈栾咽了咽口水,却不做任何反应。 朱胤将盛着煎蛋的小瓷盘往屈栾的方向推了推。 他硬着头皮咬了一小口,油煎煎的焦香味布满口腔。 许久没进食的屈栾顿时有了一种重新活过来的舒爽。 他三下五除二把煎蛋两口吃完,仍觉意犹未尽。 屈栾满足地摸摸自己肚子,突然福至心灵。 猫,都是讨厌别人碰它肚子的。 他快速瞟了眼前男人一眼,对方依然平静淡然地望着他。 屈栾猛然一个弯腰,伸手向朱胤的睡衣里面探去。 好暖和。 屈栾不自觉一脸神往地往上探索。 上面手感更佳。 直到朱胤一脸困惑打量他,屈栾这才回过神,忙拿出了手。 这都不躲? 真是一只风雨不动安如山的绝世好猫。 朱胤沉默许久后用一种怪异的眼光看着他,终于率先开了口。 “……我倒是没想到,你现在喜欢这口。还这么的……” 他双眼目光在自己的胸膛和屈栾双手间来回流转,半天也想不出形容词。 屈栾干笑两声,讪讪收回。 夜半窗外寂寂,屈栾竟一觉又睡到了晚上。 大病过后的人精力远不如常人,他吃力地翻身下床。 巨大落地窗外亮如白昼,灯光熠熠。 外面马路极宽,他眺望着眼前所见的一切繁华、巍峨、鲜活热闹。 屈栾心下哀叹一声,转身望着床上仍在熟睡的男人。 那一起一伏的胸膛无不昭示着此人早已深度入眠。 屈栾小心翼翼靠近床边,尽量不将朱胤吵醒。 这幅皮囊确实好看,睫毛下垂,五官立体,唇色和瞳孔一样都是淡淡的颜色。 放在哪里都是很引人注目的美人长相。 三十五岁的老男人,脸上却光滑细腻,一点也看不出真实的年龄。 一想到这副皮下是啃食人腿的老妖婆,屈栾心里突觉索然无味。 他蹑手蹑脚扶住朱胤的头,将其往一旁偏了偏。 浓密的头发后果然有一道新鲜硕大的伤口,暴露在空气中。 几乎快碗大一个疤痕,那时在病房搏斗后,鲜血满地。 确实是那副身体,如此大的出血量,无人处理,也没有任何消毒和包扎的痕迹,就这样搁置在这里。 无声地翻箱倒柜,最终他只在衣柜里找出来一个螺丝刀。 屈栾掂掂手中分量,够了。 他双手紧握螺丝刀,忆起茂林修竹间那半个没画完的禁术法阵。 然后朝自己心口用力插了下去。 冰凉的金属尖端离体,带出汩汩淌出的心口血。 身上睡衣被血浸红了大半。屈栾忍痛回头,确认了床上男人并没有半点醒来的迹象。 他将手指全部蘸满心头涌出的血。 心头血,威力最大。 巫家法术讲究阴阳调和,万物相生相克之道。 即使残卷**里只有半个图形,依照最原本的根源法则,也不难推出完整样貌。 “血脉破生,起——” 他于唇间低声念咒,顾不上胸前血已浸湿整件衣服。 单薄的身躯被强光笼罩,繁杂瑰丽的阵法从屈栾脚下升起。 他赤脚立于正中间,整个胸膛和脖子都一片血污,仍滴滴落地。 血珠凝成一根发光血线,从屈栾心口逐渐延伸,最终埋没进床上男人心间同样的位置。 “绞杀。” 言毕,床上的朱胤瞬间睁开眼,抬手猛然捂住左胸。 屈栾看向床头柜时钟,02:57。 弥黑夜空瞬时天光大亮。 床上男人左胸前果然洇开大片鲜红,从他紧捂的指间快速扩散。 “你——” 朱胤淡色的琥珀瞳孔里此时满是讶异和怒火。 他冲下床,死死按住倒在地上的屈栾那还在溢血的心口。 “我一下没看住……” 没看住什么? 屈栾靠在他怀里迷迷糊糊地想着,心头被一双大手按压得钝痛难忍。 好一个反派,竟不顾自己的伤,也要来置他于死地。 屈栾难受地呕了两口血,一咳一呕间牵着心口生疼。 朱胤两只血手死死压在他胸前,两人浓血相融,竟一时分不清谁是谁。 同归于尽也好,毫无用处也罢。 闭眼前最后一幕,面前那张一向冷静淡漠的脸上却写满了不可置信。 也好,也好。从成年那天起,他早就忍够了这一路的惊吓波折。 什么妖魔鬼怪,魑魅魍魉。 屈栾忽然有种解脱的疲倦和欣慰。 视线早已消失,眼前只剩一片漆黑。 朱胤的怒吼却仍余音未绝。 那声音像是猫在发怒。 屈栾硬生生被这怒吼吵醒,背后手腕处酸麻胀痛。 耳边传来嘶嘶的哈气声,逆着光,他看到一只毛绒绒的瘦小黑猫。 屈栾眯着起,久违的阳光透过眼睛。天原来早已大亮。 左脸间突然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痛感,屈栾倒吸一口凉气。 手腕却被绑在身后,无法挣脱。 瘦小黑猫正侧着身子欲再行一爪。 胸膛上被它踩得发闷。 屈栾一个激灵翻身跪趴在床上,两手捆在身后却是无法使力。 黑猫怒目圆瞪,暖阳照进金黄色圆眼中,漆黑瞳孔瞬时竖成一条细细直线。 一人一猫就这样无声对峙着。 还是这间房,满屋血迹早已清理干净,就像二人当时不曾一同倒在血泊当中。 屈栾不知道这次自己又昏迷了多久。 那黑猫两耳转向后方,貌似听到了什么,跃身窜进床底。 朱胤步履带着些微匆忙,赶到房间后便看见屈栾笑倒在床上的场景。 二人脸上皆挂着三道爪印,整齐见血。 见他笑得前仰后合,朱胤却半点不恼。 他将手一抬,床底黑猫便送至他手中。 朱胤抓住后颈轻轻一扔,举手投足间,屈栾隐约看见朱胤袖中手腕处,似乎有几圈红肿的伤痕。 炸毛黑猫轻巧落地,顷刻化为一个邋遢孩童。 乱糟的头发,满身尘土的褴褛衣服。 冷静自持的圆眼里却满是对陌生环境的警觉与防备。 是竹林间求助的那个小孩。 忽而想起方才被挠的那一爪,屈栾用脸吃力地蹭蹭床单,果然破皮了。 火辣辣钻心的疼痛。 屈栾浑身都是伤,眼下还要被捆着。 索性破罐子破摔,直接开门见山:“你怎么还没死?” 朱胤不解道:“我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屈栾歪歪扭扭终于撑起身子,跪在床上,双手背后地仰视于他。 “这小东西是你跟班吧,装成小孩的样子诱骗我。手段下作。” 他抬眼看到朱胤脸上的伤口,心中却又觉一阵妙趣横生。 “只是没想到你这小跟班不听人话,是个不服管教的烈性脾气。连它的主子也要挠。” 小女孩立在角落,警惕观察二人反应。 不知是听到哪句话,顿时摆出一副进攻之态,张牙舞爪,兽性毕露。 口中发出滋滋的示威声。 朱胤又是将手一挥,女孩啪叽跌在地上,像被某种看不见的结界困于一方。 端坐墙角,口不能言,行不能动。 整个过程中朱胤并没有丝毫目光停留在女孩身上。 只是直勾勾盯着屈栾:“你觉得,这东西有伤我的本事?” 他每说一句,便向床边靠近一步。 屈栾这下清楚看见朱胤手上红痕,他疑惑地望向来人。 大脑快速飞转,双手于身后隐秘处试图挣脱束缚。 朱胤伸手摸了摸屈栾左脸上的伤口,后者只能龇牙咧嘴忍受着这份疼痛。 他将指间放进口中轻轻一吮,咂摸两下后满足地笑道:“巫血果然名不虚传,难怪你身边热闹成这样。” 屈栾瞳孔猛然扩大,背后的双手仍挣脱不开。 他想过一切可能。 死而复生,借尸还魂,附身夺舍。 偏偏就是没曾想过,眼前之人原本也不属于这个书中世界。 就像他一样。 十八岁雨夜所遭遇的一切,又迅速盘桓浮现在他脑中。 那双如灯笼般庞大的血红眼珠,在朦胧雨夜中死死盯着离家逃跑的少年。 追逐,逃亡,一脚踩空。 依稀间,屈栾渐渐回忆起了那个嘈杂错乱的夺命雨夜。 从六楼坠地之时,那时的夜空也是一片纷乱红光。 一样的红光,一样的暴雨,狂风大作。 夜空霎时变为白昼,日夜颠倒,混乱不堪。 朱胤此刻已经与僵住的屈栾面对面,彼此呼吸清晰可见。 “你……你不是猫妖夺舍,你是……” 朱胤捂住他的口鼻,只露出上方惊慌失措的双眸。 他另一只手中,不知何时握住了那把屈栾曾用过的螺丝刀。 “看来你还是搞不清楚巫血禁术究竟是什么。” 朱胤对准自己的手臂,用力扎了下去。 “又为何而禁。” 明明扎的是朱胤的胳膊,可是屈栾眼前确是一片漆黑。 尖锐的疼痛爬满了被绑在身后的左臂,屈栾不可置信地盯着眼前男人。 朱胤缓缓转动手中螺丝刀,搅弄左臂上的伤口。 “但这样倒是为我省下不少麻烦,也好叫你……” 没等他说完,屈栾便痛得耳鸣不止,冷汗浸了满头。 他感到有一根冰凉的尖锐物品,正在翻江倒海般搅弄他左臂同样位置的皮肉。 痛不欲生。 第4章 第 4 章 京州国道,低调的黑色轿车飞速行驶。 开车的男人年逾三十,身着黑色冲锋衣,按部就班地跟着导航行驶。 男人打扮低调便利,连车都选的库里最不起眼的一台。 可明眼人定睛一看,还是能够看出微微挽起的左臂袖口之下,露出一小块随意包扎的薄薄纱布。 与之完全相反的是一旁容色秀丽的男人,稍稍年轻一些,东倒西歪瘫坐在副驾的真皮座椅上。 他身上里里外外裹着三层衣服,秋裤紧扎在棉袜里面。 最外面是一层薄袄,缩在座位上不停打量自己裹了厚厚绷带的左臂。 屈栾裹得厚重,但思绪高速疾驰。 虽然手臂被深深扎了一螺丝刀,但他现在总算了解了禁术的奥秘。 如今与朱胤也算是同甘共苦。 无论如何,在咒解开之前,他起码不敢再伤害自己。 想到自己的小命暂时有了保障,屈栾脸上渐渐露出美满喜色。 专心驾驶的朱胤被他的小动静抓住了注意,偏头瞧了他一眼:“笑什么呢,这么开心?” 没等他回答,朱胤一看到他窝窝囊囊把自己裹成一个粽子还美得不行的样子,嫌弃之心顿生。 朱胤将眉一皱道:“不至于吧,现在才十月。” 窗外雨后晴空,长假过后天气回暖了不少。 路上行人复工后各个都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京州这座城市所有季节都过渡得稀里糊涂,唯独如今骤雨初歇还稍显人性。 屈栾使劲挠挠自己的脸,见朱胤没什么反应,又预备去掐他大腿。 “怎么不至于?我从小身体不好,冬天怕冷,夏天怕热。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这两天折腾下来,一条娇生惯养的小命差点都要没了。” 在专心开车的男人腿上狠狠掐了一把后,屈栾静心感受。 等了好一会,仍没什么感觉。他内心不禁质疑起这巫血禁术的真伪。 朱胤见他一双大又圆的眼珠子咕噜噜到处乱转,便逗他道:“怎么,还想再来一刀试试?” 屈栾忙摆手:“不想了不想了,这几天受的伤比我前十八年的还多。不过……” 他又往自己脸上掐了一把,不死心道:“你真的有感觉吗?我怎么也没反应啊。” 朱胤解释道:“双心咒只体现在伤口上,如果连触感都共通的话,你怕是会受不了。” 屈栾下意识接话:“为什么受不了?” 朱胤没答,只默默看了他一眼。 两天相处下来,屈栾知道这男人肚子里有一万个秘密,不许人问这,不许人问那。 一遇到他不想回答的,皆以沉默应对。 让人很是尴尬。 他心中暗暗安慰自己,这样也好,如果二人连触感都共通的话也太难为情了。 吃、喝、拉、撒,什么都要跟这人共感,实在是没有什么尊严和**可言。 他刚刚重获自由,可不想再回到过去十八年里那暗无天日的生活中去。 一想到现实世界里他都死了,还是没见到爸爸妈妈最后一面,屈栾心里便有些闷。 这么多年不见,他们是否已经知晓自己的死讯。 会为他流一场眼泪吗? “咚咚咚——” 后备箱里传来猛烈的撞击之声。 车内本已寂静许久,这沉闷的挣扎声在此倒显得突兀。 驾驶座的男人专心开车,仿佛并没有听到。 屈栾倒是忍不住频频回头:“醒了。一会要不要靠边停停,给它拿到前面来?” 朱胤仍专心驾驶,目不斜视:“不用,她是妖,闷不死。” 屈栾惴惴道:“不是闷死不闷死的问题。万一它要是在后面把后备箱踹开了,这路上人来车往的……我俩真要说不清了。” 一旁的男人斜睨他一眼,淡淡道:“拿到前面来,然后让国道上所有摄像头都拍到如今深陷舆论的光电集团董事长和CEO合伙捆了个孩子?还要带到人迹罕至的事发工地?” “别忘了你现在的身份是屈栾。套着他的壳子,好歹也要做出个总裁的样子来。” 一看到自己包成萝卜的两条小腿,再对比朱胤一身精英人士的穿搭。 屈栾闭了嘴。 黑色轿车快速驶入隧道,行驶在一道道昏暗灯条之间。 朱胤脸上明暗交替,黑暗中,他看见屈栾一路上还是忍不住,偷偷回头张望。 他幽幽开口,声音轻如清泉凌冽。 “不是对妖喊打喊杀的么,怎么现在倒是心疼起来了?” 屈栾回忆起祖训。虽然在理论上,只要看到妖就要尽数消灭,你不杀它,它就杀你。但…… “一个活生生的小孩在我面前,还真是有点下不去手。”他诚实道。 朱胤说:“哦,对她心生怜悯,对我倒是狠下死手。” 屈栾:“那不一样!它又没害我。” 朱胤立马反问:“我就害你了?” 车已出隧道,眼前一片日光和煦。 屈栾眼珠子滴溜溜在朱胤和自己缠着纱布的胳膊间来回示意,眼神幽怨。 朱胤说:“那是为了让你明白:不要再试图偷袭我。第一,你不会成功,第二,即使你成功了,双心咒也会让你跟着我一块死,不信你可以试试看。” 他见屈栾窝窝囊囊陷在副驾座椅里的样子就觉好笑,于是更加滔滔不绝。 “我死了也能再活,生生不息,绵延不断。无论在哪个世界,死而复生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可你要是在这死了,那就是真的死了。” 朱胤撇过头盯着屈栾,最后一句讲完时,他眼中笑意全无。 这一瞬的认真让屈栾害怕了起来。 朱胤将头扭回去,继续看导航。 屈栾眼观鼻鼻观心,二人皆沉默不语。 空寂的车厢内只有后备箱仍坚持不懈传来沉闷的“咚咚”声。 伴随着这诡异踢踹的动静,屈栾心里又开始盘算。 这老妖精跟其他寻常小妖不太一样,不仅可以随着自己穿书而来,连死而复生这样的道行居然也可以轻而易举修到。 到底是个什么妖呢? 他知晓自己所有秘密,但自己对他却一无所知。 因有双心咒相连,屈栾自知二人性命绑在同一根绳上,胆子也逐渐大了起来。 他偏过头看向窗外,用一种不大,但是车内又能听得清清楚楚的声音小声嘟囔道:“妖言惑众。” 朱胤不以为意:“虽然我不知道你哪得出来的结论,但这四个字,没有一个是对的。” “妖也不全是坏的,你要用心分辨。” 屈栾嘁了一声。 随着熟悉的竹林和公园出现在二人视野内,猫脸老太进食的画面又忽然浮现在屈栾脑海中。 他感受到背后传来一阵强烈的阴森恶心之感。 生理上想要逃避这块地方,在义愤填膺的责任感和恐惧畏缩的本能排斥中,裂开一道深深的鸿沟。 这条鸿沟横亘在他眼前,一切步调在此皆无法前进。 黑色轿车稳稳停在公园后门入口,朱胤手脚利落地下了车。 屈栾磨磨蹭蹭,将粽子一样的身体挪下了车,见他要打开后备箱,慌忙拦住。 牵扯间不小心又带起了朱胤薄薄袖子里胡乱包了一下的纱布,抠开了里面的伤口,反疼得自己倒吸一口冷气。 朱胤见他龇牙咧嘴的样子,冷笑一声:“活该,谁叫你笨手笨脚的。” 屈栾疼得欲原地吱哇乱叫,可唯恐被人发现,却还要咬牙忍痛。 他捂住手臂小声道:“你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这什么双心咒该不是你骗我的吧……果然,只要是禁术,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朱胤飞快翻了个白眼,手上动作却不停。 他将后备箱五花大绑的小女孩单手提出来:“就你这小胳膊小腿的,即使用了屈栾的壳子,全身力气加起来也就那么一小点。要是这点痛我都忍不住,这么多年白活了。” 屈栾抓准他话里苗头,做贼一般四处看看,见无人后便顺着话题引导:“这么多年?多少年?” 朱胤手中提着被被堵嘴的小女孩,停下手头动作,静静看着屈栾。 “好好好,我不问。不说就不说,老用那种眼神看我做什么。” 屈栾一路都被他看得心里发毛,连忙转过身去,将手揣进薄袄衣兜中取暖。 朱胤本忙活着手头的动作,看他这样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举着小朋友端立在那里,郑重开口,教育他道:“君子固言守本方为信。在家已经说好了,你不打听我,我也绝不会伤害你。你我二人如今同气连枝,更应该说到做到才对。岂不知,‘抱柱之信’……” 屈栾连忙做了个暂停的手势:“停停停,打住。” “我不问,干活,干活。闭嘴,好吗?朱董。” 朱胤无声叹息一口。 幸好他二人停车位置偏僻少人,如今又是工作日。 公园后门离竹林更近,人也稀少许多。 朱胤将猫单手提起,猫一脸被颠簸得即将驾鹤西去的表情。 脸色青白交接,好不热闹,并不断示意嘴里有动静。 朱胤把她口中塞的抹布拿出,猫女“哇”的一声吐了一地,朱胤反应迅速地闪开一边。 不想那猫却趁此机会挣脱开来,上身还紧紧绑着捆妖索,脚下却快,撒开两条腿就欲往密林深处跑去。 边跑边吐,画面不忍直视。 朱胤轻点手指,道一声“来。” 红光一瞬,疾跑的女孩便在空中化为一只小小铃铛,稳落他手中。 屈栾凑近细瞧,金色铃铛只有拇指盖那般大小,椭圆生光,只是表皮污秽不堪。 头上还生了两只小猫耳朵,圆鼓鼓的脸上,表情气势汹汹。 铃铛正上方引出一线红色绳圈,下方坠着同色流苏。 朱胤正提着绳圈,十分嫌弃地从车里拿出矿泉水,洗涮干净后才将其握在手中。 “太脏了,吐了一身。” 屈栾觉得新鲜别致,围着他手上铃铛转来转去:“这是什么术法,怎么铃铛不响。是个哑铃?” 朱胤指引他看铃铛底部,果然,一团棉花球将铃堵住了。 朱胤道:“拿掉棉花即可对话。只是她若吵嚷,不免打草惊蛇坏了大事。” 屈栾只笑有趣。 风起萧瑟,竹叶纷飞。转眼间已快到太阳落山的时刻。 二人磨蹭了太久,见此都不免加快了脚步。 竹林另一端出口隐隐可见围起来的蓝色油漆铁皮和绿围网。最顶端远望可见几个已熄灯的灰暗大字。 向阳养老院。 二人朝工地方向前行。夜风渐起,屈栾裹紧了薄袄。 那是原著中,朱胤将屈栾推下,高坠身亡的事发地。 茂林修竹中,一棵不起眼的竹被压弯了腰。 其上蹲守已久的人,也朝着二人进发的方向轻跃跟去。 第5章 第 5 章 眼前是蓝净净一圈铁皮,预备重建的养老院已被安全措施围得密不透风。 天色忽明忽暗,眼看着有些要下雨的迹象。 屈栾望了望大门上“光电集团有限公司”的蓝底白字,踩着两脚湿润的泥巴,拉动了工地的铁皮大门。 “哗啦啦”一声如雷响动,铁门仍紧闭无缝。 屈栾摩拳擦掌预备再使出全力拉一次,身后一只无情铁手却将他胳膊扯出二里地。 他刚要吃痛叫出声,另一只温暖手掌捂住了屈栾的嘴巴,带起四周一片浓郁檀香。 铁门缓缓打开,吱吱呀呀,老旧刺耳的声响。 从里走出一个大爷,他裹着灰灰的夹袄,几乎与这灰蒙蒙的天气和蓝灰色的工地融为一体。 大爷打着手电筒四处查看,未发现异常后使劲啐了一口。 他像是故意要说给谁听似的,扯开嗓门夸张道:“我呸,偷偷偷……你是你妈偷汉子生出来的?” 喊完之后还不解气,站在门口呜呜喧喧地,又低声咒骂了好久。 屈栾从小到大也就踏出过那一次家门,没听到过这样恶毒的话,一时竟愣了,忘了唇间紧捂的手。 朱胤在他背后紧盯门卫,听他骂了半天,像是哪里的方言。屈栾挣了他的手,转头小声问道:“他不进去,怎么办?” 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朝他望过来。 朱胤盯着四周一切灰暗里,那一流转间熠熠折射出的光影。 许多年前,他也见过如此光影。 “说话!你看我做什么?” 屈栾见他又不答,怒目圆瞪。又想起刚才被扯痛的胳膊,一时忘我地喊了出来。 门卫大爷刚站在门口点了一支烟,霎时被这动静吸引。 一束手电光打了过来:“谁?!” 朱胤反应极快,一把将屈栾捞进怀里,背过身去。 屈栾听见背后人口中嘀咕了几个字。 天已变成深深的蓝色,可到底也没彻底黑下来。 一束强烈的光柱打到二人藏身之处,四处照了照,却像是对二人视若无睹一般,完全看不见。 “奇了怪了,跑得到还挺快……” 大爷站在门口并没有要转身进去的意思,屈栾只好保持着被朱胤搂在怀里的姿势。 一阵二手烟隐隐飘来,屈栾憋着咳的冲动,大爷站立处远远传来“咔嗒”一声,像是拧开什么老式按钮的声音。 “今日凌晨三时,京州市北部地区遭遇了历史罕见的骤然天亮现象,但据京州市气象局观测,太阳运行轨迹并未发生明显改变,具体原因有待调查……” 二人听后俱是愣了愣,因屈栾穿得实在是太厚,朱胤使了隐身法后,背对着门卫有些不太能搂得住他。 他穿着单薄的冲锋衣,当下看着这身袄子,火气越来越大。 大爷听完广播后,摇头叹气,最后猛吸了两口烟。 他将烟屁股随手丢在地上,转身关了门。 屈栾听见关门动静,抬起脑袋,回头警惕望望,见大门已完全关闭后才挣脱开身:“你这是什么术法?他竟然看不见我们!” 他方才见识到朱胤将猫女变成一只便携小铃铛的招数,这回又瞧见一个新鲜玩意,眼神里流露出无法克制的兴奋。 “隐身术而已,有机会教你。” 改日、有机会、回头。 这种在一般的社交礼仪当中都是托词,可屈栾不曾接触过除家族以外的什么人,也没有与谁社交的机会。因此面上仍沾沾自喜,满心期待着这个“机会”。 朱胤忽然回想起什么似的,话锋一转,又皱起眉,训着眼前粽子一般的屈栾。 “你现在是舆论中心的人物,跑到事发地来还不知道低调些。怎么冲到正门口就开始拉大门?我在后面拦都拦不住,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来了?” 他心中正因屈栾身上的舆论烦闷,刚才屈栾冲在前头,一身羽绒袄滑溜溜,抓也抓他不住,才叫他一下子跑到前面去拉门,惹出了这许多动静。 耽误来耽误去的,朱胤抬腕看表,已经五点多了。 快到天该黑的时候了,得快些回去。 十月的天按理说不会黑得太早,可是事情办完后什么时候还不能预判。 昨晚他没曾想屈栾身上伤那样多,半夜竟还偷摸起身做了那样一场惊天动地的法术。 昨夜气象异动已经引起广泛关注,今日必得安然无恙才好。 这种事,不能连续两日发生。 朱胤心中焦急,本以为面上不显,也不去看身旁的人,拉了屈栾就大步往铁皮侧面跨过去。 屈栾见他唧唧歪歪一路,心想二人如今也算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又添小猫铃和隐身术这两茬有求于他,便忍了这男人的坏脾气。 他任由朱胤拉着他往角落钻,想起新闻所说正在调查今天三点天亮的事,想到凌晨使的禁术,担心一路查到自己头上来,忧心忡忡问道:“那现在怎么办啊?” 他心中害怕,因此这一句问得突兀,牛头不对马嘴。 朱胤正走在前头找铁皮空子可钻,头也不回道:“找铁皮围栏松动的地方钻过去啊,还能怎么办,难道学你闯大门?” 说话间一处被夜风吹落的老旧铁皮出现在他面前,朱胤拽着屈栾两步跨上前,直接先掀了铁皮,让圆滚滚的屈栾先钻,自己则紧随其后。 过了铁皮围墙后,工地内是一连排U字形的建筑,一共六栋。 现在已经到了晚饭的点,可天还是没有黑下来的意思。 迎着微弱的夕阳,坍塌的3号楼全貌终于出现在屈栾眼前。 楼体皆是暖黄色小洋楼的设计,每一层都有露天阳台,外围一圈欧式栏杆加高,防止老人坠落。 每栋最高只有二楼,这是为了防止在发生灾害导致电梯无法使用时可供腿脚不便的老人们快速下楼逃生。 光电集团有限公司下办的养老院自然是高端奢华,一开始也是打着回馈社会、慈善前行的理念而收费低廉。 原书中是董事长朱胤进行交易的主要场所。 因此他才需要在屈栾发现端倪后将男主灭口并毁灭证据。 所以这3号主楼非塌不可。 屈栾围绕着整片园区左看右看,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合乎常理。 转头一看朱胤在一旁举着那只小猫铃来回辨别方位。 他好奇地上前去,只见小猫铃脸部表情竟像活的一般生动变化。 转到东边,小猫脸部依然愤愤。 南边、北边,猫铃面部表情皆怒气冲冲。 只有当脸部对准正西方时,脸上的怒意才渐渐消失了。 “这个倒有意思,它能感知妖气?” 屈栾看着猫的表情逐渐转为期待、向往、喜笑颜开。 朱胤探准方位后又将猫铃贴身收好,放进内口袋时还特意检查了一番铃下棉花的完好程度,并再次堵了堵,让它更紧一些。 “不,我怀疑她与那猫脸老太太有什么密不可分的关系。也许是母女,也许是其他血缘亲属。” 朱胤拉着屈栾往西方那栋废楼走去,“走吧,西边。” 屈栾被他拽着,本能地放慢脚步。朱胤回头疑惑地看向他。 顺着屈栾直直的目光,夕阳西下,阳光照在西边太阳本该下落的方位。 最西边的楼体,坍塌程度最为严重。 斑驳灰暗的里层混凝土露了出来,像一个巨大的侧面伤口暴露在空气中。 一旁摇摇欲坠的破损楼号彰显着这栋楼的身份。 3号楼。 “真的要进去吗,我们两个?” 屈栾咽了咽口水,看着面前那栋鬼泣森森的破楼。 U型楼群一共六栋,3号是最中间的一栋主建筑,正对养老院大门。 楼背面明显可见远处一片葱葱竹林。 正是猫脸老太啃食人腿的那篇林子。 朱胤不知他心中这些算盘,本来看他裹成这样手脚不便、行动缓慢的样子就心头起火。 这一犹豫,更让他以为屈栾胆小怕事因而不敢前行。 他恨铁不成钢道:“我在这你有什么可怕的,只有找到那猫脸老太,弄清楚坍塌原委才能够还你清白。懂吗?” 朱胤拉着他的手在前面兀自走得很快:“也是还我清白,省得你一天到晚疑神疑鬼。” 屈栾踩过一片片难行的废墟,见朱胤话中屡次带刺,不耐烦打断。 “怎么还我清白?跟人说向阳养老院有妖魔鬼怪作祟?说出去有人信吗?” 朱胤没觉察出他话中尖酸,一人在前面走很快,遇到难以前行的废墟还回头伸手拉屈栾,可后者就如同没看见那只伸出来的手似的,倔强独行。 空气中的氛围不对,他这下再怎么也明白了。朱胤心里只道他到底也才刚刚成年,即使用的是二十六岁的身体,内心也是个未经世事的小孩子罢了。 “如果此事真为猫妖执念怨念所导致,那么当此执念化解后,因此执念形成的妖力所破坏、杀戮、毁灭的一切都将会被抹平。” 他收回手继续前行。 “这个世界的人类将不会有这段回忆,在他们脑海中,这只是一次意外事故而已。” 屈栾想起竹林里那条被啃食的人腿,低着头问道:“死人也能复生吗?” 朱胤沉默了很久,等身后人又赶上来时才回答了他的问题。 “不能,但亲人的伤痛会被抹去。” 屈栾说:“那就不叫抹平伤害,你只是抹平了他们对创伤的记忆和感觉而已。” 他抬起头,朱胤却已经走得很远了。 前方空无一人,他说了什么,亦或是没有再说什么,屈栾已经听不清楚。他小心翼翼地跨过所有坑洼和障碍,自己已是自顾不暇,哪里能分心去倾听别人的命运。 终于走进坍塌的废墟,3号楼一共只有两层。 他在一楼大厅找寻着朱胤的身影,这楼体本身也不太大,屈栾叫着朱胤的名字,拐进了一楼左手边的房间。 这是一个废弃的医疗室,缠绕混乱的软管,满地凌乱的针头。 两旁医药柜上处处蒙尘,密密麻麻的药瓶陈列其上。 屈栾又不自觉回忆起刚来到这个世界时那个危险的病房。 此朱胤非彼朱胤,虽然他仍然不知道如今那个躯壳里住的是谁,但至少可以肯定的是,如今里面住着的这位,暂时不会伤他。 是妖也好,是魔也罢。 满身秘密的男人。 他叹了一口气,感慨再怎么样禁术还是救了他的性命。 不至于落到原著那样从这栋楼上坠亡的下场。 屈栾专心致志地查找医疗室的线索。 他抹开堆积厚厚尘土的簿子,是一份保洁值班表。 一楼:荀丽华; 二楼:金善芳。 屈栾的瞳孔瞬间紧缩。他死死盯着这份潦草简陋的保洁安排。 二楼。 这里的六栋楼,每栋最多都只有二楼。 他记起刚进园区时心中那怪异感从何而来了。 原著中,屈栾是从六楼高坠身亡的。 他将目光移向一旁蒙尘的排排药瓶,污秽模糊的瓶子上倒影出一个佝偻的轮廓。 正站在他侧后方。 屈栾看向窗外隐隐透出的天光,天色虽灰蒙蒙,太阳却仍未落山。 可现在已经是十点钟了。 紧绷地回过神,药瓶间的倒影已然消失。 想是看错了也说不定。 屈栾大胆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一只冰凉干枯的手,突然从背后抚上了他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