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晓声的不完整记录》 第1章 第 1 章 20**年10月8日 多云 长假之后的工作日，天气不错，我决定出门去逛逛。 这个城市最擅长的是旅游，所以过节的时候，本地人都把地方让给外地人，然后自己去其他地方做外地人。 昨天和前天各位外地人纷纷归位，被外地人冷落的地界终于盼回来了他们忠实且长期的客人们，重新掀起一波小**之后，终于在今天归于平静。 连蛋烘糕大哥的脸上都透露着疲态。我问他是不是刚上班不习惯，他说想趁过节挣点钱，他去各个热门景点逛了一圈，结果连个摆摊的地方都没找到。好几次他骑车在景点周边徘徊，看见路边游客热切的眼神，只能咬牙狠心继续赶路，没办法停下来。我问他为啥，城管过节还上班啊？他说不是，我要摆摊只能在非机动车道上，那就把路堵死完。街沿上根本没办法摆，全是人。 我对他表示了损失一个亿的同情。但是大哥格局比我高，他说我有苦衷啊，外地朋友不会以为我接待态度有问题吧？不要影响他们对我们城市的印象啊。 我拿了等了半天才到手的蛋烘糕，边扫码边给他说，晚上回去早点睡，外地朋友也没那么小气。 蛋烘糕，白糖芝麻和麻辣大头菜最好吃！ 大哥也是个嘴巴不饶人的，他问我，你咋那么闲，经常在这附近看到你，在这边上班？ 我给他说我没班上，失业中。 互相暴击之后，为了维持商业合作，大家解散。他继续烤他的蛋烘糕，我继续闲逛。 初秋，中午温度正好。 其实大哥给我的伤害有限，无业游民对我最大的制约就是没钱，比如如果象之前还在上班，我可能选择另外一条比较洋气的街去逛，遇见喜欢的小东小西还可以下手，但是我基本上没时间也没动力来闲逛。现在走这条街，只能叫散步，路两边都是十分接地气的杂货店苍蝇馆子和便利店。基本上纯走一下午，就花两个蛋烘糕的钱。毕竟还要把命吊到走回去。 这大半年以来，这种日子算是过得十分丝滑了。 我发现9点过后的地铁是可以有座位的，公交车上也可以是宽敞舒适，充满欢声笑语的。 所以，如果现在突然有份工作，我到底是啥心情呢？ 毕竟从第一份工作第一天上班开始，我就在盼退休。 那时候还会被批判为不求上进不可思议，现在已经成为我辈普遍想法。 第2章 第 2 章 20**年10月10日 阴 天气预报说要下雨，我倒了冰箱里面最后剩下的一杯冷萃咖啡，坐在窗边望天。抓紧时间把这些不符合降温后需求的东西处理完毕，不要浪费。 一杯咖啡还没喝完，雨就下起来了。 出太阳不宜上班，找个河边茶铺晒太阳喝茶打麻将；下雨不宜上班，室内光线昏暗，还有白噪音加持，躺平睡觉才合适。 焦虑没有工作，转念又觉得以后上班的时间还长，不如珍惜当下这种悠闲的日子。 然而，也不是想工作就能工作的。牛马一旦放下了枷锁，再要被套上就相当痛苦。 早前一个面试，条件写了一大堆，实操又面试，结果说要去仓库先实习三个月。我懂了，这种套路我那万恶的前公司都不稀罕用了，难得还有如此复古的单位存在。 出门来阳光正好，又回到阳间的感觉。 谢君为下午的航班到，我还有时间吃个饭再去机场接他。 另外那几位是不能指望的，要么有事业要么有学业，只能靠我这个无业。 周五下午还下雨，这种buff叠满的状况下开车是最不明智的出行方式，我转了三趟地铁到机场，就看见显示屏上说他坐的航班已经降落。 谢君为推了一个行李箱，对我没开车来，还要他亲自坐地铁的事很不满意。 我脾气很好地打开高德地图给他摆事实讲道理，他看见那一段一段深红，忽然回过神来，感叹自己太久没回来，忘了本。 晚餐照例是迎客之道：火锅。 王珊珊和她老公徐晟已经开始排队，谢潘晨同学也已经搭了同学的顺风车，从荒郊野外的学校赶了回来。 徐晟确认了大家都不用开车，就开始张罗酒。火锅的锅底还没沸腾，酒已经掺了第二轮。 周末的餐饮行业一片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景象。王珊珊说这个店是她们才发现的，属于吃了一次就想吃第二次的状态，所以虽然地方有点不好找，周围车也不好停，但完全不影响上座率。 果然，天还没黑，人已经坐满了。 谢君为从外地回来，谢潘晨在学校吃了一个星期食堂，王珊珊点菜也很扎实，丝毫没有上午才跟我说要减肥的意思。 谢潘晨一边吃一边问她哥，在那个日照十分充足，基本上不会下雨的地方，用了哪款防晒产品才能做到丝毫不被晒黑。谢君为说其实也不用，每天从家里出门到地下室上车，再到地下室下车进办公室，不作死就不会死。只是偶尔觉得外面阳光灿烂还是想感受一下自然，跨出门一步就马上收脚。 我们纷纷表示很难理解。 谢君为叹气，你们还是不要理解的好。我爱我的祖国，我爱我的故土。 吃完饭各自打车回家，谢潘晨照例跟她哥混，我也蹭个车到谢君为家小区外面的地铁站。 谢君为看看表说时间还早，要不上去坐一下，给你带的礼物顺便拿回去。 我说算了，喝多了犯困，改日再聚你带过来。 谢潘晨眼巴巴望着我，又眼巴巴望着她哥，眼神有些茫然，看来也喝到位了。 我在群里面发消息说到家了，王珊珊发了一段视频，是徐晟趴在沙发上，看来已经睡了，她们家猫蹲在徐晟头顶，拿爪子刨他的头发。 谢潘晨这个重度爱猫人士立刻发了一个表情包，表示小猫不管做啥都那么可爱。 王珊珊私聊说你为啥回家了？ 我说我月月还房贷不就是为了有个窝吗？不回家未必住旅馆。 过了好半天，她说好的，我冒昧了。 我说没关系，你觉得有道理就好。 第3章 第3章 20**年10月12日晴 王珊珊问我周五有没有空。我说你这个话问得，仿佛在问头顶一块布的尊贵朋友有没得钱。 她说好，帮我个忙，跟我一起去参加一个会，凑个人头。 我问她发不发鸡蛋，管不管晚饭？ 她说只有茶歇，你到底去不去？ 我说去，只是问清楚了好计划带不带购物袋去。 她说很好，你记得稍微正式一点，是个专业度比较高的产品推介会。 我以为是她公司的产品，她说不是，一个客户的资源，被点名了不去也不行。 她补充说你放心，不会无聊。内容你可以忽略，讲解人你可以看到以下几款。包括但不限于把留学经历挂在嘴上，随时都要拿出来炫耀一下的A先生；高高在上俯视芸芸众生，觉得世人皆醉我独醒的B老师；以及号称投资眼光精准率高达85.7%的C经理；以及以船小好调头为经营理念的老板D。 真是人类群星闪耀时。 这种时候一般属于见证物种多样性，如今还把留学经历当招牌炫耀的，除非有啥特别方式，不然开口就遭嫌弃。至于其他的，多半就是故作高深，主打一个跨行业信息差。 我不喜欢把这类人的状态称为“爹味”，因为我爹从来不这样说话。不过之前听到“老登”这个词就觉得很贴切，那股味特别正。 王珊珊安排完下午的工作，顺便预约了晚上的节目，她新发现一个冷锅串串好吃，离开会的酒店也不远。 隔壁还有一个小酒馆，这个天气还可以坐露天喝一杯。 可以，于是我对周五充满了期待。 只有一点，要选一件深色的衣服，免得红油滴衣服上不好洗。 第4章 第 4 章 20**年10月17日 多云 推介会是下午，我睡到中午起床不过分嘛？ 王珊珊说她过来接我，然后一起打车过去。等我吃完东西换了衣服，她说她到小区门口。这就是默契。 看得出来她今天出门的态度是认真的，但是不多。叫了个专车过去的路上，她摸出来一支口红补了一下妆。司机说你们是去参加那个推介会吗？ 我好奇说这个知名度那么高了吗？ 司机说不是，早上在酒店接一个客人去机场，正好看到了。 我说哦。 然后他开始跟我们讨论国际经济形势对国内市场的影响，以及昨天他去吃串串，老板抹零的力度不如以前所代表的整体消费趋势走向。 我有点后悔跟他搭话。 万幸这个点不堵车，尬聊三十分钟之后，终于下车了。 酒店大堂里面四块人形大立牌一字排开，看顺序是按姓氏笔画排列。上面每个人形都是抄手挺背，下巴上扬15°的状态。 按标识牌往里面走，王珊珊那个拐弯客户接待的我们，把我们带到一张黑色背景墙边，一个穿旗袍的妹子用托盘送上来两只记号笔，让我们在背景板上签字。 然后就是拍照。 我想提醒那个三脚架背后的摄影师，闪光灯可以关了，不然我们两个黑色衣服不明显，拍出来就是两个头浮在半空，可能会有点惊悚。 只是想想，反正惊悚也不吓我。 门口有人发宣传品，袋子里面装了一份宣传册和一个小的充电宝。我很满意，不虚此行了。接下来不管台上讲啥，我都会有耐心坐得住。 工作人员安排我们落座，王珊珊说她要去跟几个熟人打招呼，我就拿宣传册出来慢慢看。 一个新的网站，做国际贸易。好的，祝你成功。 推介会开始，先是D老板出来讲他自身经历，以及国内市场已经容不下他的野心，需要更大的市场来展示他精明的商业头脑，之前也了解过各种成熟网站，总是不能满足他的需求，所以他想自己来做一个。 C经理作为D老板的战略合作伙伴，听了他的想法之后一拍即合，并对未来互联网打破交流壁垒和提供更新更快的产品消息这方面的能力充分肯定。并找到自己的老朋友，拥有留学经历和专业技术的A先生。 A先生用很商务的PPT讲述了网站的技术构建原理，以及后期准备做APP和正在筹备的公众号、小程序和各个社交平台的全面推广。 我觉得这些都还好，起码让我又复习了一遍之前听过各个购物网站推介的话术。 然后主持人上来说，下面休息半个小时，旁边餐厅里面准备了茶歇。 王珊珊要了杯拿铁，我倒了杯可乐。她说这里咖啡都是现磨，你不试试？ 我说不能再喝热的了，必须要点冰凉的提神，不然我要睡过去了。 她用手肘捧我，眼睛看向左边，然后说你右手边那个，就是等一下要发言的人。 我装作不经意瞄了一眼，有些出乎意料。 本以为这种清高的人应该有点年纪，没想到还很年轻。比前三个都年轻。我倒想见识一下，你能说出点啥来。 半个小时过后，这个人就站上台，开始做一种很新的PUA。 他说国内除了头部企业之外，很多小企业都忽视了自身的发展潜力，存在小富即安的思想。即便是为数不多有上进心的，也对自身是否存在盲目扩张有诸多顾虑。他们的发展方向，就是第一阶段先让各位对市场有信心，帮忙树立发展目标；以后会逐步对接优势企业，帮忙做推广，并且可以承接物流、售后服务等外包项目。以及等等。 后面我基本上集中不了注意力再听，就等着他们说钱。 这些服务包括第一阶段入驻平台，免费是不可能的。 终于，PPT上出现了一系列报价。真是四十米的长刀磨得锃亮，就等鱼来咬钩。 图穷匕见，推介会结束。 有几个人从观众席上去围着问问题，之前那个三脚架相机就搬到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一阵狂拍。我问王珊珊，这些是演员还是真人。王珊珊说不晓得，可能是真人，跟这几副颜色都有点往来，不好不给面子。 拐弯客户在门口送宾，感谢我们的到场支持。 那几位上台讲话的人也从会场里面出来，装疯迷窍派了几个工作人员在两边开道，他们还隔着工作人员跟范围外的人握手。 我拉了王珊珊一把，示意她快走。实在受不了。 晚饭本来叫了谢君为，哪知他临时有事要出差，下午就走了。于是就我跟王珊珊两口子。 吃饭成了吐槽会，徐晟听得边笑边吐槽我们，说本来这种会就是这个样子，你们还想听到真正有价值的学术报告啊。 王珊珊说最后半截好多人都装神，接了个闹钟出去打电话就没再回来。难道台子上讲话的看不到下面的人越来越少？ 果然，脸皮厚比不要命厉害。 吃晚饭本来说去隔壁喝酒，结果周末客满，外面又下雨了，于是各自回家。 地铁上收到谢君为的消息，甲方说出了大故障，闹麻了必须马上处理，结果过来一看，服务器的风扇不动了，不动的原因是电源线被拔了。问为啥要拔，说老板嫌风扇声音太大。文末配菜刀表情包。 我说你要不要连夜飞回来，明天我请你吃饭疗伤？ 过了一会儿收到王珊珊转给我的，关于下午推介会的公众号文章。我看了一眼那张背景板前面的照片，顺手转给谢君为，说给你讲个鬼故事。 第5章 第 5 章 20**年11月1日阴 王珊珊在群里面问周五晚上有空没，一起吃个饭再娱乐一下。 我问内容包含哪些项目。 王珊珊说最近天气有点凉了，吃个清淡的潮汕牛肉火锅，然后去唱歌。 然后群里一片死寂。 养生，但是没完全养。 王珊珊说不表态就算默认有空了，我准备订餐和包厢了哦。五分钟过后，她发了两个分享的链接，潮汕牛肉火锅的地址离大家的距离都差不多，KTV就在旁边。谢君为回复1之后，下面每个回复都比前一个多一个1。这该死的默契。 周五的天气也很给力，晚高峰的雨也是打伞觉得多余，不打要淋湿头发的正合适的大小。我出门稍晚了点，结果地铁上就看见群里面一片哀嚎，都堵在了路上。只有谢潘晨发了个自拍，背景是玻璃橱窗里面切牛肉的师傅们。 清汤牛肉火锅不耽误海椒虫发挥，徐晟在蘸料碗里面添了三次小米辣，这顿饭才吃得差不多了。 王珊珊拍肚子说走，隔壁去嗨起来消食。 我已经很久没进KTV了，虽然自己唱歌水平一般，不妨碍我嫌弃人家唱得难听。过于容易替人家尴尬，从耳朵到脚趾母都觉得很累。 我问王珊珊为啥想起唱歌了。 王珊珊说就是突然想起了，徐晟最近迷恋孙燕姿，拼了老命没抢到演唱会的门票，很气。带他来宣泄一下。 我说徐晟不是之前喜欢王心凌吗？ 王珊珊说是，不过前一阵看了王心凌演唱会的片段，说太甜了，上了年纪觉得有点遭不住。 说是这样说，实际情况略有出入。 在唱歌这件事上，王珊珊偏运动，徐晟偏商务。 可能受了徐晟的影响，王珊珊老夫聊发少年狂，活力四射唱王心凌的歌，徐晟倒是跟谢君为缩在角落交头接耳，不知密谋些啥。谢潘晨让我点几首，我说算了，我这种纯靠黄喉的选手，等你们嗨够了，我填一下碎片时间就够了。 牛肉汤喝多了，又喝了酒，我去了趟卫生间。可能为了防止走错门，卫生间门口灯火通明，我居然看到了上次推介会的主讲之一，D老板。 王珊珊听说之后，问我看到是哪个包厢没。她在犹豫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因为这个人眼下跟她们公司开始有生意往来，在他们大老板面前吹得天花乱坠。大老板让她负责摸清客户情况。 我说你们大老板是不是闲，这点生意都上心？ 王珊珊说不晓得他们咋就混一起去了，方高远，就是D老板的嘴皮确实厉害，她只听大老板转述了几句，都觉得快相信了。 听说王珊珊要去搞商务，徐晟跟谢君为的密谈也结束了，摩拳擦掌的点了一堆歌，准备开始运动。 我看王珊珊斗志昂扬出门去，有点心生羡慕。如果是我，我宁愿马上结账走人，都不想去掺和这个局面。 谢君为凑过来说，我昨天下班，在街对面的小摊上买了个蛋烘糕，虽然6元一个，但是很好吃。改天你有空去尝一下。 我说不，蛋烘糕我只吃那位大哥的。再说我长途跋涉去你公司那边一趟，往来的路费够我再吃两个了。 服务生端了个大果盘进来，我说我们没点这个。服务生说没错，外面的女士点的，她马上就进来。 过了一阵，进来的不止王珊珊，还有喝得已经差不多了的D老板。 王珊珊说来，让我们一起感谢方总送的豪华果盘。 徐晟和谢潘晨这两个氛围组的最先回过神来，在他们的带领下，我们几个人造出了一片欢腾的热烈场面。方总示意我们不必客气，然后开始听王珊珊向他一一介绍我们这群人。 轮到我的时候，王珊珊说上次推介会，我姐们儿跟我一起去的。 我就是怕她提这个，要是方总想跟我聊几句推介会的内容，我只记得回去识图购物，查到那个充电宝才五十多块钱。 不过方总并没有打算展开来聊，估计平时忽悠的话术用得太多，他都不记得推介会说了些啥。只是伸手说谢谢谢谢。 我也伸手，说受益匪浅。 那当然，五十多的充电宝也是五十多块钱啊。 这种久在场面上混的人有自己的法则。我们这种朋友聚会，而且在座的对他没啥用处，他也不会不识趣也懒得多废话。寒暄完，大家一起喝了杯酒，方总既然要走，王珊珊就顺理成章送了神。 我问王珊珊那边是啥局，王珊珊说可能也是商务方向，不过看方总的态度，估计是在陪甲方，也没人唱歌，一群人就说话喝酒，气氛略尴尬。 我说你进去的意义，不亚于给老方脸上贴金。 王珊珊说他是乙方，我是乙方的乙方，所以我也不用太在意我甲方的甲方。好话说给甲方听就是了，至于甲方的甲方，点到为止。 我竖了个大拇指，问她，不过话说回来，既然要谈事，找个酒馆或者茶楼不好啊？跑这里来又不唱歌，点在哪里？ 王珊珊说：可能甲方的甲方在这里有股份吧。 谢潘晨在旁边听得一愣一愣的，挽她哥的手说社会的水这么深吗？ 谢君为反问说那不然呢？ 谢潘晨撇嘴摇头，我突然有考研的动力了。像我这样心无城府的小女孩，不适合这个复杂的社会。 徐晟把麦递给她，说小朋友，你点的易燃易爆炸开始了，快点唱！ 第6章 第 6 章 20**年11月5日 晴 这个城市这个季节有这种天气，属于买彩票小中20的级别。 我又walk去找那位大哥买了两个蛋烘糕，准备找个舒服的地方把保温杯里面的生椰拿铁喝完，王珊珊打电话问我在哪里。 我们之间的关系，除非天要塌才会打电话，不然都是微信联系。记得上一次给她打电话，还是她第一次独自开车上路，开着导航打电话给我说她迷路了。我问她周围有啥标志性东西，她说头顶上的云是那种扁扁的很厚。我说你看看路边呢？她说路边有很多树。我说这位姐姐，让我们打开微信，点出发送定位，你在那里不要动，我打车过来接你。 眼下，我给她说我在路边。她问哪条路，我说路上有车，路边有房子和树的那条。蛋烘糕大哥听得不耐烦，在旁边大声补了一句说河滨公园旁边，她在吃蛋烘糕。王珊珊在那头哦了一声，说我要一个麻辣榨菜和奶油肉松的，十分钟过后到。 大哥说你们年轻人现在都这个样子说话了？我说没有，还是要看对方服哪副药，对症下药。 王珊珊把蛋烘糕夸成马卡龙，大哥脸都要笑烂了。我说你是不是中午没吃饭？她问，你咋晓得？我说随便猜的，我爸原来经常骂我，饿你三天，狗屎都香。 然后王珊珊和蛋烘糕大哥的笑容都消失了。 我问她专程跑一趟找我，是有啥大事？王珊珊说星期五她们公司成立10年，请了供应商和客户来，但是人手不够，愿意来帮忙不？不白帮，两天一千，包吃，晚上如果耽误了，还报销打车费。 我问她需要做些啥。她说简单，在签到台负责让嘉宾签到发纪念品，我们老板讲话的时候负责分散在会场各个角落领头鼓掌。只不过周四下午要去酒店布置会场，第二天一早还要先去准备。 我说没问题，你跟你老板报备没？ 王珊珊说可能你想不到，是我领导跟老板推荐你的。 我受宠若惊，说跟你领导不过上次逛街的时候遇到一次，他是如何想起我的？ 王珊珊想了想，说我觉得吧，他经常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可能觉得跟我关系紧密的都是打工圣体。 直到周四下午到了现场，我才懂王珊珊说现场气氛隆重热烈和办会主旨是节俭高效是如何融合的，所有布置除开桁架和大幅巨幅宣传海报，都是他们公司那十多号人自己完成。王珊珊说昨天去打印嘉宾名字的桌牌，她在打印店杵到十点过。光选打印的纸都选了半个多小时，字体也从仿宋到楷体，最后到隶书，说要展示我司的文化底蕴。我说拿龟甲兽骨刻象形文字嘛，你们公司编年史就是上下五千年。门口这个横幅也不好，公司成立十周年不够霸气，改成百年老店，旁边用特别小的字写还差九十年。 王珊珊有点哭笑不得，说你真的是个打工怨灵，一摸到工作就心态爆炸。我领导来了，你少乱说。 领导笑眯了，说哎呀小王啊辛苦你了，主要是临时抓人也不好抓，时间紧任务重，只有麻烦你了。 我说没事没事，我来见见世面。能帮上忙最好，你莫嫌我笨，有事尽管吩咐。 领导冲我们背后摇手，召唤过来一个校园气息浓厚的小男生，介绍说，这是王珊珊手下的实习生，有啥需要配合的尽管说就是。 领导又客套了几句，人堆才各自散开。 我说王珊珊你太低调了，当官了都不说一声，怕我找你办事？ 王珊珊看着小男生的背影叹气，菜籽米米那么大的官还遭虫打了半节，你以为实习生好带哦，事情安排得少是不会主动找事情做的，安排多了又承受不住压力跑了。安排下去的事还要我盯着做，比我自己来还累。 我说跟带小孩儿一样的，你要放手，允许出错。 王珊珊说巧了，徐晟也是这样说的，但是我就是这么个操心命，事情做不顺就心烦。我听说老板很满意这个小朋友，很有眼色会来事的样子，搞不好过一阵就去做老板的助理了，带好了也跟我一分钱关系都没有。 我说来，让我们一起把这些悲秋伤春的情绪化为体力，累死自己就不会东想西想了。 王珊珊老板的纠结程度堪称我多年来所有见过的人里面之最，先是跟搭桁架的师傅纠结海报朝向，师傅们表示是按我们提供的图纸来搭的，要换方向大小的话，需要联系他们老板，现场的人做不了主。然后纠结圆桌的摆放，酒店提供的方案是呈方形分布，他突发奇想要摆成花团锦簇的样子，但是这样一来外紧内松，风水好像又不好，折腾比划半天还是按原方案；最后是展示墙旁边公司图册的摆放方式，我们本来已经摆成扇形，他非要摞起来，说这样抽走了一本也不觉得有缺憾，但是桌面就空了，要不就再摆两盆鲜花在上面。王珊珊强压了火气，说已经有三个花篮了，再摆就跟花卉盆景展览一样。他点头说也对，那还是摆成扇形。 接近十二点，一群人才跟在他后面开始各处检查。每一处负责的人心情都七上八下，生怕他又灵光乍现，要改这改那。但估计是之前几次受挫，他已经没有再作妖的精神，只点头说那先将就这样，明天早上八点再过来做最后的检查。大家回去再想一想还有哪些地方可以完善的。 我估计没有人愿意再想，布置会场这个事虽然看来就在一个空间内活动，但是相当磨人。我跟王珊珊站在午夜的街边等车，王珊珊问我感想。我说没啥感想，天下乌鸦一般黑。明天早上要早起。 王珊珊说对了，我忘了给你说，明天记得化个妆，化到啥程度，你随意。不要穿牛仔裤运动鞋帆布鞋，我找人借了件工作服，明天给你。 我表示惊讶说你们公司真是庙小妖风大，这几个人还有发工作服一说。 王珊珊不耐烦说你的车到了，快点走！ 第7章 第 7 章 20**年11月6日 多云转小雨转晴 天冷的时候早起，当代十大酷刑之一。 人活到一定的岁数，骗人骗己都是一把好手。涂个粉底随便勾两笔眉毛再抹个口红，感觉自己已经是可以去参加时尚派对的隆重。 出了地铁一抹朝阳正射面门，很好，闪亮。 我到得不早不晚，正好领导点的咖啡到了。我站在大门口捧着杯子暖手，王珊珊手下实习小弟问我喝的啥口味，我说美式。他摇头表示好苦。 小朋友，等你到我这把年纪，吃多了苦，就觉得美式也还好了。 我没出来，只笑了笑。 没想到王珊珊她们的客户群竟然如此之广，可以说各种花色款式应有尽有。我问实习小弟，说你们公司不是只主攻高端市场吗？ 小弟说可能是他来晚了，没赶上那个好时候，现在也开始讲究市场下沉。他用眼色指引我往电梯口看，说比如这位，我听王姐说去年就只有四位数的业绩，但是使唤我们做事，跟我们背后金主一样。 说完他起身跟那个人打招呼，并笑容满面请人家在签到簿上签字。我问小弟说他让你们做啥，是不是高端点的事情他做不来？ 小弟说不是，Excel报价单，甚至把竞品的资料都发过来，要做到他可以直接发给客户的格式。 我惊讶表示感慨，职场这个江湖，能刷新我认知底线的人物真是如雨后春笋。 我问小弟，你觉得帮他做这些和美式，哪样比较苦？ 小弟被我问愣了，过了几秒才回神说姐啊，你这样说我好害怕。 我说没事，人都是这样过来的。 由于我是编外人员，领导表示我就在门口待命，顺便接待那些可能迟到的人。正合我意，进去听大老板画饼，客户们互相恭维的那些话已经腻了，不如在外面躲个清净。 本来计划的是今天谢君为出差回来，晚上全体人民一起吃个饭，结果他飞机晚点，我们要在会场收拾。 我透过走廊尽头的玻璃窗看外面天色变暗开始下雨，又看到云开雾散阳光照进来，觉得在这里已经枯坐了半个世纪。 好不容易一切结束，我回家刚洗完澡准备裹毯子找个轻松的综艺来打发时间，谢君为打来电话。我正想问他飞机晚点了几个小时？他倒是先开口，说自己没带钥匙，只能坐在楼下花园边。 声音疲惫暴躁又绝望。 我起身找了件长外套，顶着湿头发就出门了。小区门口正好有出租车，我拦了一辆，报了地址问师傅能不能开快点。 师傅瞄了我一眼，说这个时候，那边怕是有点堵车。 我说救命诶，晚了怕是打120都没用。 明显能感觉师傅一天的疲惫被兴奋代替，一种使命感的英雄主义熊熊燃烧，他一边双手握了方向盘，一边跟我保证：妹儿不要慌，我走小路窜过去。 果然是小路，我去过谢君为家那么多次，从来没走过这条路。 两边虽然都是小区，但没有出入口，路灯光昏暗，行人寥寥。 马上到达的时候我开始扫码准备付钱，师傅问要不要他帮忙打110，我说不用了，等我先处理一下，不要浪费公共资源。 师傅一边靠边停车，一边叹气说好大个事嘛，命要紧。 我一边输付款密码一边回应说就是，抽风嘛，打一顿就好了。 师傅哭笑不得，说你还是好好劝，莫搞些事来做。 谢君为对我的快速到达显得十分吃惊。我说有条路过来一点都不堵车诶，你走过没？ 他说我的车放车库都要生锈了，天天都出差。 其实我懂他的点。有句俗话，说成年人的崩溃就在那一瞬间。飞机晚点已经很磨人了，本来想回家好好休息，结果发现钥匙没带，情绪正好推到临界点。 我问他咋办，喊开锁师傅来？ 他说给谢潘晨打了电话，本来想让她送钥匙过来，结果谢潘晨晚上有课，明天才能回来。他跟自己赌气，就不想找开锁师傅，就打算在这里坐一个通宵。 我本来想骂他那就坐一个通宵嘛，打电话给我捞灾！想了想忍住了，等一下真情绪崩溃，我怕我也搞不定。 我说晚上这么冷，你想得出来。走，去我家嘛。 谢君为伸手抱着我的腰，头靠在我的肚子上，说你上次买那瓶酒喝了没？我想喝。 我想捡块砖砸到他头上，搞半天在惦记我那瓶酒。 我说喝喝喝，树砍了免得老鸹叫。起来走，未必还要我抱？ 其实也不是啥好酒，只不过闲来无事去逛展的时候，一个卖红酒的小摊可以品尝，我觉得有一款很好喝，跟老板拉扯半天就买了。上面一串法文还是啥文的我也懒得管，在购物网站上没搜到同款也就一直没舍得喝。 谢君为给我看他手机上一张图，是他们公司发的奖状，授予他公司首席技术顾问的称号。 我说你们公司还真是复古，奖金好多？ 他说屁的个奖金，说的一年只发一次奖状，全公司就我一个人得。我真是谢谢他全家。 我说上次你不是说你客户有意挖你去他们公司IT部吗，你重新考虑一下不。 谢君为抓头，说吃技术饭的人，只能往上走，一旦往下走了，掉队之后就再也跟不上了。 我点头表示赞同，说那倒也是，你还没到躺平吃老本的时候，暂且忍耐。来，背一下《孟子·告子》第十五则。 谢君为一脸茫然，想了半天说是不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我说对，小时候都背过，结果都是知易行难。时间不早了，我先睡了，还剩半瓶酒，你将就这几句话把剩下的酒喝完也早点休息。 我有点心痛我的酒，红葡萄酒，微甜，不酸也不涩口，但是在谢君为喝来，估计完全不是这个味，如牛嚼牡丹。早晓得要被这样糟蹋了，当初该跟老板要个联系方式，好歹还能再买一瓶来，我细细品鉴。 不过这样也好，如果真等到我想喝酒的时候，可能跟今天的谢君为差不多，开了来喝估计也不复那天的味道。 王珊珊发微信说结算的工资要等周一上班之后财务那边走流程付。 我说无所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们公司不给，我就找你要。 王珊珊说好，下周如果流程走不下来，我就提把菜刀去老板面前坐到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