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赠尔不沉舟》 第1章 第1章 楔子 西境魔域,终南海岸夜幽谷境内 终年日光不照的夜幽谷燃着深蓝的熊熊大火,火光冲天,宛若一朵盛开到极致的青莲,甚至深谷背后的终南海上也燃起了无边业火。 谷内开得花团锦簇的月光兰被焚烧殆尽,余烬在空中翻飞升腾,使这业火的幽幽蓝光更显可怖。 原本漆黑一片的夜幽谷此刻除了铺天业火发出的火光,还可见天空中覆盖整片山谷的金光阵法,与火势较劲一般沉沉压下。 魔尊莲烬站在夜幽谷口一片莲池中心的小岛上,如墨长发凌乱散开,原本华贵无匹的暗金纹玄铠如今破败不堪,浑身上下遍布深可见骨的伤口。 他将手中的玄墨剑撑在地上,火光映在他沾满鲜血的脸上忽明忽暗,罕见地透露出不支来。 “原来这就是我的结局。”莲烬喃喃着闭上双眼,平静地接受自己的命运。 他用人魔仙三族的无数性命燃起了焚天业火,欲焚尽三界众生。也许是有了他这样难得的大恶人,竟使得人魔仙三族空前团结起来,合力对夜幽谷布下无尽阵法,势要将他诛杀在此。 纵使他修为盖天,但终究形单影只,又耗去了大半功力炼制业火,现下身负重伤,面对凝聚三族全力的剑阵,他也只能平静地等待自己的结局到来。 他一生多杀劫,干了不少逆天而行的事,从来都是一往无前。 终局时,竟无力反抗,只能引颈待戮。 这还是他第一次发现手中紧握的玄墨剑那么重,扎在湿软泥地里怎么都拔不出来,难得的,他也觉得有些疲倦了。 往日里夜幽谷有众多小妖,常在谷中打闹,哪怕夜里也喧嚣。 此刻他闭上眼,第一次感受到夜幽谷竟如此宁静。 微微的风声,业火焚烧发出的呼哧呜咽,头顶剑阵里万剑摩擦发出的铿锵,远处终南海连绵不绝的汹涌波涛。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临终遗言的话,莲烬说不出。 他这一生没什么值得后悔的,身负天杀星命格,无论做人、扮仙还是成魔,他都走到了极点。 恨他的,他杀了个干干净净,他恨的,都早已尸骨无存,无辜的,也引不起一丝同情,统统投入铜炉之中炼个灰飞烟灭。 至于爱他的,大抵也是没有了。 走这条不归路,他从不后悔,最多不过棋差一招,葬身在此处,也是千古留名的大魔头,全了一生轰轰烈烈。 天上的剑阵似乎投了下来,他仿佛间听见了千军万马执剑而来的咆哮,寒气扑面而至,驱散了业火的灼热。 等了好一会儿,他始终没有感受到诸天仙剑穿身而过的痛苦。 缓缓睁开眼,他手中的玄墨剑再也支撑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他前方站着一个人。 那是一张有些熟悉的脸,只是岁月太久,又许是习惯了刻意遗忘,他一时之间想不起来这是谁。 那人眉心一点朱砂,身穿一袭白衣,背上挎着一个包袱,衣着简洁质朴,其上没有仙家纹路,看不出是哪家仙师。 他大约已经力尽,抵挡剑阵的光幕上有许多裂痕,不少仙剑从裂隙中窜出。 那人胸膛中插着十几把长短不一的剑,周遭还有许多穿胸而过,满布血迹的仙剑。 说是穿着白衣,也只是从殷红的血迹中残余的几片白色布料判断的罢了。 耗费法力蕴养的莲池忽地沸腾起来,池中红莲争先恐后地围在白衣男子四周,花瓣飞散,只想触碰到他,哪怕一点。 这人是谁?这年头竟然有人愿意以身为魔头换命。 白衣道长神色竟然还是那么从容,他没有从喉咙中泄露一丝万剑穿心的剧痛,只是用一双平和的眼望着他。 漆黑的瞳孔中只有业火苍蓝幽幽,莲烬读不懂其中明暗的含义。 只觉得这一眼似乎跨过了百年。 莲烬想站起身走近他,看看这究竟是谁,只是搜尽全身也找不出一丝法力,他只能呆愣在原地。 空中还有仙剑正在飞来,他想大喊,让这人滚开,他还没有懦弱到要别人替他去死。一人做事一人担,他做这些事的时候没有犹豫,从不后悔,也不需要任何人替他承受代价。 但莲烬喉头一阵嘶哑,张开嘴竟发不出一丝声响。 只不过万剑似乎搞错了攻击对象,全都朝着那位白衣仙师飞去,这次朝着四肢攻击,穿透了那位仙师不算强健的手臂。 终于,莲烬听见那人开口了,却不是痛苦的嘶吼。 那声音中掺杂着微薄的仙力,使得夜幽谷范围内所有人都能听见。 “在下叶怀舟,替魔尊受刑赎罪。”他的声音平和坚定,仿佛没有感受到没有任何痛苦。 此时站在山峰上的人魔仙三族精英才发现不对,漫天火光遮掩谷中情形,方才他们并没有发现有人闯入了阵法之中。 “叶怀舟是谁?” “快停手!那可是临安叶氏的怀舟宗师啊!”有人惊呼。 “真的假的?不是说已经死了好几十年了吗?怎么可能出现在阵法里?”有住在临安的修士震惊道。 “如何停手!纵他是宗师,自己要跑进夜幽谷也是自寻死路!”站在仙族前排的一位道长疾声斥责。 “这天下竟然有人要为魔头替死,真是疯了!可惜他一身宗师修为了。”不少魔族如此感慨。即便同为魔族,他们也是不愿和莲烬站在一处的,他们都认为莲烬早已疯魔,炼出业火要焚尽诸天,谁愿意同他一处那便是疯了。 叶怀舟如此说完,也仿佛力竭,趁着手筋未断,召出他的佩剑拂柳,将其掷于莲烬身前。 “怀舟?”莲烬好不容易开口,只能发出两个嘶哑短促的音节。 叶怀舟是谁?为什么他会觉得心里空了一处? “莲,你还活着真的太好了,不要怕,我来渡你了。”叶怀舟冲他微微一笑,只是口中不受控制地涌出鲜血,清俊的脸庞沾染血色,好似血污白雪。漫天剑光,血染白衣,他胸口最红,眉间那一点朱砂在血迹中隐隐发光。 红莲翻飞,遮天蔽日,妄图为他抵挡剑雨。有一片落在叶怀舟脸颊上,他神色颤动,想要摸一摸这片花瓣,却再感受不到手的存在。 莲烬还想说什么,却被拂柳仙剑搭着飞入业火海,落入一叶泛着微微光华的白色孤舟中。小舟漂浮在业火之上,缓缓向终南海驶去。 业火由恶业积累而成,焚烧净化万物,红莲焚身,青莲焚心。这孤舟却在业火海上划出一方清凉天地,安然无恙地行驶,像是命运洪流中逆行的旅人。 拂柳仙剑立在孤舟尾部,朝着叶怀舟的方向剧烈震颤。 莲烬砸在孤舟上,牵动了身上的伤口,将白舟染出一片血色。他有好多话想问,有些话好像此时不说,就再也没机会提起,心头翻腾的莫名情绪比业火海更加汹涌。 可万剑诛心阵到来前,他已经承受了数十座专为他设计的诛杀血阵,早已是强弩之末,如今再也支撑不住,就要闭上眼昏过去。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时刻,他恍惚间听见了叶怀舟温和的声音。 “能听你再唤我一次实在是太好了,再见了,莲。” 莲?已经许久没人这么唤他了,莲烬遇到的仙族大多都叫他魔头。 万剑诛心阵感受到莲烬正在离去,发狂般袭来,彻底击碎叶怀舟化出的光幕,有剑穿过了他的颈项,有剑穿过他的手掌…… 粉身碎骨。 业火海也被剑风激得暴动,莲烬乘着孤舟离去,夜幽谷中最后一片空地也被业火席卷。其中万剑穿心的红衣尸体脸上还挂着一抹微笑,身后的包袱被仙剑划破系带,一件黑衣散落下来,盖在叶怀舟身上。 莲池的所有红莲也于这一瞬爆散开来,化作漫天花雨落在叶怀舟尸体上。 就像一个诀别的拥抱。 片刻后,莲花化作一小簇红色业火焚过,再无一点踪迹。 那些无人知晓的过去,终究化作一地飞灰。 好一阵,万剑诛心阵才停息,夜幽谷山峰上的众人纷纷使出术法查探。 “报衡阳掌门,夜幽谷中没有查探到活物的气息,派出的引路蝶搜寻莲烬魔头气息,发现他似乎在向终南海深处前行。”一名仙门弟子朝仙族首领汇报。 旁人听见他的话,无不面露惊色。这万剑诛心阵乃合三族精英之力而成,献祭数百人,几乎耗尽了在场所有人的法力,竟然还能让他逃出生天! “那魔头就算偷到一条小命,也必定身受重伤,必须乘胜追击,斩草除根!”另一派仙门道长手执拂尘恨恨说道。 “想追杀他,也得渡过这业火海才行,在座诸位谁能做到?”现魔族头领,原为莲烬护法的夜狼鬼王不屑道。虽然他们叛出莲烬手下,但也只不过为了活命,对于莲烬和业火的能耐,他们再清楚不过了。 众人面面相觑,纷纷叹息,确实,在场所有人,没人能渡得过这冲天的青莲业火海,不然他们也不会封禁夜幽谷,隔空投下阵法诛杀魔王了。 业火焚烧无上恶业,身怀贪、嗔、痴三毒的生灵会被业火重重灼烧,红莲焚身,青莲焚心,修为低下者靠近就如同白纸遇火,转瞬便成飞灰,唯有宗师之上的境界才能在业火中存活片刻。 但说来也是奇怪,那叶怀舟据传已经坐化好几十年了,方才怎么会在万剑诛心阵中出现? 仙族派人下去调查到,叶怀舟原本隐藏在仙族阵营后方的叶家方队中。百年前开始,叶氏不再参与仙盟会晤,临安又没被魔族袭击过,叶家能答应来参与夜幽谷围剿已是不易,所以仙盟只让叶家弟子在后方助阵。谁能想到这人竟然悄悄进了夜幽谷,还替魔头挡了剑阵杀劫。 最不可思议的是,他如何穿过业火海? 夜幽谷占地极广,其间禁飞,从山峰到夜幽谷中央莲池要步行许久。这般业火灼烧即便是宗师也绝不可能挨过去,可他偏偏做到了。 难道他身上没有贪嗔痴三毒吗? 就算叶怀舟没有三毒,不受业火焚身焚心,那莲烬呢?他虽可操控业火,但身负重伤时哪还有法力控制,纵使他,沾上业火也是要死的。像莲烬那样野心勃勃的魔头,定是贪嗔痴三毒俱全,如何在业火海中远遁? 众人一时之间沉默了,他们确实无法渡过业火海。 良久,沧渊宗衡阳掌门沉声道:“眼下追击魔头确不可为,四十九座血阵施下,他就算逃出去也不可能立刻休整好。当务之急,我们必须控制业火的态势,不能让它继续蔓延。不若在此处设下禁制,将终南海沿岸封禁,同时留下弟子驻守,一旦发现魔头踪迹,即刻上报。” 衡阳作为此次围剿行动的牵头人,对魔头深恶痛绝,沧渊宗在魔域大举来犯下几乎全灭。他不过二十五六岁便承担起沧渊宗掌门之位,妻子也在方才血祭剑阵,故而此刻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番话。 “好!杀得了他一次,就能再杀他无数次!”魔族也应声附和。 只是这次围剿花费无数天材地宝,六百人魔仙族人献祭才设下七七四十九座血阵,下次还能凑齐这么多珍惜材料和献祭者吗? 不过总算是暂时击退了莲烬,天下总算可以太平一段日子了。 目标是把本文写完!加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1章 楔子 第2章 第2章 临安初遇 那天业火焚烧苍穹,弥漫至终南海上。业火没有实体,水泼不灭,如今的终南海或也可改名为终南业火海。 一只灰白色的小舟漂浮在终南业火海上,随风飘摇,没有半分业火能够侵入其中。小舟尾部立着一把通体碧绿的仙剑,剑柄上镌刻着柳枝花纹,柳叶剑穗微微扬起,竟与小舟航行的方向不同。 这一叶孤舟上载着莲烬,本该于昨日命丧夜幽谷的魔尊,此刻仰躺在小舟上,一袭黑衣破破烂烂,露出他身上还未愈合的伤痕。 也不知究竟漂浮了多久,莲烬猛地睁开眼,坐起身来。一番动作牵动了身上的伤口,他却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看着周遭无尽的业火。 “啪嗒、啪嗒……”他低下头发现有什么东西正不停滴落在衣服上,鲜红的,浸湿了好大一块,他摸了摸水滴的来处,竟然是眼睛。他根本控制不住,心头思绪纷繁复杂,血泪止不住地流。 哭?他堂堂魔尊怎么可能为了一个根本不认识的人哭?不过是大战之中身体受创的后遗症罢了。 “哈哈哈哈哈”莲烬捂着眼发出一阵听不清究竟是喜还是忧的笑声,“要你来救我!谁要你来救我了?活该,活该!” 衣衫破败的魔尊殿下形容狼狈,脸上挂着新鲜的血泪,站在焚天业火之中好似疯魔。 小船随着他的动静左右摇晃,拂柳似乎听见了他的话,剧烈地用剑身敲击船尾。莲烬看向仙剑敲击的地方,那块木头的颜色与小舟相同,但隐隐发出白光,他伸出手查探那块木头,触感温润,其间饱含灵力。 这竟然是一块大宗师的仙骨。 仙族天生自带一块仙骨,随着不断修炼,可以将□□凡骨炼为玉肌仙骨,等全身上下都修成仙骨,那便是成就了金身,可千年不老,万年不腐,水火不侵。古往今来,除去飞升成神的,仙族修成金身的也不过十余人罢了。 拂柳仙剑一直敲击的地方露出一块灰褐色的树皮,旁边散落一些灰白色粉末,莲烬颤抖着去碰那粉末,还不等他碰到,那些粉末便闪着微微白光涌上前,紧紧贴在他掌心。 莲烬望着手中粉末,心头似有山崩地裂,说不出话来。 这是一艘用仙骨做成的仙舟。 头尾镶嵌着一位大宗师的先天仙骨,舟体用罕见的上古梧桐树制成,凤栖梧桐,百火不侵,其上还覆盖了这位大宗师的仙骨灰烬。 叶怀舟。 莲烬心中的波涛比这业火海更加翻涌,他想起昏迷前在夜幽谷最后看见的画面,那位白衣胜雪的宗师眉心一点朱砂,神情温和宛若神明。却浑身是血,万剑将他粉身碎骨,最终被业火吞噬,魂归虚无。 叶怀舟,叶怀舟。 莲烬躺倒在船尾的骨头旁边,望着飘动的柳叶剑穗,里面似乎包裹着什么…… 百年前的临安叶家。 清晨,空气中还弥漫着一层晨雾。 “放纵形骸如春冰浅薄,片刻快意,德行崩摧。纵口腹声色,脱缰为劣马,损己身,蒙尘宗祠……” 叶家私塾明镜阁前,三四十名身着青碧锦衣的叶家弟子蹲着马步,面色郑重地念着叶氏家训。这是他们每天晨训必须做的事,临安叶家以治家严苛著称,门下弟子从记事起便要背诵家训,字都没认全的年纪,也要将家训铭记于心,日日警醒。 现今修仙者多投靠不问出身的门派,像叶家这样的仙门世家大多没落。好在叶家扎根临安多年,根基深厚,尚还有底蕴可以依靠。 站在最前方的是叶家嫡系弟子,领头的少年比同一排的弟子看上去小不少,少年人眉心有一点朱砂,面容尚有未经洗练的稚嫩,眼神却出奇沉稳,十七八岁的年纪便已是这一辈嫡系弟子中的翘楚。 这位少年是临安叶氏少家主叶泫,他面容清雅,年纪不大,已有出尘之姿,每日背诵的家训他念起来也毫不敷衍,庄严郑重,教人分不清是他在念家训,还是家训化作这样一位翩翩少年。 结束半个时辰的早课,他也不如旁的弟子一般胡乱伸展肢体,只负手站立片刻,便进了内间休整。 说是休整,他也没有半分懈怠。叶泫闭眼跪坐在前排靠窗的座位,背挺得笔直,青碧锦衣裁剪得当,衬得少年如同一棵古松。 时值春三月,晨光和煦,微风拂动,少年巍然不动,落地的木隔扇外才冒新芽的槐树枝叶轻轻摇晃,春光透过窗棂斜斜地照在他身上,盈满春意。 明镜阁主要教授家传仙法、仙门礼仪、骑射和诗词曲赋等等,前来授课的是叶家上一辈德高望重的长老,有时也会请外家道长前来讲授一些开阔眼界的东西。 今日授课的是思德堂长老叶守行,他穿着一身松柏绿外袍,其上用银丝绣着细叶落波家纹。他一如既往地梳着长老统一的束发,光滑整洁,可不知为何,今日颇显的有些灰头土脸。 行过礼后,叶守行沉声道:“今日开课前,有两件事需要告知大家,九阙天即将开启,此次九阙天秘境我们家会参加。” 九阙天是东陆中心的一处仙境,据传是万年前,上古时期众神成立天界前在人间的居所,仙气充沛,遍布高阶灵兽,有开满仙草的仙山,在那里修行事半功倍,是洞天福地榜上第一的存在。 九阙天对修行大有益处,每二十年会打开一次,只许二十五岁以下的青年进入,但叶家立家之后,过去千年从未参加过。 一来叶家惯来保守,又根基深厚,有自己的洞天福地,与其去九阙天争抢那摊到众人头上不知剩多少的机缘,不如留在自家修行。 二来九阙天虽然机缘众多,但也暗藏危机。仙境内遗留有上古诸神的许多阵法,经年无人打理,有些穿梭阵法渐渐生出了灵智,会随机连接东陆上的凶兽居所、奇谭险境,往年前去九阙天历练的弟子里一多半都是葬身在这些阵法之中。 基于如此如此,这般这般的理由,保守的叶家家主和长老们拍板决定,这机缘不要了,别挣不到机缘,反倒葬送了门下弟子的性命。 叶家作为古老世家,长老弟子之间多有姻亲关系,血缘关系盘根错节,所以不愿涉险。其余仙宗门派都是抢着送人去九阙天历练,虽然也可能葬身其中,但只要得到九阙天内的机缘,未来仙途定然光明璀璨。 下座弟子虽然有些震惊,可也没有十分意外。近些年世家式微,不得不承认那些宗门大浪淘沙的法子有其独到之处。 仙门仗着自己淘出的金子,大肆宣扬各自名号,售卖仙丹、仙器、符箓,严重冲击各地世家宗族声望。叶家还能算得上东陆南部说得上名号的家族,但也早已呈现颓势,如今走出这一步也在众人预料之中。 “虽然我们从不参与九阙天秘境历练,但族中情势大家想必也有所了解,我也一直认为温室培养不出真正的强者,唯有风霜历练才能磨砺出宝剑。只不过九阙天确实过分凶险,这次前去要面对真正的生死考验。”惯常严肃的守行长老此刻看向下方年轻弟子懵懂又期待的眼神,明白他们并不能真正体会族中长辈的心意。 “仙盟历代对进入九阙天的弟子人数都有限制,为的就是防止大宗子弟仗着人数抱团欺压弱小。此次我们准备派七名弟子前去九阙天历练,大家课后也得多做准备。”他并没有说清楚究竟是哪七名弟子,但大家心中都对人选有所猜想。 “另一件事,今天有一位新弟子要加入明镜阁。”他说完,有些气恼似的抖了抖白须。 众弟子惊讶,明镜阁是叶家私塾,虽有外家道长前来讲学,但从来不收外家弟子。而叶家的弟子们都是从小一处长大的,谁家小孩子年纪到了要来入学,那都是不用通知的事。今天竟有大家都不认识的人要进到明镜阁求学,众弟子都感觉十分惊奇。 叶守行说完也不见引新弟子入座,只是有些气急败坏地站在堂前沉默着。 叶泫始终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神情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抬手朝窗外施法掀起一阵微风。 叶家地处群山环抱之间,高山雪水融化,建筑在小河两岸错落。明镜阁修建在河流中心的一座小岛上,两侧除了窄窄的石头小道,只有几棵冒着翠绿新芽的槐树、柳树,空中偶有柳絮飘飞,在春色绿意间洒下林间雪。 那阵风说大不大,刚好刮开窗外枝叶紧紧相依的槐柳,吹开柳枝,露出其下的槐树。 高大粗壮的槐树枝干上竟有一名少年叼着一片槐树新叶,穿着束身黑衣,修学用的青碧锦衣散乱地披在身侧,仰躺在槐树上,一条修长的腿伸出,漫不经心地晃荡着。槐树上积攒的露水因着他的晃动终于支撑不住,滴落一滴砸在他微微敞开的领口,溅起水花。 此时太阳已经挂在半空中,时辰尚早,晨光柔和温暖,斜斜地从少年身后照来,将他高扬马尾的发丝打得透明金黄。发觉自己身前的柳叶被吹开,少年冲着明镜阁瞥了一眼。 他眉眼上挑,是一双好漂亮的狐狸眼,乍一望仿佛看见点点星辰在他眸中坠落,灿若星河。 叶泫与他对视一眼,好鲜活的少年。 他翻身跃下槐树,掀动一旁的柳絮翻飞,携着窗外未散的晨雾,一脚踩在叶泫身侧的窗台上,背着春光轻盈地跳入堂内。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见他不走正门,踩着窗台进到室内,叶守行只觉得一阵火气冲上心头,奈何叶家规矩众多,他极少骂人,如今翻来覆去也只能反复念叨这四个字。 “叶崇!还不快快坐下!”见他大剌剌地站在堂内,不时左右翻动叶家学子书案上整齐的书册,叶守行急得将手掌砸在书案上。 堂下一阵议论纷纷,叶崇,是个从未听说过的名字。 此话一出,叶崇竟听话地立刻坐下了。 只是……他竟就近坐在了叶泫旁边。 叶家私塾都是一个学子一张书案,书案宽敞,即便坐上两个人也不显得拥挤。 叶泫见他坐在自己身旁,缓声道:“你为何坐在此处?” 叶崇并不像叶家学子那样端坐,他一脚弯曲,手撑在膝盖上,“我就想坐在这里。” 明镜阁的书案历来都是学子自行从库房搬到此处的,长辈事多,自然不记得给他安置一张书案这样的小事。 叶泫望向长老,叶守行许是觉得与叶泫这样品学兼优的弟子一处,或能管住叶崇,便用眼神示意叶泫保持现状。 叶守行走到叶崇身边,用戒尺点了点他不安分的双腿,见叶崇也算是摆出了端坐的姿势,才回到堂前开始授课。 拂柳:老爸你不记得我们了吗?你没有心! 小莲:心痛勿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2章 临安初遇 第3章 第3章 临安初遇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叶崇坐起身来的时候天色已晚,明镜阁里一眼望去没人,他披着一件不知来处的月白色外袍,摸着被长老打得有些痛的脑袋,伸了个懒腰抄起外袍向外走去。 倒也不是一个人没有,大约最后一堂课上完还没过太久,负责今日打扫明镜阁的弟子还没离开,他们拿着扫帚在阁外清扫被风吹得到处都是的柳絮。 叶崇双手抱在胸前,神色漠然地经过。 此时太阳已经落山,残阳留下的余光已经不多,一弯新月挂在对面空中,细细长长,毫不起眼。 弟子们聚在一起说得认真,并没有发现他。 “真的吗?怪不得之前从来没有听过他的名字。”一名弟子拿着扫帚在地上漫不经心地挥动。 “当然是真的,我去问了父亲,他明明白白告诉我叶崇就是当年二伯和歌女私奔,偷偷生的孩子,前些日子二伯去了,才把他送回家里来,闹得长老们好不安宁。”说话的弟子朝着他们掩着嘴,小声说道。 “对对对,我中午回去跟阿娘说到这件事,她说送叶崇回来的车队还死了好些人呢。”他一边说着一边抚了抚胸口,似乎在说什么可怕的事。 “啊?这么晦气吗!”不知此事的弟子纷纷惊呼。 “可不是,私生子,一出生就克死了自己的母亲,未及成年又克死了父亲,看他今天课上的做派,毫不讲礼仪规矩,真不知道长老干嘛要让他和我们一同进学。”一名弟子愤愤道。 “是啊……” 议论声不停,叶崇不知是毫不在意,还是早已习惯,面无表情地朝明镜阁大门走去。 就在他快走出去时,议论声突然停了。 叶泫不知何时到了他们身侧,“你们留在此处就是为了方便议论他人是非?”他手上提着一个食盒,语气平和,却自带一股威严。 这群留下来洒扫的弟子中不乏年纪比他大的,此刻却都拱手向他恭敬地行礼,“二公子。” 叶泫挥手施法,将地上被胡乱扫来扫去的绵白柳絮聚在树下,“这些事不是他可以选择的,他从小不在此处学习,自然许多规矩做的不比你们好,但每日晨诵家训,我看你们都忘了。” 一名弟子恭敬回话:“记得的,家训十一条,不传无轻之谈,无听毁誉之语。” 叶泫道:“兼听则明,偏信则暗,分辨一个人如何不是听他被传成什么样,而是看他做了什么,如今他什么都没做,你们便在背后如此议论,自去戒律堂领罚。”说完他便拂袖进了明镜阁。 众弟子被他训斥,不免有些面红耳赤,十分不好意思,彼此之间也不多言,收拾好剩下的东西便也离开了。 他们倒也不是对叶崇有多大恶意,只是叶家生活简单,管教弟子十分严格,每日生活并没有什么趣事,众弟子心思单纯,看待善与恶都十分简单。 难得来了一个与众不同的少年便心生好奇,又因父母告知的信息,对他的身世感到十分意外,心中不自觉便对叶崇有了不好的看法。此刻听了叶泫的训诫,也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大多红着脸走开了。 叶崇本来快离开了,听到叶泫的一席话,看着手中的外袍,扭头回去,恰好撞上了洒扫完离开的一群弟子。 众弟子见了他,联想到方才的事,也不知道他听到多少,连忙心虚地低着头走开。 叶崇回到明镜阁,想起叶泫,白日里把他从树上暴露出来,课上课下板着一张死脸,方才却又为他发声,看这外袍也多半是叶泫给的,他轻哼一声,对此人感到有些好奇。 叶泫环视屋内一圈,正要离开时,撞上刚进来的叶崇,他方才便感应到门口还有一人,想来就是叶崇,便知道叶崇大抵也听见了弟子们的议论。 他正要出声时,叶崇抬起那双漂亮的狐狸眼,抢先一步道:“还你外袍。”说罢便将手中的衣裳丢给他。 叶泫也不问他为何知道这是自己的外袍,只从容接过,而后将手中提着的食盒递给叶崇,另一只手轻搓鬓角留下的长发,“这里有一些糕点,方才你睡着,错过了晚饭,家里不开小灶,你饿了便吃点糕点垫垫。” 叶崇接过盒子,掀开盖子,里面摆放着一盘圆滚滚的青团,一盘粉嫩的桃花酥。他没说什么,也不等叶泫一道,转身便走。 叶泫看着他匆匆忙忙离开的背影,摸了摸鬓边长发,只觉这事有些棘手。 中午休课时,他去了议事堂,向长老询问关于叶崇的事,大体上和弟子们议论的没什么出入。 这一代叶家主家有两个儿子,长子叶散人和小五岁的次子叶隐拙,遵循叶家祖祖辈辈的规矩长大,兄弟间感情甚笃。可应继承家主位置的长子叶散人天资平平,勉强能算及格,次子叶隐拙却天赋惊人,堪称叶家近百年来最优秀的弟子。 此处本应有次子不满长子平庸,于是掀起血雨腥风的篡位故事一篇,但两位公子极为亲近,心性通透,长子叶散人自知资质不足,十七岁时便主动提议将少主的位子给叶隐拙,叶隐拙也欣然接过了少主之位。叶家长老们看着二人兄友弟恭,仿佛也看见了叶家之后几十年的光明未来。 转折发生在叶隐拙二十三岁时,他外出游历意外救下了临安菡萏画舫的一名伶人,才子佳人,英雄救美,不识凡尘的少年遇上温婉柔顺的伶人,几番接触下来便心生爱意,定下一生之约。 可叶家挑选族人配偶最看重家世清白,人品端正,势必不可能接受族人与伶人成婚,更别提让她做未来的家主夫人。 叶隐拙乞求兄长收回少主之位,他以为自己不做少主,或许就有迎娶心爱之人的机会。但即便最旁支的叶家人,也断然不能与伶官成婚。最后,叶隐拙在族中闹了好大一场,自废仙骨,化去金丹,脱离叶家与爱人远走高飞。 也就是那年,他们的父亲,先家主大受打击,病重身亡,叶散人接任家主之位,于次年将女儿叶澄立为少家主,借着女儿的过人天赋坐稳了家主之位。 或许是上天有意刁难,才子佳人的故事并没有好结局。叶隐拙离开叶家后远去临沂,与爱人徐婉心成婚,他靠着一身武艺开起了镖局,日子也算过的和和美美。 成亲后过了五年,徐婉心有了身孕,二人在他们隐居的竹林中,一人抚琴奏乐,一人闻声舞剑,携手在纸上写下孩子的名字——叶崇。 可命运无常,这个本该在爱与期盼中诞生的孩子,一出生便失去了母亲,叶隐拙也失去了自己此生挚爱。 往后十数年,叶隐拙一个人经营着镖局,将叶崇拉扯长大,教了他一身叶家家传武艺。 直到半年前,他在一次运镖路上偶遇魔族,失去仙力的他不敌魔物,身受重伤,撑着一口气回到临沂,临死前告知了叶崇身世,并修书请求兄长叶散人代为照料幼子叶崇。 叶散人极为疼爱弟弟,当初叶隐拙要脱离叶家,他也是百般劝阻,夹在弟弟与族人之间受了不少猜忌。如今看着失去双亲的少年叶崇,十分不忍心,力排众议,将叶崇接了回来,算起来叶泫还是叶崇的堂兄。 至于接叶崇回叶家的车队死了不少人,确有这一回事。也许真的是比较倒霉,叶崇在来临安的路上遇见了作乱的魔族,接他的车队伤亡惨重,他也被魔族捉去,救回来时受伤严重,休养了许久才好起来。 叶泫看他匆匆忙忙离开,目光沉了几分。 叶崇提着食盒走出明镜阁,叶家安排他住在汀兰小筑,离明镜阁有一段距离,从明镜阁正门走出,踏着雕刻成荷叶的石头小道,离开湖心岛。 叶崇手中把玩着一只小小的青团,晶莹圆润,散发着艾草清香。他也不吃,就拿在手中观赏,好像拿着的是什么翡翠宝玉一般。 夜晚的叶家十分安静,汀兰小筑在主宅的西南角,除了日常巡逻的弟子,几乎没人会走这条小路。夜间有阵阵微风,吹得叶崇额前的碎发不停晃动,小路边的草丛也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忽然叶崇拿着青团的那只手红光一闪,掷出一物,破空声清脆,草丛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接连倒下。 他走过去漫不经心地拨开草丛,三名黑衣人倒在地上,其中两个已经被叶崇掷出的东西一击毙命,另一个不知是侥幸活命,还是叶崇有意留他一命,正捂着脖子上的伤口苟延残喘。 叶崇居高临下,戏谑地看着黑衣人,“甩不掉的虫子,居然能找到这里,溪渊派你们来送死?” “果然……是你,尊上……下了寒夜……令,你逃不了的。”他脖颈处的伤口汩汩地涌出黑色鲜血,说着说着似乎就要断气。 “不知死活。”叶崇不屑地说道,脚重重地踩在黑衣人脸上,微微扭动,黑衣人发出痛苦的闷哼。 “蝼蚁,也敢跟踪我。”说完便一脚踩碎了黑衣人的头颅。 叶崇在掌心化出一朵娇艳欲滴的红莲,将三人的尸体收进红莲之中,莲花吸食魔血,他脚底的血迹也一并吸了个干净。 红莲吸饱魔血,通体散发出令人迷醉的妖冶红光,叶崇将它收回掌心之中,指尖蔓延出一丝细微裂痕。 “真是不禁用。”叶崇挥挥手,那条裂痕又消失不见,他提着食盒继续向汀兰小筑走去。 汀兰小筑建在河边,被灵气滋养而终年不败的兰花包围着,花朵散发出清新的香气,是一处清幽居所。 叶崇进门后不知想到什么,将食盒甩手扔在地上,轻捻指尖沾染的艾草粉,抬脚将地上的食盒踩了个稀巴烂。 忽然他又笑出声来,“道貌岸然的家伙,这副面具撕下来一定很有意思。” 粉碎的食盒孤零零躺在草地上,叶崇转身进了房间,留下满地狼藉。 小莲总有一天会为自己今天扔掉食盒的行为后悔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3章 临安初遇 第4章 第4章 临安初遇 叶崇在明镜阁呆了半月,这半个月来他在明镜阁就干两件事,睡觉和招惹叶泫。因他是家主的亲侄子,虽言行放纵,晨不早训,夜不归寝,总在临安城里瞎晃悠,授课先生们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言语上多有教训,却也不敢真的对他做些什么。 招惹叶泫倒不是故意,他每日在临安城里逛得累了,便会出人意料地“莅临”明镜阁,坐在叶泫旁边打瞌睡。得知他的身世,叶泫也不计较他不懂规矩,只偶尔在叶崇趴在书桌上睡觉,把手伸到他书页上时轻轻拨开。 叶泫觉得叶崇很像一只颇有脾气的小狐狸,看人的眼神总是高傲的,带着一丝不屑,总是懒散地滴溜着一双眼睛,趴在草地上睡懒觉,你看过去想摸摸他的绒毛,他又不乐意地跑开了。 一日休沐,叶泫与父亲叶散人主动拜访汀兰小筑,瞧见少年正坐在小河边,席地而坐,用简陋的竹竿钓鱼。 叶崇不爱穿叶家的衣裳,层层叠叠,丝绸对襟里衣、窄袖紧身中袍、统一的青碧锦衣外袍,金玉腰带必须一丝不苟地穿戴,离开居所还必须佩戴象征身份的玉佩,每一样都有严格要求,因他总是将衣服胡乱穿上,挨了长老不少白眼。 叶崇对这些规矩感到厌烦,只觉叶家就连衣服都和家规一般让人十分拘束。今日休沐,他只穿着白色里衣,外袍敞开披在身上,领口胡乱搭在一起,胸前大开一片,乌黑的长发随意挽在头上,散落碎发拂在修长脖颈上。 少年一条腿半弯,手搭在膝盖上撑着头,另一只手随意拿着竹竿,静待鱼儿上钩。 湖面平静,忽而泛起几丝涟漪,竹竿轻晃,叶崇轻挑竹竿,一条鲤鱼挂在杆头高高跃起,带出一片晶莹的湖水,正好溅在走到近前的叶泫身上,也给自己溅上少许。 叶散人对族中晚辈管教一向严格,众弟子多与父母住在一处,受父母管束,自然不会像叶崇这样衣冠不整,在河边钓鱼。可叶崇是叶隐拙唯一的血脉,叶散人对这个孩子颇为放纵,前些日子授课先生们时不时来找他,细数叶崇这段日子犯的错处,叶散人都一概糊弄过去,没有处罚叶崇。 这是他弟弟唯一的孩子,他的亲侄子。 叶崇换好衣裳,叶散人父子已经在汀兰小筑内等了好一阵儿,叶泫眉眼无笑意,神色有些冷淡。 “大伯找我有什么事情吗?”叶崇平静地说道,长发还有些湿,发梢滴答滴答地滴落水珠。 “没什么大事,前些日子我忙于族中诸事,没抽出空来看你,今天只是带你堂兄过来看看你在这里适不适应,……看来应该是挺适应的。”叶散人坐在汀兰小筑的树下石台,慈祥地说。 “谢大伯关心,我在这里挺好的。”叶崇道。 叶散人站起身,想要摸一摸少年的肩膀,叶却下意识地后退半分,叶散人只能收回手,“身上的伤都好的差不多了吧?” 叶崇在前往叶家的路上遭遇魔族袭击,受了重伤,在路上养了许久,到叶家时还没好全。 闻言,叶崇双手摊开,向叶散人展示自己的身体,“已经全好了,没什么问题。” “小崇,你父亲将你托付给我们,也算是认祖归宗,今后便是临安叶家人。”叶散人语重心长地说。 “家主是想说我规矩做的不好吗?”叶崇问。 叶散人早派人去临沂打听过叶崇的情况,他母亲早逝,父亲长期忙于运镖,没有什么时间教导他,除了闲时传授他一些剑术,其他什么规矩都没有教他。或许叶隐拙受够了叶家的家训家法,对待叶崇只求他舒心自在。 “大伯知道你在临沂过的无拘无束,但如今回了家,也要入乡随俗,守这家里的规矩对你自身修养也有好处。大伯不是说你现在这样不好,只是族中事务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慢慢地你也要融入家里才好。”叶散人不常接触叶崇这样的孩子,感觉十分头痛,他一边说着一边将叶泫推至身前。 “这是你堂兄叶泫,听说你们已在明镜阁见过了,以后有什么都可以问他。” 叶泫向叶崇微微颔首,叶崇这次笑得颇为灿烂,一双狐狸眼遮住半个瞳仁,“堂兄好,这些日子也给你添麻烦了。” 叶泫:“无妨。” 叶散人带着两个少年在汀兰小筑里闲逛了一会儿,看看衣服够不够穿,被褥够不够厚实,屋子是否合叶崇的心意,好半晌才离开。 目送父子二人离开的背影,叶崇脱下身上的外袍,叶家嫡系弟子统一的样式,无趣的紧。 回去的路上,叶散人将叶泫引至一处草丛。 “阿泫,你看此处有什么异样。”叶散人道。 叶泫闻言立刻用灵识进行探查,在草丛边,他感受到一丝灵力被排斥的异样感觉,很轻,他又用灵力扫过草丛,确认此处有排斥仙力的存在。 “禀父亲,有魔族气息。”通过灵力感应,叶泫可以肯定这里曾经存在过魔气,可临安地处东陆东侧,与西境魔域相距甚远,很少有魔族能到这里来。 在东陆上的人魔仙三族,其中人是天地规则应运而生,最初的人族之中有才能者找到了一种方法,可以吸收天地间的气为己用,从而提升能力。 吸收天地清气的人修成了仙,吸收天地浊气的人成了魔,最初的仙魔繁衍生息,逐渐形成了凌驾于人之上的仙魔两族。 他们代代相传,无论仙魔,只要堪破天道便可飞升成神,超脱尘世。近百年间,世间没有仙魔成功飞升,甚至只有修为极强者才能突破寿命限制,不然也只能如凡人一般活个百年。 由于修炼法门不同,仙魔的气息互相排斥,不能融合,故而叶泫能分辨出来草丛里的是魔气。 仙族魔族自古势不两立,仙族不事生产,为着日常的吃住与人族多有往来。仙道修行少染血腥,千万年间,仙族虽有移山填海之力,却不能肆意妄为,干扰人间事,与人间保持着良好联系。 但魔族不同,他们食浊气修炼,不禁杀戮,人族食五谷,浊气重,不少魔族以人族性命修炼邪功提升修为,与人族冲突不断。为防魔族妖邪实力壮大,仙家大多庇护一方,像叶家便守护着临安城的安宁。 “不错,最近护卫队夜巡时在临安城多处发现魔族气息,甚至连我们叶家内部也有魔族潜入,虽然几经探查无果,也没有什么伤亡事件,但不可掉以轻心。最近汐水教一直蠢蠢欲动,又碰上魔族来犯,我已经吩咐镜堂继续追查究竟是什么魔族,来此意欲何为,这些日子你不要到处乱走,就在府中修行。”叶散人神色凝重地说道。 竟真的是魔族,魔族吸食天地浊气,戾气深重,所行之道多以人血铺就,叶泫担心魔族在此处现身不知要掀起什么风浪。又听见叶散人的安排,眸光一暗。 “为父近来事多,许久没有关心你的修炼,最近修炼得如何?”叶散人问道。 “已破天境三重。”叶泫回答。 仙族修行,分为化、天、丹、地、凡五个境界,每一境界又有九重,普通仙族一生可能也只能达到丹境,结出金丹便到此为止。 叶散人满意地点点头,他天赋不高,苦修多年只到天境一重,之后多年不曾进步,如今叶泫竟比自己的境界都高上不少。 当初叶隐拙也是天资不凡,离家时才二十三岁,达到天境三重,已经是临安百年间最优秀的后生,而今自己的孩子不过十七岁,比当年的叶隐拙还要先达到天境三重。 叶散人道:“守行长老已经告诉你们今年要去九阙天秘境的事了对吧。” “是的,父亲。”叶泫恭敬回话。 提起九阙天,他不免有些激动。叶泫曾在临安救过游历至此的东海逍遥宗少宗主岑庚寅,二人相谈甚欢,岑庚寅向他描述过过逍遥宗记载的九阙天秘境,以及在九阙天历练能遇见的诸多奇遇,叶泫对岑庚寅讲述的九阙天十分向往,二人定下约定,此次九阙天开启时在秘境中再会,还要切磋武艺。 叶泫原本打算主动请求前往九阙天,恰好这次叶家也要前往参加,他便没有主动提起。 “此次你就不必去九阙天历练了,你资质卓绝,父亲相信你不必去九阙天走一遭也能担当大任。”叶散人平静地说道。 叶泫错愕地抬头,“不!父亲,我想去,九阙天秘境二十年一开,我不想错过。”他难得地有些激动,未曾想父亲开口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我们家还不需要少主前去争机缘!族中自然能为你提供洞天福地修炼。你有如此天赋,未来要继任家主之位,不能去那般危险的地方。”叶散人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坚决。 “父亲为何如此保守,固步自封!”叶泫停下脚步,站直了身体与叶散人争辩,身形竟隐隐比叶散人高出些许。 他第一次对父亲这样说话,叶泫实在不懂为什么族中长辈都如此保守,他如今的修为,在整个东陆年轻一辈都是翘楚,守行长老也说唯有风霜历练才能磨砺出宝剑,为什么他不能去? “你懂什么?这都是为你好!”看着面前已经与他一般高的少年,叶散人第一次发觉他已经这么大了,不用再仰视自己,面对自己的话也不再顺从。 “可……” 叶散人打断了他,“不必多说,我二十九岁临危接过家主之位,后来你姐姐出了那样的事,自你叔父和你姐姐走后,族中对我们这一脉颇有意见,还好你争气,也算稳住了咱们的地位。你可知那九阙天是什么地方,历年来死在那邪门阵法里的天骄又有多少,你对家族来说有多重要你不知道么?我绝不许你去。” 提起叶泫的姐姐叶澄,叶泫还想说些什么,却猛地一愣,心绪从不解转变为无名的愤怒,盯着父亲不容有异的眼神,想起一些散碎的记忆,他忽然又感到一种浓重的悲戚。 “此事不必再提,若你执意,就去宗祠自请家法,看着列祖列宗的牌位,你才知道什么最重要。”叶散人冷冷道。 闻言,叶泫低下头沉声说:“我知晓了。” 叶散人甚感欣慰,满意地拍了拍叶泫的肩,“父亲知道你最懂事,这九阙天不是什么非去不可的地方,在家里也一样是修炼,你身为少家主,不能任性妄为,闲暇时多去议事堂议事,你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家族未来都靠你了。” 叶泫轻轻点头,“那叶泫告退。” 叶散人没有挽留,他向来只要做好决定,通知叶泫,然后使他遵从即可,别的不过是小孩子闹脾气,用不了多久就会好。 叶泫没注意方向,埋头走了好远才停下,站在原地握拳沉思许久,一时支撑不住,忽然双腿一软,跌跌撞撞地扑倒在地。 他想起父亲的强硬,想起母亲的怨恨,想起未曾见过一面的姐姐,他只觉胸口闷了一块石头咽下不去,好痛好痛。 叶泫匍匐在地上大口喘气,几欲呕吐,一只手不住地锤打地面,直到这只手鲜血淋淋,他也没有停下来。 他是工具,是权力的容器,唯独不是一个鲜活的人。 小叶:每天真的很忙,要上学、送吃的、议事、修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4章 临安初遇 第5章 第5章 临安初遇 叶泫的姐姐叶澄死于十五岁盛夏。 那是一个如骄阳一般的女孩,自出生便展现出过人的天赋,十岁便由长老堂举办仪式定为少家主,守着叶家的条条家规,却又明媚洒脱,灼灼风华。 但这样天人之资的少女,死在了十五岁,也就是叶泫出生的第一年。 叶澄去世后,家主夫人戚嫣精神逐渐崩溃,最严重时不能见任何人,尤其是叶泫。听下人讲,叶泫小时候险些被她掐死,自那之后叶散人便不许他再见戚夫人了。 直到叶泫七八岁时,有一日突然又跑去寻自己的母亲,他凭着残存的记忆找到母亲的别院,推开门只见一名面容姣好的女子在柳树下舞剑,身段轻盈。 他脱口而出:“母亲!” 那女子确是戚夫人,她看见站在门口,面露欣喜,却犹犹豫豫不敢进门的叶泫,挥了挥手招他过来。 叶泫年纪尚小,见母亲并不是旁人说的那般病得深重,神情之中尽是温柔,他红着眼,一路小跑撞进了戚夫人怀里。 那是一个怎样的拥抱呢? 彼时的叶泫心想,这个拥抱,拿整个临安的秀丽风光来,他也不换。 叶泫感受着母亲的体温,原来母亲的怀抱是这样的吗?有淡淡的熏香,还有刚刚舞剑之后残留的温热。 戚嫣温柔地摸了摸叶泫的头,柔声道:“最近过的还好吗?” 原来母亲也是关心自己的吗? 叶泫大大的眼眶里盈满了泪水,终于在听见母亲的关怀后没忍住,流出眼泪。 “不好,”叶泫哽咽道,脸埋在戚夫人怀里试探着叫了一声“母亲”。 戚嫣把他的脸从怀中捧出,俯下身,拿出手绢轻轻擦拭他脸上的泪水,手绢质地柔软,带着一丝淡淡的檀木香。 “别哭啦,澄儿乖,等母亲生下你弟弟妹妹,你的病就会好起来的。”戚嫣一边说一边亲了亲他的额头。 叶泫不懂,澄儿是他的小名吗,可是父亲从没这样叫过他。 “母亲要生弟弟妹妹吗?”叶泫不解道。 戚嫣看着他的表情,以为他是吃醋了,拍了拍他的额头,“是啊,等弟弟妹妹生下来,你的七星天盲症就会好的。” 叶泫不解,什么七星天盲症?他从小身体健康,几乎没生过病,什么时候得了这个七星天盲症? 母亲是为了给他治病才没有陪在自己身边吗? 他还想说些什么,可是戚嫣放在他脸上的手好纤细,好温暖,他什么都不想问了,只希望母亲可以多触碰他一刻。 就在这时,别院的门被急匆匆撞开了,叶散人看见戚嫣放在叶泫脸上的手,只觉头皮一阵发麻,冲上前将拽着叶泫就要离开。 戚嫣见了他,原本温柔的神情立刻消失不见,转而化作疯狂的怒火,她抓住叶散人的手臂,大喊道:“叶散人!不许你带走他,把澄儿还给我!” 叶散人听见戚嫣的话,一惊,甩开戚嫣的手,“你看清楚!这是叶泫,不是澄儿!” 他捏住叶泫的头展示给戚嫣看,动作十分用力,叶泫的脸被捏得变形。 戚嫣惊惶地抓住叶泫的双肩,神情慌乱,歇斯底里道:“怎么可能?这么像,怎么不是澄儿?” 叶泫也有些被她的样子吓到,“母亲,我是阿泫啊……”看父亲母亲的反应,澄儿不是他,那澄儿是谁呢? “叶泫?!”叶泫眉心的朱砂痣好像一面能照见人心的镜子,戚嫣盯着这颗朱砂痣想起了什么,听见他的话,仿佛见了鬼一般将他甩开,跪坐在地上用手臂遮住脸,似乎不愿让叶泫看见自己。 叶泫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要把自己甩开,想走过去扶起她来,可叶散人死死拽住他,不让他挪动半分。 看见戚嫣的样子,叶散人也不好受,拉着叶泫就要离开。 见父子二人要走出别院,戚嫣拿起地上的木剑猛地冲过来,直直地朝叶泫刺去。 叶散人再忍无可忍,掌中罡风挥开木剑,将戚嫣掀翻在地,痛苦地说:“你到底要干什么!” 戚嫣头发被吹得散乱,再没有方才舞剑的灵动,她的身体止不住地抽动,面目狰狞地说:“杀了他!他害死了澄儿,他知道我们要做什么不会放过我们的!杀了他啊!” 叶散人拉着叶泫离去,没有回头。 叶泫被母亲的样子吓得不敢说话,却一直望着别院的方向,直到母亲跌坐在地上的身影越来越小。 母亲说要杀的人,是自己吗? 离开别院后,由于叶泫私自探望戚嫣,叶散人动用家法,五十桃木杖挥下去,叶泫生平第一次受家法杖刑,叶散人没有收力,直打得他腿上血肉模糊。 等他从祠堂禁闭一月出来,戚嫣已经被送出叶家。后来,他才从旁人口中慢慢拼凑出自己的身世。 叶泫看着染血的手,好痛,可是心为什么更痛呢? 就和那天被母亲拿木剑指着一样痛。 在叶家,他是少家主,是叶家继承人,是临安不世出的天才,是叶泫,是最好的工具,唯独不是他自己。 好一会儿缓不过劲,直到听见一阵不慌不忙的脚步声,他才颤颤巍巍地要起身。 叶家少主,不能衣冠不整,形容狼狈。 可是跪坐在地上太久,他的双腿已没了知觉。来人没有继续逼近,似乎在他眼前停住了。 叶泫抬眼看去,只见一个少年穿着墨绿束身劲装,扎着高马尾,斜斜地靠在柳树枝干上,挑着眉带着笑看向他。 是叶崇。 看见叶崇,他心中火气更大,用灵力注入双腿,抹去地上血迹,强撑着站起身来,扭头就要离开。 “堂兄你看见我都不打声招呼就要走吗?”叶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叶泫没有回头。 见他不理,叶崇笑嘻嘻地追上来,叶泫忙将沾染血迹的手收进宽大的衣袖中。 “堂兄” “堂兄何故不理我,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叶崇笑着扶上叶泫的手。 叶泫不理他,他就一直跟着他念叨。 前些日子叶泫想与他说话,他总是爱搭不理,如今叶泫不想说话,他却直愣愣地黏了上来。 “我做了什么,都是我不对,兄长你就告诉我吧,别不理我。”叶崇说着讨好的话,语气中却似乎并没有什么歉意,甚至有些看好戏的新奇。 终是被他磨得忘了自己原本的情绪,只剩下一些恼怒,叶泫又不会说谎,“你、你不爱吃我给你的东西,何故将他们砸个稀巴烂,同我直说便是。”他说完不太好意思,把头偏向一旁。 今日他随叶散人去汀兰小筑看望叶崇,却在庭院角落里看见几个稀碎的食盒,里头的糕点撒了一地,不必多想便能推测当时情形。 叶崇愣了一瞬,委屈地说:“那兄长以后都不给我带糕点了吗?”说着,他拽了拽叶泫的衣角。 “带……你不吃我为何还要带给你?”叶泫想把自己的衣角扯回来。 “也对,我就是不爱吃。”叶崇笑嘻嘻地说,又道:“堂兄今日怎么了,从我那里出来没多久,怎么弄得这样狼狈?” 叶泫感觉腿上有了知觉,便撤回了灵力,怎料腿上的酥麻还未完全散去,他一阵腿软就要跌坐在地,好在叶崇一直抓着他的手,将他扶了起来。 “不关你的事。”叶泫冷冰冰地说。 “怎么不关我的事,堂兄从小筑出来就弄成这样,我当然有责任了。”叶崇扶着叶泫,无视了他的推拒。 “堂兄平日里说话和和气气的,今日如此冷淡,都怪我。” 一阵推搡间,叶泫的手露出衣袖,叶崇一下子便抓住他的手,道:“你看!还把手弄成这样,要是被旁人知道了怎么得了。” 听他在这里说了许多,叶泫更觉得头痛。明明叶崇就比他小了几个月,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自己面对的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无赖小儿。 一阵清凉落在他手背,叶泫回头,只见叶崇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个玉瓶,对着他的手上的伤口开始撒药。 其实以他如今的修为,这点伤,只要他想,片刻就能痊愈,方才不过是没有精力去医治。 “这是我们临沂的伤药,对出血的伤口最好了。”叶崇动作不轻,抖动粉末的动作随意,不少药粉从伤口外洒落,跌进地面,融入泥土之中。 “多谢。”叶泫被叶崇突如其来的行为搞得不知所措,只能搓了搓鬓角垂落的齐腰长发,有些木讷地道谢。 “堂兄不必与我客气,你现在的样子好看多了。”叶崇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大,左边挤出一个不明显的酒窝。 好看?叶泫看了看自己,一身青碧锦衣早已皱皱巴巴,袖子也叠在手臂上,不用多看,头发大抵也有些散乱,这样叫什么好看。“好看吗?” “好看啊!”叶崇笑着,叶泫望进他的眼睛。 其实叶泫在叶家没有什么朋友,因他身份,叶散人从小对他管束极严,每日要学习的东西是旁人的三倍不止,没什么时间和旁人相处。他又生的木讷,不是那种嘴甜讨喜的孩子。起初族中同龄的小孩还愿意同他一处玩耍,但后来他忙于修炼,族中弟子又敬畏他少主的身份,便渐渐疏远了。 最初叶泫知道叶崇是自己堂弟时也算期待,毕竟他们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可叶崇总是把他推的远,不愿与他多言,他便以为叶崇也和其他弟子一样,不愿意靠近他。特别是在汀兰小筑看见那一地的碎片,叶崇大抵也不喜欢与他一处吧,连他送的吃食也厌恶。 但是现在却说他好看,还给他上药,是不是自己也没有那么让人望而生畏呢? 叶崇把他送到梧桐别院,叶泫本想请他进去坐一坐,可犹豫了半天也没有开口,一来他心中还有些情绪没有消化,二来他也摸不准叶崇对自己的态度,怕开口之后又是拒绝。 许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叶崇问:“堂兄还生我的气吗?” 叶泫如实摇头,“没有。” “其实只是我吃不了甜食,堂兄愿意对我好,不如帮我在长老面前多说好话就是。”叶崇道。 叶泫一惊,原来是不能吃甜食吗,他握紧手中叶崇塞给他的药瓶,“好。” 叶崇离开梧桐别院后,指尖幻化出一朵红莲,他将手上残留的叶泫血迹点涂在花瓣上,顿时红莲散发出莹润的红光,频频闪烁,似乎在传达什么。 叶崇勾了勾唇角,“堂兄,堂兄?” 他玩味地将沾着鲜血的手指挑起莲花的一瓣,想起方才柳树下,叶泫跪在地上,神情痛苦,肆意发泄心中怒火的样子,他抬头时眼角微红,眼睛水盈盈的。 “这个样子的你可是好看多了。” 小莲:好看好看! 小叶:?不懂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5章 临安初遇 第6章 第6章 临安初遇 临安叶家议事堂 六名弟子整齐地站在议事堂内,四女两男,统一穿着叶家弟子的青碧锦衣,其上用银线绣着细叶落波家纹,束发配冠,身姿一脉相承的挺拔。 这六人大都是二十出头,除了一个白绫覆面的女子,其余人已不需在明镜阁中修习,被派往叶家下属各堂口驻守,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 进入九阙天有严格的年龄限制,倘若超过二十五岁便会引来天雷劈身,可使天境修行者立时灰飞烟灭,哪怕化境强者强行进入也要受重伤。 九阙天秘境作为诸神遗留的仙境,在诸神飞升天界后,便成了神界选拔凡间年轻翘楚的渠道,虽然后来神界与凡间逐渐断了联系,但九阙天依旧限制进入者年龄,这是九阙天仙境的大道秩序。 今年叶家决定派七名弟子前往,便从族中选拔出这六名弟子,都是达到了丹境七重的少年英才,在秘境中能有自保之力。 而最后一位,姗姗来迟。 他漫不经心地端着手走进议事堂,虽同样身着青碧锦衣,却显出不同的气质。 见到来者,六名弟子都是神色微变,露出一丝讶异。他们早就知道少家主叶泫天资惊人,原都默认叶泫便是这第七人,不曾想来者他们从未见过。 不光他的样貌没有在叶家见过,观其行为举止,绝不是在叶家宗族内成长起来的。 叶崇不急不慢地走到自己的位置站定,环视一圈后收敛了笑意,拱手向坐在主位的叶散人致意。 叶散人见人都到齐了,沉声道:“今天把诸位聚在这里,你们也应当清楚,是为了一个月后开启的九阙天秘境。你们七人是我和长老们商议许久选出的,都是我叶家的青年英才,此去九阙天历练,须互相扶持,争取其中机缘,也希望你们都能平安回来。” 他点了点站在最中间的少女,“亦情,此次便由你带队,守行长老会护送你们到九阙天的入口。” “是。”雪亦情抱拳示意,少女剑眉星目,英姿飒爽,眉目间柔情与凌厉兼备,在这一群人中最为明艳。 叶散人指了指叶崇,“这是前些日子才回到族中的弟子叶崇,是我的侄儿,这次他与你们同去,我已传授他七微剑法,你们出发前的这段日子可以多加磨合,到了秘境中也有立身之术。” 叶家作为临安仙门世家中最长盛不衰的一族,根本上是依靠着先祖创立的七微剑法立身。叶家只有主家和长老可以冠以家姓叶,传承七微剑中的凌叶剑,其余分家弟子依据自身所长,分至雪、烛、尘、风、雨、镜六堂,修习对应的剑法。 之所以叫七微剑法,便是七种像树叶一般飘零脆弱,像雪花一般触手即融的微末之物,这七种微不足道的东西,只要发挥得当,也可取人性命,犹如一叶割喉,一雪寒生。 七微剑法最特别之处,便是七剑分开,独自为战各有所长,两两搭配各有奇效,随意组合起来,能有百般变化。倘若七剑一同施展,配合得当,便能摧枯拉朽,无坚不摧,无所不御。 当年叶家先祖便是靠着七剑共鸣,以七剑归一问鼎世家之首,只是七剑共鸣极为考验配合与默契,多年来都没有一代弟子能够重现先祖辉煌。 众人颇感震惊,虽然知晓最近家主带了侄儿回家,颇为宠爱,却不知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他居然已经将家传的七微剑法教给了叶崇,还许他一同前往九阙天。 家主竟然选的不是叶泫,难道叶崇比叶泫更加出色吗? 叶散人又交代了一些事务,便让他们离开了议事堂。 走出一段距离,到了河边,雪亦情示意众人停下,道:“既然之后要一同前往九阙天,今日时候尚早,不如认识一下。雪亦情,承寒雪剑。”她语气清冷,却没有什么距离感。 她这么一说,众人便开始依次介绍自己。 杏仁眼少女最先响应:“我是雨沐生!沐浴的沐,生活的生,你们可以叫我生生,承的是幽雨剑。”她眼睛圆圆的,弯着眉眼笑盈盈地同其他人介绍自己,露出秀气的虎牙。 唯一没有佩剑的男子摇着手中折扇道:“漠风剑,风见修。”他声音平和,好似清风拂过甘泉,卷来一阵书卷气。 另一位男子紧随其后,“在下承隐镜剑,镜淅闻”他的耳垂上挂着透明晶石制成的精巧耳坠,随着他说话而摇摆。 他说完,后面的人并没有立即跟上,稍作停顿,剩下两名弟子中面色较冷的一位才道:“浮尘剑,尘无涯。”她的声音铿锵有力。 除叶崇以外的最后一个女子始终不发话,他道:“叶崇,七微剑。” 他如此说,雨沐生等人十分不解,大家都是报的自己承袭的剑法,他说七微剑而不是凌叶剑是什么意思? 听完六人简短的自我介绍,最后一名白绫覆眼的女子才轻轻道:“烛西窗,承袭心烛剑。” 待她说完,雨沐生先发问:“叶崇,你说你是承的七微剑,这是什么意思?” 叶崇端着手,勾起嘴角:“字面意思。” 字面意思,就是说他会的是七微剑法中的每一剑。 众人面色都有些异样,这叶崇他来叶家不久,能学会凌叶剑便已是神奇,怎么可能会七微剑术的每一剑? 镜淅闻笑道:“这可不是拿来说笑的事,进了九阙天,咱们便只能信任彼此,你可不要夸大的好。” 叶崇看向他,道:“不信?你与我过两招便知晓。”他本不欲向他们自证,只不过此刻他也不介意和他们打一场。 镜淅闻见叶崇神色倨傲,目光中带着挑衅,也是激起了一丝战意。他掌中凭空化出一柄木剑,握住剑柄道:“那便试试。” 叶崇随地捡起一截槐树枝,也没有摆出对战的架势,只从容站立着。 二人同时动身,镜淅闻身如闪电,转眼便到了叶崇身前,木剑直朝叶崇脖颈刺去。 叶崇头朝侧方倾倒,闪过这一击后甩手挥出槐树枝,树枝轻轻拂过木剑剑身,以微薄之力化解了木剑的劲道。 镜淅闻与叶崇擦身而过,耳坠随动作剧烈晃动,他借叶崇的力旋身一转,以更快的速度挥向叶崇倒下的方向。 叶崇腰部猛地收力,以一股更为柔软的力道将槐树枝垫于腰下,引着镜淅闻的木剑从他身下划过。随后他又将槐树枝紧贴木剑拨动,打乱了镜淅闻的剑势,一招柔劲拨开木剑,镜淅闻竟被击退了好几步。 尘无涯面色不变,只微微蹙眉,风见修不由地眯起了双眼,他二人看的分明,叶崇用的剑法杂揉了尘风二剑的防御之术,用来对付攻速快,攻势猛的隐镜剑再好不过。 镜淅闻也不羞恼,他耳坠摇晃,惊喜地道:“你竟是真会!” 叶崇还没收手,飞身冲至镜淅闻身后,一枝抵在镜淅闻的身后,速度之快,在场众人只有本就修习隐镜剑,擅长速攻的镜淅闻看清了。 他收起木剑,十分开心地笑道:“太好了,你这么厉害,说不定我们能在此次九阙天秘境拔得头筹。” 进入九阙天后没有什么排名,这只是一处广袤秘境大世界,众人自去其中探寻便可。但世人爱比较,进入九阙天的年轻一代天骄,总会被按着取得的灵物、仙法等收获排名,可这些东西功效各有不同,并不总能分出高低,所以这所谓排名大多都是糊涂账。 就连九阙天的云天仙试,也有许多天骄或因悟道,或因路远没参加,决出的仙试排名也不一定能代表什么。 唯有第一没有质疑,这是因为每次秘境打开,都会在其中一处诞生天元玄珍,譬如开天神剑、瑶台仙果等等,在秘境中取得天元玄珍,并将其带出来便是头筹。 这并不容易,争夺最大的机缘,要面对的危机自然更多,能找到藏宝地的人万中无一,通过考验取得天元玄珍的更是少之又少,大部分时候都没人取出天元玄珍,它们便化归虚空之中,再难寻见。 少数几个取得天元玄珍的天骄在后来要么飞升,要么成了开宗立派的顶级仙师。 拿到天元玄珍只能算是走了一半,还得有本事把它带出秘境,一路上要面对多少争抢可以想见。 听到镜淅闻这样说,众人心中皆是一震,能在一月时间内学会七微剑法的少年绝对是凤毛麟角,至少过去从未有过这样的能人。虽说叶崇现在修为不高,但九阙天天材地宝遍地,修为提升起来很快。方才叶崇与镜淅闻过了几招,展露出来的剑术十分不凡,怪不得家主能让他前往九阙天。 他们都是天赋非常,再加上这样一位天才,拔得头筹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叶崇露上这一手便是为了告诉他们自己的实力不弱,省得之后更多问题。一击结束,叶崇也不理会他们,便沿着河边小道独自离去了。 雪亦情本想留下他,但看他言语之间不好相处,便没有多言,浅浅吸了一口气,道:“由他去吧,在出发之前我们多多磨合,处理好自己手中的事务后,每日卯时在武场集合训练。”她一口气说完,没有停顿。 众人纷纷点头,三三两两寒暄起来。 方才说是认识一下,实际上这六人互相都认识,他们年纪相仿,在明镜阁修学时便是同窗,对彼此或多或少都有了解,自我介绍不过是说给叶崇听的。 雨沐生性格最为开朗,她面对着烛西窗,一手挽着尘无涯,一手挽着雪亦情,道:“好久不见你们了!我们雨堂一直守在家中,你们真是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说着便撇下了嘴角,好不委屈。 雪亦情不语,只看着她笑。 尘无涯不语,只站得更板正。 雪尘二人年龄相同,都不大善言辞,在明镜阁修学时被戏称为临安双冰,说的就是她二人总是冷若冰霜,不好接近。 烛西窗脸上的白绫遮住虽眼睛,笑意却十分明显,她道:“各堂都是如此。” 风见修站在一旁,镜淅闻挤了个脑袋进来,道:“能有我们镜堂忙吗?”镜堂负责收集情报,是六堂之中最繁忙的。 雨沐生不满道:“又没有问你,这都要比。” 这句话激得二人打闹起来,非要争个输赢。 雪亦情默默退走,擦了擦额头上不存在的薄汗,心中不停埋怨家主将带队的任务交给她,这可是她最不擅长的事。 烛西窗虽然遮住双眼,却好似能看见眼前的打闹场面一般,笑得更加温和。 这六人并不知道,九阙天之行他们究竟会经历什么。 小莲:这里好多人,烦 六人组:好拽的弟弟 小叶:今天活在传闻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6章 临安初遇 第7章 第7章 临安初遇 这夜傍晚,明镜阁。 今日修学毕,轮到叶泫值日洒扫,他一人在庭院中忙碌,没有动用仙术,似乎是将洒扫当成一种修行。 他扫得仔细,不知在想些什么,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离得近了,他才发觉,抬起盯着地面的眼去看来人。 叶崇手上拿着一根细长的槐树枝,嘴里叼着不知从哪里捡到的柳叶,神色自若地走来,在叶泫身前站定,“就兄长一个人?”他记得上次可是好几个弟子聚在这里扫地。 叶泫道:“是,今日轮到我洒扫,你现在来这里是要做什么?”明镜阁弟子都有些怕他,叶散人让他不用值日,每日照常去议事堂学习处理族中事务,但叶泫坚持,自请一人值日,不过这些他并不想同叶崇讲,立刻转移了话题。 叶崇用手中的槐树枝似戳似挑地触碰着叶泫握着扫帚的手,狐狸眼眼尾上挑,狡黠地笑道:“不能来寻兄长吗?” 叶泫见他一脸玩笑的样子,一手不动声色地执于腰间,捏住垂落的长发,笑着回他:“自然可以。” 叶崇道:“兄长不问我什么吗?” 叶泫疑惑地说:“问什么?” “问我为什么能去九阙天,你却不能。”叶崇收敛了笑容。 叶泫稍微一愣,柔声道:“这有什么好问的,都是族中的安排。”顿了一顿,又道,“这件事我早已知晓,倒是你,才回家,又要去那危险的地方,可做好准备了?” 听他这么善解人意的话,叶崇却并没有觉得开心,他道:“兄长生气?不觉得是我抢了你的机会吗?是我找大伯说要去九阙天的,上次你不也是为了这件事生气吗。” 叶泫闻言还是那样柔和地笑着,拍了拍叶崇的肩膀,“怎么会生气,别说什么抢不抢的,我上次气的也不是你。再说家主那样严格的人,你能说动他,说明你的实力得到了他的认可啊。” 他真的不是故作轻松,叶泫深知这件事的症结不在叶崇,是叶散人不愿放他离开罢了。 叶崇眼底露出一丝不满,他都抢走了他的机会,怎么一点都不生气呢?他追问:“难道兄长不想去吗?” 叶泫似乎被这句提问刺中,走到河边柳树下,看着因映照残阳而变得火红,波光粼粼的水面,轻声道:“想的。”出生至今十七载,他从未离开过临安城一步,他也想出去看一看这天地。 “那为什么不去呢?”叶崇跟到他身旁,又问。 叶泫接住一片被风吹落的柳叶,新生的柳叶通体翠绿,散发阵阵春意,他道:“你看这柳叶,从萌芽到掉落,也不过月余,它短暂的一生甚至都走不出这小小的明镜阁。”说着他缓缓倾斜掌心,任它掉落。 他当然也想出去看一看,看一看自己还有没有别的活法,可他被束缚了太久,肩上所谓的责任太重,他戴着沉重的镣铐,怎么离得开呢? 叶崇觉得他说的话好没道理,看着叶泫死气沉沉的样子只觉无趣,伸手用食指与中指夹住柳叶,将其抛入了小河中,他看向叶泫,“它能走出去,它会随着这条河飘到很远的地方。” 柳叶漂浮在河面,像一叶小舟,摇摇晃晃地随水流走。 “你也可以。”叶崇如是说。 叶泫盯着柳叶看了一会儿,略有苦涩地说:“父亲不会允许的。” “为什么偏要他允许?”叶崇反问。 叶泫看向他,叶崇的漂亮的眼睛微微上扬,眼眸之中闪烁着他不曾拥有的东西。 是啊,不需要任何人的允许。 他走不出的,是他自己为自己画下的囚牢,以他如今之力,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允许。 叶泫展开眉心,放松一笑,“你真的是来找我的吗?” 叶崇被他突然的问话打断,他怎么会来这里? 前些日子他找到叶散人,告诉他自己想去九阙天,在他面前展现了一下自己的实力,便拿到了去九阙天的资格。他本想着这下能让叶泫不满,让这个披着好人皮囊的“堂兄”不再装着光风霁月的样子,也露出本性中不甘的狰狞,好叫他仔细欣赏一番。 明明那天他曾看见过他不甘的一面,如今特意跑来追问,告诉他自己做了些什么,可是这个人始终那样温温柔柔地说话,好像一点都不怪他。 他不懂,过去他身边的人、魔,为了一些不值一提的东西都要挣得头破血流,那才是他熟悉的样子,可是这个人怎么不生气呢? 就好像他自以为是地拿着战利品,耀武扬威地站在叶泫面前,等着看他不甘心地崩溃,看他嫉妒的丑态,看他讨厌自己,但叶泫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这与他无关。 他看着叶泫眼中的笑意,突然坐到地上,愤愤道:“不是来找你的。” 叶泫蹲下来看他,“那究竟来干嘛呢?” “我来赏日落,此处甚美。”叶崇见他只是蹲着,便脱下了自己的外袍,铺在身侧,示意叶泫坐下。 叶泫也不客气,笑盈盈地就在叶崇的外袍上坐下了,道:“谢谢,我也觉得此处甚美。” 叶泫坐着,叶崇抱着头躺下,也不说话,只看着残阳渐渐没入群山之下,天际的云朵变得火红,仿佛灼烧了整个天空,又渐渐淡去。 夕阳的光打在他们身上,暖暖的,待它渐渐散去,空气中还残留着日光的味道,抬头却只能看见一抹弯月,高悬于天,带来丝丝凉意。 叶泫瞥了一眼他单薄的里衣,道:“叶崇,回去吗?” 叶崇闭着眼,呼吸平缓,好像睡着了一般,却突然开口,沉声道:“你不要叫我叶崇,叫我莲。” “莲?这是你的小名吗?是哪个莲?”叶泫问。 “嗯,莲花的莲。”他仍是闭着眼,语气中有一丝不稳。 莲,不是临沂叶隐拙之子叶崇的小名,却是他莲烬的姓。 将自己的姓告诉叶泫其实有很大的风险,说不定哪一刻便会因此被他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但莲烬只是觉得这一刻很舒服,他忽然不那么想看这个人崩溃的样子了,叶泫现在这样似乎也很好,比那些他习惯的模样更有意思。 这一刻,他希望叶泫唤他的本名。 “叔父怎么给你取这样的小名?”听着像给小女孩取的小名,叶泫有点好奇。 “看见莲花随便取的。” “怎么会是随便取的,或许是希望你做个莲花一般出淤泥而不染的君子。”叶泫道。 莲烬嗤笑一声,君子这个词,和他从来不搭边。 就着这个小名,二人你来我往地聊到天边最后的一点晨光都消失,河边泛起寒气。 “莲,走吧,你要看的日落已经结束了。”叶泫推了推莲烬的胳膊。 见莲烬睁开眼,叶泫先站起身,伸出手要拉他起来。 莲烬犹豫了一下,眼前的叶泫身上沐浴着一层薄薄的月光,侧脸被映得十分温柔,少年脸上还有一些没有褪去的天真,修长的手指向他张开,毫无防备。 他想,如果此刻朝叶泫纤长的脖子上来一击,他的生命就会留在这一刻,永远是这个样子,多好。 可最终,他还是握住了那只温热的手,借着他的力量站起身来。 莲烬捡起自己的外袍,两人并肩离开明镜阁,临走时叶泫一挥手便将院内的杂物收拾了个干净。 “既然一下就能弄好,兄长之前为何要在这里慢慢扫。”莲烬问。 叶泫道:“凡事都依赖仙术不可取。”其实他当时是在想去九阙天历练的事。 莲烬看着叶泫的头顶,笑道:“也是,仙术还是用在你的身高上比较值当。” 叶泫这才注意到,他竟然自己的堂弟比略微矮了一些,说道:“你也是越发胆大了。” 莲烬转过身倒退着走,盯着叶泫眨了眨眼,道:“兄长总不会怪我。” 他与叶泫就这样又聊了一路,将莲烬送到了汀兰小筑才分别。 一月后,临安城外,叶家一行人拜别族人,向东陆中心出发。 前来送行的人不多,都是最亲的亲人,只说着一些送别的话。莲烬扫了一眼,嘴角微微扬起,他没有看见叶泫的身影。 叶守行同他们一道,众人不敢嬉闹,规规矩矩地跟在叶守行身后御剑。 莲烬说自己不会御剑,叶守行便黑着脑门带他一起。他也不管叶守行的脸色多难看,背着叶守行坐在他身后,一条腿半弯着放在剑身上,一条腿自然垂落,闭着眼睛假寐。 为了节省体力,剩下六人也是两两一组,交替御剑。 雨沐生抓着烛西窗的腰侧的衣料,稳稳站立,烛西窗用来遮眼的白绫随风飘动,时不时在雨沐生的脸上扫过。 雨沐生躲开白绫飘带,凑在她的耳边问道:“西窗,你不是看不见吗?这也能御剑?”由于烛西窗平日里与常人没有什么不同,若不是白绫飘飞起来碰到她的脸庞,她都快忘记烛西窗戴着白绫了。 烛西窗一手捏决,另一只手负于身后,道:“无碍,可以看清的。”她轻柔的声音包裹着灵力传进雨沐生的耳中,让人十分安心。 “你说家主怎么选了叶崇来啊,他既不跟我们对练磨合,也不爱搭理我们,我觉得还不如叶泫呢,那小子古板一点,但好歹客客气气的。”雨沐生看着叶崇吊儿郎当的样子,不由得好奇。 她们这一个月来每日相约武场修炼,叶家七微剑法讲究配合,他们之前并不十分熟悉,只能临时用用功,希望能磨合出一点默契。但叶崇从第一日展示了自己的剑术之后,便不再同他们一起,去他的住处和明镜阁都寻不见他。 至于叶泫,除了烛西窗与他在一级,雨沐生五人比叶泫要大上三四岁,在明镜阁时并不在一处修学,不过也对少家主的性子有所耳闻,见过几面,总归知道不是这样叛逆任性而为的样子。 “生生,这种话说了会伤人心的。”烛西窗温声道。 雨沐生撇了撇嘴,道:“知道啦,我就是有些无聊嘛,御剑真的很无趣。你不知道,前段时间叶泫还来问我什么时候出发呢。” 镜淅闻御剑在她们身侧,道:“他找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雨沐生道:“可能是好奇?家主管他管得严,许是打听打听解解闷?” 她们身后,雪亦情与尘无涯在一处,两人并不交谈,周遭的气压都好似低上几分,可雪亦情觉得与尘无涯呆在一处很好。 镜淅闻御剑,风见修在后方凝神,也没有说什么,手忍不住地摩挲腰带上挂的香囊,香囊用金线绣了一只小狐狸,技艺精巧,火红的小狐狸表情惟妙惟肖,眉眼间带着笑意,十分生动。 一行人一路上都比较安静,除了偶尔雨沐生开口说上两句,镜淅闻搭理她一下,便没什么人发出声响。 御剑虽能日行千里,但临安距九阙天甚远,从临安出发,日夜兼程,到九阙天也要花上五日。 四天过去,明日他们便能到达九阙天外的星酒平原,为在与仙盟弟子会面前调整到最佳状态,今夜他们选了一处安静清幽的山谷休整。 小莲:炫耀失败,一拳打在棉花上 小叶:善解人意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第7章 临安初遇 第8章 第8章 山谷共浴 山谷幽静,春四月,山间芳菲开遍,月色如练,景色宜人。山谷的西南方散落有大大小小近十个山泉,在月光之下闪烁着粼粼波光。 其间最小的一处泉水,在月光兰的包围之下,十分隐蔽。一个少年披散着长发在泉水中沐浴,满月的月光洒在泉水中,又折射到少年露出水面的胸膛,微光摇曳在他修长的脖颈上,平直的锁骨上散落着点点水珠。 一朵红莲纹在少年的心口,仔细观察可以看到这朵红莲竟好似活物,随着少年的呼吸而缓慢开合,血红的花瓣舞得灵动妖冶,贪婪地吸取着月亮的光华。 在红莲完全打开的时候,红莲的中心露出一条极其窄小的伤口,其上有一道银锁印记,伤口只是粘合着,并未有愈合的新肉长出,随着红莲的闭合而消失不见,留下一片光滑的肌肤。 御剑飞行速度较之步行、骑马快上不少,但仙家弟子大都不爱御剑。御剑必须在万丈高空之上才能发挥出它速度的优势,可万丈高空上急速飞行,一天下来,能把人吹成傻子,即便用灵力护体,也好不到哪里去。 四天日夜兼程地赶路,一行人都有些狼狈,叶守行从他的乾坤袖中取出三顶帐篷,安排好夜间值夜的事宜后进了最小的那顶帐篷中休息。 烛西窗探到附近的山泉,带着众人到此处沐浴。莲烬不愿与人共浴,便选了最角落的这处小泉。 他闭着眼休憩,少年人的身形已经发育得不错,宽肩窄腰,只是还有些单薄。 摸了摸心口的伤,没有痛觉,却始终没有好转。 不知为何,这具身体的样貌与他本像有七八分相似,只是他自己的身体上,比这伤口更大、更可怖的约有几十道,相比之下,这具身体上干干净净的,没有一丝伤痕,现在唯一这一道,还是自己给他留下的。 莲烬还记得那天,他被魔族追杀了数月,走投无路时,叶崇出现了。许是天意,他与叶崇应是同年同月同日生,身体契合度极高,为了修养魔尊给他留下的致命伤,他进入叶崇的身体之中,借用他的身份潜入了叶家。 这具身体外观上与他本体相差不大,也就身形瘦弱一些,由于叶崇是仙族,自带仙骨,为了抵抗仙魔二气的排斥,他在叶崇的身体上下了锁魂术,能稳固他的灵魂在这具躯体中。 但莲烬进入他身体之后便不能再随意动用魔族功法,一旦使用过度,便可能导致叶崇的身体崩坏。 总的来说,叶崇的身体还是好用,他的身份更是锦上添花…… “咻——” 莲烬突然取过岸边自己的里衣披上,伸手从虚空中向取出一片莲叶,向泉水旁密集的树林甩出,方才一阵十分轻微的悉悉索索声打断了他的思索,莲烬下意识地发起攻击,只是莲叶飞过林间,没有击中实物的声响。 不是魔族,他的红莲飞刃会自动追踪魔族的气息,来人不是魔族。 过了一阵,许是知道被发现了,那人拨开林间树叶走出,“是我。”叶泫柔和的声音响起。 见来者是叶泫,莲烬似乎毫不意外,笑道:“兄长偷看我沐浴。” 叶泫听他如此说,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搓了搓鬓角的长发。 这几天他一路循着叶守行一行人的气息跟随而来,今夜感应到他们停在了这片山谷之中,叶泫也停了下来,欲找一片清泉沐浴洁净。他一个人御剑,没有人能与他轮班,好在他灵力深厚,凌叶剑法御剑乘风之势,速度极快,才能跟得上他们一行人。 不过连夜跋涉而来,他也十分疲惫了。 他感应了一下周遭环境,这处泉水最为偏僻,他便选了这一处,没想到他摸索过来却发现已经有人占了泉水在沐浴,他暂时不愿被发现,只藏在树林之后隐蔽身形,待没人了再出来。 可是天不遂人愿,他在树林后站得好好的,不知什么小虫子爬上了他的手臂,他下意识地将虫子甩开,动作没有收力,惊动了泉中沐浴的人。 还好这人是莲,叶泫面不改色地说:“凑巧罢了。” 莲烬缓步朝他走近,泉水因他的动作泛起阵阵涟漪,月影在他身上忽明忽暗,勾勒出一张清俊的脸庞,妖冶的眼神自下而上地仰望着叶泫。看着他上挑的眉眼,这一刻,叶泫觉得似乎自己才是在低处仰视的人。 莲烬的声音好似沾了水汽一般,颇有些虚无缥缈,“兄长是凑巧到了此处?” “与你们一样,去九阙天。”叶泫没有一点不好意思。那日莲的话点醒了他,自己若想去九阙天,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意。整个叶家,修为比他高的不超过五人,他有充分的自信,能够在九阙天保障自己的安危。 莲烬心中了然,也不追问,他已经走到了叶泫面前,在池中抬头望着叶泫,脸颊上沾着几缕湿透的发丝,轻声道:“兄长不下来吗?” “也好。”叶泫觉得这并无不可,虽然他没有与人一同沐浴过,但现下似乎也没有什么其他更好的选择。 叶泫刚除去自己身上的外衣,脱了鞋整齐地摆放在岸边,正要动手解开里衣时,一阵吵闹的脚步声传来,他还来不及留意,突然莲烬抓住他的手往池中一带,叶泫猛地一下被按入水中,泉水温凉,他眉头一皱。 莲烬按住了他的肩膀,低头轻声道:“有人来了。” 叶泫闻言也不再挣扎,还好他里边穿的里衣比较轻薄贴身,不会漂浮在水面上。此刻他潜在水下,被莲烬按在身前,他只能半蹲着,眼前就是莲烬的腹部。 这时他才有些慌乱,其实他有正当理由,出现在泉水边事小,若是被来人发现他这样藏在水下才是出大问题了。 他一手捂住口鼻,一手扶着莲的腰,眼睛紧闭着,还好莲烬穿着亵裤,不然着实有些…… 来者是风见修和镜淅闻,他二人沐浴的地方离莲烬不远,此刻二人换了干净整洁的新衣,神色清爽地出现在泉水旁。 莲烬两条手臂搭在池边,神色愉悦地看向二人。 镜淅闻手执风见修的折扇,缓缓挥动着说:“我们准备回去了,等了你一会儿,怕你有事,过来瞧瞧你。”虽然叶崇一直表现得拒人于千里之外,但镜淅闻对他还是很有好感的,毕竟能在短时间内学会七种剑法,可以看出非常有武学天赋。 莲烬微微侧脸望向镜淅闻,漫不经心道:“能出什么事?” 镜淅闻道:“出门在外最好还是不要轻易落单,”他想起自己在外收集情报时了解到的一些故事,看着莲烬不以为然的表情,“你别不当回事,说不定这泉水中就有水妖,潜伏着要取你性命。” 镜淅闻本想吓唬一下他,但莲烬却不知想起了什么,笑得开怀,道:“确实很有可能遇上水妖。”莲烬看着眼前被月光隐匿的人影,藏在水中的妖物,此刻就有一只,就在他面前呢。 风见修瞥见岸边整齐摆放着叶泫的外衣和鞋子,又看见莲烬随手搭在池边石头上的衣物。叶崇此次出行,穿的是叶家统一置办的浅绿劲装,双肩上用银线绣着家纹,向外界展示叶家弟子的身份。但那摆放整齐的衣物上家纹是用金线绣在胸前,这是家主和少家主才能穿的制式。 风见修平淡地指了指叶泫的衣物,问道:“那也是三公子的衣物吗?”风见修按着叶崇在主家的排位称呼他为三公子。 莲烬感觉到水下捏住自己腰侧的手猛地一紧,轻飘飘地说:“不是。”他顿了一顿,叶泫忍不住又用力了些,他才笑着说:“我没什么衣服,这是我临走时从我堂兄那里借来的。” “我还要一会儿,你们先回吧。”莲烬道。 镜淅闻道:“那你还是快些,有什么事即刻传音我们。”想着叶崇毕竟比他们小了三四岁,忍不住多嘱咐两句。 莲烬点点头,镜淅闻便摇着扇子和风见修一同离开了。 又过了一会儿,二人已经走远,莲烬看着身前始终没有动静的水面,伸手从水下捞出了叶泫,调笑道:“兄长莫不是在水下憋习惯了?” 叶泫冒出水面,此时他浑身上下已经湿透,湿发紧贴着他的头,脸上、睫毛上都是大滴大滴的水珠,眉心的朱砂浸了水,给不染俗尘的面容添上一丝妖艳。 用双手抹了一把脸,叶泫拂去多余的水珠,随着他的动作,不少水滴溅到莲烬的身上,两人贴得极近。虽然叶泫方才对自己施了闭水决,此刻还是忍不住喘了喘气,冰凉的气息打在莲烬胸膛上,他不自觉地眯起双眼。 微微向后退了一步,叶泫平稳了呼吸,道:“你胡说什么,刚才做何把我拉进来。” 好像他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样,叶泫一向磊落,虽然这次是偷偷出来,但也没有要刻意遮掩,总归去到九阙天是要被发现的。 方才他宁愿直接与镜淅闻二人撞上,也好过躲在水里偷偷摸摸的,不成体统。 莲烬看着浑身湿透的叶泫,眼神轻佻道:“我以为兄长方才藏在树林里就是不想被发现,刚才一时情急就把你拉下来了。”莲烬语气中带了一些不好意思,顿了一顿,又说:“不过兄长不是本来就要沐浴吗,什么时候下来不都一样。” 叶泫脚底踩着凹凸不平的石头,慢慢挪到岸边,没有像莲烬一样背靠岩石,他知道莲也不是故意的,道:“算了,你快快沐浴完回去吧,泡久了小心着凉。” 莲烬看了一眼叶泫的衣服,道:“那我穿什么回去?” 叶泫想起方才风见修的问话,思索片刻,从储物戒指寒山玉中取出一件一模一样的衣服递给莲烬,道:“穿这个吧。” 莲烬结果,笑道:“谢谢堂兄。” 小莲:逗一逗呆瓜堂兄,有趣有趣 小叶:虽然什么都没做错,但不敢动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第8章 山谷共浴 第9章 第9章 山谷共浴 莲烬双手撑住池边起身,浑身湿哒哒的,直接就要穿上叶泫递给他的衣服。 叶泫见他如此,又从寒山玉戒中取出一条毛巾递给他,施法将他湿透的长发烘干。 莲烬接过毛巾慢慢擦拭身体,却不肯脱下自己的里衣,他身上锁魂术留下的银锁印记不能被叶泫发现。 “这样擦怎么可能擦干?”叶泫看向自己的堂弟,不知道在临沂的时候怎么长大的,怎么一点都不会照顾自己。 莲烬不说话,他自己一个人的话当然可以用术法烘干衣物,但叶泫在这里,他动用术法必然要泄露魔气,他不能在进入九阙天之前暴露身份。 叶泫将他的长发烘干,见莲烬还是坐在岸边用毛巾隔着湿透的里衣擦身,心想自己的堂弟还挺害羞的,怎么都不愿意脱下自己的衣物。 抬手施法烘干莲烬的里衣和亵裤,叶泫还站在泉水中,潋滟的池中月影柔和无匹,他的目光却比月影还要温柔。 灵力的温度透过里衣传到莲烬在池中泡的冰凉的肌肤上,尤其当灵流拂过莲烬胸口的红莲,他觉得自己都快烧了起来,莲烬盯着叶泫的眼睛,叶泫没有看他,他却出了神。 少顷,衣物烘干完毕,叶泫看莲已经走神到天外,拍了拍他的大腿,道:“好了,想什么呢。” “兄长待我真好。”莲烬低声答道,拿过叶泫的衣物仔细穿上。 叶泫笑得好像一匹华贵柔软的丝绸,轻声道:“快回去吧。”说完便转头不看他,单手捏决用洁净咒清洗身体。 莲烬穿好了衣物,却不离开,指尖触碰着胸前的金线家纹,问道:“兄长之后准备怎么做?” 叶泫答:“明日到了星酒平原,我会找到守行长老,给他看家主令。” 莲烬伸手触碰眼前人的长发,“兄长是要假传家主令了。”莲烬知晓叶散人的作风,既然最初没有同意叶泫去九阙天历练,现在也不可能临时同意。 叶泫闭目不答。 莲烬将指尖的青丝缠了一圈又一圈,笑着说:“没想到现在兄长也会犯家规了。”看来也不全然是古板的呆子。 叶泫淡然道:“权宜之计罢了。”虽然有这样那样的诸多理由,但这确实是他第一次主动触犯家规,还是假传家主令这样的大罪,可走到这里他并不后悔。 莲烬喜欢看他现在的样子,笑意从话语中溢出,道:“兄长遂了自己的心意,这样甚好。” 叶泫并不认为这是什么很好的事,若不是深知父亲不会让自己去九阙天,他也不会出此下策。 若说是平日里的各种小事,他便也习惯了,可九阙天秘境是这世上最神奇壮阔的秘境,错过一次便再也没有机会能进入。 他明白叶散人是怕自己像姐姐叶澄一样死于非命,宗族传承落入他人之手。可他如今的实力在同辈中没有什么对手,这一次他想顺着自己的心意,就这一次。 莲烬起身准备离去,临走时轻轻拍了拍叶泫的肩示意。可是他只是轻轻地拍了一下,叶泫却颤抖了一瞬,整个背部明显弓了起来。 “你怎么了?”莲烬见他表现得十分不对劲,作势要扯叶泫的里衣。 “没什么,你快走吧。”叶泫一边说着,一便要转身躲过莲烬的手,但莲烬动作极快,已经扯住了他后颈的衣领,里衣随着二人的动作扯得松垮,露出小半个背来。 也就是那小半个背部上,竟然满是青青紫紫的淤痕,没有伤口,但看着也是十分瘆人。 莲烬收回手,有些意外道:“兄长去哪里受这么重的伤?” 叶泫不动声色地将里衣拉起来,平静地说:“违反家规,自然要受罚。” 律己宜带秋风。叶泫离家前称自己闭关修行,短时间不会有人发现他触犯家法的事,但是不被人发现不代表自己没错,他忤逆亲长,自然要惩戒。 离家前一夜叶泫独自去到戒律堂,自罚了一百杖家法。 七年前他偷偷找母亲被叶散人罚了五十桃木杖的时候,他觉得很痛很痛,身心都挨着难以承受的巨痛,就好像桃木杖不是打在腿上,是打在他心上一般,要将整颗心生生打成泥浆。 后来他也多次受家法处置规训,或因修炼不勤,或因私改阵法,总之挨得多了,身体也就习惯了。 这次他主动去领了一百杖家法,叶泫没有对自己留情,每一杖都是十足的力道打下来,身上很痛,可他的心却很宁静。至少这次他能得到他想要的,挨了家法能让他安心,叶泫如是想。 方才莲烬脸上的笑意已经全数褪去,叶泫背后的淤青已经掩藏在衣物下,他却不能当作没看见。 莲烬不懂,这有什么好受罚的?想了想做出这事的人可是叶泫,自己罚自己几板子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兄长对自己真狠心,不疼吗?”莲烬问。 叶泫没有立刻回答,他思索了片刻,答:“还是疼的。” 不过他用灵力削弱了伤口的痛感,倒也还能忍受。他习惯性地抚摸鬓发,指尖沾染上发丝间的水珠,一片冰凉。 月色清洁,眉目如画的少年人立在池边,轻薄柔白的里衣沾了池水贴在劲瘦的身躯上,他轻抚垂髾,眼中倒映月光潋滟,不知清池月色与少年风华孰美。 疼你还对自己下这么狠的手? 莲烬没有说出口,只扔给了叶泫一个玉瓶,转身就走。 叶泫接过玉瓶,他举起之前受伤的左手,对莲烬的背影轻声说:“莲!谢谢你,你的药很好用!” 莲烬没有回头看他,闷着头往叶守行一行人驻扎的地方走去。 他不理解世上竟真能有叶泫这样的人,简直是个痴呆的疯子。 第二日,一行人神清气爽地抵达了星酒平原。 说是平原,其实是一处巨大的谷地。 传闻万年之前,鸿蒙初开的时候,一颗陨石从天而至,降临在东陆的中心,将此处砸出一个巨型石坑。石坑的底部积聚了陨石携带的星辰之力,形成一处仙气弥漫的湖泊,后人称其为落星湖,占地之广,能将南地十二城全都装下。 落星湖之上悬浮着一块巨石碎片,这便是当初那颗陨石的残迹。从远处看,那便是一处孤岛,悬于落星湖之上一点,只有走近了,才能感受到巨石与湖面隔了千里,窥见它的宽广壮丽。 九阙天便在孤岛之上。 星酒平原在陨石坑最外围,呈环状包围着九阙天。平原上盛产一种用落星湖的湖水酿出的仙酒,传言当年一杯可令仙人醉倒,故名倾仙醉。 后人将倾仙醉奉为东陆三奇酒,不过或许是流传下来的手艺变了味道,酿酒师傅偷偷多掺了其他水,又或许是当初的仙人酒量不佳,如今的倾仙醉更以酒香绵长醇厚闻名,并不醉人。 历来九阙天秘境开启时,星酒平原东侧的星酒城都会举办庆典热闹一番,往来的仙家门派也大多在此处休整。 叶家一行人来得凑巧,当天正好是星酒城庆典的最后一晚,叶守行带着弟子在一处旅店入住,特准许子时前在外游览。 雨沐生和镜淅闻对星酒城最为好奇,此地距临安甚远,所见无论建筑、民风、服饰都与临安不同,颇有一番异域风情,二人领头将其他人带出厢房。 一行人走到楼梯口,却见叶崇仍坐在他厢房的窗台上往外张望,雨沐生问:“叶崇你不出去看看吗?” 莲烬不看她,答:“不去。” “好吧。”雨沐生也不纠缠,欢欢喜喜地同烛西窗一行人下楼去了。 今日庆典,星酒城有祭神巡游,与临安的花车巡游不同的是,星酒城没有花车,只有一辆星车,那是一辆高约五丈的木制车架,四周画着紫微神君、水神君、火神君等神像,天魁星、天机、天闲星等诸天星象图环绕四周,庄严无匹。在星车最前方的是一幅东陆观星图,那是诸神远上天庭前在人间留下的,其间据说蕴含着大道奥秘。 星酒城祭神巡游时,黑、白两位巫师会在星车上跳起祷神舞,星车绕城九圈,祷神舞要跳足九九八十一遍,向神明祈求未来二十年风调雨顺,世间安泰。沿街开满了商铺,指望着能在这段日子里大赚一笔。 雨沐生拉着烛西窗逛起了街道两侧的小摊,星酒城卖的东西与临安区别太大了。星酒城的东西大都没有复杂的花纹、精巧的技艺,更多贩卖原生态的物品,例如完全不加雕刻的石簪、纯净原始的晶石。 由于当年陨石撞击,地底矿脉露出,星酒城的矿产资源极为丰富。 雪亦情拿起一块紫水晶,晶体成色极好,晶莹透明,散发出点点星光。她付了灵石,轻声道:“好美的水晶。” 尘无涯在她身边跟着,对这些死物兴致缺缺。 不同于雪亦情的精挑细选,镜淅闻几乎是扫荡般将看得过眼的晶石买走,他最喜欢这些亮晶晶的东西,小的拿来做耳坠子,大的带回去打成水晶发冠是再好不过了。 他看见一处小摊上摆着一个不大不小的沉银湖晶,通体呈银白色,在灯笼的微光下发出细腻莹润的光泽。 镜淅闻伸手就要去拿,却见一柄铁扇向他的手袭来,在铁扇砸中前,镜淅闻将手收了回来。 “你做什么?”镜淅闻有些气恼地说。 铁扇收回,攻击镜淅闻的人是个卷发男子,他身着一身赤红纱衣,两只手上戴满了层层叠叠的饰品,非常不屑地道:“本公子先看到的,自然就是我的。” 镜淅闻本不在意一块晶石的归属,但这人做派也忒霸道了些,抬手便是铁扇攻击,分明他方才过去时,这摊子前面一个人都没有。 那人又将铁扇并拢,抬手欲将沉银湖晶划到手中。风见修面不改色地掷出手中的折扇,两相碰撞将那人的铁扇击飞,迅速将摊上的沉银湖晶拿到手中,收回折扇展开,冲那人翩翩一笑。 “什么货色?赤云宗少宗主的东西你们也敢抢!”红衣少年身边的路人甲怒喝道。 两边渐成剑拔弩张的架势,周边人都发觉了,纷纷避开他们身边。 “我们先拿到的,自然就是我们的。”风见修轻摇折扇,平静地将他的话奉还。 小莲:对自己下手真狠。 小叶:自由了!为了自由挨点揍,很值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第9章 山谷共浴 第10章 第10章 星酒城 赤云宗少宗主哪里受过这个委屈,他展开铁扇,阴沉道:“我看你们是想找死。” 雪亦情也发现他们这边出状况了,立刻走了过来。临行前家主命自己带队,赤云宗在东陆上赫赫有名,她必须控制好事情发展的态势。 雪亦情拦在二人身前,抱拳礼貌地说:“我们是临安叶氏弟子,公子……” 不等她话说完,赤云宗少宗主冷哼一声打断了她,甩了甩一头卷发,不屑道:“临安叶氏是什么破落户,这么多年不敢走出临安,如今也有胆子跟本公子抢东西了?” 当今东陆上仙族中门派强势,多年间招募了许多散修,不问出身,只求英杰,各门派吸纳了这一批不被世家宗族待见的修士,近些年来实力大涨,早已凌驾在世家头上。 世家弟子瞧不上门派弟子做派轻浮,门派弟子厌恶世家弟子唯血缘论,乃至近些年甚至有不少世家的外门弟子都脱离家族,加入门派之中。 近几十年,最负盛名的是三门四宗,赤云宗便在四宗之列,善使赤云铁火扇。 不知是否是修行心法的原因,赤云宗人大都脾气火爆,赤云宗宗主北烈锡因早年在北烈外家受的屈辱,以一扇破北地风雪,打得北境世家俯首称臣,成立赤云宗。 如今的少宗主赤云声是北烈锡捡到的孤儿,因着天赋不凡,被北烈锡收为义子,冠赤云为姓。 赤云声性格骄纵,在北境没什么人敢抢他看上的东西,没想到来这星酒城竟然有世家听了赤云宗的名头还不退后。 赤云宗弟子向来厌恶世家,听闻是什么临安叶氏,一时之间都吵着要赤云声给他们好看。 雪亦情听他说的话也是脸色一变,知晓与此人说理是说不通了,侧身问:“是为了什么吵起来了?” 风见修拿出手中的沉银湖晶,道:“此物。” 镜淅闻沉声道:“这赤云少宗主在我之后看上这沉银湖晶,不问一声便以铁扇相击,做派太嚣张。” 两人眼神交换,雪亦情了然,今天必不能在这里把事情闹大,为了抢一个沉银湖晶而大打出手实在不是上策,但也绝不能被人随意欺负了去。 赤云声愤愤道:“你们在那里滴滴咕咕说什么呢!” 他身边的弟子道:“少宗主,他们一定是听到咱们赤云宗的名号吓怕了!在想办法求饶呢。” 赤云声对弟子说的话颇为受用,铁扇轻摇,道:“你们如今要是想当什么都没发生,就把东西给我,再给本公子磕三个响头,跪谢本公子大恩大德,我就放你们一马。” 雪亦情实在是无语,人倒霉了出门才一会儿就能遇上这种事儿精,她接过风见修手中的沉银湖晶,道:“不过一枚湖晶,我叶氏还不缺。”她一双凤眼摄人,声音清脆,言语之中尽是不屑。 “你没有,给你好了。”说完,雪亦情随手将湖晶抛给赤云声,就好像扔掉一块不要的垃圾。 这块沉银湖晶确实不错,但风见修和镜淅闻将它抢过来并不是非它不可,说到底也不过一块美丽点的石头罢了,主要还是赤云声的做法太蛮横,抢夺湖晶也不过是为了争口气罢了。 雪亦情也明白,此时将沉银湖晶给他,便是最后退一步,在星酒城中和赤云宗起冲突并不是什么好事。 赤云声接住沉银湖晶,他有些得意,抢过去了又怎样,听到赤云宗的名号还不是乖乖还回来了。就是方才那女子说的话令他有些隐隐不满,他笑道:“算你们识相,道歉吧。” 雪亦情并不理会他,眼神示意风见修和镜淅闻离开,二人也不欲与这疯子纠缠,一齐转身离开。 三人对他的话置之不理,赤云声觉得自己在弟子面前的威严受到了挑战,“哪里走!”赤云声掷出手中的赤云铁火扇,铁扇飞速朝雪亦情身后飞去,眼见就要击中雪亦情的肩膀。 “叮!” 突然一声清脆的碰撞声响起。 雪亦情在铁扇飞到身后时便下意识侧闪,恰好看见一名少年身穿叶家青碧锦衣,手执一柄纤长的铁剑击飞了铁火扇。 是叶泫,雪亦情曾在叶家祭祀时见过叶泫作为少家主站在叶散人身旁,当下便认了出来。 “少主!”雪亦情站在叶泫身后道,看见叶泫到来,她暗暗松了口气,处理这种场面她实在不擅长。 叶泫微微点头,站在众人身前,长剑一横,护住身后的三人。 赤云声感受着身上天境级别的灵力威压,十分不忿,瞪大了双眼,大喝:“你又是什么人?” “叶泫。”他沉稳地报上自己的姓名。 “根本没听说过!什么东西也敢踩在我赤云宗头上!”赤云声憋红了脸,仍是嘴硬。他虽然脾气不好,但在修炼上颇具天赋,二十二岁便达到了丹境九重,可眼前这个少年瞧着还没成年,怎么能有天境的灵力威压?! 叶泫瞥了他一眼,将剑收回剑鞘中放好,一手扶在剑鞘上,一手负于身后,长身如玉,不急不慢地开口道:“你会庆幸今日之前没有听过我的名讳。” 叶泫本打算去寻守行长老,在路上恰好撞见他们在起争执,有雪亦情在,他相信不会出什么问题便没有现身。不过赤云声实在狠毒,他那一击虽然没有杀意,可若是真的打中,雪亦情绝对不会好受。 “你不怕我们赤云宗?”赤云声不可置信地问,同时分出灵力,将身边修为更低的弟子护住。 叶泫没有收力,缓缓道:“赤云少主最好看清局势,我叶氏与你赤云宗相距万里,素无往来,方才一再相让,你却无礼也不饶人,步步紧逼,是想在这里把事情闹大吗?” 他食指与中指向下一压,赤云声只觉得身上的压力陡然变大,他双腿止不住地颤抖。 “这里不是你们赤云宗的地界,我们不愿与你争执不代表就要任你欺辱,贵派没教你的道理,叶某不介意教教你。”叶泫再次加压,赤云声只觉得自己浑身的骨骼都在劈里啪啦作响,几乎就要当场跪倒。 他当然不能在这里跪下。 此时恰逢星车游街到这里,赤云声用掌心焰点燃了手中的增灵符,灵力大增,借着灵符的灵力爆发,拉住身边的弟子窜入人群,朝大道另一侧翻滚离开。 临去前赤云声不服气地喊道:“赤云宗不会放过你们的!”敢把他逼得如此狼狈,赤云声发誓绝对不会忘记这件事! 不过他的呐喊都被星车上的锣鼓喧天遮盖了,众人并没有听到。 叶泫也没打算和赤云声纠缠,便放他离去,没有追击。对着雪亦情等人交代自己到此处是家主的意思,众人便没有多问。 方才事发时,雪亦情与尘无涯在一处,但怕尘无涯加入到争执中将事情闹大,雪亦情选择让她去召集雨沐生和烛西窗。三人来得晚了些,雪亦情摸了摸心口,将刚才发生的事情同他们简单说了说。 无视了雪亦情眼神中的制止,尘无涯盯着镜淅闻,语气冷硬地说:“你同蠢狗纠缠什么劲?” 镜淅闻也很无奈,他怎么能想到自己会招惹上赤云声那样的神经病,双手一摊,道:“又不是我先动手的。” 尘无涯还想说些什么,雪亦情赶忙拉住她,不让她多言。她二人虽然被叫做双冰,但原因却不相同,她是不善言辞,尘无涯则是“太善言辞”。 看着生性冷心冷情,实际上尘无涯只是说话太毒,时常开口就要惹人不快。为了少起纠纷,她习惯了少言寡语,旁人当她孤傲高冷,实际上她不言便是最大的温柔了。 星酒城的星车巡游难得一见,众人不再去想方才与赤云宗的不愉快,纷纷抬头欣赏。 黑白大巫师在星车之上跳着祷神舞,两人都戴着一张遮盖住整张脸的面具,连眼睛都没有露出来。他们此刻分立在星车祭台的两侧对峙,黑巫师的脸上是一张没有表情的恶鬼面具,青面獠牙,威严而不可怖,白巫师脸上则是一张似喜似嗔的天神面具,没有想象中的正义感,给人的感受与恶鬼面具十分相似。 二人相对而立,跳着相同的舞步,手中挥舞着神剑,似在斩杀虚空中的什么东西。 雨沐生不太看得懂祷神舞,问道:“他们到底在跳什么啊?看起来好奇怪。” 烛西窗双眼覆于白绫之下,却好似看得见一般,轻声道:“他们是扮作阴阳神,挥剑斩杀影响世间不平衡的诸事。” 雨沐生:“阴阳神?完全没有听说过。” 叶泫听岑庚寅说起过星酒城的祷神舞,后来在叶家藏书阁查阅过,对此也有一些研究,他本想听烛西窗说,但烛西窗不知为什么朝他看来,似乎是想让泫来讲。 叶泫便开口介绍起来:“其实祷神舞是星酒城的巫师根据九阙天的一些记录编成的,据传记录的是一种天地法则。阴阳神其实并没有实体,他们只是存在于世间的两种力量,主宰世间的阴阳二气。二气之间没有好坏之分,唯有阴与阳平衡,世间才能安宁。” “传说众神飞升天界之前,天地间阴阳失调过一次,众神齐力平息了天乱。所谓祷神舞,就是模仿当年众神调和天地阴阳的动作,向众神祈祷,祈祷他们平息天地间阴与阳的不平衡,保佑世间安宁和顺。” “少家主你懂得真多!”叶泫比自己小几岁,却知晓这么多事,雨沐生十分佩服他。 “偶然听他人说起过罢了。”叶泫回了她一个微笑。 星车缓缓开过,黑白大巫师一遍又一遍跳着祷神舞,好似不知疲倦。 莲烬始终坐在旅店的窗台上,风轻轻拂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一双幽深的眼眸,他眼前正对着的,就是方才赤云声闹事的街道。 赤云声:逃走的时候也记得带上随从,就是护短。 小莲在楼上默默记住了这一幕。 小叶:这个人好欠揍。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第10章 星酒城 第11章 第11章 星酒城 “同你一起?”叶泫站在莲烬的厢房外,看着眼前笑得露出牙的少年,有些困惑地问。 方才星车巡游结束,叶泫找到叶守行,同他展示了自己伪造的家主令。 叶守行虽然疑惑叶散人怎么突然改变了主意,但他一向喜欢克己守礼的叶泫,也知晓他的加入能为叶家小队提升战力,自是欣然同意,连夜去找仙盟给他增加了一个席位。 叶泫才从叶守行房中出来便被莲烬拉到了他的厢房门口。 莲烬倚在敞开的大门门框上,双手摊开,示意叶泫进到房间里面,道:“我知兄长今天会来,方才问过店家,这旅店已经客满了,兄长不如同我一间屋子。” 叶泫走进莲烬的厢房,他现在对这个堂弟的脾性都称不上了解,对外人,叶崇始终疏离,对他倒好声好气,不过叶泫看得出大部分都是叶崇伪装的和善,倒也没什么坏心,只是颇爱捉弄人。 没有多做思考,叶泫道:“好。” 两人稍作梳洗便上床休憩。 明日下午,九阙天便会开启,他们必须养精蓄锐。 可莲烬并未入睡,他躺在卧榻外侧,侧着头,微睁双眼看着面向他侧躺的叶泫。 虽然身上仍有一丝未经磨砺的稚气,但叶泫的五官柔和,可以看出未来长成端方君子的模样。 叶泫感受到莲烬投射来的视线,问:“不睡觉盯着我做什么?” 莲烬轻声道:“兄长的伤还好吗?” 叶泫因着背后的淤青不能平躺,“已经好多了。” 莲烬看着叶泫的脸,很轻很轻地喃喃道:“可惜了,之后或许就见不到了。” 可惜了,这么有趣的人,之后见不到了。 虽然他的声音不大,不过此刻夜深,厢房实在太安静,叶泫还是听见了,但他背上受着伤,多日赶路已是十分疲惫,并没有听出莲烬话语中的意味。 叶泫问:“见不到什么?” 莲烬用眼神描摹着叶泫面容的弧线,狐眼垂下,轻叹一口气,遗憾道:“我怕见不到这么好的屋子了。” “别怕。” 叶泫左手轻轻拍了拍莲烬的手臂,没有睁眼,也没有读到莲烬眼中的情绪。叶泫只当他不愿住在山间,轻声安慰,“别担心,九阙天里也有原住民,里面同这外面没什么不同,也能住上这样的屋子,甚至更好。” “原住民?”莲烬顺着叶泫的话问。 “对,一些上古时期就住在这里的仙族,还有一些是秘境关闭时没有及时离开的……”叶泫轻声为他解答,声音和而缓,好像一张薄薄的丝绸,轻轻滑过莲烬耳畔。 莲烬听着他的话,缓缓陷入梦乡。 翌日午后,叶家一行人与前来秘境历练的仙家弟子齐聚在落星湖边。 由于九阙天悬浮于落星湖之上,落星湖终年日光不照,湖面倒映着孤岛底部,平静无波,宛若一张巨大的玄墨绸缎铺在谷底。 “进去之后你们一定要尽快找到彼此,通灵叶都带好了吗?”叶守行站在众人身前,神情十分严肃。 通灵叶是叶家专门用来联络的灵物,取自叶家的镇族灵树上,能够感应其他通灵叶的位置。 出发前一个月,叶家请了一位到九阙天历练过的仙师,同众人讲述九阙天中的种种奇遇。众人也因此知晓进入九阙天之后会被随机传送到不同位置,为了避免发生不测,首要任务便是迅速汇合。 雪亦情一一检查过众人手中都拿着,道:“长老,都带好了。” 叶泫就站在叶守行身旁,戒备着四周异动。 落星湖上的孤岛原本距湖面万里,在这一日之间缓缓下落,眼看中心就要触碰到湖面,四周刮起狂风,进入九阙天的通道即将开启。 叶守行看着这一群年岁不大的青年,心中仍是颇为担忧,他白色的胡须被刮得没了往日的规整,扶住雪亦情的手,道:“我们是第一次参加,也不求你们一鸣惊人,主要还是见见世面,如果遇到解决不了的困境,保全自身最重要!” 他的视线一一扫过众人,“这一去不知要多少年,亦情,一定要把大家都带回来!” 雪亦情点了点头,一行人除了莲烬,都单膝跪地,郑重地向叶守行拜别。 狂风呼啸,此一去,短则几个月,长则数年,再出来也不知何时了。 莲烬望向极远处,孤岛缓缓落下,此时太阳挂在空中最上方,在孤岛和落星湖之间没有一丝日光,狂风卷石飞沙,天空中孤岛底部中心的岩石凸起,和落星湖心相接。 “砰!——” 随着一阵巨响,刺目的金光从落星湖心爆发,一个繁复的阵法纹路在落星湖面上显现出来,浓厚的灵力冲击席卷向四面八方。 九阙天秘境开启了! 没有犹豫,所有仙家弟子齐齐向落星湖奔去。 与此同时,一片灵叶以极快的速度越过人群飞向叶守行,他收到了一封家主传信。 叶守行打开后匆匆掠过几眼,表情瞬间从担忧变得惊慌,竟也向落星湖奔去! “少家主!你不能去啊!”叶守行大喊,挥手甩出捆仙索想要抓住叶泫。 叶泫脚尖点地猛地跃起,仙索只堪堪碰到他的衣角。叶泫衣袂飘飘,一袭青衣在风中狂舞,好似给他幻化出一双翅膀。 今天他始终跟在叶守行身边,叶泫在早晨感受到自己留在叶家的分身消散了,叶散人很可能会让叶守行阻止他进入九阙天。 好在传信来的晚,不过就算传信早到了叶守行手中,叶泫也有把握离开,只是不那么好通过仙盟审核进入九阙天范围内。 叶泫向叶守行传音:“长老请回吧。” 说罢,纵身一跃跳进了落仙湖之中,穿透法阵的金光,没有溅起一丝水花。 “这是你的生死劫!”叶守行的话并未来得及传给叶泫,他手中紧紧攥着家主传信的灵叶,无能为力地盯紧了叶泫跃入的那处湖面。 传信褶皱的叶面上写着短短几行小字: 叶泫私逃,生死劫至,务必阻之! 叶泫一头扎进落仙湖之中,最开始有冰凉的水流包裹住他全身,那是一种奇异的感觉,仿佛水流不止从□□上流过,还通过毛孔进到身体之中,流经每一个灵窍。 在落星湖中无法控制身体,只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着游荡。 无边无际的深水之中睁开眼只能看见一片黑暗,叶泫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随着一股暗流将他猛地往前一推,叶泫感受到眼前有了光亮,再睁眼自己已经头朝下,正在急速向地面掉落。 意识到自己如今所处的位置,叶泫召出自己的佩剑常青,在空中调转身体,御剑向地面飞去。 这便是进入九阙天的方法。 由于九阙天在离地万里的孤岛之上,最外层有极强的神力结界,从空中无法进入。诸神为前来的青年设立了一处入口,也就是落星湖。 每当九阙天秘境要开启时,陨石孤岛便会降落在落星湖上,开启落星湖的传送阵法,将落星湖与九阙天的天空相连接,届时只需进入落星湖中,便能传送至九阙天。 不过这或许对恐高的人不太友好吧。 叶泫平稳落在一处密林之中,由于每个人的境界不同,进入落星湖后洗髓探查花费的时间也有差异,方才叶泫飞至这片森林中时并没有看见任何人的身影。 取出寒山玉戒中的通灵叶,叶泫注入灵力查探同伴的位置。 随着叶泫温和的灵力注入,通灵叶的经脉亮起微光,六颗小星出现在叶脉上,指引出附近同样持有通灵叶的人所在方位。 七颗,怎么会是七颗? 通灵叶上最中心那颗代表的是叶泫,只要持有通灵叶并注入一丝灵力便能互相感应,除开他,应当还有七颗才对,难道有一个人还没进到九阙天中吗? 当务之急便是抓紧时间汇合,叶泫向最近的那颗星找去,希望没人出事。 不久前,莲烬也进入了九阙天秘境。 但他并没有立刻开启自己的通灵叶,只是将其拿在手中把玩。 “终于进来了。”莲烬深吸一口九阙天的空气,舒展四肢。 莲烬占据叶崇的身体是当时情势所逼,叶崇刚好死在自己面前,莲烬身受重伤又与叶崇的身体极为契合,本身叶崇体内也没有什么深厚灵力能与他的魔气相冲,莲烬才借用了他的身体。 夺舍一个活着的仙族,他做不出这种事。 倒不是觉得卑劣,只是莲烬单纯就不喜欢寄居在他人身体里,更何况还是个仙族,他无时无刻不感受到这具身体的排斥,仙族气息令他作呕,这不过是重伤之下的无奈之选。 况且自己已经替叶崇除掉了害死他的魔族,他们之间也算两清。 原本莲烬只是在这具身体中修养调息,隐藏行踪,直到叶家人找到他,他才知道叶崇的身份。这段时间隐藏真身呆在叶家,就是为了借他们的身份进入九阙天秘境。 他是魔族,九阙天的结界排斥魔族气息进入,为了取到自己需要的东西,他必须亲自来九阙天走一遭。 好在叶崇灵力微薄,落星湖洗髓没能探查出他藏在心窍中的魔魂,也没找到莲烬用结界术封印的本体,在落星湖中漂流洗髓,没过一会儿便放他进来了。 看着手中的通灵叶,莲烬并不打算开启,在叶家潜伏这段日子,不过是为了借他们的仙家资格通过仙盟盘查进入九阙天,如今已经进来了,这具身体也用不了太久。但莲烬不想继续假扮叶崇了,这并没有什么意义。 ……叶崇的堂兄倒确实是个有点意思的人,只不过现下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莲烬掉落在一座小山上,漫山都是高大的冷杉,明明进来时已经春四月,这里却覆盖着一层深厚的积雪。 奇怪的是,莲烬身上还穿着叶泫给他的青碧锦衣,薄薄的一件穿在身上,感觉不到一丝寒意。 莲烬脸上闪过一点笑意,掉落到这里,看来今天,他的运气似乎很好。 在山中走了约一个时辰,莲烬终于遇上了一群人。 为首的是一名卷发男子,他身穿赤红纱衣,一只手拿着铁扇,一只手抱着一把仙草,两只手上的金饰银饰碰撞得叮当作响,哼着小曲数着怀中的仙草,笑得荡漾。 此人赫然是赤云声。 见来人是他,莲烬不禁弯起了嘴角,站在原地等他发现。 赤云声察觉前方有人,抬眼望去先看清的是那件熟悉的青衣,不由得一愣。仔细看清那人并不是叶泫后,朝身边的弟子道:“把这人抓来。” 赤云声要抓住叶家弟子,好好折磨一番才能消解他昨日受的屈辱。 莲烬也不多言,起身一跃便朝赤云声攻去。 长老:不是?这就跳进去了? 小叶:自由手慢无。 小莲:邀请哥哥一起睡就当道别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第11章 星酒城 第12章 第12章 雪山抢药 莲烬以闪电之速攻至,赤云声身旁的弟子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一片片尖锐的红莲飞刃刺入,纷纷倒地不起。 赤云声好歹也是赤云宗少宗主,虽然脾气不好,但多少有点本事在身上,他下意识将赤云铁火扇挡在胸前,击飞莲烬的红莲飞刃。 莲烬闪身至赤云声身后,不等赤云声反应,携带罡风的一掌猛地打在赤云声左肩,还好有灵力护体,赤云声的肩骨没有碎裂,却也立时呕出一口鲜血。 没有时间擦拭,将怀中揣着的仙草松手扔出,赤云声手中的赤云铁火扇一分为二,左手护在身前,右手护在身后,愤恨大喊:“又是你们!” 莲烬并不理会他,抬脚踢飞赤云声,捡起地上被他扔掉的仙草。 赤云声被一脚踢翻在地,趴在地上,胸中一阵气血翻涌,一时之间竟无力起身。 他抹了一把嘴角的鲜血,翻过身来就看见莲烬拿着他在这灵山中采到的仙草,大喝:“那是我的!” 这九阙天确实名不虚传,赤云声刚进来便遇见了这处灵山,山巅开满了仙草,灵气四溢,赤云声召集门中弟子一起采摘了不少,原本十分高兴,谁曾想冤家路窄,又遇上他们叶家人。 而他竟然又打不过…… 连日挫败,赤云声二十多年从未经历过。 眼前这个少年并不是昨天和他作对的叶泫,但两人穿着一样的服饰,怎么看都是一伙的。 昨天用灵力镇压他,今日又对他大打出手,赤云声何曾吃过这样大的委屈。 把他逼成这样!从来没有人能把他逼成这样! 连宗主都没有打过他! 他看着莲烬的眼神恨得都快滴出血来,莲烬却只是看着手中的仙草,一一清点。 “你们叶家敢得罪赤云宗,你们完了!”赤云声叫嚷着。 莲烬清点完手中的仙草,一齐收入灵囊之中。莲烬听着赤云声的叫喊,抬手揉了揉耳垂,一双狐狸眼中情绪不明,似笑非笑地走近仰躺在雪地上,一身沾满雪泥,形容狼狈的赤云声。 “看在你把我要的东西送到面前的份上,说吧,你想怎么死?”莲烬直面赤云声,一脚踩在他心口。赤云声不愿被踩倒,手撑在地上与莲烬角力。 莲烬感受到他的反抗,加重力量将他缓缓钉在地上。 “你……”赤云声被压在地上不得动弹,他清晰地听见自己胸膛传来胸骨碎裂的声音,即使他用灵力护住经脉,竟也抵抗不了。 他的口中不住地涌出鲜血,虽然心中有些恐惧,却依然嘴硬道:“你算什么……东西……” 莲烬借着他的身体当垫脚石,随意地弹了弹脚上的散雪,红莲飞刃宛若一片莲花瓣飘落在赤云声面前,游走着,似乎在挑选合适的地方划开一道口子。 “天境都不到的废物也在这里狗叫。”莲烬看着赤云声不甘、憎恨,又不得不恐惧的双眼,好无趣,和别人的没什么不一样。 笑道:“你眼睛还不错,”红莲飘至赤云声眼睛上方,莲烬轻笑一声,“你说拿来装饰我的鞋底会不会很好看?” 赤云声此刻胸中剧痛,他要立刻杀了这个人! 可是他双手被红莲飞刃钉在地上,不得动弹。 难道他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吗? 这一刻赤云声终于控制不住地害怕起来,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随着他的颤抖,一个银白色的物件从他怀中掉落,莲烬伸手去拿。 “住手!”来人一声怒喝,挥刀向莲烬劈来。 莲烬戏弄赤云声已经尽兴,捡起地上银白色的晶石,面对来者的攻击闪身避开,饶有兴致地观赏接下来的好戏。 对付魔族,他往往一击毙命。可或许是在叶崇身体里的缘故,他觉着这些道貌岸然的仙族倒是有些好玩,折磨他们也打发时间,越是生死关头,他们越会露出千奇百怪的丑态,煞是有趣。 来者一袭鹅黄束身短打,两鬓蓝色的长发飘逸,一柄偃月刀使得凛凛威风。他左手执刀立于身前,双眼紧盯着不远处的莲烬,右手捏决向躺在地上的赤云声输送灵力。 仙盟统一限定了每个仙门进入九阙天秘境的人数,为的是避免仙门大家仗着人数优势肆意欺凌弱小。但各仙门对此也有应对之道,在进入九阙天前他们便会与交好的仙门联盟,在秘境中也好守望相助。 方才赫连枭便是接到了赤云宗弟子发送的求救信号,匆匆带人赶来支援,只是他率先赶到,此刻,其他与赤云宗结盟的人也陆续赶到。 莲烬周围逐渐聚集了一批赤云宗盟友将他包围,莲烬不着急,他已经很久没有开过杀戒了,来的人越多,他一会儿越好杀个痛快。 有了其他盟友的支援,赫连枭扶起赤云声,问:“怎么伤成这样?此人是谁?” 赤云声缓了一阵,已经止住了伤势,他攥紧了赫连枭的手,道:“赫连师兄!这人抢我仙草,还要杀我!”赤云声另一只手满是血迹,指向莲烬,他不可控制地怒喊:“杀了他!” 赫连枭的师父与赤云宗主北烈锡同出一门,他所在的玄阳宗与赤云宗也可以说是同出一脉,自幼他与赤云声一起长大,便以师兄弟相称。 他单膝跪在赤云声身侧,拍了拍赤云声的手背示意他不要激动,轻声道:“你慢点,师兄一定为你讨回公道。” 赫连枭站起身,虽然猜测赤云声和这人起冲突,十有**是赤云声的问题,但这已经危及到了赤云声的性命,他不能不管。 刀锋指向莲烬,瞧见他胸口的细叶落波家纹,赫连枭的功课比赤云声好上不少,认出那是临安叶家的家纹,道:“赤云宗与你临安叶家无冤无仇,你何故夺人仙草还要害人性命?” 有些耳熟的一句话。 “废物的东西,抢了便抢了。”莲烬双手环抱在胸前,不屑道。 见他态度如此,赫连枭眉头紧锁,道:“未曾想你临安叶氏竟是这种做派!” 地上的赤云声见有人为自己撑腰,目光凶狠地瞪着莲烬,丝毫不见方才的恐惧。 莲烬本就不是叶家人,这种话落到他耳中没有丝毫杀伤力,临安叶氏什么做派关他什么事?他只抱手站在高处,俯视着下方包围他的人。 都杀了吗?也不是不行。只是他如今催动红莲飞刃用的是叶崇身体中微薄的灵力和一丝魔气,用魔气部分强化了叶崇的身体,凭借他自身体术和红莲飞刃诡谲的攻击方式占了上风。 而今围着他的赤云宗北地同盟大约有四十人,若要尽数除去,叶崇的灵力是远远不够的,莲烬必须大量动用自己的魔气。 可一旦动用太多魔气,他的身份就要暴露,这具仙体也必定无法承受仙魔两气在身体中的冲撞,很可能崩裂。 许是叶崇身体里蕴含的灵气缓和了莲烬心中的戾气,莲烬觉得自己这些日子杀心控制得很好,没有什么大开杀戒的念头。 这具身体还有用处,轻易折损在这里并不划算。 见莲烬在那里旁若无人地思考,赫连枭也不再同他多说,提着大刀向莲烬冲来。 莲烬瞧他大约是这伙人的主心骨,眼尾上挑,伸出手指着赫连枭道:“打个赌,我不用灵力就可以杀了你。” 这人也太过狂妄! 赫连枭挥刀向前,边走边说:“有胆子不用灵力,那就去死吧。” 玄阳宗赫连枭的刀法迅猛,灵力注入后刀锋有烈日高温,燃起炙阳心炎,他的偃月刀刀尖向下,所过之处,雪都化成水,片刻后又蒸发成蒸汽飘上空中。 偃月刀直直朝着莲烬面门劈去,劲道十足,只能听见破空声一闪而过。玄阳刀法刚猛,大开大合,刀势暴烈无比。 每次劈砍都会让刀锋温度更高,达到一定程度甚至能附着一层炙阳心炎在刀身,极难抵御。 偃月刀劈中前莲烬跃起,脚尖轻点赫连枭的偃月刀,翻身一脚朝着赫连枭颈项攻去。 赫连枭刀势无法收回,只能侧身欲避开莲烬的飞踢,但玄阳宗刀法重在攻势,闪避和防御都不是长处,他左肩还是挨了这一击。 莲烬的鞋底被偃月刀烫出焦黑印记,散发出一股衣料被烧糊的味道。 这一脚踢中赫连枭时,他才明白自己实力原本不俗的师弟怎么会被踩在地上欺辱,这一击的力道堪比小泰山压顶,不用灵力护体的话,左肩几乎是立刻就会碎裂。 但赫连枭不能停顿,此人手段残忍,这里数自己修为最高,必须尽快击败他。 赫连枭朝刀身注入了更多灵力,刀锋霎时之间燃起蓝色火焰,转身向莲烬劈砍。 莲烬不使用兵器,势必不能和玄阳偃月刀硬抗,只能闪避。玄阳偃月刀攻势迅猛,饶是莲烬的速度,偃月刀也还是划过他的袖口,将他的手背烧伤。 斜眼瞟见袖口的青衣花纹被烧成焦黑,莲烬面色一黑,腰弓向上带动,魔气强化过的双腿夹住赫连枭的脑袋猛地旋转,将赫连枭甩飞出去。 赫连枭原还为自己伤到了莲烬而松下一口气,下一刻就在空中转了几圈,砸进了雪地之中。 玄阳偃月刀埋入雪中,一阵水雾弥漫。赫连枭晕了一会儿才走出水汽,莲烬没有来追击他,只是神色不悦地将左手抬在眼前,仔细检查。 方才两击过后,赫连枭明白即使眼前人不用灵力,他恐怕也不是这人的对手。 单打独斗胜算不高,他们之后还要走很远的路,在这里受重伤不是什么好事。赫连枭眼神示意在外侧包围莲烬的弟子,众人收缩包围圈,准备联手攻击这个少年。 莲烬眼中一丝红光闪过,红莲飞刃将离他最近的几人手臂割下,莲烬已经没有兴趣和他们玩下去了,这群人实在找死。 红莲飞刃外裹着一层灵力禁制,看不出其中的魔气,此时吸了仙族的血,红光大作,在空中疯狂飞舞,叫嚣着要取下其余人的头颅。 赫连枭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暴动,示意众人停下。包围着莲烬的一行人见他出手如此狠辣,那红色的飞叶太快太锋利,他们大都没有信心抵挡得住,都有些畏惧地停住。 就在这时,一阵异常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似乎有好几个人朝这边赶来。 来得极快,几乎片刻就到了眼前。 “莲!”一道还算熟悉的声音响起,莲烬不动声色地将红莲飞刃背在身后,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是叶泫。 叶泫一剑破开包围莲烬的人群,带着雪亦情等人来到莲烬身边。 此刻天色已晚,白茫茫的大地也染上一丝金黄,夕阳沉默地陨落在雪山前,有人剑眉青衣踏雪而来,一剑护他平安。 小莲:替我哥揍你 小叶:在御剑赶来的路上,得到一个帅气出场 赤云声:师兄给我出气! 赫连枭:好像有点不妙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第12章 雪山抢药 第13章 第13章 雪山抢药 赤云声认出站在叶家一行人最前方的叶泫,强撑着站起身走到赫连枭身边,厉声道:“师兄,这人叫叶泫,就是他昨天在祭神巡游的时候要抢我的东西,你不要放过他们。” 赫连枭昨夜已经听赤云声说过了他们在星酒大街上抢夺沉银湖晶的事,知晓叶泫修为已达天境。 神色凝重,赫连枭只将玄阳偃月刀放在身前,他初入天境,与莲烬交手尚且不敌,眼下叶家来了不少人,哪里还能去想什么“不放过他们”,自己和赤云声能不能平安离开都是问题。 叶泫站定,执剑向赤云宗同盟散出天境灵压,阻挡他们上前。随后看向莲烬,问道:“没事吧?” 他说话的气息有些不稳,叶泫一路找齐了附近的叶家弟子,却独独不见莲烬的身影,通灵叶上也没有莲烬的方位。 好在从同一处进入九阙天的人不会分散得太远,叶泫带着一行人沿路探查,见有人往这座雪山赶来,便决定来探上一番。 现下雪亦情等人也纷纷亮出武器围在莲烬身旁,他们对赤云声都没有什么好印象。昨天在星酒城里闹了那样一场,以他嚣张的做派必定要讨回来,只是不曾想这么快两家就能对上,实在是冤家路窄。 莲烬被玄阳偃月刀烧伤的左手还放在身前,没有收回,叶泫自然瞧见了,用没执剑的右手轻轻抓住莲烬受伤的手,眼中神色变换,一边在莲烬手上施展疗愈决,一边沉声问:“他们伤的?” 莲烬指了指赫连枭的位置,道:“他拿刀砍我。” 叶泫将莲烬手背上的烧伤治疗得差不多,回身面向包围莲烬的众人,眉心朱砂隐隐跳动,道:“我临安叶氏本不愿与赤云宗为敌,昨日施压便是告诫你好自为之,如今却聚在此处围攻我族弟子,此事不能善了。” 赤云声身上的伤还没好,听叶泫的一番发言,心中气血倒流,怒道:“你也不看看他做了什么!明明是他抢了本公子的仙草,伤我弟子,你们真是蛇鼠一窝,大言不惭!” 镜淅闻原本只是站在侧方,这件事应当由少家主出面解决,他们只要遵命就好,但听见赤云声的话实在是忍不住,“你也配说这话!呸,真不要脸,昨日在星酒城你抢我沉银湖晶的事都忘了?只许你抢?” 叶泫微微侧身,眼中有一点疑问。 莲烬也不回避,道:“是抢了。” 我确实抢了,我还动手打伤了他们,我还想杀了他们,来吧,责怪我吧。 怪我影响叶家声誉,怪我给叶家结仇,怪我手段残忍恶毒吧。 我也好…… “他抢便抢了,伤便伤了,星酒城中与你客气,进来九阙天还要与你谦让吗?我还不知这九阙天是个讲客气的地方。” 叶泫抬起手中的佩剑,沉声道:“想要,抢回去便是。” 众人不语,九阙天向来信奉弱肉强食,离开宗门来到这里,便是为了争夺这秘境中的机缘。这本就是凭实力不讲谦虚的地方,你可以先采仙草,我也可以抢过来,不服气,叫上更厉害的人抢回去便是。 赫连枭感受着身边的灵压,知道叶泫的修为在自己之上,赤云声若是没有受伤,二人联手或可一战,眼下单打独斗只能一败涂地。 不过赤云宗同盟人多,联合起来未必不是叶家几人的对手。 可他们初入秘境,为了几株仙草就拼个你死我活实在是不划算。 他收起手中偃月刀,道:“如此横行霸道,玄阳宗赤云宗都记下了,往后再见,绝不放过。” 赤云声见赫连枭的样子,估计是要放叶家一行人走,十分不满,“师兄!我们不如用召……”赤云声还想要说些什么,却被赫连枭施下噤声咒,只能扯住赫连枭的手臂表示抗议。 叶泫与赫连枭对视,道:“尽可一试。” 赫连枭集结周遭的弟子撤退,手臂被红莲飞刃割下的赤云宗同盟都是双眼满含愤恨地盯着莲烬,但迫于叶泫摄人的目光,只能捡起地上的手臂离开。 这一场对弈,以赤云宗同盟撤离画下句号。 对赤云声来说,这是从出生以来受的头一遭奇耻大辱,他被抢了仙草,还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无名小辈踩在地上侮辱了一番,此刻竟然只能灰溜溜地逃走,这简直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赤云声不愿离开,赫连枭只能将他定身,拽着赤云声离开,安抚地低声说道:“你想要杀了他们不急于一时,眼下先恢复好伤势,与其他弟子汇合到仙城,日后再动手不迟。” 感受着怀中法器,赤云声神情不甘,赫连枭大约也明白他的想法,低声道:“那样东西怎么可能随便使用,用在他们身上就是抬举他们。” 赤云声没法说话,身上被莲烬踩得裂开的胸骨还在隐隐作痛,他满目怨恨,想不通为何离开北地就要受这样的窝囊气,要被人踩在脚底凌辱。 他日再会,一定要叶家人百倍偿还。 叶泫和那个叫莲的,一个都不放过。 等到赤云宗众人彻底离开,身影消失在远方,叶泫才松开莲烬的手。 莲烬看着自己已经皮肉完整,看不出一丝伤痕的手背,感受着叶泫甩开他的力道。 果然刚才只是在外人面前做戏,维护家族体面罢了,怎么可能不生气? 像你这样所谓仙风道骨的仙家弟子,向来道貌岸然,怎么可能容得下我抢别人仙草? 虚伪。 叶泫神情冷漠,这里的气压竟然比刚才面对赤云一行人时更低,莲烬也不说话,众人只能沉默。 好一会儿,叶泫才叹了一口气,问道:“进了九阙天为何不开启通灵叶?” 有时间去和赤云宗的人缠斗,也不把通灵叶打开告知他们方位,若是他们没有找到这座山,莲一个人面对那么多赤云宗同盟,只有一个结局。 莲烬听了叶泫的话,瞳孔一滞。 不是责怪我抢别人东西吗? 不是责怪我手段残忍伤人吗? 莲烬有些不解,这种感觉很奇妙。 魔尊溪渊也不会怪他,还会夸他做得好,他觉得虚伪,他知道溪渊要的是什么。 可是叶泫在怪他,也没有怪他,很奇怪,这种责怪让他觉得心里有点热。 他不会处理生命中遇见的善意,只学着别人对待他的样子对待这个世界。 溪渊说他就应该是凶狠的,是睚眦必报的,别人给他一巴掌他就应该一刀报复回去,比他们做的更狠更过分才行,他就应该怀疑所有人的来意。 这些是他最熟悉的生存法则,多年来不曾有误。 可如果别人对他好呢? 哪怕只有一点好,他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忘记了。”莲烬道。 叶泫见他低着头,袖口被烧得焦黑,头发也因为打斗有些凌乱了,想了想还是决定不与他计较了。 听说叶崇在临沂时只能呆在家中,没有什么朋友,或许还没有习惯同伴一同行动这件事。他抬手捋了捋莲烬翘起的额发,道:“以后要记得打开,不然我们找不到你。” 这双手是温热的,拂过他额前时带过一阵温和的清风,这样的风,过去从未临幸于他。 “好。”莲烬点头。 见二人气氛缓和,其他人也围了上来,镜淅闻拍了拍莲烬,道:“要我说,叶崇你干的漂亮,那赤云声活到这么大没被打过才是奇怪。” 尘无涯赞同地点了点头,难得出言:“赤云声被赤云宗惯坏了,平时不戴狗链子就出门咬人,今天帮他们训训狗,那些仙草就当赤云宗给的酬劳,也是便宜他们了。” 眼见众人对殴打赤云宗都表示赞同,叶泫心中想起家训第十二条,海起狂澜不覆磷虾,山高擎天不压蝼蚁,今日确是以武力镇压了赤云宗众人,但这并不是可取之道。 对付赤云宗嚣张跋扈的作风,这样以暴制暴似乎并无不可。可一旦习惯了弱肉强食,也就与赤云宗人没有什么区别了,终有一日自然会有更强大的存在来侵吞他们。 他有意纠正,但好不容易出了家门,不想提家训来压人,斟酌片刻,叶泫道:“对赤云宗每次都以武力镇压终归不是长久之计,在九阙天里,多一个敌人也多一分危险。” 众人都安静下来,叶泫对着莲烬道:“日后若是有想要的仙草、仙器,你可以告诉我们,拿等价的东西去换就是,随意争抢只怕有一日会伤了你自己。” 莲烬笑着答:“好。” 说起仙草,莲烬打开自己的储物灵囊,取出方才从赤云声那里抢来的战利品,道:“抢都抢了,我就是看不惯赤云声的做派,这仙草我也不识得,兄长看看?” 他将手中的沉银湖晶扔给镜淅闻,又将仙草一一递给叶泫。 这仙草看似数量很多,实则只有一两种,不过倒都是外界不易寻到的,赤云声那厮大抵是见这仙草名贵,一股脑采了个干净。 叶泫接过,拿起小小的一株黄色小草,道:“这是清心草,可以清净心中杂念,有助于静心调息。” 又拿起一株散发红光的仙草,叶泫道:“这是燃烛魂草,有巩固灵魂,增强精神力量的功效。”他对于仙草仙药并不专精,燃烛魂草在临安罕见,叶泫看过的典籍中也只有这么一句。 烛西窗接道:“燃烛魂草是只有极北之地出产的仙草,对于精神力有大功效,服用一株,在幻境中便能有一点烛光指引,不易迷失,有缘者服下精神力甚至可能突破澄明境。” 心烛剑法是强精神的剑法,能洞察对手弱点,这一剑法便是以燃烛魂草为灵感创造的。 烛光虽然微小,不能遍照广博的天地,但有时只需要这小小的一点微光,精准照在合适的地方,也足以撼动巨山江海。 众人都有些惊讶,精神力向来最难修炼,即便是修为达到天境五重的仙人,精神力也少有突破澄明境的。 精神力修炼到那个境界,除了极少的情况,几乎不会再被幻境迷惑,燃烛魂草能助力突破澄明境,这对走南闯北的仙家弟子可谓至宝。 叶泫问过莲烬的意思,毕竟是他抢来的,莲烬没有意见,便将燃烛魂草一人分一株,各自炼化吸收去了。 雨沐生接过,道:“燃烛魂草这样神奇,吃了就再不怕幻境了?” 烛西窗答:“不是再也不怕,一些专修幻境的魔物、上古的幻术阵法都还是可以影响到我们的精神,但抵抗力会比旁人更强。燃烛魂草是一个契机,面对幻境,只要不是境界差太多,或是心中执念太强,稳住精神在幻境中寻找那一点烛光,便能破局。” 众人没有等待,为防赤云宗众人卷土重来,在雪山找了一处山洞,各自寻一处干净的空地,立刻便将手中的燃烛魂草炼化吸收了。 没有人注意到莲烬服食的并不是燃烛魂草,而是一朵透蓝色的水莲,这也是莲烬从赤云声手中真正要夺取的东西。 如果烛西窗看到,她便会知道这是能将灵魂与身体捆绑的仙药——七心凝魂莲,只有身患离魂症,或是夺舍他人,灵魂与身体不完全契合的人才需要。 可是烛西窗眼上覆了白绫,她看不见莲烬隐秘的动作。 就在莲烬服下七心凝魂莲之后,整座雪山骤然下起了大雪,气温也立时降到冰点,恢复了这座雪山原本的温度。 小叶护短属性初现,看似非常讲道理,实际上很死脑筋 小莲:这就是被保护的感觉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第13章 雪山抢药 第14章 第14章 梼杌突袭 七心凝魂莲化为灵气在莲烬身体中随经脉游移,百会、膻中、关元两处劳宫、两处涌泉共七个穴位处形成魂钉,将莲烬的灵魂牢牢钉在叶崇的身体之中。 原本融合一具新鲜的、富有生气的身体,对于莲烬来说没有任何问题,应当是极易掌控的。 只是叶崇身怀仙骨,虽未曾系统地修炼,体内却多少有一些灵气,而莲烬身为魔族,魔魂中的魔气会与叶崇体内的灵气相互排斥。 最初莲烬用锁魂术将自己的魔魂锁在叶崇的心窍之中,莲烬便不会被排斥出这具身体,这也有弊端,不能随意动用魔族功法,只能依靠叶崇身体的力量。 莲烬掉落到这处雪山时便猜想此处可能育有七心凝魂莲,这雪山雪厚可做被,却丝毫没有寒气,极有可能长有大量燃烛魂草,烛火虽只有微热,积聚起来也能暖过一个寒冬。 而燃烛魂草本就是七心凝魂莲的伴生之物,二者对于精神力量都是极为珍贵的补品,众多燃烛魂草凝结精魄便能孕育出一株七心凝魂莲。 服食七心凝魂莲后,加上最初施下的锁魂术,莲烬的魔魂现下已经彻底稳固在叶泫的身体中,可以使用他的魔气,也可以使用叶崇的灵气。 只要控制在叶崇身体承受的范围之内,便不会崩毁叶崇的肉身。 如此一来,他对自己在九阙天中要做的事多添了几分把握。 但…… 莲烬本是打算进了九阙天便与叶家众人分道扬镳,不再往来,眼下…… 要走吗?若他想走,叶泫也拦不住他。 莲烬不可控制地想到叶泫执剑踏雪而来的样子,眉间的朱砂使他在雪中宛若神子,长发于风中摆动,一剑破阵护他周全。 第一次……这是第一次有人要护他平安。 也不是为了我吧? 莲烬想,自己借了叶崇的身体,偷来了他兄长的庇护,一切都是虚妄的,有朝一日事迹终究会败露,那时这些庇护都不会再有。 可笑!什么时候也需要旁人来庇护了? 莲烬端坐在一处岩石上,眼中明暗闪烁。 有人贪恋一处温柔,也恐惧于这份陌生的情感。 吸收燃烛魂草并不需要太久,雨沐生最先吸收完,示意在山洞外为众人护法的烛西窗去吸收,她则接替烛西窗的位置为众人护法。 “好冷啊,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冷了?”雨沐生喃喃道,搓了搓手心,一朵雪花就落在她指尖。 “竟然下雪了?这九阙天也真是奇怪。”雨沐生对这些变化并没有什么惊异,进来之前他们便好好了解过九阙天。 这九阙天在万里高空之上,秘境之中自有大千世界,因着上古诸神遗留的阵法和神力,九阙天的地理情况与外界有极大差别。 也许岩浆能从雪山流出,看似平坦坚硬的地面踏上却如水面一般柔软,种种神奇之处不能以常理去思考。 所以眼前突然下起大雪,气温骤然降低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雨沐生从灵囊中取出一件碧蓝大氅披上,又给自己施了暖身仙术,才觉得暖和起来。百无聊赖地往远处望去,这是她从未见过的雪地风景。 雨堂在叶家主要负责守卫,大多时候都不能离开临安范围,雨沐生生性活泼,早就想离开临安好好看看外边的天地了,才入九阙天就能看见这样的大雪,她十分欣喜。 原来雪山是这样的,雪飘下来落在大氅上,还能看清雪花的形状,这雪下的大,不知来处,铺天盖地一般淹没整片雪山,那些密密麻麻的黑色冷杉上都积了一层银白的雪花,黑白相间,甚是清幽。 只是,这冷杉怎么一闪一闪的?好像在动一般? 雨沐生揉了揉眼睛,这九阙天的冷杉还会动? 速度还这么快,一下子就从山脚闪到了半山腰! 绝不是凡物! 雨沐生心中警铃大响,在洞口施下雨幕防护,见叶泫率先吸收好,灵力内敛于体内冥想,她赶忙进洞拍了拍叶泫。 “少家主,外面有异动!”雨沐生焦急道,拽着叶泫的手臂往外走。 “什么异动?”叶泫停止冥想,同雨沐生一起快步走到洞口。 雨沐生指了指那飞速移动的冷杉,道:“就是那几棵冷杉!” 此时也不用她指,就在雨沐生进去叫叶泫的时候,那几棵冷杉神速如电,已十分接近他们所在的洞口。 此时叶泫和雨沐生看清来物,都是神色一变,立刻进到洞中,将已经吸收好燃烛魂草,只是在冥想感受的众人唤醒。 那哪是什么几棵会动的冷杉,分明是一只长约二丈,长着一张怪异人面,虎足如巨石,张着一张猪口獠牙的梼杌! 那几株高大的冷杉不过是长在它后背,根系缠绕在它身体上,被它背着一路急行而来。 众人朝洞外一望,都是神色凝重,那梼杌是上古四凶之一,嗜血残暴,性情傲恨难驯,十分不好对付。 它的速度实在太快,此刻已经到了洞口,对着雨幕生设下的雨幕防护屏障狠狠拍打。 不过两击,雨幕就已经出现了裂痕,整个山洞都摇晃起来,巨石不断落下。 风见修、尘无涯与雨沐生一起为雨幕屏障注入灵力修复,但显然也抵挡不了太久。 必须尽快做决定。 此时只有烛西窗还没有吸收完毕,她修习的心烛剑法与燃烛魂草本就是同源,吸收燃烛魂草给她的启发也是最大的,一时之间还不能完全吸收。 梼杌的杀伤力极强,没有化境难以与其抗衡,与它硬碰硬绝没有好下场。 叶泫来不及思索,此时据守在山洞中只能等死,必须冲出去,他对着众人简短道:“撤,我在前,出去后两人一组分散,通灵叶联络。” 时间不等人,雪亦情上前轻轻将烛西窗扶起,她身形看似单薄,力气却出奇地大,轻松便将烛西窗背上。 众人也了解梼杌作为四凶之一的可怕,这只梼杌来势汹汹,目标明确,即使众人联手,也绝不是对手,只有分散逃离才有生机。 叶泫年纪不大,修为却在众人中最高,由他做前锋吸引梼杌注意力自然是最佳,可叶泫毕竟是少家主,他们怎么可能让叶泫殿后。 镜淅闻握着剑,道:“少家主,我们在族中练过,可以六剑共鸣殿后,你先撤……” “不必多说,你们不是它的对手!我有办法安全离开。”叶泫打断镜淅闻的话,此时不是纠结他身份做这件事合不合适的时候。 境界差距摆在这里,六剑共鸣,哪怕七剑共鸣,恐怕也无法对抗盛怒的梼杌,到那时候,谁都走不了。 说完,叶泫在洞口盯着梼杌等待时机,莲烬走来,站在他身边。 “你同雪亦情一起,记得打开通灵叶。”叶泫没有看向他,语气有些仓促地嘱咐。 雪亦情是本次历练的领队,修为也是除了叶泫之外最高的,已达到丹境九重,同她一起,相对更加安全。 莲烬的回答被淹没在雨幕屏障破碎的巨响之中,梼杌四只虎足力大无穷,雨幕屏障抵挡这么一会儿已经耗去了风、雨、尘三人的大半灵力。 洞口的雨幕屏障破碎,灵力碎片四散,激发出一阵刺眼的光芒。 时机就在此刻! 叶泫执剑上前,凝聚全身灵力于剑尖。 他还没有一把属于他的仙剑,现在的佩剑只是叶家兵器库中普通的一把灵剑,从叶泫第一次握真剑的那天起,这把普普通通的剑便一直陪着叶泫,叶泫给它取名为常青。 常青是一柄非常纤细的灵剑,以精铁铸造而成,纤细却也坚韧,叶泫注入灵力后,剑锋会变为青碧色,在叶泫手中亦可有神威。 常青破空而去,在一片雨幕碎片飘过梼杌眼前时,顺闪而出,一剑劈中梼杌的虎臂,这是叶泫的全力一击,纵是梼杌这般坚硬的皮肉,也被划出一道见骨的伤口。 凌叶剑法来源于落叶,其身虽微薄,只能随风飘散,落入泥土中腐烂成泥。 可若是使用得当,渺小而不起眼的树叶也会是最锋利的武器,亦可一叶割喉,其势迅猛,杀伤力极强。 “吼——”梼杌突然被常青击中,血花飞溅,左前臂冒出殷红的鲜血,它痛得大叫,身上紧紧缠绕的冷杉也随着它的震动纷纷掉落。 无需多言,众人全力冲刺离开洞穴,叶泫没有收起常青,顶着梼杌的怒吼上前,乘胜追击,剑势迅猛地斩向梼杌的右前臂。 叶泫必须尽量拖延梼杌的行动,虽不知道原因,但梼杌明显就是冲着他们来的,以它的速度,众人根本不可能跑过。 梼杌当然不可能任叶泫攻击自己,抬起完好的虎爪拍向叶泫,剑身撞在虎爪上,发出铿锵声。常青不擅于蛮力抗衡,叶泫闪身收剑,梼杌一掌拍在雪地里,砸出一个大坑。 收回虎爪,梼杌甩了甩掌心的雪花,瞪着一双猩红的人目,巨大的身躯上满是泥土、冷杉残根、雪花,獠牙从猪口中张扬探出,在雪地中呼出腥臭的气。 “兄长,我来助你!”莲烬没有依言随雪亦情一同离开,他最后出山洞,便要来相助叶泫。 他取出临行时叶散人交给他的一柄灵剑,注入灵力,猛地挥出一股剑风。 这是漠风剑法! 此时不是纠结莲烬去向的时候,叶泫心领神会,没有多言,凝神提气,借着这股剑风挥动常青斩向梼杌。 这一击速度更快,风叶合力,这一剑之中仿若有一股劲风卷起千万锋利的细叶奔来,锋利迅疾,在梼杌胸前留下细密的伤口。 也不知是这只梼杌修行散漫还是为何,它的动作并不如传闻中迅猛,在这一击之下竟被击退了数步! 叶泫与梼杌方才对了一掌,此刻胸中也是气血翻涌,顾不得休整,见梼杌被击退,不多纠缠,叶泫拉住莲烬的手,“走!” 其他人都已经离开了,不能留在这里与梼杌对峙,这一击也能造成这样好的效果实属意外,但叶泫的灵力已经不多,耗下去不是上策,必须尽快撤退。 莲烬望着手心牵住他的那只手,跟着叶泫御剑离开了此处。 小莲:立Flag,等我吸收完就走 小叶:修炼中 雨沐生:什么东西啊到底! 烛西窗:完了,开启掉线生涯 梼杌:重度起床气患者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第14章 梼杌突袭 第15章 第15章 梼杌突袭 在森林中御剑并不是一个很明智的决定。 在低空飞行,树木太多,速度太慢,飞到树林之上的高空,速度提起来,却会完全暴露自己的方位,在空中目标太大,极易被锁定攻击。 为了甩开梼杌,他们只能靠速度拉开距离。 好在凌叶剑,突出的就是树叶的轻、速、利,御剑时速度极快,这也是为什么叶泫晚一天出发,还受了伤,也能跟上大部队。 叶泫本想在身外施下隐身咒,可其他人御剑的速度不比他快,他们必须将梼杌往众人离去的反方向引开,便没有施咒,只在树林之上一点飞行。 梼杌反应过来他们逃跑,愣了一会儿便选定了叶泫的方向追去,它的速度与叶泫御剑几乎一样快,紧紧追在叶泫和莲烬的身后,一路上横冲直撞,将挡路的树木全都撞倒在地。 这是一场追逐战,叶泫绕着雪山转了两圈,看通灵叶上其他人已经逃出了很远,才松下一口气。 只是叶泫如今灵力见底,御剑速度慢慢降下来,连施展隐身咒的灵力也没有了。莲烬瞧见他苍白的嘴唇,将手心覆在叶泫冰凉的手背上,传给他叶崇身上不多的灵力。 同时,莲烬指了指下方的一处山洞,道:“兄长,这处可以藏身。” 他们此时正好飞到了雪山山顶,那顶峰中心有一处灵气四溢的清池,池边有些杂乱。 清池旁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山洞,高高的杂草几乎将洞口完全遮盖,中间却好像有人才到访过一般将杂草拨开,露出洞口石门。 这山洞与他们之前暂居的山洞不同,洞口的石门上铭刻着阵法印记,瞧着纹路像是古神留下的阵法,若是古神阵法,应能抵挡梼杌的攻击。 也不知他们是哪里得罪了这只梼杌,还是这只梼杌饿极了,竟追赶他们一路。 此刻叶泫御剑盘旋在清池上观摩阵法,梼杌则盯着他们,蓄势待发。 “可行,但解开这阵法要花上一阵,你……”叶泫犹豫道。 莲烬拍了拍他的手背,笑着说:“兄长放心,交给我。” 叶泫听说过自己这个堂弟的剑术不弱,但他也知道叶崇没有系统修行过,修为不高,灵力低微,要他抵挡梼杌片刻跟让他送死没什么区别。 见叶泫犹豫的样子,想起他身上的伤,莲烬道:“兄长信我,打不过我就跑,你只管解阵。” 此时也没有别的法子,叶泫想,不若让莲烬一试,实在不行,他只能开启秘术,二人也能逃出去。 “好,注意安全,不要硬拼。”叶泫给了莲烬一个坚定的眼神。 莲烬:“放心。” 叶泫御剑将梼杌的注意力引到山洞反面,梼杌的两只虎爪在地上不住摩擦,将积雪下的泥土都刨了出来,一地狼藉。 “吼——”梼杌朝二人大吼一声,后肢猛地蹬地,双爪向他们扑来。 叶泫收剑,它与莲烬朝着两个方向跳下,避开这凶猛一击。 梼杌扑了个空,砸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它晃了晃脑袋站了起来,寻找叶泫和莲烬的身影。 莲烬比梼杌早落地一刻,稳住身形,指着梼杌,道:“疯了吗你?追了我们这么久。” 按说梼杌这种凶兽吃什么都不奇怪,明镜阁请的道长介绍过这九阙天上古四凶。 他们都活了上千年,虽然残暴好战,但对普通仙族没什么兴趣,一般情况下它们不会主动猎捕仙族来吃。 这只梼杌朝他们目标明确地攻击,明显就是冲他们来的,到底是哪里惹到它了?这么大的火气? 梼杌歪着头听莲烬讲话,猪口一张一合,竟吐出断断续续的人言来:“冷……醒……还我……” 它的声音浑厚沉闷,只能辨识出零星的几个字。 再瞧见它身上狼狈脏污的样子,莲烬隐约猜到了它的怒气从何而来。 若是他的猜测是真,那这梼杌这么生气也挺合理的。 梼杌瞧了一眼不远处在洞口石门上敲敲点点的叶泫,这个人刚才用剑伤了它,伤可见骨。剑锋凝聚着灵力,不能立刻修复,现在还缓缓流着鲜血,梼杌已经很久没受过这么重的伤。 它又看了一眼面前若有所思的莲烬,这个人身上有七心凝魂莲的味道。 两相思索,梼杌决定先攻击莲烬。 莲烬服用七心凝魂莲之后,魔魂与这具身体更加融合,可以适当使用魔气和灵力,不至于仙魔冲突毁去肉身。、 叶泫就在这里,魔气自然不能明目张胆地使用,但叶崇修为太低,不到丹境,没有修成金丹,灵力实在是不够用,要与这梼杌打斗,只能用巧劲。 四凶是在古神离开九阙天之后逐渐演化成的,秘境中没有强大的力量能够制约它们,久而久之性情逐渐暴躁起来,成为凶兽。 虽是凶兽,但它们都生了灵智,思维与人无异,大多时候并不会大开杀戒,喜好不明,行踪难觅。 这只梼杌却似乎头脑不太清明,说话都说不流利,只一味向他们攻击。 依靠强悍的体魄蛮横攻击,梼杌的攻击并没有什么花哨之处,只是以排山倒海之力拍向莲烬,一掌欲将莲烬拍成肉泥。 梼杌体型庞大,一击未至,掌风便已经袭来,将莲烬的衣衫吹得飘飞。这一掌断不能硬抗,莲烬身法极快,迅速闪过,梼杌一掌落空,只打碎了岩石。 莲烬躲了几掌,梼杌发现这人速度快,改变策略,瞄准莲烬的方位,虎爪从空中落下,长长的尾巴从侧面扫来。 莲烬头顶是两米长的虎爪,左侧是蓄势来袭的兽尾,右侧是凸起的岩壁,梼杌封锁了莲烬的退路。 这一击不得不接。 莲烬双腿蹬地,手中灵剑朝着梼杌的虎爪刺出,轻轻触碰了一刻,灵剑立时裂开,只阻挡了梼杌一息的时间。 也就是这一息,莲烬另一只手操控着红莲飞刃向梼杌掌心刺去。 红莲飞刃是莲烬的本命法宝,极为锋利坚韧,直直刺进了梼杌掌心,可这并不能阻止梼杌的虎爪向下倾轧,莲烬向长尾袭来的反方向闪过,一掌击碎岩石,堪堪躲过。 梼杌这一掌最终还是落空,红莲飞刃深深扎进它的掌心,虽然红莲飞刃与它的掌心相比,实在太小,但足够锋利尖锐,隐隐还散发着魔气。 剧烈的疼痛从掌心传来,梼杌收起虎爪,前臂在空中疯狂挥舞,想将刺进掌心的东西甩出来。 全部灵力都凝聚在红莲飞刃上,莲烬无力顾及闪避,虎爪狂舞没有直接击中他,但为了抓住不易的进攻时机,只能放弃一部分防御。 他的左臂挨着虎爪蹭过,就那样轻轻触碰了一下,此刻莲烬的左臂软趴趴地吊在身侧,手骨已然碎裂。 莲烬神色不变,这样的疼痛并不足以挫败他,操控着红莲飞刃向梼杌皮肉的更深处行进。 梼杌也不傻,半天甩不出来刺入掌中的东西,它尝试凝聚身体中的灵力,将这根刺用灵力推出掌心。莲烬就这样与它角力。 梼杌终究是四凶之一,虽然不擅术法,多依靠自身强健的体魄和蛮力,但身体中蕴含天地间最精纯的灵力,只用一点便将红莲飞刃挤出掌心,猛地甩开。 红莲飞刃吸了梼杌的鲜血,盛放出妖冶的红光,这是魔器,莲烬不想让叶泫看见,立刻将其召回,收入虚空之中。 被叶泫一剑劈开皮肉是剧痛,被莲烬的红莲飞刃扎进掌心也是一样的,梼杌一双诡异的人眼中怒火激增,抬起虎爪舔了舔掌心的伤口,它的目光始终盯着莲烬,没有放弃攻击。 梼杌张口,道:“还我……冷……” 莲烬压住吼中的腥甜,勾唇一笑,不屑道:“已经吃了,还不了。” 这毫无疑问是在火上浇油,梼杌听懂了他的话,又是迅猛的几巴掌砸下,一定要把这个人踩成肉泥! 方才那一击,莲烬明白自己现在不能施展全力,无法与梼杌抗衡,连闪避都很吃力,但他本也不需要和梼杌正面决一死战,莲烬只要吸引梼杌的注意,拖住它就足够。 此处地势高,气温较山下更低,叶泫却出了一身冷汗,莲烬的战斗方法充满技巧,却颇有些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架势。 方才莲烬险些没躲开梼杌攻击时,他差点就要放下手中的阵法去救莲烬。 一边解阵,一边留意梼杌与莲烬的战斗,心分二用,叶泫花了好一番功夫才将石门上的阵法解开。 这是上古时期的阵法,结阵的术式与现在有很大不同,好在叶泫曾经查阅过相关典籍,虽不精通,却也多少有些了解,一番推算后顺利打开了石门。 “莲!”叶泫朝着莲烬的方向大喊。 莲烬也注意到他这边的动静,将浑身上下最后一点灵力全都凝聚在双腿上,急速奔向洞口。 叶泫也跑过来接应他,从袖中凭空挥出一片由灵力化作的柳叶扔向梼杌面门。 密密麻麻的柳叶袭来,梼杌下意识闭上双眼,保护相对脆弱的眼睛。 再睁眼,眼前已经一个人影都没有了,只有一片灵气充裕的清池和一面紧闭的石门。 一番逃亡下来,叶泫和莲烬靠在山洞内的石壁上喘着粗气,二人气息都不太稳。 外头的梼杌感知到二人的气息就在石门之中,猛地撞击石门,可这是上古遗留的阵法,比雨幕屏障不知坚固多少倍,任它如何拍打撞击都无法撼动。 稍作平息,叶泫扫过洞内陈设,道:“这处洞府从前应有人居住。” 洞内只有简单的一张玉石床、一张石桌和两个石凳,这仅有的几样物件上都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应是很久没人使用。 “嗯。”莲烬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心不在焉,也有些沉闷。 叶泫望过去,莲烬看起来和平时并没有什么不同,接着道:“先在这洞里休整一下。”叶泫吹去石凳上的灰尘,从寒山玉戒中取出手帕擦拭。 打扫好一处,叶泫示意莲烬来坐,莲烬却不回应,只是呆呆靠在岩壁,闭着眼睛不说话。 叶泫原以为莲烬只是累了,此时才察觉有些不对劲。 他扔掉手中的东西,快步到莲烬身边,“莲?” 莲烬没有回应。 小莲:叶崇你真的该锻炼了…… 小叶:?没事吧? 梼杌:谁来为我发声?我真的只碰了一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第15章 梼杌突袭 第16章 第16章 梼杌突袭 很久没有做梦了。 莲烬第一次做梦是在十岁,他刚学会说话的时候,从那时起他便能够分辨自己是在现实还是在梦境。 最开始只是能意识到这是梦,随着次数变多,渐渐地他可以随心所欲地操控梦的走向,一切都随他心意变幻。 这样的梦虽然能让他感到一切尽在掌控之中的欢愉,但终究梦是要醒的。沉溺在虚假的欢愉之中,只会显得他醒来面对现实的时候更加无能为力,显得他经历的一切更加可笑。 所以他已经很久没有做梦了,甚至睡眠的时间都很少,只是沉默、清醒地修炼、修炼,将黑夜挨过。 说是挨过并不确切,他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多难熬的事。 是清醒而无望更好,还是沉沦于幻想中不曾得到的虚幻更美好? 也许是受了叶崇身体的影响,这夜莲烬罕见地做了一个不受控制的梦。 他梦见自己被人紧紧抱着,用他从未感受过的温暖和力度拥抱着他。 所谓的父亲母亲曾经这样抱过他吗? 大抵没有吧,他应该将这个人推开的。 拥抱代表危险,代表将弱点全部暴露给旁人,代表无用和软弱。拥抱是他从未拥有过的东西,也不需要拥有。 嘴里泛着奇异的甜味,温热的暖流顺着喉咙流进他的五脏六腑,在皮囊下和皮囊上拥抱带来的温暖共振。 梦不受控制,没有逻辑,天马行空又零散细碎地上演。 竹签没有被鲜血染红,插进小孩子柔软的身体里,它只是好好地握在掌心。 没有黑色的屋子,他在明镜阁里听着老学究讲述礼仪典籍。 那年元夕,没有任何人的人头落地,他不在刑场观刑,而是和那两个穿着华丽的夫妇一同在家中吃元宵,花灯挂满了宅院,每一个角落都有柔和的光。 没有清莲池,没有堕魔,什么都没发生过。 当梦里出现光的时候,莲烬就知道,这是一场梦。 不过沉沦于虚妄确实是更美好吧?一切不可得之物应有尽有,即便他清醒的时候从来不需要这些累赘的东西。 事不可转,梦终会醒。 这些甜美的碎片散落在他的识海之中,他双手捧起,锋利的边角,细密的伤口,渗出的鲜血。 痛也想拥有,可再痛也无法拥有。 最终都是镜中花,水中月,梦幻泡影。 莲烬挣扎起来。 叶泫看着躺在他腿上的莲,他已经昏迷了三天两夜,以不到丹境的修为与梼杌对战终究是太勉强。梼杌蹭到的那一击使的是内力,莲左臂手骨整个轰碎,筋脉也是寸寸断裂。 那天叶泫给莲检查伤势,见整个左臂没有骨头似的吊在他身侧,才发现他是受了内伤,强撑着进来才昏过去。 这三天,叶泫给他施了疗愈术,喂了治疗内伤的灵药,又用灵力细细地替他将断裂的经脉接上,滋养碎裂的骨头,慢慢重新聚拢恢复。 可做完这些,莲也不见清醒的迹象,叶泫又检查了一遍他的身体,才知道为什么。 修行之人最终都要辟谷,五谷禽肉与地气相接,食用后会产生难以炼化的浊气,辟谷可以减少自身浊气的生成,对修行有益。 但辟谷也意味着不能通过外物为身体提供足够的能量支撑活动,只有丹境以上的修士,练出金丹之后能将天地灵气储存在金丹之中,为自身提供能量,所以金丹之下的修士做不到辟谷。 叶泫十岁初便修出金丹,辟谷至今已经七年,自他结出金丹后,叶散人便再不许他食用食物耽误修炼,毕竟他不用食物也可以维持自身能量平衡。 在临安时,梧桐别院从来不备吃食,他给莲带的糕点都是从议事堂拿的。 到了九阙天,与赤云宗、梼杌一番打斗下来,他只瞧见了莲烬的伤势,关心则乱,不曾想起莲烬还没有修出金丹,没有食物便没有能量供给。 可找遍了整个山洞,连一根杂草都没有。 梼杌对他们的气息有感应,这三日始终守在洞外不曾离去,莲已经重伤,他不能再贸然出去招惹梼杌。 受伤的莲整张脸都是惨白的,他躺在石床上,原本还有些少年气的脸颊已经微微凹陷。他体内不多的灵气都自发聚在左臂修复伤势,虽然叶泫一直不间断地给他灌输灵力,但三天下来,莲的气息还是变得越来越微弱。 食物,食物。 寒山玉戒中有许多丹药衣物和法器,偏偏没有准备食物。 一道微弱的破风声,滴答滴答。 叶泫把莲扶到自己的膝上,鲜血从他的腕间滴落在莲烬的唇边,惨白的唇上沾染鲜血,鲜红的液体缓缓流进他口中,因这极致的红白对比,显得脆弱又妖冶。 有了鲜血的滋养,莲比叶泫预想中更快地恢复了生气,他的身体已经能够自发产生灵力供应伤势恢复,脸上也逐渐有了血色。 不知是不是叶泫的错觉,他总觉得给莲喂血的时候,莲整个身体都在颤抖,每当他停下,莲的表情好像变得有些微妙。 第三次给莲喂血时,他终于有了反应。 叶泫的手腕悬在莲唇上,原本没有什么不同,但这次莲紧紧皱着眉头,似乎想到了什么痛苦的记忆。 他收回手,还没来得及做下一步动作,莲就抱了上来。 像掉进河里不会游泳的人找到了一块浮木一样,莲紧紧抱住叶泫,用双手环住叶泫的腰,头埋进叶泫的怀里。 也不管自己被衣物蒙住口鼻能不能呼吸,他只用力抱住面前的人,仿佛这就是他漂泊在深渊中唯一的希望。 叶泫呆楞了一会儿,最后只是笑着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终于醒了。 洞内只有一盏他带来的长明灯在燃烧,没有天光照进来,在密闭的地方呆的时间长了,越清醒,越能感受到无望的压抑。 这些天里他没怎么休息,他怕莲就这样一睡不醒。 莲昏迷的时候没有什么动静,连呼吸都微薄。只是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胸膛几乎没有起伏,叶泫很担心他是不是什么时候已经停止了呼吸,必须要时时确认才能安心。 当时还是不该让莲去拖延梼杌的,若是这一击再深一点,许是半身都要崩碎,那就彻底没救了。 莲只有地境,那时怎么就让他去了呢? 叶泫想,或许是当时在空中莲看向他的眼神太坚定,让人不自觉地相信他可以。 他也确实做到了,只是这么重的伤该有多疼,撑到昏迷都没说一声。 若是自己再强一些,早日修炼到化境,他们便不会被逼到这种局面。 还好,还好现下莲总算是有动静了。 只是……怎么像个孩子一样抱着他不撒手呢? 叶泫没有同他人这样亲近过,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作何反应,只伸手想将莲的头拉出来一些,这样捂着怕是不能呼吸了。 手伸出去拨弄了一下,给了莲一个呼吸的空子,最后鬼使神差地停在了他头上,另一只手搂住莲的背,像抱一只小狐狸那样轻柔地拍了拍。 原来被人拥抱是这种感觉吗? 莲的体温很高,只要两个人贴在一起,交换体温,接触的地方就会变得暖烘烘的,心也暖烘烘的。 热烈的温度让人心安。莲头发软软的,额前碎发毛茸茸的,他忍不住揉了揉。 这样温馨的时刻并没有维持太久,莲不知道做了什么梦,忽然在他的怀中挣扎起来。 “不怕,不怕。”叶泫低头轻声安抚,他见过家族里的女子,都是这样哄做噩梦的孩子,他的母亲虽然没有这样哄过他,但他可以学着哄一哄弟弟。 莲像是做了什么噩梦一般,眉头紧缩,拥抱的双手收回在胸前,抗拒着他,像是被体温烫伤一般向后退缩。 叶泫怕碰到他受伤的左手,只能与他拉开一点距离,手依旧在莲背上轻抚,希望能给他一些支持。 在梦中挣扎了许久,却总不能醒转,那份让人沉沦的温暖始终不曾散去,直到眼前的画面从模糊变得真切,身体知觉逐渐恢复,莲烬终于结束了这个漫长而不受控制的“噩梦”。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几缕青丝轻轻摇晃,莲烬顺着向上看去,是叶泫。 山洞之中没有天光,只有长明灯上的蜡烛发出微弱光亮,还好离得近,从侧面能将二人照亮。 他的兄长搂着他,烛光将兄长的脸照的神圣,双目闭着好似在冥想,头一晃一晃地点着,终于在跌落最重的那一下睁开了双眼。 二人骤然对视,都是一愣。 “你醒了怎么不出声?”叶泫松开莲烬,将他扶起身。 他方才看莲快清醒了,猜测他没什么大碍,心里松了一口气,怀中的温度又那么舒服,连日以来的疲倦让叶泫打起了瞌睡。 莲烬坐起身,揉了揉眉心,意识才逐渐回笼,刚才没有彻底清醒,只当那也是编织的一场梦。 对啊,他没有兄长,这是叶泫的兄长。 “我睡了多久?”太久没开口,莲烬的声音都有些嘶哑。 “三天。”叶泫递给他一杯水,“觉得身体还好吗?” 莲烬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接过水灌入口中,“还好……”莲烬忽然挺住,他抿了抿唇,一股血腥气蔓延在唇齿之间,清水入喉使这感觉更加明显,他伸手抹了一把嘴唇,手背上掺了水的血迹告诉他这不是错觉。 见莲烬的动作,叶泫才想起自己给他喂血这一茬来,一时间也不知怎么说,好像怎么说都挺奇怪的。 “兄长给我喂血了?”莲烬舔了舔嘴唇,目光在叶泫身上游移。 叶泫点点头,“你左臂……” 莲突然抓住他右手的动作打断了他的话,他想要抽回,莲却抓的更紧。叶泫怕牵动他的内伤,没有使出全力,竟然就这样被莲制住了。 “兄长这样救我,不怕损伤精元吗?”莲烬问。 叶泫松了力气,“我还没有说你,你仙术都不会几个,丹境都没有,和梼杌打什么。”语气之中有一丝责备,更多的是担心。 就算有丹境也不可能拖这么久,若是以我真身迎战,绝不会如此狼狈。 这些话莲烬没有说出口。 一点一点将叶泫的手抬高拉至身前,袖口滑落,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 叶泫皮肤很薄,透出几根青紫的血管,三条伤口整齐排列在腕间,莲烬靠得近,盯着叶泫的双眼,情不自禁地对着伤口靠近。 有两条口子已经愈合,在皮肤上留下一条白色痕迹,方才叶泫全心关注着莲烬的伤势,忘了第一时间修复,最上方那条伤口还新鲜,微微愈合,缝隙中还有鲜血渗出。 冰凉的双唇印在伤口上,忽然有一道湿润温热划过,叶泫只觉得一阵奇异的感觉从腕间直达颅顶,激得他猛地将手抽回。 不等他开口,莲烬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他,眼神中说不清的情绪堵住了叶泫的嘴。 “哥哥的血好甜。” 刚清醒过来,莲烬说话时有些不自觉的慵懒。 还是睡着的莲正常。 叶泫此刻这样想,但想起躺在石床上一动不动的莲,他还是忍住了拂袖走人的冲动。 莲烬舔了舔嘴唇,“喂给我不可惜吗?” 小莲:刚醒,不太清醒,犯点病 小叶:糟糕差点让莲饿死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第16章 梼杌突袭 第17章 第17章 梼杌突袭 有时候叶泫也不知道该怎么跟自己这个弟弟沟通,莲才清醒过来,也不知是梦到了什么,开口说的和做的事都甚是奇怪…… 他完全招架不住。 “成何体统”四个字就要脱口而出,但最终还是顾念他伤重没有责备。不过也不能任他这样,叶泫还是决定开口说些什么,“才醒在这里说什么胡话,谁的血是甜的?血都是腥的,我不给你喂,你就要饿死了。” “干嘛救我。”莲烬的眼神没有一刻挪开,始终紧紧盯着叶泫。 明知故问,叶泫语气中掺杂一丝无奈,“你是我弟弟,当然要救你。” 这句话刚好戳中了莲烬,“不是弟弟的话就不救吗?”他问。 叶泫叹了口气,小孩子受了伤都有这么多奇奇怪怪的问题吗? “不是弟弟也救,别怕,你受伤了我不会不管的。” 莲的一双狐狸眼像被泡在水里一样,亮晶晶、湿漉漉的,叶泫看了不免心软,摸了摸他的头,“怎么当时受伤了也不吭一声?不疼?” 当时一声不吭就昏过去,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这个人一只手已经废掉了。 疼? 这算什么? 比这更痛苦千百倍的伤他都受过,痛苦会麻痹人的知觉,像疼痛这种无用、累赘的感觉他早就感受不到了。 这次不过断了一只手而已,有什么好说出口的? 受伤这种事自己挨着挨着就过去了,说出口有什么用吗? 这点小伤放一会儿自然就好了,不过他现下束缚在叶崇的身体里,不能使出全力,才丢人地为这点小伤昏迷了三天。 当时或许是疼的吧,现在早就感受不到什么疼痛了,大抵是昏迷的时候叶泫替他治疗过,如今左臂活动自如,只有一点不明显的肿胀感。 莲烬下意识地为叶泫的关心躲闪,因为这是陌生的,和拥抱一样,代表危险。 可是被关心,被在乎的感觉好像也不错?原来只要这么一点好,他的心里就能这么暖。 感受着头顶传来的温度,莲烬第一次承认,“疼,一时着急忘了,你的伤呢?” “我什么伤?”叶泫不解。 莲烬目光向他身后探去,“后背的伤。” 后背? 叶泫反手摸了一下后背,虽然他这三天没有好好休整,但好在少年人身体不错,一百杖家法留下的淤青已经散的差不多了,摸起来只有一点酸软。那日与梼杌对战也没受什么伤,莲不提,他都没想起来这回事。 他弯了弯眼睛,“哦,你说这个啊,已经好了。” 想起自己的话还没说完,他借着道:“下次……” 下次不要忍着疼不吭声,下次不要用那样不要命的打法,下次…… 不,不会再有下次了,叶泫轻抚鬓发,在心中承诺。 “算了,你抓紧时间恢复一下吧。”叶泫收回手。 莲烬没有动,只是将视线挪到了他的手腕上。 叶泫才意识到自己手腕的伤口还没有愈合,忙催动灵力,数息后,他举起只有三条淡淡白色印记的手腕示意自己没事,莲烬才开始打坐。 七心凝魂莲与莲烬本体同为莲花,相性极佳,促使他的魔魂与叶崇身体进一步融合。这三天里,七心凝魂莲的药力在他体内持续扩散,眼下莲烬只需要调息,将这具身体里错乱的灵力理顺即可。 叶泫也跟着莲烬一同打坐,连日以来他都没有好好休整过,必须尽快调整内息,恢复到最佳状态。 二人并肩打坐修行,一夜无眠。 长明灯彻夜燃烧,跳动的烛火将他们的影子打在石壁上,大约过了几个时辰,莲烬结束调息。 叶泫也对他简单交代了一下现在的情况,他们藏身的这处山洞名为五灵洞,是最善御兽的五灵真君前往天界之前的居所。 五灵真君并没有再洞内留下什么秘术典籍,又或许在过去不知多少年的岁月中,他留下的术法早已被人带走。总之洞中只有简单的石桌石床,别的什么都没有。 好在洞口石门上的古神阵法还算坚固,灵气充沛,是处藏身的好地方。无论梼杌怎么攻击,石门都没有破碎的迹象。不考虑食物问题,大概他们在五灵洞中躲上几十年都没有问题。 但他们不可能一直躲在这里。 “我试过用通灵叶联系其他人,都没有回音。”叶泫眉头紧锁,神色凝重。 莲烬嗤笑一声,“大难临头各自飞,指望他们?梼杌来的时候一个比一个跑得快。” 叶泫给了他一个眼神,莲烬收声,不再嘲讽。 叶泫道:“这很不对劲,他们绝不会抛弃同族弟子,在洞里的第一天,我看通灵叶上他们有过联络,不过你伤得太重,我没有留意他们的沟通内容,只报了个平安,后来我再用信号联系他们,没有一个人回信,这很不寻常,我猜想他们应当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通灵叶可以实时显示持有者所在方位,也可以根据叶家密语传递消息,多年来外出执行任务叶家弟子都是依靠通灵叶联络。 虽相处不多,但叶泫也相信自家弟子不是抛弃队友的人。更何况他身为少家主,他们不可能弃他不顾,现下连一点消息都没有,极有可能是他们遇到了什么棘手的情况。 可雪亦情一行人都达到了丹境七重,更有七微剑法可以互相增益,什么情况会让他们一起断联? 这九阙天看似机缘遍地,可现在他们还没捡到什么好处,就已经被打得四散。眼下的情况更是有些大事不妙,必须尽快出去把人都找齐。 莲烬想起昏迷前梼杌断断续续说的那些字词,斟酌片刻道:“兄长,我大概猜到梼杌为什么追着我们不放了。” “为何?”这个问题最令叶泫困惑,造成他们眼下进退维谷局面的便是梼杌,这只上古凶兽不知为何对他们产生了巨大的敌意。若是不解决梼杌的问题,按它凶狠的脾性,就算眼下能逃出这座雪山,估计之后也逃不过一直被它追杀的命运。 这一切和七心凝魂莲有关,叶泫不知道他们从赤云声手中抢来的仙药里有七心凝魂莲,自然是猜不出个所以然来。 其实梼杌也是十分冤枉,外人都传它性情残暴嗜杀,孤傲难驯。早些年确实如此,但近年来它进入冬眠期,只想好好睡一觉,不想同这来来往往的仙族打打杀杀。 在陷入沉睡前,它精心挑选了这一处长满了燃烛魂草和七心凝魂莲的雪山安眠。 因着七心凝魂莲的功效,这座堪比极北至寒之地的雪山对生物来说并不寒冷,四季轮转,雪山上的雪终年不化,春天甚至能见到桃花在深厚的积雪之上盛开。 七心凝魂莲是燃烛魂草凝结精魄孕育出的水莲,燃尽满池红光,才能孕育出这么一朵小小的蓝色水莲。只要这么小小一朵,雪山方圆十里之内不会有一点寒气。 可珍贵的七心凝魂莲被莲烬炼化了。 这本没有什么,坏就坏在梼杌刚好就在雪山脚下冬眠,七心凝魂莲的气息一消失,这里便恢复了应有的气候,气温骤降,冻醒了睡得昏沉的梼杌。 至于为什么神兽也要冬眠,莲烬就不太清楚了。这些只是他根据梼杌的状态推测出的最可能的原因,也只有这个理由可以解释为什么梼杌对他们敌意深重,死缠不放。 因为他们抢走了维持这座雪山温暖的仙药,梼杌才会循着仙药的气息找到他们,气冲冲地要拿他们出气。 “……大概就是这样。”莲烬隐去七心凝魂莲的存在,挑拣了一些真相道出。只说都怪赤云声拔了太多燃烛魂草,影响了雪山的自然平衡,他们吸收了燃烛魂草才会被梼杌盯上。 反正赤云声这小子罪有应得,再甩个黑锅给他背也无所谓。 听了莲烬的猜测,叶泫觉得不无道理。 那日躲进五灵洞之前,他注意到了洞口清池杂乱的情景,现在想来那燃烛魂草应当就长在五灵洞外的清池里。赤云声曾带人到过此处,收割清池里的仙草,随后发现杂草后的石门,最终解不开古神阵法离去。 也好在他们将洞口折腾了一番,露出石洞的一角,不然自己和莲还不一定能发现五灵洞的存在。 知晓症结所在,也好对症下药。 虽是无心之失,但说起来也是他们把梼杌冻醒,在人家地盘上拿了东西,还把刚睡醒的主人打了一顿,多少不太地道。不过他们也在梼杌手下吃了苦头,也说不上谁欠谁的。 叶泫心中已经有了大概的计划,事不宜迟,梼杌的问题必须尽快解决。 见叶泫眉头有所舒展,若有所思的样子,莲烬:“兄长有对策了?” 叶泫:“嗯,它被我们扰了冬眠,我们还他一场好梦就是,只是还要做些准备。” “我来帮你。”莲烬凑到叶泫身边,瞳孔之中倒映着烛火,忽明忽暗。 叶泫也不推脱,真给了他一张施了巨物咒的黄色符纸,原本只有手掌大小的符纸此刻足足有两张石桌那样大,只能摊开铺在地上。叶泫笑问:“会画符吗?” 莲烬修的是魔族功法,仙族符修的道术他一点不会。叶崇会不会他也不知道,不过不就是画符吗?没画过不代表没见过,手到擒来的事。 “画什么?”他接过叶泫递来的毛笔问。 见他胸有成竹的样子,叶泫替他理了理符纸,“辟寒符。” 还不及叶泫指点他如何在这么大的符纸上作符,莲烬不假思索提笔就画,叶泫见他落笔的位置不对,画的也是他没见过的纹路,问:“这是辟寒符?” “我们临沂的画法,你不懂。”莲烬埋头画着,心想到时候偷偷施点魔气也能让这辟寒符成真,总之他就是非常不愿意在叶泫面前像个一无所知的孩子。 叶泫看不懂他在乱画些什么,画符哪有地域之分,他还没听说过什么临沂画法。不过他也没戳穿莲烬,抬手按住莲烬握着毛笔的手,扯开面上那张画的乱七八糟的符纸,轻声笑道:“好了,正经点,学学临安的画法。” 红色的朱砂在符纸上铺展开来,叶泫握着莲烬的手写得从容,行云流水,仿佛写的不是符咒,而是什么书法大作。 莲烬面上留心着辟寒符的画法,眼睛却不自觉地朝身侧看去。 叶泫睫毛不长,却很浓密,像羽毛一般,低头画符时眼睛半闭着,烛火的光使羽睫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教他看得出神。 “专心,把灵力注进笔中。”叶泫沉声提醒,却不显得严厉,反倒有些哄着。 小莲:老师上课不要靠这么近 小叶:已经准备好自己写符箓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第17章 梼杌突袭 第18章 第18章 梼杌突袭 叶泫余光扫到莲还在偷瞄自己,没有一点要回头的迹象。 在家时,人人都念着他是叶家独子,是叶散人中年丧女后唯一的孩子,是叶家下一代家主,同辈总是对他又敬又惧,都不太敢和他相处。 少有的几个胆子大的孩子,也因一次玩闹时冲撞了他而被长辈处罚,之后便不再有人愿意同他一处了。 这些他都可以理解。不是别人不好,小孩都不愿意和一个需要时时敬着的人相处,不自在。 这些他倒不算特别在意,也许最初还有一些隐秘的期望,后来也都习惯了。他修行也忙,没时间去想这些。 到今天,莲是他第一个如此亲密接触的同辈,以他不多的经验,他实在是弄不清楚莲在想些什么,只能对他更好些。 不管莲烬走没走神,叶泫时不时提点他画符要注意的禁忌,很快便将一张符纸写完,叶泫让他自己再画一次辟寒符。 原以为他不专心学,肯定是画不出来的,也没指望他能画得多好。 哪知他心分二用倒是练得好,竟真的将辟寒符完完整整画了一遍。还不是照猫画虎的形似,他的每一笔都与方才叶泫教他的别无二致。 如此,叶泫想说的都被堵住,将符纸都扔给莲,叫他拿到一边去慢慢画。 画符不是一件难事,对初学者来说,只要注意顺序和禁忌,将灵力顺着笔尖注入纹路之中便能画出。 符箓是个好东西,其上的符文能够储存画符者的灵气,在使用的时候注入一丝便能调用,根据不同的符文发挥出不同的功效。 修为不足者可借符箓施展超过自身能力的仙术,用法简单,可以算得上是仙家保命的不二良方,大多修士出门在外都会带上符箓以备不时之需。 对修行得道的仙家大能来说,符箓则没有那么重要,他们可以脱离符纸施咒,丹境之上只有专精符箓的符修才会随身携带。 不过也不能小瞧符箓,专精符箓的符修虽然不多,但都各有长处。 据传早年间有修至化境的符修宗师,能以一符镇九州,一张符纸的威能便超过了大多化境仙师。 不是符修也能画符,但只能画那些最简单的、流传广的、早已脱密的符咒,比如辟寒符这样的基础符咒会写在典籍上,仙族弟子开始修行时会安排学习。 至于那些威能通天的符箓就是符修世家的不传之秘了,纵是照猫画虎描摹一张一模一样的也没有用,其中九转千回的变化和关键禁忌之处都是符修的立身之本,断不会外传。 不过大多符修都会同世家、门派做生意,拿符箓换灵石,也因此符修大多都比较富裕。 对叶家来说,符箓不是立身之本,但也必须要学习。叶泫虽已能直接施咒,仍在寒山玉中存着黄纸,以备不时之需。 如今这情形,他打算借这辟寒符送梼杌再去冬眠。 莲烬第一次画符毫不生涩,画的极为迅速,不多时便画好了一打,随意交叠在一起递还给叶泫。 有了这巴掌厚的一打辟寒符,叶泫有信心能将梼杌的怒气平息下来。 叶泫仔仔细细地将辟寒符叠好,施法将四边封上,两人交换眼神,莲烬道:“兄长要拿我画的辟寒符给它当被子盖?” “嗯。”叶泫答。 莲烬一只手撑起下巴,拇指轻轻抚动,“感觉有点吃亏。” “吃什么亏?”叶泫问。 “我第一次做的符咒拿来给他做被子,不爽。”莲烬皱了皱眉头,神色不悦。 愣了一瞬,叶泫轻笑出声,取出压在最下方的那张辟寒符,也就是他握着莲的手写的那张,撤去施加在其上的巨物咒,薄薄的一叶黄纸落在他掌心,随手贴在莲烬脑门上,“第一张你自己收着吧。” 符纸没有注入灵力,在莲烬额头上停留了一瞬便滑落下来,他赶忙去接,美滋滋地收进了灵囊之中。 他的灵囊是到了叶家之后在临安城中随手买的,小小一只,也就装了些衣物,叶泫撇了一眼他的灵囊,没说什么。 二人最后整顿一番,确保自己已经调整到最佳状态。叶泫走到石门前,启动古神阵法,打开了机关。 这三日里,梼杌没事便会对着石门拍上几掌泄气,不曾离开,始终寸步不离地守在门外。 石门打开时它正趴在门前休憩,石门一开他便睁开了双眼,一双人目睁得瞪圆。按说此时,它应当立刻冲进去杀个痛快,可是它先看清了石门内的摆设,没有行动,只是有些生气地喘着粗气。 不开门的时候在那里闹来闹去,真开了门,它却像想起了什么似的,不敢往前迈出一步。 见它不动,莲烬和叶泫也没有擅动,站在门口与梼杌对峙。 他们都不知道对方在想些什么,终究是梼杌先沉不住气。它休息了这几天,冬眠后睡得昏沉的脑子已经恢复过来,只是或许它生性就是四凶之中比较粗笨的的一位,说起话来和小孩差不了多少,“你们把我冷醒了,快点出来受死!” 见它如此,叶泫道:“惊扰前辈安眠,对不住,我们……” 梼杌最烦有人与它文邹邹地说话,对直来直去,一莽到底的梼杌来说,太迂回委婉总是显得别有所图。 此刻叶泫的样子就让它觉得不怀好意,没听几个字便忍不下去,一掌向前拍去。 “叮!”莲烬提剑挥去,一剑挡住梼杌来势汹汹的虎爪。 这下意识的举动令莲烬目光停滞一瞬,剑尖回弹时碰到他尚未痊愈的左臂,立时刺出一小道伤口。 血珠飞溅在洞口的杂草上,刺痛提醒他现在的形势由不得他思考,借力翻身踩上了梼杌的手臂,顺着虎臂踩上梼杌的头顶,一只手抓住梼杌的耳朵,一只手挥剑刺向梼杌的头,一边道:“畜牲忍你很久了!” 梼杌大吼一声,护体罡气将莲烬身躯一震,剑锋略有偏斜,斩落了梼杌头顶的一缕毛发。持续的护体罡气震动使他翻身坠落,在空中时借力旋身挥臂朝梼杌的右脸砸去一拳,拳风之中夹杂了一丝不易发现的魔气,仙魔二力混合的一拳将梼杌砸得眼冒金星,退了一步。 “莲!”这一切发生得太快,莲烬替他格挡的一步甚至比他自己反应还快,叶泫踏出五灵洞,扶住跌落的莲烬。 莲烬落定,眼神示意自己没事。 叶泫将疗愈术施在他左肩才安心收回手,莲烬体术不错,但与梼杌对战从未使用过仙术,应当是没人教过他,之后得找时间教他几招,不然光靠体术剑法太容易受伤了。 此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叶泫知晓和梼杌时没法好好说话,迅速说道:“我们有办法帮你恢复冬眠!” 梼杌才从那一拳当中缓过神来,这一拳不过地境的实力,却令它晕眩了一瞬,闻言又是一愣。 冬眠是一些低等生灵在极端环境下的应对之策,身为四凶,梼杌根本不需要冬眠。 但凡事都有例外。 百年前它和穷奇打了一仗,双方都受了极重的伤。由于那一战中穷奇偷袭在先,梼杌受伤更重,逃经此处百里雪山是已然身体不支,又遭逢极寒天气,只剩下了一口气。 好在力竭之前,它寻到了百里雪山之中唯一一处不冻天,在这雪山脚下陷入沉睡,也可以说是冬眠,等待漫长的时间修复它的身体。 光阴匆匆,百年转瞬而过,梼杌被大雪埋进地底,冷杉扎根在它身上长了好几圈年轮,它就这样安睡着,不曾醒来。 直到有人吸收了这片雪山孕育的七心凝魂莲,雪山气温骤降,恢复了这片天地应有的温度,梼杌才被低温刺激得苏醒过来。 它伤还未好全,被人打扰了百年温暖的美梦,心中十分恼怒,非要找破坏这一切的人讨个说法。也因为它有伤在身,才会被这两个小子打成这样。 羞辱!不可饶恕! 没了七心凝魂莲,它也不知在哪里还能有这样合适的地方。 天道重在平衡,给予了梼杌四凶之中最为强健的体魄,也相应地剥夺了它对于身体的掌控。它不像其它灵兽那样能够利用灵力迅速恢复伤势,穷奇对它造成的伤又实在太重,其中蕴含着阴险的邪毒,只有漫长的时间才能疗愈这样的伤势。 能够再次冬眠对它来说自然是再好不过,只是这口气还没出,它还有些生气。 对梼杌来说,有气不发那比死了还要难受,于是它长长地喷了一口气,气流被獠牙分成三份,道:“我要冬眠,饶你们一命。” “每个人还要留一条腿下来。”梼杌说出这句话,表情活像自己做出了多大让步一样,甚至还有一点不甘心。 莲烬看了一眼叶泫,心中十分不满,若是叶泫不在这里,他拼了一条命也绝对不让这它这样猖狂,到时候看看到底是谁拿一条腿出来求和。 叶泫没有愤怒,梼杌的反应在他意料之中。叶泫早就料到傲慢的梼杌不会说什么好话,只要梼杌不要两眼一睁就是要打杀,他们就还有商量的余地。 “没猜错的话,你伤还没好吧,若我们能把你的伤治好呢?” “就凭你们?知道是谁弄的伤吗?”比我还猖狂!梼杌不屑地冷哼一声。 叶泫从寒山玉戒中取出一枚符箓,捏在食指与中指之间,冷静道:“能伤你到要靠冬眠来应对的,不是四凶之一就是古神法阵。四凶另外三位里面,饕餮贪婪,混沌愚昧,穷奇背信弃义,是穷奇。” 这是肯定句,四凶不和,但彼此之间不和也有多少之分。 像梼杌这样孤傲难驯,顽固不化的,与穷奇最不对付,这在仙家典籍中都有记载,上古时二凶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斗上一场,后来被五灵真君收服才好了一些。 “哼,猜对了你就能治好?”梼杌微微低下一点头。 叶泫晃了一晃手中的符箓,道:“自然可以。 小莲:心分二用,小事一桩 小叶:和梼杌说话真费劲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章 第18章 梼杌突袭 第19章 第19章 梼杌突袭 若是能早些治好伤,谁愿意窝在地里睡觉? 像它这样的强者,就应该出去征战四方。 梼杌有些心动,道:“你说,若能治好本君的伤,腿就不要你们的了。” “这是沉渊驱邪符,相传穷奇一双羽翼上有邪毒。若是寻常伤势,以你的体魄早就痊愈了,想必是中了邪毒,这驱邪符能驱散邪毒,邪毒去了,你的伤自然就好了。”叶泫冷静道。 这驱邪符是临行前他重金收入的符箓之一,出自东海聂氏,能驱散天境邪魅,没想到这么快就要用掉了。 梼杌眯着眼道:“那就拿来吧。” 叶泫没有动作,“虽然沉渊驱邪符是对邪毒的克星,但毕竟是穷奇的邪毒,要想完全祛除,至少要一年的时间。” 一年对梼杌来说实在是不值一提。像他们这样寿命漫长,动辄千百年的生灵来说,他们可以花百年去数天上的星星,可以花十年去做一场梦,一年不过眨眼之间。 梼杌低下头,一张怪异的人面落在叶泫面前。他将手中的沉渊驱邪符贴在梼杌脑门上,梼杌顿时感觉浑身一轻,因邪毒而滞淤多年的那处经脉重新开始流淌灵力。 叶泫取出莲烬画的辟寒符,道:“这一年还是要休眠才行,这是辟寒符,你盖上便不会再被冻醒,也算我们吵醒你的补偿。” 他指了指五灵洞,“你不如进这洞里,辟寒符效果也更好些。” 梼杌看了一眼五灵洞里漆黑一片的样子,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慌忙摆了摆头,“不不不!我不进!我死都不进!” 它朝四周张望,确认没别的人之后才小声说:“那个人知道我进去了会……”它越说声音越小,最后的声音几不可闻,这还是叶泫第一次从它那张傲慢的脸上露出如此畏惧的神情。 害怕?怕谁?五灵真君? 不过总算解决了梼杌的问题,虽然挨了一顿打,还赔进去一张天价符咒,但好歹也算是和平解决,叶泫可不想才进九阙天就给自己招惹这么大一尊仇敌。 梼杌嘴角叼住辟寒符一角,往背上一甩,一身脏兮兮的黑毛盖在黄纸下,它抖了抖,灵力注入符咒中只觉浑身都暖和了,几乎立地就要睡过去。 莲烬没有多说什么,此时他心中有些烦躁,解决了梼杌的事情转身就想走。 梼杌看着他的背影,觉得他身上有些熟悉的气息。此时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它拿了这么些东西,虽说这两个人补偿它都是应该的,但它也多少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有了沉渊驱邪符,伤势痊愈的速度比它之前那样要快上不少。 “你们去哪里啊?”梼杌忍不住出声问到。 叶泫见它态度和缓,答:“去找我们失踪的同伴。” 想到是自己把他们追散的,梼杌忙道:“可不是我把你们那些同伴整丢的!”是他们自己跑不见的! 叶泫:“嗯。” 见他们没有反应,梼杌用猪牙咬了咬上嘴唇,颇有些别扭地说:“找到之后去东方吧。” “东方?”叶泫问。 这些仙族真讨厌!不应该求着我给他们机缘吗?以前那些人都是这样的啊!仙族真善变,过了百年就完全不一样了。 梼杌可不欠小小仙族的! 哼出一口气,梼杌道:“这次的天元玄珍在东方,无光之地,我也是看在你们帮我解毒毒份上才说的。” 四凶是九阙天里天生地长的灵兽,天然能感知这片天地的灵气走向,梼杌醒来时便感知到东方有一件仙宝即将出世。 比起在九阙天里像无头苍蝇一般寻找,知道大概的方位能少走不少弯路。 天元玄珍毋庸置疑是每次九阙天开启的千万机缘中最珍贵的,得到它便是夺得头筹,拿出去便能开宗立派,是改天换地级别的仙器。 莲烬听它这么说,转身看向梼杌,眸中燃起一丝火光,“你知道是什么?” 梼杌用虎爪挠挠头,思索了片刻,“不知道,只知道它在无光之地,好像还有很多星星。” 星星! 莲烬几乎立刻就要朝东方赶去,他们果真没有算错,真的是那样东西! 一道温润柔和的声音把莲烬从纷乱的思绪中拖出,“多谢前辈,那我们先告辞了。” 梼杌仰起头,背着一叠黄纸,甩着脑袋先他们一步走了,它也很忙的,要找个软乎的地方好好休息,这几天可把它累坏了。 叶泫看着它飞速远去的虎尾,心道这次撞上梼杌也不全是祸事,看样子是结了善缘,知晓天元玄珍所在的方位之后也能少走些弯路。 现在想天元玄珍的事情还太远了,他们进入九阙天才四天,就被打的四分五裂,八个人里六人都不知去向,生死不知,当务之急是先把人找回来。 “走吧。”叶泫望向不知在想什么出神的莲烬,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 莲烬没有回答,只是一言不发,沉着脸跟在叶泫身后。 叶泫先带着莲烬回了他们分开的那个洞口,搜寻他们离开的踪迹,只是七心凝魂莲被吸收之后,连日大雪掩盖了一切痕迹,什么都找不到。 当时一切混乱,仓促之中他们分成三队,朝三个方向逃亡,若他们离开之后要重新会合,应当会以领队雪亦情的方位为会合点。 “去哪里?”莲烬低声问道,语气中有些不易察觉的焦灼。 叶泫记得,当时雪亦情背着烛西窗是朝东方逃走的,“东方,先去东方看一看有没有什么线索。”他一直开着通灵叶,就怕错过他们发的信号。 “好。”莲烬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 此时,数十里之外的一处盘丝洞中布着几张巨大的蛛网,半空中细细的蛛丝吊着许多蛛茧。 雪亦情六人吊在空中,下半身被蛛丝紧紧包裹,手臂被蛛丝粘附在墙上,指尖往下缓缓滴着黏稠的鲜血。 也许是流了太多,流了太久,血流出的速度极缓,没有滴落在肮脏的地面上。他们掌心正下方摆放着十二只小碗,积攒着他们流出的血液,碗沿上还有干涸的血块,似乎这样的情形已经持续了很久。 守着他们的是一个面盖灰尘,头发散乱,形容癫狂的男子,浑身上下只有一件破烂的丝绸锦衣透露出他曾经尊贵的身份。 他像守家的恶犬一样蹲坐在一片狼藉之中,嘴唇边还挂着干透的血迹没有擦干,一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住那十二只血碗,流露出可怖的光茫。 六人都已经筋疲力尽,其中烛西窗的状态最糟糕,她在冥想过程中被梼杌影响,对本源灵草的吸收不完全,此时又被吊在盘丝洞里放血。眼前覆的白绫不知何时已经沾满了灰尘、泥土和不知是什么人的血迹,一张清秀的脸庞苍白无比。 镜淅闻和风见修的伤也不轻,除了手臂上放血的口子外,身上还有深可见骨的伤口,将裹在他们身上的蛛丝染得赤红。 盘丝洞顶上有个碗口那样大的口子,朝洞中照射进一丝天光,勉强叫人能分清日夜晨昏。 这里能算得上状态好些的也就只有尘无涯一人,她还有一点意识,眉头紧锁,花了很久才慢慢将几乎失去知觉的左手捏出一个手诀。 现下的情形危机,其他人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容不得她去想许多,只能用最后的一点力气挣一个出路。 也不知少家主是否安全,但眼下能求助的也只有他了。 尘无涯余光始终注意着蹲守他们的那人,趁他视线挪开的功夫,一粒微尘缓缓落在她指尖,吸取一点灵力之后,飘进缠得紧密的蛛丝中,落入她腰带前挂着的香囊里,在看不见的角落闪烁微光。 做完这些,她没有收手。向少家主传递信息也不知能否派上用场,只是不得不试一试。 盯着那神色癫狂的看守者,尘无涯咬紧牙关,这样屈辱地死去绝不是她们的命数! 进来之前不是没想过可能会葬身九阙天,但绝不是这种死法,就算这次在劫难逃,也绝不能做这群杂碎的养料! 尘无涯绷紧手腕,这一局,她来改。 与此同时,一群浑身笼罩黑气的神秘人来到五灵洞前。各色恶鬼面具覆盖住整张脸,他们有序地打探一番,最终将注意力集中在五灵洞前的杂草丛中。 那深绿干燥的杂草上盖着一层薄薄的新雪,透出下方一小片殷红。 为首的鬼面人戴的恶鬼面具十分不同,是一张纯白的鬼面,边沿似乎与他的皮肤长在了一起,浑然一体。他用食指取来一小块红色雪块,新下的雪是松软的,下方红色的部分却结了冰,鬼面人用指腹轻轻揉搓,鼻尖轻嗅。 白鬼面具遮挡了他的表情,他站起身,挥出指尖的血块化为一片黑气,漂浮在他身前,为他指引方向。 一行鬼面人来无影去无踪,没有交谈,跟随为首的白鬼面人离开。 叶泫二人朝着东边追了好一段距离,没有找到什么线索,天色已晚,他划出一片结界,生气火堆休憩。 就在这时,久久不曾发出动静的通灵叶终于有了闪动,一颗星剧烈闪烁着传出信号,叶泫第一时间回应,并对照记忆中的密语解读。 “什么意思?”莲烬问。 叶泫神色凝重,攥紧了手中的通灵叶起身,“身陷困境,谨慎支援。” 莲烬啧了一声,“废物。” 梼杌又没追他们,已经给他们解决了所有困难,也没盼着他们回来施救,结果逃跑路上这群人还能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实在是累赘。 叶泫看了莲烬一眼,知晓他的意思,莲烬不再嘲讽,“在什么方位。” “我们没走错,确实是在东方,离这里二十多里。”叶泫答。 顺路,顺路而已。 小莲:再次打主意离开 别去西边,别去西边……哦,东边啊,那就顺路带一带你好咯 小叶:?原来不说话的时候你想了这么多啊,真是难懂的欧豆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9章 第19章 梼杌突袭 第20章 第20章 密林人药 修仙之人也不需要什么休息,累了只要打坐调息,很快就能恢复。但此时身处陌生的九阙天,到处都是潜藏的危机,深夜动身只怕踩到什么陷阱。 叶泫直觉九阙天不如传说那般平和,也不知是叶家长久不到九阙天历练,信息情报有误,还是他们实在太倒霉,进了九阙天之后机缘没碰上一个,抢来仙草吃掉招惹了四凶梼杌,雪亦情六人又深陷险境。 要在这九阙天中全身而退,不如他想象中轻易。 深夜不好动身,叶泫又担心他们撑不到明天,最终拦下准备即可动身的莲,道:“夜深行动或有危机,我明早天亮动身……” 他顿了顿,“你就留在此处,我给你布下结界,不踏出去就不会遇到什么危机。” “兄长不信我?”莲烬挑眉道。 不,只是不想你再受伤…… “他们六人都在丹境七重以上,尚且不敌,你才地境,去了只是多一份危险。”叶泫解释。 莲烬道:“丹境。” “什么?”叶泫不解。 莲烬化出气海之中的金丹,道:“我已经丹境了,能帮你。” 他本体修为已经达到天境,之前与叶崇的身体没有完全绑定,肉身的修为只有叶崇原本的境界。吸收七心凝魂莲后,不仅魔魂完全融入肉身之中,境界也逐渐反哺,在五灵洞清醒后突破丹境,凝结出金丹。 叶泫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从寒山玉戒中取出一套整洁的外衣,“我去换身衣服。” 这几日在五灵洞中他无暇顾及这些,只是草草施过几个洁净咒,现下不好立刻去救人,闲下来才发觉这一身皱皱巴巴的衣服贴在身上有多难受。 叶泫走到一旁树后悉悉索索地换衣裳,莲烬留在原地没有动作。 他打量了一下自己身上这身衣裳,左肩破了一个小口,血迹斑斑,袖口也被玄阳长刀劈出的蓝火烧得焦黑,一件好好的衣裳如今破破烂烂的,连鞋底都是焦黑一片。 他从灵囊中取出一件红衣换上,破旧的衣物仔细叠好收入囊中。 叶泫过来时莲烬已经换好,正在升火堆,见他穿上一身红衣,其上没有叶家家纹,道:“这件衣裳还不错,临安城中买的吗?” 莲烬拾起一根柴随手丢进火堆之中,熊熊燃烧的火光直直照在他脸上,将他的脸颊烤得发烫,“我在临沂常穿的。” 叶泫换了一身白衣,双肩用红线绣着几朵晚樱,眉心的朱砂痣在白皙的皮肤上分外显眼,与肩上晚樱交相辉映,衬得他清逸出尘外多了一丝柔情。 他从怀中取出几个野果递给莲烬,红彤彤的果子被他洗过,圆墩墩的果子上挂着几颗水珠,看上去格外诱人,“刚才瞧见随手摘的,你垫垫肚子,等找回他们,我们就去找附近的小城,到时候给你买吃的。” 莲烬接过红果,他的身体确实已经饿了,才修出金丹的身体尚不足以支撑他长时间辟谷。只不过他早已经习惯了忽视这些感受,不吃也不会死,也就没想起来。 他试探着将红果递进嘴里,红果也许是受九阙天秘境中浓郁的仙力滋养,水分充足,一口下去汁水溅出,甜丝丝的,是他不曾尝过的滋味。 “多谢兄长。”莲烬轻生道。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你是我弟弟啊。”叶泫摸了摸他的头,虽然堂弟比他没小多少,可他还是总把莲烬当成需要照顾的对象,也不知道莲是怎么长大的,一点也不会照顾自己。 莲烬低头吃着怀中的果子,眼睛在篝火照耀下显得水汪汪的,趁叶泫不注意,他将最后一个收进了灵囊之中。 二人交替打坐守夜,天蒙蒙亮时便动身,朝着通灵叶最后一次指示的位置进发。 往东方走,瘴气愈发浓重,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紫色瘴气,密林里不时传出一声不知什么生物发出的尖叫,在一片蛮烟瘴雨中分外阴森可怖。 越往里走,叶泫的神色越凝重,心也越沉,算时间已经巳时,却没有一丝天光穿透密林照射进来,空气中的瘴气几乎凝为实体,黏腻腻地贴在他们身上。 这绝不是什么好地方,肉眼可见的危机四伏,他们怎么会被困在这里? 越想越觉得不妙,情况不容乐观,在往深处走指不定会出现什么棘手的情况,不能再让他一起冒险。 叶泫突然停下奔走的脚步,拦下身后的莲烬。 莲烬迅速打量了一圈四周,没有威胁的气息,问:“怎么了?” 叶泫手中捏诀,以肉眼几乎看不清的速度捏好一个咒法,一阵幽浅的金光立时覆盖住莲烬的身体。 莲烬感觉自己正在逐渐失去对身体的控制,心中不禁漫上一阵恐慌和难言的愤怒。 “前面实在是太危险,我在你身上施了法术掩盖你的气息,这两个时辰里你不能动,也不会有人发现你。”叶泫从寒山玉戒中取出一张符箓塞进莲烬怀中,“这是缩地成寸符,若还是遇到什么危险的情况你就用这个符咒离开这里。” 叶泫准备前往九阙天时做了不少准备,买了不少符箓、丹药,这缩地成寸符便是其中一件,非常珍贵,在仙族也是可遇不可求的法宝,整个临安城也只有一枚。 不过缩地成寸符只能单人使用,所以在面对梼杌的时候叶泫没用,此时给莲烬正合适。 见莲烬脸上复杂的神色,叶泫替他整理因行动而有些褶皱的红衣,道:“莲,我不是不相信你,怪我不够强大,不一定能护得住你,别生气。两个时辰之后若我找到人,就在通灵叶上闪烁两下告诉你,你就在这里等我,若没有信号,你就自己走得远远的,等我的消息,我一定会来找你的。” 说完拍了拍莲烬肩,转身朝着密林更深处奔去,没有回头。 密林深处,借着盘丝洞中漂浮的细微灰尘,积蓄一夜,尘无涯状态逐渐好转。 此时驻守在洞口监视他们的人换成了一名女子,她与这几日轮换在此处看守他们的人有着一样癫狂的形容,一张花容月貌的脸早已憔悴不堪,眼底布满青黑,嘴唇上没有一丝血色。 感受着同伴越发微弱的呼吸,尘无涯深知不能再等待,必须尽快行动,再拖下去,自己也不一定能坚持。 这是他们被关在盘丝洞放血的第三天,唯一清醒保有战力的只有尘无涯,其他人状态都不太好。但只靠她一个人要带剩下的五人全身而退绝不可能,所以昨夜她清醒之后便通过微尘唤醒了状态相对较好的雨沐生,等待时机出逃。 守卫的人盯得很紧,她没有什么做小动作的机会。根据她这一夜观察,每个时辰监视者都会轮班,将这个时辰收集到的血液取出,那是唯一的机会。 满头珠翠散乱挂在凌乱的发髻上,疯癫女子摇摇晃晃地走近他们身前,将小碗中的血液倒入酒壶之中。她眼神中满是贪婪,珍惜地将碗沿的血迹舔净,走到尘无涯面前的时候不知是否发现了什么,她抬起头打量被吊在半空的女子。 尘无涯面色如常,只是额间不受控制地落下一滴冷汗,她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嗓子眼里如雷的心跳声。 疯癫女子眼神空洞地在尘无涯身上走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收走她的血液,磨磨蹭蹭好一会儿才走出洞口。 强压心中的恶心,尘无涯来不及松一口气,她知道自己只有很短的时间,必须按照预想的计划行动起来。 首要就是摆脱蛛丝的束缚,这蛛丝中蕴含灵力和毒素,当时他们的剑没有砍断蛛丝,反而被蛛丝卷走,手无寸铁,成了这群疯子的养料。 这一夜她一直在思考如何解开这难缠的蛛丝,偷偷做了一番尝试,她得到了答案。 没人监视,尘无涯的动作大胆了许多,右手迅速捏了一个烈火决,缠绕在她身上的蛛丝在靠近指尖火焰的一瞬四散开来,尘无涯迅速撕开蛛茧,轻轻落在地面。随后立即用同样的方法解开雨沐生身上的蛛茧,同时往她身体里注入灵力。 之后二人如法炮制地解开了近处镜淅闻和烛西窗身上的蛛茧束缚,破碎的蛛丝在空中无风飘动,张牙舞爪地准备再次抓住猎物。 就在她们准备继续动手的时候,替换疯癫女子来监视的是个白发男子,他走进来就看见她们的正在“越狱”,立刻发出尖啸,“来人啊!药跑了!药跑了!” 他一边大喊一边直直冲着二人跑来。 尘无涯当即将一整晚积攒的微尘向上掷出,微尘化作一柄小锤朝着天顶上的小口撞去,霎时间盘丝洞中碎石洋洋洒洒地落下。 碗大的小口被砸开,尘无涯背起镜淅闻,雨沐生背上烛西窗,二人没有管白发男子,飞身从破口处离开。 尘无涯带头在前方狂奔,追击的人很快就会出来,她们必须尽快逃出这片区域,绝不能拖着一身伤被追上! 至于仍旧吊在盘丝洞中的风见修和雪亦情,实在是时间太过紧张,她们两人没有办法冒险把他们带上。他们四人逃走之后,囚禁他们的那群疯子或许会更疯狂地压榨风雪二人的血液,但短期之内绝不会让仅剩的血包轻易死掉。 苦是没办法少吃了,当下必须尽快逃出去疗伤,恢复实力,再回头营救风见修和雪亦情。 尘无涯小臂上的伤口已经流不出鲜血,用小臂紧紧夹住镜淅闻的腿,伤口随着奔跑的动作撕扯着她的神经,她忍痛回头看了一眼冷汗直流的雨沐生,轻声问:“你行不行?” 都这种时候了,她说话还是一样有些刺耳,雨沐生想求她别关心了,最后还是懂了她真正的意思,道:“没事,撑得住。” 跑,不管伤有多重,此时都得撑住! 小莲:我这么相信你,你对我要做什么!是不是发现不对劲要干掉我了!终于!终于你要露出真面目了是不是! 小叶:?前面危险,你别跟我一起,小小丹境,别去冒险了 小莲:啊?不是要杀我吗?心里暖暖嘟,误会你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0章 第20章 密林人药 第21章 第21章 密林人药 一个时辰过去,尘无涯和雨沐生四肢都已失去知觉,吊着一口气往前逃。 这鬼地方的瘴气总是引着他们绕圈打转,不注意就要走回头路,她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注视前路。虽然仍旧是在密林里打转,但好在没有回到那处山洞。 直到实在支撑不住,她们才找到一根倒在腐烂淤泥里的参天巨木藏身。 雨沐生强撑着榨干经脉中最后一点灵力施放出雨幕结界,一双杏仁眼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奕奕,筋疲力尽地靠在巨木上,服下丹药调息。 尘无涯从随身灵囊中取出疗伤丹药,塞进烛西窗和镜淅闻口中,自己也服下一枚疗伤。 四日前,他们被梼杌袭击,分散逃走。少家主将梼杌牢牢牵制住了,他们一行人没什么损伤,离开雪山范围后便用通灵叶联络,决定集中到雪亦情所在的位置会合,等待少家主的信号。 会合地点在东方一处密林,他们收到了叶泫的信号,只说叶崇受了伤,现在在一处山洞治伤,让他们不要回雪山,找一处安全的地方休整,等他联系。 原本一切都很顺利,他们在密林中度过了平静的一夜。 密林里树木高大成荫,清幽静谧,是藏身的好地方。但不知是不是叶家人和九阙天八字不合,就在那日清晨,一阵浓郁的紫色瘴气忽然席卷密林,眨眼之间便覆盖了他们所在之处。 瘴气之中有轻微毒素,好在对丹境以上的修士起效很慢。烛西窗还昏迷不醒,密林之中暗藏杀机,清醒的众人感知到自己所处的方位似乎发生了变动。 眼见这里是呆不下去了,雪亦情当即与众人商议,最终决定从密林撤退,另寻他处等待消息。 只是这瘴气分外奇怪,它笼罩之下的密林好似变成了一座巨型迷宫,方位难辨,即使是服下燃烛魂草,精神力大涨的他们,也只能探查方寸之间的情形。众人越发觉得不妙,走了一个多时辰都没能走出密林,甚至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引向了密林深处。 最终他们找到一处洞穴,雨沐生进去查探一番,发现洞里有三十多个与他们一样误入此处的修士。 这批修士来自各个门派,最早的一个刚进入九阙天便掉进了这片密林,已经被困了一天一夜。 进入九阙天历练的都是各门派中的佼佼者,他们想尽了一切办法都没能从密林离开。 从山洞出去,不论朝哪个方向走,最终都会回到这里。叶家一行人也暂时找不到出路,只能留在这处山洞里,等他们之中最擅长阵法谋算的烛西窗清醒。 一切都是天意,若是烛西窗始终清醒,他们便不会被密林的迷阵指引着来到这处山洞,也不会遭遇后面的事情。 众人在山洞中停留,才意识到始终萦绕在这片密林之中的诡异之处究竟是什么。 被困在洞中的修士接连昏迷,睡梦之中他们神色癫狂,似乎遭受着什么可怕的折磨。每隔一个时辰他们便会陷入一场噩梦之中,受尽折磨之后才会醒来,梦魇昼夜不息地吞噬他们的意志。 最早进来的那名修士已经濒临疯魔,醒来时七窍流血地大笑着,癫狂的笑声在洞穴之中回荡,阴森可怖。 陷入噩梦之中,一些人躺在地上打滚,含糊不清地喊着“求你放过我吧!”,一些人靠着石壁屈膝蜷缩,双手抱着头止不住地摇晃,一些人失去意识,漫无目的地游荡。 从梦魇中清醒过来也好不到哪里去。梦里都是他们内心最深的恐惧,不间断的折磨已经将他们变得不人不鬼,即便清醒过来也只是在等待下一轮痛苦。 进来不到一天的人还没有放弃,就地盘腿打坐,期望能用功法抗衡。待得久的大多已经放弃了挣扎,无望地坐在地上,睁着空洞的双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没有人搭理叶家众人。 雪亦情隐隐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但他们一行人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才离开明镜阁到各分堂历练一年半载,他们都没想到这里会对他们暗藏杀机。 人人都在遭受梦魇折磨的时候,只有叶家一行人没有陷入梦魇之中,这就是他们噩梦的开始。 一个时辰一个时辰过去,他们的平静成了最显眼的异常。 在疯癫修士的一片窃窃私语中,负责情报收集的镜淅闻最先反应过来,向雪亦情传音请求撤离,可惜为时已晚。 一个修士猛地站起身,指着坐在角落的叶家一行人,质疑地大喊:“你们怎么不会陷入梦魇!” 雪亦情上前将众人护在身后,细长的剑眉棱角凌厉,冷冷道:“我们家传的心法可以抵抗梦魇。” 一名男子发冠吊在散乱的头发中,脸颊凹陷,摇晃着走上前,歇斯底里道:“骗人!我是天心门弟子,专修心法,尚且不能抵挡这怪异梦魇,你……”他一口气差点没吸上来,抽搐一般颤抖,接道:“你们什么门派的,说谎!” 天心门也是三门四宗之一,主修阵法、心法、仙术,所学心法集百家之长,没有心法比天心门本派的参天心法更强悍。 周围还清醒的人也附和道:“就是!连天心门的人都扛不住,你们凭什么安然无恙地呆在这里!” 雪亦情剑眉紧蹙,“谁知你是不是天心门的,我们家族专修的心法恰好能克制此处梦魇。”她清楚自己一行人是因着昨日服食的燃烛魂草,提升了精神力才逃过梦魇一劫,但此时不能和盘托出,这群人被梦魇折磨,已经丧失了理智。 “我看根本就是你们施的咒术吧?怎么可能就你们没事!” “你们身上一定有什么能克制梦魇的东西!” “都是仙友,怎么能坐视我们受苦,自己在那里像没事人一样?” 这群修士七嘴八舌地猜测起来,风见修用折扇轻轻一点雪亦情的肩头,上前一步,“我们的家传心法告诉你们也没用,但梦魇也并非全然没有解法。” 此时自证清白是没用的,这群人已经不正常了,必须另寻出路。 “我们可以帮你们……” 风见修本想告诉这群人,他们可以尝试施法,缓解梦魇造成的痛苦。实在不行就一起找找这里是不是有什么阵法,破除迷障走出密林,他们这么多人,一起想解决的办法,总好过在这里坐以待毙。 “嘻嘻嘻嘻嘻……”一串混杂了男女老少的诡异笑声在洞穴四方响起,打断了风见修。 所有曾经陷入梦魇之中的修士听见这个诡异的笑声,都立刻蹲在地上,捂着耳朵蜷缩成一团不敢抬头,就是这个声音将他们引入了梦魇之中! 混合着婴孩、男人、女人、老人的声音在他们脑海中响起,“这群人在骗你们!他们的血可以阻挡梦魇,嘻嘻嘻嘻嘻,只有你们,只有你们才会被折磨,嘻嘻嘻嘻嘻……” 叶家一行人听不见它说的话,只能听见始终不散的诡异笑声。除他们之外,所有修士都蹲在了地上,这样惊异的变化令他们措手不及,根本不知道霎时之间突然发生了什么。 好一会儿地上的人才纷纷抬头起身,眼中满是恐惧、提防。 最早进来的那名男子此时脸上挂着一排自己挠出来的血印,癫狂大喊:“你们凭什么!凭什么!去死!去死!”他就像打鼓一样一边跳一边拍打自己的大腿,不停重复这段话。 此时叶家众人都认为离开更好,和这群疯子呆在一起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相比之下,外面一片乌烟瘴气都显得和蔼可亲许多。 雨沐生拽了拽雪亦情的衣袖,“我们走吧。” 这里实在是太诡异了,和一群疯癫的人呆在一起,时不时看他们在地上无缘由地突然痛苦嚎叫,雨沐生觉得说不定自己已经开始梦魇了。 雪亦情点点头,背起靠在石墙上的烛西窗起身朝洞口走去。 两名男子突然拦住他们的去路,他们才进来没多久,神智姑且算得上清醒,其中一人道:“我们不是这个意思,你们就算出了这个山洞又能去哪里?只是诸位确实不适合留在这里,你们平静的样子实在是太令人嫉妒了。” 另一位接着道:“反正你们也没有办法逃出去,不如去别的洞口坐一坐,只要别呆在这里。” 雪亦情神色警惕,道:“多谢,不必费心,我们还是出去好了。” 见她拒绝,两名男子对视一眼,其中一人竟上前欲抓住雪亦情的手,雪亦情侧身一闪,没有理会,加快步伐朝洞口走去。 此地不宜久留! “敬酒不吃吃罚酒!”那男子大呵一声,竟带了二十多人朝他们追来,一时之间法术在不大的山洞中爆出一阵阵炫目的光芒,全都砸向叶家一行人。 没人纠结,危机面前,别人的死活哪有自己的安危重要呢? 又错了,又错了! 雪亦情懊悔地咬紧唇关,她自认是自己一步步做错了决定,才将大家陷于如此险境。一手稳住身后的烛西窗,另一只手倏地从身侧取出寒雪剑,一剑挥出,冰雪之气扫过靠近的一名修士,将他的左臂斩断。 五人纷纷取出自己的佩剑击退不断涌上来的修士,雨沐生落在最后,将幽雨剑横于身前,顶出一片雨幕结界抵挡铺天盖地砸来的各种法术。 并非所有仙术都朝着他们袭来,有两束光朝着洞口飞去,剧烈的灵力冲击击落洞口的碎石。山洞中一阵摇晃,再一看,洞口已经被封死了! 甚至还有术法的光芒在洞口闪耀,雨沐生毫不怀疑,现在只要靠近洞口便会被暗藏的术法炸个稀巴烂。 “还想逃跑?乖乖束手就擒!”人群之中不知是谁喊出这样一句, 出路已然被封死,雪亦情寒若冰霜的脸上流下一串冷汗。 风见修:求加戏份 镜淅闻:我真的很man,一个平平无奇爱宝石的男子罢了 雨雪烛尘:打架中,战力担当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1章 第21章 密林人药 第22章 第22章 密林人药 雪亦情很清楚自己不是长袖善舞的人,没有八面玲珑的本事,来九阙天之前她怀疑过自己能否胜任领队的位置。但雪堂长老的认为这是雪堂在家族中长脸的机会,在他们看来,这是她的殊荣,她不得不承担起领队的职责。 虽说这并非她最擅长的事,但要她领队参加历练,原也没什么问题。她总能遵规守矩地带着队伍走到终点,可眼下的情况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想。 没有人讲过九阙天之中会是这样的,这哪里是什么历练? 眼前这些癫狂的疯子哪还有一点名门正派的影子? 没时间给她打退堂鼓后悔,眼下也没有别的选择,混乱之中她将背上的烛西窗交给尘无涯,放慢脚步退到最后。 一边施展雨幕结界一边后撤的雨沐生见她放慢了脚步,有些不解地看向她。雪亦情传音给风、雨、镜三人,他们同时脚步一顿,默契地持剑并肩而立。 七微剑法有上百种变化,此刻已是绝路,雪亦情握紧手中的寒雪剑立于眼前,灵气注入剑身,一股泠冽的寒气爆裂开来,追击的人都被这寒气一滞,离得近的脸上甚至挂上了寒霜。 第一剑,幽幽微雨,江南连绵的阴雨塞外渴求。 雨不值一提,落在地面砸个稀巴烂,可它既是青山绿水间朦胧的连绵微雨,势不绝,也是山海之间霎时坠落的倾盆暴雨,可淹山成海。 第二剑,大漠狂风,呼啸着将江南细雨送至塞外,狂风暴雨,淹没一场无望的等待。 第三剑,寒山雪重,雨是最好的养料,泠冽的寒气凝雨成花,结出漂亮而致命的冰晶,狂风之中,大雨转眼之间便成了大雪,诉说一雪寒生。 最后一剑,虚隐沉镜,剑光如镜,映照出漫山遍野的风雪如狂,镜中界也是此间界,化虚为实,狂风暴雪席卷剑光剑影闪过之处,是雪更是刀剑。 这一击由寒雪剑主导,四剑共鸣,突如其来的大雪裹挟着风雨镜之力扑向追击而来的修士,看似是雪花,实则森森剑气暗藏其中,所过之处皆是血色一片。 尖叫声、惨叫声不绝于耳,四剑共鸣的威力虽强,但终究面对的是二十多名丹境修士,仍旧不断有人突破暴雪,顶着一身伤攻上前来。 有人死于暴雪之中,没有人在意,他们彼此之间或许认识,或许不识,只是受着同样不知名的蛊惑,要尝一尝那六人的鲜血,那是摆脱梦魇的灵药! 风雪不止,狂乱不息,纵使四剑齐出,仍寡不敌众。 雨沐生的雨幕结界已经碎了好多次,她只能继续挥动手中剑,挽出雨中花。 尘无涯单手扛着烛西窗,另一只手不断格挡袭来的刀剑。 镜淅闻和风见修自觉身为男子,挡在最前方,无数刀枪剑戟砸来,不可避免地挨了几招。 最深的一道伤口是一个六尺壮汉拿着长刀砍出来的,深可见骨的伤口从风见修的左肩蔓延到右肋,他只草草点穴封住经脉止血,继续投入战斗。 镜淅闻平素最爱自己的这张脸,爱打扮自己,可生死攸关的时刻,他好像一点都不在乎这些。玄镖从他侧脸划过留下一道血肉翻飞的伤口,他连眉都没有皱一下,反手又替雨沐生挡下一击。 “我以后再也不叫你小白脸了!”雨沐生感动地冲他喊。 镜淅闻脸上有伤,不好做大表情,只能勾了勾嘴角,“此时我才是真的英俊潇洒!” 虽然二人还能调笑两句,但也只是强撑了。他们不明白这群疯子怎么就忽然要取他们性命,就因为嫉妒他们不受梦魇折磨吗? 可眼下分明是命都不要了都要杀他们啊。 其实,只要利用每个人心中最深的恐惧反复折磨,一天之间便能轻易将一个人变成疯子、魔鬼,分不清梦魇与现实,其中崩溃之处,没有亲身体验过的人当然不会懂。 四剑共鸣威力惊人,灵力的耗损也大。好在最后雪亦情强行提升境界至天境,一剑横于身前,拦下了所有追击的人。 她本想强令其他人离开,可一切都没有那么简单。争斗起来他们都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这处山洞也是密林迷宫的一部分,打斗中他们在山洞中慌不择路,被引到了一处盘丝洞中。 追得最紧的几名修士同他们一起,被不知何处飘来的蛛丝抓了个正着。 雪亦情一行人受伤的受伤,力竭的力竭,注意力都在追击的修士身上,此时突然窜出来的蛛丝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蛛丝速度极快,一息之间便在他们身上裹了一层。 反应过来的众人立马用剑想要挑断蛛丝,谁知这蛛丝就像生了灵智一般,躲开了众人可以吹毛断发的仙剑剑锋,悄悄搭在剑柄上,将他们的剑夺走。 雨沐生死死握住自己的幽雨剑不肯松手,可这蛛丝看着纤细如发,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几条蛛丝一齐拽动,硬生生将她的幽雨剑夺了去。 蛛丝之中有麻痹毒素,蛛茧包裹住他们胸口以下的部位,众人挣扎使得蛛丝缠绕得更紧,不多时便都失去了神智。 与他们一起掉进盘丝洞中的几个修士全身都被裹进蛛茧之中,最开始还能发出两声惨叫,没过多久便失去了动静,被蛛茧之中的毒素蚕食,慢慢化为一团腐肉。 活下来的修士对他们动刀放血的时候,昏迷的众人才昏昏沉沉地清醒过来。 他们什么都做不了,手臂上被尖刀刺入的冰凉痛感刺激着他们的神经,眼睁睁看着血液从自己的身体里缓缓流出,他们无能为力。 好在他们都是仙族,金丹在这种情况下依旧自发艰难运转,维持着微妙的平衡,众人才没有血尽而亡。 就这样过了三天,那些人喝了他们的血不再梦魇,却变得更加疯魔。 尘无涯带人走后,盘丝洞里只剩下两人,他们的血都要流干了,好长时间才能低落一滴。 一只巨大的蜘蛛盘踞在他们身后的蛛网上,蛛腿上的黑毛如针,密密麻麻地包裹着蛛腿,八只单眼滴溜溜地转动。嘴边挂着一只新鲜的蛛茧,蛛腿固定住吮吸其中汁液。 “嘻嘻嘻嘻嘻嘻……好玩好玩!”从它身上传来混合着男女老少声音的笑声,口器一张一合之间淌下黏稠的液体,脓血淋漓,让人毛骨悚然。 盘丝洞洞顶的小孔被破成一个大口,一道人影出现在大口边缘,巨蛛感知到他的存在,挪动巨大的蛛腿沿着墙体窸窸窣窣地爬了上去。 来人戴着一张白鬼面,赫然是不久前出现在五灵洞口的鬼面人。 巨蛛很快爬到洞口,将自己缩成巴掌大一只,跳到白鬼面的脚边匍匐着。 “白鬼君,有什么吩咐吗?你之前安排的我都好好完成了哦。”许是身体缩小了,巨蛛的声音也发生变化,此时掐着一口婴孩的尖细腔调问道。 “噬梦,寒夜令缉拿的对象还记得是谁吧。”白鬼面轻声道,他的声音低沉飘渺,不知来自何方。 噬梦蛛沿着白鬼君的裤腿一路往上爬行,爬到了白鬼面的肩头,这次它的声音又变成了娇滴滴的女声,千娇百媚,婉转柔肠,“呀,寒夜令,魔尊大人用上寒夜令追杀一个小鬼头这样的趣事,人家可忘不了呢~” 白鬼面没有理会他他肩头不安分地用蛛腿磨蹭他脖颈的噬梦蛛,沉声道:“他可不是小鬼,现下就在你的密林里。” 噬梦蛛的螯肢上下搓动,“太好了!我要抓了他找尊上领赏!” 寒夜令是魔尊发出的追杀令牌,魔域所有魔族都要遵守寒夜令,若是完成任务,便可向魔尊求一个心愿。 “嘻嘻嘻,你说我换什么东西好?到时候我要换你来陪我哈哈哈哈哈哈。”噬梦蛛鬼魅一般的女声环绕在白鬼君耳畔。 白鬼君拍了拍噬梦蛛圆滚滚的腹部,道:“他的踪迹进密林不久就消失了,把他找出来,生死不论。” 说完,白鬼君从虚空之中引出一点血液,噬梦蛛凑近闻了闻,“怎么是仙族的血?他不是魔族吗?” “偷了一张仙族的皮罢了。”白鬼面道。 噬梦蛛跳到他的掌心,用蛛腿指了指盘丝洞中关着的两人,“说起仙族,你看我抓了好多,折磨他们真有意思!” 白鬼君的五官都隐于面具之下,始终一张鬼面獠牙,不知他到底有没有看噬梦蛛指的人。掌心拖着噬梦蛛,白鬼君另一只手用食指点了点噬梦蛛的头。 噬梦蛛立刻贴上指腹,一副极尽温顺的模样,“这些仙族都不重要,早点解决掉。送你们进来废了不少力气,专心去抓赤鬼,别让他从你这里溜走了。” 噬梦蛛点点头,又发出那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声来。 一个半时辰过去,他们追杀的赤鬼,才从叶泫的结界中脱身。他取出一瓶不知名药水隐去自己身上的气息,取出了通灵叶。 就在刚才,两名玄鬼面从他身前经过,没有发现困在结界中的莲烬。 叶泫精于结界术,这结界叶泫花了大半灵力设下,没有化境实力,外人根本察觉不到一丝活人气息。莲烬也无法轻易挣脱这结界束缚,废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提前破开结界。 魔族的人追到这里莲烬并不意外,虽说九阙天禁止魔族入内,但他能通过夺舍仙族的□□进来,魔族自然也能找到其他办法进到九阙天里。 像他这样好运,撞上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仙族身体万中无一,想必魔域付出了大代价才能进来。 对魔尊溪渊来说,什么代价都不是问题,他的目标也不只莲烬一人。 六人组:谁懂啊他们突然就冲上来了,真的很吓人 社恐雪亦情:真的搞不定,谁来帮帮我? 烛西窗:因为技能太克这个副本,于是被强行下线,申诉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2章 第22章 密林人药 第23章 第23章 密林人药 莲烬身上有魔尊要的东西,他知道莲烬必然会想方设法进入九阙天,提前进来布置一番也是情理之中。 这么快就能探到他的行踪,想必已经做足了准备,按魔尊阴狠谨慎的作风,说不定在九阙天开启之前便已经埋伏在此了。 这密林之中瘴气深重,他在原地被困了一个多时辰,才感受到其中隐含的魔气。 这密林主人大抵也是魔族中人,托了叶泫困住他的福,莲烬没有暴露行踪,此时立刻离开密林似乎是最佳选择,这样他也能彻底摆脱叶家这群人,去找他所寻之物。 但莲烬没有选择最安全的这条路,他攥紧掌心之中的缩地成寸符,冷笑一声。 对他来说,当务之急是找到抛下他的那个人。莲烬不得不承认,单打独斗这些年头一次被人保护,感觉并不赖。 至于奉寒夜令追杀他的那群魔族,莲烬并没有放在心上,魔族的人就算能进来,也必须遵守九阙天的天地秩序,修行三十年的魔族不值一提,没什么好惧怕,尽管来战。 不过他还是隐藏了自身的气息,不畏惧不代表就要当个靶子等人找上门来杀,比起和魔族纠缠,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莲烬循着叶泫的气息追去,此时没有仙族在身边,他召出红莲飞刃,以御剑的速度穿行在密林之间。 服用七心凝魂莲后,莲烬精神力突破澄明境,他能感觉到弥漫在瘴气之中的毒素,还有能改变密林布局的诡异法阵,这些东西无法干扰他。 大约半个时辰后,莲烬感知到一阵仙族气息,他本不欲理会,对方却先撤了法术,竟是尘无涯一行人。 这时尘无涯和雨沐生已经稍稍恢复元气,只是这次放血多少伤及本源,必须静养一段时间才能完全恢复。 镜淅闻已经转醒,只有烛西窗还在沉眠,她吸收燃烛魂草的过程中出了意外,又被捆起来放了三天的血,没人知道她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莲烬见是叶家人,眨眼之间便将红莲飞刃收归虚空,好在三人都有伤在身,没有察觉。 “叶崇?你怎么在这里?没跟少家主一起?”雨沐生率先问到。 莲烬看了他们一眼,四人都是肉眼可见的憔悴,到处都是伤口,“兄长来救你们,你们没遇上?”他没有解释自己为什么独自一人。 尘无涯懊恼起身,她本也没想叶泫真的能收到消息来救他们,毕竟梼杌不好对付,昨天只是发个信号有备无患,方才逃命太过紧张,她完全没想起来还有这一回事。 “糟了,和少家主错过了,他进来的时候我们正在往外逃,这密林里有迷阵,得赶紧和少家主联络!”雨沐生也一脸惊讶,这密林之中一定有什么诡异之处,那群修士疯疯癫癫,不过是幕后之人故意为之,不知情闯入其中危机重重。 莲烬也想起叶泫说过要向他报平安的话,算算时间也差不多,取出灵囊之中的通灵叶,注入灵力查探。 通灵叶上离他最近的一颗星芒是雨沐生,正闪烁着传达他们安好的信息。稍远的一颗应当就是叶泫,每隔一段时间便闪烁两下,这是他与莲烬约好的信号,意思是他找到了失踪的叶家人。 “兄长说他找到你们了。”莲烬沉声道。 尘无涯估算了一下方位,叶泫所在的位置正是他们千辛万苦逃出来的盘丝洞!“不好!少家主一个人,那洞里还有不少修士,他们不会轻易让少家主将人带走的!” 莲烬当即就要去找叶泫,这密林当中有魔族隐藏在暗中,叶泫不知道魔族的事,只怕要中计,还有尘无涯说的什么修士,莲烬当下沉下脸,转身要走。 也就在这时,不透一丝阳光的密林出现异动,狂风大作,组成密林的参天巨杉都摇晃起来,笼罩在空中的瘴气都朝一个方向飞去,正是盘丝洞的方向! 这突如其来的大风携着瘴气,力道之大,几乎让人站不住脚,众人被吹得险些失去平衡,只能抓住身后倒地的巨木树皮。 莲烬本想直接离开,只是叶泫为这群人而来,若是他们又出了什么岔子,到时候恐怕还有更多麻烦事。 一朵血色红莲掷出,近身处的妖风才平息,这朵红莲是他本体的一片莲花瓣所化,莲烬用灵力洗去了其中的魔气,同为魔道,这妖风影响不了红莲庇佑的范围。 “我要去寻兄长,你们不要离开这朵红莲范围。”莲烬道。 尘无涯见他要走,上前一步,“我同你一起。” “你现在这样只会拖累我们。”莲烬打量了她一身狼狈的伤口,毫不留情道。 尘无涯毫不在意,她自己说话也一贯这样直来直往,莲烬嘲讽的话与她平时没什么不同。此时听了也没有不满,就像喝白开水一般寻常,坚定道:“我知道那里的地形,其间还有其他仙家中了梦魇,情况复杂,我怀疑还有什么东西藏在暗处,况且还有两个伤员,我得去帮你们。” 莲烬知道她所言不假,这藏在暗处的想必就是魔族派来的,梦魇……他心中对此处可能出现的敌人有了猜想。 尘无涯简短地向雨沐生和镜淅闻交代一番,在红莲范围内补上几个法术结界,随莲烬一同离开了。雨沐生虽然也想去帮忙,但这里还有两个伤员需要守卫,她只能留下来。 两人借瘴气狂风之势,很快就到达山洞前,这山洞在密林深处的一座荒山之中,若没有瘴气缠绕,大抵也能算得上是一处鬼斧神工的奇景,颇有些归隐无人处,清幽雅致的意味。 只是终究沾染上瘴气便显得不伦不类,什么清幽雅致都变成鬼气森森,说不出的阴森。 此时再站在这山洞前,尘无涯怎么也想不起当时一行人怎么就有胆量进去探查一番,只道确是道行浅,不知世事险恶。 给叶泫发信号没有回音,两人轻轻破开洞口堵住的碎石,悄悄潜入山洞之中。尘无涯还记得当时他们一路被追赶进那盘丝洞的路线,无论如何都要经过那最大的洞穴,也就是像大堂一样集聚了所有疯癫修士的地方。 为避免一场无意义的打斗,二人施下隐身咒,潜行进入洞穴大堂之中,眼前的景象与尘无涯预估大相径庭。 那群喝了他们鲜血的修士,本都恢复了一些甚至,不再时刻陷入梦魇。其中一些出去追击他们才回来,应当在这大堂中休息或者商议怎么对付他们,可此时眼前的画面,却让尘无涯汗毛倒竖起来。 所有修士都失去了意识,七窍流血,不知他们死了没有,毫无目的地在洞穴中游荡,一根细细的蛛丝缠绕在他们的脖颈、四肢之上,诡异地任由蛛丝摆动,宛若提线木偶一般。 尘无涯带着莲烬,小心避开已经变成木偶的修士,朝盘丝洞走去。 直到盘丝洞口,也没有什么打斗的动静,尘无涯心道不对劲。 就算修士成了傀儡,幕后之人也绝不会让叶泫来去自如,少不了要搏斗一番,可现下洞穴里死寂一片,落针可闻,难道叶泫已经将人救走了?但通灵叶上叶泫没有新的信号,若他平安将人救出,一定会通知他们。 不知盘丝洞中究竟是什么情况,两人怀着忐忑走进盘丝洞中。 盘丝洞一片安然,除了尘无涯带人逃走时弄出的一点碎石外,没有一丝打斗痕迹。 叶泫就穿着一身白衣,玉质金相,闭眼持剑站在洞穴中心,周身散发出一丝淡淡金光。 莲烬示意尘无涯停步,腕间红光一闪,没入角落里一张巨大的渔网状蛛网之中发出铿锵的碰撞声。 昏暗里,八道幽幽紫光亮起,那张足有三米高的蛛网背后竟然还有一个锥形蛛网,形成一个囚笼,一只巨蛛就挂在其上,静静等待猎物落网。 这只巨蛛难道一直都在吗? 这三天里,盘丝洞中竟然不止有他们六人! “嘻嘻嘻嘻嘻……”男女莫辨的颠狂笑声响起,尘无涯后背陡然升起一股凉意,这诡异的笑声如波浪般袭来,破除掉他们身上的隐身咒,二人现出真身。 那巨蛛松开螯肢上缠绕的蛛丝,借着蛛网的弹性,将自己庞大的身体弹射向二人。 眨眼之间巨蛛的身影便笼罩在二人头顶,尘无涯清晰看见它腹部数圈黑紫相接的纹路,一边执剑抵挡,一边惊呼:“紫纹噬梦蛛!” 这魔族生物怎么会出现在九阙天里! 噬梦蛛一族噬梦为生,以恐惧和各种阴暗的情绪为食,最擅长梦魇之术,能通过造梦唤醒一个人内心最深处的恐惧,继而吞吃恐惧和怨念,越刻骨的恐惧就越是它们生长的好养料。 噬梦蛛以紫纹为尊,成年紫纹噬梦蛛身体能长到成年男子的大小,加上八只巨足,不容小觑。 这里竟有一只紫纹噬梦蛛! 一股寒意直冲尘无涯天灵盖,她早猜想这密林之中的重重危机可能是有人刻意为之,原以为是什么九阙天中的奇异凶兽,万万没想到在仙盟把关和九阙天天地规则之下竟混进来了魔族! 莲烬与尘无涯持剑挑开向他们戳来的蛛腿,闪身退至一旁,执剑与它对峙。 “逃走的小虫子又回来了,是不是也想我这盘丝洞,流连忘返,不肯离去呢,嘻嘻嘻。”噬梦蛛用妩媚多情的女声调笑道。 “是你在背后搞鬼!魔族畜生!”尘无涯厌恶地看向它。 噬梦蛛不以为意,“你说我是魔族畜生,真是好过分,亏人家还饶你们一命呢。” 小莲开始叫哥哥了 噬梦蛛,一款声线丰富的声优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3章 第23章 密林人药 第24章 第24章 密林人药 所谓饶她们一命,就是把她们捆在盘丝洞里,看仙族之间互相残杀,嗜血而活吗? 那些疯癫的仙族弟子固然有错,但真正导致他们如今境遇的是这只噬梦蛛。冤有头债有主,尘无涯知道这才是他们真正的对手。 不知这魔物是怎样潜进九阙天之中,也不知它有什么目的,此时洞中还有三个意识不清的人,情况有些棘手。 不欲与它多言,尘无涯提剑便上,方才交手,她察觉这紫纹噬梦蛛体术不强,可以一战。 霎时间洞穴中的尘土全都聚集在浮尘剑四周,一剑劈向噬梦蛛,剑波横扫,噬梦蛛巨大的身体向后退了一步。 浮尘剑源自空中微尘,轻、散、飘渺,所过之处飞尘漫天,可见之处不过一臂。其剑气势不猛,不速,但范围却大,一剑而过遮蔽四方,不知其下是否隐藏后招。 莲烬不便使用红莲飞刃,取出叶泫在出五灵洞时给他的一柄仙剑,借浮尘剑创造的隐蔽环境,施展凌叶剑法。 尘叶共鸣,凌厉的剑气紧随飞尘之后,神不知鬼不觉便到了噬梦蛛近前。柳叶锋利迅猛,破空声过,噬梦蛛只能紧急收拢躯体,用蛛腿抵挡不知名的攻击,但尘叶合力之下,依旧在它坚硬的腹部留下数十道纤细伤口。 噬梦蛛不擅打斗,骤然遭到如此密集的攻击,将它打得灰头土脸,它痛苦地发出一丝尖啸,再维持不住柔媚的女声,“以多欺少!不陪你们玩了!” 混合男女老少的声音消失,凌叶剑气也落到空处,碰到石壁之上留下深深的印记。 尘无涯收回飞尘,她真想啐它一口,自己躲在暗处暗算了他们三天,借刀杀人,如今倒说他们是小人,实在是不要脸。 方才密集的攻击之下,噬梦蛛抵挡不住,只能将身体缩小,悄悄爬到洞穴顶部倒吊着,口中紫色瘴气猛地喷涌而下,一股魔气立时笼罩了这片洞穴。 打斗可不是它擅长的,噬梦蛛一族最善梦魇之术,原本它只是将梦魇之术广泛笼罩在这片密林里,没有特别费心,只满足于将修士引到它的巢穴之中,源源不断地吸收他们的噩梦粮食。 直到那群仙族修士吵吵闹闹地说些什么,它才发现竟然有六个人不怕它的梦魇之术。一番探查之后,它知晓这六人不是不怕,只是吃了什么奇珍异宝的仙草,对梦魇抵抗力很强,普通的梦魇术奈何不了他们。 它便临时起意,要看这群道貌岸然的仙族自相残杀。 现在这戏它是看够了,噬梦蛛将密林范围里活动的生物都通过瘴气驱赶到了洞穴附近,想必寒夜令追杀的那人也在其中,此时正好和这群人一起一锅端了! 噬梦蛛这次施下的可不是前几日那种最普通的梦魇术,它将本源之力释放而出,瘴气笼罩范围内的生物都将陷入梦魇,吃什么仙草都不管用。 这术方才它已经用过一次,只是当时时机尚不成熟。它感受到那眉心有一点朱砂痣的仙族少年修为已有天境,拼实力它肯定打不过,便在角落偷偷对那少年施下本源梦魇术。 不过那少年也是有备而来,中术后自发放出护体灵光,它破不了少年的护体灵光,还不等它慢慢研究如何吸取那少年的梦魇,这两人便来了。 来了也好,方便它一网打尽。 那紫烟瘴气扩散速度极快,一息之间便笼罩了整片区域,尘无涯连忙捂住口鼻,但这瘴气并不是实体,而是凝形有质的精神之力,她立时便站着陷入了睡梦之中。 莲烬猜到在此处捣鬼的是噬梦蛛,在魔界时他便对此种魔物有所了解,这一只能掌控密林这么大的区域,精神力还在吸收了七心凝魂莲的他之上。只要精神力不如它,在它的本源梦魇术之下便没有逃脱的机会。 只是,梦魇吗? 莲烬也闭上了双眼。 噬梦蛛见这来势汹汹的两人都陷入沉睡,放下蛛丝落到蛛网上,“嘻嘻嘻,这么厉害还不是要栽在我手里,嘻嘻嘻”,它放声大笑的动作牵动了腹部的伤口,“哎哟,下手真狠,狗屁仙族,让我来看看你们最害怕什么。” 不等它爬到二人身前,一道红光一闪而过划伤它的眼睛,那红衣少年竟然已经清醒过来! 好快! 莲烬睁开眼,一双赤色瞳孔在幽暗的洞穴里亮的惊人,眼眸之中却没有什么波动,仿佛他只是眨了眨眼,什么都没发生。 莲烬甩出红莲飞刃,道:“不入流的把戏。” 梦魇吗? 他早做过不知多少回了,噬梦蛛的梦魇术根本困不住如今已经踏入澄明境的莲烬。 噬梦蛛一只紫眼被划伤,它大惊失色,深吸一口气当即决定逃跑。 好蛛不吃眼前亏! 莲烬掷出红莲飞刃,在黑暗中笔直朝目标飞去,精准砍下噬梦蛛的一只蛛腿。饶是如此剧痛,噬梦蛛也毫不恋战。这人它打不过,连本源梦魇术都对他不起作用,噬梦蛛一心一意地从天顶破洞逃出,当下留一条小命在最要紧,它得快去摇个帮手。 方才它惊异之下,依旧不忘收走散于空气中的碎梦。噬梦蛛逃到盘丝洞外,吐出蛛丝裹住流血的断足,品味着那红衣少年的梦魇,“大补大补。” 莲烬没有去追逃走的噬梦蛛,这小蜘蛛不足为惧,它重伤逃走,本源梦魇术却不会减弱。梦魇只有噬梦蛛主动解除和自己堪破两种破除方式,外力强行干预,可能会对中术者造成伤害。 即使只是一丝可能,他也不想冒险。 莲烬看向洞穴中纹丝不动的叶泫,方才陷入梦魇都波澜不起的眼眸,此时却流露出一丝犹疑。 他走到叶泫身前,额心相抵,轻声道:“哥哥,别怕。” 临安叶家,十七年前。 面容憔悴的少女躺在床榻上,一双曾经明亮的眸子此刻黯淡着,嘴唇和皮肤都是新砌的墙面那样灰白,头发枯燥地散乱铺在一侧,整个人都显出生命即将终结的灰败。 只有她的房间布置里还能隐约看出曾经的明媚,雕刻着精致花纹的木床,挂在兰锜上的名贵仙剑,随处可见的珍稀灵器。 器物们始终如一的流光华贵,身处仙家,连灰尘都不曾沾上一点,只是它们的主人却如同初春暴雨后的花朵,即将凋零。 不少人聚在这间卧房里,看所穿服饰,都是叶家的长老以上人物,清一色的神色凝重。 与少女长得极为相像的夫人扑倒在少女床侧,她的气色也不比少女好上多少,梳着极为简单的发髻,泪流满面,伤心欲绝到不能呼吸。 “澄儿……你再坚持一会儿,马上……他们就能救你了。”戚夫人断断续续说道,短短一句话,竟哽咽数次。 叶澄颤颤巍巍地回握住戚夫人的手,气若游丝道:“母亲,此法有伤天和,是我自以为是,你就放我去吧。” 戚夫人闻听此言,更是泣不成声,轻轻抱住叶澄,好像抱着一个好不容易粘起来的碎瓷瓶,生怕用一点力,她就要粉身碎骨。 叶散人站在一旁,安抚地拍了拍戚夫人的背,道:“马上就准备好了,一会儿你只要放松就好,不会有事的。” 叶澄想坐起身,浑身上下却提不起一丝力气。她早先偷跑出临安城,路遇一行凡人车队在大雨中过河,初出茅庐的少女有一腔善心,她心有不忍,施法助那群凡人过河,不想这是叶家仇敌的圈套,暗中保护叶澄的近卫拼死才将送她回到叶家。 本以为有惊无险,谁想一个月后叶澄修为暴跌。 叶散人请来药谷谷主为她诊治,才知那伙人给叶澄下了毒,此毒发作缓慢却极为磨人,每发作一次会在心口留下一颗星型印记,七次发作之后便药石无医,因发作后留下的印记形同北斗七星,故名为七星天盲症。 世家之间总有仇敌,叶家立家数百年,总会因着各种事有那么些血海深仇,只是这次报复的对象就那么“凑巧”选中了叶澄。 抓到那伙人时,为首的人毫无惧色,叫嚷着要毁了叶家的未来,要让她以最痛苦的样子死去,要叶家也尝一尝他们的痛。 七星天盲症没有解法,刚开始是修为尽失,到最后一颗星时,患者内脏、筋骨有焚烧腐蚀之苦,死后自化为腐水,受痛苦折磨。 叶澄对自己遭遇的事有过不甘、愤恨,她曾想要与这绝症斗上一回,但在漫长持久的痛苦下,最终也不免希望能早些结束自己的生命,结束锥心的苦痛。 她也不过十五岁的年纪,练剑习武的时候最不怕吃苦,受再重的伤也不哭闹。练剑练得一双手磨出刺痛水泡也不放弃的坚强少女,最终求着自己的父母结束自己的性命。 可她是戚嫣最爱的女儿,是叶家少家主,背负家族期望,求死不能。他们只将叶澄绑起来,每日灌给她各种名贵的汤药,硬生生将她的命又多拖了一年,找到了救她的办法。 一个小小的婴儿被抱进了叶澄的房间,小孩的脸颊皱巴巴的,生下来没两天,瘦瘦小小的,眼睛都没睁开,乖巧地缩在抱被里含着手指。 一名长老从侍女手中接过小婴儿,神色有些不忍,但看着病弱的叶澄和崩溃的戚夫人,终究没说什么。 他在婴儿身上施下早早准备好的咒术,用灵力切开婴儿的眉心,另一位长老在叶澄身上做了一样的动作。 两道血柱分别从叶澄和小婴儿的眉心飞出,在空中交会。 两道血柱都是那样孱弱细小,却承载了最沉重的使命。 小叶:小小梦魇,等我拿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4章 第24章 密林人药 第25章 第25章 密林人药 小婴儿极其乖巧,即使额头破开了一个血口子也没有哭闹。 或许是知道哭泣也没有用,再如何哭闹也得不到一个温暖的怀抱。他只是皱紧了小小的眉头,干干瘪瘪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叶澄感觉不到眉间被划开一刀的刺痛,这与她身体里有如烈焰灼烧的苦痛相比,实在是不值一提。 她能感受到缠绕着自己的苦痛正在流出,一股生命力从眉心注入她的身体。 被长老抱在怀中的婴儿好小好小,叶澄想,他也会这样痛吗? 那么小一个,只有七个月吧,早早就离开母亲的肚子来到这世上,等着他的不是爱和阳光,而是不属于他的痛苦和死亡。 不知道是弟弟还是妹妹啊? 没有人会告诉她这些事,父亲母亲只要她放心,相信自己一定会好起来,这只是她人生中一个小小的劫难,最终都会度过。 也许是实在太痛,小婴儿终于忍不住,发出浅浅的抽泣声,声音很轻很轻,没什么力气挣扎自己的命运,没什么力气哭喊,只有轻轻的呜咽。 所有人都在期待他的出生,所有人也都在期盼他的死亡,来到世间留给他的只有两天,这就是他短暂的一生。 忽然阵法不知哪一步出了差错,叶澄原本已经逐渐浮出血色的脸庞急速消瘦下去,甚至比仪式开始前更加灰败,一双眼睛几乎失去所有神采。 与之相反的是干瘪的小婴儿,正在快速吸取眉心的血柱,皱皱巴巴的躯体变得丰盈,小脸粉嘟嘟的,说不出的可爱。 这变化来的太突然,戚夫人冲到施法长老身前,叶散人扶住摇摇欲坠的戚嫣,不让她干扰长老施法,戚夫人歇斯底里地喊道:“长老,快停下来,快停下来。” 施法的长老摇摇头,“夫人,换生之术一旦开始便不能停止,眼下只能将错就错,或还可保住一个,一旦强行终止,两个孩子都保不住。” 戚夫人如遭雷劈,都是她辛苦怀胎生下的孩子,要牺牲一个换另一个的生路,她也是强压住自己心中的痛苦,只盼着自己的掌上明珠能够好起来。 可如今阵法已成,能活下来的却不是她想要的那个。 戚夫人失声痛哭,世家夫人的体面完全不顾了,跪坐在叶澄床头,挽住她的脖子,将叶澄搂紧怀里,“求求你,澄儿,母亲求求你,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她把叶澄从襁褓稚儿养到如今亭亭玉立,第一次开口说话、第一次舞剑她都陪在身边,有关叶澄的事她都亲力亲为,从不假手于人。 她记得叶澄参加临安城比试赢了灵石给她换的珠钗,跑遍临安每处山野采来最美的鲜花给她做寿礼。她捧在掌心用爱浇灌的这朵小花还来不及绽放就要凋落,戚嫣哭到几乎要昏死过去。 都是她的孩子,可她辛苦养育叶澄多年,无论如何都舍不得牺牲她。 二人眉心的血柱越来越细,几乎就要消失。叶澄的脸色稍微好了一些,众人知道她的七星天盲症还在,这只是回光返照罢了。 叶澄提起一口气,拍了拍戚夫人挽住她的手,轻声道:“母亲、父亲,孩儿不能尽孝了,辜负你们对我一番栽培,只能来世再报,我死后,不管到天上还是地下,我都会保佑你们的,不要……不要怪……我。” 少女的声音没有往日的清脆,说完最后想说的话,一双眼睛缓缓闭上,离开了这个世界。 叶澄一生享受了极致的宠爱,活得肆意明媚。她天赋异禀,勤奋刻苦,端方正直,意志坚定,若是长大成人,必能带领叶家走向新的辉煌。 只是天命有尽时,也正因着她高洁如梅的品性,无法坐视他人受难,光明的一生终结在暗算和苦痛之中。 到最后,她也不愿为了活下去伤害无辜的人,提着恢复的力气扭转阵法,将自己先天仙骨中的仙气都渡给了血脉相连的婴儿。 坦然面对自己的命运,是为大勇。 戚夫人感受着怀中叶澄逐渐僵硬、冰冷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昏了过去。叶散人接过长老手中的婴儿,他还没有名字,方才吸取了姐姐身上的仙气,早产的虚弱都被补足,此时面颊红扑扑的,生气充盈。 叶散人吩咐下人将戚嫣带回房间,整理叶澄的仪容,因戚嫣不许提前准备叶澄的后事,许多东西只能现去置办,不过在他的安排之下,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 他不是没有悲痛,叶澄确是他骨肉相连的孩子,只是从小到大他忙于族中事务,叶澄是戚嫣一手带大的,与他感情并没有那么深厚。 看着怀中的婴儿,叶散人心中的悲痛也被吹散了一大半,他只要一个继承人,能继承他手中的一切,带着叶家长长久久地传承下去就好。 最初找到换生之术的时候,他确实想救叶澄。叶散人修为平平,他也不知道再生一个孩子能不能有叶澄这样天资卓绝,便答应戚嫣再生一个孩子下来,将七星天盲症引到小的那个身上,换叶澄活命。 现下这孩子吸收了姐姐的仙气,先天没有不足,未来修行之路比旁人好走,有人能继承他的衣钵,将家主的位置牢牢攥在他们这一脉手中,他便安心了。 叶散人不在乎活下来的是谁,反正都是他的孩子,只要家族能有继承人,能继续兴旺,是这个孩子还是叶澄都没关系。 三日后,戚嫣在灵药的滋养下苏醒,不及起身,便看见身侧躺着一个婴儿。她尚未清灵,双目无神地坐起身,将婴儿抱在怀中。 这是她的澄儿吧?方才那些都是一场噩梦吧。 下人通传戚嫣醒了,叶散人慌慌忙忙地进来,见她平静地抱着孩子,搂住她的肩膀,安抚道:“阿嫣,你不要太伤心,毕竟我们还有一个孩子,你要振作起来,好好将他养育成人啊。” “还有?”戚夫人喃喃地问,怀中的孩子很安静,被她抱起来的时候就醒了,也不吵闹,就那样乖乖地窝在她的怀抱之中,软软的一团,她低下头蹭了蹭婴儿温软细腻的胖脸蛋儿,不明白叶散人在说些什么。 “他还没有名字呢,我这些日子忙,你给他取一个吧。”叶散人轻声道。 戚嫣抬起头,发现叶散人老了好多,“你到底在说什么?这不是我们的澄……”话音未落,她便注意到怀中婴儿眉心的一点红痕,这一点红痕宛如惊雷劈开了她懵懂恍惚的意识。 这不是她的澄儿!那可怕的梦是真的! 慌乱之中,戚嫣将手中的婴儿一把掐住,叶散人见她情绪不对,连忙将婴儿抱走。终于,在母亲的利爪之下,他发出了有生以来第一声哭号,一圈红痕围在短短的脖颈上,触目惊心。 戚嫣疯了一般要去抢他手中的孩子,叶散人一只手制住她,道:“你看清楚,这是你的孩子啊!” 话音传到戚嫣耳中,仿若魔咒,她尖叫着拨开叶散人的双手,“不是!不是!我不是他的母亲!” 她祈求地扯住叶散人的袖角,“求求你,杀了他吧,他要是以后知道自己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来到这世上,不会原谅我们的!” 我不配做他的母亲,他也不是我的孩子。 叶散人将孩子的脸放在她面前,“你看清楚这是我们的孩子,你怎么忍心杀了他。” 他拂去戚嫣脸上的泪痕,“阿嫣你放心,我会把这件事处理好,不会让他知道的,他会好好长大,会像澄儿一样听话懂事……” 戚嫣双目失神,也不知这些话听进去了多少。 后来这个孩子有了名字,叶泫,一个不动听也不顺口的名字。他出生太晚,族谱上这辈孩子的名字没剩几个了,叶散人从里面随便挑了一个,就成了他的名字,没有美好的祝福,没有期盼与爱。 叶散人还是将孩子丢给戚嫣养育,他修为太低,必须要用更多精力和隐晦的手段去处理家族事务。他和戚嫣不过家族联姻,他不明白要爱到什么程度才能像弟弟叶隐拙一样舍弃家族、仙骨,去过凡人的日子,他只觉得和戚嫣在一起相敬如宾就很好。 只可惜叶澄死后这些年,再没有什么相敬如宾。 开始的时候,戚嫣和叶泫还像一对母子,她身体不好,没有时时同叶泫在一起,叶泫乖巧,几乎不会哭闹,不会哭得天崩地裂地找母亲。 可是日子一天天过去,叶泫额心的红痕变成一颗小小的朱砂痣,始终提醒着戚嫣这个孩子是为什么被生下来,一出生就遭遇了什么。 同叶泫相处的每时每刻都在提醒她,自己作为一个母亲是多么丑陋,这个孩子越乖巧就越面目可憎,只要他知道真相,就一定不会原谅自己。 她……也无法原谅自己,她对不起所有人。 在朱砂痣的提醒下,戚嫣时常梦到死去的叶澄,形如枯槁地躺在病床上向她哭诉,为什么不救她,为什么要生弟弟夺走她的幸福,为什么要对弟弟好…… 一切都在折磨她的神经,自责、恐惧将她变成了另一个人。她开始折磨叶泫,好像对叶泫不好就能证明自己没有忘记死去的女儿,好像对他不好就能停止内心之中无休止的愧疚。她太害怕了,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了几年。 叶泫与叶澄长得十分相似,性情不同,很多小习惯却一模一样。 那天,戚嫣发现叶泫习字的时候会用手指缠绕掉落的碎发,就像死去的叶澄一样。这件小事就像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冲进书房,再也忍受不住,掐上了叶泫的脖子。 小叶泫才三四岁,突然被母亲掐住脖子不能呼吸,只能流着眼泪,挣扎着想掰开母亲的双手,喉咙嘶哑地挤出几个字:“母亲、母亲。” 她哪来这么大的力气呢?这双手应该抱着他,将他举得高高的,应该教他练剑,怎么会缠在叶泫的脖颈上呢? 小叶:不爱不要伤害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5章 第25章 密林人药 第26章 第26章 密林人药 下人手忙脚乱地冲进来,将戚嫣脱离书房,叶泫缓过气来,立马哭着追过去,小小的手臂举起,没人会抱住他。 叶散人下令将戚嫣关到别院,不许她和叶泫再见。 后来十多年,两人也就零星见过几次,叶泫也得知了自己的身世。 从最初的震惊、惶恐,到恍然大悟这些年的遭遇,最终平静地接受残酷的事实。只是某些时刻,他还是会不甘心,还是会觉得有那么一点点委屈,会想,要是当初活下来的是叶澄就好了,那样所有人就都会开心了。 或许是当年转生之术的影响,即便遭遇这些,叶泫依旧和叶澄长成了十分相像的人,虽然一个内敛,一个外放,但他们本质都是一样的温润、包容,坦然地接受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 只是在内心最深处,他也会害怕。 而噬梦蛛勾起了他内心中最深最深的恐惧。 他看见叶澄形容枯槁,鸠形鹄面,形销骨立,因长久的病痛折磨不能安眠,一双眼深深凹陷进眼窝里,整张脸找不到一点颜色。 她就伸着一只干枯的手臂,薄薄的一层皮肉贴在纤细的骨头上,鲜血从她的指尖流出。她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死死抓着还是婴儿的叶泫,声嘶力竭地喊着:“是你!是你抢了我的命!是你害死了我!是你夺走了我的幸福!还给我,把命还给我!” 叶泫看着素未谋面的“姐姐”,如果可以,他也不想占了她的活路。 夺走了姐姐的生命,他凭什么幸福呢? 他认命地将放弃挣扎,叶澄冷冰冰的一双手如鬼魅一般缠上他的脖颈,力气大得出奇,仿佛与叶泫有不共戴天之仇一般。 骤然失去呼吸,叶泫下意识睁开双眼,掐住他的人已经变了。 是戚夫人。她穿着一身雪白的练功服在柳树下,叶泫也变成了十岁出头的样子,漫天柳条飘飞,戚夫人额头上青筋暴起,一张花容月色的脸面目狰狞,好似全身的力气都倾注在掐住叶泫的那双手上,几乎是咬着牙关道:“是你!是你害死了我的澄儿,她还那么小,受了那么重的伤,你怎么能吸走她的灵气!该死的是你!” 对不起母亲,真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身边的下人都围着他,指指点点,“都是你害死亲姐姐,都是你逼疯了自己的母亲,你不该出生,你罪有应得!” 因呼吸阻滞,叶泫大脑昏昏胀胀,思维变得缓慢。 罪有应得吗? 或许他们说得对,一切都怪我,该死的是我,我应该赎罪。 忽然掐住他的手一松,他跌坐在一个蒲团上,背后传来棍棒敲打的钝痛。 “想清楚你是谁!”叶散人冷淡疏离的声音在空旷的宗祠响起。 “我是叶泫。”他下意识回答。 一棍家法狠狠挥下,“不对。” “我是您的儿子。” 又是一棍,“不对。” 叶泫被家法打得身形摇晃,双腿死死钉在地面支撑着上半身不动,一缕鲜血从嘴角流出。 我是谁呢? “我是叶家少家主。” 回答对了,家法也不会停,做错了事就要接受惩罚。 “你的职责是什么?”叶散人宛如执法者一般,声音中没有一丝感情。 “守护叶家安宁,重铸家族荣光。”烂熟于心的答案脱口而出,从小这句话就刻在他肩上,沉甸甸地压在心头,一日也不敢忘怀。 接着叶散人不再提问,一口气挥下数十棍,叶泫再支撑不住,扑倒在地,后背一片钝痛,仿佛有人拿着火把在身后灼烧。 叶散人冷漠的声音撞进他耳中,“你私自出逃,是不遵家法;你忤逆上亲,是不孝。这偌大叶家的将来都系在你一人身上,你拿自己的命去冒险?对不对得起列祖列宗!” “你的命是你母亲给的,你的天赋有一半是你姐姐丢了性命给的,你的吃穿用度、修行所需都是叶家供给的。我兢兢业业、终日惶惶,就是为了替你守住家主的位置,等你修行得道,继承家业。你不是普通人,你肩上扛着的东西由不得你肆意妄为。” 是啊,我不是平民百姓家的孩子,不是凡人,我是叶家独子,我是叶家少家主,我从出生起就欠了太多太多,如有原罪,这条命不是我自己的。 面上高贵得体的大家族底下藏着多少血腥和丑恶,只有掌权的人知道,我要扛起整个家族的未来,要把那些见不得人的脏污按在地底,要重振家族荣耀…… 可是,真的好累。 有没有人真的期盼叶泫这个人活着呢? 有没有人真的期盼我活着呢? 昏暗的宗祠里摆着好几排蜡烛,烛火温暖,盈盈微光照出叶泫面前列祖列宗如山的灵牌,像一座山一般压在他身上,向叶泫拷问他是谁。 他觉得自己就像火炉里一根燃得过旺的柴,前半段在火炉中烧成灰烬,后半段悬于虚空,随着火焰“啪嗒”的炸裂一声,再没有依靠,落在地上砸个粉身碎骨。 每一根蜡烛上跳动的烛火里都藏着一个怨恨的灵魂,歇斯底里地向他呼喊。 “是你害死了我!” “是你逼疯了我!” “是你愧对列祖列宗!” 喧嚣的声音将他压倒在地,不能起身。 可是,凭什么呢? 叶澄的伤不是他害的,母亲的癫狂也不是他希望的,家族的庞然大物凭什么就要他一个人来抗? 所有责任都要压在他一个人头上,凭什么? 没有一个人问过他是否愿意生在这里。 叶泫顶着后背一身淤青和渗出的血迹起身,此刻他心中清明,再重的伤也不能阻止他重新站起来。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 此生诸事非我愿,何处可寄浮萍? 叶泫被夺走的理智逐渐回笼,他看见向他张牙舞爪跳动的烛火变成触手向他涌来,角落一只小烛里却有一张俊美脸庞,他睁着一双狐狸眼,轻轻对他说:“哥哥,别怕。” 他擦去嘴角的血迹,是了,还有人在等他,还有人需要他守护。 这些不过是他内心深处最深的恐惧,是过去许多年里日复一日折磨他的东西。 可叶澄自愿逆转换生之术不是因为怨恨,是因为她本就是这样一个人,因为她的善良,不会牺牲别人成全自己。 母亲因愧疚而生出怨恨,他想,掐住自己的那双手是怨恨的,或许也是愧疚的,是后悔把他带到这世上,给了他这样的命运。 至于家族责任,他欠下了,自然要尽力偿还,他还有一生的时间去偿还,他不想后悔来这世上一遭。 还有人在等叶泫,在等我。 忽然所有火焰都涌向他,热浪扑面,叶泫闭上眼,等待火焰吞没自己,因为他知道这都是梦,不值得畏惧。 没有灼烧的痛苦,背上沉重黏腻的瘀伤也再感受不到。 再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极漂亮的狐狸眼,幽深的瞳孔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 见叶泫苏醒,莲烬移开视线往后退了一步,松开握住叶泫的手。 叶泫撤去护体灵光,也不去追问莲烬为什么没有用缩地成寸符离开,而是出现在这里,笑盈盈地对莲烬道:“你的话我都听见了。” 莲烬侧过脸没有直视叶泫,“是噬梦蛛。” 叶泫正色,他方才被困入梦魇前便感受到一丝魔气,也不知这魔物怎么混进来的,必须尽快铲除,不然还不知多少人要遭它暗算。 洞里有两个伤员,还有陷入梦魇的尘无涯,叶泫在此处设下一道结界保护他们。这次他没再提要莲烬在这里等他的事,反正说了他也不会听。附近有魔族出没,还不知是凑巧进来了一只,还是魔族有预谋地入侵九阙天,一起行动似乎是现在最好的选择。 两人飞身从天顶破洞离开,循着噬梦蛛的气息追去。 说不上因祸得福,在噬梦蛛本源梦魇术影响下,叶泫彻底炼化燃烛魂草的药力,境界迈入天境四重,精神力突破澄明境,也算给他们在这危机四伏的九阙天里行动多了一重保障。 “你没中梦魇?”叶泫忽然想起这件事。 莲烬转过身,一边向前飞行,一边笑眯眯地看他,道:“梦魇对我没用。” 危险只会让他越发清醒,只有温暖才能让他放松警惕。 叶泫没有追问,梦魇术勾起的是每个人心底最深的恐惧,只当莲烬是不想同他讲,便没有多说,“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它就在前面,魔族多擅长阴诡之术,虽然噬梦蛛攻击力不强,还是要小心。” 莲烬点头,这噬梦蛛八条腿跑得还不如他们两条腿快,不对,是七条,方才被他砍掉了一条。 感应到噬梦蛛停止行动,二人也放慢脚步,取出武器严阵以待。 噬梦蛛知道他们追了上来,此时在密林间飞快结出一张巨大蛛网,将身体恢复到一人高,盘踞在蛛网之上。 “嘻嘻嘻嘻嘻,追啊,怎么不追了?”噬梦蛛的声音响彻密林,从四面八方灌进二人的耳朵里。 “真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能破了我的梦魇术,算你有点本事。”噬梦蛛舔了舔自己的螯肢,悠然自得的样子,似乎一点也不惧怕。 “你怎么潜入九阙天的?有什么目的?”叶泫厉声问道。 噬梦蛛严重紫光一闪,“我会告诉你吗?嘻嘻嘻。” 一道不属于噬梦蛛的声音响起,“想知道这个问题,不如……” 话音未落,莲烬冲着他所在方位飞身而去,眸中凶光毕现,一剑劈上那人肩头,打断他的话。 来者正是白鬼君,是他给了噬梦蛛回身嘲讽的底气。 他也不躲,莲烬这一剑劈开他身上的衣物,露出下方铁壁一般的亮银肌肤来。 白鬼君凑近莲烬的耳边,低声道:“你选的这具身体真不错啊,赤鬼君。” 小莲:不许说话,我还没准备好掉马甲 小叶:暂时耳背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6章 第26章 密林人药 第27章 第27章 密林人药 莲烬闻言眉头紧皱,一剑挥向白鬼君胸前将他顶开,这一剑速度极快,白鬼君胸前登时染起一片血色。 叶泫瞧见来人的样貌,和传闻中魔域三君之一的白鬼君颇像,心下大惊,正要提剑上来帮他,莲烬深知白鬼君和噬梦蛛不是一个级别的脑子,对他的身份多有了解,忙道:“这鬼面人我来对付。” 噬梦蛛也闻声而动,它可不能看着这两人联手收拾白鬼君。若是白鬼君被弄死,下一个就该轮到自己了,它用妩媚的女声道:“是啊小哥哥,你的对手是我。” 叶泫见莲烬对付白鬼君很轻松,已经先伤到对方,便果断找上噬梦蛛。凌叶剑剑势迅猛凌厉,吹毛断发,每劈中噬梦蛛一击,就会在它身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印记,即便是噬梦蛛浑身上下最坚硬的蛛腿也不能抵挡。 实在不擅长打斗,噬梦蛛只能从口中吐出阵阵紫烟瘴气,其中的精神力毒素能够麻痹敌人。但它小瞧了叶泫,已经步入澄明境的叶泫当然不怕它这些伎俩,每一剑都挥得又快又狠。中梦魇术的滋味不好受,必须尽快解决掉它,结束笼罩在这片密林之中的梦魇术。 噬梦蛛只能一边嘴贱地说:“你怎么忍心对我这么一只无辜的小蜘蛛下这么重的手,我只是让大家都做了一个梦罢了。”一边勉强抵抗,期待白鬼君能赶紧解决掉赤鬼君来救自己。 白鬼君的情况也不乐观,莲烬卯足了劲要杀他,剑剑直往他要害上攻击,他一次能硬化的地方只有一处,稍不注意就会被捅出一个血窟窿。 “你是气急败坏吧。”白鬼君道,每次他想说一些关于莲烬真实身份的事,莲烬的剑便会快上几分,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要挟我?你还不配。”莲烬双眸染上一层火光,灵力注入仙剑之中,剑锋都染上一层红色,也不知是他的剑气还是白鬼君的血。 莲烬挥出一剑漠风,一剑寒雪,风雪夹击之下,白鬼君的动作都变得迟缓。拼着被莲烬再刺入一剑的风险,白鬼君以身为饵,铁拳砸向莲烬心口。 莲烬结结实实挨了这一拳,也将一剑刺进了白鬼君咽喉,血刃贯穿他的颈项。不顾心口的剧痛,莲烬将剑一横,拔出时血溅了他一身,落在红衣上看得不显眼,只是布料被血洇出一片深红。 见莲烬受了这一掌,没有任何异样,白鬼君倒地不起,喃喃道:“不可能……” 离魂掌专门针对夺舍之术,莲烬夺舍的仙族躯体与他魔魂不相容,这一掌下去当场便会魂魄离体,可他怎么会没事? 不过眼下再纠结这件事也无用,白鬼君勾起一个令人后背发凉的笑容,“我们不会放过你的。” 莲烬魂魄方才确实被离魂掌震动,好在他体内七个关键穴位都有七心凝魂莲化成的魂钉稳住他的魔魂,如今只是有些外伤。 不过眼下白鬼君知道了他这么多秘密,莲烬一脚踩上白鬼君的胸口,剑尖抵住他额头缓缓推入,眸中红光闪动,“尽管再来,杀不了我就不要废话。” 剑尖没入他的额心,白鬼君化作一阵白雾消散而去。 这只是白鬼君的一道灵身,莲烬并不意外。白鬼君身为魔尊坐下三君之一,真身要进这九阙天很难,还会受到天地反噬,也就噬梦蛛这样修为不到天境的废物能用真身进来。 魔族究竟用了什么办法? 来者看样子绝不只白鬼君分身和噬梦蛛两个,能送进这么多魔族进来,他们应当找到了能蒙蔽天道法则的手段。 若是如此…… 叶泫也即将结束战斗。 凌叶剑剑气凌厉,噬梦蛛整个身体都被划开,流出粘腻浓稠的紫色血液,八只单眼被莲烬划瞎一只,叶泫刺伤一只,只剩下六只单眼狼狈地睁着。 蛛腿也断了三只,还有一只被叶泫一剑上挑,险些挑断,如今只剩表面一层浅浅的皮肉还粘连着,滑稽地拖在地上。 噬梦蛛一族除了梦魇术,还擅使毒。方才打斗之中,它喷出一口毒液落在常青剑身,常青只是一柄普通的仙剑,连日以来与梼杌和噬梦蛛作战,已然到了极限,当即断成两截。 叶泫只好以断剑作战,倒也不影响什么。 “我又没有伤到你们,为什么对我下杀手!”噬梦蛛百岁老人一般的声音在密林里幽怨地响起,它见自己的救星已经被打成飞灰,当即没了志气,只想立刻逃走。 叶泫提起残剑指向它,沉声道:“你当真无辜?身为魔族,潜入九阙天,将这么多人困在此处折磨,互相残杀,有悖天理。” 不再与噬梦蛛多言,叶泫凝神聚气。剑气自凌叶剑身而出,在空中聚出一柄通体碧绿的仙剑灵身,破开虚空,斩向噬梦蛛。 噬梦蛛奋力逃窜,可它断了几条腿,只能左歪右倒地挣扎,最终在这一击之下被劈成两半,没了气息。 仔细检查过这噬梦蛛确实是死透了,叶泫施下烈火决将它尸身焚烧干净,只留下了一条蛛腿。 叶泫一身白衣,一番打斗下来依旧不染纤尘,此时扛着这条巨大的蛛腿,颇有些喜感。 现下噬梦蛛已死,密林之中的瘴气正在慢慢消散。密林天空被巨杉浓密的枝叶遮蔽,阳光终年不照,但少了瘴气,也没有方才那样阴森幽暗了。 二人启程先去接引在外藏身的雨沐生三人。 叶泫见莲烬一身红衣上斑斑点点,也不知上面的血迹多少是莲的,多少是白鬼君的,问:“你没受伤吧?” 莲烬挥手将衣服上的血迹除去,道:“没有,都是那鬼面人的血。” 他不除还好,也就是打斗之后寻常的狼狈样子,他这一挥手,胸前五根清晰的手指印就越发显眼起来,叶泫皱眉,“这是怎么回事。” “他拍了我一掌罢了,无碍。”莲烬神色如常,毫不在意道。 见他这样,叶泫横起手中的剑鞘,常青的剑柄刚好砸在莲烬的胸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叶泫一改往日作风,没有停下脚步,“跟谁学的招式?” 方才他可瞧见莲烬绝杀白鬼君的样子了,那分明就没给自己留退路,一剑换一掌,“你何必与他那样拼命?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自己不痛吗?” 不痛啊。 莲烬真是这样想的,却不知为何没有说出口。对付魔界中人就是要抓住机会一击毙命,他早知白鬼君是灵身,即便他如今只能用叶崇的身体,白鬼君一道灵身无论如何也奈何不了他。 只不过白鬼君知晓他的真实身份,必须尽快解决。 中他一掌能换他早点消失挺划算的,这点伤算什么? 明明被剑柄戳了伤处还被训了,他应该说“关你什么事?”,可他居然一点都不生气,甚至还觉得心里暖烘烘的,这种感觉很是奇怪。 叶泫见他低着头不回嘴也不回话,倒有两分少见的可怜。 他这堂弟也不知跟谁学的这样不要命的打法,那日对战梼杌也是这样,都痛昏过去了也不吭一声,难道叔父对他很严格吗? 可他是叔父和心爱之人唯一的孩子,怎么养成了这样的战斗风格? “你若一直这样不要命的打,总有一天会害了自己。看见刀尖拳脚要躲知道吗,绝杀的机会很多,你最首要的就是保护好自己。不必以命相搏,你背后还有我在。”叶泫道。 为什么这颗心会暖烘烘的? 好陌生的情绪,他一点不反感。 于是莲烬抬起头,冲着叶泫开心地扬起嘴角,“知错了,以后不会了。” 少年比他还高上一点,一双狐狸眼笑起来眼角更向上扬,甚是漂亮。 叶泫轻轻戳了一下少年的眉心,“知道就好,再有下次……” 他忽然停住,揉着鬓发,想了半天也不知自己能做什么,打也舍不得,本来这样拼命就很可怜了,骂吗?他又实在不擅长说狠话,突然多出一个这么大的弟弟,倒真有些不知如何管教了。 莲烬见他顿住,主动接道:“我真的知错了!再有下次,哥哥你打我骂我,我都认了。” 叶泫轻笑出声,“你最好是。” 谈笑间,两人已经到了雨沐生三人藏身的巨木旁,莲烬收起地上的红莲,雨沐生撤掉结界,背上烛西窗与他们一同前往盘丝洞。 “说实话,我真不想回去。”想起在盘丝洞的遭遇,雨沐生就浑身发麻,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有几个瞬间,她真的以为自己就要交代在那里了。 镜淅闻也恢复了许多,方才他们离盘丝洞有段距离,虽然也中了噬梦蛛的本源梦魇术,但没有那么痛苦。像他这样心里没什么事的,做的梦也不过是又被抓回了盘丝洞里,几个怪人抓着他吸血,这实在太丢脸,他完全不想提起。 他拍了拍雨沐生的肩,“这有什么,放心回去小生生,我罩……”算了他可能罩不住,“少家主罩着你。” 雨沐生被他一句小生生刺激得头皮发麻,站到叶泫身边,看救星一般望向叶泫和莲烬,道:“少家主!你不知道我们遇到了什么!” 叶泫到过盘丝洞一遭,见到了还被关在其中的雪亦情和风见修,对他们的处境有所猜测,此时听雨沐生细细说来,才知道他们这几天到底遭遇了什么。 “我帮你背吧。”叶泫对雨沐生道。 雨沐生:“不用不用,我可以的。”雨堂本就负责守卫防御,她的体格本就比寻常女子结实一些,受的伤也不是最重,恢复起来很快。 “不知道西窗究竟怎么样,这几天都没办法给她好好看一看。”雨沐生有些担忧,冥想被打断,对修行之人来说是大忌。原本当时从梼杌那里逃出来的时候还没影响到她,后来在盘丝洞遭逢巨变,连能不能活下去都不知道,让她冥想中还遭了这么一劫。 “若是一直醒不过来,我们就去九阙仙城里给她看一看,不会有事的。”叶泫的声音带有一丝少年的爽朗,话语坚定沉稳,让人十分安心。 雨沐生看着他,一个比她还小两三岁的少年,已经颇具家主风范了。不论是修为还是心志,都比她成熟很多。 小莲:差点掉马 小叶:你这个战斗风格不行,跟谁学的? 小莲:哥哥说不对就是不对 烛西窗:昏迷中,勿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7章 第27章 密林人药 第28章 第28章 解气 没了噬梦蛛控制密林布局,一行人很快便到了盘丝洞。 尘无涯服食燃烛魂草,也靠着自己从梦魇中苏醒,将雪亦情和风见修从蛛茧中救了出来。两人脱离蛛茧便能运转周身灵力,清醒过来,尘无涯也同他们讲了现在的情况,叶泫一行人赶到时刚好说完。 雪亦情看见叶泫的第一件事就是向他请罪,她强撑着单膝跪地,道:“少家主,雪亦情有负家主所托,没有照顾好大家,都是我做了错误决定,害大家进入噬梦蛛的陷阱。我自请不再领队,领家法。” 叶泫赶忙将她扶起,道:“噬梦蛛能操纵这么大一片密林,绝非一朝一夕的功夫,想必魔族早已渗入九阙天布局。这都是不能预料到的情况,你不必自责。我们在这里,也没有家法可以领。” 雪亦情双目微红,她是真的自责,是她对局势判断有误,没能规避风险。 若只是她一人受伤还好,可连累队友受伤,她实在羞愧。 面对梼杌时,他们实力不济,只能让叶泫殿后。离开后不仅没有及时支援,还陷入危机,又让少家主来相救,实在是一无是处! “那日迎战梼杌,您没受伤吧?我们后来没去……”虽然此时再问显得有些马后炮,但雪亦情还是忍不住开口。 叶泫摇摇头,“我都明白,不用自责,那日也是我让你们先走的,我说了自己能全身而退,你们也要信我。” 雨沐生上前握住她的手,雪亦情受的伤也是众人之中较重的。当时和中了梦魇术的修士死战,雪亦情就在最后,四剑共鸣也是由她主导,根本没有留力气保护自己。 雨沐生道:“亦情,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是我们一致决定进这密林的,要怪就怪魔族,怪外面那群没本事的修士,别把罪都往自己身上揽。” 叶泫知道身为领队,要负担所有人的性命不是一件轻松的事。他们进入九阙天不过四五天,发生的事实在太多,接踵而至让人措手不及,换了他来也未必能做得更好。 来之前准备不够充分,遇上梼杌就显出他们默契不足的问题了,必须对现在的队伍重新调整,叶泫道:“你说不当领队,好,我们重新规划一下,若是之后再遇到突如其来的危机,正面作战就按六堂各自擅长的来,雨主防,风尘掩护,叶主攻,雪镜副攻,烛纵观。七剑共鸣作为杀招损耗太大,我们配合也不够默契,不到生死存亡的时候不能使用。” 叶泫只是简单讲了一下他的思路,更多的战术还要之后商讨磨合,现在抓紧时间疗伤才是关键。一群人除了他都有伤在身,必须尽快疗伤,转移阵地,谁也不知道魔族还有没有在附近安排其他陷阱。 几人便在盘丝洞里调息疗伤,莲烬自发在洞口守着。 风见修外伤最重,那道横贯前胸的刀伤没有好好医治,已经发炎,猩红纵横,教人不忍直视。 这外伤太重,单靠疗愈术好不了。叶泫替他处理伤口,净水术冲洗一番,小刀刮去腐肉,疼得风见修一张俊脸变了形。 叶泫从寒山玉戒中取出一瓶伤药,轻轻抖出白色的粉末落在风见修的皮肉上,效果立竿见影。 新肉在白色粉末下缓缓长出,风见修觉得伤口上像有成千上万只蚂蚁在爬动,酸痒难耐,可又不能去挠,只能绷紧双手束在身侧。 疼痛过去,他被剧痛麻痹的知觉慢慢恢复。鼻尖闻到一阵幽幽清香,极轻极淡,风见修神色微变,低头找到了香味的来源,“少家主,你这药是?” 叶泫抬头扬起嘴角,笑道:“效果不错吧,叶崇给的。” “他在哪里买的,我回去也买。”风见修笑道。 叶泫又低下头给他上药,动作很轻,“说是从临沂带来的,对外伤很好。” 风见修问:“临沂?” 叶泫道:“是啊,叶崇从小跟着我叔父在临沂长大的。” 风见修蹙眉,同叶泫靠的近了些,以只有他和叶泫可以听见的声音说:“少家主,我出任务曾去过西境,这药我在西境见过,药里有一味鬼草,只在西境魔域生长,极为罕见,绝流通不到千里之外的临沂。” 叶泫动作一滞,问:“什么意思?” 风见修蹙眉,“我不是说三公子和魔族勾结,这药或许是他从哪里买的,或许是别人给他的。只是魔族中人惯使些阴毒手段,有关魔族的事不得不防,你知道这件事就行。” 叶泫点点头表示明白他的意思,不论是否真的和魔族有关系,风见修都必须告诉他,让他知道他们身边一切可能与魔族有关的事。 众人治伤的治伤,整理仪容的整理仪容。 镜淅闻提议不再穿印有叶家家纹的衣物,他们没有盟友,如此整齐划一地穿着鲜明标志没什么意义,众人都带了自己的衣物,便纷纷换上。 叶泫想起大家始终叫他少家主,借着换衣服为由头提起这件事,“你们不用一直叫我少家主,九阙天里没有旁人,不必管那些规矩。我比诸位小,叫我阿泫就好。” 众人也没推辞,欣然同意。 此处不宜久留,但还有一件事没解决。 众人来到盘丝洞外,那一群修士还被困在洞穴之中,众人都不太想救这群人,毕竟他们被这群人追杀,关起来足足放了三天三夜的血。 就算背后真凶是噬梦蛛,心里总还是有些不情不愿。 要救他们,简直就跟吃苍蝇一样难受。 雨沐生想到一个鬼点子,众人听了,竟对救人这事儿跃跃欲试起来。 叶泫原本有些犹豫,但想到自己没被抓起来放血,那三天的痛苦他都没经历,便也没多说什么,只让众人注意分寸。 倒是莲烬,听了雨沐生的鬼点子,嘴角竟也弯起一个向上的弧度。 斩断缠绕在修士脖颈和四肢上的蛛丝,整齐将他们排放在地上,收起这些修士的法器佩剑,再施下清心咒,一群人慢慢清醒过来。 没了噬梦蛛的控制,这群修士的精神也没有那样紧绷,恢复神智,回忆起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恍若隔世。 每清醒一个人,尘无涯就上前将他们带出来分成两拨,有人问她要干什么,尘无涯就没好气地道:“我们救了你们这群废物,你管我要干什么。” 若是有人不满她的态度,她就用浮尘剑架在他们脖子上。修士都是刚恢复清醒,身体状况也不太好,自然只能乖乖听话。 后来醒的人多了,尘无涯来不及一个个分开,就站在前方,冷冷道:“你,去这边,你,去那边。” 一群人也不知为何要分成两拨,只是看前面的人都听话去到自己的位置,便也安心跟随了。 最后分成了一大一小两拨人,少的那边只有五六个人,多的那边有三十多人。 这样做自然有深意。 当时他们被围攻,并非所有修士都参与其中。也有人宁可受梦魇之苦也不愿迫害他们,当时大约有十几人留在原地。 围攻他们的那群修士不可能让他们坐收渔翁之利,他们也不愿祈求叶家人的鲜血。于是这群人后来受梦魇折磨死了一大半,如今也就剩下了五六人。 围攻他们的修士原本被叶家人杀了一些,但耐不住后面还有修士被瘴气诱导到这里,大多都跟着这群人同流合污,如今足足还有三十多人。 叶泫接过那五六人,一一归还他们的法器,解释了一下如今的状况。 另一边,冤有头,债有主,救人可不是白救的。 雨沐生站在一堆石头上,一双杏仁眼闪着狡黠的精光,大声道:“诸位诸位,看这里,我们是什么人你们不陌生吧?诶,我们就是被你们关到后面盘丝洞里面放血的倒霉蛋,你们这几天喝的可都是我们的血哦。” 她说着,一边用手中的剑指向下方有些焦躁的人群,话音一转,“不过嘛,我们大人不计小人过,大发慈悲把你们救起来,也是看在你们被噬梦蛛折磨的份上才没袖手旁观。” “噬梦蛛?魔族的噬梦蛛?”下面的人吵吵嚷嚷。 雨沐生浮夸地一拍脑门,“哦,忘了跟你们说了,把你们困在这里的就是魔族的噬梦蛛。” “怎么可能?魔族怎么能进九阙天?” “你们编这些东西是想说什么?” “啪!”雨沐生将叶泫带来的蛛腿丢到人群之中,“还不信?好吧,也不让你们做冤死鬼,看看这是不是噬梦蛛的腿。” 其实他们也并非全不相信,自己经历的梦魇那都是实打实的,还有很多人记得在自己脑海中出现过的声音,都与噬梦蛛的能力能对上,只不过他们都不敢相信九阙天能被魔族潜入罢了。 如今这条蛛腿一出,众人感受到其上的魔气,一片大惊失色。 九阙天秘境存在上万年,从来没有魔族侵入其中的先例。若这噬梦蛛不是意外进入,那么魔族就是有备而来,费尽心思从西境魔域远渡千山潜进这里,肯定有所图谋,这件事实在太惊人了! 下面乱糟糟吵作一片,有人还在质疑,说这是他们自己编的故事,蛛腿不过是障眼法。但大多人已经相信了,没人会编这么一个离奇的故事,还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雨沐生跺了跺脚,本想让所有人安静,结果踩得太重,碎石滚落,脚一滑差点摔倒。 她连忙稳住身形,红着脸道:“吵什么,吵什么!说了没骗你们就不会骗你们,魔族入侵可不是小事,我劝你们出去之后就去九阙仙城,躲进去寻求庇护。此次九阙天遭遇魔族袭击,你们实力不济,遇到事就知道害别人,再在外面乱晃小心把小命丢在这里。” 小叶:假装没听见,心里给小莲找好了100个借口。 小莲:用我的药还要揭穿我,杀了吧 雨沐生:该还债了!你们这群坏人!看我大显身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8章 第28章 解气 第29章 第29章 解气 九阙天地形奇诡,遍布上古时期的仙阵。仙阵四处游移,九阙天的地形也随之变换,多年以来进九阙天的仙族都想画出地图留给后人,但都没有成功。 九阙仙城由上古诸神搭建,后来诸神飞升天界,仙城遗留的秘境原住民便在其中生活,那些九阙天关闭时没有及时离开的仙族大部分也住在仙城之中,被同化为原住民,再不能离开。 仙盟在九阙仙城之中也有势力分布,魔族入侵这样的大事还是要尽快让仙盟知道,也好思考应对之策。 雨沐生接着道:“这些都不是我要说的重点,现在我们来算一笔账,你们把我们关了三天三夜放血,还把我们打伤了,看看给砍成什么样了。” 说着雨沐生指了指风见修,他胸口的伤还没好全,缠着绷带。听见雨沐生的话,两眼一抹黑,将披在身上的外袍裹得更紧。 “当然,我们也不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人,你们对我们动手,放我们的血,我们也不要你们用血来还。今天还大发慈悲把你们救起来,算是很客气了吧。”话锋一转,“不过,这天下哪有白吃的午饭,欠我们这么多总得表示一下吧。” 下方众人面面相觑,确实是这个道理。 “也不要你们多表示,仙药仙草、灵珍法宝都可以,全凭你们心意。”雨沐生很大度地说,歪头状似无意看见了尘无涯,指了指她,道:“忘了和你们说,这位女侠可记得你们每个人砍了几刀,取了几碗血,很厉害吧?” 尘无涯上前一步,抱着剑面目冷清,她五官极为锐利,没有表情的时候甚是严肃,看起来很不好惹。 瞧见尘无涯的架势,又想起自己被收走的武器,众人便明白这哪是什么全凭心意,分明是不刮掉一层皮不让走的意思。 叶家人可不是圣人,这群人不管是形势所迫还是受了噬梦蛛的蛊惑,都把他们在这里关了这么多天,放了三天三夜的血,肯定不能就这样放他们走,便宜了他们。 可要他们下手报复,多少又觉得下不去手,现在的方法算是平衡了他们心中复杂的情绪。 “每人交出一件就行,就当这些天对我们的补偿,没有我们,你们可是日日受梦魇折磨,肯定直接交代在这里了。” 下方众人知道今天是逃不过去了,没有噬梦蛛影响,他们心中的礼义廉耻也多少回来了些,大都老老实实排队交了。 少有几个不服气又不要脸的,在那里嚷嚷:“又不是我们的错,都是噬梦蛛控制了我们的心神才做出这样的事,要找就找它去。” 尘无涯懒得和这群没下限的人兜圈子,拔出手中剑挑起蛛腿,冷冷道:“这破蜘蛛已经死了,你们想去见它对峙一下到底是谁的问题是吗?那我就送你们下去见它。” 雨沐生连忙拉住她,按住她手中剑,尘无涯才不情愿地放下。她最看不惯这群人,要按她的想法,就该好好把这群人修理一顿。 瞧见尘无涯眸中凶光,那几人被吓得后退好几步,知道现在的情势,不交没法全身而退,只能老老实实去排队。 雪亦情、风见修和镜淅闻就在队伍最前方收这群修士交上来的仙物,进九阙天多少要准备一些仙药灵器,三人收的不亦乐乎,一会儿就堆出了金灿灿一片。 尘无涯指着现在最前方的一名男子,他拿出的是一瓶白玉珍露。这名字听着很不一般吧,临安城里随处可见,在凡间十两银子就能买到一瓶。尘无涯用剑指着他,淡淡道:“你想清楚。” 那人面黄肌瘦,眉毛异常粗黑,使一把软剑,围剿时出招十分阴损,尘无涯背着烛西窗在后方都被他多次刺伤,对他印象很深。 男子拿着手中瓷瓶,满不在乎道:“都说了全凭心意,你们别太过分。” 尘无涯一剑抵上他颈侧,尖锐冰冷的剑锋滑破那人的皮肤,鲜血缓缓流出,“就是这么过分,怎么?你有意见?” 血液流下来的触感激起男子肩颈酥麻,伤口的刺痛让他倒退一步,手中没有武器只能任人拿捏,就像拔了牙的老虎。 他咬牙看向尘无涯,那双明眸中尽是寒意,只好摇头,“没有。” 尘无涯不说话,用剑指了指男子腰间的储物灵囊,男子惹不起,只好拿给她。尘无涯剑尖一挑,甩给雨沐生,“你挑。” 雨沐生开心接过,一番挑挑拣拣,最后选中一瓶能祛腐生肌的灵药,一瓶可抵千瓶白玉珍露。男子见她拿出的是这瓶灵药,双眼一黑,想发作又忌惮悬在自己头上的浮尘剑,只能肉痛地收回灵囊。 这边有条不紊地收灵物,那边也没闲着。 没对叶家人动手的那五人也听见了雨沐生的话,向叶泫打听起关于噬梦蛛的事。其中一名女子唇红齿白,二十岁出头的年纪,即便在这里经受了如此折磨,也没有折损她摄人心魄的美,反而更加让人心生怜惜。 耳侧垂下一缕碎发,她随手拨至耳后,端是一幅弱柳扶风美人图。 唯有那双眼怎么看怎么与这周身气质不搭,倒不是眼型奇异,主要是她眼神之中没有一丝柔弱,意外的坚定。 她向着叶泫行了一礼,开口声音很轻,却格外沉稳,“在下东海逍遥宗弟子喻梵,与宗门弟子走散误入此处,多谢各位搭救,现下我没带什么贵重的东西,来日必当重谢!” 喻梵也是倒霉,逍遥宗也是三门四宗之一,体术、剑术、阵法、丹药都是一等一的厉害。她是药修,逍遥宗药修对精神力锻炼不足,前两日她与同伴一道路过此处,紫烟袭来只是一个转身,喻梵便与同伴走散,入了这诡异密林之中。 有人见她一张上好皮囊,邀请她一起喝叶家人的血缓解梦魇之苦。虽然日日受梦魇折磨,喻梵的精神十分混乱,但她仍旧不愿喝。对喻梵来说,如果有一天要以别人的血苟且偷生,她宁可一死。 叶泫一愣,问:“姑娘不必多礼,救下你们不过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方才听你提到逍遥宗,喻姑娘可认识岑庚寅?” 喻梵道:“岑庚寅?”叶泫点点头,“自然认识,他是我大师兄,也是逍遥宗少宗主。” 叶泫不想能在这里以这样的方式遇到好友的师妹,道:“我们来自临安叶氏,在下叶泫,与庚寅兄在临安城中结识,能救下你也是缘分使然。” 喻梵表情有所放松,道:“原来你就是叶公子,当年师兄从临安回来后,多次跟我们提起你,说是难得一见,如今看来,师兄所言不虚。” 岑庚寅是个没什么架子的大师兄,从临安回来以后,一直同他们说自己遇见了怎样一位清雅出尘的少年,他是如何仗义相救,说可怜他们没运气遇上,好一顿吹嘘,喻梵实在不好意思提。 叶泫轻轻一笑,能救下朋友的师妹,他很开心,道:“庚寅兄过誉了,关于噬梦蛛的事,喻姑娘你有什么打算。” 逍遥宗位列三门四宗之一,在仙盟中话语权很重,许多事情由他们出面比叶家出面更有说服力。 “自然是要禀告仙盟,师兄一进九阙天便先去了九阙仙城,应该已经到了。”喻梵沉声道。 “我们有一位同伴受伤不醒,也要去一趟九阙仙城,喻姑娘不如与我们一道,也好有个照应。”叶泫道。 喻梵:“能与你们同路求之不得,我是药修,略通医理,不妨将你那受伤的同伴给我看一看。” 叶泫将她带到昏迷的烛西窗面前,喻梵探了探她的脉象,皱眉道:“这位姑娘应是冥想被打断才陷入昏迷,这几天受噬梦蛛迷障影响,又受了外伤,身体陷入了休眠状态。” 叶泫问:“喻姑娘有办法治好吗?” 喻梵从灵囊中取出一袋银针,道:“公子是师兄的朋友,便也是我的朋友,直接叫我的名字好。若是信得过我,我可以尝试施针唤醒她的意识。如果她能破除心中迷障,大约四五日便能转醒,若是不能,那就只有去仙城之中找更好的医师看看了。” 关于精神上的事往往耽搁不得,叶泫心中已有决定,“好,那就有劳了。” 喻梵一双银葱一般纤细修长的双手被手帕擦得洁净,取出银针用明火炙烤,随后插入烛西窗的百会、神庭等穴位中,同时注入灵力,借以唤醒烛西窗的意识。 整个过程很简短,结束施针的同时,雨沐生那边也结束了,简单将战利品清点一番便收进了储物灵囊之中。 “现在总该放我们走了吧?”有人不满道。 雨沐生伸出食指轻轻一晃,“不不不,还不是时候。” 说完,她向其他人示意,众人按照计划聚在一起。叶泫拉上不知情的喻梵,简单向大家介绍了这位逍遥宗女弟子。 “什么意思?”不停有人向雨沐生提问,什么还不是时候? 雨沐生撇撇嘴,放出一道雨幕结界,一群人头也不回地朝着洞外走去。 雨沐生清脆的声音在洞穴中回荡:“你们的法器就在关我们的盘丝洞里,结界一个时辰后会自己消失,诸位,后会无期!” 他们带着这么多奇珍异宝,谁敢放这群人先走?说不定有人会心存不甘,集合起来埋伏他们。所以必须把危险扼杀在摇篮之中,当然是先走一步最好。 就任由愤怒又疲惫的一群人在洞穴里放声咒骂吧,没人在意。 一个时辰后,他们终于离开密林,向着九阙仙城进发。 小莲:守门中,这集没有戏份 小叶:没有戏份也会给你发工资的,乖,我们走剧情 尘无涯:看到他们就烦,想骂人 (我为尘姐摇大旗!) 雨沐生:解气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9章 第29章 解气 第30章 第30章 月下谈心 原本叶泫还在犯愁没有地图怎么去九阙仙城,现在喻梵同他们一起,便不再需要担心。 三门四宗不愧是仙门大家,有的是底蕴和外人不知道的手段,像叶家这样初入九阙天的新人根本没法比。 喻梵取出一张小小的罗盘,指针永远指着一个方向,这就是仙盟弟子之间用来在九阙天中辨别方向的罗盘,能够定位在九阙仙城中的仙盟驻地,虽然功能不多,但在九阙天中算是非常珍贵了。 众人目标明确地朝着九阙仙城出发。 有人欢喜有人愁,西境魔域。 凡间话本总将魔界形容得阴森诡谲,仙界则仙气飘渺。 实则不然,西境魔域占地极广,连接广袤海洋,其间北有峡湾,南有群岛,森林广袤,风景秀美,也是天地精气充沛的一方宝地。 至于为什么给凡人留下那样的印象,还是得怪一些品味低下的魔族,修行之法太过血腥,总爱拿凡人来修炼,搞一些恐怖故事。 一座巨大的古堡耸峙在悬崖边,通体呈现一种冷硬的银灰色,尖塔耸立,镜面一般的墙壁在阳光照射下灿若晶石。 白鬼君单膝跪在魔宫大殿中央,光洁的地砖映照出他一张扭曲的鬼面。整个大殿之中只有他一人,等了很久才传来啪嗒啪嗒的声音,那是鞋跟碰撞在坚硬地面上的脚步声。 一名银袍男子闲庭信步走进大殿,他身形高大,着一身银色长袍,袍尾在地上随脚步摆动,颇为惬意。 直到男子走到白鬼君身前,他才敢抬头,恭敬道:“参见尊上。” 魔尊溪渊随意地摆摆修长的食指,示意他不用讲这些虚礼,但也没让他起身,越过白鬼君坐上大殿正前方的王座。 白鬼君抬头,一丈高的沉银晶石不规则地雕刻成一张巨大王座,溪渊一手撑在银晶扶手上,戴着宝石戒指的食指轻轻敲击太阳穴,身体微微前倾,露出一张妖冶邪魅的脸来。 那是一种肆意绽放的美,没有一丝一毫怯懦,放肆而张扬,白鬼君早就见过魔尊真容,却还是再一次被他震撼。 每次见到魔尊,白鬼君都不得不感慨他让魔宫下属都戴着鬼面具是有道理的,或许对貌美至极的魔尊殿下来说,他们平平无奇的脸比恶鬼面具更丑陋吧。 溪渊慵懒的声音响起,“见到赤鬼了?”他语速很慢,似乎懒得在说话这件事上用一点力气,却极有威压。 白鬼君颔首,“见到了,他夺舍临安叶家的仙族弟子混入九阙天中,我在噬梦蛛驻扎的密林找到他,分身与他交手,不敌,没能抓住。” 溪渊规律地用食指敲太阳穴,听到白鬼君的话,不怒,反而轻轻勾起唇角,“赤鬼能被你分身抓到就不是天杀星下凡了,本尊还发什么寒夜令?” 溪渊抬起垂放在腿上的那只手,作虚握状。 白鬼君只感觉虚空之中有什么东西正在触碰他的面具,轻如羽毛一般抚摸了一会儿,忽然一用力,白鬼君被一股巨力带起身来。他猜想这是溪渊的手,便不敢反抗,只能困惑地望向俊美的尊上。 “分身打不过,你就真身进去,别辜负本尊给你的这张白鬼君具。”溪渊淡淡道,声音之中没有任何情绪。他松开手,白鬼君正好能站起身,双脚踩在地砖上。 “尊上,我们潜入九阙天的事已经泄漏,之后如何安排?”白鬼君问。 “隐蔽点,不必理会仙族的一群废物,把他和辰镜带回来才是最要紧的事。”溪渊微微一顿,“嗯,把玄鬼一起带上,完不成任务……” 他没有说完,有些话不必出口,懂的人自然能听懂。 “是。”白鬼君恭敬回话,也就在他眨眼之间,溪渊的身影便从王座上消失了。 九阙天。 由于进了秘境之后接二连三地遇到危机,这次众人十分警惕,没有御剑,行至日落便驻扎休息。两人一组轮班守夜,叶泫自然而然地把莲烬和自己安排在一组,守第三轮。 虽说修炼到丹境便不用像凡人一样每天睡觉,但一行人从进入九阙天之后就没好好休息过,眼下没了性命之忧,难得没有修炼,都松下防备,沉沉地睡着了。 深夜,柴火燃得不旺,只提供了一点微弱的光亮。九阙天的月亮大如车盖,皎洁明亮,将一切都照得清晰。 莲烬侧坐在一处平台上,一条腿屈膝放在身侧,一条腿轻轻垂下,看着月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叶泫坐到莲烬身边,低声问他:“怎么了?” 莲在山洞里就沉默寡言,叶泫原本以为他只是在人前比较内敛,可一整天下来,他一句话都没说,就连中途给他递果子都只是默默接过,这让他有些担心。 虽然莲对众人总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但叶泫心里隐隐有个直觉,他就是不开心了。 莲烬没看他,轻声道:“没怎么。” 这当然是假话。 他只是听到叶泫和喻梵交谈,恍然意识到,叶泫有自己的亲友,叶泫对自己好是因为他现在顶着叶崇的身份。不然按他的性格,叶泫对他估计和那日在星酒城对赤云声的态度没什么分别。 叶泫对每个人都那么好,他本身就是一个很温和的人,谦谦君子,如琢如磨。 而莲烬,开始贪恋这份温柔,这让他常年紧绷的神经敏感一震,敏锐地察觉到一股危机就潜伏在这份温柔之下,他将因为贪恋温暖而万劫不复。 若说让他一人面对魔界千军,他不怕,孤身一人大不了一死。 但叶泫带给他的危机感让他感到了难言的心悸,他竟然害怕了,似乎沉溺其中或许会比死更可怕。 还不等他想明白自己对叶泫到底是什么感情,喻梵的罗盘就让他瞬间清醒,那九阙仙城不在东方,罗盘的指针直直指向西北。 寻到天元玄珍是他进九阙天的目的,现在既已知道它就在东方无光之地,莲烬却迈不出脚步,只能告诉自己夜深了,不宜行动,可是天总会亮的,到时候怎么办呢? 莲烬不常处理这样的情绪,想着想着他开始气恼,他讨厌这样的自己,实在是太陌生,太优柔寡断,犹犹豫豫惹得他心烦。 叶泫递给莲烬一把小野果,莲烬心里乱糟糟的,没什么防备,拿过来就直接放进嘴里。 好酸! 汁水炸开的瞬间酸意席卷他的口腔,莲烬没忍住皱起一张脸。 深夜叶泫不敢笑出声,但一丝气音还是泄露了他的笑意,“终于不板着一张脸了,说吧,谁得罪你了。” 莲烬强压下口中酸意,看着叶泫扬起的嘴角,心里的烦躁莫名消减不少,收起脸上的表情,道:“没谁。”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多像一个闹脾气的小孩。叶泫想起家宴上旁系的一个孩子,他总是和父亲闹脾气,宴席上就抱着一碗白米饭在那里埋头苦吃,一点佳肴都不动,眼泪憋在眼眶里不肯流下来,嘴里被白米饭塞得鼓鼓的,样子和现在的莲奇异地相似。 叶泫摸了一会儿他的头,莲烬忽然躲开,道:“你别摸我头。” 收回手,叶泫问:“你是在生我的气吗?” 莲烬不答,闭眼冥想。 真生我气了?叶泫心想。 叶泫也不纠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让莲闹起小情绪,小孩子嘛,闹脾气就是要你哄一哄。虽然叶泫没有任何和小孩相处的经验,但在哄莲烬这方面,他也算是无师自通了。 或许因为是亲人,想到要去哄莲,叶泫也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 叶泫抬手扶住莲烬的手臂,歪着头,轻声细语道:“我错啦,不该摸你头,你就原谅我吧。” 他说话的声音又轻又软,是他一贯的温柔,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 莲烬睁眼看向叶泫,他就那样趴在自己手臂上,歪着头讲话,半披发丝垂在鬓间,眼波流转,难得的轻盈。 见莲烬还是不说话,看着他走神,叶泫更弯下几分身子,笑着说:“真的,都是我的错,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原谅我吧。”说完双手合十,“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叶泫现在的样子和平时实在太不一样,没有一丝距离感,带着少有的活泼,莲烬忍不住轻笑出声。 对他来说,这个表情第一次出自真心做出,很陌生,也许叶崇以前常笑吧,他脸颊肌肉没有想象中的不自然。 见他笑了,叶泫知道自己没做错,再接再厉道:“你笑了就是不生气了对不对?” 莲烬轻哼一声,扭过头不看他,交叉双手抱在胸前,“没有生气。” 叶泫起身绕到莲烬另一侧,重复方才的动作,扶上莲烬肩头,道:“好,没生气没生气,那求求你同我说说话吧。” 看着近在咫尺的一张清俊面庞,莲烬再也绷不住,抬起臂弯遮住脸颊,发出克制的笑声,“哥哥你这样太奇怪了。” 叶泫看看自己,道:“奇怪吗?” 莲烬抬起头,脸上笑意未散,一双狐狸眼微微上挑,眸中还有些笑出来的水汽,正色道:“奇怪。” 两人对视一眼,不知为何,同时不受控制地笑出声来。 叶泫一边笑一边去捂莲烬的嘴,“小声点,别把大家吵醒了。” 莲烬玩笑般躲开他的手,笑声小了,笑意却趋之不散,始终挂在他的脸上。 天上的月亮真的好大,许是因为九阙天在万里高空之上,离月亮离得近。 流云稀疏地飘在月盘周围,银辉皎洁柔软,洒在大地的每一寸缝隙,浸润每一个坚硬的灵魂。 五脏六腑都洒进了银白的月光,感受着春日间温软的晚风,铁心也泵出温热的鲜血,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柔软起来。 他想,就护送他们到九阙仙城吧,到九阙城就分开。 自己这个便宜哥哥太单纯了,能被他骗成这样,不看着点儿,万一被别人骗走了怎么办?还是先把他们送过去再去寻辰镜好了。 就这一次,只此一次。 小叶:好大的月亮 小莲:哥哥你喜不喜欢?喜欢的话我去给你摘下来 小叶:哈特软软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0章 第30章 月下谈心 第31章 第31章 接连消失 翌日晨光初照,众人简单收拾一番,再次上路。 顾忌着伤患伤还没好全,一行人没有全速前进,朝着西北方向走了七天,还没有抵达九阙仙城。 雨沐生抱着她的灵囊,爱不释手,神色痴迷,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孩子中邪了。 镜淅闻戴着一顶精致到极点的宝石头冠,晶石耳坠随着动作叮当作响,一袭玄衣暗藏千色,五颜六色的黑在晨光下炫彩夺目,像极了一只花枝招展的凤凰。 趁雨沐生不注意,他一把抢过雨沐生手中的灵囊,拿在手中晃晃悠悠,调笑道:“沐生你跟财迷似的,就这么开心吗?” 这只灵囊里装的就是从盘丝洞被困修士那里得来的宝物,装满了沉甸甸一袋子。看见这个小袋子,雨沐生就会想起自己扬眉吐气,一报放血之仇,对此十分喜爱。 整整七天,一直抱在怀里,时不时打开看一下,确认自己的战利品是否健在。 “你个小白……懂什么!”雨沐生伸手抢了回来。 心想盘丝洞围攻时觉得镜淅闻是个好人这个看法实在大错特错,他就是无赖、混子、小白脸,出来历练还穿得像孔雀开屏一样花哨!迟早被自己丁零当啷的首饰绊个狗吃屎。 众人对他俩打打闹闹已经见怪不怪了,一行人里也就他俩性格活泼一些,时常说说笑笑,在枯燥赶路的过程中增添一点乐趣。 原本按他们的脚力,怎么也该到仙城门口了。但不知是不是他们一行人里有人命犯太岁流年不利,前两日遇到一处正在移动的上古法阵,跟着法阵被传送了很远,所以七天了还没摸到仙城的边。 喻梵和叶泫在队伍最前方打头阵,忽然停下脚步。 雨沐生在队伍最后看不清前面的状况,见前面停下来,探头张望道:“怎么了怎么了?不是又遇上邪门法阵了吧?” 她可真是怕了那法阵,要是再遇上,真不知要什么时候才能到九阙仙城了。 “不是法阵。”雪亦情警惕地取出寒雪剑,将雨沐生挡在身后。 只见眼前是一处突兀的断崖,不走到近前根本无法发现,山崖之下云烟环绕,漆黑一片,深不见底。 众人本打算绕开这处断崖,但绕着走了一个时辰都没走出去,这断崖仿佛没有尽头一般,他们被困在此处。 无法,众人猜测这里或许有什么独特地形,商议决定由叶泫带着喻梵和雪尘二人一同探路,留下镜淅闻和雨沐生一攻一守,看着伤还没好全的风见修和昏迷不醒的烛西窗。 至于莲烬,原本叶泫想让他留在这里等待消息,但他什么都不说,只用一双湿漉漉的狐狸眼盯着叶泫,好像用眼神在说:“哥哥你又要留我一个人?” 叶泫没办法抗拒他的眼神,思忖片刻,觉得带在自己身边也好,最后还是决定带莲烬一起去山崖下探路。 众人御剑而下,周遭有一种诡异的气场,只能向下,不能向前。 莲烬说自己御剑不熟练,非要叶泫载他。 不过他这次没有像从临安城出发时那样坐在剑身上,规规矩矩地站在叶泫身后,双手紧紧揽着叶泫腰侧,好像生怕自己掉下去一般。 叶泫终于还是忍不住道:“干嘛非要下来,在上面呆着不好?” 莲烬笑道:“我什么都没说啊,不是哥哥你让我和你一起的吗?” “明明是你……”话卡在嗓子里,叶泫一时语塞。 明明就是因为你用那种可怜巴巴的眼神一直看着我,我才心软的好吗? 感受着掌心传来的一点僵硬,莲烬轻笑出声,他总觉得自己最近笑得好像有点太多了,神奇的是他并不反感,笑道:“是我是我,我就是好奇。” 其实一点都不好奇。 叶泫扎着半披发,御剑一路倾斜向下。 发丝向上飘起,不时在莲烬脸颊上扫过,挠得他心里痒痒的,便收回一只手抓住叶泫的长发拢归一团,握在掌心。 谈笑间众人便到了崖底,叶泫简单估算,应有千丈。 这九阙天本就是一块陨石碎片,有许多难以解释的神秘之处,内含大千世界,在秘境之外能窥见它的广阔,但唯有真的进入其中,才知道九阙天包罗万象,能与整个东陆相比。 站在崖底往上看,什么都看不见,孤崖绝壁,杳无人烟。往前看去,是一片平坦广阔的草原,青草才冒尖尖角,绵延天际。 众人谨慎地向前探去,走出不过百步,便感觉整个大地剧烈地晃动起来,众人只能拔出佩剑深深插入地里稳住身形。 两座惊天巨崖从平坦的草原上拔地而起,挨得极近,只留下可供一人通过的狭窄通道。 陡峭的崖壁从泥土中钻出,地动山摇,带起无数碎石滚落。一切都发生得太快,没有任何预兆,眼前便只剩下了一线天。 待周遭平静下来,众人收回手中剑,神色不定。叶泫道:“此地似有古怪。” 喻梵手中的罗盘直直指向一线天绵延的方向,她环顾四周,道:“这变化来得太突然,也没有阵法的气息,我总觉得这处地形在哪本卷宗上见过,一时想不起来。” 雪亦情道:“一线天这样的地形不宜贸然进入,若是有人埋伏在前方,我们很难应战,还可能被前后合围,风险很大。” 尘无涯抱着剑,道:“刚才在上面绕了那么久也走不出去,可见这条路就是为我们准备的,非走不可。这巨崖来得突然,谁能有能力布这样大的局?上去也无路可走,不如往前面去试一试。” 两人说得都有道理,既然是往九阙仙城的必经之路,几人商议一番,决定还是往这一线天峡谷走上一遭。 叶泫在最前方打头阵,雪亦情在最后方殿后,拿着罗盘的喻梵被护在最中间,一行人紧紧挨着往一线天走去。 一线天两侧崖壁几乎垂直于地面,风从狭窄的缝隙中呼啸刮过,速度之快,若是不用灵力护体,只怕众人已经被吹走了。 叶泫在最前方破开风流,后面几人走得便轻松些。叶泫一手挡在额前,一手捏决,眯着眼睛。 前面依旧是延绵无尽的一线天,崖壁挤压狭窄的道路只在远方留下一个小小光点。 大约过了一柱香的时间,莲烬碰了碰叶泫的后背,高度紧张的叶泫猛地回头,莲烬道:“哥哥我来换你吧。” 体力还算充沛,叶泫觉得自己还可以支撑很长一段时间。 但莲烬不等他拒绝,接着道:“你修为最高,还是保存实力,要是遇到什么事还要靠你。” 叶泫觉得有道理,便同意了轮流在最前方破风的提议。 也不知走了多久,这峡谷中的风飞沙走石,将脚底仅剩的一小条草原蒙上一层昏黄的灰烬。 他们几番停下来查探,没有灵力波动,没有法阵痕迹,没有仙族气息,也没有幻境的精神力波动,甚至连最坏的可能——再次落入魔族陷阱之中他们都考虑过了。 什么都没发现,就好像这只是突然拔地而起的峡谷,永远没有尽头。 用通灵叶给雨沐生等人传信,告知他们这边的情况。但雨沐生的回复却很奇怪,崖顶之上没有出现任何异常,没有地势巨变的地动山摇,也没有看见拔地而起的巨崖,一切都和他们下来的时候一样,平静如一。 众人只能继续埋头沿着这唯一的窄道前进。 走了许久,莲烬在队伍前方停下脚步,“小心。” 众人纷纷停下,进入戒备状态,叶泫感觉戴在食指上的寒山玉戒中有东西发生了异动,但他没有时间好好检查,因为,这峡谷中呼啸的狂风,骤然停住了! 一丝危机感几乎是在狂风停止的同时漫上众人心头,有什么危险的东西正在袭来。 叶泫几乎第一时间展开一个防御结界罩在众人头顶,与莲烬交换位置,回到队伍最前方。 众人没有交谈,峡谷之中没了风声,安静得可怕,只能听见几人刻意收缩的呼吸声。 忽然! 一道极窄的风刃划过!它竟然直接穿过了结界! “咻——”破空声传来,叶泫反应最快挥剑格挡,可也只碰到了风刃的尾巴。 尘无涯凭空消失了! 变故来得太突然,谁都没看清尘无涯是怎么被带走的,是生还是死,处在队伍中段的她就那样消失了。 “我知道了!是寻——” 喻梵惊呼出声,话还没说完,下一刻,她也被风刃带走了。 这次叶泫看得分明,那破空声划到喻梵近前的一瞬,喻梵就直接不见了,好像被一股无形之力拉进了虚空之中。 还活着吗? 喻梵最后说的是寻什么? 三人来不及思考,迅速收缩队形,这风刃太诡异,叶泫的防御结界它视若无物,直接越过前后方的人带走了尘无涯和喻梵! 第三道风刃再次袭来,“铿——!” 雪亦情反应很快,这风刃就是朝着她来的,她一剑劈中风刃,发出一声脆响。 可诡异的是,即便雪亦情挡住了这一剑,她还是消失了! 接连失去三个队友,叶泫双眉紧簇,这风刃只要碰到就会消失,难道根本没有抵挡的方法吗? 他将莲烬护在身后,警惕地注意着四周。 仿佛是为了愚弄他,这次过了很久都没有风刃袭来,叶泫不敢有一丝放松,精神高度紧绷之下握着剑的指尖泛白,护体灵力罩在他和莲烬身上,发出微微金光。 不过终究是徒劳,那风刃再次袭来,叶泫挥出一剑凌叶剑气,可风刃就好像没有实体一般,没有受到丝毫阻拦,迅速接近叶泫身前。 电光石火之间,莲烬掌心红光一闪,他竟先叶泫一步碰到了风刃。 “别怕。”坚定又轻飘飘的两个字消散,与它的主人一起消失在虚空之中。 小莲:哥哥腰好细 小叶:?你在想些什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1章 第31章 接连消失 第32章 第32章 战争地狱 仿佛掉进深海之中,莲烬的意识在一片虚无里上下沉浮,仿若飘萍。 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感受不到,什么都抓不住,不知身处何方,不知该往何处。 他很冷静,任凭自己在虚无之中飘荡,没有惊慌。 莲烬直觉感受到那风刃没有什么威胁,劲风中没有杀气,不然也不能悄无声息地穿过防御结界。只是不知道风刃究竟是什么,有什么意图罢了。 即便可以肯定没有什么危险,他还是忍不住出手。 虚空之中,他仿佛听见有人在远方低语,“错了。” 什么错了? 那人的声音忽然又近了,仿佛就在他耳边,“你为何执剑?” 为何执剑? 莲烬想说话却无法发出声音,心底下意识作答,他执剑是为恨。 “错了,你的道还需找寻。”苍老深沉的声音穿过他的五脏六腑,震动他的灵魂。 我的道? 没有人能回答他。虚无之中时间似乎不再存在,过了也许一瞬,也许十年,他眼前的一片黑暗才逐渐有了光亮。 莲烬睁开眼,五感缓慢归位,眼前朦胧的一切逐渐变得清晰。 黄沙飘扬,破败的“义”字旌旗飞舞,漫天嘶喊声、炮火声传入耳中。 有人离他很近,大喊:“将军!将军!” 莲烬看过去,面无表情。 那是一个穿着铠甲的凡间士兵,看着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正手忙脚乱地朝莲烬跑来,叫上几个人一起将他扶起来,慌张道:“将军你没事吧?” 将军? 莲烬这时才彻底清醒过来,他竟是躺在一片战场上,想抬起手却只觉得浑身沉重,想要动作的每一处都剧痛无比。身上的玄铁盔甲只剩下一半还挂在他胸前,周身都是血迹。 几个士兵将他从地上架起来往战场边缘走去,动作匆忙,扯得他浑身的伤口渗血。 “咳咳”莲烬咳出喉咙中的鲜血,他猜测他暂时寄居的这具身体应当是被炮弹砸中了,受伤不轻。 莲烬想调出红莲飞刃,可他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灵力的存在,连他的本体都消失无踪了。 难道是幻境吗? 可他精神力已经进入澄明境,还有什么人能够让他不知不觉地掉进幻境之中? 小士兵焦急的话语将他的思绪拉回到战场上,“将军,按照你的指示,我军剩余兵力已经撤至护城河外,接下来怎么办?” “送我过去,原地休整,之后再做打算。”莲烬的嗓音沙哑,他还不清楚自己到了什么地方,这究竟是幻境还是别的什么东西。眼下这具身体受的伤不轻,必须另作打算。 小士兵接令,一路护送莲烬到护城河外军队临时扎起的营帐中,将莲烬交给副将便离开了。 军医立马围上来给他治伤,包扎完,莲烬叫周围人都下去,只留下神色最焦急的副将,沉声道:“现在情况如何?” 一番简单试探,莲烬从副将口中知道了当下的情况。 他寄居的这具身体是原南江军区总督傅尘霄,统管整个南方军务,因朝廷争斗落罪入狱,左不过功高震主,皇帝忌惮。 好在他入狱没多久,南江地区的农民百姓便组成起义军反了。打到南江府衙时,顺手将他救了出来,他从善如流加入其中,成了义军一份子。 义军势猛,不过三月就打到了京城门口,只差最后一座霸州便能剑指京城。 霸州不像沿途遇到的其他城镇,城防铁桶一块,易受难攻,义军包围后,强攻、谈判,软的硬的都试过,霸州州府死战不降,义军只能一次一次硬攻。 今天由傅尘霄亲自指挥作战,两军鏖战了一天一夜,双方都是伤亡惨重,傅尘霄无奈只能撤退休整,不巧就被落在附近的炮弹震晕了过去。 副将李岩是个老实巴交的汉子,少时在南江军区参军,从那时起就一直跟在傅尘霄身边,一路从大头兵做到副将。 他只当今天的将军是被炮弹震得有些忘事,在出去前还回头问:“将军你真的没事?” 莲烬靠在床头,单手扶额道:“没事,你先出去,我休息一会儿,营中事你多注意。” 李岩大声答好,掀起帘子走了。 幻境吗? 莲烬不太确定,这里的一切都太真实,连他都看不出破绽。 不是幻境又没有危险的话,大概是九阙天中的机缘吧,不过他也不能肯定,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不知道哥哥那里怎么样? 若是和他一样那就没什么需要紧张的,莲烬相信叶泫能够自己处理好这些事。 至于他自己,就暂时扮演一下这个傅将军好了。借身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扮演别人对他来说驾轻就熟。 营中灯火通天,戒备森严,虽是临时组建的义军,但在傅将军严格地调教下军纪严明,值夜巡逻有条不紊,不输正规军队。 第二天莲烬想起前一天护送他回来的小士兵,将他找来。 士兵年纪很小,十四五岁的年纪完全就还是一副小孩模样,干干瘪瘪的,套在不合身的步兵甲里,活脱脱像是偷穿了家中长辈的衣服。 莲烬靠在床边支的凭几上,一手支着额头,一手垂在身侧,这姿势和傅将军健壮精实的身体违和感太重,但莲烬做出来却没什么不对劲。 他问:“你觉得我是一个怎样的人?” 小士兵没想到将军会问他这样一个问题,来之前他想过,将军可能要给他些奖赏吧,或者要重用他上阵杀敌,没想到开口竟然是这样一个问题,犹豫片刻,他沙哑着嗓子道:“将军……是个很好的人。” “哦?怎么好?”莲烬问。 将军不像平日那样凶巴巴地皱着一张脸,说话声音很平静,小士兵心里没有那么惧怕了,回答道:“将军在南江军区当总督的时候,那些狗官欺压我们只有将军会替我们出头。虽然将军总是忙着和南边的蛮子打仗,在城里的时间不多,但是只要你回来,大家去找你,你能帮的都会帮我们。又给粥,又给钱,有一次还为了我们和按察使司打起来了,大家都是真的崇敬将军。” 小士兵说着说着有些哽咽了,也不停,继续说:“狗皇帝不管我们的死活,狗官只会从我们身上挖油水,将军这么好,还因为什么贪污被抓到牢里。您一走,那些狗官更猖狂了,大家实在是受不了了才反的。” 莲烬不是傅将军,不知道傅尘霄本人听到这段话会是什么心情,想来他那样的人,这样类似感谢的话应该听了不少吧。莲烬又问:“你年纪不大,怎么想到参军?” 小士兵听他这样问,眼泪决堤一般流出,却不再哽咽,眼神坚定道:“前两年南江大雨,江水决堤,田里的庄稼糟了水灾全都毁了。我父亲和哥哥被府衙官兵捉去抢修堤坝,我爹一把年纪了,哥哥为了保护爹被大水冲到河里淹死了。 我爹回来以后生了病,朝廷一瓢赈粥,十人分饮,他没撑到您亲自赈粥就病死了。 家里没钱,朝廷赋税说是要少,知府派下来收税的人却说一点不能少。我娘种地熬坏了身子,和他们争执的时候被推在田里撞死了。我家里没人,大家说要起义我就跟着一起,我要杀狗官,我要跟着将军到京城去杀狗皇帝。” 乱世之中,平民性命最不值钱。人分三六九等,生而有贵贱,贱民贱民,贱命一条。 他们的苦和血落不进高高在上的贵族眼中,他们命贱如草,是生是死,被权力倾轧,被苦难践踏,和路边的杂草没有任何区别。 要摧毁一个幸福的四口之家,只需要一场天灾,脆弱的杂草就会被命运洪流淹死。待洪水平静之后,再也不会有人听到他们的故事。 莲烬若有所思,问:“你叫什么?” “张桐。”小士兵道。 “张桐,你扶我下去看看。”莲烬推开凭几,起身下床。 简单收拾一番,莲烬被张桐扶出营帐。在外将军不能被人搀扶,不能表现出力不从心,莲烬从容地让张桐带他到护城河边。 霸州外有一条护城河,河水清澈。春天的时候许多百姓会到护城河边放风筝、游泳,河边会开满野花,蝴蝶就在花丛间翩翩飞舞,霸州人将这条护城河叫做母亲河。 莲烬眼前的母亲河不是霸州人眼中的样子。 一天一夜的大战,死的人太多了,撤退的时候还有义军将士被霸州军弓箭手射死在护城河里。流血漂杵,清澈透亮的碧蓝小河上此刻飘着一层血脂,尸体就浮在护城河里。义军人手不足,还没有全部打捞完。 没穿铁甲的士兵尸体在河中随水飘动,浮尸如萍。 有一具被卡在河边的芦苇丛中,粗布衣裳已经被血染成铁锈般的红色,缠在芦苇丛间,任河水如何流动都不松开,就好像他还活着,死死抓住芦苇丛不肯离去一般。 被水泡得肿胀的尸体面目瘆人,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臭。 这些战死的将士原不过都是南江附近的百姓,生时贱命一条无人在意,死后也不过腐烂尸体一具,一碰就会溢出腥臭的血水。 河对岸就是霸州城门,两军都尚未完成战后清扫,霸州军虽艰难守住了城池,但也是付出了惨重代价,现下也不敢出城收拾战死将士的尸体。 数不清的尸体就杂乱堆叠在霸州城外,断剑碎尸,火炮炸出的火坑零零散散寄生在尸体上,借着杂草和尸体为燃料熊熊燃烧,空气中弥漫着让人后背发凉的气味。 战争地狱,不过如此。 小莲:我在哪?哥哥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2章 第32章 战争地狱 第33章 第33章 战争地狱 莲烬对此反应不大,这个世界本就是这样。 他与天生的魔族不一样,莲烬原本是人族,体内也曾流淌过凡人血液。成魔前他做过凡人,下过地府,他也曾是流水河畔死尸一具,所以哪怕此时双脚站在人间炼狱之中,内心也没什么,这些人都与他无关。 张桐做不到像莲烬这样冷静,同类的尸体正在被焚烧,空气中满是飞灰,那诡异的气味刺激着他的神经。他已经打了三个月的仗,还是不能对这样的场景免疫,还是下意识地想要呕吐,不是因为感觉尸体恶心,是物伤其类。 漫天灰尘遮蔽日光,太阳躲在云层之后,只能发出浑浊的光线。 战场上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张桐顺着光看过去,那是一只断手握着一把沾着血的木制长命锁。 张桐失控地跑过去,不顾漫地血腥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只断手,四下张望,没有见到断手主人,低着头落下泪来。 “怎么?”莲烬问。 “将军,这是阿碧哥的手,您肯定不认识他,我就是阿碧哥带着进的义军,这几个月他都会把自己的口粮分给我一些,”他指了指自己衣服上的补丁,“阿碧哥可照顾我了,这补丁就是他给我缝的,我娘死了之后再也没有人给我缝衣服了。” 张桐泪流满面,他轻轻掰开阿碧的攥的死紧的双手,取出那枚木制长命锁,仔细擦干净上面的血迹,哽咽道:“这是阿碧哥娘子的长命锁,我认得,我认得的,” 穷人家买不起金银,就拿木头做成长命锁,“阿碧哥才和他娘子成亲,我们说好了打了胜仗要用军功给她换一个金锁,阿碧哥,你怎么……” 昨天阿碧没有回到营帐,张桐就猜到他可能战死了,只是心中仍然抱着一丝侥幸,也许他没死,也许他只是走错了路,跑到了后山,也许…… 现在这只断臂出现在他眼前,彻底斩断他的侥幸。 莲烬不知道说什么,对于这些细碎柔软的情感,他一向不知如何应对。僵硬片刻后,学着叶泫的样子揉了揉张桐的头以作安慰。 无比真实的触感,指尖传来的温热提醒他这不是幻境,眼前是一个凡人最真实的痛苦。 张桐第一次和将军这么大的官一起,颤抖着问:“将军,什么时候这场仗能结束啊?” 我们能赢吗?以后的日子会好一点吗? 莲烬道:“很快,很快就会结束的。” 残破的义字旌旗在战场上飘舞,仿佛无数灵魂盘旋在战场上游荡,不肯远去。 第二日,莲烬带兵再次出战。 他想,那诡异风刃将他带到这里肯定有原因,他只能扮演好傅尘霄的角色,或许替他赢下这场战役就能结束一切。 打仗派兵布局他不会,就算是仙魔之间的战争他都没有参与过,更别说凡人的战争了。这么多年他始终一个人,眼下排兵布局的事交给副将和军师,而他,只要做最擅长的事就行。 武器划过凡人脖颈、刺进皮肉之中的触感和仙魔两族没有不同,只要找准致命点攻击,所有生命都一样脆弱不堪。 他带兵骑马冲在前,挥刀、挥刀,机械地重复不知多少次,杀了不知道多少人。这具身体十分适应长时间作战,杀起人来比他用红莲飞刃更直接。 在他几乎要杀红眼的时候,霸州知州终于出来投降了。 那是一个两鬓花白的中年人,拿着一把长剑缓步走出霸州城城门,每一步都踩得沉重。他脸上还有没来得及刮去的胡茬,穿着一身紫色官服,两侧的守城军为他让出一条路来。 他走到莲烬马前,大声道:“我是霸州知州,愿以一人性命换霸州城百姓安宁,霸州守城军不再反抗,只求将军不要屠戮无辜百姓!” 早些时候宁死不降,如今守城军就快要死光了,反倒出来投降。杀红眼的义军能放过剩下的守城军? 在义军眼中,这以身殉职,慷慨赴义的知州就是狗官头目,是皇帝爪牙,是他下令杀了他们的战友,这些守城将士就是那些借着军队名义欺辱百姓的军痞,都是一般面目可憎。 为了别人要牺牲自己的性命? 莲烬对这种行为不置可否,或许觉得自己很伟大吧。 他策马慢步至知州面前,原本就极近的距离缩得更短。马嘴就杵在知州面前,知州表情没有变化,默默将剑举过头顶,双手微微颤抖,身子却站的板正。 从后方守城军的角度看过来,就像一棵挺拔的松树,平静、坚定。 拿下守城将领的头颅才能平息义军的怒气,才能止住他们牵连霸州百姓的怒气。 莲烬无所谓,成全他也无妨,轻轻扯动缰绳转身,“你自己动手。” 霸州知州闻言竟露出一个放松的笑容,好像终于要完成使命,结束这场地狱梦魇。 这一剑很快,直直横刺进他的颈项,一双眼睛圆瞪着倒地不起。 鲜血飙溅到尚未走远的莲烬盔甲上,他不自觉地摸了摸,冰冷的玄铁铠甲上那血液还温热,顺着铠甲的纹路淌下。 温热湿润的,终将冷却坚硬。 义军整顿队形进到霸州城中,多日围城强攻,霸州城内也是一片狼藉,再不复往日繁华安宁。 莲烬骑马走在最前方,两侧围观群众很少,大都躲得远远的,不敢靠近。 忽然有人朝莲烬扔了一块石子,莲烬抬手,那石子砸在臂甲上哐当滚落,没有造成任何伤害。 不用示意,义军便将扔石子的人抓到莲烬面前,那少年约莫十四五岁,被士兵压住肩膀拖拽过来,双眼通红,不停叫嚷:“叛军反贼,乱臣贼子!你们都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看那少年穿着得体,表情狰狞也不影响一张脸眉清目秀,莲烬看见他,不知怎么就想起张桐,两个少年差不多大,看上去却天差地别,他冷冷道:“你现在出来逞一时之快,想过后果吗?” 少年被愤怒和仇恨冲昏了头脑,霎时一愣。 莲烬扬起一个残忍的微笑:“你这样做,是不是代表霸州百姓不愿投降,率先挑事,不服义军?那知州说的都是假的,看来只有多杀些人才能彻底掌控霸州城,从谁开始呢?就从你的家人开始如何,就让他们替你的愚蠢付出代价。” 少年闻言,一双本就通红的眼睛目眦尽裂,剧烈挣扎起来。压住他的士兵加大力气将他按住,脸贴着地面摩擦,说不出话,喉咙中发出困兽般的嘶吼。 马蹄就从他眼前踩过,马上的人居高临下,没有再分给他一个眼神,有些沙哑的声音传来:“骗你的,长个教训,别不自量力。” 霸州城就在京城边上,历来繁华富饶,几乎没有战乱,义军的到来摧毁了这一切。霸州城里仇视义军的人不少,没人敢像那少年一样跑出来作乱,只能站在远处盯着义军队伍进驻霸州城。 仇视、憎恨、恐惧的目光投射过来,莲烬想若是眼神能够杀人的话,他现在就算穿十层铠甲都不够,立刻就会被眼神刀成碎片。 “还有什么事?”霸州官邸里,莲烬处理了一些副将无法决定的军务,交代了巩固城防、整编军队和处理霸州城残留官兵的事,见副将李岩没有退下的意思,开口发问。 李岩道:“将军,今天在官道上袭击您那小子,他是霸州知州前些年时疫时收养的孤儿之一,趁乱从家里跑出来想为养父报仇,应该如何处置?” 原本李岩想的是揍他一顿之后扔到牢里关两天,省的他又闹幺蛾子。可是还没动手,已殉职的知州家仆就找了过来,跪着求他放那少年一马。这孩子身份有些敏感,他也拿不准怎么处置,只能来问傅尘霄。 莲烬放下手中案卷,道:“关两天,走的时候放回去就是。”原来是把人家干爹逼死了,怪不得他那么生气。 战争就是这么残酷,若是今天义军没打赢,就该轮到知州抱着傅尘霄的脑袋去找皇帝讨赏了。 成王败寇,那少年还不懂叛军为什么叫义军,不懂为什么南江人抱着好好的百姓不做,非要拼死造反。 谁不苦? 义军里像张桐一样没爹没妈的孤儿小士兵一大堆,妻子儿子都饿死的青年人也不少。像他这样死了干爹的,在义军里根本不算什么。 只是那通红的双眼里情绪太浓烈,是怨恨、愤怒和报复的火焰在燃烧吗? 似乎还有什么东西也在熊熊燃烧。 义军在霸州没待两天便启程前往京城。 莲烬最初想尽快离开这个地方,但三天过去,这一切都没有停止的迹象,不论是幻境还是什么都太真实了。幻境往往会通过编织一场美梦让你陷入其中不愿离开,可这里显然不是,也没有任务需要他完成,他就好像真的成了傅尘霄一样。 心急也没有用,至少没有生命危机,想到叶泫大概也是安全的,莲烬才堪堪放下一颗悬着的心。思考他被送到这里,寄生在傅尘霄体内到底是要做什么。 “你为何执剑?” “错了,你的道还需找寻。” 他忽然想起进入傅尘霄身体前,在虚空之中的苍老声音,难道他来到这里是为了寻找他执剑的理由和自己的道吗? 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他从来没仔细想过。剑就是工具而已,杀人护己,不是剑也可以是刀、枪、棍、弓,什么都可以,哪有什么为什么。 至于他的道,更是不知从何谈起,这些东西真的能在这个残破国度中找到吗 尘和烬都是物体凶猛燃烧后的余烬,是死物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3章 第33章 战争地狱 第34章 第34章 战争地狱 莲烬与从其它方向攻至京城的义军会师,在京城前稍作休整。 将士们从南江出发等待这一天实在太久,完全没有连日赶路的疲惫,灰尘扑扑的脸上战意昂扬,只待主将一声令下,就要踏破高不可攀的京城城门,把京城白玉匾砸个稀巴烂。 京城禁军集结在城楼上,严阵以待,莲烬只扫了一眼便知道他们不堪一击。 禁军常年呆在京城,习惯了和平惬意的京城生活,虽也有例行操练,但实际战斗经验不足,与连续奋战三月,几经生死的义军比起来,实在是太单薄了。 战鼓震天,冲锋的号角已经吹响。 义军背井离乡,跋山涉水来到首都京城,背负着逝去亲人、战友的意志,锐不可当。 城墙上的禁军射出密集箭雨,义军将士丝毫不惧,顶着箭雨埋头冲锋,熟练地架好云梯,不畏炮火,前赴后继地登上城楼,与禁军搏斗厮杀。 城门被冲车顶撞得震颤,不多时便被撞开,义军将士冲进城门,用刀兵和鲜血开辟一条新路。 守在城门的是禁军,守卫皇宫的是皇家亲卫殿前司,其中一些是京城世家弟子,一些是从禁军中选拔出的精锐士兵,能给义军带来的压力并不大。 莲烬带着部队一路杀至皇宫,按说不该如此一帆风顺,皇家护卫也不该就这样一击即散。 往日金碧辉煌的皇宫此时也沾染上炮火,朱红宫墙,琉璃碧瓦,工匠精心雕刻的玉石柱撑起皇宫大殿,无论再精美的物件,在此刻都一文不值。 手下派去查探的士兵禀报皇帝没有逃走,现在就在养心殿,莲烬带兵直奔养心殿。 拦路的殿前司侍卫不过负隅顽抗,所剩无几,围在养心殿外神色疲惫地据守。 副将李岩对着养心殿喊话:“你们只要放下武器,交出皇帝就还有一条活路,继续不识相只有死路一条。” 有些殿前侍卫神色动摇,他们本是世家公子,来殿前司不过是为了亲近皇帝,给自己未来仕途打好基础,根本不曾想过有一日会面对这样凶险的情形。 不过一阵轻微躁动之后,没有人站出来,也没有侍卫放下手中的武器。 一番推攘,竟然走出来一个太监,他一身皇家内侍打扮,神色惊慌,颤颤巍巍地拖着一把剑向前走来。 莲烬倒也不急,这皇宫已经被义军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皇帝绝不可能逃出生天,他乐得看看这群人要做些什么。 那剑设计得极其精美,剑柄上还镶嵌着宝石,一看就是皇家所用。 太监一步三回头,没有任何人来帮他,他以为自己只要走出养心殿范围,就会被叛军乱箭射死。可不知道为什么,包围养心殿的弓箭队没有一点动静,竟然让他走到了叛军首领跟前。 他加速向傅尘霄跑去,举起宝剑朝将军的战马挥去,可惜动作太慢,一柄沾满鲜血的铁剑一瞬之间抵上他的颈项。剑锋冰凉,太监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一时之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难道他就要死在这里了吗? 执剑的将军骑在高头大马上,居高临下地俯视他,眼神冷漠道:“找死?谁让你来的?” 太监手中的剑再也握不住,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涕泗横流,他害怕地说:“殿前司……” 太荒唐了,大军当前,殿前司竟然让一个太监出来拖延时间,可见这昏庸皇帝手下都是什么废物。 太监止不住地颤抖、流泪,上一次他感受到这种生死威胁还是小时候进宫前去势的时候,躺在木板上冰凉刺骨的恐惧。在将军蔑视他的眼神中,他再次感受到了。 屠刀迟迟没有挥下,恐惧凌迟着他的神经,太监低着头不敢看傅将军,冷汗直下,终于坚持不住,偏头撞向架在脖子上的铁剑。 就让他这么卑贱的一生结束得壮烈一些吧。 想象中的剧痛与解脱都没有如期而至,铁剑在他撞过去的一瞬间翻转,将他击倒在地,战马上威风凛凛的将军稍稍低了下头,沉声道:“带他下去。” 两个士兵利落地架起瘫坐在地上的太监,将他拖到了义军后方。 太监呜呜咽咽地哭起来,用不同的泪水庆祝自己的劫后余生。 莲烬手下留情了。 方才他看着这懦弱无能的太监,不知为何想起了霸州知州收养的那个少年,离开霸州前,莲烬鬼使神差地去看望了他。 那知州谢雨原不是霸州主官知州,本只是霸州通判。义军到来前霸州原知州连夜逃脱,谢雨才从副职转正为知州,一力承担起原本不属于他的责任,并为此付出了生命。 谢雨死了,原知州逃之夭夭,一死一生,也不知谁更可悲。 莲烬一到霸州地牢,那少年便发现了他,冲上前来双手握住铁栏。几日不吃不喝,少年的脸颊迅速凹陷,嘴唇干裂苍白,一双眼却还和城破那日一样,迸射出锐利的光芒。 也许是吃了苦头,少年没有开口,莲烬平静地问:“现在平静下来了吗?” 少年随知州谢雨姓谢,取名辉,希望他的未来一片光明。 谢辉眼神微暗,“不知道。” 莲烬道:“谢知州对你很好吧。” 谢辉好像想起了什么,沉默片刻,再出口时声音中多了些说不清的情感,“很好,父亲对我很好,就像对霸州的每个人一样。” “恨义军吗?”莲烬问。 恨。 谢辉就要这样说,但最后还是没有开口,他沉默了。 恨吗? 如果是两天之前,在谢知州刚自刎的时候问他,他一定会肯定地说是的。 是叛军,是他们造反害死了霸州那么多人,摧毁了霸州的平静和幸福。 可是两天过去,谢辉慢慢冷静下来。他想起自己那有些温吞的父亲,为了霸州殚精竭虑,短短几日就生了一头白发。 父亲在曾经在城楼上对他说过一段话,就是这段话消弭了他心中的怨恨。 “小辉,这些义军也都是可怜人啊。”谢雨摸了摸他的头,“不明白吗?是南江的环境太坏,逼得他们反了,谁愿意背井离乡来打一场生死不知的仗?都是朝廷的罪过啊。” “他们和霸州的百姓是一样的,只是国有国法,我们和他们不得不打仗,不得不杀个你死我活。” 谢辉永远记得父亲那时的眼神,细纹遍布的眼眶装着充满悲哀、怜悯的眼睛。谢辉不懂父亲的忠义难全,也不知道父亲在那时就明白了自己非死不可的命运。 关在牢里这几日,他反复想起父亲这段话,他应该恨的。可是谢知州把他教的太好,他理解父亲说的义军也是可怜人。 是什么让他们走到这一步呢?难道霸州百姓就有罪吗? 恨不起来,又无法释怀。 谢辉就这样矛盾着、纠结着,痛苦折磨,他只需要一个可以用来寄托悲伤、仇恨的对象,可连这小小的愿望都无法满足。 良久,他攥住铁栏的手无力地松开,“不恨了。” 不是不恨,是不恨了。 莲烬闻言有一瞬失神,他只是想来看看谢辉,问问他那日眼神中的含义,可是答案出乎他的预料。 “你会善待霸州百姓吗?”谢辉问,这是父亲最后的遗言。 “会的。”莲烬点头,他答应的事从不失信,只要他还在傅尘霄身体里一天,他就会坚守对谢知州的承诺,他相信傅尘霄本人也会这样做。 莲烬思绪飘回皇宫前,夕阳斜斜照射在宫墙之上,琉璃碧瓦反射出耀眼的光辉晃了晃他的双眼,精致辉煌的大内皇宫之下是一滩腐烂的淤泥,是皇朝擦不尽百姓的血泪。 莲烬厌恶弱者,厌恶少年时软弱无能的自己。 过去他只看得见自己,对别人毫不在意,只想着如何让自己多活一日。 可是这个地方的每个人都在告诉他,众生皆苦,每个人都经受着世道的折磨,千姿百态,无一不苦。 就连他第一次放在心上的哥哥,那么温和的人,也有不为人知的痛苦。 原来这世间众生皆苦,他的苦难不过一滴水砸进汪洋大海,溅不起一丝水花。 善良的、凶恶的、仇恨的,最后都会被死亡终结所有。 张桐、谢雨、谢辉、太监,还有数不清战死沙场的将士,他看着这些饱受折磨的眼睛,再也下不去手。 他们不再是除他以外的任何人,而是溅在盔甲上滚烫到能灼穿钢铁的血液,是苦难之中依旧温和的生命。 那眼神实在太重、太重。 莲烬想,他再也不能借着过往的苦难为自己开脱了,他再也不能对别人的生命视若无睹。 曾经他刻意忽视的,如今却不得不承认,他和这些凡人、蝼蚁都是一样,他杀不了这些人了。 不是心慈手软,是迷失。 莲烬仿佛再次坠入虚空之中,无所依凭,混沌一片。 飘浮在虚空之中,叶泫听见一个苍老深邃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你为何执剑?” 叶泫无法开口,下意识在心中作答,“为了责任执剑。” 叶家启蒙剑道的时候,执剑长老便问过他们这个问题,不知道自己为何执剑永远无法修成正道。 叶家弟子由执剑长老指引,领悟自己的剑心。 可叶泫不一样,他的剑道,从出生之时便注定,像一处灵魂烙印,贯穿他至今的十七年人生——责任。 为了责任执剑,为了家族挥剑。 他贯彻这个信念,没有一时一刻违背,哪怕有过不解、怀疑,可这早已成为他灵魂深处的习惯。 几乎是本能地,他给出了答案。 “少年,你真的这样想吗?”似乎听见了他的回答,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 第35章 第35章 还恩决裂 叶泫不知如何作答,从第一天学剑开始,为责任执剑就已经铭刻进他的脊骨,除此之外他给不出别的答案。 那声音就在他耳边,发出重重的一声叹息,“天地四象五行六道,人人各有命数,你是少有的命外之人,是天地大道的变数,合该无拘无束。你的道,错了。” 命外之人是什么? 我的道又是什么? 叶泫不知这位是何方神圣,能将他们拉到虚空之中,必有大神通,他有些急切地在心中大喊:“前辈,我的同伴,他们没事吧?” “各人各有其道,各有命途。孩子,进入此处,你只管寻道便是。”那苍老的声音和蔼地回答。 叶泫觉得虚空之中有什么东西落在了他的头顶,轻飘飘的,让人安心,让人昏沉。 再睁开眼,叶泫已经离开了虚空,四肢五感逐渐回到他的躯体之中,脑海里却还回荡着那位前辈最后的话。 他这样说,莲和雪亦情他们应该没事吧? 这里难道是什么秘境? 进到这秘境之中是要让他们寻道? 虽然来到这里有许多疑问,但好在其他人应该与他一样平安,叶泫也就逐渐平静下来,头脑也清醒了不少。 抬眼打量了一下周围环境,叶泫突然愣住了。 这里竟然是他的梧桐别院,他回到了临安叶家。 下一刻,更令他不能平静的事发生了,他想下床出去看看,可是他竟然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不论是四肢还是唇齿,他都不能控制,他就像被困在这具身体里一样,只能旁观一切发生。 他的身体就起身了一瞬又倒了回去,仰躺在床上,被子凌乱地堆在身侧,竟又闭上眼睡着了。 叶泫的视线也随之被切断,他很想伸手把被子盖整齐,再把四仰八叉的双腿收回来,现在的姿势实在太不雅观了。 可是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默默焦急,发不出任何声音。 过了一会儿,叶泫感到有人推了推他的肩,焦急道:“二公子,公子,快起床,要迟到了。” 叶泫听出这是叶散人安排在他梧桐别院里家仆小马的声音,顿感一丝奇怪。他在家时小马很安静,每天就打扫打扫他的房间,收拾收拾别院的花草,几乎不出声,也从不与他搭话,怎么今天会来叫他起床? 随后,叶泫听见自己懒洋洋地说:“不去了。” 他没有睁眼,只能靠听觉分辨自己现在的情形,小马应该十分焦急,推他的力度和频率都更急切了,“公子!你自从月初落水之后就这样了,你再不去真的会被家主处罚的!” 落水? 叶泫记得确实是有这么一回事,是他十四岁的时候,路过家中正在修葺的水池,被散落在四周的木头绊了脚,一不小心就掉进了水池之中。那时他不识水性,年纪也小,掉进去就慌了神,呛了好几口水。 后来他被家仆救起来,生了一场大病,叶散人一怒之下把所以参与修建水池的人都赶出了临安城,那未完工的水池就此荒废在了家中。 他现在回到了十四岁那年? 掉进水池之后他性情有变化吗? 他的身体回答了他这个问题的答案,“处罚就处罚,我要睡觉,你出去别打扰我。” 叶泫说话的声音懒懒散散的,带着刚睡醒的朦胧,好似对什么处罚都毫不在意。 小马很着急,但叶泫不动如山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他也没辙。 小马实在想不通自家温文尔雅、恪守规矩的公子怎么落水之后就变成这样了,往日不需人叫,每日寅末准时结束冥想起床,梳洗一番就去明镜阁。一年到头都这样,没有一日偷懒耍赖。 但公子现在也不冥想修行了,甚至连明镜阁都不去了! 好一阵,叶泫都没有动静,小马也没有办法,只能退出房间。 叶泫不知道现在自己是什么情况,他意识清醒,却无法控制身体,这是秘境的安排吗?他这样怎么寻道? 控制这具身体的又是谁?是他自己? 可是这行事作风实在和他差别太大,根本不像他能做出来的事。 叶泫只能在心中默默疑惑,床边的日光阴影一点一点缩短到另一边,“叶泫”始终不醒,一直躺在床上。 别院门口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随即房间门被猛地推开,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叶泫”被这声音吵醒,慢慢睁开双眼。 叶散人皱着双眉,周身还带着室外的寒气,一言不发地站在他床前,小马就跟在叶散人身后,担心地张望。 “叶泫”缓缓起身,也不行礼,就和叶散人大眼瞪小眼地相对站立。 “你的伤早就好了,今天为何不去修学?”叶散人语气严厉,若他有胡子,或许现在就竖起来了。 “叶泫”随意站着,只穿了一身里衣,领口歪歪扭扭地敞开,露出一截白皙的锁骨,“他们修为还不如我,去修那破学有什么用?” 叶泫内心一惊,他也曾有过这个想法,但叶家弟子成年之前不论修为都要在明镜阁修学,他不想违背规则。所以哪怕他十三岁就修出了金丹,之后许多年依旧和同辈弟子一起在明镜阁按部就班地修学。 这种话他从不敢说出口,叶散人现在的反应就和他曾经猜想的一样,肉眼可见的愤怒,一只高高举起的手就要落下。 “混账!”叶散人怒火冲天道。 熟悉的刺痛没有到来,“叶泫”伸手挡住了叶散人要落到他脸上的巴掌,架在身前,用叶泫从不曾有过的语气冷冷道:“我怎么就是混账了?” 叶散人的手仿佛被铁钳禁锢住,动弹不得,他看向比自己矮了一头的少年,竟不知叶泫已经有了能与他匹敌的力量。 叶散人用力挣脱,甩了甩衣袖,将手收回身前,冷哼一声,“你如今也是翅膀硬了,连父亲的话都不听了,还敢和我动手。不修学不修炼,青天白日就在家里睡大觉,你不是混帐谁是?” “叶泫”微微抬头与叶散人对视,叶泫还是第一次看见父亲如此生气的样子。叶散人嘴唇有些颤抖,只能攥紧衣袖稳住身形维持身为家主,身为父亲的体面。 “睡个觉就十恶不赦了?我就是不去,我就是十恶不赦,我就是混账,那又怎样?”他冷冷反问,话语之中没有不满,没有挑衅,没有情绪,只有平淡。 叶散人被他这句意想不到的反问噎住片刻,转而燃起更盛的怒火,“我还治不了你了?”他边说边拉起叶泫的手臂,将他拽着走,“出去,去跪家祠。” 小马就在一旁,怎么也想不到一向相处“融洽”的家主父子怎么会忽然之间吵成这样,犹豫上前,“家主,家主!公子只是落水之后心情不好,您别和他一般计较啊!” 叶散人没有理会一个家仆,挥手将拦在门口的小马推开。“叶泫”安抚地给了小马一个眼神,摇摇头让他不要跟上来。 随后用空的那只手掰开叶散人的手指,整理仪容,施法取来挂在门口的外袍披在身上,迈出房门,淡淡道:“我自己会走。” 叶散人气的吹鼻子瞪眼睛,他想不通自己那么“听话”的儿子,从没让自己操过心的儿子去哪里了,叶澄十四岁的时候也没像他这样突然叛逆啊。 两人沉默不语,一路无话地走到了家祠。 叶泫来这里的次数不多,他一向遵守家规,不怎么会到家祠或者戒律堂受罚,只有节日祭祀的时候才会到家祠上香。 这还是第一次他因为顶撞父亲而被带到这里。 “叶泫”二话不说就跪在蒲团上,眼神之中没有多余的情绪。 叶散人见他这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更加来气,抄起铁木棍就往“叶泫”身上打去。他没有丝毫留情,不出几下,叶泫的身体就有些摇摇欲坠。 “知不知错?”叶散人狠狠道。 他从来不是一个慈爱的父亲,这些年他修为平平,要坐稳家主之位必须要有铁血手腕,只是叶泫是他现在唯一的孩子,一直以来也都表现得听话懂事,没让他多操心,所以这些手段除了叶泫幼时常用,现在已许久未在叶泫身上施展了。 如今这孩子不知道抽的哪门子疯,竟然学会了顶撞亲上。这是他们这一脉最后的孩子,不能让他脱离自己的控制,他必须优秀,不能有一点瑕疵。 “叶泫”的后背微微有些颤抖,但他依旧挺直脊背,道:“你也就只能用这些手段来控制我,我不知自己有什么错要你这样罚我。” 叶泫死不悔改的态度彻底激怒了叶散人,他一杖又一杖落下,直到将叶泫彻底打倒在地,都无法从他嘴里听见一句认错的话,连服软求饶都没有。 他无可奈何,只能拂袖离去,临走时撂下一句话,“你如此执迷不悟,就在这里一直跪着。” “叶泫”倒在地上,后背被打得皮开肉绽,鲜血从青碧外衣上渗出,染湿了一大片。叶家家法铁木棍上带有仙道符文,造成的伤害很难用灵力愈合,也无法用灵力抵挡。 “叶泫”趴在地上,唇角不受控制地流出鲜血。 “呵呵咳……”他突然笑出声来,没笑两下就被鲜血呛住了喉咙,叶泫能感受到后背的瘀伤,也能感受到此时胸膛之中起伏的快意。 “也就只有这样的手段罢了。”他擦去唇角血痕,喃喃道。 叶泫就这样撑着身体跪坐起来,后背的痛感剧烈、清晰,可是有更强烈的东西支撑着他直起腰身。 鲜血就顺着他的脊背缓缓流下,渐渐将他跪着的那块蒲团染红,朝着他的四周缓缓流淌。 小叶本人做不到这么决绝,他非常重视自己有的东西,因为他有的东西不多,即便掺了杂质也不会轻易割舍。秘境中的“叶泫”其实是他内心最深处的影子,以最极端的方式反抗,借以让他明白自己内心模糊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5章 第35章 还恩决裂 第36章 第36章 还恩决裂 三天三夜,“叶泫”就那样跪在家祠里,没有移动半分。 他就像一尊血铸的石像,被棍棒打碎了皮囊,鲜血顺着缝隙流淌而出,不曾停止。干涸的血迹凝在他身上膝下,新鲜的血液就在干涸的褐块上缓缓流动。 虽然他面上没有表情,只是闭着眼静默,但叶泫可以感受到自己胸中始终燃烧着的火焰。那是一种奇异的快感,混合着一丝释然,等待着一个期限到来。 叶泫从未像昨天那样和叶散人说过话。 他总是听话的,鲜卑有礼的,没有任性,没有针锋相对。在不如意和痛苦的时候,他都巧妙地消化掉了那些情绪,给父亲、长老、其他弟子留下一个完美的少家主形象。 这不是因为他对这样完美的自己着迷,只是从来他都被要求成为这样完美的人,他早已习惯,乃至于根本不知道真实的自己究竟是怎样。 这个“叶泫”却不一样,他敢那样开口说出压抑在心中的话,他敢作为一个人反抗叶散人的权威。 他比我勇敢太多,叶泫这样想。 离开家再回过头看,原来曾经不自由的樊笼,关住他的锁链这么脆弱。 这个“叶泫”说:“也就只有这样的手段罢了”。 是啊,他们能做什么? 打一顿,关起来,罚跪祠堂,逐出家门,除了这些,还能如何困住他的双翼呢? 这些手段竟然都如此单薄,可过去他却始终无法抛却那些对亲情残存的渴望,对权威的习惯性顺从。他总觉得自己欠家族太多,就是这些微不足道的东西将他一生困于囚笼。 他要走,没有人能拦得住他。 大不了将这一身相连的血液流尽、流干,来偿还他欠下的生养之恩。 大不了就让这祠堂里列祖列宗的烛火将他烧成灰烬。 还能如何呢? 他竟如此理解“叶泫”与他截然不同的处事方法,就好像有个人走到他性格的另一端,替他做了那些只想来都觉得罪恶的事。 原来过去顺从带来的伤痛绵延经年,此时身体上的疼痛却让他的心如此轻盈。 这样的自己或许是更好些吧。 修仙之人身体多年淬炼,跪到第三天夜里才到极限。“叶泫”扑通一声扑倒在地上,他已经没有多的血可以流了,唇色苍白得吓人。 小马一直守在祠堂外,这三天,不论他进去如何好说歹说,“叶泫”都不愿意服软,也不肯动一口吃食。 他实在是担心,听见祠堂里扑通一声,立刻就冲了进去,只看见“叶泫”倒在干涸的血泊之中,一身衣袍洇成暗红色,往日里清俊的一张脸显出枯败。 小马赶忙上前试探“叶泫”的鼻息,还好有微弱的鼻息打在他指尖。小马暗暗松了口气,正想起身禀报家主,一只鲜血淋淋的手抓上了他的手腕。 “公子……”小马轻声喊道。 “叶泫”还保有一丝神智,他费力抬起沉重的眼皮,“帮我从戒指里取一个绿色瓶子出来。” 小马依言,将灵力注入寒山玉戒,取出一个绿色的琉璃小瓶,他虽然只是家仆,但也多少知道一些仙门术法,这个瓶子他曾在药铺里看见过,“这难道是大回魂丹?二公子你要这个做什么?” 大回魂丹能在短期恢复一个人的全部功法,修复身体损伤,但副作用极大,药效结束之后会出现强烈反噬,将原本的伤势倍加奉还,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使用。 “叶泫”没有回答他,拿过他手中的药瓶取出一粒就往嘴里塞,小马赶紧拦住,“公子,吃不得啊,这药吃了多伤身啊。” 奈何小马不敢太用力,怕拉扯到叶泫的伤口,最终还是被抢了过去。 一阵轻柔的蓝色灵力在叶泫身上铺开,薄薄的蓝色胶状物质在伤口上生成,几息之间他的伤口就不再疼痛,体内灵力瞬间充盈起来。 小马扶着他起身,叶泫就这样裹着一身鲜血淋漓的外袍向外走去。 离开家祠后,叶泫就松开了小马,不顾反对快步朝叶家大门走去,他要堂堂正正地从大门离开。 叶散人大概也接到了消息,叶泫走到叶家大门前他才赶到,直冲叶泫走来,“你到底想干什么!” 叶泫不答,叶散人就上前想抓住他,被叶泫挥手推开,“你拦不住我。” 叶散人勃然大怒,吩咐几名近侍一同上前捉拿叶泫。 虽然叶泫吃了大回魂丹,修为恢复,但此时他只有十四岁,这几名近侍都是天境修为,他也无可奈何,只能被扣住跪下。 “我们怎么对不起你了?你非要这样?”叶散人实在不知该拿他如何是好。 叶泫冷笑一声,怎么对不起? 是锦衣玉食,是名师指点,也是十四年甚至一生都不能踏出临安城,也是从来没有把他当人对待。 他们只需要一个没有感情、没有**的修炼机器,叶澄也好、叶泫也好,哪怕是叶三四五,叶珍贵,叶顺心都一样,他们从不需要一个有自主意识的人。 多好啊,从来没有对不起。 “你把我当人看过吗?”叶泫问。 明明此刻他浑身是血狼狈地跪在地上,只能抬头仰望,但那柔和的双眼不知为何变得如此凌厉,盯得叶散人心中有些发毛。 就好像此刻被审判的是他堂堂家主,是儿子逆反天罡审判父亲。 叶散人不懂他怎么会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你叔父走后,我苦心经营支撑家业。固然对你关爱不足,但你从出生开始,我们如何不是对你细心呵护,吃穿用度都是最好。修炼给你请名师,带你去洞天福地,什么资源都先给你了,还要怎样才算把你当人看?要我们把你供起来?” 叶泫抬起头,平静地望向叶散人,“从来寒冬腊月数九天气,都让我只穿单衣练剑。九岁那年,修为提升太慢你是如何罚我的?在英灵殿对战浑身是伤你可曾关心过?这么多年除了修炼的事,你问过我几次?我是人!不是你们手里的傀儡布偶!” “人不能太贪心,你已经有了别人所没有的,比你不如的人一大把,你适可而止。”叶散人冷冷道。 实在忍不住,叶泫大笑出声,他早就知道和叶散人说话是对牛弹琴,他从来不会倾听他的想法,不在乎他的痛苦。 太好笑了,因为有人比他更苦,他的痛就不值一提吗? “你问我我想不想要了吗?我不要!什么锦衣玉食、家主之位我通通不要!都是狗屁!”叶泫大声道,同时猛地发力挣开周围近侍钳制,站起身,取出寒山玉戒中的常青,一剑朝脊骨劈去。 这一剑融合了凌叶剑的剑势,太快,太出其不意,没有人反应过来。 “哐当”一声,一个东西砸到地上发出脆响,那竟然是一块晶莹剔透,莹白发光的骨头。 “你?!”叶散人被这一下惊得忘记了愤怒,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叶泫会做到这一步,竟然能决绝地剔除自己的天生仙骨! 他冲上前握住叶泫双肩,用力拉向自己,“你到底在想什么!”一边说一边施法拾起掉在地面的仙骨,对着周围茫然的众人大喊:“都愣着干什么!!快去找医师啊!” 叶散人拽住叶泫要将他抱起,叶泫却忍住剧痛挥开了他的手,“父亲,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他停下吸了一口气,“方才看到这仙骨,你第一时间想的是什么?是完了叶家后继无人了,还是我的儿子受伤了?” 叶泫没有去看叶散人的表情,他们都对答案心知肚明。 他撑起残躯向外走去,大回魂丹的药效还在,虽然没了仙骨之后体内灵力飞速流逝,但他体内还有一些灵气储存在金丹之中,能够支撑他最后的路。 叶散人看着叶泫的背影说不出话来,他最清楚自己刚才究竟想了些什么。 叶家是不是后继无人了? 没了仙骨叶泫和废物有什么区别? 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又要培养出头了,怎么还是这样? 可此时他还是不解,没有任何契机让叶泫的性情发生这么大变化,乃至于对自己如此狠绝,半份亲情都不挂念。 他不会明白从出生就没有被抱在怀中呵护过,只一味将责任强压在肩头的孩子,真正想要是什么。 叶散人或许有那么一瞬间被触动,可他到底不是那样善于理解的人。他示意近侍上前将叶泫抓回来,哪怕剥离了仙骨,他也要给叶泫重新安上,没有人能从叶家想走就走。 在近侍碰到叶泫之前,叶泫主动转身,看着叶散人眉毛上挑,仿佛在说,我就知道你会这样。 下一刻,白光一闪,叶泫就从原地消失了。 是缩地成寸符,叶泫用缩地成寸符离开了叶家。 可惜最后,他也没能如愿,没能堂堂正正地从正门离开。 白光再次一闪,叶泫已经出现在千里之外杳无人烟的荒野之中,催动缩地成寸符耗光了他强行获得的最后一丝灵力,叶泫栽倒在一棵参天巨柳之下,没了动静。 但在他身体里的那个叶泫却依旧清醒着。 方才的一幕幕不断在他脑海中浮现,三日间还尽一身血脉,家门前削骨还恩,这个“叶泫”太决绝。 强行剥离仙骨的疼痛如此剧烈,他却眼也不眨地挥剑,那一瞬他感觉整个后背如同被雷电劈开一般,曾经清晰充盈着灵力的经脉迅速枯竭,就好像将他的根基筋脉连根拔除,撕心裂肺。 在家祠受的伤和大回魂丹的反噬一同出现,没了灵力压制,他快要被这撕心裂肺的剧痛折磨地发疯。 “叶泫”可以痛得昏过去,他却不能,只能旁观一切发生,清醒地感受所有痛苦。 奇异的是,此刻他的灵魂,第一次感到如此轻盈。 第37章 第37章 剑谷寻道 等待身体苏醒的时间,叶泫也没闲着。 这几天发生的事给了他很大触动,这很可能是秘境给他的考验,他要从这一切中悟道,悟出他第一次执剑时就应该明白的道。 秘境中的“叶泫”与他本人行事风格大不相同,就好像是隐藏在叶泫内心深渊裂缝的最深处,长期压抑,用铁链捆住全身上下的野兽,被这秘境的神秘力量释放。 如果这一切都是为了让他寻道,为了让他明悟为何执剑,那他该如何作答? 不是为了责任,责任或许是他执剑的理由之一,但绝不是他的道。 他从不否认自己身为叶家少家主享受了许多福利,他接受的教导也让他愿意为了责任执剑,守护家族弱小,重铸世家荣光。 可世间万物都有两面,他有时也深深厌恶这样的自己,这样的家族,这样的责任。 那宗祠之中传承千年的长明灯无时无刻不住炙烤他的心,整齐摆放的灵牌始终像一座大山压在他肩头。 他要的,只是问一声他是否愿意。 自由,他想要自由,想要自由地行走在世间,不再被束缚,不再受牵绊,不再拘囿于一片四方大小的院墙。 为了自由,他可以不顾一切,甚至将刀锋对准自己,斩出一身鲜血淋漓也无所畏惧。 从今往后,不再为责任执剑。 叶泫要为自由执剑,哪怕一身残躯,也要跨过山川湖海,到达宽广自由的彼岸。 □□的疼痛也困不住他第一次反抗雀跃的灵魂,叶泫在心中默念,未来的人生,他只做自己。 参天巨柳垂下柔软的柳枝,嫩绿的叶抚上叶泫因疼痛而紧皱的眉眼,好像一双金陵画舫上最柔软纤细的手,替他拨开烦闷郁结。 柳树只会生长在湿润温暖的土壤里,宫苑的琉璃砖瓦坚硬冰冷,严丝合缝地排列,没有生命能从砖瓦缝隙生出。 宫阙巍峨,皇宫大殿金碧辉煌,雕梁画栋,每根大理石柱都由工匠花费上百个日夜精心雕刻出真龙盘踞,彩凰齐飞,美不胜收。 此时却被鲜血浸染,斑驳血迹洒满了地面铺砌的晶莹玉砖,经年不散的龙涎香混合着血液的铁锈味飘荡在大殿每个角落。 两侧盘龙柱旁各有一方玉石堆砌筑成的清池,水面上飘荡着几朵名贵的天山雪莲,日夜用山泉寒冰模拟天山环境,将广阔天地孕育而成的雪莲禁锢在一方小小的水池里。 清丽的雪莲自出芽之日便不染纤尘,终生洁白无暇,可战乱之中,连皇帝都不见往日尊贵,又有谁在意几朵莲花呢? 清白的花瓣沾染四溅的肮脏血迹,殷红浸染纯白无暇,雪莲成了血莲。 这一幕落入莲烬眼底,曾几何时,他曾像一条死狗倒在莲池旁,伤口汩汩溢出鲜血,好多血,他的身体里怎么能有那么多血? 鲜红的血是最好的染料,顺着花瓣上纤维的纹理蔓延,染红一池晶莹洁白的水莲。 他不会向任何人求救,因为没人能救他。 临死之际,他只想用手擦去那水莲洁白花瓣上刺眼的血污,可他的手上也都是鲜血,越抹越红,将那莲花彻底浸染。 世间容不下这样洁白无暇的东西,世界是混沌的,浑浊的,无可救药的。 莲烬用剑尖挑起一朵血莲托于掌心,漫步走到皇帝跟前。 皇帝也不怕他,坐在宽大精美的龙椅上,一手抱着面容娇美的妃子,一手拿着盛满美酒的酒樽,半倚着看莲烬拾阶而上,执剑走到他近前。 剑锋抵上他的脖颈,皇帝也没有丝毫畏惧之色,平静地松开手,妃子花容失色地跑开,皇帝无奈地扬了扬嘴角,“尘霄,你终于来了。” 身体本能地颤抖,傅尘霄的胸膛不受控制地起伏,似乎有太多话憋在他胸前。 莲烬替傅尘霄开口,以一个忠心耿耿最终反叛的将军口吻道:“你到底为什么眼里容不下一个将领?南江吏治不明你为何不管?如果我没有入狱,南江百姓就不会走投无路起兵谋反,你到底在想什么?” 傅尘霄的质问格外愤怒,掺杂着委屈、困惑种种复杂情绪,任谁听了都无法平静。 皇帝却没有什么反应,他没有被这段质问说得面红耳赤,也没有对横在他颈侧的长剑露出畏惧神情,只是微微坐直让自己舒服一些,“君王权谋制衡,你独霸南江一洲,南蛮野子只知你傅尘霄,谁知朕才是大梁皇帝?你这样功高震主的将军,谁能容下?” 莲烬一剑震开皇帝靠近唇边的酒樽,青玉酒樽哐当落地,摔了个四分五裂,“现在就是你想要的?君臣嫌隙,百姓谋反?愚蠢!” 皇帝也不气恼,平静道:“没想到你在南江的影响那么大,钦州、徐州、霸州又那样无能,让你杀到了这里,成王败寇,朕也没什么好多说。” 无能,多轻飘飘的两个字,钦州、霸州将士死战不退,血流护城河,落在皇帝这里,就只得到了无能两个字。 微微用力,剑锋刺破皇帝娇生惯养的皮肤,血液顺着颈项滑进华贵的绣金龙袍里,莲烬问:“你不怕死?” 除了本能地向旁边躲闪一瞬,皇帝再没有其他动作,“不怕啊,怕也没用不是吗?” 南江叛军攻下霸州,北境叛军也攻下幽州、冀州,与南江叛军合围京城,皇帝知道禁军绝挡不住杀疯了的叛军,等待他的只有死路一条。 皇帝轻笑一声,用整个大殿里的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说:“朕生来就是天皇贵胄,受万民叩拜,称帝二十年,万万人之上,朕早就享受够了,而今就是一死又如何?” 是了,他是皇帝,活着的时候无人不敬,没有人敢忤逆他,可以对天下人生杀予夺。什么黄金玉器、美酒珍馐、绝代佳人,只要是他想要的,他都能得到。 如今就算是死,他也没什么遗憾。 至于什么祖宗基业、万里江山,亡国之君的骂名,他全不在乎,他只要自己快活,哪管得了这些。 皇帝的声音如此洪亮,全然不像死到临头之人,“朕死,和那些贱民死的分量怎么可能一样?朕是皇帝,是天子,你们要改朝换代,都得先把我杀了才行,杀不了我你们永远是叛军!” “来啊,来杀我!”皇帝几乎是有些猖狂地张开双臂,紧贴利剑,好像此刻被困住的人并不是他,他依旧是万人朝拜的圣上。 这一幕荒唐得可笑。 那些平凡的百姓,踏踏实实种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辛苦一年到头,赚的钱或许连皇帝砸碎的酒樽碎片都买不起。 一场大雨就能摧毁的百姓无比渴望能活下去,哪怕一无所有,只要还有一勺稀得瞧不见米粒的汤水,只要还有树皮,他们都能挣扎活着,继续过那样平凡的生活。 而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此刻却毫不在意自己的生死,如他所言,他享受的东西是天底下最好的,没人比他更尊贵,现在拿走他的生命他也没有畏惧。 多荒谬。 哪怕再卑微也要挣扎活下去的普通人,只能被天灾、战争无情碾碎,曝尸荒野。 享尽万民供奉,玩弄权术搞得君臣离心、贪腐横行、民不聊生的皇帝,却毫无忏悔,随意舍弃性命。 受尽苦难惨死的人想活。 享尽荣华富贵的人想死。 公平吗? 这就是世道吗? 莲烬的剑无法再近半分,这样一剑下去,固然能了结这昏君无耻的一生,可也遂了他愿,给了他一个痛快。和那些惨死的、无辜的百姓相比,实在太便宜了。 他的剑,有了该指向的方向。 “你是天杀星下凡,你就是为了杀戮而生,你迟早会造下无穷杀业!” 始终萦绕在他耳边的低语此时变得更加清晰。 他曾经无比憎恨这个世界,未曾获得一丝温暖,两次濒死,历尽折磨。过去他只见自己,他的道是仇恨,是为了复仇执剑。 可现在,他偷了叶崇的身份偷到第一丝亲情的温暖,第一次有了容身之处,透过这方秘境见到了众生之苦,众生之善,也算是见了天地,见了众生,他曾经的痛苦不再浓烈。 如果说他生来就是为了杀戮,那为什么要杀无辜的人?他要杀,就杀践踏他人的败类,杀妄图凌驾于众生之上的权贵。 他的道,是杀戮之道,亦是审判之道。 此剑既出,必嗜血而归。 莲烬看着眼前猖狂无畏的皇帝,想要真正杀死他,一剑封喉做不到。 他剑锋向上一挑,一剑划过皇帝含笑的左眼,剑伤从额头蔓延至左下颌,他冷冷道:“杀你,也太便宜你了,这一剑,治你目无百姓之罪。” 皇帝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再也没了方才的从容,双手捂住被刺穿的左眼,忍不住发出一声哀嚎。 又是一剑划过,金銮宝殿的光辉刺得剑光夺目,皇帝的右耳落地,“这一剑,治你充耳不闻民生疾苦之罪。” 皇帝的右手从肩部脱离,迸射出一道血线,“这一剑,治你苛捐杂税,纵容**之罪。” 最后是一条左腿,“这一剑,治你骄奢淫逸,残害忠良之罪。” 皇帝在地上不能动弹,左腿被利落斩下时他已经因剧痛昏迷,失去了意识。 周遭鸦雀无声,殿前侍卫被义军围着不敢上前,义军看着自家将军做的事,心中只觉波涛汹涌。 这可是皇帝啊! 竟然活生生被他削成了人棍! 小莲:想出幻境了,想见哥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7章 第37章 剑谷寻道 第38章 第38章 剑谷寻道 真正能杀死这个昏君的,不是抵在身体要害上的剑锋,是要彻底摧毁他的高高在上,摧毁他蛀虫一般的生活。 他被包扎好断肢,哪怕是兵临宫城,仍然美人在怀,佳酿入喉,叫嚣着要叛军杀了自己的皇帝陛下,醒来时也不得不惨叫嘶吼。 他独眼残耳,缺胳膊少腿,往昔体面再不复存。几经寻死,都被救了下来,傅尘霄要让他知道这世上还有比死更可怕的事,让他受一受百姓受过的苦。 待他伤好到能下地,傅尘霄隐去他的姓名,扔到京城贫民窟,随乞丐一同乞讨。 就让这不可一世的皇帝去过他口中庶民的日子,感受自己曾经犯下的罪孽。 两个月后他在破败的猪圈旁被乞丐发现,尸体已经开始腐烂。没有人给他下葬,猪圈主人晦气地将他丢进乱葬岗。 大梁最后一位皇帝以这样低贱的方式结束了生命,与他想象中高傲尊贵,影响深远的死法相去甚远。 傅尘霄拥护义军领袖登上皇位,开辟新的纪元。 至于莲烬,早在处置完皇帝之后就脱离了那个世界,回到虚空之中。 “没想到你是最先悟道的。”那道苍老的声音再次在莲烬耳边响起。 果然只要悟道就能脱离,莲烬问出那个最困扰他的问题:“你究竟是谁?” 老者没有隐瞒,“我是寻道剑谷的谷灵,你们是有缘之人,方才得以进入剑谷,在悟道秘境里寻道。” 谷灵在虚空之中长叹了一口气,“你身负天杀星命格,可知为何?” 莲烬摇头,他很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但为何会是他,莲烬也有许多疑惑。 谷灵道:“天地万物初始,宇宙太一,万古流逝后,真神盘古一斧破开混沌,清气上升成天,浊气下沉为地,乃化太一为阴阳,万物调和。 上古天乱之后,诸天星宿得大道之力,掌世间纷乱诸事。 万年来,人间、仙界、魔域,因着各种争斗产生了大量杀气、怨念,这些都是天杀星管辖范畴。 早先还能借天地清气化解,近些年却已不能压制,有爆发态势。 一旦天杀星失控,积聚在星体之中的万年杀气便会泄出,三界血腥暴力气息激荡,将再无宁日。” 这些话信息量很大,莲烬问:“所以?” “天杀星顺承天道下凡历劫,以自身应劫化解天地劫数。要以杀戮平息天杀星积攒万年的杀意和怨念,平息天地间激荡的浊气,方可回归仙位。这些本不该由我告诉你,是衡武剑神特意托我告诉你此事。” “衡武剑神?” “是的,衡武剑神就是寻道剑谷的谷主,早已升上天界,你身为天杀星,有缘能来到剑谷,主人也愿意多提点你一番。” 谷灵没说的是,神不能轻易干涉下界因果。 天杀星下凡主凶,难以控制,要化解天地怨念,须以天杀星为载体,将杀戮之气在杀戮中释放,极易失控,弄不好甚至会使怨念提前爆发。 原本进入剑谷的人都能得到一定提醒,但衡武剑神摸不清天杀星在下界的性格,只让他进入悟道秘境之中自己摸索。 所谓提点,也不过是衡武剑神希望以剑谷秘境之力指引他找到一条合适的道路。若是莲烬有偏激行为,便在此强行抹杀,待天杀星回归仙界再做打算。 好在衡武剑神观莲烬在秘境中的一番行动并未出格,才安下心,嘱咐谷灵告知天杀星使命。 莲烬闻言没有回答,他这短暂十几年的生命,因身负天杀星命格,几经波折,家破人亡,由人堕魔,被魔君觊觎追杀,种种不幸皆源于此。 今天忽然来个什么谷灵告诉他,你存在的使命就是为了消化天地怨气,拯救苍生,他不免觉得有些可笑。 谷灵不必听他言语便能知他心中所想,缓缓道:“天杀星主杀戮,净化天地杀意、怨念,你可知怨念从何而生?” 莲烬只知道自己现在怨念就挺重的。 谷灵自问自答,“如果说爱和善念代表光明,那么怨念就是光明之下的阴影。光照之处固然夺目,但光照射不到的地方都是阴霾,充斥着怨恨和不满足。” “万物皆有怨念。凡人一生产生的怨念远远大于善念,怨恨生不如人,怨恨仕途坎坷,怨恨天灾无常,一切不顺都会产生怨念,由凡人吸收清气和浊气演化出的仙族、魔族也是如此。 万物生灵因很多事都会产生怨念,其中以杀戮怨念为最凶,被啃食的弱小动物,被践踏的植物,都在向天质问为什么受到伤害的是我?” “这些怨念无比强大,天杀星下凡化解积攒的怨念,也是想在这人世间亲身走一趟,亲身受苦,剥除七情六欲,无心无情,以己身应劫渡天地怨气。除了杀戮可以化解怨念,你自身受苦也是化解怨念的其中一环。” 莲烬不知道自己以前是天杀星的时候怎么想的,难道这些痛苦都是他应得的? “不,你以前不是天杀星,天杀星并不是神,它虽然有一定思维,但本质上只是一颗星宿,你只是它下凡时选中的凡胎,承载它的命格。” “记得傅尘霄吗?你在秘境中经历的是你前生的故事,正是因为你前生做将军时造下许多杀业,又积下大功德,天命才会选中你。” 莲烬一愣,原来那秘境之中经历的一切并非虚假,竟然是他前生真实经历过的事,那些人,那些望向他的眼神都是真实的。 这一切实在太复杂,莲烬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他一下被灌进了太多信息,也不知该如何反应。 难道要他平静地接受自己忽然背上大使命,要拯救世界的现实? 谷灵道:“我知道的也只有这些,你既已寻到自己的道,便循着这条道路向前就是。” 寻道向前吗? 莲烬忽然想起一事,问:“你知道辰镜吗?” 在魔域时,莲烬曾偷听到魔尊提起过辰镜,溪渊不知用什么手段得知这次九阙天的天元玄珍是辰镜,他说自己已经得到了天杀星命格,只要再拿到辰镜,就能飞升成神,一统三界。 谷灵道:“知道一些,辰镜是天杀星的能量核心,能映照诸天星辰,是联通天杀星本体的钥匙。只要得到它,你就能彻底融合天杀星的能量。” 莲烬道:“我知道它在无光之地,我需要尽快得到它,你知道无光之地在那里吗?” 谷灵半晌没有说话,似乎是在思考如何作答,“谷主推算过,现在还不是时候,或许几个月,或许几年它才会出世。你承载着天杀星神格,它本就是为你而生,时机到了你自然能够得到。 不过我必须提醒你,融合辰镜固然能获得强大的力量,但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到时候你可付得出?” 莲烬本想说自己没有付不出的代价,但不知为何,这个念头只在他心间闪过一瞬,最终没有说出口。 谷灵推了他一把,莲烬在虚空中翻转,只听谷灵的声音渐渐远去,“小友,有些代价也许你现在给得起,但真到了那个时候,也许一切又都不同了。你的道早有定数,且去剑谷等待吧。” “大哥哥!大哥哥!你可不可以再给我做一个竹蜻蜓啊,我的竹蜻蜓被铁牛抢走了呜呜呜。”一个小男孩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 一个穿着粗麻裙子的小女孩闻言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举起手中的竹蜻蜓大声道:“什么叫我抢了你的竹蜻蜓,露珠哥哥本来就是做来给我的!” 年轻男子席地坐在草地上,看着小女孩铁牛苦笑不得,放下手中的竹叶,一人一只手摸了摸两个小孩的头,柔声道:“怎么又吵起来了?每个人都有,你们要多少我就做多少。” 说完又用修长的指腹拭去小男孩脸上的泪珠,“小文,别哭啦,你一天流的眼泪都能把村子淹了。” 青年和煦地笑着,眉心朱砂痣夺目,赫然是断骨离家的叶泫。 男孩贺文害羞地扑进他怀里,眼泪和鼻涕糊了叶泫粗麻衣裳一身,瓮声瓮气地咕哝道:“露珠哥哥坏!” 铁牛瞟了撒娇的贺文一眼,不屑地扭过头,她最讨厌这样娇气的孩子了!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向叶泫靠近了些。 叶泫感受到向他靠近的身体,空出手把铁牛拉到自己身边坐下,环着贺文继续编竹蜻蜓。 这里是临沂的一处村庄,距离他离开叶家已经过了两年,他也在秘境中呆了两年。当年他重伤离家,幸得一名渔夫相救,将他带回自己的小木屋修养。 “叶泫”足足昏迷了半年才恢复过来,原本强行剔除仙骨只能修为尽散,没有仙家医师治疗只有死路一条,但他却全凭自己养好了断骨之伤。 因为他有两块仙骨,当年叶澄临死之前凭借换生之术将自己的仙骨传给了叶泫,这块仙骨多年来默默无闻地呆在叶泫体内。直到他自己的仙骨被强行剔除,这块仙骨才慢慢挪动到他的脊骨,填补了空缺。 得知这件事,叶泫也十分震惊,在现实世界里他从来不知自己体内还有这样一块仙骨,凝聚着姐姐对他的祝福和爱,默默陪伴着他。 后来他伤势痊愈,拜别渔夫,一路边养伤边北上,花了一年半才从南方到达临沂。 秘境之中两年,他的身体都不由他做主,不过大部分时候他的想法和“叶泫”都差不多,甚至叶泫有时会认为“叶泫”比他做的更好。 当年他有所感悟,但也没有得到认可离开秘境,或许为自由拔剑并不是他的道,他只能认命地呆在秘境之中。 至于“叶泫”北上临沂,大概是为了去拜访与他一样剔骨离家的叔父叶隐拙吧。 “叶泫”这一年半走得很慢,走走停停,这次刚进入临沂边界就遇到一处小村庄,偶遇了贺文和铁牛,被两个孩子拉着在这小村庄住了下来,算算也有一个月了。 叶泫一边编竹蜻蜓,一边想着自己的新名字“露珠哥哥”,不自觉地唇角弯得更高。 小莲:耍我呢? 小叶:抱抱小莲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8章 第38章 剑谷寻道 第39章 第39章 剑谷寻道 说起这个新名字,叶泫也是有些哭笑不得。 当时两个小孩拉着他聊得投机,问他叫什么,他便说了自己的真名。 铁牛听了之后,念了好几遍,“叶泫叶泫,好不顺口啊大哥哥。” 贺文拽着他的衣袖问他:“大哥哥,泫是什么意思啊?” 叶泫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温柔道:“就是水滴、露珠的意思。” 铁牛家人对取名字这件事不上心,一家人取名都只图一个顺口好记,她不多想便道:“那我们可以叫你露珠哥哥吗?” 叶泫温柔地揉了揉她的头顶,点头同意了这个新名字。 不多时他就编好了一只竹蜻蜓,递给坐在一边的贺文,小男孩欢欢喜喜接过,捧在手心不敢用力。 叶泫陪他们在山顶坐到正午,领着两个小孩回到村口,郑重地同他们告别,“小牛、小文,我得离开这里了。” 铁牛不明白他的意思,问:“离开?露珠哥哥你不回来了吗?” 说着她就红了眼眶,但是小铁牛生来就不爱哭,憋着不让眼泪流出来,“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们了?我再也不和小文吵架了!” 小女孩脸蛋圆嘟嘟,瞪着大大的眼睛不让眼泪掉出来,她不明白为什么一向温温柔柔的大哥哥要走,她以为只要像往常一样流几滴眼泪就能留住他。 “叶泫”蹲下身,目光与铁牛平视,“哥哥很喜欢你们,只是哥哥要去找自己的家人,等我找到了,还会回来找你们的。” 这也是叶泫的心声,他也是真的喜欢这两个小孩,喜欢这个村庄宁静的氛围。 这一年半最开始,叶泫还会着急自己什么时候能离开秘境,他担心莲烬他们会不会已经找到了自己的道,自己一直出不去秘境,他们该怎么办。 但这也由不得他着急,就算他日夜不停地冥想,叶泫也没有得到一丝关于离开秘境的指示,他只能顺其自然,跟着“叶泫”慢悠悠地在这秘境之中跋涉。 一切都真实地不像话,就像这两个孩子,他们无比率真,用纯粹的情感吸引了叶泫。 两个孩子舍不得他,追着要跟他一起走,“叶泫”用他们的家人威胁也没有,只能施下术法送他们回家,自己一个人踏上前往叶隐拙镖局的道路。 在这里的一个月,他也打听到了拙心镖局所在方位,直直朝着镖局前去。 两地相距不远,叶泫脚程也快,到镖局门口的时候天还没黑。叶泫向门卫提交拜帖,门卫恭恭敬敬地将他带进镖局。 管家是叶隐拙从前在叶家时的贴身书童,叶隐拙离开叶家时他主动陪同前往临沂,见到叶泫这张和戚嫣年轻时有些相似的脸,便确认他真是叶泫。 多年未曾见过临安家乡人,管家觉得叶泫来此或许是叶家愿意重新接纳叶隐拙的信号,热情上前握住他的手,“泫公子你来的真巧,老爷外出走镖已经小半年,估摸着没两天就能回来了,快来快来,刚好公子今日回来得晚,也还没用晚膳,你们兄弟也好认识认识。” 叶泫笑着被他拉进膳堂,拙心镖局没有严格的等级制度,膳堂里摆着七八张大桌子,所有人都在这里用膳,只是时间稍晚,许多桌子已经空了,只有中间那张还摆着没怎么动过的饭菜。、 一名少年坐在餐桌旁,身形不高,斯斯文文地夹起饭菜送入嘴中,听见门口熙熙攘攘的动静,抬眼望来。 “快快快,给泫公子添副碗筷。”管家笑意盈盈地将叶泫拉到餐桌边。 “言叔,这?”少年不解地问。 管家言廷拉过少年的手,交叠在叶泫手背上,“公子,这是你临安叶家的堂兄叶泫,泫公子,这是叶崇。 儿子像娘,他看了看两个眉目间没什么相似之处的两个孩子,道:“我都忘了你们两兄弟从没见过,年纪差得也不多,实在是……” 管家似乎想起了年轻时的叶散人叶隐拙两兄弟,眼眶都有些湿了,用衣袖蹭了蹭眼角,恢复笑意道:“都怪我一直在这里说,快快快,泫公子快坐下用晚膳。” 言廷接过下人递过来的碗筷放在叶崇旁边,将叶泫按在叶崇身侧坐下,给两个孩子留下独处的空间,自己招呼着来看热闹的下人离开了。 叶泫和叶崇坐得很近,叶崇似乎都不知怎么开口,呆呆坐在座位上,也不动筷。 最后还是叶泫先开口,从寒山玉戒中取出一块质地莹润的玉石放在桌上,“初次见面,我也没什么好给你的,这是我找到的一块玉石,质地不错,你拿去可以雕点小玩意玩玩。” 这话说得随和自然,换做两年前,叶泫大概说不出来,也多亏这两年他一路与不同人打交道,待人不再像从前那般木讷。 叶崇原本低着头,听见他说话,才缓缓抬头看他,下垂的眼尾溢出怯生生的眼神,小声道:“多谢堂兄。” “叶泫”笑着拿起筷子开始用饭,叶崇也才随之动筷,“叶泫”说:“你不必叫我堂兄,我们年岁差得不多,你叫我阿泫就好。” “好。”叶崇的声音轻得像蚊子一样,“那……那你叫我小崇就好。” “叶泫”一边用餐,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叶崇讲话,总是他说得多,叶崇说得少,几乎不会主动说话。 叶泫在体内旁观,有一丝异样闪过他心头,这个叶崇和他认识的叶崇差得太多了,不论是初见时携春意跃入窗台的鲜活少年,还是后来有些沉默孤勇的少年,都和面前这个叶崇太不一样。 虽然他们有着相似的面容,但气质却大相径庭,那双眼尾上扬的狐狸眼没有半分踪迹,眼前的叶崇眼尾下垂,睫毛修长,看着无辜又可怜。 甚至连他们的小名都不一样,他认识的那个叶崇不叫小崇,他叫莲。 叶泫默默打量着眼前这个男孩,只觉得又亲近又陌生。 原本发现“叶泫”要北上临沂时,叶泫也是期待的,这秘境绝不是幻境,一切都和真实世界别无二致,他也想看一看莲少年时的样子,看看他从小生活的地方。 可是这个叶崇实在太奇怪了,和他记忆之中的“叶崇”完全不一样,他羞涩又平和,全然不像他记忆中竖满尖刺不好接近的样子。 “叶泫”和叶崇这顿饭吃得还算开心,到最后,叶崇的话终于多起来,同叶泫讲了许多他拙心镖局和他自己的事。 “我……我性格不好,小时候大家都说我克死了我娘,都说我是没娘的孩子,都不愿意和我玩,但是父亲说我的娘亲很爱我,我很像她。”叶崇说起这件事的时候,眼神十分温柔。 叶泫了然,小时候被同龄人排挤,使得叶崇面对陌生人时有些怯懦,但叔父将他教的很好,他道:“叔父也是很爱你的。” 叶崇红了脸点点头,道:“我知道的,虽然父亲从来不说,但我都明白。” 他习惯从下向上看人,眼神诚恳又羞涩,“阿泫哥哥,谢谢你,父亲一直说伯父是他最好的兄弟,他总后悔我只能一个人长大,常同我提起你,说我们也会是好兄弟,以前我不懂,见到你我才知道,真的谢谢你,父亲见到你一定很高兴。” 叶泫揉了揉他的头,“我也谢谢你,真的,我也是一个人长大的,以后我们都有兄弟了。” 叶崇狠狠点头,腼腆地笑起来,眼睛弯出一个月牙般的弧度,笑得分外灿烂。 如他所言,叶隐拙收到言廷传信,次日赶回家中时大笑声传遍了镖局每个角落。 “好小子!小小年纪就达到丹境八重,比你叔父当年厉害多了!”叶隐拙和叶散人长得很像,但气质却大不相同,他留着一脸络腮胡,一身精壮腱子肉,足有脖子粗的手臂搭在叶泫肩头,震得他干咳两声。 “没有没有。”叶泫连忙摆手,退开一步,避开继续向他肩头拍来的手掌。 叶隐拙收敛笑意,有些欲言又止,道:“前年你父亲给我传信说起你的事,哎,当时我想,你啊你啊,怎么和我一样,肯定是我给你们带了个坏头。” “不是的,叔父,我只是……”叶泫也不知如何去解释他的行为,那些错综复杂的情绪,实在不知如何给他人提起。 叶隐拙这些年虽然离家,但他和叶散人关系很好,多年来未曾断绝联系,始终保持书信往来,他对叶家,对自己的哥哥始终怀有愧意。 “你不必多说,我懂的,你的情况或许比我更难一些。”叶隐拙沉声道。 若说这世上谁最能理解叶泫的心情,除了他自己,大概就是叶隐拙了,叶家是怎样一个古板沉闷的地方,对继承人要求多么严苛,他最理解不过。叶隐拙尚还有个哥哥能与他分担,叶泫只能一个人面对沉重的责任,压力可想而知。 他放轻力道,掌心轻轻搭在叶泫肩上揉搓,“既然离家,东西也都还给他们了,那就不想这些了,如今你还能修炼,都是自己的福气,往后过好自己的日子,叔父欢迎你。” 叶泫点点头,眼前视物都有些模糊了,这还是他第一次得到长辈的认可。 叶崇就站在一旁,也走上前,试探地将手搭在叶泫背上,轻声道:“阿泫哥哥,我也欢迎你。” “叶泫”回身看了他一眼,内心之中顿时充盈起前所未有的勇气和支持。 寄居在身体之中的叶泫有些恍惚,曾经叶崇家破人亡来到临安认祖归宗,现下秘境之中却是他剔骨还恩来到临沂寻求支持,种种都是因缘际会。 小叶:这个叶崇?好奇怪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9章 第39章 剑谷寻道 第40章 第40章 剑谷寻道 叶泫在临沂呆了半年,叶隐拙尊重他的想法,没有将叶泫来到临沂的事情告诉叶散人。 在临沂呆的越久,叶泫越能感觉到叶崇与他所认识的那个叶崇之间的不同。 他想不通,即便经历父亲去世,离乡到临安这些事,他也不应该会性格大变到几乎没有一点相似之处。 细微的小动作不一样,小名不一样,连剑法都不一样。 这半年叶泫不时会与叶崇对剑切磋,叶崇剑术承自叶隐拙,他不算很有天赋,剑招使得熟练,但远称不上好。剑势绵软,带着他骨子里的腼腆,这和莲锐利的剑势完全不同。 很多次,叶泫都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这个秘境造假,眼前的叶崇只是秘境编撰出来的人物,和真实世界完全没有联系。 可是叶泫知道这个世界就是真实的,除了叶崇,其他所有地方都和他所熟悉的世界、人物没有区别,他忍不住生起一个很可怕的念头,他只能强迫自己不去想,只当叶崇后来经历了太多事性情大变。 当然叶泫和叶崇还是相处得很好,毕竟血脉相连,两个都没有同龄朋友的孩子很快就玩在一起。叶崇会主动带叶泫在临沂闲逛,去看临沂辽阔无际的大海,叶隐拙看着他们就像看见了年轻时候的叶散人和自己。 在临沂的日子舒心顺遂,少有的宁静祥和给了叶泫家真正的感觉。但一切美好都有时限,再幸福快乐的日子都不可能过一辈子。 那日叶隐拙收到叶散人来信时,有些事便已注定要发生。 “阿泫,阿泫!”叶散人大喊着冲进叶崇的院子找叶泫。 叶泫自来到临沂便住在叶崇院子的偏房,叶隐拙说要单独给他换个屋子他都婉拒了,只说自己喜欢和堂弟住在一起。叶隐拙进来的时候他正坐在院子里指点叶崇练剑。 “叔父,怎么了?”叶泫问。 叶隐拙将手中信塞到叶泫手里,“阿泫,你快看看这封信。” 叶泫展开手心里被捏得皱巴巴的信纸。 阿弟亲启: 近日族中事多,才得空回信。自逆子出走后,分家意见颇大,近日联合汐水教欲侵吞家业,闹出不小动静,我也受了一些小伤,只有与你通信才能聊以慰藉。叶家于你们是牢笼,于我却是父亲托付要终生守护的承诺。我不知还能支撑多久,这或许是最后一次来信。此局凶险,恐有连累,你在临沂好好生活,近些日子谨慎行事,保护好自己,切莫因家中琐事涉险。愿阿弟平安顺遂。 阿兄。 叶泫默默念完,心中五味杂陈。 在叶家时叶散人带他处理过不少族中事务,有意锻炼他接任家主。只是他年纪尚小,大多精力都放在修炼上,还没有完全接手族中琐事,只对一些重要事务有大致了解。 那些家族最深的沉疴旧疾就像百年难愈的伤疤,被一代代家主用各种手段撒上药粉,从未根除。表面在经年岁月里愈合,内却里早已腐烂生臭。 叶散人曾带着幼时的他处理过一些,为的就是早早斩断他不切实际的天真,看清自己将来要背负的是怎样的责任。 身为家主,无论你自己是否认可,无论你心中认定的是非对错,你有什么抱负,都必须舍弃个人道德,以家族荣耀为首。 经年沉疴不可能随意改变,挖去陈腐或许不少先家主曾想过,曾尝试过,最终都放弃了。 汐水教不过是沉疴旧疾中小小一处溃烂。 他们最初居住在临安边上一处叫汐水的村落,千年前他们的栖息地发生了一场大地震,山脉断裂,露出一块天生地长、灵力充盈的峡谷。 怀璧其罪。 叶家彼时才立家,急需在临安立威,初代家主便带人强占了这处宝地,欲以灵石交换。可汐水族人只要自己世代居住的家园,不要灵石,便和叶家大打出手,最终惨败于七微剑法之下,只剩下稀少的族人苟延残喘。 千年来汐水族人明里暗里对叶家下了不少黑手,残部成立汐水教,以覆灭叶氏,夺回故土为教义,始终坚定地要夺回汐水家园。 但那处峡谷确实难得,对悟道大有助益,早已是叶家人修行的重要根基,绝不可能轻易归还。 这些年不是没有家主想过要缓和叶家和汐水教之间的矛盾,但早年强占他人宝地这事说出去实在不好听,叶家长老始终强烈反对。 另一方面,两家争斗多年,互相厮杀,为这矛盾死了数不清的人。汐水族恨意难消,他们不要灵石赔偿,不要别的洞天福地,不要补偿,他们只要自己的家,只要初代家主一脉彻底断绝,因此两家之间始终没能达成和谈。 也就是从这些隐藏在大家族光辉下的阴影里,叶泫意识到自己每天晨训背的家训家规是多么令人作呕。 冠冕堂皇地用家训标榜家风清正,实则暗地里各种争斗数不胜数,越看越觉得虚伪恶心。 也因此叶泫每日一字不差地背诵背诵,就是希望借此警醒自己不要变得那样虚伪。 前些年叶家出手在汐水教停驻的村落暗中设下诛杀阵法,打算彻底斩草除根,那一次,叶散人带了叶泫前去。 那时叶泫不懂,为什么要对他们动手,为什么要做和违背家训的事情? 所以他偷偷改了一块阵法的纹路,汐水教主带着族人从那处阵法缺口逃了出去,叶泫也因这件事受了百杖家法。 叶泫后来知道叶家人在那场大战中也有伤亡,他迷茫,却不后悔。 那是他第一次觉得自在。 现下汐水教联合分家想要侵吞叶散人手中势力,叶散人就算有铁血手段,没有后代,也就得不到长老堂支持,这张角逐,他几乎没有胜算。 “阿泫,我知道你和你父亲不和睦,但是这个时候他肯定很需要你。我们每个人心里对事物的排序不一样,你父亲他和我们不同,他是个把家族看得很重的人。 其实说到底我们都是在逃避,逃离那个家,只留下阿兄一个人在那里。阿兄他一个人支撑家族不易,也都怪我走了,他实在没有人能分担才会把压力都压在你身上。” 叶隐拙絮絮叨叨说了不少,他的意思只有一个,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叶泫明白。 “叶泫”放开手中攥得皱了的信,那上面叶散人的字迹他再熟悉不过,他轻声道:“叔父,我不去。” 叶隐拙还在说些什么,忽然听见他出声没听清,愣住了,问:“什么?” “叶泫”再次重复一遍,声音坚定:“我不回去。” 他好不容易逃出那片困住他的牢笼,他不要再回去,不要再踏入深渊。 叶隐拙皱眉,他原以为两年半的时间过去,叶泫心中的结应该已经散了一些,这个年纪孩子第一次出远门肯定会想家,“阿泫,你不懂这其中有多少凶险,没有血亲,阿兄在族中实在是步履维艰,他说是小伤你信吗?绝不可能是小伤。你到了我这个岁数就知道,从前那些事情都不算什么,亲人才是最重要的。” 他看着已经长到自己肩头的少年,理解地拍了拍他的背,“你别怕,我和你一起去,我们一起去帮他,我不会让他们再伤害你了。” 两年多一向平和的“叶泫”此时就好像被叶隐拙的话触动了一个隐秘开关,猛地挣开叶隐拙搭在他身上的手,用这两年多里最大的声音道:“不!我不回去!” 他以为叶隐拙能懂他,是和他一样的,可是怎么会有完全能理解他的人呢?叶隐拙不是一个人长大的,那些孤独无助他没有经历过,他有爱自己的父母哥哥,他离开家族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爱人不得已而为之。 叶散人是他阿兄不是他父亲,他们根本不一样。 叶崇听见他们在院中争吵,匆忙放下笔从里屋出来,他从没见过阿泫哥哥如此歇斯底里的样子,他一时之间不敢上前,只在门口远远望着,轻声问:“阿泫哥哥你怎么了?” “叶泫”也想知道自己怎么了,他喉头一阵一阵地发紧,只能一只手撑住石桌,另一只手捂住嘴不住地干呕。 他实在太痛苦,原本淡忘的记忆再次涌上心头,原来一切都那么清晰,他只能不住地弯腰躬成一团。 “咳咳咳……”叶泫几乎要将心肺都呕出来,心间酸涩一片,头也开始阵阵发晕。 叶隐拙见他这样激动,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拍拍他的肩,轻声道:“好,不回去,你别着急。” 叶崇也冲上来扶住他,眼尾下垂,眼中都是止不住的担心。 闹过这样一场,叶隐拙再不敢在叶泫面前提起叶家的事,只是他推掉了近些日子所有走镖任务,眉间有挥不去的阴云。 “叶泫”那天之后也没有什么不同,还是和往常一样修炼,和叶崇玩耍,就好像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一般。 可他体内的叶泫不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叶散人受伤的消息一直盘旋在他心头,最初他和“叶泫”几乎是一样的反应,他也不想回到那个压抑、虚伪的地方。 他可以呆在临沂,可以出去游历修行,不管选择什么,他总有一天能参悟出自己的道,可这些选择里没有一条是“回家”。 但是萦绕在心口的酸涩始终没有褪去,这几日他再也不能和“叶泫”同感了,他再次回到了最初来到这片秘境时的状态。他像个旁观者一样游离在“叶泫”身边,他做不到完全不去想叶散人的事。 从叶家离开时,叶泫就意识到这秘境之中的“叶泫”或许是他意识最深处压抑的自我,是和他现实完全不同的另一面,却也是他内心本真的一部分,被秘境的力量催动,以最极端的方式表现出来。 “叶泫”做事随性洒脱,不拘泥于规矩,只求快活自在,面对压迫他最深的家族暴戾易怒,用最没有余地的方式斩断了牵绊,断不可能回去救叶散人。 可人不是只有自由自在的一面。人活于世,不论是否愿意,都被各种或好或坏的感情牵绊着,承担期望、责任。 只要还有感情,就永远不得自由。 小叶就是这样一个纠结的人,他没办法像秘境中的“叶泫”那样决绝,他总是为感情心软,他是一片被束缚的叶,如果束缚他的锁链里哪怕有一丝的爱,他就会心甘情愿被囚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0章 第40章 剑谷寻道 第41章 第41章 叶海剑心 在秘境里,在此之前他都无比认可“叶泫”的行为,羡慕“叶泫”可以这样无拘无束,放肆地表达自我,他认为这样的自己很好,比原本世界中的他更好,更勇敢。 但现在他不得不面对现实,他认同“叶泫”决绝地削骨离家,认同“叶泫”再不踏足临安一步的决心。 可人并不只有最深层最极端那一面,人是复杂的。 他看到叶散人有些潦草的字迹,还是会担心那个三十多岁却有着五十岁苍老面孔的父亲,还是无法抛下那个给了他无数压力的“家”。他无法对这样的情况袖手旁观,他还是做不到像“叶泫”一样彻底放弃。 可心口的酸涩还在,他对这样的自己感到恶心。 叶泫觉得对不起自己。 这是多么扭曲的情感,撕心裂肺地恨着也爱着,无比憎恶却又理解。 他理解父亲接手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家族多么不易,理解父亲对他的期许和压力,理解父亲对他或许不是没有爱。叶散人有对继承人的爱,叶泫是谁不重要,在叶散人心中有太多比爱他更重要的东西。 他憎恶这样的无情,却又理解,痛苦又无可奈何。 临安叶家。 “叶散人,没想到你也有今天吧?”汐水教教主汐水云站在叶散人病床前,居高临下地俯视叶散人,这个曾经在临安城里最最尊贵的叶家家主,如今只能躺在病床上任人宰割。 “咳咳”叶散人侧着身子,艰难伸出手,指着站在汐水云身后的分家主事人叶文心,“你和汐水云联合起来这样对我们,暗算家主,你这是悖逆祖训!” 叶文心上前,关切捧起叶散人伸出的手,笑得真切,“家主大人,表叔伯!可别这么说,你一激动,气坏了怎么办?人家云教主只要你的性命和汐水峡谷的地盘,你们不能给,我可以给啊,这不也是替叶家减少一个仇敌吗?怎么就违背祖训了你说是不是?” 汐水云懒得听他们讲这些弯弯绕绕,厉声问:“叶隐拙在哪里?” 汐水教要叶家主家血脉断绝,自然谁都不能放过。 叶散人中了毒,力气尽失,抽不回被叶文心捧着的手,只能咬着牙道:“不知道。” “死到临头还要嘴硬,真是一如既往地恶心。”汐水云对他的回答并不意外。 叶散人唇角溢出一丝鲜血,“你们可以杀了我,但先祖的血脉不会断绝,我弟弟还在,他还有孩子,终有一日他们会回来替我报仇。” “你如今众叛亲离,连亲儿子都不愿意呆在你身边,还指望早就叛出叶家的亲弟弟?真是好笑!” 汐水云不屑地瞥了病床上奄奄一息的叶散人,只觉他罪有应得。 提起叶泫,叶散人好像被击中最脆弱的地方,轰地倒下,连支撑最后体面的力气都没有了。 知道从他嘴里也套不出什么信息,不过也无妨,等拿下叶家,回到故土,他们大可以慢慢寻找叶隐拙的踪迹。汐水云拿起长刀,现在,她要亲手了结这个人的性命。 就在此时!房梁轰然断裂,一道剑光劈开房顶,木头砖块碎片砸向地面,下方众人下意识闪避。 一个素衣少年就这样从房顶一跃而下,落在叶散人床前。 “阿……阿泫?”叶散人不敢置信地问,他不敢相信这个少年就是自己出逃的儿子,只是少年眉心的朱砂痣无声地诉说着自己的身份,由不得他不信。 认出来的自然不止他一人。 “哟,这不是少家主嘛?那么不要命地强行剔除仙骨都要离家,现在还是舍不得看你父亲死?可真是情深意重呢。”叶文心也有些惊讶,这叶家上下守卫被他假传家主令调离主宅,叶散人近卫被他和汐水教联手解决,谁都想不到还有个叶泫会突然出现,观其剑气,似乎修为没有受仙骨剥离影响。 叶泫一剑斜在身侧,冷冷盯着众人。 他还是来了。 这个叶泫不是秘境之中的“叶泫”,而是真正完整的叶泫。 两年多,他第一次得到了身体的掌控权。 那天叶崇求他教自己凌叶剑法,其中有一式叶崇始终不得要领。 这一式叫“叶海剑心”,叶海中万叶纷飞,唯有一片,是凝聚剑心的叶。这一叶隐于纷杂相似的同类中,只有披沙拣金才能寻得独一无二的剑心一叶。 叶泫演示给他看,灵力化为万千树叶缠绕在他身侧,绿意生机,挥剑所指之处,叶海随剑而至,却没有丝毫杀机。唯一的剑心一叶就在其间,冲破纷繁表象一往无前。 他也随这一剑,冲破秘境压制,彻底掌控躯体。 剔骨离家追寻自由是他的本心,如今心甘情愿被亲情束缚回到囚笼也是他的本心。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不果断,做不到只在乎自己的感受,总是有太多牵绊,无法对叶散人的事袖手旁观。 他对“父亲”又爱又恨,爱与恨都不纯粹,使他痛苦,却又无法割舍,到底,他还是认为自己欠叶家的。 也许血脉就是如此可怕,他心中明晰此事是非,可他如叶家先祖一般,所求无关是非,他要的,只是落剑无悔。 这一次,他要用自己的方法来做,他要和这一切做个了断。 他离自己的道之差一步,如今,他要以剑证道! 临走时,叶泫对叶隐拙道:“叔父你就不用去了,你早没了修为,只有凡人之身,去了也只是徒增伤亡。” 叶崇也想同他一起,眼尾下垂,可怜巴巴地想说些什么,叶泫先他一步,摸了摸他的头,现在的叶崇比他矮上一点,摸起来更容易,轻声道:“小崇你也别去了,你还不相信我吗?办完事我就回来了。” 少年舍不得唯一的朋友,一直把他送到快出临沂才恋恋不舍地停下脚步。 叶泫御剑离开,他看见那个自由自在,肆意任性的“叶泫”带着笑向他挥手告别,那笑容纯澈真挚,给了他无限的勇气。 激烈地反抗、逃避不能获得真正的自由,他必须直面全部的自己,一个无法完全斩去牵绊束缚的自己。 所以,他还是回来了。 “叶散人我要带走。”叶泫不理会叶文心的嘲讽,平静但坚定地说道。 叶散人已经没了站起身的力气,只能侧过头,少年身形单薄却坚实,多年修炼体态很好,比两年前离开时高了不少,头发半披在身后,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少年笔直的下颌。 他气若游丝道:“阿……泫,你,走,快走!” 叶泫没有回头看他一眼,他单手执剑,手腕发紧,随时戒备着敌人的袭击。听见这话,他心中还是荡起一片涟漪,叶散人这些年从未放弃过把他抓回家,连他当年剔除仙骨时都不愿放过他,现在竟然愿意让他先走了? 因为他是叶散人唯一的血脉吧。 都无所谓了,他依旧不在乎叶散人怎么想了。 他来到这里,不是因为恨,不是因为爱,只是他想,所以他来了。 “就凭你也想带走他?小孩子不要大言不惭,今天你也要留在这里。”汐水云不打算放过他们任何一个,千年的仇怨,他们早已不在乎什么公不公平,汐水云指挥手下包围主宅,实力最强的同她一起向叶泫扑去。 木屋里瞬时之间发出一阵刀剑碰撞的声响,几乎没有片刻停息。 汐水云带来的手下都是一顶一的天境高手,此时叶泫不过十六岁,根本打不过这群人。 叶泫眼中没有丝毫惧意,每一剑都接得沉稳,虽然势单力薄,不可避免地受了伤,但他还是那样沉稳。 他使出凌叶剑法里最隐秘凶险的“叶海剑心”,这是凌叶剑最后的杀招,可越境杀敌。 万千血珠从伤口中渗出,漂浮在他四周,灵力在血珠间流动,转眼之间便成了一片片轻薄细长的树叶,随他一剑挥出。 混乱之中,叶散人感到怀中突然多了一块发光之物,低头看去,竟是一张已经催动的缩地成寸符! 他被符箓推着向远方传送离开,只能看见少年沾满鲜血的背影,就像那日他决绝地剔骨离开一般,没有回头。 在他不知道的时间里,少年早已长成独当一面的大人,只是他再也看不见了。 叶海剑心凝聚了叶泫全部灵力和鲜血,他催动手中常青一往无前。 这一剑他为本心挥出,他找到了自己的道。 从此他将不再被任何束缚,他只为本心执剑。 即便本心将他引向深渊,他也不悔。 叶泫挥出那一剑叶海剑心之后便失去意识,许久他才发现自己回到了虚空之中。 “叶泫小友,你的道很危险。”苍老的声音在叶泫耳畔响起。 叶泫只觉大梦一场,听见这个两年里他无数次回想的声音,恍若隔世,才从方才的大战中回过神来,“前辈?” 谷灵笑了两声,“不必唤我前辈,你现在在寻道剑谷之中,叫我谷灵就好。” “这两年多发生的事是真的吗?”叶泫问。 谷灵的声音悠远、苍老,仿佛蕴含着无数的故事,“悟道秘境之中,所历所感因人而异,一切似真非真,似幻非幻,实则都是另一个时空真实发生的事。” 叶泫沉默片刻,在心中默默领悟谷灵说的话,“多谢谷灵前辈。” 谷灵笑了笑,“小友,有些事我不该多说,但你是命外之人,不在世间既定因果之中,命运不受天道掌控,你的很多决定都会引起难以预想的变化。如今你悟出的道很危险,以本心为道,重在修心,世间善恶有界,或正或邪只在一念之间,望你日后不要误入迷途。” 叶泫知道谷灵在提醒自己什么,他日后以本心为道,必当时时叩问本心。 为善还好,若有一日行差踏错,堕入歧途,是否也要能说是本心所为? 这个问题他暂时给不出答案。 “多谢谷灵前辈指点,晚辈收益颇多。”叶泫恭敬道。 谷灵能看到他们每个人的经历,知道叶泫是个怎样的少年,对他颇为和善,“不必客气,我只望你向善而行,日后能帮……” 叶泫忽然听不见谷灵的声音,仿佛突然被掐断一般,“前辈?” 谷灵叹了口气,他受天地法则控制,有些话不能开口,只道:“罢了,天机不可泄露。” 小叶的道就是走钢丝,他不是表面上看着那样谦谦君子,他只为本心执剑,所求不过本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1章 第41章 叶海剑心 第42章 第42章 剑谷寻道 天机? 叶泫不知自己还能和什么天机挂上钩,到底是要他帮什么? 不等他再问,谷灵便挥出一波气流将他推向远方,声音渐渐变远,“去取你寻道的奖励吧。” 等叶泫再睁眼,已经不在虚空之中,他回到了最开始他们一行人被风刃带走的一线天峡谷,只是这一次,他不再需要一直顶风向前寻找出口,他已经站在了峡谷的尽头。 地势变得平整,两侧耸起的峡谷到这里突兀地断绝,眼前是一片山谷之下的广袤草原,绿草盈盈,无数仙剑插在松软的土壤里,一轮火红的太阳挂在地平线上方,黄昏的光芒照在草地上,将仙剑的影子拖得细长如丝。 这样空旷广袤的天地之间,人显得无比渺小,叶泫还没完全从秘境中走出,心中因景自然升起一丝恍若隔世的落寞之感,这些真的属于他的世界的吗? 天地广阔,可有他一席之地? 直到叶泫注意到草原中央,有人穿着一袭红衣,不仔细注意几乎和身后的红轮融为一体,那人回头望向他,这一眼隔了太久太久,久到都有些认不出。 黄昏的光温暖不刺眼,打在身上暖融融的,叶泫抬腿跑了起来。 因为,他看见那人也正奔向他,逆着日光,火红的夕阳为他镀上一层金边,高高的马尾随风飘扬,一双狐狸眼在阴影里也摄人心魄。 斜阳照断剑长影,少年携晚风入怀。 “哥哥!” 那人将他拉进怀中的时候这样叫他,叶泫心中有很多话想说,想问,最终都咽了回去,轻声呼唤他的名字:“莲。” 莲不知在这里站了多久,衣服上都是夕阳的味道,一身红衣如同火焰一般,不知晒了多久,暖烘烘的,他用宽阔的肩膀抱着叶泫。 这是一个不太克制的拥抱,仿佛要将叶泫融进烈日火堆里。 半晌,莲烬才松开叶泫,低头看向他道:“我以为见不到你了。” 这话说得前所未有的柔软,他最先从悟道秘境中出来,在剑谷等了半个月,尘无涯、雪亦情、喻梵先后离开秘境到达剑谷,只有叶泫迟迟不到,他便一直守在入口。 少年似乎比他高了更多,现在叶泫要微微仰头才能看清他的脸,“怎么会,你都出来了我能出不来吗?” 莲烬挡住了照向叶泫的大半夕阳,但他们说话动作间移动位置,夕阳从莲烬颈间泄露一角洒在叶泫侧脸,他不由得眯起双眼,长而直的睫毛在眼下落出一片阴影,睁眼时整个眼瞳都变成晶莹剔透的琥珀色,映照晚霞,落在莲烬眼中竟比晚霞更熠熠生辉。 “能,你一定能。”莲烬露出这么多天来的第一个笑容。 “其他人你见到了吗?”叶泫余光看见遍地的仙剑,才想起正事。 莲烬道:“见到了,都比哥哥你先出来,找自己的剑去了。” 叶泫问:“这里是谷灵前辈说的剑谷,找自己的剑就是他说的奖励?” 莲烬道:“对,奖励就是从剑谷选一把剑。” “直接选了带走?”叶泫问。 “也没有这么简单,仙剑也是有品级的,通过悟道秘境算是进入剑谷的门槛,在这里寻剑也要通过仙剑的考验。” 莲烬随意指着附近地上一柄嵌满宝石的仙剑道:“比如这把,它是侠玉剑,通体嵌满宝石,能使用各种宝石之力,根据执剑人需要变换剑身材质。” “我在典籍上见过,是把不错的仙剑。”叶泫看向侠玉剑,此剑凝练多道阵法,可以变换材质,发挥不同玉石的独特功效。 “哥哥你猜侠玉剑的考验是什么?”莲烬扬起头,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 “辨认宝石?”叶泫猜测。 莲烬摇了摇食指,凑近叶泫道:“不是,侠玉剑镶嵌的宝石耀眼美丽,它很看脸,只有足够好看才能通过他的第一道考验。” 此时侠玉剑似乎听到了他们谈话的内容,刷刷地抖动,从泥土之中脱出不染一丝灰土,剑身晶莹剔透,摇摇晃晃地飘到他们身边。 莲烬轻柔地摸了摸它的剑身,笑着对叶泫说:“哥哥你看,它在说我们通过它的第一道考验了。” 叶泫也伸手搭在侠玉剑剑柄上,其上镶嵌的宝石凹凸不平,冰凉坚硬的触感传到叶泫指尖。他一搭上来,侠玉剑便从莲烬手中滑出,柔软地缠上他的手臂。 莲烬指尖轻弹侠玉剑,轻笑道:“它这是在说哥哥你比我好看啊,真是看脸的东西。” 叶泫道:“不是脸的事,侠玉剑第二道考验在‘侠’字对吧?” “对,大概它觉得哥哥你比我更有侠气吧。不过我建议你别接受它的考验,这剑谷只能带走一柄仙剑,你接受它最后的考验就只能带走它了。”莲烬道。 叶泫明白他的意思,侠玉剑虽好,但与他属性并不契合,他应当寻找其他仙剑。于是叶泫轻轻拍了拍侠玉剑,将它插进土里,对它说:“谢谢你的青睐,我们还要再看看。” 侠玉剑见他如此,活像民间小摊降价推销自己的摊贩老板被婉拒,从土里抽出来,蹦蹦跳跳地飞向远方去了。 叶泫轻笑一声,问:“你来这里几天了?找到适合你的仙剑了吗?” 莲烬摊开空空如也的双手,“我也没来多久,还没开始找。”他这段时间心中牵挂着叶泫,完全没心情去寻什么仙剑。 “好,那正好我们一起去寻。”叶泫不疑有他,带着莲烬开始寻觅起来。 找了许久,那天边的太阳始终挂在地平线上一点,不曾移动半分,剑谷就好像被定格在黄昏时分。 一路上不少仙剑主动向他们示好,九品仙剑也有不少,只是他们始终没遇见合适的。 走了一路,莲烬才问:“你可以给我看看你的灵球吗?” 叶泫不解,“什么灵球?” 莲烬伸手向叶泫发髻探去,叶泫没有反抗,任他摸索,最终取下一个发着绿光的小珠子,“就是这个,储存悟道记忆的灵球,悟道成功的每个人都有。” 叶泫接过灵球,心想谷灵竟然没和他说起过这件事。 谷灵也有些冤枉,他并不是故意不说这件事,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说就被天道禁言,又怕叶泫追问,只能赶忙将叶泫送出虚空,一时之间忘记了这回事。 稍做思索,叶泫将灵球递给莲烬,“你看吧。” 莲烬接过,将神识探入灵球之中,片刻之后便退了出来,有些失神。 “我在秘境里大部分时间都被深层自我压制意识,看起来有些怪吧。”叶泫道。 看过叶泫的经历,莲烬惊讶于叶泫竟然对叶家有如此浓烈的反抗情绪,但更让他没想到的是,叶泫秘境里竟然会遇到叶崇。 “不奇怪。”莲烬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出声,“你不觉得我和你秘境里的样子很不一样吗?” 看着身侧的莲,一半脸在夕阳下,脸上的绒毛都被照得透明,单纯无害,另一半脸隐于阴影之中,上挑的狐狸眼使他看起来有些危险。 叶泫道:“是很不一样,当时我就一直在想你为什么变化这么大,但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秘密,你不说肯定有你的想法,我等你真的想跟我说的那天。” 有些话他不问,不是不怀疑,不是刻意隐瞒怀疑,只是他选择相信莲。 一路从临安出发,到五灵洞并肩对战梼杌,到密林共抗噬梦蛛,虽然相处的时间只有两个多月,但叶泫愿意交付全部信任给他,不去追问,这是他在剑谷见到莲第一眼时的本心。 可是交付全部信任多危险啊。 或许他也是不敢问。 莲烬偏过头,一张脸彻底暴露在夕阳下,似乎因光芒太耀眼而闭上双眼,双唇微微抿起,胸膛很不平静地上下起伏。 从来没有人给过他这样毫无保留的信任,如果他真的是叶崇该多好。 这一刻,莲烬控制不住自己去妄想,如果他真的是叶崇就好了,他就能真的拥有叶泫,与他成为骨肉至亲。 他就不用撒下一个又一个谎言去欺骗叶泫,不用借助他人的皮囊才能出现在叶泫身边,偷来此刻的温暖。 终究莲烬不是叶崇,叶泫如此信任自己,是因为叶泫不可能想到出现在他身边的叶崇自始至终都是一个冒牌货,是魔鬼偷穿了少年的皮囊。 他甚至升起了对叶崇深深的嫉妒,这些信任、温柔、守护,叶崇轻而易举就能得到,就因为他们是血脉相连的兄弟。 而他,只有在旁人的躯壳里才能偷偷感受到这样的温暖。明明他们同年同月同日生,为什么他做人的时候从未获得这些美好? 只要叶泫知道真相,这一切都将不再属于他。 可是…… 可是如果有一天突如其来的变故会摧毁他的幸福,但至少,请让他,当下确切地快乐。 莲烬长长呼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所有防备,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平静,“不论如何,我不会伤害你。” 叶泫安静地等待他平复心情,伸直手摸了摸这个比自己高上一截的头顶,“嗯,我知道。” 他知道莲烬不会伤害他,不逃跑非要和他一起对抗梼杌的少年,受伤昏迷也一声不吭的少年,静静等在他身边带他走出梦魇的少年,绝不会伤害他。 至于他的秘密,等他想说时再说吧。 “你要看看我的秘境吗?谷灵说是我的前世。”莲烬从自己耳侧取下一枚赤色圆珠耳坠递给叶泫。 “前世?我看看。”叶泫接过,果然这秘境因人而异,每个人的经历都完全不同。 他将神识探入灵球之中,赤红的小球灵力温暖,片刻之后叶泫再次睁开眼,道:“这就是凡人的世界吗?” 过去在临安城中,他很少和凡人打交道,偶尔遇见的也是最尊贵的上层人士,他竟从来不知书本之外,凡人真正的生活是这样,那些凝视莲烬的眼神同样带给了他极大震撼,那些像蚂蚁一般脆弱的生命,面对苦难竟然那样坚韧。 “是的,这就是凡人的世界,生老病死,爱憎别离,仙家要淡忘的一切,就是这些凡人的全部。”莲烬面朝夕阳,淡淡道。 记忆里那只有匆匆几面的凡人,在他的故事里轻描淡写的凡人,究竟过着怎样的一生呢? 终于见上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2章 第42章 剑谷寻道 第43章 第43章 觅得仙剑 探查他人的悟道灵球只能大致体会,很多细节不能感同身受,两人边走边聊,讲那些秘境之中的隐晦心情。 叶泫问莲烬当将军的感觉如何,莲烬道:“不怎么样,士兵是战争棋子,将军看似是执棋人,实则只是大一些的棋子,都要舍弃很多感情,感觉不怎么样。” “真想不到你上辈子竟然是将军。”叶泫感慨道。 莲烬挑眉,“哥哥觉得我上辈子应该做什么?” 叶泫手指轻点额角,“要我说,大概是剑客吧,独来独往那种,沉默寡言,做事全凭喜好,很随心。” 莲烬问:“我沉默寡言?” 叶泫瞟了他一眼,意思是你还不知道自己什么样? 对着叶泫能说会道,对着其他人说的话少得可怜,爱搭不理的。叶泫倒不觉得他这样有什么大问题,在他看来,莲心防很重,也不过是为了保护自己罢了。 莲烬忽然想起一事,微微弯下腰,侧过身含笑看向叶泫。 叶泫不解他突然的动静,问:“怎么了?” “露珠哥哥。”莲烬轻唤这个他在悟道灵球里听见的称呼。 叶泫面不改色,晚霞却立刻从天边爬上他的脸颊耳根,“跟小孩子学什么。” “原来泫是露珠的意思。”莲烬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叶泫没有回答莲烬,贺文和铁牛这样叫他,叶泫不会觉得很奇怪,小孩子童言童语,他也乐得多一个这样可爱的名字。 可是这称呼从莲嘴里喊出来,轻轻柔柔的,尾音似乎刻意拖长,平添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酥麻。 “那我以后叫哥哥小露。”莲烬一手横于胸前,一手撑着下巴,好像在冥思苦想一个很艰深的问题似的,好一会儿才吐出这样一句。 “没大没小。”叶泫没好气道。 莲烬表情“严肃”,好像在同他商量什么大事,“我认真的,你让他们叫你阿泫,那我就只能叫你小露,这个名字除了我谁也不知道,只有我能叫。” 可是也只有你叫我哥哥啊。 叶泫抚着耳畔鬓发,本想这样说,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见他想反驳,莲烬继续道:“好吧,这些都是和你开玩笑的,但是你看我俩出去谁信你是我哥?肯定都觉得我是兄长,所以我在人前……” 称呼的事还没商量好,莲烬还在说些什么,叶泫却停下了脚步。 有些东西,只需要看一眼,就知道它属于你,它为你而来,你也非它不可。 顺着叶泫视线看去,平坦的草地上插着一株柳枝,不高不矮,和繁茂的青草差不多高,笔直地立着,随风轻摇。 柳枝旁斜斜地插着一柄通体碧绿的直刃仙剑,剑身细长,剑柄镌刻着柳枝花纹,朴实无华,和珠光宝气的侠玉剑比起来实在太平凡。 清风拂柳,柳叶轻碰仙剑,簌簌的声音落进叶泫耳中。 他知道,属于自己的仙剑就是这一把。 “可愿随我去?”叶泫对着仙剑道。 剑谷仙剑大都有灵,能听人言,自主择主。 叶泫的声音不大,那柄仙剑却好似听见了什么天籁之声,欢呼雀跃地从草地中拔出,插在一旁的柳枝也一道离开地面,欢快地抖动着枝叶环绕在叶泫身边。 叶泫轻轻触碰搭在他手腕上的柳枝,一瞬之间,他仿佛能听懂这柄仙剑在说什么。 如果此时这柄仙剑有人身的话,一定在疯狂点头,与仙剑缠绕在一起的柳枝都摇出了残影,每一片疯狂颤动的柳枝都在说我愿意。 这仙剑就像见到肉包子的狗一样,紧紧贴着他,叶泫问:“没有考验吗?” 莲烬在一旁看着,表情不是很愉快,眉毛上挑,但还是平心静气地说:“有些仙剑会设下几十项考验,有的仙剑却一项考验都没有,只看来者合不合心意,这剑眼光不错,哥哥你要不试一试?” 仙剑仿佛听见了他说的话,柳枝慢慢滑进剑柄的柳枝花纹里消失不见,剑身悬浮在叶泫右手掌前,静静等待他的触碰。 叶泫会意,轻轻一探握住剑柄,将灵力注入剑身,朝身前轻轻一挥。 这仙剑看似普通,但与叶泫灵力同为木属性,相性极佳,与凌叶剑法相遇,意外地碰撞出了火花。 这一剑很轻,随着剑气向前探去的,是几根纤长的柳枝,仿佛从虚空之中探出,所过之处,草原上的绿草都被柳枝上纤薄的柳叶一分为二。 甚至!剑气最近处品级一般的仙剑上都出现了肉眼可见的划痕。 要知道,这一剑只用上了叶泫百分之一的灵力,竟能有这样的威势,可见这柄仙剑品级非凡。 叶泫也是一惊,他选中这柄仙剑时并没想到它能有如此实力,或许这就是冥冥之中的缘分。 “此剑威能有九品,看来与哥哥十分契合。”莲烬道。 天下仙剑分九品,在仙族数得上名号的九品仙剑不到十把,都是各门派的镇山之宝,珍贵无比。 叶泫摇摇头,他已与这柄仙剑心神合一,“此剑名唤拂柳,由上古通天柳的一条柳枝练成,原本并非九品,只是我与它契合度极高,加上凌叶剑法,才够上九品台阶。” 拂柳柔软,翘起剑尖发出盈盈绿光,仿佛在表达自己的不满。 叶泫用左手抚平翘起的剑尖,“用剑之人能寻得一柄合心意的仙剑就足够了,能在剑谷遇到拂柳,是我的幸运。” 没有什么仪式,拂柳剑已经认主。 当拂柳剑碰到叶泫那一刻,它就知道自己等待多年的人终于来了。拂柳剑从炼成之后就被当作废剑扔到剑谷,千万年来,通过悟道秘境到达剑谷的人不少,大多都看不上它,它也不愿跟随这些人离开,落在他们手中,拂柳永远不能发挥自己真正的威能。 它始终等待着,它相信会有那样一个人,能发掘出它平平无奇外表下的尖锐锋芒。 万年过去,它总归还是等到了,这个人就是叶泫。 双方认定,拂柳剑化作一串柳枝玉环缠在叶泫右腕上,只要叶泫心念一动,便能将它召出。 不是所有人寻剑都像叶泫这样顺利。 有人多次尝试都得不到意中仙剑认可,有人寻遍剑谷也找不到合自己心意品级的仙剑。 莲烬就是不顺利那个。 寻得拂柳之后,二人在剑谷又走了许久。叶泫体内灵力自主运转一个周天是半个时辰,据他估算,二人又找了十个时辰,几乎都要将剑谷找遍了,都寻不到莲烬的仙剑。 剑谷仙剑成千上万,有像拂柳剑这样被初代剑谷谷主炼出后丢进来的,也有后来意外被收入剑谷之中的。 倒不是仙剑都看不上他,其实符合莲烬灵力属性又品级不低的仙剑不少,但莲烬就是觉得它们都不合适。 “莲,你真的没有心仪的仙剑?”叶泫问。 莲烬摇头,“没有,无妨,这一趟悟得己道便不算空手而归,随便选一柄仙剑出去只能埋没它,像你说的,这些都是缘分。” 他说的不无道理,叶泫便不再执着,还有许多名剑不在剑谷之中,这里寻不到,日后出了剑谷再为莲寻一柄合适的就是。 莲烬也不是眼高手低,剑谷的仙剑确实不错,但他终究是魔族,又属火,灵力霸道炽热,这些仙剑大都不能承载魔气,使用不当可能还会被仙剑反噬,他有红莲飞刃便足够。 许是他们耽搁太久,谷灵的声音在虚空中响起,“两位小友可选好了?” “晚辈已经选好,只是我弟弟还没找到合适的。”叶泫道。 “拂柳?它等了这么多年总算是把你盼来了,也好也好。”谷灵探到叶泫身上拂柳剑的气息,欣慰道。 “至于这位小友,剑谷之中确实没有适合你的仙剑,不过你与谷主颇有渊源,特送你一剑。” 谷灵话音刚落,二人面前凭空出现了一片小小水洼,静水清澈无波,倒映不落的火红夕阳,几朵赤色水莲飘浮在水面,与夕阳染红的水面交相辉映。 一柄仙剑缓缓从水洼中浮出,剑身宽窄适中,亮如银镜,剑刃被霞光镀上一层赤红,护手是一朵红莲,从剑鄂往上至剑锋雕刻着精致的重瓣莲花纹,缝隙间挂着水珠,颇为妖冶。 那剑刃上的红光映在莲烬眼中无比熟悉,和红莲飞刃吸了鲜血后的红光如出一辙。果然,他施决召唤,哪还有什么红莲飞刃的踪迹。 这剑就是用他的红莲飞刃炼的,在他没注意的时候,谷灵竟将他的红莲飞刃取走,拿去炼化成了仙剑。 “好,我就看看你们‘送’我的是怎样一把宝剑。” 莲烬施法召唤,那仙剑便从水中窜出,落在他掌心,剑柄就好似专为他打造一般,持握非常舒适。 向剑身注入灵力更能感觉到此剑奥妙,此剑有双脉,能同时承载仙魔两气,互不干扰,各有所长。 莲烬没有挥剑,只握在掌中感悟,他已然明白谷灵的一番用意,谢道:“费心了,替我多谢谷主。” “举手之劳,不必挂怀,来路漫长,希望它能帮到你。”谷灵道。 谷灵特意送出的仙剑必然不凡,叶泫问:“这柄仙剑叫什么?” 莲烬面朝夕阳,剑指前路,在水洼山落下一片倒影,“此剑红莲。” 清风拂柳,残阳红莲,如今他们都寻得了属于自己的仙剑,是时候离开了。 “多谢前辈赐剑,不知如何离开剑谷?”叶泫问,这剑谷之中时间流逝速度应有古怪,他在秘境里两年多,出来却像是做了一场梦,也不知外界过去了多少天,在悬崖上等他们的雨沐生四人也不知如何。 谷灵道:“这本就是你们的机缘,不必言谢。” 说罢一阵劲风刮过,“御剑向残阳,出口就在那里。” 小叶:找到喜欢的仙剑咯 小莲:用我自己的东西做一把仙剑给我算什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3章 第43章 觅得仙剑 第44章 第44章 月下闲谈 剑谷地平线尽头的夕阳终年不落,始终低低挂在空中,染红整片天穹。 全速御剑穿过残阳,叶泫御剑带着莲烬,落日耀眼的光辉迫使二人闭上双眼,两道身影重叠着消失在天际。 空旷的草原上再无人烟,一切回归宁静,夕阳告别黄昏,连绵无际的草原也在这一刻彻底回归黑暗。 光线逐渐柔和,叶泫再睁眼时,与他并肩御剑的人多了三个,确认莲烬与没有走散,叶泫感受着腰上的温度,道:“让你们久等了。” 雪亦情立在一柄通体雪白的仙剑之上,和煦道:“没有,剑谷之中的世间法则颇为怪异,我们也是才出来。” 喻梵看着众人得来的仙剑,感慨道:“这寻道剑谷是上古剑神建成,有缘之人才能有幸进入。我逍遥宗第三十二代宗主就是在九阙天历练时进入剑谷,取得逍遥心剑,才让有如今的地位,没想到我们也能有如此机缘。” 叶家历来不入九阙天,对九阙天中的许多事不如逍遥宗了解,若是提前知道,被风刃带走时便不会那么手足无措。 “这些都是意外之喜,也不知道外面过了多久。”尘无涯道,剑谷一遭下来,她说话时自然又随意,和进去之时简直判若两人。 众人在迷雾之中御剑,能见度不过身旁数尺,想来是剑谷将他们传送到一处,不然茫茫大雾之中也不知何时才能相会。 叶泫手持通灵叶,飞了许久才接收到雨沐生的信号,带着众人向他们的位置御剑而去。 重重迷雾逐渐变淡,离开时的断崖就在眼前,雨沐生瞧见,挥着手向他们示意。 众人一落地,才发现哪还有什么断崖的踪迹,前路平坦,仿佛他们经历的一切只是大梦一场。 “你们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雨沐生上前,惊讶地问。 此时日光西斜,离他们下探悬崖大概过了四五个时辰。 秘境数年,不过外界几个时辰。 “此事说来话长,暂且不提,这是怎么回事?”叶泫看着眼前平坦的地面问。 雨沐生摇了摇头,一双杏仁眼睁得大大的,两手在空中浮夸地比划,“不知道啊,就刚才,你们来之前没多久,我就眨了一下眼,那悬崖就变成这样了。” 寻道剑谷是上古剑神的地盘,能忽然出现忽然消失也不足为奇。 叶泫简单向三人介绍了一下他们在悬崖下经历的事,能确定现在眼前的路不是障眼法,可以通行。 镜淅闻拿着叶泫的拂柳剑,连连惊叹,惋惜之色溢于言表,“早知道有这样的奇遇,就和你们一起下去了,我的仙剑啊啊啊!” 雨沐生也抱着雪亦情的剑不肯撒手,“早知道下面是这样,我就是爬也会爬到剑谷的!” 的确,不说寻道的好处,剑谷之中仙剑众多,总能寻到一把称心如意的仙剑,这对用剑之人来说是不可多得的机缘。如今错过了,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遇见。 “寻道剑谷随心变换方位,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现在是寻不到了,你若是想要仙剑,九阙城中有不少名剑,到时候你可以看看有无合适的。”喻梵安慰了一下镜淅闻。 众人都知道九阙城中有名剑,可高品级名剑是无价之宝,哪能轻易取得。 雪亦情道:“机缘都有定数,你们的仙剑也许就在不远处等着。” 镜淅闻将拂柳还给叶泫,摆摆手,“哎呀你们不用安慰我们,一点都不羡慕真的。” 嘴上这样说,眼神却黏在拂柳身上,能与自身属性、剑法契合的仙剑可遇不可求,更何况,那可是九品仙剑,这世上能有几柄? “就是就是!”雨沐生附和,“不羡慕!后面的更好,好的都在后头呢!” 风见修在一旁摇着折扇,“你们得了这样好的仙剑,之后来切磋切磋,可别输给我们。” 众人欣然应下,吵吵闹闹地聚在一起。 叶泫看着大家和和气气的样子,心彻底放下。 谁得了机缘,谁又没得这样的事最易心生嫌隙,处理不好只怕之后少不了互相埋怨,好在大家都大大方方的,几句话将事情说开,也省得之后闹起来。 他们从寻道剑谷出来的五人性情似乎都有些微不可察的变化。叶泫现在轻松很多,心中一片豁达,莲烬变化不大,叶泫隐约觉得他没有最初那样戒备,现在站在众人之间也会不时说上两句。 雪亦情讲话时神色不再紧绷,原先有些和明媚外表不符的气质消失了,整个人温润和谐,尘无涯也不像初时那样冷漠锋利,变得柔和了许多。 喻梵他了解得不深,但也能感觉到一些若有若无的变化,看来剑谷之行,对他们都有很大影响。 “对了,有件事忘说了。”雨沐生一拍手从尘无涯肘间溜出,“西窗醒过!” 众人纷纷望向倚靠在一块大石旁的烛西窗,她面色苍白,白绫覆眼看不清深情,呼吸很轻,胸膛只有轻微起伏,除此之外没有一丝动静。 除了留守在这里的三人,其他人都有些疑惑,雨沐生清了清嗓子,“西窗自雪山洞中吸收燃烛魂草陷入昏迷后就再没醒过,你们走后没多久,她清醒了一段时间,只是没说几句就又昏睡了。” 喻梵上前给烛西窗把脉,脉象平稳,气息通畅,“应当是我之前施针有效果了,烛姑娘能短暂清醒就说明没什么大碍,只是昏迷太久,身体还不适应,悉心调理就能恢复。” 众人才安下心来,风见修道:“我们与喻姑娘一路是为了去九阙仙城给西窗疗伤,现在西窗没事,我们还要去九阙仙城吗?” 镜淅闻托住下巴,“九阙仙城人多眼杂,若是遇上赤云宗人,少不了一场麻烦。”他现在想起当时在星酒城抢他沉银晶石的赤云声就觉得头大。 “谁怕他们?再遇上就把他们打出九阙天。”尘无涯最讨厌赤云声那样仗势欺人的鼠辈,他们可以不去九阙仙城,但不能怕赤云声。 雪亦情望向喻梵,“都已经走了这么久,去一趟仙城置办一些物资,打听打听各处洞天所在方位也是必要的,还有魔族入侵的事也要禀报仙盟,去晚了不知道还有多少修士要惨遭魔族暗算。” 叶泫点点头,“亦情说得有理,我们还是得去一趟仙城,行事不要太张扬,禀报仙盟魔族入侵一事,等西窗彻底恢复就走。” 喻梵听他们一直提起赤云宗,问:“你们和赤云宗有过节?” 叶泫没有否认,“嗯,和他们少宗主动过手。” 喻梵道:“你们不用担心赤云宗,到了九阙仙城就去我们逍遥宗,他们找上来自然有大师兄坐镇,安心去就是。” 众人稍作商议,最终决定还是要到九阙仙城走一趟,罗盘显示他们离九阙仙城距离不远,为着九阙仙城里各种机缘消息也值得走上一遭。 天色已晚,一行人决定就地休整,明日再出发。 众人各有分工,擅长布置结界的雨沐生和镜淅闻布结界,莲烬取出柴禾生火,其他人则取出储物灵囊里的帐篷搭在原野上,竟有些悠然。 几日下来,喻梵和叶家的几个女孩子已经混熟,聚在火堆旁聊秘境中的经历和临安、逍遥宗记载的秘密奇闻。 “你们这都不算什么,我们逍遥宗前宗主虚道子前辈和他的师弟私奔的事才是……”喻梵说话间鬓发下滑,随着她的动作摇晃。 “真的吗?你们前宗主这么大胆,我们完全没听说过。”雨沐生震惊地睁大了双眼。 “可能因为我们逍遥宗在远离人烟的东海吧,门下从宗主、长老到挂名弟子,全都胆大的很,我时常觉得自己太正经了和他们格格不入。”喻梵撩了一把长发,眼带笑意,逍遥宗弟子都不认为这件事隐晦不可言,毕竟更离谱的事情在逍遥宗有的是。 “确实,和自己的师弟私奔什么的也太胆大了。”雪亦情也不由得感慨道。 三人在火堆旁从师门八卦聊到秘境奇闻,进入九阙天后难得有这样静谧悠闲的时光。 尘无涯不爱聊这些,就坐在她们身边,一边仔细听着偶尔参与两句,一边给她从剑谷中带出的仙剑——铸岸缠剑穗。 叶家六堂弟子都是统一佩剑,用各堂所传剑法命名,譬如雨堂弟子用的都是幽雨剑,这些佩剑由负责锻造的尘堂制成,样式经多年研究,与各堂剑法最为匹配。 这还是尘无涯第一次用不同的仙剑,她五官长得十分锐利,丹凤眼薄唇,此时看着铸岸却格外柔和。 她用修长的手指将剑穗从浮尘剑上取下,仔细轻缓地缠绕在铸岸剑柄上。那剑穗通体灰暗,没有绳结,一只有些粗糙的布偶挂着流苏,随着她缠绕的动作轻摆。 灰白布偶针脚粗糙,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却没什么污渍,尘无涯应当对它十分爱惜。 莲烬也坐在她们旁边,原本是在冥想,后来觉得喻梵说的师门八卦有些意思,便竖起耳朵偷听,最后被尘无涯的动作吸引了视线。 “这是什么?”莲烬问,他还从来没见过这种东西。 尘无涯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他会主动问自己问题,疑惑道:“什么?” 莲烬指了指她指尖的布偶,“就是你在缠的东西。” “这个啊,”尘无涯语调变得轻柔,“这是我妹妹给我做的剑穗。” “剑穗?用来做什么的?”莲烬不解,这种东西挂在剑上不会影响使剑吗? 尘无涯捧起小布偶,“尘堂的浮尘剑剑身很重,剑柄很轻,小时候练剑总掌握不住平衡,我妹妹就给我做了这个布偶剑穗,这样就能调整剑身重心。” 小叶:处理大家的情绪真是不容易(你要不要去学一学御剑?) 小莲:什么御剑?剑穗是什么?好奇。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4章 第44章 月下闲谈 第45章 第45章 入南天门 “凡间说佩剑穗的是文剑,不佩剑穗的是武剑,阿音知道我的性子,送我剑穗也是希望我和气一些。单说剑穗的话,在临安是对执剑人的祝福,不同剑穗有不同含义,不过大都是祝福执剑人平安之类的。”尘无涯难得耐心而心平气和地说了这么多话,旁边三人都看了过来。 “我没佩过剑穗,会不会打架的时候有干扰啊?”雨沐生歪着头问。 尘无涯摇摇头,“不会,施个简单的法术就可以。” 说着说着,尘无涯的剑穗已经整整齐齐地缠在剑柄上,雨沐生向她借来铸岸,试着舞了几剑,那剑穗就像生了灵智一般,紧贴着她的手腕,丝毫没有影响挥剑。 几个女孩就着剑穗又开启了新一波聊天,莲烬默默向后退去,眉间若有所思。 九阙天的月亮还是近得仿佛触手可及,月落日升,新的一天就从晨曦中开始。 叶泫五人换了新装备,实力大增,能更好应对各种突发状况,加之伤患好好休整后也好得差不多,众人保险起见施下隐身咒,御剑向着罗盘所指出发。 御剑速度比步行快不少,正午时分,一行人终于抵达九阙仙城。 仙雾祥云缭绕,自欺氤氲,群岛漂浮于空,高低错落,一眼望去,数不清到底有多少。 每座岛上都修建着风格不同的建筑,有玉石楼台,也有古朴木屋,偶有仙人驾着仙鹤在其中穿行,仙鹤长鸣,实乃仙境。 “哇,这也太壮观了吧。”雨沐生从下往上仰视仙城,只觉惊天气派,这样的仙城才是凡人话本里描述的样子吧,外界也有仙气弥漫的洞天福地,只是规模都不能和眼前宏伟巍峨的仙城相提并论。 “住在这里才是真的仙人,我们以前住的算什么啊?我算是知道为什么有些人进来以后不想走了,感情是住在这么好的地方,换我也不走。”镜淅闻最喜欢华丽的东西,对其中一处仙岛上的玉石宫殿一见钟情,恨不得马上飞过去。 喻梵也是第一次真正见到九阙仙城,虽然逍遥宗保存有九阙仙城的画像,但亲眼所见实在太震撼,“我也是第一次来,这里真的是……” 明镜阁教授诗词曲赋,众人都算得上饱读诗书,但此刻才明白什么叫叹为观止,妙不可言。 在真正极致的景致前,唯有词穷。 喻梵带着众人向前,他们必须向仙城城门守卫递交逍遥宗信物,通过城门才能正式进入仙城。 说是“城门”,从远处看实则是一座巨型门楼,中央的白玉牌匾上雕刻着“南天门”三个金色大字,六根需数名成年男子合围的通天白玉柱上雕刻着世间万兽,组成三座拱形门洞。 据说正中央天门只有重大祭祀或是神使下凡才能通行,像叶泫他们这样的普通人只能从侧门进入。 一步一步走过南天门前的九百九十九级仙阶才来到南天门下,站在近处更能感受到南天门的气势磅礴。 守卫只有一左一右两人,他们要走的左侧天门前伫立着一位执戟悬鞭的金甲守卫,黄金甲遮面,身长丈二,树干粗的臂膀执戟向下,一切邪祟在黄金天门戟前都无所遁行。 一阵不轻不重的威压施在众人身上,喻梵从灵囊中取出逍遥宗令牌恭敬地举在头顶之上,“逍遥宗弟子喻梵携友人入仙城,烦请玄天神将开天门。” 玄天金甲神将闻言而动,将逍遥宗令牌悬浮在半空之中,又扫视一圈喻梵身后众人,金戟向上挥动,左天门立时霞光一现,虚空中不可见的屏障消失。 这时众人才感到九阙仙城的仙灵之气磅礴浩瀚,周天运转,仙气开始流进他们的金丹之中,带来周身杂质尽除的轻盈。 众人依次通过南天门,玄天金甲神将居高临下,视线在他们身上来回扫视,不放过任何心怀不轨之人。 红衣束身锦袍袍角被仙气吹得翩飞,莲烬双手环抱于胸前,神色自然地经过金甲神将。 莲烬不担心金甲神将能看穿他的身份,连落星湖洗髓都没能发现他的本体,更何况他已经服用了七心凝魂莲,一个守门的金甲神将还奈何不了他。 如他所想,玄天金甲神将只是多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发现异常,待他们全都走进去,他便降下金戟,关上天门。 “九阙仙城原是上古诸神居所,共有三百三十三座仙岛,都曾是古神及其信徒的栖息地,仙城共分九层,只有最强大的古神才能居住在第一层。最上方的小岛名云天仙岛,有一座仙宫,乃是诸神齐聚议事的宫殿,现在仙盟的议会大堂便在云天仙宫。” 喻梵将令牌收进灵囊之中妥善保管,边引着众人边介绍,“上古诸神成立天界后飞升离开九阙天,他们的信徒留在这里成了原住民,鲲鹏是我逍遥宗守护神,第七座鲲鹏仙岛便给了我们,来,我们坐云梯直接上去。” 南天门后金色祥云缭绕,喻梵用法力扯棉花一般扯出一团祥云,“快来啊,仙城里有禁制,御不了剑,只能乘仙鹤或者坐云梯。”虽然喻梵也是第一次进九阙仙城,但逍遥宗也有云梯,她熟练得仿佛进了自家后门一样。 “还蛮神奇。”雨沐生呆呆道。 “哎呀我都给你们弄好了,直接踩上来就行。”法术太慢,喻梵直接挽起袖子,蹲在天台旁,将面前的祥云扯成一小坨一小坨的,五官暗暗用力,毫不在意自己的样子,像个勤劳熟练的扯棉花工。 她动作很快,众人还没找到合适的位置下手帮忙她便已经弄好了,带头一脚踩上祥云。 祥云由云雾凝实,表面泛着金光,一脚踩下去软软的,像踩着一团最柔软的枕头。 待众人都上了祥云,一条金色大道在眼前徐徐展开,流光溢彩,仙霞飘飞,祥云顺着大道上升,速度不快,祥云在仙城里沿着既定路线飘动,众人更近距离地观赏了仙城之中千姿百态的仙岛。 “这是沧渊宗的沧渊仙岛,这是寒孤门的凝心仙岛……那个冒红光的就是赤云宗的赤云仙岛。”喻梵照着逍遥宗画像上的记载,指着仙岛向叶家众人介绍。 他们已经乘着祥云飞了好一阵,赤云仙岛漂浮在仙城第一层,中心是一座岩浆喷发的活火山,因着仙气压制,没有黑烟升起。 雪亦情望了一眼,“北烈锡创立赤云宗不过六七十年,虽是四宗之一,不曾想在九阙天里也有这般地位。” 他们知道北烈锡当年一扇破北境,整个北境的世家大族都不敢违抗北烈锡,但九阙天二十年开一次,也不知赤云宗怎么拿到的这处仙岛。 喻梵摇头,“这仙岛本来是北烈家的,北烈锡早年在北烈外家受足了气,去玄阳宗学成归来,第一件事就是灭了北烈家,之后九阙天开启,他让弟子顺理成章地占了北烈家的仙岛,还把仙岛名字都改成了赤云仙岛。” 说起这件事,喻梵忍不住叹气,柳眉紧皱,逍遥宗和赤云宗同为四宗之一,少不了切磋往来,赤云宗的人脾气都学了宗主北烈锡的,暴躁易怒,极为护短,是三门四宗里最不好相处的。 北烈锡当年在北烈外家受尽苦楚,这事整个仙族都知道,他占了北烈家的仙岛也算人之常情。只是看着那赤云环绕的仙岛,众人都不免感到有些头疼,四宗在九阙天的底蕴深厚,确实不是他们能比的,招惹上赤云声,他们少不了麻烦。 “没事,我们在仙城里低调行事,不要暴露行踪,尽量不和赤云宗人碰面就好。”叶泫道,“九阙天原住民高手不能离开仙城,我们早日办完事情离开,这批赤云弟子不是我们对手。” 喻梵道:“诸位别担心,到我逍遥宗地界,你们放心行动,赤云宗还不敢来逍遥宗撒野!” 话音刚落,他们便到了逍遥宗驻地,仙岛北边是跃起的大鱼,右边是振翅高飞的大鹏,仙音环绕,甚是壮观。 祥云没有承重,不多时便互相吸引聚作一团,飘在仙岛平台旁。众人一脚踏上鲲鹏仙岛,耳畔立时响起鱼吟鹏啸,震得脚步一顿。 “师妹怎么才回来?”一道男声在鱼吟鹏啸中响起,轻快温和,让人如沐春风。 众人循声看去,“好俊朗!”雨沐生轻呼出声,只见一名男子身着墨痕束身窄袖劲装,白衣上墨迹狂草,潇洒飘逸,衬得他身姿挺拔,信步向众人走来。 按说叶家来的四男各有风采,叶泫丰神如玉、叶崇桀骜妖冶,镜淅闻精致如画,风见修青松文雅,都是一等一的长相。雨沐生看惯了他们,应当没什么人能帅气到她下意识轻呼。 但这男子的气质实在是临安少有的类型,叶家男子多少沾了些书卷气,雨沐生从未离开过临安,没见过这般俊朗肆意的美男。 喻梵终于见到逍遥宗弟子,有些焦急地跑上前,“路上耽搁了一阵。大师兄,阿潭回来了吗?” 来者正是逍遥宗少宗主岑庚寅,他五官棱角分明,一头乌黑齐肩短发,劲装紧贴着肌肉线条,彰显独特魅力。 “阿潭师妹昨天才回来,说是和你在一处密林走散了,怎么都联系不上你,我看你魂灯燃得很旺,就没去找你。”岑庚寅笑嘻嘻地回答,语气毫不在意,就好像眼巴巴在入口等人的不是他似的。 喻梵和沈潭在噬梦蛛密林前走散,她通信的法器在密林里弄丢了,一直很担心沈潭的安危,从密林离开时还特意寻找了沈潭的气息,一无所获。知晓沈潭没事,喻梵才放下心。 喻梵向岑庚寅解释,我和她在密林外走散,多亏这几位道友相助才化险为夷,师兄,你看,我还带来了你的故人呢。” 小莲:区区金甲神将,不过如此。 小叶:下一章有不详的预感 喻梵:扯棉花扯棉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5章 第45章 入南天门 第46章 第46章 故人相见 岑庚寅循声望去,“故人?” “庚寅兄。”叶泫上前一步,含笑道。 岑庚寅一时没反应过来眼前这白衣少年是谁,他上次在临安见到叶泫还是四年前,少年几乎一年一个样,四年足够叶泫长得同他一般高,相貌轮廓虽然熟悉,但确实一时之间想不起来。 直到岑庚寅看见叶泫眉间的朱砂痣才恍然大悟,“阿泫?” 叶泫笑得春风和煦,岑庚寅眼前的少年终于和记忆里临安城中那个小小孩子重叠,他跑过去给了叶泫一个拥抱,只是力道没收住,将叶泫撞得后退半步。 莲烬就在叶泫身旁,出手撑住叶泫后背,待他稳住身形才收回手。 岑庚寅抱了一下便松开,双手搭在叶泫肩上上下打量,“好小子好小子!你竟然真的进来了!” 他还记得当初在临安地界误入一处洞天福地,触动了防御阵法,恰好遇上叶泫在其中修行,见他不似歹人便将他救了出来。 那时叶泫陪他在临安游历了半月,他同叶泫讲起九阙天,虽然约定之后在九阙天再见,但岑庚寅也知道叶泫的情况,双方都清楚这份约定不一定能成真。 没想到竟然能在九阙天看见叶泫,岑庚寅十分惊喜。 “既然当时做了约定,便不能食言。”叶泫笑道。 岑庚寅将叶泫仔细观察一番,四年前的事仿佛就发生在昨天,叶泫却从小孩模样长成了如今玉树临风的谦谦君子。 半晌他才放开叶泫,改为单手环住叶泫的脖子,引着叶泫向仙岛走去,“不错不错,你变化真大,方才我都没认出来。” 莲烬不动声色地跟在他们身后,一双狐狸眼紧紧盯着叶泫肩头的那只手,岑庚寅浑然未觉。 喻梵也招呼着其他人一同前往逍遥宗,同时对着岑庚寅道:“大师兄,我这次在密林遇到危险也多亏小叶公子搭救。” 岑庚寅侧过头,“阿泫你还是这么乐于助人,算起来你救了我们逍遥宗弟子两次了,我可得好好招待你们!” 叶泫知晓岑庚寅就是这样热情,也正因他的率直热情,他才能成为叶泫的好友。也不多做推辞,叶泫与他一同走进鲲鹏仙岛。 岛中一片绿意盎然,植被遍布仙岛每个角落。北岛仙瀑垂流直下,几座仙池高低错落,不时可见仙气化作玄色大鱼从水中跃起。南岛种着高大茂密的树林,许多仙禽栖息于其间,鹏啸不时从丛林传来,响彻仙岛。 鲲鹏仙岛上古时是鲲鹏的住处,鲲鹏乃是神兽,和各位天君、仙子的仙岛不同。最初的鲲鹏仙岛上没有一处房屋,只要不去云天仙宫议事,鲲鹏便绝不用人身,要么在仙池中畅游,要么在天空翱翔。 因此鲲鹏仙岛上的建筑都是逍遥宗后来修建的,造型古朴自然,与仙岛风景融为一体。 岑庚寅将叶泫一行人安置在北岛瀑布旁的听涛阁,“阿泫,魔族入侵一事事关重大,我必须禀报长老,由他们向仙盟高层传达。只是长老今日恰巧去了云天仙宫议事,你们就先住在听涛阁,待明日长老回来了,你们随我一同去拜见他。” 叶泫一路上将密林里遇见噬梦蛛和白鬼面的事告诉了岑庚寅,此时有些神色凝重。 喻梵将岑庚寅从叶泫身边拉开,莲烬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站在叶泫和岑庚寅中间,喻梵扯着岑庚寅道:“师兄,你一路上说了这么多,就别讲了,让大家好好休息休息吧。” 岑庚寅才发现自己还没好好和叶家众人认识,拱手道:“多谢诸位这段时间对我师妹的照顾,你们放心住在这里,好好休息,我就住在听涛阁旁边,你们有什么需要的别客气,尽管来找我就是。” 在外人面前,叶家人一向都由叶泫代表发言,“庚寅兄不必言谢,喻姑娘也帮了我们不少。” 岑庚寅又想上前和叶泫说些什么,被喻梵直接拉着离开听涛阁,她太了解自己这个师兄了,为人热情耿直,你不主动打断他,他能拉着你说上一天,再让他呆在听涛阁,只怕天黑了话都说不完。 “阿泫我先走了!你们有什么需要一定要来找我啊!”岑庚寅的呼喊从远处不死心地传来,莲烬过去关上了听涛阁的大门。 听涛阁面朝瀑布,背靠悬崖,共有两层,可住下十余人。岑庚寅走后众人便四散开来,选择合心意的房间休憩。 叶泫选中了一楼角落的一间屋子,因在角落,房间内有两扇窗。一扇对着仙池,可赏垂柳雾凇,泛雾仙境,另一扇则在悬崖之上,从这扇窗望出去便是万丈悬崖,偶有一两棵孤松攀在玄色大鱼的峭壁鳞片上。 他们先是赶了半天路,又在仙城内耽搁了一会儿,此时正是日落时分,云蒸霞蔚,残阳如火,焚烧整片苍穹,仙雾漂浮在仙岛下方,被太阳烤的火红,听涛阁仿佛坐落于云层之上,所见风景美不胜收。 叶泫站在窗前往外看了一会儿,如此美景他一时看的失神,完全没注意到自己房间门口的身影。 莲烬在叶泫房门外站了一会儿,叶泫一袭白衣,双肩上绣着几朵晚樱,红线勾出晚樱花瓣重叠绽放姿态,与窗外晚霞交相辉映,衬得叶泫肤色更白。 待叶泫回过神,门口哪还有莲烬的踪迹。 这一夜,众人睡觉的睡觉,修炼的修炼,有人一夜好梦,也有人一夜无眠。 翌日清晨,天蒙蒙亮,岑庚寅便敲响听涛阁大门,叶泫离大门最近,他猜到来人是岑庚寅,起床给岑庚寅开了门。 岑庚寅一身墨痕束身窄袖劲装,衬得他精神十足,一路走来,短发间沾染了一点晨雾,抱着剑笑道:“阿泫,早啊!” 叶泫回以一个和煦的微笑,不想打扰其他人,叶泫走出大门,“早啊庚寅兄。” 岑庚寅比了比手中兵器,“阿泫,还记得我们当时约定的切磋一场吗?昨日听阿梵说你在寻道剑谷得了九品仙剑,我就很想和你切磋切磋。”只是喻梵太清楚他在想什么,没给他开口的机会就是了。 要不是喻梵是药修,得的仙剑不擅战斗,就岑庚寅当时的眼神,她都怀疑自家大师兄要和她打一场了。 叶泫失笑,他还在想岑庚寅这么早急匆匆来找他有什么大事,是不是长老回来了要见他,未曾想是忍不住了要找他切磋。 将右腕上的柳枝玉环化为拂柳,叶泫递给岑庚寅,“不是九品,只是和我的剑法十分契合,能发挥出九品实力罢了。” 仿佛在抗议叶泫说自己没有九品,拂柳剑身青光闪烁。 岑庚寅接过拂柳,仔细欣赏这柄仙剑,虽然外表朴实无华,但拂柳本身接近九品,择主叶泫后,剑身自带一种威势,只有剑修能感应到,这是仙剑的剑鸣。 他不由得感慨,“真是柄好剑,阿泫,快和我切磋切磋,我来到九阙天之后就一直在鲲鹏仙岛处理事务,好久没活动活动了。” 叶泫点头,他得到拂柳之后还没好好磨合过,他也有些期待和承袭逍遥宗剑术的岑庚寅切磋,对剑修来说,在实战中最能磨练,激发潜能。 “当年你的剑就使得很好,快,我们去北冥演武台……”岑庚寅迫不及待地规划着。 叶泫转身想关上听涛阁大门,却动作一滞。 听涛阁二楼,红衣少年扶着栏杆,垂眸盯着他。 “莲?”叶泫轻声道,心想,许是岑庚寅敲门的声音太大把他吵醒了。 莲烬站在二楼走廊上,一身红衣,墨玉腰带系在身上,高马尾有几缕飘在身前,背着光看不清神色。 听见叶泫轻唤,莲烬从二楼翻身跃下。叶泫下意识抬手上前一步,待莲烬落地才收回动作。 “岑少主这么早就来找兄长?”莲烬走到二人身前,脸上挂着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岑庚寅知道他是叶泫堂弟,毫不在意道:“对,我听说阿泫在剑谷得了仙剑,想起旧约,来找你哥切磋一番。” 莲烬越过叶泫,与岑庚寅面对面站着。两人年岁差了不少,但此时相对而立,身高不相伯仲,只是岑庚寅更为健硕,但莲烬气势上不输分毫,仿佛开玩笑一般道:“我也得了一柄不错的仙剑,少主和兄长切磋之前,不如和我比试比试?” 岑庚寅没什么意见,都是剑修,比试切磋是常事,听说叶崇的仙剑也不错,多一个人切磋更有意思,“好啊,走,我们去北冥演武台。” 叶泫本想阻止,但岑庚寅答应得太快,两人你情我愿,他也不好再说些什么,想起方才莲烬在二楼看他的眼神,不知为何心底升起一丝心虚。 “我有什么好心虚的?”叶泫不解。 一路上莲烬都没有回头,也没多说什么,抱着双臂不知在想些什么。 “到了!”岑庚寅摩拳擦掌地跳上演武台,伸展双臂活动筋骨。 北冥演武台离听涛阁不远,就在北岛玄冥大鱼的背脊中央,漂浮在仙湖之中,台面由玄武岩石制成,周边布有仙术法阵,比试者可以全力施展,不必担心毁坏演武台。 莲烬也登上演武台,红莲化作赤红发带缠在他马尾上,他将红莲召出,悬于身侧。 岑庚寅将佩刀扶摇从刀鞘中拔出,收敛笑意,严肃道:“叶崇小弟,我可不会因为你是阿泫弟弟就手下留情,你提出来的切磋,想好了吗?” “无需留情,谁输谁赢还不一定。”莲烬微微蹙眉,沉声道。 叶泫看着台上两人剑拔弩张的样子,只觉场面怎么有些怪异的违和感?莲一向不与旁人说话,到底为何今天突然想和庚寅兄切磋? 小莲:盯 小叶:背后凉凉的 岑庚寅:不管,有架打就好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6章 第46章 故人相见 第47章 第47章 红莲出鞘 两人修为差了一个大境界,为求公平切磋,岑庚寅主动开启演武台禁制,这场战斗中他只能使用丹境初期的修为,和叶崇一致。 岑庚寅施展禁制时,莲烬眉头皱的更紧,若是用他本体,根本不需要岑庚寅自降修为。 没有等待太久,岑庚寅率先发起第一击。 所谓三门四宗,不过是近百年间东陆上最负盛名的七个宗门,逍遥宗位列四宗之首,却并不太在意这个称号。 和开山立派不过百年的赤云宗相比,逍遥宗自上古时期得鲲鹏点化,于东海开辟传承,已有万年,是东陆上传承最为悠久的宗门。 万年间,逍遥宗有过盛世辉煌,也曾落魄,但传承始终不断,底蕴深厚。门下弟子随心意选择修行之道,不论修习体术、剑术、刀术、阵法、丹药,逍遥宗都能给予最顶尖的指点。 岑庚寅个性直率,拜入逍遥宗后一眼看中了直来直往的长刀,得了逍遥宗祖传八品宝刀——扶摇,跟随宗主修习逍遥刀法。 每个宗门都有各自的“性格”,逍遥宗从上古起就信仰鲲鹏,上到宗主,下到挂名弟子,都是一脉相承的随心所欲、无拘无束。 逍遥刀法也是如此,每日挥砍练习无数次,就像蛰伏于深海的鲲,积蓄力量等待纵身一跃化身为鹏,翱翔九天之际,得世间大自在,大逍遥。 扶摇长刀修长如禾苗,刀身修长,岑庚寅双手持握,身影闪烁,脚踩虚空瞬至莲烬面前,一刀斜劈而下,大喝:“叶崇小弟接招!” 他尊重每一个对手,这一刀并未收力,破空声刺耳,扶摇破开虚空批砍而下。 刀还未至,其中灵力带来的罡风先至莲烬面门,将他的额发吹起,露出一双微眯的狐狸眼。 这一击刚猛,莲烬本可侧身躲避,但不知为何,他站在原地不动,顶着罡风将红莲横挡在身前,硬生生接了岑庚寅这一击。 “铿!”刀剑相撞,发出一声巨响,震得二人虎口发麻。 岑庚寅没有泄力,双肩使劲下压,将刀锋死死抵在莲烬近前。 莲烬不是逞强接他这一击,岑庚寅战意强势,若是第一击避而不接,之后便会陷入他的节奏里,这第一刀必须接,还必须接的稳。 红莲被逼的下压,剑锋几乎贴着莲烬锁骨,他深吸一口气,硬是将扶摇顶了出去。 红莲飞刃乃是他本体的莲花瓣炼化而成,火中莲内含微弱业火之力,被寻道剑谷谷灵拿去炼成红莲仙剑后,这业火之力便能通过剑锋使出,与莲烬剑道互相印证。方才凭借业火之力,莲烬才能在岑庚寅强大的肉身力量下将他顶开。 岑庚寅后退一步,心下对这个少年多了一分好感,能正面扛住他全力一击的人不多,这少年很有些实力。 “再来!”岑庚寅原地起跳,凌空直上数丈,猛地一刀劈下,这是逍遥刀法中的垂天斩。 大鹏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岑庚寅从空中落下,空中的云彩仿佛成了他的翅膀,带给他无穷力量。 这一刀威势更为惊人,若是硬接,只能被一刀掀翻在地。莲烬不可能坐以待毙,岑庚寅起势的同时,他微微俯身,一剑向岑庚寅双腿刺去。 垂天斩虽然威势惊人,但也毫无保留,将自己的弱点全部暴露在对手视野中,只要对手反应速度够快,就能先一步做出反击。 岑庚寅在空中收腿,硬生生改变扶摇刀锋所向,自下而上倒撩,将红莲顶开。 叶泫就在演武台下看着两人打得有来有回,心中没有特别担心。 开始的时候岑庚寅牢牢占据上风。 一寸长,一寸强,扶摇长刀比红莲长上不少,长度上狠狠压制着红莲,不得近身。 岑庚寅在身量上也有很大优势,他比莲烬年长五岁,身形已经褪去了少年的清瘦,一身精健肌肉,腰马合一,每一刀劈下都力有千钧。 加之逍遥刀法大开大合,刚猛凌厉,有鲲鹏水击千里,扶摇一展之势,岑庚寅牢牢掌握着这场战斗的主动权。 但莲烬既然主动接下这场切磋,自然也有所倚仗。在前期摸清楚了岑庚寅的路数之后,便开始逐渐反击。 刀求力,单刃威力大,剑寻巧,双刃更为灵活。 莲烬力气也不小,只是碍于叶崇身体限制无法完全施展,不过也能勉强接下岑庚寅的攻击。 他杂揉七微剑法中各堂优势,灵活应变,剑道诡谲,往往出其不意,杀得岑庚寅措手不及,只能改换路数。 其实莲烬也和三门四宗的人战斗过,当初一进九阙天,莲烬就遇上了赤云声和赫连枭,这两人一个丹境九重,一个初入化境,都败在莲烬手下。当时莲烬将灵力覆盖在红莲飞刃上隐藏魔气,借着魔气将他二人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岑庚寅身为逍遥宗少宗主,实力在三门四宗里排在最前列,压制境界前已经达到了天境五重,无论修为还是术法,都是这一批里最强的一位。 这场是一场完全与修为无关的对决,两人纯粹地用刀与剑战斗,莲烬也是难得遇到能和他打得有来有回的对手,想赢的心情更加浓烈。 又是一阵激烈碰撞结束,两人稍稍拉开距离,“岑少主不是对仙剑好奇吗,就给你看看红莲真正的力量。” 莲烬释放灵力,单手握住红莲直冲岑庚寅飞去。 岑庚寅下意识格挡,这一剑力气不大,两人快速过了几招,终于莲烬找到了岑庚寅的一处破绽。 一剑刺去,岑庚寅只能仓促收刀横档,莲烬松手,用灵力控制红莲,剑尖抵在扶摇刀身上旋转。 “这一剑,审判。”莲烬双手捏决,沉声道。 之前没有实战,众人只知红莲是宝剑,不知它有几品,如今莲烬在岑庚寅的压力下全力施展,红莲完全不逊于八品扶摇,爆发出九品仙剑的威势来。 既是九品仙剑,便绝非凡物,必有其独特之处。此剑是剑谷根据莲烬的剑道特意炼制,莲烬的道是杀戮之道,也是审判之道,以剑杀生证道,以剑审判众生。 一剑既出,必嗜血而归。 岑庚寅看着眼前旋转的红莲,一个宏大的声音贯穿他的识海。 “贪乐之罪,罚!” 岑庚寅忽然觉得浑身一软,浑身力道被卸掉大半,被红莲逼得倒退数步。 “什么法术?”岑庚寅不解。 莲烬与他斗得畅快,此刻也愿意解释一番,“红莲是审判之剑,业火焚烧贪嗔痴三毒,能根据审判结果削弱一些力量,没想到岑少主最大的罪是贪乐。” 所谓贪乐,就是对享乐有强烈的贪爱,岑庚寅生平最爱享乐,必须过得顺心顺意,物质丰足。 这在审判之中罪行很轻,岑庚寅一路都走得顺遂,没有什么别的欲求,生活简单,也就只能罚上贪乐之罪。 不过岑庚寅罪行确实太轻,只能让他陷入享乐温床片刻,削弱战意,审判效果持续不了多久。 莲烬抓紧时机上前,收回红莲刺向岑庚寅颈侧。 岑庚寅也不是吃素的,身为四宗少宗主,也有秘法在身,红莲即将碰上颈侧的瞬间他恢复了力量,侧身一倒,一缕短发被斩落。 借着下倒势头,岑庚寅侧滚翻起身,立刻反击。 莲烬没有耐心再耗下去,他必须抓住岑庚寅还未完全摆脱审判效果的时机决胜这一局。 一旦着急,他也就顾不得自己那些伪装了。 终于,莲烬不再闪避,直直顶着扶摇长刀刺过去,一刀劈中他左臂,伤口深可见骨,鲜血瞬时迸出,而红莲,停在了岑庚寅颈间。 这一局,莲烬赢了。 岑庚寅收刀,拱手道:“叶崇,你剑术不错,论决心,此局是我不如你。”岑庚寅一顿,爽朗地笑起来,“但是论刀剑之术,我不比你差,下次再比,我一定赢你。” 莲烬收回红莲,侧过身,捂住伤口,用右脸对着岑庚寅,“你不压制境界,再比也还是这个结果。” 岑庚寅笑声一顿,不明白为何这小子剑使得不错,脾气却这么臭,“下次比了就知道了,对了,你伤得不重吧。” 这场切磋,两人虽说都是全力以赴,但也没冲着要对方受伤去,只是最后决胜的几招难免收不住分寸。 他方才砍中了叶崇,也不知道严不严重。 叶泫此时也飞身跃上演武台,方才他在台下看得分明,岑庚寅那一刀是冲着莲心口去的。莲没有一点要躲的意思,只是他好运才只砍伤了左臂。 又是这样,就和面对梼杌那一次一样。 莲烬一身红衣,鲜血洇在赤红锦布上,浸出深色一片,并不十分明显。他已经及时止血,现下除了地面上的一滩喷射状血迹,看不出他具体伤得如何。 有些东西落在旁人眼里,只是一滩血迹,可于在意的人来说,就不是如此了。 叶泫一张常年如玉温润的脸上罕见地凝上一层寒霜,上前对着岑庚寅微微欠身,“庚寅兄,今日你比试了一场,消耗不小,我们改日再切磋。” “也行,诶?你去哪里?”岑庚寅今天和叶崇打了一场下来,十分过瘾,不急着和叶泫再比,却见叶泫根本没等他回应就拽着叶崇走了。 “回听涛阁。”叶泫答道。 就这么走了?岑庚寅呆在原地,就没人想和他复盘一下这么精彩的对局吗? 清凉的灵力顺着叶泫掌心缓缓注入莲烬体内,他隔着一层衣料握住莲烬手腕,没使太大力气,莲烬只要轻轻一甩就能摆脱,可他任叶泫拽着自己回了听涛阁。 一路无言。 小莲:这个人有点讨厌 小叶:他怎么突然这样了? 岑庚寅:畅快畅快!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7章 第47章 红莲出鞘 第48章 第48章 包扎谈心 怕扯到莲的伤口,叶泫拽的是他右手,便也站在他右侧。 莲烬有意侧着身体,到了听涛阁才小声问了一句,“哥哥生气了?” 叶泫没有回答他,站定要去看他的伤口。 莲烬偏过身,笑道:“真没事,岑少主挺注意分寸的,你看,真的没事。”说着,他面不改色地抬起左臂,就要抡上一圈。 “别动!”叶泫难得用这种语气说话,莲烬抬手时叶泫瞳孔一瞬之间放大,连忙制住他的动作。 绕到莲烬不肯示人的左侧,叶泫才看清他的伤,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那是一条长刀砍出的深可见骨的伤口,切口平整,莲烬用灵力将伤口黏合。但方才他的动作扯动了已经有些愈合的伤口,现下正渗出鲜血,有些干涸的血迹将破烂衣料粘在皮肉上,猩红一片。 他就感觉不到痛吗? 他们去了不到半个时辰,听涛阁里的众人还在各自房中休息,大厅里寂静无声,只有阁外瀑布落于仙池之中的哗哗流水声。 叶泫将莲烬带到自己房中,按着坚称自己没事的莲烬坐下,小心翼翼地剥去他左边衣袖, 少年皮肤雪白,猩红刀口破开皮肉,触目惊心。 伤口和碎衣粘的很紧,叶泫再小心也还是免不了牵动伤口,莲烬却没有任何反应。 叶泫看得心里莫名起火,忍不住问,“你说没事没事,这是什么?我就问你今天为什么非要和庚寅兄切磋?还非要赢?” 莲烬眼神一暗,偏过头看正给他处理伤口的叶泫,“不为什么,就是得了新剑,想试一试。” 叶泫才不信他的鬼话,这人拿到红莲也有两日了,压根没拿出来看过,根本没有一点得了新剑的跃跃欲试。 心里有气,手上动作还是一如既往的轻柔。叶泫褪下莲烬的断袖,用清水擦拭一番伤口,逍遥长刀造成的刀伤没那么简单,哪怕是仙人也没用。灵力只能黏合伤口不让伤势恶化,必须及时上药。 叶泫取出莲烬给他的那瓶伤药,轻轻将粉末洒在伤口上,“你每次都是这样的打法,对战梼杌的时候是这样,对白鬼君也是这样,那两次都是敌人我就不多说了。这次你又是为什么?连自己的安危都不顾,非要赢?” 莲烬低下头,额发垂下遮住眼睫,只看得见微微抿住的嘴唇,半晌,叶泫以为他不会回答了,才道:“我错了,哥哥别怪我。” “每次认错倒很快,你的保证根本不作数。”叶泫缠好绷带,冷哼一声。 莲烬倒不是故意让自己受伤来博关心,他只是习惯了这样的战斗方式,若是真正的生死决斗,岑庚寅砍中他那一刻,红莲就会划开岑庚寅的脖颈。不过这些他也不知道怎么对叶泫说,只能低头不语, 叶泫收拾好包扎工具,冷冷道:“我是真不知道怎么跟你说了,我说的话也不作数,这里没人管得了你,照你的打法,我看这左手还是别要了,跟着你也是受苦。” 这话说得有些阴阳怪气,叶泫不是爱说狠话的人,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可他也确实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他们进入九阙天不过半月,莲烬的左手在五灵洞前碎过,挨过白鬼君一拳,现在又莫名其妙地多了一道刀伤,频率之高,叶泫实在不知该拿他怎么办了。 “要的,”莲烬轻声道,语调柔软,“我要左手。” 他光着一只胳膊,左肩衣服被叶泫剪开,破破烂烂地敞开,高马尾搭在右肩,可怜巴巴地小声说话,全然不见方才演武台上孤注一掷的狠决。 有些心疼,又有些滑稽,叶泫放轻语调,“既然要,以后就别这样战斗了,你爱护好自己,次次都这样,你是不是永远记不住自己还有个哥哥?” 说着说着,他竟然红了眼眶,这情绪来得突然,两人都有些猝不及防。 叶泫扭过头,吸了一下鼻子,他同莲讲过,打不过就撤,你的身后还有我在,可莲根本就不相信他。叶泫不由得悲从中来,他是真的很在意莲。 莲烬一下慌了神,试探着握住叶泫的手,“哥,你别生气,我只是习惯了,下次真的不会了,我保证!” 要经历怎样的事,才能让一个害羞腼腆的孩子变成这样以命相搏? 叶泫眼眶微湿,衬得眉心朱砂更红,“我不信你,”他一字一句道,“我不信你的保证,你的保证在我这里已经没有说服力了,我不会再让这种事情发生。” 他早该想到的,莲执剑而上的时候他就该想到,这个人根本不懂什么叫自我保护,只要想赢,就会不择手段以命相搏,他应该上去阻止的,他就不该对莲心存侥幸! 肩头的晚樱盛放,重重花瓣在暗红丝线勾勒下惟妙惟肖,仿佛下一刻花瓣就会随风摇摆起。 莲烬自下而上仰望他,他编造的谎言已经太多,他不想再欺骗叶泫。莲烬知道自己根本改不了,这是许多年来他刀口舔血养成的习惯,早已深埋于心脏,随血液流遍全身,无法根除。 何况,过去从来没人说过他这样不好。莲烬就是靠着这样狠决的手段才活到今天,在过去,是这套生存法则保护了他。 “哥哥,真的不会了,事不过三,你再信我最后一次。”我也会试着信任你,把后路交给你。 莲烬用受伤的左手拽着叶泫衣袖,肩头的晚樱也随着他的动作轻晃,就好似在开合吐息一般。 叶泫低头,莲那双漂亮的狐狸眼向上看的时候露出下三白,有些薄凉,可他的眉头微皱,一派楚楚可怜。 “要我信你,那你说,今天到底为什么要和他切磋?”叶泫任他拉着自己,神情有一丝放松。 这话绕了一圈,怎么又说回来了,这一关他是不是过不去了? 莲烬愣了一瞬,耳尖迅速升起一丝绯红,“咳,就是看他不顺眼。” 叶泫不解,“怎么不顺眼?人家又没惹你,对我们这么客气周到,哪里得罪你了?” 就是这样得罪我了! 他一来,你们就好得好像没有别人在一样,搂搂抱抱,话说个没完,一点都不关心我了! 现在还要为他“质问”我! 这些话莲烬当然说不出口,他松开衣袖,“你为他凶我了。” 天地可鉴,叶泫绝没有什么“质问”,什么“凶”,他纯粹就是弄不清楚,莲怎么就和岑庚寅不对付到了这种程度。 听见莲烬别别扭扭说的这话,叶泫顿时拨云见日,灵台清明,“你是我弟弟,我怎么可能为旁人凶你?我还不是看你白白受伤,想问个清楚吗?” 一句旁人和弟弟,有些人心中的气立时消了大半。 “那我就是看他不顺眼怎么办?”莲烬眯起眼睛问。 叶泫忽然觉得自己对感情也不是那么木讷,才意识到莲烬这是吃味了,在找存在感,心里有点欢喜,还从没有人争着要他的关心。 此时心里暖融融一片,早忘了方才的不愉快,他挥袖道:“打他一顿,反正他也打不过你,只是如今我们住在别人家里,只能忍气吞声。” 对不起庚寅兄,弟弟闹脾气,你多担待担待。 远处正在复盘和莲烬精彩对局的岑庚寅打了个喷嚏,不甚在意地继续回味。 莲烬被这话哄得翘起嘴角,确实,若是他用本体,根本不会伤这一臂,岑庚寅打不过他。 “哥哥你别担心,方才打过一架,也没有那么讨厌他了,别为了我影响你们的和气。”莲烬及时卖了个乖,他也知道自己这情绪来的莫名其妙,打过一架后对岑庚寅也没那么大的意见了,知道这个人没什么心眼,心中早已舒畅不少。 叶泫瞧见他裹着绷带的左臂,还是有些心惊,“下次不许这样了,有什么话要直说,别憋着自己偷偷出气。” 莲烬点点头,“知道了知道了!”怕叶泫再说起他受伤的事生气,猛地起身回了自己房间。 再开门,已是正午时分,岑庚寅领着长老匆匆忙忙进了听涛阁。 叶泫一行人正在大厅给沉眠中苏醒的烛西窗讲最近发生的事,恰好遇上岑庚寅进来。 “阿泫,这是我们逍遥宗在九阙天的无极长老,长老,这位就是我同你说的临安叶泫。”岑庚寅向双方互相介绍了一圈。 无极长老是个圆润的中年男子,逍遥宗的蓝白长袍穿在他身上被撑的鼓鼓囊囊,勒住腹部的腰带上挂着几块玉牌,毫无大宗长老的仙风道骨,不过这事放在逍遥宗人身上也没什么好奇怪。 “见过无极长老。”众人向无极长老拱手行礼。 叶泫欠身,“我们客居在此,本该主动登门拜访,还劳烦您来听涛阁一趟,实在汗颜。” 无极长老捋了捋虚空中他这个年纪还不存在的胡须,摆了摆手,随意道:“不必拘礼,我刚从云天回来就听庚寅说了你们的事,便顺道来了这里。逍遥宗没什么虚礼,不必在意。先说说魔族的事吧。” 叶泫颔首,“我们初入九阙天便误入一处密林,在其中遇到了魔族的紫纹噬梦蛛,还有魔界三君之一白鬼君的分身。他们在密林里引诱数十名仙族弟子自相残杀,手段残忍。据我们猜测,他们不是偶然进入,应当早有准备,已经在九阙天中埋伏多时,可能还有同伙,不知所图为何。” 无极长老神色凝重,“不错,他们确实不止进来了噬梦蛛,这几日仙盟陆续收到两三条魔族入侵的消息,都是进入九阙天的弟子从魔族手中逃脱后传来,他们这次有备而来。” 众人心中虽然早有猜测,但得到确认还是十分震惊,魔族究竟意欲何为? 小莲:哥哥你变了,为了他,你都和我大声说话了! 小叶:天地可鉴!冤枉啊! 岑庚寅:畅快畅快!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8章 第48章 包扎谈心 第49章 第49章 阴谋暗酿 叶泫取出寒山玉戒中保存的噬梦蛛蛛腿交给无极长老,叶家众人也将密林中遇见噬梦蛛的经过仔细道来。 听完,无极长老沉思良久,“另外几名幸存者遇到的是两种魔族,一个是噬魂蚁,一个应该是炎心灵音。他们实力不如你们,中了魔族埋伏后只能通过秘宝逃脱。” 长老惋惜地摇摇头,“不知道还有多少魔族埋伏在九阙天之中,据你们描述,这些魔族一开始都没有直接出现,而是躲在暗处埋伏。并且不论噬梦蛛还是噬魂蚁,都不是什么实力特别强大的魔族,但都极擅长诡道。 魔族绝不可能轻易进入九阙天,必定要付出巨大代价,我们推测,这次进来的都是一些实力不强,擅长暗中杀人的魔族。他们潜进九阙天,应当是为了寻一个人。” “什么人?”众人惊疑,到底为了什么人能让这么多魔族付出巨大代价潜入九阙天? 无极长老没有隐瞒,“魔域三君之一,叛逃的业火焚天赤鬼君。” “什么!赤鬼君!”岑庚寅惊呼出声,众人面面相觑,事情比他们想象的更棘手。 三君是魔尊手下最得力的三位干将,白鬼主阴邪,玄鬼主灾祸,赤鬼主杀伐。千年来只有双鬼,七年前,现任魔尊特封了一位赤鬼君,主魔域杀伐事宜,一手业火使得出神入化,深受信赖。 一年前赤鬼君出逃,魔尊发出寒夜令,要活捉赤鬼君。 这些事众人皆知,赤鬼君叛逃算得上近些年来三界最大的事,没人知道赤鬼君为何叛逃,离开魔域后又去了哪里。 不曾想,竟是进了九阙天? 如今魔族若是寻他而来,这九阙天,就要不太平了。 无极长老示意众人稍安勿躁,“这些不过是推测,有个天心门弟子在炎心灵音的幻阵里逃出时,听见了他和一个人谈话,说到了赤鬼君在九阙天的事。照你们所说,和炎心灵音谈话的人应当就是奉命追查的白鬼君。 九阙天禁制乃是诸神设下,魔族就算能进来,也只能费尽力气派些善使阴谋诡计的小将,像白鬼君那样的角色,真身很难进来。这件事仙盟会派人去查,你们不必太过担心。” 魔族入侵九阙天乃是万年头一遭,九阙仙城的高手前辈受天地法则限制,不能离开仙城,派出去的只能是年轻一辈的原住民,修为和化境长老们根本没得比,也不知道能不能查清魔族一事。 莲烬就站在叶泫身侧,离无极长老很近,这是他离开魔域之后,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化境强者,他面无表情地站着,丝毫不惧。 毕竟他有着落星湖洗髓都查不出来的完美伪装,在场众人谁能知道,他就是被魔尊通缉的赤鬼君呢? 无极长老谢过叶家众人,嘱咐岑庚寅好好招待,走到门口忽然停住了脚步。 “哦!我想起一事,方才光顾着问魔族的事,忘了和你们说了。”无极长老又摸了一把不存在的胡子,故作深沉道。 岑庚寅被他忽然停住脚步打了个措不及防,差点撞在无极长老身上,“长老啊!你有啥就快说吧,别卖关子了。” 无极长老瞪了岑庚寅一眼,“你们可知云天仙试?” 众人齐齐点头,云天仙试承自上古时期,可谓是九阙天中除天元玄珍外最大的机缘。 机缘越大,竞争越大。仙试不问生死,个人赛,前八强有仙宝赏赐,最珍贵的是魁首的奖励,仙试胜者有机会跟随神使进天界,参见众神。 只是上去和诸神见个面,看似没有天元玄珍这样实打实的奖励,只是得了天宫一日游体验券。 实则不然,这奖励下限低,上限高。历届仙试魁首,有上去走马观花,吸了神气也一无所获的,也有与古神相谈甚欢得悟大道,归来飞升的,凡有志者都想试上一试。 “昨日云天仙宫召我前去议事,说的就是云天仙试和魔族入侵这两件事,此次神使通知得早,云天仙试很快就要开始了,你们能制服噬梦蛛,实力不凡,可以多做准备,争取博个好名次。”无极长老笑着看向这群小辈。 当年他也是随宗门进入九阙天,青葱岁月,锋芒毕露,差点就挤进了仙试前十。不过后来他厌倦了外界的纷扰,自愿镇守在鲲鹏仙岛,再未踏出九阙仙城。多年过去,已不再有这样的少年意气。 叶泫抱拳,“多谢无极长老告知此事。” 无极长老带着岑庚寅走出听涛阁,肚子上的肉随着脚步一抖一抖,他的少年意气就消磨在这里了,挥了挥手,“不用送啦,回吧。” 众人望向那颇为圆润的背影,竟真的莫名觉得有些仙风道骨。 无极长老此次带来的信息非常重要,叶家众人本准备在仙城之中休整一番,探查一些洞天福地的信息就离开,没想到刚好赶上了云天仙试,这下是走不成了。 “玄天仙试机会难得,大家实力都不错,我想我们还是要参加。”叶泫对众人道。 雪亦情点点头,“没错,前十名都有仙宝奖励,我们闯进前十的几率很大,不能错过,只是不能就这么参加。” 来到九阙天便都是为了通过各种历练提升自己,获取机缘,若是畏头畏尾,当初就不该进入九阙天。 “赤云宗收到消息肯定也会参加,仙城是他们的地盘,大概率也有化境高手坐镇。赤云宗人最护短,得罪了他们的少主,少不了一番报复。云天仙试我们不方便以本来面目参加,必须适当伪装,不能被他们认出来。”镜淅闻无法忘记赤云声盛气凌人的样子,有些事必须尽早谋划。 尘无涯本想说话,不知想到什么,顿了顿才道:“我们为这赤云宗还要隐瞒身份,真是憋屈。” 雨沐生拍了拍她的肩,举起拳头恶狠狠道:“没事,他们也就在仙城还能猖狂,出去再遇到打他个满地找牙!” “咳咳,”一阵咳嗽声从众人身后传来,那是才苏醒没多久的烛西窗,她靠在大厅椅子上,轻声道:“关于伪装,我们不如扮成逍遥宗弟子,一来可借逍遥宗弟子身份隐藏,只要不用在他们面前露过的武器剑法,赤云宗绝对想不到我们和逍遥宗的这层关系。” 烛西窗昏迷太久,身体还未完全恢复,说着说着便咳嗽起来,雨沐生忙递给她一杯温水,“二来,这对逍遥宗也不是亏本买卖,云天仙试不限制参赛人数,我们不占用他们的名额,若是得了名次也是以逍遥宗弟子的身份,他们应当愿意帮忙。” 众人都觉得烛西窗说得有道理,这确实是眼下最好的解决方法。 其实除了莲烬和叶泫之外,其他人不需要掩饰自己的武器。恰巧他二人都换了仙剑,更不容易被认出,只是众人修炼的都是七微剑法,不说闻名东陆,至少南方仙族都有所了解,细心研究就能认得出。 一番商讨后,叶泫道:“总之这次云天仙试我们势在必行,但剑招剑术都得再做调整。仙试不会突然召开,在鲲鹏仙岛等待的这段时间,我们必须做足准备。逍遥宗那边,我去和岑少主商议。 淅闻和见修,你们所属镜堂和风堂最善打探情报,接下来你们修炼之余,隐藏好身份,多去灵市打探有关情报,重点关注赤云宗势力和魔族动向。” “好的少家主。”镜淅闻和风见修对叶泫十分信服,他年纪虽小,修为却是众人最高的一个,一言一行颇具家主风范。 莲烬站在一旁,眼神中晦暗不明,他知道自己身份敏感,不该在这样的大会上出面,但他说不出自己不参加的理由,只能保持沉默。 “大家各自修炼,静候云天仙试。” 叶家一行人仔细筹谋云天仙试的同时,阴谋也在暗中缓缓展开。 白鬼君站在一处山顶,从此处望去,能遥见九阙仙城,颇为宏伟壮观。 戴着鬼面具的魔从半跪在地,“禀鬼君,那九阙仙城有古神禁制,防着里面的人出来,也防着我们进去,属下办事不力,试过很多办法都混不进去。但您吩咐的‘生傀’已经成功潜入九阙仙城,玄天金甲神将没有发现他们的身份。” 白鬼君点头示意自己已经知道,魔从便低着头退下了。 “出来吧,你已经看了很久了。”白鬼君的声音仿佛在十八层地狱最深的冰窟里埋了千年一般冰凉。 一道身影从虚空之中浮现,来者和白鬼君一样,一张黑色鬼面已经和皮肤连在一起,赫然是三君最后一位——妖灾玄鬼无照。 他亲昵地挽住白鬼君的脖子,亲切道:“长冥,怎么说话这么冲,我们都是出来办差,没必要互相为难吧?” 白鬼君没有拨开他的手,还是用那千年寒冰一般的声音道:“尊上派你我一同缉拿赤鬼,我日日谋算,你又在做些什么?” 玄鬼冰凉的指尖划过白鬼君脖颈,“有你将一切安排妥当,哪还需要我做什么?你都能找到办法避开禁制,在仙城里面安插人手,那赤鬼还不是手到擒来。” “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你我在这里打不过赤鬼,更何况生傀,不要闹脾气了。”白鬼君抬起手腕,几团白色雾气化作人影出现在他掌心。 玄鬼君演技拙劣地故作惊讶,“哦?那如何是好?不管你怎么安排,我都听凭差遣。”他就是心里不爽,凭什么这次行动尊上让他全听长冥的! 魔族就是这些妖魔鬼怪多,各个脾气都不小,白鬼长冥早已习惯,就事论事道:“贸然行动只会打草惊蛇,如今他得了仙族躯壳,身边有帮手,有些难缠。不过这也是个机会,不知他的好帮手若是知道他是魔族,是大名鼎鼎的赤鬼,还会不会帮他?” 玄鬼君恍然大悟,桀桀阴笑起来,“那还等什么?现在就告诉他们仙族,让他们去杀赤鬼。” 白鬼君觉得这人根本不动脑子的,冷冷道:“仙族暴露给仙族他就走不出来了,尊上下令活捉,现在还不是时候。再等等,等一个合适的机会,自然会有人帮我们把他引出来。” 第50章 第50章 红莲剑穗 一个月后,九阙仙城第三层。 阆风巅是九阙仙城中最大的仙市,居于昆仑仙岛中心,灵山秀水,玉石砌成大道,金作瓦,玉作砖,仙雀环飞,树栖鸾鸟。 一处商铺前,镜淅闻正同叶泫讲话。二人都戴着白色斗笠,看不清样貌,只能看见镜淅闻发冠上比平日低调不少的珠翠从斗笠中心的圆孔支出,说话间摇得清灵作响。 “阿泫你要这个做什么?”镜淅闻手中拿着一物,不解地问。 他说话声音很大,叶泫忙将他拉过来,食指放在自己嘴上示意镜淅闻小声点,“没时间解释了,你快给我一小块就好。” 镜淅闻见他神神秘秘的,便不再追问,将掌中的东西递给叶泫,“你要的话我一整块给你都行,反正我也没想好拿来做什么。” “不用不用,我就拿来装饰装饰。”叶泫接过,指尖柳枝在那东西上划过,立刻切下了一小块。 还不等叶泫把剩下的还给镜淅闻,一道同样戴着斗笠的身影从商铺走出,“哥哥,你要的东西我买好了,你们在说什么?” “没什么,淅闻在跟我说他最近打听到的消息。”叶泫庆幸自己此刻戴着斗笠,朝镜淅闻靠近一步,将东西掩于衣袍中不动声色地传给了镜淅闻。 他将掌心之物收入寒山玉戒中,上前接过莲手中的东西,“既然都买好了,那我们回去吧,在外面逗留太久也不好。” 时值六月盛夏,莲烬只穿了一件月白单衣。他素爱穿红,只是出来时叶泫同他讲阆风巅鱼龙混杂,云天仙试就在这两日开始,几乎所有有意参加仙试的修士,在听到贯彻九阙天的仙铃后,都陆续赶到了仙城。 穿红衣太显眼,他们要隐藏身份,不能太高调,便让他换了一身白衣。 莲烬随叶泫离开,“哦?是什么消息?” “不过是一些轶闻罢了,说是仙城东边有一处古神阵法,名唤千机三千界,据说若是寻得生界,有无穷妙处,淅闻说我们仙试之后可以先去那里历练。”叶泫面不改色道,如今他也能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了,也不知是怎么无师自通的。 不对,这也算不上撒谎,虽然他们只是随便找了一个借口,但千机三千界确实真实存在的,也是镜淅闻刚刚才同他讲的。 “呃,对,据传上古有神族肉身尽毁,被亲信带去千机三千界,最终从生界复生,很是神奇。”感到斗笠下射来的视线,镜淅闻附和道。 说多漏洞越多,叶泫转移话题,“你还有什么想买的吗?” “没有,不过这阆风巅逛起来倒还有些意思,不如我们再随处走走吧。”莲烬还没像这样一起逛过市集,意外地颇觉得有些意思。 “好啊,淅闻呢?”叶泫没什么意见,阆风巅奇珍异宝不少,他也觉得这样并肩逛逛挺有趣的。这段日子他们都在听涛阁修炼,还没好好游览过仙城,两日后云天仙试开始,便更没有这样闲适的时光了。 莲烬站在两人中间,斗笠微微偏向右侧,镜淅闻连忙摆手,“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你们先去逛吧,一会儿我处理好了自己回去。”说罢,挥挥手,摇着一头玉石走了。 他可太了解叶崇这位祖宗了,这些日子他们也算熟悉不少,偶尔还能和叶崇交流交流剑术,比刚开始不爱搭理人的样子好了很多。 所以方才叶崇虽然一句话没说,但镜淅闻可是镜堂出名的人精,最善察言观色,哪怕隔着斗笠,他也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什么事这么急着去处理?”叶泫望向镜淅闻的背影,喃喃道。 莲烬斗笠下的嘴角微微扬起,“他有数,哥哥放心吧,我们走吧。” 阆风巅很大,他们现下所在的区域是符箓玉街,专门售卖各类符箓材料。像辟寒符那样的低级符咒,用普通黄纸就行。但若是别的厉害符箓,须得专用材料制成的金纸才能完全发挥效力。 方才莲烬进去买的就是金纸,价格不菲,足足花去了十几块上品灵石。 玉街两侧的商铺金碧辉煌,“商贩”都是仙城原住民,卖的东西都是外界有价无市的仙品,做起生意来傲气得很,绝不沿街叫卖。 有的商贩很看眼缘,若是不合眼缘,你就是出上千倍万倍的价格他们都不卖。 故而整条玉街都没什么烟火气,不过仙人居住的地方也不需要烟火气,和九阙仙城其他地方比起来,玉街已经算得上热闹非凡了。 从符箓玉街拐出来便是琳琅小巷。不同于符箓大街的庄严寂静,这里都是一些卖奇趣小玩意的商铺,还有外来的小宗门修士随地摆摊,卖这些日子在九阙天获得的奇珍异宝,卖自己炼制的丹药。 各种商品琳琅满目,应接不暇。 “来看看,来看看,七品灵兽霞山雀的内丹、本命仙羽、雀血……应有尽有!”一名少年蹲在摊位前小声叫卖,不时看看旁边和他穿着一样服饰,年纪明显大些的师兄,一张脸烧得通红。 师兄一巴掌拍在他头上,“看看看,大点声,你这样谁能听见!” 少年红着脸,嘴里嘟嘟囔囔,“那你跟我一起啊……” “你说什么?”师兄的巴掌已经悬在半空,眼瞅着就要落下。 少年瑟缩一下,深吸一口气,勉强大了点声,“快来看看,霞山雀,霞山雀……” 叶泫被这两位少年的互动吸引了视线,他忽然有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仙试将启,仙城里人比平时多上不少,这条琳琅小巷满是兜售自家仙品的人,有沿街叫卖的,有拉着别人推销的。每个人都像那两位少年一样,个性鲜明,有着自己丰富的故事。 简直就像凡间话本里的集市一样,热闹非凡。 叶泫常年深居叶家,还从没逛过这么热闹有趣的集市,面上不显,只觉得一切都新奇不已。 忽然怀中被塞进一物,一下拉回了他的全部思绪。 那是一朵小小的红色莲花做成的剑穗,不过掌心大小,赤红花瓣好似水晶雕成,晶莹剔透,娇艳欲滴。 花瓣自然地一开一合,好像活物在呼吸一般,小巧可爱。 “这是?”叶泫捧着剑穗,扭头看向旁边比他高些的少年。 莲烬没有侧身与他对视,语调有些不自然,“送你的。” 叶泫问,“不年不节的,你送我东西干什么?” “不喜欢吗?”莲烬问。 叶泫看着掌心鲜活的红莲剑穗,这样精致的剑穗肯定废了不少心思才做成,他肯定道:“喜欢啊,当然喜欢。” 莲烬指了指拂柳戒指,“我随便在阆风巅买的,喜欢你就收下戴上,就当我送你的生辰礼。” 过去在叶家,他身为少家主,逢年过节,还有生辰,自然收到过不少珍奇贺礼,不过那些都是给少家主的,不是给他叶泫的。 叶泫心中欢喜,轻轻将红莲剑术握在掌心,“莲,谢谢你,我很喜欢。” 两人隔着斗笠对视良久,莲烬才不自在地咳了一声,迈步往前走去,“咳咳,都说了随便买的,不值钱,你不用谢。” 叶泫快步追了上去。 斗篱下,扬起的嘴角,殷红的耳根,不知道是谁的。 没走出多远,一个举着破旧布幡的少年拦住了莲烬去路,他的布幡上写着“未卜先知”的四字狂草。只是布幡看着有些年头了,中间被磨得褪了色,不仔细看,还以为写的是“未知”两字。 莲烬下意识就要推开这个少年,想到叶泫就在身侧,便只退后一步,躲开了那少年来抓他的手。 “公子公子,请留步,我乃玄机派弟子蓝枫,观你面相不凡,有天命之象,不如让我给你卜上一卦?”蓝枫挎着一个大包,一手执幡,一手就要触碰莲烬。 叶泫将莲拉到身后,挡住蓝枫,“不用了,多谢好意。” 这人隔着斗笠的纱帘,看的不知哪门子面相,叶泫拉着莲就要离开。 破幡挡在二人身前,“我不是骗子,别人让我给他们算卦我还不肯呢!这位公子周身气度,分明就有天命在身,让我卜上一卦有何不可?我不多收你们的,就一块下品灵石意思意思就好啊。” 叶泫没有理会,蓝枫便追了他几步,行动间微风掀起纱帘一角,蓝枫瞧见了那一闪而过的红色朱砂,忙道,“公子公子!你也是非凡之人啊,我瞧你是命外之人,我也给你卜一卦怎样?你们两个人一起只要一块下品灵石,怎么样?” “命外之人”四字一出,叶泫脚步登时一滞,扭头看向他。 寻道剑谷的谷灵也这样说,他对命外之人的意思还没悟透,这少年能一眼看出他的命格,他所说的应当不是虚言。 “命外之人所言何意?”叶泫取出一枚下品灵石,递给蓝枫。 蓝枫接过灵石,一张还有些圆润的脸笑得眼睛都瞧不见了,立刻找了一块空地,从背着的大包里掏出桌椅摆放在地面,飞快取出卦筒、龟甲、蓍草、黄表纸与朱砂笔摆在桌面上,掐着手指一派正经道:“信我就对了,童叟无欺啊。” 叶泫坐在蓝枫摆出的长凳上,掀起纱帘搭在帽檐上,回身望了一眼莲。 莲烬隔着纱帘冲叶泫点点头,他不懂叶泫为何突然想听这人的话,也最讨厌占卜之术,只是既然叶泫想听这人说,那就听。 蓝枫瞧了瞧叶泫的面相,闭上眼睛,掐指不知在计算什么,半晌才道,“公子家中可有姐姐在你出生那年早亡?” 叶泫抿住嘴点了点头,他从来不信这些,此时却被蓝枫一语说中往事,看来他所言不虚。 小叶:喜欢!开心!特别开心! 小莲:猜猜这个红莲剑穗用什么做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0章 第50章 红莲剑穗 第51章 第51章 卜算乾坤 莲烬站在叶泫身后,轻轻将手搭在他肩上,拇指按着锁骨摩挲,示意他在。 蓝枫又掐算一番,“那就对了,你眉心那点红痣便是印记。你出生后家中长姐早亡,其中缘由你应当最为清楚。当年按天地命数,该早亡的应当是公子,只是令姐一念意动,所为逆了天道因果,故而公子活了下来,成了命外之人。” “所以真的是我抢夺了阿姐的命数?”叶泫嗓音嘶哑得厉害,浑身冰凉,唯有肩上的一点温热提醒他保持镇定。 蓝枫半倚在躺椅上,摇摇手中羽扇,“也不能这样说,这世间事本就纷繁复杂,因缘际会常因一念之差更改。只不过公子和令姐天赋不凡,能影响未来世间事的走向,故而才能成为命外之人。 现在的情况既是令姐一手造成的意外,也是你的命中注定。所谓命外之人,就是不在世间既定因果之中,命运不受天道掌控的人。当年因令姐一念将本该早亡的你救了下来,你的命数便不再受天道掌控,你将成为这世间许多事的变数。” “哪些事?”叶泫问。 蓝枫摆摆手,“这我可不知道了,公子既是命外之人,你的命连天道都无法掌控,更何况我一介小小术士。” 叶泫从寒山玉戒中取出一枚上品灵石递到蓝枫面前,“蓝枫道长,我还有一问,烦请作答。曾有一位前辈嘱托我未来要帮一个人,你可否帮我算出这人是谁,现身在何方?” 蓝枫没有去拿灵石,倒在躺椅上随意地掐指一算,两行鼻血猛地流出,他慌忙拿袖子去擦。 蓝枫一边摆手,一边仰起头颅,“哎哟公子,我帮你们卜算本就是兴趣所致,收你们灵石也只是全一场因果,真不是图你们灵石。你的问题我算不了,算不了。” 叶泫也没想到自己的问题会导致蓝枫这样,忙伸手进怀中取出手帕递给蓝枫,只是在他之前,莲已经将自己的手帕塞进了慌乱的蓝枫手里。 “对不住道长,我也没想到这个问题这么严重。”叶泫轻声愧疚道。 毕竟也是仙人,蓝枫也没算到最后一步,所以反噬不算严重,简单擦过便不再流鼻血。他本想用羽扇挡着带血的脸,却见羽扇上也溅上了一点血迹,只好放下羽扇,吸了吸鼻子道:“无妨,卜算本就是窥探天机,受点小伤是常有的事。这不过是个小小警告,不碍事。不过公子的问题事关重大,我算不了。看样子,估计九阙天里也没什么人能算。我只有一言送给公子。” 叶泫凝神,“愿闻其详。” “你是命外之人,合该活得随心所欲,如今却步步谨慎,失了一分随意。无论将来公子要帮的人是谁,你只需随心而动,听凭本心就是。”蓝枫眼神清澈,一句话说得坦荡又恳切。 谷灵也说过类似的话,叶泫心下了然,颔首,将灵石推到蓝枫近前,“多谢道长,这枚灵石还请你收下,就当是我的一点补偿。” 蓝枫也不是扭捏的人,推了两次便收下了这枚上品灵石。 玄机派在大陆上只是无名小宗门,却极擅长卜算之术,以卜算之道趋利避害。玄机派不求闻名东陆,只求能以卜算让门人活得好一些。 蓝枫进来前偶然算到影响未来百年的大人物会出现在九阙天里,他实在好奇,便冒险进来,想看看这位还没长成的大人物是什么样。 不过他在九阙仙城里已经呆了许久,来来往往也看了许多仙人不俗的面相,至今都还没遇到那位大人物。 遇不到也无妨,能见到这么多身怀各类特殊命格的仙人,对蓝枫来说已经非常有趣了。 “那我就收下了,这位公子要不要也来卜算一卦,我算卦很准的。”蓝枫笑起来嘴角挂着两个大大的酒窝,看上去人畜无害。 “不用。”莲烬淡淡道。 蓝枫不死心,从躺椅上起身,上前一步,“公子你周身散发红光,有天命之象,不过我也不能确定,你就让我给你看上一看吧。” 莲烬横过小臂,召出红莲挡在身前,“不必,我的命我自己知道。” 这占卜相面本就是你情我愿,叶泫见莲烬抗拒,立刻起身,拉开二人距离,拱手道:“多谢道长好意,只是真的不用麻烦了。在下叶泫,日后有缘再会。” 说罢,拉着莲烬转身离开。 叶泫都这样说了,蓝枫也不好强人所难。 虽然他真的很想看看这人是不是那位未来的大人物,但人家实在不愿意,也只能作罢。他冲着二人离开的背影喊道:“我一直在阆风巅,你们若哪天改了主意,记得来找我啊!” 不过很可惜,莲烬始终没有改变主意,他们下次遇见已是数十年后了。 叶泫拉着莲烬,叶泫掌心握着的那只手微不可察地在颤抖,叶泫只能用力攥紧,希望能给他一点力量。 莲烬一路失神,从阆风巅回到听涛阁他才缓过劲来。 蓝枫非要给他相面的时候,他心跳得很快,近来这样的恐惧时不时就会跃上他心头。 那一刻,他不是怕听到自己早已听过百遍的命格,什么天生杀星、六亲缘薄、身边人不得好死之类的话早已不能刺痛他。 莲烬真正怕的,是叶泫会听到他的命格。 这段日子他借着叶崇的身份,真正感受到活着是一件多幸福的事。有时,他几乎都快忘记自己不是叶崇了。 毕竟他们同年同月同日生,他如何不能是叶崇呢?曾经发生在莲烬身上的一切,怎么不能只是他的一场噩梦呢? 可是时不时就会有一件事打碎他的美梦,警告他痴心妄想。 若是叶泫知道自己的命格会不会起疑,会不会觉得他和悟道秘境里的叶崇完全是两个人? 他短暂偷来的幸福实在太脆弱,随时都会因为一件小事化为灰烬。 “我回房间休息一下。”莲烬放开下意识握住的手,只想转身离开。 莲烬不轻不重地挣扎了一下,叶泫却握得更紧,“别担心,我不问你。”叶泫取下斗笠,露出一张如兰如竹的脸,直直地盯着莲烬。 他坚定道:“我说过,我等你真的想跟我说的那天,你不想说的事我不会问你,也不会去探究。” 莲烬不愿取下斗笠,叶泫的目光太清澈,太炙热,隔着纱帘都能将他的皮囊灼伤,露出早已伤痕累累,布满血迹而锈迹斑斑的灵魂来。 “我……”莲烬想说些什么,此刻却什么都说不出。 “没事,真的没事,别怕。”叶泫将莲烬拉进怀里,抱了个满怀,双手环住莲烬的肩膀,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一阵草木香袭来,莲烬紧绷的神经终于在这阵清香和温暖里放松下来。就好像,只要在这个人怀里,一瞬的安静就是永远。 “我会告诉你一切的,再等等我。”莲烬将头靠在叶泫肩上,喃喃道。 叶泫拍着他的背,“嗯,不着急,我们还有很多时间,慢慢来。” 与此同时,九阙仙城第一层,赤云仙岛。 活火山终日不停地喷发,对旁人来说或许是灭顶之灾,对赤云宗弟子来说却是难得的修炼宝地,能借火山灰去浊洗尘,精进修为。 整片岛屿倒不只有火山的毁灭喷发,毫无生机。岩浆冷却后形成的火山土壤极其肥沃,在其上种植的作物生长速度和态势是其他仙岛的数倍有余。 火山下的桃林里,桃树枝繁叶茂。在火山土滋养下,桃花终年不谢,一簇又一簇重叠着,美不胜收。 身量纤纤的仙子给赤云声斟上一杯桃花酿,步态端庄地走到赤云声对面,给赫连枭也斟了一杯,转身又去为第三位公子斟酒。 桃花酿甘醇香甜,赤云声却喝得郁郁不快,没喝两口就将酒樽砰的一声砸在桌上。 赫连枭瞥了他一眼,缓缓道:“怎么了又是?”自雪山之后,赤云声就一直这样,喜怒无常,他都习惯了。 但也不能放任不管,就赤云声的脾气,他生气了你不管,这个怒火迟早烧到你头上。 赤云声一拍桌子,满手的饰品砸在玉桌上叮当作响,“当时就应该直接把他们弄死在那里,现在好了,找了一个多月都找不到他们的踪迹。你们前两日还诓我,说什么他们一定会来参加云天仙试,这两天上上下下的仙岛都找过了,人呢?” 除他二人外的第三名男子也穿着赤云宗的赤红纱衣,心口和赤云声一样,用金线纹了一把展开的铁扇,“阿声不必生气,早晚都会遇到,到时候我替你出手,绝不放过他们。” “木崖师兄,我就是气不过,特别是叫‘莲’和叶泫的这两个人,最是可恶。师尊要是在,绝不会让我受这种侮辱。”赤云声这些日子被叶泫逼他下跪,还有莲烬一脚踩在他心口的两个画面折磨得快发疯了。 木崖是这一代赤云首徒,修为在赫连枭之上,虽说赤云声是赤云宗少宗主,但实际上这一辈真正的最强者和掌权人是他。 都说赤云宗最为护短,此话真不假,木崖身为赤云宗青年一辈第一人,有天境四重的修为,却心甘情愿居于赤云声之下,足见情谊深厚。 木崖听着赤云声的话也是怒上心头,“敢欺负到我赤云宗头上,只要他们一出现,我就去取他们性命。” 赫连枭想起那日和莲烬叶泫对战的场景,慢条斯理道:“叶家那两人实力都不比我弱,只靠我们很难取他们性命。不过也不必担心,他们有那般实力,必然不可能放过仙试的机缘,迟早会在仙城露出行踪。我们只要继续暗中搜查,到时候请长老动手,还愁拿不下他们?” 赤云声听了他的分析,心里才有些十拿九稳的底气,到时候他一定要把“莲”说的话还给他,把“莲”和叶泫的眼睛镶嵌在他的鞋底,日日踩在脚下才算出气! 仙子就站在一旁,她是随赤云声进入九阙天的赤云弟子,听了他们的谈话,明眸中白光一闪,不动声色地拿着酒壶缓缓退下。 小莲:惴惴不安 小叶:我知道,别怕 蓝枫:就让我看一眼吧!求求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1章 第51章 卜算乾坤 第52章 第52章 云天仙试 两日后,九阙仙城第一层,云天仙岛。 所有有意参加仙试的修士齐聚云天仙宫前,足有五千人。须知东陆进九阙天历练的仙族修士拢共也不过万人,过半数都来参加云天仙试了,可见仙试奖励多么诱人。 云天仙宫高大壮观,有参天之势,和大部分仙宫一样,金作瓦,玉作砖,富丽堂皇。但又多了一丝庄严,七彩祥云缭绕,仙宫就像一位盘腿打坐的古神,山倾地覆也撼动不了分豪。 逍遥宗的无极长老站在仙盟高层前列,仅次于一位羽衣仙人,与仙盟其他高层一同面向参赛修士,整齐划一地掌中结印施法,降下一束霞光。 九阙天本就在东陆万米高空之上,云天仙岛又是九阙天最高之岛,可以说是整个东陆最接近天的地方。这束霞光从天而降,灿若日辉,流光溢彩,神圣之气弥漫整座仙岛。 “请神使降临。”仙盟高层低头,恭敬齐呼。 下方参赛修士没有一人敢在此刻说话,全都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那束霞光。 身披霞光的神使从光幕中走出,登时仙鹤齐鸣,仙雀环飞,金铎齐响,金铃仙乐之声穿透云霄。 神使眉目如画,脚踩祥云,步步生莲,降落在云天仙岛。 不少修士看见神使的模样都惊呆了,不是为着容貌的极致惊艳,而是神使周身的气度,仿佛大罗天神集于她一身,威严无匹。 “我乃耀辉神使,下凡为天神选拔英才。”神使的声音庄严肃穆,在宽阔的仙台上回响。 她缓缓抬起右手,霞光绕着她的指尖流转,轻轻一点,数千道霞光从她指尖倾泻而下,恍若星河瀑布一般,落在每人头上,她轻启朱唇,“云天仙试,开始。” 霞光洒在叶泫身上,最终凝成他手背上一朵小小的金纹祥云。 来之前他有所了解,云天仙试为上神选拔仙族英才,金纹祥云指他参加的是武试,一对一武斗。银纹祥云指的是文试,考验炼丹、画符等等。文武二试各决出一位胜者,一同上天界参拜众神。 云天仙试参加武试的多,文试的少,叶家众人参加的都是武试,叶泫看了周遭一圈,只有喻梵参加的是文试。 这云天仙试其实非常简单,没有什么复杂的规则,只有简单的战斗。就一个规则,将你匹配到的对手击败即可。 前三轮不能使用武器,考验体术,之后便可以使用武器,无论品级。一般情况下,只要没有极其恶劣的事件,神使都不会干涉比试。 降神仪式后,仙试马不停蹄地开始。第一轮参与的人数较多,仙人不用睡觉,一整天都可以比试。即便如此完全不停歇地比试,也足足要比上十日才能比完第一轮。 比试地点就在云天仙岛的云天演武场上,这处演武场和鲲鹏仙岛的北冥演武场相似,都有古神设下的阵法,使得演武场坚固无比,轻易不会被损伤摧毁。细微损伤还能自我修复,最高能承受化境冲击。 叶泫一行人此次以逍遥宗弟子身份参比,便也借了逍遥宗的劲装来穿,跟着岑庚寅在演武场呆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反正鲲鹏仙岛离云天仙岛不远,在演武场干坐着也没意思,祥云印记会提醒参赛修士何时到场,到时候再来也不迟。 好巧不巧,离开时刚好碰上了赤云声。 “岑庚寅!见到了也不打个招呼就走?”赤云声摇着掌心的铁火扇走到岑庚寅身边,用铁火扇拍了拍他的肩。 岑庚寅本想装作没看见,这下赤云声主动来寻,他也没办法视而不见,“哎呀,阿声,真不是故意的,瞧我这眼睛,刚刚不是没看见嘛。” 岑庚寅大笑着转过身,朝赤云声抱拳。 要说整个东陆他最怕谁,也就这位赤云少宗主了。 赤云声虽不好相处,但他为人一向不太计较,想着还是要维持好三门四宗之间的关系。特别他们都是少宗主,不能因一己喜好影响宗门关系,所以对赤云声多有忍让。赤云声对他也算“客气”,见岑庚寅有什么都愿意让给自己,便将岑庚寅当成了自己人。 不过岑庚寅和他相处起来也是心累得很,许多事都不太看得过眼,又不好干涉,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尽量避着他。 “你们这次来了挺多生面孔啊。”赤云声瞧了一眼岑庚寅身后,漫不经心地问。 叶家众人都用了焕颜术,此时都不是自己原本的样貌,赤云声没认出来,只是好奇什么时候逍遥宗多了这些人。 对他的问题岑庚寅早有准备,面不改色道:“他们是我们新招募的散修,这不是用我们的名义参赛也有个保障嘛。” 所谓散修,也是在仙盟登记过的才能获准进入九阙天,散修用大宗门的身份参赛,对手看见也有所忌惮,便不会轻易下死手,这个说辞可谓天衣无缝。 赤云声也没怀疑,这种事倒也常见,赤云宗就有不少散修来投靠,他们挑着修为不错的收了几个,“哦,还是你们心善,收了这么多。什么时候来我这里聚一聚?” 岑庚寅露出苦笑,“我又不像你,有木崖那么好的师兄帮着处理事务,我来这这么多天,就忙着帮长老处理宗务了,得空了一定去找你!” 当然了,你们哪能和我们团结一心的赤云宗比,赤云声心里这样想,也不再追问,摇着扇子带着一大帮弟子走了。 岑庚寅抹了一把头上不存在的虚汗,松了口气,回头看向叶泫,“阿泫,你们真得藏好,别暴露了。这小子可记仇,你们那样对他,他肯定给你们狠狠记了一笔。” 众人都是一阵头大,他们都知道这人睚眦必报,又有背景,在他的地盘惹不起,就只能躲了。 “嗯。”叶泫应声,众人一同回了听涛阁。 云天仙试的对手都是随机分配,甚至可能会匹配到队友,不过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反正天界只要最后厮杀出的第一。 前三轮赤手空拳格斗或斗法,足足花了半个月的时间才比完,人数也只剩下了五百人。 岑庚寅和叶家一行人很幸运,都没有匹配到彼此,也都顺利战胜对手,进入第四轮。 从第四轮开始允许使用武器,战斗逐渐变得激烈,甚至开始出现死亡事件。能走到这一步的,修为都在丹境五重之上,打斗起来控制不住分寸就容易出事。 第四轮莲烬最先比试,他碰上了三门四宗之一天心门的少门主,这位少门主足有天境三重的修为,是本次云天仙试夺魁的种子选手之一。 上场前,莲烬对着有些担忧的叶泫勾唇轻笑道:“哥哥,你决赛的对手只会是我。” 叶泫看着他一袭红衣,风姿无匹的模样,心中忧愁散去一些,笑道:“我相信你,但是我只要你平安就好。” 天心门擅使心术、阵法杀敌制胜,武道只能算中规中矩。不过莲烬与这位少门主精神境界相同,都达到了澄明境,他的心术对莲烬效果不大。 最擅长的心术失效,天心门少门主只能以剑对剑,最终不敌,被莲烬一剑从空中击落。 到第四轮,来观战的人也多了起来。尤其是天心们少门主这样种子选手的战斗,不少人都围着演武场在看。 谁都没想到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无名少年,竟然能一举斩下天心门少主。要知道天心门少主心术强横,整个青年一辈,能抵抗他心术的不足五人,连岑庚寅都没有十足把握能不受心术影响。 至此,莲烬一战成名,不少人都在打听他来自何宗门,师承何人。 更有眼尖的看出他的仙剑足有九品,关于他的传闻也越来越多,有说他是逍遥宗藏起来的亲传弟子,有说他一手红莲使得出神入化,是剑灵转世,甚至有说他是逍遥宗宗主私生子。 总之,所有人都对这个来历不明的少年十分好奇。 叶泫这一轮与莲烬离得很近,便在看台等他。 少年一场战斗下来没受一点伤,自从叶泫红着眼和他说过之后,他便特别注意。有时宁可将战线拉长,也没有再之前那样以命相搏,不过这些人还不需要他以命相搏就是了。 除了第一天的降神仪式上莲烬穿了逍遥宗的劲装,之后比试都穿的自己的红衣。 从云天演武台下来,莲烬直朝看台走来,大步流星,赤红的衣摆飞扬,高高的马尾在空中甩动,红莲化成的赤色发带也随风飘扬,整个人意气风发。 他们的焕颜术对亲近之人没有效果,莲烬走到叶泫近前时额发被风吹起,露出一双灿若星河的狐狸眼。 双手摊开,莲烬无奈地歪了歪头,“这下好了,出名了。” 叶泫被他无奈的语气逗得轻笑出声,“来这里坐。” 他向旁边挪了挪,给莲腾出一个座位,“无妨,既然参加仙试,就迟早会有这一天,只是没想到这么早罢了。” 方才莲烬被演武场中心的金球牵引过去,叶泫见他的对手是天心门少宗主,不免有些担心。 不过莲烬这段日子吸收仙城仙气,修为提升得很快,一个多月,便从初入丹境到了丹境五重,这个修炼速度让所有人都瞠目结舌。 看到莲没被心术影响,叶泫才安下心来。他与莲对战切磋最多,最知道莲的剑术有多么可怕,只要不被心术影响,即便差了一个大境界,天心门少主也不是莲的对手。 莲烬在叶泫身边坐定,他们腿挨着腿挤在一起。莲烬刚打斗了一场,身上热气升腾,不由自主地被叶泫身上的清凉气息吸引。 叶泫体温本就偏低,又一直在看台吹风,浑身上下都带着一股凉气,这下挨在一起的地方烫的吓人。莲的存在感太强,但他也没有挪开。 “我真不是故意的,谁让他要撞上我?给我们添了这么多麻烦。”莲烬无辜地说,若是天心门少主听见,肯定要活活气死了,这话说得好像都是他的错。 叶泫眼角带笑,“没事,你战胜他只是多些人关注你,不会提早暴露。不过暴露也是迟早的事,真到那一天,我们也有办法全身而退。” 当时叶泫是这么想的,无论如何他也想不到那时他们要面对的究竟是什么。 小莲:人怕出名猪怕壮 小叶:不害怕,哥哥给你兜底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2章 第52章 云天仙试 第53章 第53章 玄阳连云 莲烬点点头,真要躲着赤云宗,他们就不该参加云天仙试。既然参加了,始终畏首畏尾也不是办法,高手之间对决,很多东西根本藏不住。 “给。”叶泫递给莲烬一袋果子,“刚刚有人在这里卖仙果,给你买了几个,你试试好不好吃。” 自梼杌那里出来,叶泫给莲摘过野果后,他就发现莲很喜欢吃这些酸酸甜甜的果子。方才见到有人在演武场旁边售卖,他当即高价买了几颗,放在怀里用寒冰术冰镇着,冰冰凉凉的,现在吃正好。 莲烬接过,仙果冰得表面起了一层水雾,水汪汪,红彤彤,个大饱满。 他拿起一个塞进嘴里,被冰过的仙果没有那么甜,入口即化,十分清爽,汁水中饱含灵力,莲烬能感觉到体内缺失的灵力正在迅速充盈。 “好吃吗?”叶泫侧过身看着他,笑容和煦。 莲烬点点头,“好吃,喜欢哥哥给的果子。” 心情也像这果子一样,是盛夏的明媚。 没过多久,叶泫手背的金纹祥云就开始缓慢闪动,速度越来越快,提醒叶泫快到他比试了。 上一场对战刚结束,云天演武场中心的金色水晶球便亮起金光,将叶泫牵引至演武场中央。 临去前莲烬轻声对他说:“哥哥,我等你回来。” 叶泫身着一袭青丝半臂纱衣,剪裁飘逸灵动,袖口收紧,戴着亮银护腕,衣角绣着两只栩栩如生的夏蝉,身姿挺拔,好似一棵青松。 焕颜术遮掩了他眉心的朱砂痣,将他柔和的五官改造得更加锋利,这才能看出些他平时没露出的锐意少年气。 拂柳从他腕间脱出,化为一柄长剑,剑柄末端缠着一条红莲剑穗。剑穗施了法,此时紧紧贴在叶泫手腕上,莲花映在护腕上反射出微弱红光,随着叶泫的呼吸一开一合。 站在他对面的女子穿着一身鹅黄束身短打,手握一把偃月刀,赫然是玄阳宗弟子。 看来这一轮他们没什么好运气,先是遇见大名鼎鼎的天心门少宗主,又是遇见有些恩怨的玄阳宗弟子,不知那赫连枭是否正在看台观看这场比试? 双方朝对方拱手示意自己已准备好,金球中钟声响起,比试正式开始。 两人几乎同时动身靠近,动作很快,玄阳偃月刀和拂柳碰撞在一起,发出一声清脆巨响。 这一击双方都没尽全力,只是试探对方深浅。 偃月刀厚重,半月形的刀刃十分锋利。 玄阳宗的偃月刀有两种特性,一是与赤云宗相同的炙阳心炎,有烈日炽热,二是重力加持,一刀挥下足有千钧之力。 赫连枭擅长使用的是第一种,用炙阳心炎为偃月刀附灵,曾经灼伤了莲烬的掌心。 而眼前这位女子,擅使的是第二种。 叶泫握住拂柳的虎口发麻,方才那一击虽是试探,但威力也不小。拂柳剑太轻,若没有他的灵力支持,只怕方才那一击便已经折断了。 看来这女子也是玄阳宗数得上名号的弟子,高挑精瘦的身材,挥着一把齐身偃月刀,让叶泫也有些头疼。 必须拉开距离,现在若是近距离作战,只怕拂柳还没碰到那女子的衣角,他就已经被偃月刀砍中了。 叶泫向后仰身,挥出一道精纯剑气,如柳叶一般锋利的剑气从那女子身前划过。女子将偃月刀立在地上抵挡,两侧的剑气还是割下了她的长发。 剑气一过,她立刻蹬地加速,一刀劈砍向叶泫。 叶泫没有硬接,闪身躲过,偃月刀刀刃砸在地上,硬生生将坚硬如铁的演武台砸出一道裂痕。 看台上赤云声同赫连枭坐在一处,看着两人有来有回的打斗,赤云声合上了扇子,“这人什么来头,能接住师姐的攻击?” 赫连枭眯了眯眼,神色有些讶异。 这段时日他得了不少奇珍,修为增长,连破境界,如今已有天境三重的修为。而台上的,是玄阳宗大师姐连云,修为比他还高上一重。当年若不是玄阳宗更看中继承了炙阳心炎秘术的他,玄阳少宗主肯定就是连云的。 赫连枭自问,就算如今的自己去和连云比试,也不会有这少年轻松。 更何况,他隐隐觉得,这场比试是那少年占了上风。 “有趣,今天的比试实在有趣。”赫连枭喃喃道。 叶泫大部分时间都在闪避,没有正面作战,为的就是消耗连云的体力。这偃月刀重力加持下威力惊人,相应的消耗也更大。拂柳在不使用凌叶剑法的情况下,显然无法硬抗力达千钧的玄阳偃月刀。 连云当然也看出了他的用意,一步步将莲烬逼至演武台边缘。 这云天武试还有一条规则,比试过程中离开演武台视为认输。 连云步步紧逼,没有惜力,每一击都有泰山之势。 偃月刀封住叶泫左边去路,突然在空中滞住,横刀劈砍,要将叶泫劈成两半。 拂柳轻击地面,叶泫借力头朝下跃起,吹落的发丝险险擦过偃月刀刃。 连云不会再给他闪躲的机会,她手腕一松,玄阳偃月刀砸在地面,她压着长刀弓腰一弹,修长有力的腿在空中划过一个饱满的圆弧,脚尖正中叶泫后腰。 这一脚力道不轻,叶泫往前挺身泄力,翻身落在地面上。 “咳咳。”叶泫喉头溢出一丝鲜血,强忍着又咽了回去。 实在是麻烦,连云是玄阳宗弟子,看实力,在玄阳宗地位肯定不低,赫连枭和赤云声很可能就在演武台下看着。他绝不能使出凌叶剑法,有心人一看就能知道他的身份。 这连云确实是狠角色,不论是剑术还是体术,战斗技巧还是反应力,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想轻松取胜很难。 叶泫与连云拉开距离,眸光随着身位变换忽明忽暗。 “你究竟要躲到什么时候!”连云踏步追来,玄阳偃月刀被她像拿了根木棍一般轻松提着。 叶泫没有恼怒,边跑边向身后挥出几剑,这剑气极为锐利,连云不得不停下来抵挡。 短兵器对长兵器就是劣势,不能盲目攻击,必须找准时机,一击必杀。 连云被拂柳剑气劈得不堪其扰,终于在手背被划伤一道后忍无可忍,用灵力形成一个简易护身罩,顶着剑气冲上前,一刀劈向叶泫去路。 叶泫止住脚步,衣摆的两只夏蝉随纱衣轻柔地摆动,好像真的活过来一般,清逸出尘。 “你着急了。”叶泫轻声道。 玄阳偃月刀力有千钧,这既是优点也是缺点。大刀威力无双的同时也笨重,劈砍后收刀慢,招式之间空档大。先前连云体力充沛还能及时收刀,此时她已经被连续劈砍和拂柳剑气消耗了许多力气,收刀的动作慢了些许。 高手过招,胜负就在须臾之间,这些许时间足以露出致命破绽。 叶泫早有防备,停步的动作只是计划中的一步,抬起拂柳横刺向连云。她反应也极快,立刻扬起偃月刀防御。 就在这时,叶泫轻轻一笑,定睛将拂柳剑尖刺进偃月刀刀背上的歧刃小孔之中,用力一甩。连云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拉得脱力,身子一歪,只能下半身猛扎马步稳住身形。 防守之时连云也未放弃反击,猛地一拽长刀,想将计就计,把叶泫的拂柳甩出去。 叶泫只好收剑,偃月刀也在此时拂过他的面门。叶泫没有闪躲,一掌出其不意地打在偃月刀刀面上,随后,一剑抵上连云咽喉。 这一掌下去,偃月刀被打偏在一旁,叶泫的掌心也被擦破一片血红。他早想到这一招,不是不用,只是须的用得出其不意,才能克敌制胜。 红莲剑穗在他手腕处飘扬,轻柔地贴上叶泫掌心。 演武场一片寂静,二人紧密的招式看得众人眼花缭乱,一时都没意识到战斗已经结束。顷刻后全场爆发出雷动的掌声,为二人喝彩。 场中金球一闪,连云手背的金纹祥云印记消散,金色仙气飘回到水晶球之中,示意比试结束。、 叶泫便收起拂柳,向连云抱拳示意。 连云还没回过神来,一场比武下来,她只看见叶泫灵巧飘逸的剑法,不曾想他竟也有这样大的力气,好半晌才收回偃月刀,抱拳回礼,“你剑使得不错。” 叶泫也打得过瘾,笑道:“多谢,你的刀也使得很好。” “为何不用剑招?”连云问,从方才对战中,她能感受到这位少年基本功扎实,绝对是练家子,却只用最简单的劈刺,没用剑法剑招,这很奇怪。 叶泫长身玉立,笑得如沐春风,“一介散修,没学过什么剑招。”这当然是假话,他不用剑招是不想暴露身份,绝不是看不起连云,毕竟他赢得也不轻松。 连云颔首,对叶泫的话没有怀疑,“我是玄阳宗弟子连云,你若需要,我可送你几本剑招,你好好修炼,日后必定大有进益。” “多谢好意。”叶泫语调柔和地婉拒。 连云也不强求,“日后有缘再切磋。”说完转身朝台下走去。 叶泫走到演武台下,看见有个熟悉的人影在出口等他。 “你怎么来这里等我?”叶泫笑着问,不动声色地将左手藏于身后。 莲烬向他走来,直接就去抓叶泫的手,“哥哥你受伤了。” 叶泫拍了一下莲烬的肩膀,“打架哪有不受伤的,别担心,你看我根本没事。” 说着,他将自己的左手掌心摊开,方才的擦伤已经被灵力修复,完全看不见伤口。 莲烬抹去叶泫亮银护腕上的点点血迹,狐狸眼低垂,“你没事就好。” “真没事,别担心。”叶泫拉着他回到看台,今天他们还有一场比试,得看完了再回去。 第54章 第54章 赤云木崖 “大师姐怎么会输?”赫连枭拉住连云。 演武场一圈的看客只知道连云是赤云宗弟子,根本不知道她到底有多强。天境三重的修为,放眼整个云天仙试参赛修士里都找不出十个,怎么可能会被无名小辈击败? 两人靠得很近,赫连枭的蓝色鬓角长发飘到她手背上,连云盯着赫连枭握住她的修长指节,“他比我强,我当然会输。” 赫连枭追问:“那人什么来头?” 连云思索片刻,回忆了一下方才的战斗,“不清楚,那人出招没有定式,只用了一些基本功夫,他自称散修,我也看不出来真假。” 赫连枭轻笑一声,“散修?怎么今天的散修都这么厉害?” 手腕生疼,连云用手去掰赫连枭抓住她的手,“我都说了不知道,你先放开我。” 连云个子高挑,两人差得不多,赫连枭低头就能看见她煽动的眼睫,也只有这个角度看过去,才会觉得她也有些女子的柔弱。 松开手,赫连枭语调轻柔,“没受伤吧?” 连云摇了摇头,她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只着一支素钗,没什么表情,浑身散发出生人勿近的冷漠。 赤云声就坐在一边,一句话也不敢说,他们从小一同长大,和连云呆在一起少不了要挨揍,偏偏他又打不过连云,渐渐便被打服了,不敢在她面前耍脾气。 连云的背脊挺拔,那支檀木素钗稳稳插在发髻里,不会像钗环步摇一般摇动,就和它的主人一样。赫连枭看着她的背影,抬手召来弟子,“去查查刚才和大师姐比试那个人。” 就这样又比了七天四轮,叶家不擅打斗的雨沐生在第六轮时被三门四宗之一的沧渊宗少主淘汰.好在她本身也清楚自己的实力,没有强求胜利,也就没受什么伤。 雪亦情虽在剑谷得了一柄八品仙剑,但她在第七轮不幸也遇上了这位沧渊宗少宗主,最终遗憾落败。 而风见修和镜淅闻则在第七轮不敌其他强者,三人多少都受了些伤。 这很正常,能到第七轮的,都是数一数二的强者,只靠运气走不到这里,每一次战斗几乎都是以命相搏,所有人都想挤进前十,去争夺最后的机缘。 至此,云天仙试只剩下了三十二人.在这之中,叶家足有四人还在其列,加上逍遥宗的三名弟子,一行人占据了接近四分之一的名额,不可谓不惊人。 临近仙试末尾,比试精彩程度大涨,来云天演武场观战的人也越来越多,几乎将整个看台坐满了。 有人拿了几包瓜子,边磕边嚷嚷,“这次云天仙试,我赌赤云宗的木崖仙君能夺魁。” “木崖仙君虽强,也不一定能打过逍遥宗的岑庚寅少宗主吧,论修为,岑少主天境五重可是本届仙试之最。”有人反驳道。 瓜子侠分了一把瓜子给他,摇了摇头,“你这就狭隘了,哪能只以修为论胜败。木崖仙君天境四重的修为也不差多少,两人实力本就在伯仲之间。但赤云铁火扇的威力可不是扶摇长刀能比的,到底还是木崖仙君更胜一筹。” 越来越多人参与到他们的讨论里,瓜子侠大方地把自己的瓜子一人分了一把。 有人接过瓜子,一把塞进嘴里,嘟嘟囔囔道:“玄阳宗少宗主赫连枭也很强好吧,只是他这一路遇到的对手都太弱了,没发挥出他的实力。” “就是,我觉着赤云少宗主也不错,虽然比他师兄木崖差点,进个前十肯定没问题,赤云宗不愧是大宗门啊,同一辈里竟出了两个天才少年。” “照你这么说还是逍遥宗更强吧,三十二强就数逍遥宗人最多。”瓜子皮还站在嘴角的路人道。 众人纷纷附和,最开始支持岑庚寅的那位路人道:“确实!这一届也不知逍遥宗在哪里找的这些散修,这么厉害,说不定这次魁首就要被散修拿下了呢。” 围观者纷纷表示不可能,“怎么可能,过去魁首大多是世家子弟,近百年则以宗门弟子居多,什么时候轮得到散修了?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运气好?运气好能打得过天心门少门主?我就投芙蕖仙君一票。” 关于谁夺魁是每届云天仙试最大的争议,武试比文试激烈,讨论的人也更多,所有人都在好奇谁能拿到进入天宫的入场券。 这段日子很多人来逍遥宗打听叶家一行人,没有在赤云声面前暴露姓名的六人保持原名,只有叶泫和莲烬用了化名,二人随意取了两个名字,叶泫化名为陆洙,莲烬化名为芙蕖。 为着这个化名,岑庚寅还取笑了莲烬几次,说他这化名像个姑娘的名字。莲烬倒也不在意,芙蕖是叶泫随口提的,一个化名而已,哥哥想让他用什么做名字都可以。 逍遥宗将他们的身份藏得很好,只不过也免不了外界好奇,对他们的来历多有猜测。 岑庚寅便对来探查的人说:“今年宗主给我下了死命令,让我务必争取拿下仙试第一,所以招募了这几位实力强劲的散修,来历什么的也不重要,足够强大就够了。” 岑庚寅说招这几位散修是为自己保驾护航,这当然是假话。对逍遥宗宗主来说,这些根本没有得来一斛好酒重要。 随着对众人身份的猜测,第八轮,三十二进十六的比试正式开始。一来烛西窗便遇上了木崖,这也是众人第一次亲眼见识到赤云木崖的强横实力。 赤云铁火扇在赤云声手中偏向正面进攻,以炙阳心炎为主导,对铁扇的开发不多。 但在木崖手中,一把赤云铁火扇分解重组,合能作铁棍,分能成暗器,有百般变化,让人捉摸不透。 烛西窗沉眠醒来之后实力大涨,她吸收了与心烛剑法最为契合的燃烛魂草,是一行人中精神力第三个突破澄明境的。 她在心术上也有长足进步,苏醒后彻底炼化燃烛魂草药效,修为直接突破天境,也是云天仙试里的佼佼者。 两人对上,一开始便没有互相试探,木崖毫不在意自己的对手是个“女瞎子”,抬手便是全力以赴,使出他的独创秘术——玄机扇影。 赤云铁火扇形如鬼魅,在空中以赤云秘术分裂成无数把,朝烛西窗飞去。 心烛剑法算得上是分堂最强,其独特之处就在于能以烛火之幽暗微光映照一方,洞察弱点。即便烛光幽微,也足以一剑撼山填海,可谓是能攻能守,还可辅助,最为全面。 烛西窗将精神力覆盖整片演武场,剑尖烛光一闪,精准找到无数赤云铁火扇中真实的那一把,重扫将铁扇击退。 心烛剑法几乎完全克制了木崖最擅长的招式,木崖发现烛西窗能堪破他的玄机扇影,便不再使用这一招,改为纯粹的武术搏斗。 他指尖轻扣,赤云铁火扇分裂成千余玄镖,炙阳心炎附着在其上,呈包抄之势围攻。 烛西窗只能以心烛剑击退逼至身前的玄镖,炙阳心炎随玄镖将她颈侧划出一条灼伤的细口,伤口不大,却极深,险些割过她的经脉。 境界差距摆在那里,来到云天演武场见到对手的那一刻,烛西窗就知道自己的仙试之路只能止步于此了。但她不能轻易认输,她必须尽力逼木崖出手,暴露更多招式,为之后的队友提供情报。 白绫覆在她眼睛上,洁白的绫带在她身后飘扬。她不是真正的瞎子,心烛剑法是以烛火窥心之术,眼睛瞎了,心却清明,能放大其余五感。 许多看不见的东西,只有用心才能看见。 这漫天玄镖环绕着她,不时割伤她的身体,伤口迅速被炙阳心炎灼烧成疤。疼痛干扰着烛西窗思考,一定有一条路,能从玄镖围剿中杀出去。 必须耐心,再耐心。 终于,在烛西窗击飞一片玄镖后,她“看见”一点烛火在闪烁,没有犹豫,纵身朝烛火劈去。 玄镖形成的包围圈登时破开一个大口,烛西窗伤痕累累地从中走出,没有停留,闪身至木崖身前,一剑刺去。 木崖全力操控玄镖阵,没料到她能这么快从中逃出,立刻闪身躲避,还是被烛西窗刺中了手臂。 赤云铁火扇攻击范围很广,对手很难近身,这还是木崖在仙试中第一次流血受伤。 他捂住手臂上的伤口,操纵玄镖回到身前防御,喃喃道:“是我小瞧你这个瞎子了,你也算有些本事,那就让你看看这招。” 空中漂浮的玄镖重新组合在一起,好似放大数倍一般,组合成了一把齐人高的巨扇,在木崖的操纵下朝着烛西窗的方向一扇。 冲天火光爆闪,烛西窗立刻被深蓝的炙阳心炎火柱吞没。火柱中金色灵力波动,烛西窗将心烛剑顶在身前,勉强将火柱劈成两半,她就在这狭窄的缝隙中勉力维持。 许久火柱才消失,演武场地面上一条扇形焦黑印记中,烛西窗撑着心烛剑单膝跪地。 木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赤云铁火扇被收回他掌中,扇尖是锐利的玄镖,指在烛西窗颈侧烧伤的伤口上,“你输了。” 烛西窗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一战之力,这一战她拼尽全力也只能走到这一步,若不是她全力撑住,只怕场中剩下的就是一具焦尸了。 不过木崖最后那一击灵力消耗不小,现在她只希望这能为后面遇上他的队友多创造一点机会。 场中金球对这一场比试做出了判决,烛西窗手背的金纹祥云消散,她向木崖行礼,退出了演武台。 叶泫一行人早早就在场外等她,他们始终密切关注着这场战斗,方才若是烛西窗没撑住,他们便会第一时间冲进演武场救下她。 岑庚寅:芙蕖小姑娘~ 小莲:芙蕖怎么了?是哥哥的芙蕖。 小叶:不敢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4章 第54章 赤云木崖 第55章 第55章 八强角逐 “对不起,我没能让他暴露更多实力。”烛西窗说完便倒在了雨沐生肩上,借着雨沐生的力量才能勉强不倒地。 这段时间烛西窗一直感到十分愧疚,她总觉得自己在九阙天昏迷那段时间拖累了大家。 听他们轻描淡写地讲密林遇上噬梦蛛的事情时,烛西窗发现自己身上除了手腕上一点放血的痕迹外,再没有一个伤口。当时修士围攻那么危急的时刻,他们还将自己保护得那么好,烛西窗觉得自己亏欠了许多。 虽然大家都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换做任何一个人昏迷了,他们都会这样做。 但烛西窗还是有很重的负担,所以她更想在仙试上发挥自己的力量,纵使不敌,也要尽量削弱对手,让他暴露更多底牌。 “不要对不起,你将木崖手臂刺伤已经帮了我们大忙了。”叶泫递给她一瓶喻梵炼制的伤药。 “是啊,你让我们知道他还有心炎火柱这一招,之后我们就可以想办法应对,不至于毫无准备,已经很好了。”尘无涯难得开口安慰人,说出口意外地流畅。 看不见烛西窗的眼神,只能看见她嘴角抿着,被雨沐生扶着带离了演武台。 烛西窗走后,众人的脸色都沉下来。没想到木崖这么不好对付,赤云铁火扇被他使得出神入化,杀伤力、爆发力、机动性都是一等一的强大,之后遇上他只怕都是苦战。 叶泫偏头看向身边的少年,一群人里就他最小,修为也最低,虽然剑术很强,但修为实在差得多了些,谁都没想到他能走到这一轮。 要说现在叶泫最担心的,不是他们能否夺得最后的魁首,也不是被赤云宗发现身份,而是莲。 有些人是不懂得保护自己的,莲就是这样。 若是再发生密林里的情况,他要怎么才能看住莲呢? 感受到投注在自己身上担忧的视线,莲烬弯起眼角,回以一个令人安心的眼神,“哥哥你放心,我能赢他,到时候我们决赛见。” 叶泫强压下心头的担心,“你不必非要赢,一切以自己的安全为首位。” 莲烬点头,“嗯,我会的。” 不过,不论是赤云声、木崖还是赫连枭,但凡是威胁到他们的人,只要遇上,他就绝不会手下留情。 “哥哥你也要注意,不要受伤,你担心我,我也是这样担心你。”莲烬以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轻声道。 叶泫终于能扬起一个真心的笑容,“好,我们都好好的。” 第八轮比试,最终以烛西窗一人淘汰结束,叶泫击败沧渊宗少宗主结束,其他人也都顺利晋级下一轮。 越来越多人好奇陆洙和芙蕖的身份,逍遥宗到底怎么找到的这群散修?三门四宗的两位少主都败在了他们手里,究竟这两人从何而来,能有如此可怕的实力。 尤其是芙蕖,其他强者都有天境修为,能走到十六强都在情理之中。 但随着比试难度加大,许多人都看出这位芙蕖仙君只有丹境中期的实力,却能游刃有余地对付天境强者,所有人都很好奇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留下来的修士越来越少,比试也变成一天一轮,这对选手的恢复能力是很大的考验。 第九轮时,尘无涯不巧遇上了岑庚寅,二人私下在北冥演武台也切磋过,为了保存实力,尘无涯主动认输,岑庚寅进入八强。 也就在第九轮,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赤云声因着莲烬一句“不到天境的废物”,进入九阙天后发奋修炼,服用了不少天材地宝,灵丹妙药,两个多月下来突破到了天境二重。 第九轮是十六进八,也就是说只要第九轮获胜,便能得到八强的仙宝奖励,八强获得的仙宝品级极高,有八品仙器、极品丹药等等,珍贵无双。 赤云声知道自己肯定做不成魁首,毕竟他头上有木崖、赫连枭在,怎么都轮不到他做魁首。但自己身为赤云少宗主,怎么也不能像天心门和沧渊宗一样,连八强都进不了。 可是走到十六强的修士怎么可能被他轻松打败? 赤云声遇上了朱雀山庄少庄主凰翎耀,这是东海一代有名的世家,传承自四神兽之一的朱雀血脉。朱雀山庄嫡系天生对火有极强抗性,即便炙阳心炎也奈何不了他,镜淅闻第七轮就是败在他手上。 靠他无往不利的炙阳心炎无法获胜,赤云声明显着急了,铁扇也挥得越来越急,他绝不允许自己输在这里,输给一个世家子弟。 于是,赤云声动用了一件上古法器,以十颗极品灵石为媒,召唤出一位邪神大能附身。 邪云蔽日,战局立时扭转,凰翎耀不敌这位上古邪神,朱雀浴血奋战,最终倒在血泊之中,断了气。 连冲上演武台救他的朱雀山庄长老也被重创昏迷。 耀辉神使对这件事没有任何反应。在神使看来,能得到并掌握上古法器的使用方法,本身就是实力的一部分,没什么问题。 虽然不太光彩,但好歹赢下了这场比试,赤云声没理会凰翎耀的尸体。 云天仙试本就无论生死,敢站上来便应该做好战死的准备,他能拿出足够多的底牌,就注定他能赢。 至于朱雀山庄,无论是在九阙天内外,都奈何不了赤云宗。 凰翎耀死的时候,叶泫和莲烬就在看台上等着他们的比试,顺便看看赤云声的招式路数,不曾想会目睹朱雀少庄主的死亡。 叶泫更加担心,这样的手段赤云声有,其他人未必没有。神使不管这种事,若是他们遇上,又该如何? “如果之后遇到赤云声,务必速战速决。”叶泫嘱咐莲,不能给他机会再使用这种招数。 莲烬颔首,他倒不畏惧赤云声。当时在雪山,他不到丹境的修为,就能控制住赤云声,如今他彻底与这具身体融合,修为飞速提升,更无惧。 只不过赤云声这人邪门手段不少,不得不防。 除了赤云声这件事外,第九轮结束得还算顺利。 八强角出,按出战顺序分别是,木崖、赤云声、叶泫、莲烬、赫连枭、岑庚寅还有逍遥宗和九曜门的两位弟子。 八强之战他们势必会对上赤云或玄阳宗弟子,所以第九轮比试结束后,一行人回到听涛阁商量明天的战术。 “我最担心的就是咱们自己人碰上自己人,就像今天我碰上无涯这样。”岑庚寅扶额,心里只想请云天仙试改改规则,碰上自己人实在太吃亏了。 叶泫点头,“我们占了一半的位置,互相对上很有可能,但我们明天肯定会遇上他们的人,有些事还是得提前计划。” “赤云声今天这一出真是让人意想不到,不过这样消耗心神的术法,他短时间应该用不了第二次。之后还是要有所防备,尽量速战速决,不要给他施展的机会。要是让他施展出来了,打不过就及时下台,他这真是太邪门了。”岑庚寅蹙眉,这还真是有些棘手。 烛西窗已经恢复过来,颈间缠上了绷带,今天她与木崖对战,最有体会,“赤云木崖的铁火扇使得比赤云声好,能分能合,可攻可守。玄机扇影很难对付,没有澄明境看不破哪一扇是本体,所有虚扇就会像真实的一样造成伤害。还有他的炙阳心炎,很难防守,我今天提前施了碧水护身术也没用,还是得想办法近他身。” “九曜门擅长阵法,她一手九曜旗可布下十方玄阵,不过辰心人挺好的,和她对战不用担心性命问题,专注破阵即可。”岑庚寅道。 叶泫看了一眼莲烬,在场众人虽都看了赫连枭的比试,但只有莲和他交过手。 莲回忆片刻,“赫连枭使玄阳偃月刀,也会炙阳心炎,攻势迅猛,也笨重。他防御不强,体术很弱。” 他的话很简短,当时在雪山,他没用灵力,只是用上了一些本体的力量便击败了赫连枭,他觉得这人没什么特别之处。至今令他对赫连枭最印象深刻的不是赫连枭的实力,而是把赫连枭把他衣服烧焦这件事。 “防御不强,体术很弱”这当然只是对莲烬来说,众人都看过赫连枭比试,寻常人很难近他身。 叶泫和玄阳宗连云比试过,补充道:“玄阳偃月刀势大力沉,攻击范围很广,也是找准机会近身速战速决为好。” 众人就这样一个一个对手分析,商量了好一阵,天色彻底昏暗才分开。 走的时候叶泫问雨沐生,“沐生,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雨沐生拍了拍自己的锦绣灵囊,又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悄悄道:“放心吧阿泫,我已经准备好了。” 叶泫点点头,放慢脚步回到莲烬身边,“你明天要是遇上赤云声,不要逞一时之快。”他知道莲的脾气,要他下台认输是不可能的。 莲烬扬起一个有些微妙的笑容,“哥哥你觉得我打不过他?” 叶泫真心实意地摇头,赤云声被宗门保护得太好,实战能力和八强其他人差了一大截,前几轮他的对手看他身份不好下重手,才让他顺顺利利地走到今天。 “我信你能赢他,只是不得不防着他使阴招。”叶泫摩挲着垂落在肩侧的鬓发,语气温柔且坚定。 莲烬会意,“我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他将叶泫送到房门口,却没有离开。 “怎么了?”叶泫问。 莲烬一手撑在门框上,狐狸眼上扬,张扬肆意,明媚得好似三月桃花,“哥哥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叶泫这段日子忙着安排部署,纵横谋划,几乎忙昏了头,乍听他这一问,也不知所以然,“什么事?” 莲烬拽住他的手往屋外拉,“算了,你自己都不记得了,随我来。” 明天小莲搞一波大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5章 第55章 八强角逐 第56章 第56章 云海生辰 “怎么想到带我来这里?”叶泫语调上扬,丝毫不见方才议事时的沉稳。 二人席地并肩坐在一座靠着悬崖的瀑布旁,盛夏时分,耳畔环绕着瀑布不息的流水声,周身都是湿润清新的水汽。 这瀑布很小,水流纤细和缓地贴着石壁落下,水花轻溅,汇成一方仙池。 瀑布旁是悬崖,朝悬崖望去,一片云海漂浮在空中,二人就好像站在云海之上一般,如坠仙境。 鲲鹏仙岛在九阙仙城第一层,乃是东陆上离月亮最近的所在。 银盘才从云海中探出半个身子,月色狡黠,银辉倾洒在苍茫云海之上,如烟似幻,为柔软的云朵镀上一层轻盈的银纱,幽蓝深邃,颇有意境。 月亮仿佛就在咫尺之间,美不胜收。 莲烬却不看月色,只看月中人,“今天七月十八,哥哥可还记得这是什么日子?” 七月十八?七月十八…… 叶泫眸中月色一闪,怔愣片刻,低头含笑,“我都忘了,难为你还记得。” “哥哥的生辰我当然要记得,今天还要送你一份生辰礼。”莲烬一袭红衣薄衫,赤红发带随着晚间微风飘扬,黑发马尾在空中荡起令人心醉的弧度。 不知是景美还是人更美,“不是说剑穗就是生辰礼吗?怎么还准备了东西?”叶泫笑得温和。月光银辉洒在他一身轻纱上,为他整个人镀上一层银边,让柔和的人更柔和。 “就是剑穗。”莲烬轻声道。 叶泫抬起手腕,自从他将红莲剑穗缠在拂柳剑柄上,腕间的碧色柳枝玉环上便开出了一朵指甲盖大小的莲花,甚是可爱。 拂柳随他心意召出,悬浮在二人眼前,红莲剑穗吸收月光,更显生机。 莲烬摘下一朵红莲花瓣,叶泫忙按住他的手,“怎么要摘下花瓣?” “没事的,哥哥你看。”莲烬给了叶泫一个安心的眼神,将莲花瓣摘下,投入云海之中。 莲花瓣像玉石制成似的晶莹,轻飘飘地跌入云海之中消失不见。 一片渺小的莲花瓣,如何与碧月云海争辉? “砰!”云海中忽然爆发出一声轰鸣。 成千上万的莲花瓣从云海间涌出,肆意飘动,好像月光下的花雨,像月下凡尘的精灵,在银辉间雀跃地舞动。 云海被掀起一阵波澜,仿佛真的成了大海,任莲花畅游。 花瓣时而聚拢成参天巨鲲,激起云雾波涛,破云而出,爆发一阵长鸣。 时而化身为羽翼遮天的鹏鸟,双翼遮天蔽月,翱翔天际。 还有赤色天龙龙,九翎真凰,莲花瓣就在云间肆意变换。 这天地间仿佛就只剩下了那片披着银辉的殷红,千变万化,书写绮丽。 叶泫看得入神,世间极境也不过如此。 搅动云海的莲花瓣在漫长的变化后平息下来,缓缓收拢,扑面飘向叶泫和莲烬,围着他们轻盈旋转。 许多花瓣争先恐后地贴上叶泫的手背,落在他的肩膀,像是在问他是否喜欢这场绮丽幻梦。 最终,莲花瓣缓缓收拢,变回小小一瓣落下,轻轻拂过他的唇,落在掌心。 这片能搅动天地变换,使云海升腾,月色羞闭的莲花瓣,最终只是轻轻地,落在他掌心。 曾经高悬于天的幸福终于降临。 叶泫捧着这片花瓣,眼前有些模糊。 “谢谢。”他听见自己这样说。 小时候的叶泫也曾期待过生辰,长老说那天他可以向父亲许一个愿望。他说,想见一见母亲,他想和生下他的母亲共度这一天。 后来时迁事异,他不再对生辰有一丝盼望。既然他的期望终究只是泡影,能得到的不过是仙剑丹药这类能提升修为之物,那么也就不必再有期待。 如果没人在乎你真正想要的东西,不论生辰还是别的日子,都没有什么值得开心的。 所以他不再将生辰当作值得纪念的日子,这不过是他漫漫生命中平平无奇的一天。过了这一天,一切也不会发生任何变化,他不会立刻成为能够主宰自己人生的大人,也不会实现任何期盼。 可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有人在意他,有人懂得他。 看着那莲花瓣在云海翱翔时,他从未感到如此自由,如此……幸福。 “哥哥,生辰快乐。”莲烬侧身坐着,狐狸眼中流露出许多温柔,“感谢这个世上有你。” 明明这话应该我说才对。 叶泫抬头看向他,眼眶微红,和眉心朱砂呼应,看上去就像一块能擦出水的红玉,想说些什么,最后却只能痴痴道:“这瓣还能粘回去吧?” 莲烬没想到他顿了半晌居然说的是这个,心头一暖,笑道:“当然可以,以后你想看,拔一瓣下来就行。”说着接过叶泫掌心的莲花瓣放在红莲剑穗上,须臾它们便复为一体。 “那就好。”看着莲烬将红莲剑穗修复好,叶泫才安心地松了口气。 二人安安静静地并肩坐了一会儿,莲烬忽然想起一事,“哥哥你的字想好了吗?” 仙门世家无论男女,十八岁成年之后都要由族中长辈赐字,以示成年,有能力在家族中承担责任。 取字之后,旁人也多以字来称呼,像雪亦情他们说的都是自己的字,至于原名,一般很少有人提起。 叶泫离家时尚未成年,还没来得及由族中长辈赐字。况且他如今,也不想让家中长辈赐的字跟随自己后半生。 泫这个名是叶散人在这一辈剩的名里面随便选的,不太顺口,但拿来做家主名字也无功无过。里面没有对孩子的美好祝愿,只是还算合适。 如今,他要自己给自己取字。 “想好了,就叫怀舟吧,叶怀舟,怎么样?”叶泫望着尚未完全平息的云海,如是道。 怀一叶小舟,赴万海苍茫,终有所济。 这是他方才看红莲在云海翩飞时想到的,往后余生,他只想做一叶小舟,自由自在地航行于世,高渡云海,纵情肆意。 “怀舟……真好,怀舟怀舟。”莲烬喃喃重复了几遍这个新名字,赞许地点点头。 莲烬一手撑在身侧,刚好能碰到叶泫清凉的青纱,“怀舟哥哥生辰有什么愿望吗?” 叶泫听他这么唤自己,还有一些不适应,耳根一红,反问:“不是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吗?” “灵的,你说吧。”莲烬含笑道。 叶泫想了想,“那我希望我们能平安从九阙天出去,希望明天我们比试都能顺利获胜。” “你的愿望都会实现的。”莲烬语气肯定道。 叶泫也希望如此,说起明日比试,他想起一个盘旋在心中很久的疑问,“莲,我还没问过你,你剑术这么厉害,到底跟谁学的?” 云天仙试比到今天,莲一次都没用过七微剑法,招式诡谲,不像中原剑术。 莲烬嘴唇轻抿,“哥哥,我不想骗你,这些剑术我是从魔族习来,是魔族剑术。关于这个,现在我只能告诉你这些。” 他没有说谎,只是掩去了其中更关键的部分。 “魔族?”叶泫闻言一怔,心中闪过数个猜测。 或许是他来临安路上被魔族劫走那次经历的事情吧?既然是他的秘密,不想说,那就不问了。 莲烬目光幽深,“嗯,就是魔族。哥哥,你如何看待魔族?” 叶泫思索片刻,目光幽深道:“这些年我都在临安呆着,离西境太远,没怎么接触过魔族,也不好说有什么看法。但我觉得,无论任何种族都有各式各样的存在,像仙族就全是好人吗?肯定不是,还是要看我们遇到的到底是谁。” 叶泫的回答在莲烬意料之中,他曾经猜想过很多次叶泫的看法,如今亲耳听见他说的话,心终于落进肚子里。 “你真的很好,哥哥。”莲烬望向叶泫,狐狸眼倒映月盘,目光炯炯,摄人心魄。 仙试大比临近尾声,他隐约察觉到一股山雨欲来的危机,或许他不应该参加云天仙试,他应该带着叶泫走得远远的。 莲烬总认为这九阙天里没有人能抓住他,所以来时也毫无顾忌。殊不知他早已不是一个人,当坚硬的脊骨上长出软肋,他便已经没有了后退的机会。 就让他享受最后的安稳时光吧。 此时月亮已经完全升到了云海之上,露出全貌,两人决定就在这山水月色,云海流光的美景间打坐调息,以备明日比试。 这一夜,与鲲鹏仙岛悬崖上的宁静祥和不同,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暗流汹涌。 赤云仙岛,赤云声与仙子站在火山脚下说着什么。 “赤云少主,东西你已经用了,效果很好吧。眼下云天仙试就要结束了,你答应帮我们找的人呢?”红衣仙子眼眸中白气升腾,几乎看不见黑色瞳仁,在夜色中颇有些瘆人。 赤云声将今日比试时他用的上古法器扔给红衣仙子,“我已经帮你们找了还要怎样?是我故意不找他们吗?叶家人就像根本没来过仙城一样,我们和玄阳宗找遍了仙城都没有他们的踪迹。” 红衣仙子冷哼一声,举起手中的法器打转,“我家主人可不管赤云少主你这些借口,和我们合作,不拿出诚意来,只想享受好处,你觉得可能吗?” “你一个‘生傀’也配这样和我说话?”赤云声对她说话的语气十分不满。 所谓生傀,就是将活人炼化成傀儡,不夺其性命,但神智全无,只能任由施术者控制。 红衣仙子是白鬼君手下魔族在九阙天潜伏时抓住的,看出她是三门四宗的弟子,白鬼君特意吩咐将她制成生傀,在两个月前投放到九阙仙城,伺机寻找合适的对象联合。 一个月前,她得知赤云声在寻找叶家人,白鬼君从分身的神识碎片上得知赤鬼就在叶家,便起了和赤云声合作的念头。 魔族给赤云声提供强大的法器,若是找到叶家人,还会帮他铲除,赤云声则以宗门势力在仙城中探查叶家人行踪。 一开始赤云声并不知道和自己合作的是魔族中人,只当也是与叶家人有仇,便欣然同意了合作。 后来偶然撞见她眼里的白气,才推测出红衣仙子的真正身份。他第一反应是想上报仙盟,但他与红衣仙子已经合作了一段时间,也得了不少好处。白鬼君以此威胁,要将双方合作的事情捅出去,反正他们的行踪早已败露,没什么好隐藏的。 可赤云声绝不想和魔族为伍,最终身败名裂沦为仙族笑柄,只好继续同他们合作。 “我当然没有资格这样和少主说话,不过……”红衣女子话还没说完,一柄大刀已经抵上了她纤细的脖颈。 小莲:怎么会……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6章 第56章 云海生辰 第57章 第57章 阴谋暗酿 感受着颈侧冰凉的铁器,红衣女子丝毫没有怯意,幸灾乐祸道:“哦,少主,我们的事瞒不住了。” 来者是赫连枭和木崖,今天比试后二人就十分震惊于赤云声的举动,他怎么会有这样邪门的法器? 可无论怎样问赤云声,他都不愿说出实情,二人只能暗中跟着赤云声,看看他究竟在做什么。 赤云声见到他俩,腿一下子就软了,咬牙道:“师兄……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木崖神色紧张,“阿声,你怎么会和魔族的人扯上关系?” 方才他二人分明听到赤云声说“生傀”二字,这可是魔族白鬼君擅长的秘法,怎么会出现在阿声口中? 不等赤云声辩解,赫连枭将掌中偃月刀压低几分,“早就听长老说这次九阙天混进了魔族杂碎,没想到竟然就在我们身边。阿声,你这次真的惹祸了。” 赤云声与世家弟子不合是小事,即便在仙试上杀了朱雀山庄少庄主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北烈锡还在一天,就能护住赤云声。 可仙魔对立是原则问题,一旦和魔族扯上关系,整个赤云宗都会被仙盟排斥,到时候谁都保不住赤云声。 感受着颈侧流下的几道温热血痕,红衣仙子伸出食指顶住偃月刀不再往下,“赫连少宗主我劝你冷静些。你杀了我当然不碍事,可赤云少主当着仙门百家的面用了我魔族法器,这可做不得假。现在我若是死了,白鬼君大人便会让其他生傀把赤云宗少主和魔族合作的消息放出来,这件事瞒不住,你们可就全都完了。” 赤云声呆站在一旁,额头挂上冷汗,魔族中人实在奸诈,当时他怎么就鬼迷心窍答应合作了? 木崖按住赤云声双肩,强迫他回过神来,“阿声!事到如今,你就告诉我们吧!你到底怎么和他们牵扯上的?” “我……”赤云声不知怎么解释,“他们说他们也在找叶家的人,我就和他们合作了,我一开始真的不知道他们是魔族派来的啊!师兄,你们要信我!” 他这话木崖和赫连枭当然相信,不论赤云声多没有分寸,也绝干不出和魔族合作的事。只是现在的情况不妙,赤云声确实用了魔族法器,仙家最重名声,他们便是被捏住了七寸。 “说,你们找叶家人干什么?”手上力道加重,赫连枭直觉叶家人才是重点。 红衣仙子侧身看向赫连枭,笑得明艳动人,“赫连少主实在聪慧,其实我们也不想威胁你们,我们是真心想求个合作。叶家有我们要追杀的人,你们也要找叶家人,不是正好能一起合作吗?” 木崖呸了一声,“合作?我们和魔族没什么好合作的,谁知道你们潜进九阙天有什么阴谋诡计。” 红衣仙子轻轻摇了摇头,轻笑出声,仿佛他在说一件很好笑的事,“无论什么阴谋,都不是冲着你们来的,我的主人只要叶家人,这不正好替你们解决问题了吗?” 赫连枭收回偃月刀,问:“需要我们做什么?” “很简单,找到叶家人。我们探查到他们进了仙城就没离开过,此时必定还在城中。找到叶家人,我们再商量之后的事。你们大可放心,我们绝不会让合作一事暴露。我可以以我家主人白鬼君的名义承诺,事成之后给你们九瓶上品丹药,或者你们想要别的东西也可以。我们诚意合作,赫连少主不如好好考虑考虑。”红衣女子语调柔和,就像在问你们还要不要桃花酿一样自然。 魔族不能光明正大地进入九阙仙城,生傀的力量又不够强大,只能借用仙族大宗门的力量,他们不会放弃和三门四宗合作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 木崖见赫连枭一脸沉思,撇下赤云声又去拉赫连枭,“枭,你真要和他们合作?” 赫连枭沉沉道:“眼下还有更好的办法吗?阿声和魔族合作的事情暴露出去,我们就都完了。”他们根本不缺什么上品丹药,合作只为自保罢了。 红衣仙子点点头,随之附和,“是啊,看来还是赫连少主看的明白,与我们合作百利而无一害。” 木崖也没办法,不得不承认,眼下把事情闹大,对赤云宗名声不利。看来确实只有继续和魔族合作这一条路了。 若是魔族信守承诺,那么能一起找到叶家人,对他们来说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赫连枭轻哼一生,蹙眉道:“不必在这里假惺惺说什么利害,只要你们承诺不把阿声的事情说出去,我们就合作。” 红衣仙子摊开双手,“好啊,”她举起掌中的法器,“只要我们合作找到叶家人,达成主人的目的,就一定会守口如瓶,绝不会让人知道赤云少主曾和我们魔族合作过。” 她说得不经意,却刻意加重了魔族两字的音量。 赤云声无言地站在一旁,他这一次成了魔族要挟自家宗门的工具,整个赤云宗和玄阳宗都要给他擦屁股。不过是一招踏错,就要付出这么沉重的代价,赤云声第一次感受到后悔是什么滋味。 达成合作,红衣仙子也不再停留,“这个东西现在还是还给赤云少主,说不定还能派上用场。”她将法器扔给赤云声,给他们留下商量的空间,转身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对不起。”赤云声揣着法器,小声嗫嚅道。 赫连枭和木崖听他这样说,都是微微一愣。二人完全想不到赤云声竟然会道歉,这么多年,赤云声道歉的次数屈指可数。在宗门庇护下,不论做什么,他都从不认为自己有错,只有北烈锡收到过他几次玩笑般的道歉。 虽然震惊于赤云声服软的态度,赫连枭还是没消气,“你还知道自己错了?错在何处?” 赤云声点点头,“我不该与魔族为伍,我一开始也不知道他们是魔族啊,后来知道了也晚了。” 见他答得诚恳,赫连枭叹了口气,“你知错就好,魔族中人性情狡猾,手段残忍,你也不是没听我们提起过魔族入侵的事情,他们这次来势汹汹,找叶家人还不知道有什么阴谋。当时你发现了就该和我们说,我们也好早想对策。” 赤云声被说的羞愧难当,红了眼,竟是当场就要落泪。 木崖见一向被捧在手心的师弟这样,心有不忍,连忙挡到赤云声和赫连枭之间,“事已至此,责怪阿声也于事无补,你就不要再说他了。枭,我们真的要和魔族合作?这和与虎谋皮有什么区别?” 赫连枭见木崖护短,刚压下去的火气又开始往上冒,他想说赤云声之所以现在这样无法无天都是你们惯的,才会惹下如今的大祸。 赤云玄阳两宗一向同气连枝,捉拿叶家人一事玄阳宗也多有出力,若赤云声的事情败露,玄阳宗也撇不清关系。 月色皎洁却照不进他眼底,赫连枭眸中神色晦暗不明,“与虎谋皮也比现在就和虎撕破脸皮来得好,更何况,这焉知不是我们的机会?” 木崖不解,“机会?什么机会?” 赫连枭拍了拍二人的肩,“回去吧,这些事我来谋划就好。你们只管明日好好比试,我来处理魔族的事情。” 他特意看了赤云声一眼,“阿声,特别是你,之后不论魔族私下找你说什么,你都要告诉我们,千万不能再瞒着。” 赤云声重重地点了点头,他还好有两位师兄庇护,不论遇到什么他都不害怕。 于此同时,逍遥宗也不平静。 鲲鹏仙殿内堂,无极长老刚从云天仙宫回来,这些日子他忙于处理仙宫事务,愣是瘦了一圈,急匆匆进来时腰带松松垮垮地挂在腰间,发出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岑庚寅从听涛阁回来后便到内堂等待无极长老,现下见他脚步匆匆,忙迎了上去,“长老!长老你可算回来了!事情怎么样了?” 无极长老还来不及站定就被岑庚寅一把拽住,险些摔跤,“哎呀,你小子这么着急做什么。” 岑庚寅搀扶起无极长老,挠了挠头,“这不是您一早上就出去了,仙宫的人说是魔族的事情有进展,我这不是好奇嘛。长老!什么进展您就跟我说说吧。” 无极长老也不再与他打趣,直接道:“是有进展,自从知晓魔族入侵之后,仙宫便暗中派人在城中调查。虽然魔族不能进入仙城,但还是以仙试戒严为由增派了巡逻仙兵,原本只是以防万一,结果还真的抓到了一个魔族派来的生傀。” “生傀!白鬼君的人……他们竟然已经把手伸进了仙城。”岑庚寅听完无极长老的话,双目紧蹙,魔族这次究竟想做些什么? 无极长老也是一脸忧心忡忡,摸了摸不存在的胡须,“确实是生傀,白鬼君将仙族弟子炼成生傀,手段残忍。生傀本质上还是活着的仙族,从南天门进入的时候收回傀儡术,玄天金银甲将便识别不出来,他们也就这样顺利混进了城中。” 岑庚寅问:“他们冒险进入仙城所图为何?” “赤鬼,”无极长老叹了口气,“他们要找的赤鬼君就在仙城里。” 这下岑庚寅更为震惊,怎么魔族一个个的都能通过南天门?“赤鬼君又是怎么进来的?” 无极长老摇摇头,“那生傀只透露了这一些就引爆傀儡术禁制自尽了,只怕他透露这些也是故意的,告诉我们赤鬼君的事估计也是想我们帮着将他逼出来。敌在明,我在暗,我们实在太被动,只能加派人手巡逻,争取多抓住几个生傀。” 岑庚寅点点头,如今也只能这样了,“长老,若是魔族真的与我们开战,我宗应该怎么做?”有些事,他们必须早些计划。 无极长老深深地望向他,逍遥宗远在东海,与西境魔域相距甚远,历来交际不多,甚至逍遥宗先人还有与魔族修好的,魔尊溪渊上位后,他们还未起过冲突。在这场万年难遇的变故里,他们该怎么做? “庚寅,你可还记得我宗祖训?”无极长老问。 岑庚寅挺直身体,“记得,我宗祖训乃是无为。” 无极长老点头,“万物齐一,本质相同,魔族、仙族、人族都不过是众生蜉蝣,天地混沌,无尽岁月长河之中,三族争斗万年也不过天地一瞬罢了。此次魔族大费周折入侵,残害仙门弟子,所图必定不止赤鬼。咱们逍遥宗人不多,能做的也不多,无为无为,顺时而为,顺天地自然之势而为,你可明白?” 岑庚寅仔细思索无极长老的话,心头思绪稍定。 这些事过去他很少过问,无论出了什么事都有掌门师尊顶着,他只要照顾好师弟师妹,练好刀法就行。但如今他们远在九阙天,弟子性命皆系于他一身,现在他必须为之后可能出现的变故早做打算。 今日小莲小叶无戏份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7章 第57章 阴谋暗酿 第58章 第58章 玄机扇影 九阙仙城外百里,魔族据点。 红衣仙子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一双秀目被白气浸透,使她姣好的容颜上增添了一丝非人的诡异美感,“主人,我已经按照您的吩咐,通过赤云声与赤云宗和玄阳宗达成了合作,这次的合作是赫连枭主导,相必找到他们指日可待。” 白鬼君脸上的白鬼面在月色下反射出微弱白光,看上去阴森可怖。不过这里只有红衣仙子和白鬼君,没人会觉得恐怖。 他伸手探向那看似触手可及的巨大圆月,“做的不错,赫连枭怎么说?” 红衣女子神色痴迷地看着白鬼君衣袖中露出的修长手指,月光在他惨白的皮肤上镀上一层银霜,她恭敬道:“赫连枭只要我们保证不把赤云声的事情说出去,就愿意合作。主人,他的话可信吗?” 生傀只是被剥夺了身体原主的意识,作为傀儡一切以主人的命令为首,但也会思考,也会疑惑,保留了一定的自主能力。 白鬼面遮住了他的神情,“这句话不假,可信。” 白鬼君对仙族大宗门做过调查,这些弟子的性情他早有了解。玄阳宗极为重视与赤云宗的同盟关系,弟子间感情也好,断然不会放弃赤云声。 他话音一转,“赫连枭这人比赤云声聪明不少,不好掌控,威胁他合作的风险很大。要不是一直找不到赤鬼的踪迹,也不需要暴露在赫连枭面前。” 红衣仙子问:“如今他们只知道我们在找叶家人,不知道赤鬼就在叶家人里,但属下觉得赫连枭对仙盟事务了解更多,迟早会猜到,这件事之后可以告诉他们吗?” 白鬼面没有看她,“可以,本来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之前不过不想引起太大动静罢了。我们有赤云声的把柄在,他们无论如何都会出手,毕竟赤鬼也算是他们仙族的敌人。” 红衣仙子点点头,“主人还有什么吩咐吗?” 白鬼君终于收回手,走到红衣仙子身边,惨白的手指轻轻划过她的脸颊,“你做的不错,这批生傀里数你炼得最好。今日有生傀被抓住了,往后仙盟的搜查只会更严,你注意行踪,不要被发现。最迟仙试结束那天,一定要完成任务,按我的计划把他引出来。” 红衣仙子望向他,眼神坚定而执着,“主人,我一定完成您交代的任务。” “去吧。”白鬼君轻声道。 红衣仙子御剑往仙城飞去,看着她的背影,白鬼君面具上的眉毛轻轻一动。 他始终觉得有些不妥,可是云天仙试结束在即,若是不能在九阙仙城里抓住赤鬼,那之后便更难寻到他了。 这一夜,仙城内外都不平静,无数人都在为即将到来的危机做准备,谁也不知道仙魔冲突会在什么时候爆发。 而话题中心的赤鬼君,却坐在鲲鹏仙岛,看了一整夜的星星。 月明星稀,天上哪来的星星? -- 云天仙试第十一轮,八进四。 围观的人都来的很早,想进来看八强巅峰对决的人将演武场围了个水泄不通。历来云天仙试最后几轮都是天骄之争,所有人都想看看这几位当代最强者全力以赴的厮杀。 叶家人早早就到了,在演武场看台前排落座。 “你们终于来了!昨天干嘛去了?一早上也不见人影,差点以为你们不来了。”岑庚寅招呼着姗姗来迟的叶泫和莲烬落座。 叶泫还没出声,莲烬解释道:“去后山修炼了,想试试新的剑招。” 岑庚寅不满地环抱住长刀,“怎么回事,怎么回事,现在开始偷偷进步了,也不叫上我,还是把我当外人了!”他脸上一点没有即将面对大战的紧张,半开玩笑似的调侃道。 叶泫拱手弯腰,“错了错了,下次一定叫你。” 岑庚寅抬高头颅,露出一个勉为其难的表情,“知错能改就好,下次一定要记得叫我啊!” 他就是这样,虽然昨天得知了不得了的大事,但在众人面前还是一如既往的轻松自在。那些难以解决的事情他从来不会放在心上折磨自己,在事情真的发生之前,任何担忧都没有意义。 众人嬉闹一番,稍稍缓解了一些大战来临前的紧张情绪。他们都知道,接下来的战斗,有人一定会露出底牌,后面的事情究竟会怎样发展,没人能预料。 不过他们也不是全无准备就是了。 时辰一到,金色水晶球在演武场中心爆发出耀眼的金光,叶泫手背的金纹祥云印记快速闪动,第一场比试就轮到了他。 而他的对手,正是昨天击败烛西窗的赤云宗木崖。 叶泫昨夜心情很好,在悬崖云海上修炼了一晚,此时神清气爽,被金球牵引到演武台上,长身玉立,玉树临风。 木崖与他相比,就显得萎靡一些了,眉眼间有些阴郁。 昨夜他得知赤云声的事情之后辗转反侧,无法静心调息。那可是他最宠爱的师弟,整个赤云宗都捧在掌心的人。 一整夜木崖都在想怎么帮赤云声收场,若是事情败露,又该如何救他。 两人拱手示意,金球钟声震天,整个仙城上三层都能听见这轰鸣巨响。 没有多说别的废话,叶泫提剑上前,接下木崖一击试探的飞扇,第一击他从来不会闪避。 赤云铁火扇携带劲风之力袭来,一击打在拂柳剑身上力道不轻。若现在他手中持的是常青,只怕已经当场断裂。好在拂柳有上古通天柳柳枝的坚韧,卸去了飞扇的大半力道。 铁扇与拂柳对峙片刻便飞回木崖掌中,叶泫抓住空隙挥出一道剑气,携着万千锋利的柳叶飘向木崖。 木崖沉着地将赤云铁火扇抛掷在空中,霎时间铁扇化作无数把挡在他身前,接下叶泫这一击。 一阵坚硬物体铿锵碰撞的声音刮得人耳朵生疼,片刻后剑气消散,木崖的铁火扇上多了几道深深的划痕。 木崖虽然对自身实力十分自信,却也不是狂妄自大之辈。三十二强之后的比试每一场他都看了,对叶泫的攻击路数也早有了解,知道他有一柄世间罕见的九品仙剑,故而能在他的铁火扇上留下痕迹也不足为奇。 他轻笑一声,再次使出玄机扇影,赤云铁火扇就像狂风中的雨点一般砸向叶泫。 叶泫方才本可以藏身在剑气之后拉近二人身位,但他猜到木崖应该会尽快使出他最擅长的玄机扇影,叶泫必须留出分辨真扇的距离,故而此刻还在原地。 若是找不到唯一的真扇,那么漫天扇影便会化为实体,杀伤力与真扇无异。只有找到真扇,才能破除玄机幻影。 果然,木崖这种人,只要自己的铁火扇有损伤,哪怕不算落了下风,都会立刻使出自己最强的招式找回场子,他一定会使出玄机扇影。 叶泫将澄明境的精神力集中释放在玄机扇影的必经之路上。 他不是烛西窗,对精神力的操控没有那么精细,不可能一下就找到那一把真扇。但他修为更高,灵力更充足,可以支撑精神力大范围搜索。 终于,他找到了无数把铁扇中不同的那一把。 “铿!”叶泫隔空操纵拂柳击中那一把真扇,登时场中火光大盛,漫天铁扇如百川归海般涌入那一把真扇之中。 炙阳心炎与拂柳剑气相接之处爆发出激烈的灵力碰撞,火光将不断迸发出的柳叶灼烧成灰烬,然而柳枝又生生不息地伸出新的枝条,谁都不能将对方彻底压倒。 双方都隔空向仙器之中注入强大的灵力对拼,这是仙试至今灵力对冲最强的一次。坐在前排的人面颊上都能清晰感受到极为强大的灵力波动,灼热的火气将人脸烤得滚烫。 “不妙啊。”岑庚寅看得眉头紧皱,在眉心深深落下一道竖痕。 雨沐生就坐在他旁边,场上二人气势旗鼓相当,她问道:“怎么不妙了?我看阿泫不是接的很好吗?” 烛西窗摇了摇头,“乍一看是这样,阿泫和木崖境界相同,简单直接的灵力对冲看似没有什么问题。但是木生火,阿泫的木属性灵力被木崖压制,好在拂柳品级更高,一时之间也没落下风。可若是一直这样对拼下去,最终结果……” 烛西窗没有再说下去,众人都明白在境界相同的情况下,属性间的克制关系有很强的影响,木能生火,长期下来,必然是木崖的灵力消耗更小,叶泫的情况不容乐观。 莲烬听着他们的谈话,难得出口,“哥哥有办法的,他不是莽撞的人。” 看台上的人本以为今天第一场会是精彩的长剑大战铁扇,没想到最后竟然变成了简单粗暴的灵力对波。 不过看客也不觉失望,这样强大的灵力对波十分壮观,蓝色的炙阳心炎与青色的拂柳剑气在空中不时四溅,所有人都能感受到场上的两人是多么的强大。 叶泫掌心捏决,操控着拂柳分毫不退,原本他并不打算与木崖对波。但是当他破除玄机扇影之后,木崖就立刻加强了灵力输出,将扇影之中的灵力全都汇聚在了铁扇之中,他不得不释放更多灵力,最后变成了这样对峙的局面。 他当然知道这样对冲下去,属性上不占优势的一方灵力一定会先告竭,但他没有立刻停止,这未尝不是他的机会。 短短一会儿的时间,他体内的灵力便消耗了一半之多,不能继续对拼了,必须加快到下一步。 叶泫将灵力再次抽出一成注入拂柳之中,一时之间,空中的炙阳心炎被庞大的灵力击退半步,仿佛就要被扑天的柳叶扑灭了似的。 木崖冷笑一声,这陆洙明知自己属性被死死压制,还敢和他对冲这么久,现在还不自量力地加大灵力输出,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不自量力!”木崖指尖在空中画了个半圆,炙阳心炎再次压过拂柳剑气,滔天火浪以柳叶为燃料,不多时便将柳叶焚烧了个干干净净。 就要这么结束了吗?看台上所有人都这样想。 第59章 第59章 火中取胜 云天演武场里,漫天飞灰,拂柳化出的柳叶在炙阳心炎的高温下被烧成灰烬。场中几乎只看得见冲天的幽蓝火光熊熊燃烧,像一只索命的厉鬼,张牙舞爪地扑向叶泫渺小的身影。 就在这时,叶泫劈开火光杀至木崖近前。 木崖的赤云铁扇还在演武场中央与拂柳对波,将拂柳逼得节节败退,可拂柳的主人却直接穿过炙阳心炎冲到了他面前。 “你?”木崖惊呼出声,他猜到叶泫突然加大灵力输出必定有所图谋,只是没想到叶泫能这样果断舍弃武器,孤身从炙阳心炎中穿过。 他连忙调转灵力防御,可惜叶泫的速度比他更快,这一击他躲不过。 叶泫掌心灵力化作一柄小剑刺向木崖颈侧。木崖反应很快,侧身闪躲,这一击最终只击中了他的锁骨。锋利的小剑破开木崖临时布下的灵力罩,将木崖锁骨至左胸划出一道血痕。 木崖及时将铁扇召回,冲着近在眼前的叶泫笑道:“这是你自投罗网。” 铁扇直直朝着叶泫身后飞来,和木崖形成围攻包夹之势。 他这一招纵观场中局面,将一切局势为自己所用,即便被叶泫击中,也丝毫不惧,及时想出了应对之策,将危机变成了自己的机会。 只可惜,比速度,还是拂柳更快。 在赤云铁扇到来前,拂柳先被叶泫召回,反手执剑挡在身后,将全速飞来的铁扇击飞。 木崖与叶泫近距离过了几十招,叶泫就像一片狂风中汹涌舞动的落叶,始终黏在木崖身侧,伺机发动进攻。 叶泫始终提防着木崖对付烛西窗那一招,他必须将自己和木崖的距离保持得很近,这样木崖才不好放大铁扇。毕竟近距离之下,就算是木崖自己也受不了炙阳心炎的温度。 每一击都又快又狠,赤云铁火扇在空中化为玄镖、铁棍,时不时对叶泫造成一些伤害,但始终无法彻底将他击退,两人在空中胶着打斗。 近距离用剑搏斗是叶泫的舒适区,虽然不能肆意使用凌叶剑法,好在普通的剑法用来对付木崖也暂时够用。 两人身上都不可避免地挂了彩,木崖身上多是锋利的刀伤,而叶泫身上则是铁扇尖刃附带炙阳心炎划过后的烧伤,一袭青衣被铁扇划得破破烂烂,连一张清俊的脸上都带了伤。 木崖没比他好到哪里去,拂柳削铁如泥,造成的伤口都很深。看似细小的伤口,实则深可见骨,在战斗中每一个动作都会拉扯到伤口,即便用灵力护体也挡不住鲜血直流。 没耐心再和叶泫缠斗,木崖猛地一掌拍向叶泫,击得叶泫唇角溢出鲜血。木崖借力与他拉开距离,同时也被叶泫一剑刺穿右肩,血流如注。 他一双眼都杀红了,趁着拉开距离的功夫结印,赤云铁火扇在他面前放大了数倍,足有一人高,在空中猛地一挥,滔天蓝色火焰涌向叶泫,将他再次吞没。 这一击铁扇挥出的乃是最为精纯的炙阳心炎,蓝色巨浪瞬间便淹没了叶泫。只从外观上看,根本瞧不出这火焰能将精铁化成铁水,只觉得像海浪一般轻盈。 炙阳心炎足足烧了半响才停止,火焰褪去,演武场地面黑色的火痕里一人执剑长身玉立,翠绿的柳叶在他身边翻腾,将他包裹得严实,火焰不能侵犯他分毫。 瞧叶泫脸色尚好,不见颓色,木崖心中大惊。 谁能在这一击里全身而退?还能保持这样的风度和体面? 叶泫身边的柳叶在碰到炙阳心炎时不仅没被烧光,反而在灰烬之中生出更多,他一步一步走向还在施放炙阳心炎的木崖,“没用的,我这一招叫做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你是烧不尽的。” 这一招还是叶泫和木崖对灵力对冲时临时想出来的。既然木被火克制,就要想办法减弱这种克制关系。 在炙阳心炎焚烧柳叶的时候,叶泫发现了拂柳的隐藏能力,他可以通过微妙的灵力控制,将火焰的力量融入剑身,为催生新叶提供力量,由此才出现这一招。 若是风见修在这里,他这一招的效果还会好上不少。 叶泫甚至在第一次穿越炙阳心炎突袭木崖的时候还尝试了一次,凭借精妙的灵力操控,他成功将木崖的炙阳心炎化为他的养料,让柳枝越发茂密。 他不停击飞空中朝他飞来的玄镖,目标明确地朝着木崖攻去。 此刻木崖终于有些慌了,他没想到在自己属性占优的情况下,还能被叶泫连破两大秘法,这人的强悍超出了他的预期。 不再吝啬灵力供给,木崖明白,此刻若是再留后手,自己只怕就要止步于八强了。 赤云铁火扇彻底分解到拇指指节大小,木崖将全部灵力注入玄镖碎片之中,炙阳心炎此时宛若地心岩浆,连空气几乎都要在玄镖飞行的摩擦中燃起火焰。 这是他最后不留余力的一击,也是云天演武场本次仙试至今遇到威力最大的一击,所有人都屏住呼吸,除了几位化境长老,没人有十足把握能接下这一击。 然而这场比试从叶泫想出“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结局,再多的挣扎都是徒劳。 柳叶在叶泫身边打转,青金色的灵力完全将玄镖隔绝在外,没有一丝蓝火能够伤害到柳叶裹住的人。 叶泫终于走到木崖面前,一把修长的玄镖从木崖掌心刺出,叶泫挥剑一劈,那玄镖竟是直接被劈成了两半,弹向远方。 一剑顶上木崖咽喉,叶泫一身破烂青纱上,那两只夏蝉还完好无损,随着幽幽蓝火的火星,还有源源不断的嫩绿柳叶高高飘起。 “你输了。”叶泫平静道。 玄天演武场内鸦雀无声,没人想到陆洙竟然真的战胜了夺冠大热门赤云木崖。即便灵力属性被克制,还是以摧枯拉朽的无敌之姿将木崖引以为傲的赤云铁火扇劈成两半,一剑顶在了木崖颈间。 叶家和逍遥宗所在区域率先响起掌声,随后看台爆发出如雷鸣般的鼓掌声。 人们就是爱看下克上,弱克强,爱看意料之外的精彩,爱看最强者被黑马斩落。 漫天欢呼喊叫中,叶泫就在呼声最中央,在人群焦点中,长身玉立,风姿俊秀,长发飘扬。火光之中的他额头上浮着一层薄汗,神色疏离,露出一丝睥睨神色。 木崖不甘地看着这个貌似比他小上一些的少年,嘴唇几乎都要被他咬出血来,半晌才嘶哑道:“你究竟是谁?” 他不信一个无名之辈能战胜他和连云,他不相信这个人只是一个无门无派的散修。 “怀舟。”叶泫冷冷道。 木崖眯起双眼,“我从未听说过。” “你现在听没听说过无所谓,日后整个东陆都会知道。”叶泫冷冷看向他,语气森冷,让人在炙阳心炎的余温下升起一背的冷汗。 终于,场中金球再次爆发出震天巨响,木崖手背上的金纹祥云归于金球之中,正式宣告这一场的胜负。 叶泫收剑,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演武场。 出口等他的人很多,众人纷纷围上来看他身上的伤。 雨沐生始终记得叶泫比他们小四五岁,还没成年呢,进入九阙天之后就没看他受过这样严重的伤,一时之间竟然红了眼眶,“阿泫你没事吧?” 叶泫紧紧靠着莲烬,不动声色地将身体的重量分给了一半在莲身上。 方才最终一击之后他看着跟个没事人一样,实际上也已经力竭,毕竟灵力对冲时他的灵力消耗也更多,能用最后不到四成的灵力战胜木崖,还要多亏了拂柳被临时开发出的能力。 只是他习惯于隐忍,不能表现出自己的虚弱,看台上关注他的人太多,他不能在这里倒下。 莲烬用袖口轻轻擦去叶泫额头上的薄汗,动作轻得像是对待世间至宝。 叶泫摇摇头,“没事,打坐调息一会儿就好了。” 岑庚寅也围了上来,递给他一瓶伤药,兴奋道:“阿泫你真厉害,木崖都不是你的对手,恭喜你了!四强。” 这场比试叶泫虽然受了些伤,灵力也耗得一干二净,都还在可接受范围内。现在叶泫成功出线,成为本届仙试第一位四强修士,给后面比试的岑庚寅和莲烬开了个好头。 众人还没来得及将叶泫带到看台休息区,场中金球便发出耀眼金光,宣告下一场比试即将开始。 叶泫看着莲烬抓住他的手背上金纹祥云疯狂闪动,眼中不免有些担忧,“莲,要小心。” 莲烬轻轻擦了擦叶泫脸颊上的血迹,有意无意地碰到他脸上的血痕,烈火灼伤的疤痕焦黑一片,摸上去很硬,莲烬凑在叶泫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哥哥你等我赢下这一局给你做贺礼。” 不知道为什么,抛开那些修为因素,叶泫看着少年红色的身影,打心底里相信他能够获胜。他灿若星河的双眼仿佛在说,这世上没有我做不成的事。 莲烬不急不忙地把叶泫送回看台,才飞身踏上演武场。 他的对手也是个老熟人,正是进九阙天第一天就在雪山撞上的赤云声。 赤云声与他对上也是冤家路窄,两人结下的梁子不小,不过莲烬用焕颜术做的伪装轻易看不出破绽,此时赤云声只当他是逍遥宗招来的散修。 赤云声见对手是八强里修为最低的芙蕖,嘴角不受控制地扬起一丝笑意,心中暗暗窃喜。 这次云天仙试逍遥宗算是出尽了风头,少宗主岑庚寅和一位内门弟子再加上招的两个散修,八强一半都在他逍遥宗门下,其他宗门不免有些眼红。 方才赤云宗最强的木崖落败,赤云声还有些忐忑,怕自己对上岑庚寅或者逍遥宗和九曜门的两名弟子,现下才放下心来,四强他十拿九稳了。 然而,这场战斗的输赢并没有如他所想。 第60章 第60章 再战赤云 钟声响彻九阙天上三层,宣告战斗正式开始。 两人穿的都是红衣,只不过赤云声的红衣上用金线绣了许多繁复的花纹,腰带上佩戴了许多玉石,比起莲烬的一身素衣奢华不少。 莲烬看向眼前这个卷发少年,他一脸养尊处优才能被骄纵出来的矜贵,和之前两次见面时没有半分区别,下巴微微扬起,神色傲慢。 速战速决,回去给哥哥治伤,莲烬如是想。 上次解决赤云声用了红莲飞刃里的魔气强化身体,这次当着仙试这么多人,只能用灵力,虽然修为和他真身相比还是不够看,但是有红莲在手,也足够用了。 赤色发带飘落在他手中化为一柄修长的红莲仙剑,剑身上的重瓣莲花纹在日光下闪闪发光。 赤云声手持赤云铁火扇,重重向莲烬挥了一扇,场中还未完全消散的火星再次燃起,被灵力裹成大火球,直冲莲烬面门砸去。 他的铁火扇虽然使得不如木崖那般灵巧,能分解重组百般变化,但也是赤云宗开山宗主北烈锡亲自传授,火焰纯净度极高,炙阳心炎的温度比木崖的还高上不少。 莲烬就站在原地等着火球过来,他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身后的红绸。这炙阳心炎温度再高,对同为火属性的他来说也没有什么用,毕竟炙阳心炎的威力绝不可能超过红莲业火。 红莲轻轻在空中划了几道,将飞来的火球一分为二,散碎的火星溅到莲烬身上,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消弭于虚空,就好像一滴水落进了大海,连一点涟漪都溅不起。 赤云声不停地向莲烬挥动赤云铁火扇,高温劲风在空中擦出火花,形成一道道蓝色半弧,伴着破空声划向莲烬。 虽说要速战速决,却也不能操之过急,万一不小心逼得赤云声狗急跳墙就不好了。所以莲烬耐着性子接下他一击又一击,悄无声息地将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 最初赤云声还如鱼得水,借着木崖留下的火星在场中燃起大火,但渐渐的他发现有些不对劲。不论他如何攻击,将火焰温度提到多高,那逍遥宗散修都能轻松接下,一阵攻击结束,炙阳心炎连他的衣角都没碰到。 赤云声被莲烬当初在雪山的一句“天境都不到的废物”刺激得狠,这些日子拿出来从未有过的激情修炼,他就不信这丹境中期的散修能硬抗他的全力一击。 赤云声将赤云铁火扇抛在空中,登时铁扇变得和他一样高,他操纵灵力猛地一挥,一道几乎有些粘稠的蓝色火束瞬间包裹住了莲烬。 那火焰温度高到周围的空气都开始扭曲,空气中弥漫着黑色烟雾,仿佛是魔鬼的叹息。 这招是赤云声特意找木崖学的,能够最大程度发挥他炙阳心炎高温的攻击性,同时将攻击范围击中在一片狭窄的区域,很难被闪开。 “四强!”赤云声在心中默念,仿佛那个位置已经唾手可得。 这时一个人影从幽蓝炽焰中走出,红莲仙剑悬浮在他身前,为他隔出一片安全区域。他一身红衣完好无损,甚至在赤云声震惊的目光中将手伸进了炙阳心炎里。 莲烬修长的手指在蓝色火焰中轻轻拨动,就像把手伸进海水之中一般轻盈自在,这个动作只有他们二人能看见,赤云声不敢置信地问:“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不怕我的炙阳心炎?” “玩够了吗?到我了。”莲烬没有回答赤云声的问题,两个月前他还会被赫连枭的心炎灼伤手背,但自从他彻底与这具身体融合,又在寻道剑谷得到红莲之后,他已经能够彻底掌握这具身体,区区炙阳心炎奈何不了他。 将那只在火焰中拨弄的手收回,莲烬握住剑柄,戏谑地看着赤云声。 赤云声被他看猎物一般的眼神吓得倒退一步,后脚跟悬空,险些跌出演武场。将赤云铁火扇缩小收回掌中,赤云声戒备地看着红莲,不知道这人到底要干什么。 “审判。”红莲随着莲烬的一声轻呼刺向赤云声眉心,被赤云铁火扇挡在赤云声面前,借势旋转起来。 扇面挡住了旋转的红莲,赤云声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加大力气想将红莲顶开。 一个宏大的声音响彻他的识海。 “愚痴之罪,罚。” 登时赤云声只觉得自己所有反应都慢了下来,莲烬的动作在他眼中变得好快,几乎只能看见一道残影,完全来不及应对。 愚痴无明之罪是智慧缺乏之罪,犯下此罪者不分善恶是非,会被红莲审判剥夺反应力,五感皆会变得迟钝。 赤云声的铁扇还护在面前,莲烬不好击中他的命门,只能一剑刺向赤云声肩膀,将他钉在地上不能动弹。 看台上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见赤云声对这一剑毫无防备,就像突然在比试中发呆,神游天外一般。 只有与莲烬交过手的叶家众人和岑庚寅明白,他那一柄主掌审判的红莲有多么可怕。 人生在世,谁人无罪?不过罪行轻重罢了。 随着肩侧剧烈的刺痛,赤云声渐渐恢复意识,他艰难撑起头看向俯视着他,正在抽出红莲准备再来一剑的红衣少年。 不知为何,这个什么芙蕖的身形和雪山里踩着他,要把他的眼睛拿去装饰鞋底的叶家少年身形渐渐重合。虽然面容完全不同,但形式做派,还有那眼神中居高临下的不屑完全一模一样。 赤云声口中溢出鲜血,咬着牙道:“……是你!” 莲烬并不意外被他发现这件事,恨一个人的力量是很强大的,能帮赤云声破除焕颜术的迷障也不足为奇。 不过,他不可能承认赤云声的说法,就好像没听懂赤云声说了什么一样,他毫不留情地抽出红莲,赤云声肩侧伤口瞬间迸出一串血水溅在莲烬衣角。 赤云声眼神之中满是怨毒。 就是他,一定就是他,敢对我露出那样表情的只有他。 一瞬之间,滔天的恨意充斥他的心神,赤云声将所有灵力注入手臂,恢复知觉的手从储物玉环中取出昨夜红衣仙子还给他的法器,他要再召唤一次邪神! 赤云声用全部灵力恢复知觉的右手动作很快,即便莲烬早有提防也来不及阻止他拿出邪神法器,只能用红莲斩向赤云声右手。 这一斩卡在了手骨上,莲烬体内的灵力还无法支撑他一瞬之间斩下一位天境修士灌满灵力的手臂。可时间不等人,莲烬只能将一小缕魔气灌入红莲双脉之中,两气作用下,赤云声右臂被整个斩断,手心握着的法器也来不及开启,在焦黑的地面滚了几圈,跌出场外。 “阿声!跳台!”木崖疯狂向演武场奔来,刚才发生的一切实在太快,他在场外看着完全想不到赤云声会被伤成这样,只能让他快快跳台结束比试。 赤云声就在演武场边缘,闻言向下一滚。莲烬的红莲被一道滚烫的刀气顶住,没能将赤云声击毙在这里。 赫连枭比灵力耗尽的木崖先赶到演武场,用偃月刀救了赤云声一命。 赤云声被赫连枭放在膝上,灵力源源不断地注入他体内,震耳欲聋的钟声在他耳畔响起,可他却觉得一切都好远,好模糊,只有演武高台上那个红色身影无比清晰。 那双眼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是俯视着他,就像俯视一只蝼蚁。 我永远赢不了他吗? 木崖这时候姗姗来迟,他跃上演武台取走赤云声的手臂,莲烬在听到钟声之后就已经转身离开,他忽然大喝出声,“你不知道他是赤云少主?你敢杀他我们赤云宗不会饶过你。” 莲烬侧过脸,还有些少年气的脸颊上满是肃杀之气,“我若不杀他,等他召唤出邪神,死的就是我了,我凭什么不能杀他?”莲烬轻笑一声,只觉得这些人的逻辑都如出一辙的蛮横。 人伤我天诛地灭,我伤人天经地义,实在霸道。 莲烬没有等他回答,纵身跃下演武台。 叶泫他们正好赶到,他们在看台另一侧,对赤云声的动作看得并不清楚,见情况不妙,比赫连枭稍晚一刻动身,距离也稍远,现在才到。 叶泫抓住莲烬上下打量一番,确认他基本没受伤才松了口气抬头时恰好撞上木崖望向这边的视线,立刻上前一步将莲烬挡在身后,目光凌厉地回望过去。 木崖捡起地上滚落的邪神法器,暗下眼眸,沉声对着叶泫道:“今天的事我赤云宗记住了。” 叶泫长眉轻蹙,将右手放在胸前,柳枝玉环在腕间摇晃,“奉陪到底。” 莲烬看着身前挡住他的背影,闻着鼻尖萦绕的草木清香,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这一场比试的观众不止比试双方。 “是他!”红衣仙子坐在演武台上看着他们交锋,她已经找到主人交代给她要找的人了。 就是那个少年。 方才莲烬情急之下动用的魔气很少,经过红莲融合后非魔族中人几乎感受不到。但红衣仙子身为生傀,能感知魔气,她始终关注着整个场上的气息波动,希望以此找到赤鬼踪迹,当她捕捉到那微乎其微的一缕魔气时,她便能确定这人就是赤鬼! 没想到他居然借着仙族皮囊混进了仙试,还对自己施加了屏蔽气息的秘术,若不是他被赤云声的邪神法器逼得动用了一丝魔气,只怕就让他这样藏了过去。 赫连枭正好背着赤云声回来,瞧见她一脸喜色,心中的猜测更深,有个答案就要呼之欲出,但他不能在这里提起,他还有一场比试。 二人对视一眼,都清楚地瞧见对方眼底的神色。 第61章 第61章 玉酒仙醉 “你说那个叫芙蕖的少年就是当时在雪山攻击我们的叶家人?” 赫连枭怀疑地问红衣仙子。现下他在赤云声的住处,今天八强比试,他的对手是逍遥宗剩下那名弟子,经过一场鏖战,他最终胜出,现在成了四强里唯一不属于逍遥宗的修士。 红衣仙子点头。 看着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的赤云声,赫连枭目光深沉,“他不论使用的武器还是样貌都和当时完全不一样,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这我不能告诉你,但他就是莲,我可以确定,你自己想想当时叶泫叫他莲,今天这个少年在逍遥宗化名芙蕖,芙蕖就是莲花,这还不够明显吗?”红衣仙子眸中白光闪烁。 赫连枭轻笑一声,“他就是赤鬼君吧。” 话音之中没有一丝疑问、怀疑。 红衣仙子没想到他会这样说,莲就是赤鬼君的事她并没有透露给赤云声三人,这件事说出来很可能节外生枝,她平静道:“玄阳少主为何这样说?” 赫连枭耳畔两条蓝色长发垂落,使他英俊的脸庞看上去有些阴郁,如实道:“最初只是猜测,昨日知晓你与阿声合作,要他寻找叶家人的时候就开始怀疑了。你们入侵九阙天声势浩大,仙盟早已收到消息,知道你们进来是要找叛逃的赤鬼君,所以叶家人和赤鬼君有联系也不难猜,你的话只是证实了我的猜测。” 眼见已经暴露,也就没有了继续瞒下去的必要,红衣仙子点头,“不错,那名少年就是赤鬼君,他今天对战赤云少主时使用了一丝魔气,现在能进入九阙仙城的魔族,除了生傀之外,只有赤鬼君一人。” 赫连枭想起在雪山与莲对战的情形,当时他就百思不得其解,一个不到丹境的少年怎么能不用仙器伤到他,如今确认了那少年就是赤鬼君也就不奇怪了,大概当时莲就用了什么特殊手段隐藏魔气,用魔气战胜了他。 “所以你们真正想和我们合作的是什么?”赫连枭问。 红衣仙子轻轻一笑,没有隐瞒,“我们要活捉赤鬼君,需要你们将他引到城外,绑出来也好,追杀出来也好,什么手段都行,只要将他引出仙城就足以。”她一双眼在室内亮得吓人,“至于合作,我们是真心实意,承诺给你们的东西事成之后一定送来,决不让你们吃亏。” 赫连枭的眸光在长明灯一闪一闪的烛火下明暗不明,“好,反正他们是同一个人,也省去不少麻烦。” “赤云少主明智,明日我们在城外等你。”红衣仙子笑得灿若牡丹,不再多说,起身离开了。 待她走后,木崖从隔间走出,看着面色苍白的赤云声,心中一片担忧,“枭,这件事还是上报给仙盟吧。” 赫连枭眼如深潭,看过去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不行。” “为什么?魔族的事情仙盟一直在追查,现在去找仙盟讲这件事,说不定还能洗脱阿声与魔族勾结的嫌疑。”木崖神色焦急,拳头在不知不觉间死死握成一团。 既然得到了这么关键的信息,现在去仙盟报告,还可以说赤云声只是假意和魔族合作,实则是为了探听魔族动向,对法器的事情他并不知情,木崖不明白赫连枭到底想做什么。 赫连枭轻微地摇摇头,“不行,我们没有证据证明他就是赤鬼。” 木崖不假思索道:“没有证据也不影响啊,魔族入侵是仙盟头等大事,只要可能与魔族有关,直接叫上几位长老去将他抓来检查不就有证据了。” 他想得还是太直接简单,赫连枭沉稳道:“他现下是逍遥宗散修,逍遥宗不可能愿意让我们检查,想从他身上取到证据很难。而且这样他很可能察觉我们的意图,趁机逃走。” “那我们求助神使?” 赫连枭还是摇了摇头,“神使下凡只为举办仙试,影响仙试举办的才会被她处理,至于魔族的事,她不会管。” “难道就这样了?”木崖问。 “当然不会。”赫连枭一手立在腰间,拇指不停揉搓着食指关节,“这件事对我们难就难在阿声确实和魔族合作落下了把柄,如果以这种情况暴露出去,那我们两宗的声名都不要想了,说不定还会连累到九阙天外的宗主。 所以关键在于我们既要洗清自己身上的污点,同时还要清剿入侵的魔族,赤鬼就是送上门来的机会。” 也许是从宗主北烈锡开始,赤云宗弟子便都没有太深的城府,做事随心所欲,直来直往,心机不深。所以木崖对赫连枭的一串分析并不十分理解,“我也不太懂这些,但是我知道听你的肯定没错。枭,你是不是已经有办法了?” 赫连枭颔首,“十拿九稳的办法没有,但是有一个办法或许可以洗清我们的嫌疑,还能一石二鸟。” 木崖脸上闪过一丝喜色,“太好了,我也不问你是什么办法,你只管告诉我怎么做,我想这些不行,帮你打架还是可以的。” 赫连枭深深地看了木崖一眼,“打架肯定要打,但不是现在最紧要的事,我们必须现在去一趟云天仙宫。” “不是说不上报仙盟吗?”木崖问。 赫连枭道:“此事事关魔族,绝非你我二宗之力能解决,虽然我们不能直接上报仙盟,但还是需要取得仙盟一些高层的助力。”他目光阴沉,指尖始终不停搓动,就像他此刻复杂的思绪,这些事只能靠他来筹谋,他必须反复思考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绝不能出错。 木崖点点头,跟着赫连枭离开了赤云声的屋子,直奔云天仙宫。 就在他们走后不久,赤云声睁开双眼,也不知他醒了多久,听到了多少。他唇色苍白,一双眸子鲜红地快滴出血来,攥紧掌心,赤色光芒从指缝间流出。 ———— 鲲鹏仙岛。 “明天就走?怎么不多呆两天?”岑庚寅看着叶家众人,一双眼睛瞪得很大。 叶泫比试最早,现下已将与木崖比试造成的伤势恢复好,连那件衣摆绣着夏蝉的白衣都修复得完好如初,“庚寅兄,不是我们想走,只是我们得罪了赤云宗,他们很可能会发现我们的身份,明天仙试结束我们就得立刻走。” 岑庚寅比了比手中的扶摇长刀,“你们以逍遥宗散修的身份参加仙试,他们不敢对你们直接下手,我们会护着你们的,如今魔族入侵,仙城……仙城之外更不太平,你们最好还是留在这里。”他不能直接告诉叶泫赤鬼就在仙城里的事,虽然他相信叶泫为人,但这件事无极长老特意叮嘱过他不能外传,他只好这样劝诫。 叶泫郑重地向岑庚寅鞠了一躬,“庚寅兄,真的多谢你这段时间对我们的照顾,我们在这里两个月,已经给你们添了很多麻烦,不能因为我们,让逍遥宗和赤云、玄阳宗产生矛盾。至于魔族,我们的实力你已经看到了,真的不用担心,潜入的魔族没有很强的战斗力,只要我们多加提防,自保无虞。” 岑庚寅见他们心意已决,也不再多劝,“你们救过我和喻梵的命,说什么麻烦不麻烦。你们要走我也不拦着你们了,只是虽然逍遥宗人没有他们多,但护住你们还是不成问题,日后有人刁难你们,就给他们看这个。”岑庚寅扔给叶泫一块逍遥宗令牌,大小仙门见了这张令牌都要卖逍遥宗几分薄面。 喻梵也在一旁,柔美的面庞上流露出不舍,“是啊,别见外,没有你们,我或许早就死在噬梦蛛密林里了,也去不到寻道剑谷,得不到这柄仙剑,更别说回到仙城了。” 她在寻道剑谷得到了一柄能辅助炼丹采药的上品仙剑,帮着她在此次文试进了四强,甚至很可能冲击文试魁首,她十分感谢叶家众人对她的帮助,“我们是朋友,互相帮助本就是应该的,只是眼下或许你们离开仙城确实更好。不过日后若是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助的,一定要记得来找我们。” 喻梵递给叶泫一个罗盘,这罗盘十分珍贵,能为他们指引仙城的方向。 “多谢。”叶泫有千言万语想说,最后只能吐出这两个字。 雨沐生笑着上前挽住喻梵的手臂,“怎么搞得跟生离死别一样?我们都不可能一直呆在仙城里,总归还是要去外面历练的,不然我们进九阙天干什么?只不过现在我们早点出去,你们晚点出去,说不定之后还能在外边遇到呢。” 镜淅闻在仙城里买了不少东西,听他们说得逐渐伤感起来,也停下收拾行囊的动作,“就是,别搞得这么严肃,现在我们该高兴才是,武试四强里我们占了三个,喻梵也进了文试四强,这可不是大获全胜吗?” 众人听他这么说,才迟来的有些自豪起来。 是啊,这次仙试大比,逍遥宗可谓是风头无两,文试武试双面开花,明日武试魁首不出意外的话肯定就在他们三人之间角出,这可是值得好好庆祝一番的喜事。 就在众人神思的这段时间,桌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酒罐。 “这是什么?”雨沐生上前戳了戳酒罐,“什么时候有的这个东西?是突然出现的吧。” 风见修上前看了一眼,摇着扇子道:“是倾仙醉。” 众人方才都在想事情,几乎没人注意到是谁放的酒罐。 除了眼蒙白绫的烛西窗,她脸含笑意,轻声道,“小崇放的。” 众人眼神一致望向莲烬,有疑惑的,有不敢置信的,也有调笑的。 莲烬被他们神色各异的目光看得不自在,却还是淡定道:“对,我放的。” 叶泫见他俊逸的脸上浮现罕见的僵硬,联想到众人方才在谈论的事情,唇角不自觉勾起,“你是让我们庆祝一下吗?” “嗯。”莲烬将脸侧过半分,躲过众人的视线。 小莲:我闻到了阴谋的气息。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1章 第61章 玉酒仙醉 第62章 第62章 最强刀剑 岑庚寅上前拿起那足有小腿高的泥色酒罐,锦封未拆香先透,瓶口锦封里飘出醇厚的酒香,闻得人心神俱醉,“果真是倾仙醉!当时我也买了好几罐,真是好酒啊!” 喻梵用手挡住嘴,神色狡黠地对众人道:“是啊,师兄买了好几罐,说是要留着进了九阙天慢慢喝,结果进来第一天就喝光了。” 众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岑庚寅也不觉得丢人,理直气壮道:“这怎么了?好酒当然要及时享受了。” 说完他拍了拍莲烬的肩,“不错啊你,还能留着这么大一罐不喝,怎么忍得住?” 莲烬神色难得的柔和,看着叶泫道:“当时在星酒城买的,不如今晚喝了,就当提前庆祝仙试夺魁。” 镜淅闻歪头看向他,“你这话让赤云玄阳宗的人听见,只怕要当场气死。” “谁管他们?”尘无涯不屑道,众人闻言,笑声覆盖了整个听涛阁。 众人走到听涛阁外,围坐在瀑布旁,岑庚寅拆了酒罐上的泥封,一股浓烈醇厚的酒香立时蔓延了整个屋子,他给每人斟了一碗,率先举杯,“敬仙试夺魁!” 喻梵道:“敬明月晚风。” 叶泫道:“敬自由随心。” 众人饶了一圈,最后才到莲烬,他道:“敬良辰。” 敬良辰,诞你于世。 叶泫听懂了莲的意思,这是两人之间的小秘密,他笑眼看着莲烬,碰杯时他们指尖轻轻蹭了一下,伴着夜晚微凉,伴着无尽喜悦。 这一夜,玉酒倾仙醉,无惆无怅。 ———— 云天仙试最后一日,神使耀辉和仙盟长老全数莅临云天演武场,这一日会连续比上两轮,角出最后的魁首。 演武场看台上座无虚席,甚至场外都围满了人,已经淘汰的修士、没参加仙试的修士,还有原住民,纷纷都赶到演武场等着看最后是谁能够胜出,得到前往天界的机会。 时辰一到,演武场中的金球散发出不能直视的金光,叶泫手背的金纹祥云剧烈闪烁,他一抬眼,正好撞上岑庚寅的目光。 “这下对上了。”岑庚寅无奈地摊开双手,今日比试之前他们都猜测过自己的对手会是谁,若是他能选,他一定选择对战赫连枭,绝不想和好友碰上。 可惜不凑巧,这下他们先内部开战了,恰巧还是修为最高的他们二人对战,这让岑庚寅多少有些无奈。 两人并肩走向演武台,叶泫语气轻松道:“当年你我在临安城分别时有约,来日在九阙天再相逢时要比试一番。这些时日以来我们都没有认真比试过,不如今日全力以赴,也算全了当年约定。” 岑庚寅在演武台站定,爽朗地笑了起来,“好!那就让我们看看现在到底谁更厉害!” 他话音刚落,金钟碰撞之声响起,在演武场的所有人都只觉震得耳朵发麻。这钟声估计响彻了大半个仙城,漫天仙禽被钟声震得飞离枝头,在空中成片翱翔,颇为壮观。 二人这一战确实是全力以赴,他们没有为之后的决赛保存体力,只是忘我地、纯粹地比武。 这一刻,二人眼中只有对方,整个演武场都不再有其他人,只有这个和自己旗鼓相当的对手。 叶泫一柄拂柳携万千柳刃,锋利的剑气削铁如泥,攻势迅猛又轻盈灵巧。 岑庚寅使扶摇长刀,气势如虹,刀锋之间似有大鹏展翼,玄鱼跃起的滔天之势,每一击都力有千钧,每一刀都一往无前。 二人打得难舍难分,虽然岑庚寅修为更高一重,但拂柳品级比扶摇更高,勉强也能够弥补那一重的修为差距,谁输谁赢完全说不准。 演武场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欣赏着当代最强的刀剑碰撞,不少人都感受到了他们无匹的剑意、刀意,那是只有当代最强者才能拥有的不败意念。 雨沐生看得眼皮直跳,“他们怎么打得这么激烈啊,真全力以赴一点后手都不留啊。” 铸岸在尘无涯怀中轻轻颤动,它感受到了那两股强大的意念,此时颤动着想出鞘。尘无涯按下铸岸,回答雨沐生,“阿泫和岑少主彼此尊重才会这样。” 风见修摇着手中纸扇,也是看得目不转睛,“强者都有自己的骄傲,云天仙试是九阙天最大的盛会,他们都想赢,当然要全力以赴。” “是啊,就是因为彼此之间的情谊才不能留手。”雪亦情也感慨了一句,这样激烈、毫不留后手的战斗也只有在云天仙试上看见了。 莲烬一动不动地看着演武台,看着台上那个翻飞的白色身影,他能清晰感受到叶泫的一招一式,这样强大的人,是他的哥哥。 叶泫和岑庚寅就这样缠斗了半个多时辰,直到二人灵力都快耗尽,还是没能角出胜负。 “最后一招定胜负如何?”岑庚寅在接招的间隙道,这一战他打得酣畅淋漓,棋逢对手的感觉实在是太美妙了。 “好!”叶泫一剑顶开岑庚寅,借力向后退去,给彼此留下酝酿最后一击的空间。 叶泫的双手止不住地颤抖,虽然他接住了岑庚寅的攻击,但是扶摇长刀的力道还是震得他双手发麻,虎口甚至因为长刀的力道太大而撕裂,温润的鲜血染红了他的掌心。 最后的灵力全数散出,漂浮在叶泫身侧,化作万千柳叶,拂柳绿芒大盛,蓬勃的生命力从剑身溢出,使叶泫四周的柳叶又多了一倍,浩浩荡荡地漂浮在空中。 岑庚寅也已经做好准备,他跃至半空之中,蓄积全部灵力在扶摇长刀上,双手持刀,身体弯曲成一个圆润的弧度,凌空劈砍而下。 日光被他高大的身躯遮掩,光晕赋予了他一双遮天蔽日的翅膀,黑白双色在长刀四周流转,蕴含着庞大的力量。 大鹏怒而飞,玄鲲水击千里之势都在这凌空一斩之中,是为垂天斩。 密密麻麻的柳叶迎着这一击上前,最前端的柳叶被垂天斩劈成两半,后面的柳叶又源源不断地填上,滔天叶海将岑庚寅吞没,黑白流转的光芒却没有丝毫减弱。 叶泫也腾空而起,单手将拂柳高举在头顶上,与拂柳合二为一,整个人就像一片修长的叶,散发出蓬勃的绿芒。 他就是这片叶海之中唯一凝聚剑心的叶,随着万千渺小的柳叶飘向岑庚寅。 当漫天的柳叶都被垂天斩劈成两半之后,黑白流转的光芒也逐渐暗淡,这时他们终于碰撞在了一起。 叶海剑心这一招掏空了叶泫最后的灵力,他没有留一点力气,整个人化身为叶,直接用剑锋顶住了扶摇。 岑庚寅看着眼前人剑合一的叶泫,不由得想起当年临安城里救下他的小小少年。 那时的叶泫虽然天资出众,气度不凡,但终究还是个孩子,完全打不过自己,没想到几年过去,他已经成长到了这种程度。 “啊!”二人同时大喝一声,空中刀剑相接之处爆发出一道耀眼的光芒,所有人都撇过头去,不能直视。 许久,那道光芒才消失。 “怎样,你们看得清吗?谁赢了?”雨沐生艰难睁开双眼,眼前却还是白茫茫一片。 众人心中都这样猜测着,直到视力完全恢复才看清眼前的情形。 漫天柳叶随着灵力消失而随风飘散,岑庚寅单膝跪地,一手用扶摇插在地面上支撑着身体,身上有数十道锋利的伤痕,唇角溢出鲜血。 叶泫也差不多狼狈,他手臂上有两道深可见骨的刀伤,此时双腿跪倒在地,靠着身前的拂柳才没完全倒地。 这样的情况根本说不上谁输谁赢,金球也没有反应,端看场中两人谁先撑不住,又或者谁先恢复。 终于,叶泫先动了,他的灵力是木属性的,本身就蕴含更多生机,恢复起来也更快。他艰难地撑起双腿站起身,用脱力的双手握住拂柳。 钟声也在这时响起,宣告这场胜者——叶泫。 看台上掌声雷动,叶家人和逍遥宗弟子赶忙上前将他二人扶到台下。 岑庚寅还有意识,一边吐血一边大笑,“咳咳,这次让你赢了!阿泫,打得不错!” 叶泫也是打得十分尽兴,过去多年他一直将这场比试看作遥不可及的约定,或许注定不能实现,但现在他不光履行了他们的约定,他还赢下了这场比试。 不知是不是被岑庚寅的逍遥刀意影响了,叶泫难得不管姿态地大笑起来。 莲烬看着叶泫大笑的样子一时失神,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叶泫这样失态大笑的样子,笑得眼睛都睁不开,笑得好像卸下了许多年的负担。 他不在乎叶泫是和岑庚寅比试才这样开心。 他只想,只想让眼前人的笑容再长一点,再多一点。 不知过了多久,他耳畔的笑声停了,那个熟悉的声音喊着他的名字,莲烬才回过神来。 他们已经回到了看台上,叶泫双臂的伤口用仙药简单处理了一下,已经恢复如初。二人不是为了打个你死我活,都没有在刀剑上附着本源灵力,伤口便只是简单的伤口,用仙药就能立刻复原。 叶泫拍了拍他的手背,上面金纹祥云疯狂闪烁着,“莲,怎么了?” 莲烬回过神,下意识反手攥住了那只还有点点血迹的手,“哥哥,你还记得我之前说过什么吗?” 叶泫被他问得一愣,旋即领会了他的意思,轻声道:“决赛等你。” 莲烬回给叶泫一个灿烂的笑容,松开手飞向演武台。 这一战,他一定会赢。 第63章 第63章 身份暴露 台上方才战斗留下的痕迹已被仙盟长老施法修复,赫连枭早已在演武台上等候,他站在光洁如新的地面上,神色阴冷。 莲烬站上演武场的那一刻,轰鸣的钟声便敲响,宣告比试正式开始。 两人都不着急动手,拿着自己的兵器隔着宽阔的演武场对视。良久,才试探性地攻出第一击。 赫连枭手持玄阳偃月刀朝莲烬挥出一道炙阳心炎,莲烬也挥出一道红莲剑气应对,场中幽蓝的心炎和赤红剑气相接,终究还是境界更高的赫连枭更胜一筹,炙阳心炎穿过剑气,直冲莲烬面门袭来。 这一击不敌莲烬早已预见,赫连枭和赤云声不同,灵力更加精纯,刀术也更加纯熟。莲烬早已调整身位,侧身退开几步,幽蓝的弧形火焰从他身侧划过,挂起一阵炎热的风。 赫连枭跟在这道心炎之后,转眼之间已经逼近莲烬身前,他挥刀劈砍向莲烬双腿,逼得莲烬向上跃起,而后一刀劈向莲烬双臂。还好莲烬速度足够快,在离玄阳偃月刀一寸的位置收手躲开了这一击。 这个画面让莲烬不由得回想起他与赫连枭在雪山初次交手的场景,当时赫连枭就是这样烧焦了他的袖口,这让莲烬不由得眼神一暗。 赫连枭没有将炙阳心炎附着在刀身,似乎在刻意拉近与莲烬的距离。 莲烬抬剑格挡,两人挨得很近,几乎只有半臂的距离。 赫连枭的眼神幽暗深沉,唇角挂着一个若有似无的弧度,以极低的声音道:“别来无恙啊,叶家小郎君。” 莲烬闻言眉头轻皱,果然,赫连枭猜到了他的身份。 不论是赤云声还是赫连枭猜到都不足为奇,一个人无论如何隐藏行迹,在对战之中,都不可避免地会暴露自己惯用的招式。剑风和剑势都是最难隐藏的,被他们猜到身份在意料之中。 只不过,赫连枭接下来说的话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期。 赫连枭维持着和莲烬角力的姿势,将那若有似无的笑容彻底扬起,对莲烬传音道:“或者我该称呼你为赤鬼君?” 赤鬼君三字一出,莲烬的剑意瞬间暴涨,赤红的灵力顺着刀身的重瓣莲花纹蔓延,顷刻便将整个刀身化成赤红,轻轻一用力便将赫连枭顶飞。 红莲悬空,直直刺向赫连枭,“审判。”莲烬身上冒着森寒杀气,不带任何情绪地念道。 审判一剑,莲烬通常只在对手灵力即将耗尽,精神最为脆弱的时刻才会使出。但今天,他一反常态,在战斗最开始就使出了红莲最强的一剑。 “你要判我什么罪?你这样恶贯满盈的魔族凭什么审判我。”赫连枭恶狠狠地呵斥,将玄阳偃月刀顶在身前,挡住凌空旋转的红莲。 莲烬没有理会他的话,只是维持着审判的姿势,“嗔怨之罪,罚!” 一股强大到连赫连枭都无法抵抗的力量突然袭来,将他掀翻在地,红莲始终抵在偃月刀面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划痕。 赫连枭受这股力量影响,感到自身心跳加快,许多不愉快的记忆涌上心头。愤怒、怨恨的情绪将他淹没,灵力流逝加快,将他整个人压倒在地面上。 这样狼狈倒地的姿势使得赫连枭双目通红,看台上传来一阵又一阵不敢置信的嘘声。没人相信堂堂玄阳宗少宗主,竟然开局没多久就被芙蕖仙君以碾压之势压倒。 可是这样的情形没有持续多久,业火的审判之力终究有限度,两人修为的差距始终存在。不久,赫连枭眼中的猩红便褪去,恢复了深渊的阴冷,他顶着红莲的力量缓缓起身,一步步逼近莲烬。 “你审判不了我。”赫连枭低声道。 莲烬的目光也是这些日子少有的阴沉,“那你怎么还会如此狼狈?” 赫连枭又靠近了莲烬面前,“业火焚天赤鬼君的赫赫威名三界谁不知道?我这样也不算丢人。” 莲烬面不改色道:“我看你和赤云声一样糊涂了,在这里净说疯话。”说着,他加大了手上的力道,只是如今他不能像当初在雪山一样,用魔气强化自己的身体力量,只能靠这具身体本身的灵力。 赫连枭与莲烬角力,丝毫不退,“你昨日对战阿声的时候用了什么你自己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疯话,你最清楚。”他眼底精光一闪而过,不怀好意地笑道:“赤鬼君隐藏在仙族之中混得如鱼得水,我就是好奇,叶家人、逍遥宗的人知不知晓你的身份?” 莲烬的动作随他这句话有一瞬微不可察的停滞,赫连枭趁机下压半分,“让我猜猜,不知道吧,我想他们还没大胆到和魔族勾连。”他的笑容愈发瘆人,“你说,这件事情要是他们知道了会怎样?夺舍仙族的赤鬼君?” 他的话恰好戳中莲烬最不愿提及的秘密,赫连枭清楚看见莲烬周身森寒的杀气几乎凝为实质,整个人身上的灵力登时暴涨数倍。 赫连枭确实是在刻意扰乱莲烬的心神,他知道即便自己修为占优,也绝不是赤鬼君的对手。只能攻心,让赤鬼君在盛怒之下露出破绽。 原来,他最害怕的是这个。 赫连枭承了莲烬怒火之下的一击,右臂被红莲刺穿,同时他也找准时机,一刀从莲烬的锁骨砍下,将莲烬胸膛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不知何时,莲烬的瞳孔已经变成赤红,为上挑的狐狸眼更添了几分嗜血的妖冶,他无视胸前可怖的伤口,握住红莲在赫连枭的伤口里转动,剧烈的疼痛使得赫连枭脱力,单膝跪倒在地,“你想用这些来威胁我?我最讨厌被人威胁,你们和白鬼牵扯,不知仙盟知晓会如何处理。” 不再与赫连枭虚与委蛇,假装自己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莲烬知道他一定是从白鬼那里得到了什么证据才敢在他面前如此猖狂,不断挑衅自己,这个人,很危险。 与炙阳心炎相似的蓝色火光从红莲赤色的剑身上迸发,但这可不是炙阳心炎,而是业火。 赫连枭感受到伤口被灼烧的痛苦,和红莲在伤口搅动的痛感不同,这份灼烧的痛苦直接作用在灵魂之上,即便他咬紧了牙关,痛苦的呻吟还是从齿缝间露出。 他那一部分的灵魂似乎已经被灼烧殆尽,一半的大脑因灼烧而麻木,另一半则因为剧烈的痛苦而愈发清醒,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赤鬼君会有业火焚天的名号了。 催动全身灵力,赫连枭一刀向前劈砍,自身借着这份力量向后倒退,直奔台下飞去。 莲烬自然不肯放过他,提剑上前,红莲沾染了赫连枭的鲜血而红光大作,他眸中的红光却在眨眼间消失,归于平静。 赫连枭向后退的速度比莲烬要慢不少,少顷,莲烬就追上了他,二人再次展开一场厮杀。赫连枭仗着玄阳偃月刀更大的攻击范围,勉强挡住了莲烬的攻势。莲烬也因着胸前严重的伤势,失血过多,动作逐渐变得迟缓。 两人就这样过了上百招,赫连枭才再次开口,“若事迹败露,仙盟肯定先找你的麻烦。用你做投名状,谁能抓住我们的把柄?我知道自己肯定不是赤鬼君你的对手,此番不过是试探罢了。”他语调沉郁,好像话语背后隐藏了更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每当赫连枭想跳下台的时候,莲烬便会将红莲抛掷在空中,阻挡赫连枭的退路,方才交手的时间里,他已经想了很多,沉声道:“你的目的是什么?” 赫连枭应对红莲也有些捉襟见肘,声音也不如一开始沉稳,“目的?我们的目的当然是送你去死。” 他话音刚落,红莲便从他心口划过,只要再多一寸,便能刺穿他的心脉,这就是明晃晃的示威,莲烬道:“我现在就可以让你死。” 赫连枭额间冷汗直冒,“那你怎么不动手?” 莲烬的脸色也有些苍白,他冷冷道:“你不用想着激怒我,不论你和他做了什么交易,有什么事情,尽管冲着我来。” 他顿了一顿,若是有的选,他一定立刻在这里解决赫连枭,但他不能动手。白鬼只有和这些仙门合作才可能把他抓回去,以赫连枭的实力,多半是这场合作的主导者之一。如果他现在杀了赫连枭,可能他的秘密立刻就会曝光。 但现在所有大人物都在场,赫连枭没有直接揭露他的身份,而是用传音术和他对话,一定有更深的图谋。 “你是要和我做交易吗?”赫连枭问。 莲烬道:“我可以不杀你,这件事,神使走后再说。” 赫连枭笑得有些嘲讽,“你就这么怕他们知道吗?我凭什么答应你?” 红莲再次从他身前划过,莲烬用行动告诉赫连枭凭什么,“你不答应,我就在这里杀了你,反正都没有区别。” “你们魔族果然心狠手辣,”赫连枭吐出一口瘀血,“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莲烬听着他的话,眉头皱的越发紧,“好,我答应你。”眼下的情况他不得不答应,实际上,他答不答应也没什么区别了,身份暴露不过早晚的事。 赫连枭露出放松的神情,整个五官都舒展开来,他很庆幸自己四强遇上的对手是赤鬼,给了他一个机会和赤鬼谈交易,试探出了他的软肋。现在有了赤鬼的保证,他要做的事便更多了几分把握。 终于,红莲让出了一个空位,赫连枭找准时机跳下演武场,留给莲烬一个的意味深长的笑容,转身回了自己的位置。 莲烬背对叶家的方向,将胸前的伤表面处理了一通,面上看去就跟没受伤一样,才回到最初的位置上。 钟声响起,观众才意识到这场比试就这样结束了。虽然也很精彩,但比起叶泫和岑庚寅的战斗,这一场就显得奇怪了些。好像场上两人之间有一种怪异的磁场,使得这场战斗不那么纯粹尽兴,掺杂了别的什么东西。 第64章 第64章 仙试魁首 尘无涯带着两个人将莲烬送回看台,他的伤不重,看上去只是衣服有些破损,雨沐生施术帮他简单修复,整个人看上去就和上场前一样。 叶泫盘腿坐在看台上,剑眉轻蹙。方才比试时,叶泫一边修复自己的伤势和耗损的灵力,一边关注着演武场激烈的战斗,他总觉得什么地方有些奇怪,却又说不上来。 莲烬和赫连枭在场上的对话十分隐秘,大部分都用传音术沟通,旁人只能看见他们你来我往的战斗,不知道一招一式之下涌动的暗流。 “他是不是和你说了什么?”叶泫仔细回想他们方才的战斗,那诡异的氛围十分明显,他还感受到了莲某一刻周身凝为实质的杀气。 莲烬在他身旁落座,没有直视叶泫的眼睛,“嗯,他就说了一些垃圾话,没什么好听的。” 叶泫没有追问,他知道自己这个弟弟身上有很多秘密。 莲不过丹境中期的修为,却能一路杀进决赛,斩落三位三门四宗的少主,这是前所未有的事,但又确实在莲身上发生了。叶泫此刻心中有一点点骄傲,但转眼便被一股巨浪般的担忧淹没,他总觉得接下来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其他人感受不到他的担忧,此刻脸上都是止不住的喜色。叶崇赢了赫连枭,这意味着魁首将在叶泫和叶崇两人之间角出,无论是谁胜出,魁首都只会是叶家人。 决赛终于到来,神使耀辉从云天演武场正北方悬浮的独立看台上缓缓飞出,落在金球之上,脚尖轻点金球,激起球体上阵阵灵力涟漪。 “云天仙试举办至今已一月有余,今终局在即,由我亲自主持。”她张口的幅度很小,声音却轻易穿透云天仙宫,带着一股刺穿人心的威严,修为较低的修士更是当即跪倒在地,叩首膜拜起来。 二人对视一眼,并肩再次上台。 莲烬眼中闪烁着难以言表的光芒,他终于走到了这一天,和叶泫同时站上演武场。 他想象过许多次他们在决赛相逢的场面,在万众瞩目下,在仙盟最高的演武场上,他们光明正大地站在一起。若是真的叶崇,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和叶泫并肩出现在这里。 只有他可以做到,他是唯一能匹敌叶泫的对手,只有他们是一样的强大。 就是这样隐秘的妄想,使他忘乎所以,忘记自己究竟背负了怎样沉重的命运,忘记了这样的命运是否会波及与他站在一处的人。 神使足尖轻点,两道金光自金球飞出,修复了二人身上的伤势。同时,整个九阙仙城都响起金钟碰撞的声音,演武场的地面轻轻摇晃,宣告最后一场比试正式开始。 莲烬看向叶泫的笑容不自觉地多了些苦涩,嗓音有些沙哑,轻声道:“我认输。” 这或许是万年来,云天仙试终试上第一次有人认输,金钟没有反应。 神使语气平缓,问:“为何认输?” 叶泫也同时提问,“为什么认输?” 莲烬语气轻松,就像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他只回答了叶泫,“哥哥,我刚刚那一战消耗了太多体力,你也知道我的实力,我怎么可能赢得了你?” 叶泫下意识摇了摇头,照莲在仙试上的战绩来看,这一个月里莲与他们切磋的时候只怕从来没有使出过全力,说实话,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战胜莲。 他原本是想同莲好好比试一场,就像和岑庚寅比试那样,痛痛快快地战一场,不曾想莲会直接认输。 心头的不安太浓重,叶泫问:“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事情?” “没有。”莲烬说这话的时候嗓子紧得可怕,这两个字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他停顿片刻,喉结滚动,对着神使大声道:“我认输。” 耀辉没有多问,她的使命只是下凡主持仙试,只要仙试顺利进行,发生什么都无所谓。 短短几句话的时间,震耳欲聋的钟声再次响起,莲烬手背的金纹祥云彻底消散,金光汇入金球之中,使得金球光芒大盛,连正当空的太阳都不如它耀眼。 看台上围观的修士都十分震惊,随着钟声响起爆发出一阵惊疑嘘声。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怎么就结束了?” “好像是芙蕖仙君认输了!” “认输?他干嘛认输?” “什么啊,决战就这样啊,我还等着最强的两人大战一场呢!好歹过两招啊。” “哎呀,人家本来就是逍遥宗的,互相都认识,有什么打的必要?” “这样真没意思,刚才赢的要是玄阳少宗主就好了,我们还能再看一场。” 嘈杂的议论声此起彼伏,赫连枭指尖沾着点点粉末擦过脸颊的血痕,手再拂过,伤口已经全然消失不见,露出他扬起的轻薄嘴唇。那笑容漫不经心,好像输了比试他也毫不在意,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红衣仙子就在他身旁,瞧见他的笑容,问:“还不动手?等会儿人就上天界了。” 赫连枭没有看她,目光死死盯着演武场中央,“急什么?你们的目标又不上天界,这个叫叶泫的实力也不差,少个对手不是更好?” 红衣仙子对他的决定不置可否,不过他有一点说得没错,无论如何赤鬼君都上不了天界,今日就是收网之时。 赫连枭轻轻揉搓食指,将指关节揉的通红,这些魔族只知道蛮干,完全不懂打蛇要打七寸,打人要打软肋的道理,所以才会拖到今天都抓不住赤鬼。 他眸中映着那刺目的金球,酝酿一场更大的风暴。 此时所有长老也随着钟声飞到了演武台上,无极长老捋了捋不存在的胡须,含笑看着叶泫,慈爱道:“不错不错,少年人英雄辈出,不逊于我们当年啊。” 有几位长老也送上带着祝福的笑容看着叶泫,这来自长辈的慈爱笑容稍稍驱散了一些叶泫心头的烦闷。 但站在无极长老身前,位于仙盟之首的白发长老却没有一丝笑容,后方还有几位长老也是如此。叶泫认识第一位长老,他乃九曜门的寒玉长老,是仙盟在九阙天的分盟主,统管整个九阙天事务,是在场地位最高之人。 打量着他们凝重的眼神,叶泫心中的不安再次躁动起来,难道是因为他们一路上战胜了这几位长老所属宗门的弟子惹他们不快了? 他直觉这件事没有这么简单。 这时,文试也已经结束,文试魁首被传送到云天演武场上。来者不是喻梵,是一个叶泫不认识的女子,她神色孤傲,看衣着服饰,应是天心门弟子。 耀辉神使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威严淡漠,“武以止戈,文以载道,文武魁首已出,云天仙试胜负已分,” 随着她神圣的话语,文试和武试的八强都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拉到演武场上,“今依赛制,颁发奖赏,望诸君来日勤勉修行,得悟大道。”场中金银两球交缠轮转,光辉分作十六份落在众人面前,这是云天仙试对八强奖励的仙宝。 叶泫戳破面前的金球,一道金光钻入他的柳枝玉环中,具体这有什么功效他还来不及细察,神使的声音便再次响起,一道金色光柱笼罩了他的身体。 “天地不通,特赐文武试魁首与我共入天界参拜诸神。” 一阵失重感袭来,叶泫双脚缓缓离地,顺着光束向上飞去。 叶泫立刻转头看向人群之中的莲,莲好像完全不在意自己的奖励,金球就在他身前漂浮,一闪一闪地示意他打开自己,他的目光却只看向光束。 “莲……”叶泫只能轻声叫他的名字,他不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也不知道心头的不安从何而来。明明他已经站在了仙试最高处,却依旧好像什么都控制不了。 “去吧哥哥,平安回来。”莲烬对他轻声道,漂亮的狐狸眼湿漉漉的,有说不出的柔和,就像两朵漂亮的出水芙蓉。 叶泫只能点头,对他传音,“我去天界之后你就跟庚寅兄他们回鲲鹏仙岛等我,我争取快些回来,到时候我们就离开这里。” 莲烬抬头看向他飘飞的身影,从他的角度看上去,刚好能看到那两只青线绣的夏蝉,随着上升的气流飘动,栩栩如生,轻薄的蝉翼微颤,仿佛挣脱了世间千万束缚,回归广阔苍穹。 看着那朱砂下忧愁的双眼,莲烬挥了挥手,他再次展露出一个真挚的笑容,将一双狐狸眼都挤得弯弯的,笑意盈盈。 “再见了,哥哥。” 这是叶泫到天界前最后看见的画面,其实离得太远,他已经听不清莲的声音了,只能根据口型猜测他说了什么。他总觉得,莲好像在与他诀别。 没来由的心慌,真的还能再见吗? 再睁眼,他已经到了天界。 见过九阙仙城的辉煌,便不会认为天界有什么不同,毕竟九阙天本就曾是诸神的住所,天界的建筑也与九阙仙城差不太多,一样的祥云缭绕,金砖玉瓦,雕梁画栋。 若真要说有什么不同,大概就是天界的金光更加神圣,更多了几分脱离凡间烟火的清冷宁静。 待他们彻底稳住身形,适应了天界几乎不存在的重力,耀辉神使才动身向前,带着他们向天界深处走去。 天界也有一处南天门,和九阙仙城一样,南天门就是进入天界的入口,不过天界没有玄天金甲神将在天门外镇守,除了空中飘动的祥云,这里便只有一片寂静。 耀辉神使过了南天门才松了口气,笔直的背脊立刻弯曲了一点,转过头看向他们,那张神圣高洁的面孔终于露出了一个笑容,以叶泫意想不到的活泼语气道:“太好了,终于回来了!装得我快累死了!” 第65章 第65章 见天杀星 “神使?”文试魁首惊疑地问。 耀辉神使连忙摆了摆手,“哎呀,不用这么叫我,听得我瘆得慌,叫我小辉就可以!” 见二人还是有些犹豫的样子,耀辉放慢脚步,插到二人中间,“别紧张嘛,是不是被我在下界的样子吓到了?哎呀,我真不习惯那样,都是各位神君叫我一定要做出那副样子,生怕我这样丢了天界的脸面,装成那样真的可累了。” 她原本就面容姣好,不做表情的时候出尘绝世,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现在展露真性情,又多了一丝烟火气,看上去活泼灵动。 经她这样一打岔,叶泫才从方才的心慌中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是真的上了天界,“您可以给我们介绍介绍天界吗?” 原谅他真的没办法称呼这个不知道活了多久的先辈为小辉。 或许是觉得他说话的态度太恭敬,耀辉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别这么客气,我来给你们好好说说。” “所谓带你们上来参拜众神其实就是说一说,整个天界有一百零八座神宫,一百零八座星宫,众神都有自己的事要忙,哪有时间聚在一起召见你们?所以其实就我带你们逛一逛。 神宫的天神是上古时期从九阙天迁来的,主掌世间事运行。星宫的天神则由宇宙间的星宿化成,大多没有自我意识,只有少数几位星宫天神能化身人形,他们可以说是大道的一部分化身。” 耀辉一边引着他们往天宫走去,一边指着各个建筑和诸天星辰同他们介绍,这是哪位神官的宫殿,这是哪位星宫天神的星宿。 沈净,也就是那位文试魁首问:“那小辉你是什么天神呢?” 耀辉开心地挽上沈净的手臂,歪着头道:“我不是什么天神,神宫主事天神都是上古时期的大能。我是三千年前从东陆飞升上来的,原本在火神宫任职,掌管凡尘日晖,前段时间,大概一百多年前吧,被调去天机星君那里办事了,像我们这样的可不敢叫天神,也就是个小神官罢了。” 受东陆大道法则限制,无论仙族还是魔族大都只能活百年,只有少数强者能够突破这一限制,但最多也不过两百岁,只有飞升成神,才能摆脱轮回之苦,得道长生。 在耀辉的口中,百年岁月,三族一生,也不过只是前段时间罢了。 说着,他们看见了到天界后遇到的第一个神。 那是一名紫袍男子,说紫袍也不准确,那衣裳绝不是凡间布料,看上去流光溢彩,简直就是将九天玄夜的彩霞拿来做的,颇为华丽。 耀辉朝那边瞥了一眼,跟没看见似的径直越过,即将擦肩而过的时候,那位神官环抱双臂,戏谑道:“哟,这不是耀辉嘛,好久不见了,见到连个招呼都不打,天机星君就是这么教你办事的?” 耀辉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不欲理会,那位神官眼珠一转,才看见她旁边站着的两个活人,鼻翼颤动,嗅了嗅空气中的气味,“哦,听说你抽到去下界主持仙试,这么快就回来了?你们就是这届魁首吧,不错不错,看上去资质不错,很有望飞升啊。你们好啊,我是水神宫流彩。” 出于礼节,叶泫本想回礼,却被耀辉压下手臂,挡在他们中间,“你打什么主意呢?去去去,走远点。” 说完,耀辉抓住他俩踏着祥云飞走了,留下流彩站在原地,无奈地摊开双手。 走出一段距离,沈净问:“这位神君有什么不妥吗?” 耀辉扇了扇面前的空气,看了一眼身后流彩没有追来,才道:“当然不妥,他是从魔域飞升上来的,人可坏了。” “魔域?魔族飞升吗?”叶泫有些惊讶,那位流彩神君看上去不像魔族中人,东陆上关于飞升的记载很多,虽然仙魔两族都有飞升的可能,但魔族飞升的记载少之又少。 耀辉点点头,“哦对,这件事还没和你们说过,我当时飞升上来的时候也以为天界都是咱们仙族,没想到他们魔族飞升的也不少。你们也知道,魔族修炼吸收的都是浊气,虽然清气浊气本没有高低之分,但浊气吸多了容易神志不清,走向极端,所以魔族上万年来飞升的没有仙族多。不过能飞升上来的魔族个个都不好对付,那个流彩别看名字好听,人可坏了。” 叶泫了然,历来能飞升成神的都有自己的独到之处,魔族那边自古战乱不断,典籍记载保存得不好,近百年又没人再飞升,这事提的少了,他们也就不知道了。 耀辉带着他们逛了一会儿,路上也遇着了几个神官,他们和平地打了招呼。天界很大,短时间根本看不完,耀辉只能给他们大概讲了讲各处神宫星宫的分布,“好了,我该回天机星君那里复命了,只能带你们到这里,这里是天界中枢,去哪里都很方便,你们自行决定想去哪里吧。” 二人对视一眼,沈净道:“我要去拜访地灵星君。”她和喻梵一样,都是药修,来到天界,她最想拜访的就是主掌世间仙药生长的地灵星君。 耀辉指了一个方向,“你坐祥云去,直直朝着那边飞,看见一座绿色的,种满了仙草的宫殿就到了。地灵星君不爱出门,现在应该还在星宫里。” 说完,她转过头看向叶泫,“你呢?” 叶泫沉思片刻,道:“我想拜访一位剑神,不知他的称号,只知道是寻道剑谷的谷主。”他不像沈净那样有明确的目标,其实他根本不知道上了天界要做什么。此前有所了解的也就这位剑神,还从他那里得了拂柳,想来好不容易到了天界,也该去拜访一番。 耀辉摸了摸下巴,“天界剑神有好几位,你说寻道剑谷的话,应当是衡武剑神,不过他行踪不定,你去了也不一定能找到他。”说罢,她抬手指着和地灵星宫相反的方向,“衡武剑神属战神宫,就在那边,一颗黑色星宿的后面。战神宫和别的神宫不太一样,你朝着那边走,一看便知。” 叶泫点头致谢,耀辉本想离开,叶泫忽然想起一件事,连忙拦住耀辉的脚步,“我还有一事想问,不知我们之后如何离开呢?” 耀辉又被他逗笑了,觉得他谨慎正经地过分了。往年来天界的魁首打斗想着在天界能多呆一会儿就多呆一会儿,叶泫还是她见过的第一个上来没多久就在想离开的事的人。 她收敛表情,笑道:“你们自去探访,能不能有所得都看你们自身机缘。金钟声再次响起的时候就说明时间到了,神光自然会把你们送回去的。” 叶泫心道这上天界参拜的奖励还真有些随便,随便来,随便走,除了耀辉之外也没人过问,真是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多谢神使一路相送。” 耀辉笑得和煦,让人如沐春风,“不必多谢,都是我职责所在。天界众神脾气各异,我看你们也不是爱惹事的性子,不论遇上我这样的小神还是天神,做你们自己就行,天界法则会庇佑你们的。” 叶泫和沈净向耀辉拱手道谢,再抬眼,她已经不见了,只有清脆悦耳的“有缘再会”四个字轻飘飘地从耳畔掠过。 留在原地的二人原本就不认识,也没什么好说的。沈净只是冲着叶泫抬了抬下巴,简单示意后便朝着地灵星宫的方向飞走了。 天界真的很大,仙宫和仙宫之间隔得很远,空白的地方都漂浮着鎏金祥云。叶泫乘着祥云飞了很久,都没找到耀辉神使所说的可能是战神宫的建筑,也不知是不是走错了方向。 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神宫了,只看见天边一颗黑点越来越大,靠近了才发现那应当是颗星宿。 他想,这或许就是耀辉说得那颗黑色星宿吧,那样深沉的黑色,仿佛将天地间所有的色彩都吞没。一眼望去,连星宿表面凹凸不平的地层都看不清,只有极致的黑。 这颗星宿遮天蔽日,站在它面前,叶泫只觉得自己就是沧海一粟,他之于星宿,就像蜉蝣之于他,渺小、脆弱。 “喜欢吗?这可是天杀星。”一个有点耳熟的声音在叶泫身后响起,他回头看去,只见来者正是方才他们遇见过的流彩神君。 “天杀星?”叶泫有些呆呆地看向那颗漆黑的星宿。 流彩站到他身旁,脸上挂着意义不明的笑容,“对,三十六天罡之一的天杀星,主司杀戮,还没生出人形呢。” 叶泫不由自主地用手轻轻触碰天杀星幽暗、漆黑的表面,他的手越靠近,就越黑,仿佛融入了天杀星之中。 肉眼看过去天杀星就像一个巨大且均匀的黑点,手触碰起来的却和普通的岩石没有分别,高低错落,坑洼不平。 流彩带着笑意道:“神奇吧,天杀星是玄岩星体,可惜它已经沉眠了,不然你还可以感受到它身上磅礴的杀意和怨念。” “沉眠?星宿也会沉眠吗?”叶泫喃喃问道,他的视线就像所有靠近此处的光芒,全数被天杀星吞噬。 “我也不是特别清楚,前些年天杀星的杀意很不平静,离得近的神官都有走火入魔的迹象,所以它附近的神官都搬走了,连天神都在怀疑它会不会突然爆发。不过忽然有一天……”流彩故意在这里中断,引得叶泫转过头看他。 “发生什么了吗?”叶泫问。 流彩用灵力在空中升起一团蓝色火焰,又有些浮夸地伸手掐住这团火焰,神秘地把手凑到叶泫眼前一拳的距离,突然张开双手,那里什么都没有。 “就像这样,它就像这样熄灭了。” 第66章 第66章 战神神殿 流彩再次合拢掌心又摊开,“就这样,熄灭了。” 他的掌心离叶泫眼睛很近,叶泫没有被他的动作吓得后退,只是站在原地,看着这颗沉默、寂静的星宿,若有所思。 “熄灭了,神君的意思是天杀星的能量消散了?” 流彩赞许地点点头,“可以这么说,事情发生得很突然,也就是天界漫长岁月里无比普通的一天,它的能量剧烈震荡了一次,席卷了整个天界,之后各宫天神派神官来查看,这里什么气息都没有了。 有神官说天杀星死了,可天地孕育的星宿怎么会死呢?只有少数天神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总之它就这样回归了平静。” 说完,流彩神君叹了口气,视线望向虚空之中,“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好像也没多久吧,我已经记不清了,即便是天杀星熄灭这样的大事也在天界兴不起什么波澜,天道就这样运行着,”他脸上再也找不到一丝笑意,只剩下空洞的惆怅,“好无趣啊。” 叶泫也被流彩的情绪感染,他所说的没多久,不知道是几个月还是几十年?在天界,时间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吧,能把一切重大都变得微不足道。 谁也没有说话,就这样安静了一会儿,流彩再开口时,已经恢复了他一贯的轻松,“开始的时候,整个天界都在传天杀星要爆炸了,它积攒了上万年的杀意和怨念要是爆炸的话,毁天灭地也不是不可能。 不过能毁天灭地的事多了去了,天神也管不过来。你看,它不是自己就好了?这就是天命。” 虽然它说得很有道理,但叶泫还是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如此庞大的天杀星,积攒万年的杀意和怨念真的能这么轻易就消失吗? “流彩神君来这里有什么事吗?”叶泫问。 流彩展开双臂,烟霞一般流动的紫色宽袖垂落,他做出展示的姿势,“你看我这身衣裳好看吧?” 叶泫向来不太在意衣服的样式,在家的时候给他送什么他就穿什么,离家之后也是衣服简单能穿,不影响战斗就行。不过他还是点了点头,流彩这身衣裳确实很美,若是镜淅闻在这里,说不定会抓着流彩不放,追着问他怎么做出来的,他轻声道:“好看。” 一只手轻轻落在叶泫肩头,有意无意地摩挲着,流彩飘忽道:“这衣裳名唤血彩霓裳,是我在下界时做出来的,取各色生灵的鲜血来为霓裳添彩。小公子,我看出你是命外之人,血液珍贵,可愿意帮帮我?” 叶泫怔愣片刻,魔族中人品味确实奇特,倒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指尖轻轻划出一小道痕迹,挤出一点血液递给流彩,“所以耀辉神君不愿意理你是因为这个吗?” 耀辉小心翼翼地接过叶泫的血液淋在衣服上,随手一挥便将叶泫的伤口修复好,笑道:“是,其实我也不愿一直纠缠她,只是谁让她执掌日晖呢?用她的血可以让血彩霓裳如披日晖,不过她不愿意我也不能强迫她不是?” 叶泫不再多问,看他们的样子,天界的神官也有七情六欲,和下界没什么不同。现在他只想多看看这颗漆黑的天杀星。 他总觉得这颗星宿莫名熟悉,却怎么也说不上来这份熟悉感从何而来。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流彩心满意足,往叶泫怀里塞了一物,“小公子这么大方,我与你也算有缘,我在水神宫任职,便送你一场水缘。” 叶泫看着怀中的水蓝光团,有些不解,“神君,什么是水缘?” 流彩笑呵呵地看着他,“水缘就是一场与水的缘分,你若是遇上什么与水有关的秘境,或是历练,将这光团抛出,或能有心想事成的奇效。” 没有推辞,叶泫拱手,“多谢神君。” “我才应该谢谢你这么大方,”流彩看着血彩霓裳上淋了叶泫血液的地方散发出盈盈绿光,生机勃勃,笑道:“不打扰你寻找你的机缘了,小公子你叫什么?” “叶怀舟。”叶泫认真回答。 流彩点了点下巴,“好名字,怀舟小友,你是有大机缘的人,期待不久之后天界再见。” 之后再见,大概就是他飞升的时候了吧?叶泫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飞升,也不知道不久之后究竟是十几年还是几十年。他还是第一次和一个魔族这么和气地聊了这么久,看着流彩乘着祥云离去的身影,他有些感慨。 流彩离开后,叶泫还在天杀星宫呆了好一会儿,绕着天杀星走了一圈。天界始终亮如白昼,没有时辰变幻,叶泫也不知道究竟过去了多久,只知道难得上一趟天界不能一直呆在这里,他还要去战神宫拜访剑神。 即便是天杀星这样的庞然大物,在天界也只是一百零八颗星宿中平平无奇的一颗,漆黑而不起眼,走远了回望,也不过天边小小一点。 果然战神宫和天杀星离得很近,流彩说天杀星附近的仙宫都搬走了,这战神宫似乎是个例外。 祥云缭绕间,战神宫庄严肃穆,神宫高大宏伟,线条锋利,无处不散发出凌冽的肃杀气息,不愧是战神的神宫。不过东南角却修了好大一片桃林,郁郁葱葱,和战神宫的样子有些格格不入。 叶泫跳下祥云,落在战神宫前,不等他想好怎么开口,一名粉雕玉琢的小童便从战神宫里走出,背着一柄与他齐高的拂尘,皱眉眯着眼仰头看叶泫,“你是何人?” 叶泫没有因他外表是小孩模样而随意敷衍,礼数周全地行了礼,“我是本届云天仙试武试魁首叶怀舟,特来战神宫参拜,烦请小神君通报一声。” 小童鼻尖轻轻动了动,声音清脆稚嫩,“你来的不巧,这些日子战神不在神宫。” 叶泫颔首,稍微弯下腰,“请问小神君,衡武剑神可在?” “你找剑神有什么事吗?”小童问。 叶泫道:“我于下界九阙天曾机缘巧合下入了衡武剑神的寻道剑谷,多有获益,特来参拜剑神。” 小童让叶泫在门口等等,他快步跑回了仙宫之中,不多时便牵着一个与他长得差不多的小童回来了。 “是你啊!叶泫小友!”被牵出来的小童脸红扑扑的,表情活泼可爱。 听他的语气似乎认识自己,叶泫却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和这样的小童有过接触,“小神君是?” 那小童咳嗽一声,再张口已是耄耋老人的沧桑,“我是剑谷谷灵啊。” 叶泫不由得一惊,他一直以为剑谷谷灵会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前辈,不曾想,竟是一个看上去只有七八岁的小童。 谷灵嘿嘿笑了一声,“我本体就是这样,主人让我在剑谷用老人的声音,说是那样更有威信,怕我一张口破坏了你们悟道的氛围。” 确实当初在寻道剑谷,若开口指点的是这样稚嫩的童声,他们只怕悟不明白什么道理。 “谷灵前辈,我来这里是想拜访衡武剑神,向他道谢。”叶泫还是那样恭敬,他明白谷灵虽然看上去是个小童,但实际岁数少说也有上千岁了,仍然是他的前辈。 谷灵遗憾地摇了摇头,“主人和战神一同出……去了,这段日子都回不来,你的感谢我会帮你带到。” 叶泫颔首,本来他也没对遇上剑神抱太大期望,能见到谷灵已经很好了。 “咦?”谷灵轻呼一声,看向叶泫的手腕,“拂柳跟着你真是跟对了。” 叶泫不明所以地看向自己腕间的拂柳,柳枝玉环上生着一朵小小的莲花,甚是精致,“谷灵前辈是什么意思?” 谷灵指了指他的玉环,“拂柳跟了你两个月,竟然直接将品质升到九品上了,真是可喜可贺。” 九品上?叶泫回想起进入天界前飞进拂柳里的金光,想来仙试的奖励就是将他的拂柳提升了一个品级。虽然原先拂柳在他手中也能发挥九品的威力,但现下完全升上九品,叶泫还是很开心。 叶泫同谷灵聊了一会儿,离开时路过那片突兀的桃林,瞧见一颗颗拳头那么大的仙桃,个大饱满,他道:“谷灵前辈,这桃林是战神种的吗?” “不是,是主人种的。”谷灵笑得柔和。 叶泫道:“我可以带两个走吗?”或许是觉得自己上门没带礼物,反而伸手讨要仙桃实在有些厚脸皮,叶泫不好意思地搓了搓鬓角的长发,补充道:“不白拿,我可以拿东西来换。” 没有表情的小童直接用灵力摘了四五个下来,扔给叶泫。谷灵瞧了小童一眼,笑着说:“不用,你直接拿走吧,仙桃每年成熟太多,主人总是发愁怎么处理,还得靠战神殿下办宴会才能解决呢。” 叶泫收下仙桃,心道战神和剑神感情真好。 两个粉雕玉琢的仙童并肩站在肃杀的神宫前挥手向叶泫道别,一个笑得很开心,一个没有一点表情,只是僵硬地挥着双手。 叶泫从战神宫出来,随意地在天界闲逛起来。 他去战神宫的一路上都没碰上几个神官,随便闲逛倒是遇上不少,紫微神君和天闲星君还十分和善地同他聊了几句。 也就是这几句闲聊让叶泫认识到上天界的机会多么宝贵,这些能够飞升的上神对大道的理解远远超出他的认知,只聊了几句,叶泫便感到自己对大道法则的认识变得愈发清晰。 终于,金钟之声在他耳畔响起,一束金光再次笼罩了他的身体,将叶泫送回九阙天。 看着那至高的殿堂渐渐远去,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能到天界,叶泫学着谷灵挥手告别。 金光将他送回了云天演武场,叶泫睁开双眼,下意识寻找那抹红色的身影。 眼前的景象却与他离开时大不相同。 第67章 第67章 赤鬼现身 双脚触碰到地面那一刻,叶泫双手微微颤抖,他不敢确信自己真的回到了演武场。 鞋底踩上粘腻的血液,就像踩在一滩腐烂淤泥上,发出粘连的声音。 叶泫目之所及,只有一片血海,一股浓重的魔气弥漫,坚固的演武场被摧毁,地面布满斑驳痕迹,昭示这里曾经发生过怎样一场大战。 在天界强行压下的不安再次如潮水般席卷而来,叶泫猛地合上双眼再睁开,眼前的画面没有消失,他取出拂柳,向场外飞去。 没飞多远,他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拖拽到地面,一时情急,他忘记了仙城御剑禁制,来不及愣神,拔腿便向场外狂奔。 “叶泫留步!”有人大喊。 叶泫向后望去,他方才分明没感应到这里还有人在。 来者鹤发童颜,仓惶间,叶泫瞥见了他腰间挂着的玉牌,那和无极长老腰间的玉牌一样,观其面容,似乎在仙试授礼时出现过,“长老,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他的声音发颤,强装镇定也掩盖不住。 那长老的视线在他身上打量一番,才幽幽吐出一句令叶泫胆寒到站立不住的话,“你弟弟是赤鬼君,这事你可知晓?” “不……”如此荒谬的言论,他下意识就想反驳,话却没能理直气壮地出口。 长老看着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他亲口承认,作不得假,你看这满地狼藉,都是他弄出来的。” 叶泫握紧拂柳,掌心的皮肉发白,“他现在在哪儿?” “不知道,其他长老追他去了城外,还没有消息,我特意在此处等你,就是有话要问。”鸿飞长老有些担忧,他与逍遥无极私交甚好,无极临走前特意叮嘱他留在演武台等叶泫回来,看着这个少年。 “我叶家其他人呢?”叶泫毫不避讳叶家,方才长老已经喊出了他的名字,他们的身份肯定已经暴露了,没有必要再遮掩。 鸿飞长老道:“赤鬼将他们打伤,被逍遥宗带回鲲鹏仙岛疗伤了。” “长老不必和他废话,赤鬼愿意把魁首之位让给他,他们肯定是一伙的。把他绑上带回去,好好审问一番为何要带赤鬼潜入九阙天,他们一定有大阴谋!”不知何时,十几个年轻修士已经从场处赶来,将叶泫围在中央。 “就是!那赤鬼手段残忍狠毒……”这人讨伐的话还没说完,一道青色剑气落在他面前,将他足前一寸的地面劈出一道巨大的裂缝。 “住嘴!”叶泫难得呵斥出声,不论他们说的是真是假,他都不想听到有人当着他面这样说。 气氛顿时汹涌起来,围着叶泫的人越来越多,都警惕地盯着他。碍于叶泫武试魁首的实力,没人敢上前。 叶泫深吸一口气平复心绪,现下情形不明,再着急也没有用,他必须冷静。 “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一字一句咬着牙问。 鸿飞长老按住他的手,“冷静一点。你和沈净走后不久,赫连枭出来指认你弟弟是赤鬼,他也亲口承认了。仙盟要捉拿他,他不从,打伤了很多人逃往城外,这件事所有人都看到了。” 围住叶泫的修士喧闹起来,“是啊,分盟主要抓他的时候,他身上爆发出了好重的魔气,所有人都感应到了。” “你不信你就自己感应,场地上还有残留的魔气!” 叶泫没动,其实不用特意感应,那浓重的魔气久久不散,叶泫方才一落地就感受到了。 一些被他刻意忽视的画面涌现在他眼前,来自西境魔域的伤药,一身诡异的剑术,与秘境之中截然不同的脾性…… 那个可怕而荒诞的猜测,那些不愿说出口的秘密,叶泫只能攥紧拂柳。 红莲剑穗飘在他手腕边,冰凉的触感使他回过神来,叶泫的目光从涣散再次凝聚得坚定。 说他是魔族,叶泫无法反驳,但这一地的鲜血,他们口中所说的残忍血腥,叶泫不相信是莲主动做的。 他想要大开杀戒,根本不必等到现在。 “长老要问什么?”叶泫神色平静,已经没了初时的慌乱。 鸿飞长老将躁动的弟子按下,“你且将你与他相识的经过说来,看看这其中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 叶泫轻笑一声,“长老要拖住我可以直说。”他们早已认定莲就是赤鬼,还在这里问他什么蛛丝马迹,没有必要。 “叶泫,我劝你仔细想想。赤鬼亲口说他夺了你的弟弟的身体,潜入你们叶家就是为了隐藏身份进入九阙天。这件事事关重大,涉及仙盟利益,你代表的不是你自己,是整个临安叶氏的立场。”鸿飞长老挡在叶泫身前,只当他是弟弟被害怒火攻心,一时情急。 “你们放心,我不去找他,我回鲲鹏仙岛看我族人。”叶泫平静道。 鸿飞长老思索片刻,“我和你一起。” “好。”周遭修士还想说些什么,叶泫全然没有理会,一脸平静地向云梯走去,只是脚步必平常快些。 几名修士互相看了几眼,一同动身想拦住叶泫。 青色剑气砸在他们面前,冲在最前方那人的衣角都被削下一块,叶泫冷冷地回头看向他们,手中拂柳青光大盛,“今日谁敢拦我?” 除了九阙天前辈长老,在场谁敢和武试魁首过招?他们只能在拂柳的威慑下止步。 鸿飞长老一路跟着叶泫到了鲲鹏仙岛,他总觉得眼前这个少年有些不同了。叶泫在仙试上的大部分比试他都看过,从连云到岑庚寅,看得出叶泫是个守礼谦和的少年,剑术精湛,不骄不躁,和眼前的模样判若两人。 叶泫直奔听涛阁,到了门口,平静道:“长老,还请止步。”说着将门外他们乘凉的椅子拖了一把过来。 看了看听涛阁,又看了看叶泫,鸿飞长老才在椅子上坐下。 叶泫进门时正好撞上喻梵在大厅里收拾东西,桌上全是染了血的绷带,叶泫拧紧眉头,“喻梵,他们……” 喻梵正在专心配药,闻言才回过神来,一双眼里布满血丝,使得清秀的容颜多了些憔悴,她抬手示意叶泫噤声,将叶泫拉向雨沐生的房间。 “你终于回来了!他们都没有大碍,只是被魔气击中,暂时醒不过来。”喻梵小声道。 “究竟发生了什么?”叶泫问。 喻梵摇摇头,“我赶到的时候事情已经发生,演武场一半的人都被魔气击晕了,还清醒的大都去追……他了,具体的你还得问沐生,当时在场的人里只有她还算清醒着。” “现在离我进天界过去多久了?”叶泫问。 “一天。” 他们一同进入房间,雨沐生闭着眼躺在床上,脸上血色全无。喻梵上前施针,“沐生,醒一醒,阿泫回来了。” 细长的银针附着灵力扎进皮肤,雨沐生惊醒,“阿泫!少家主回来了!” 叶泫上前,脸色看上去没比雨沐生好几分,“我回来了。” 雨沐生一双圆圆的杏仁眼里布满泪水,伸手抓住叶泫的手臂,使劲晃了晃,“阿泫,快去救他。” 叶泫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你先告诉我当时发生了什么?” “当时……”雨沐生收回手,抓了抓头发,“我也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太快了。” 叶泫攥紧鬓发,听雨沐生讲起昨日情形。 ———— 耀辉神使带着叶泫和沈净一同上了天界,云天仙试也正式落幕。看台上不少修士已经陆陆续续离场,仙盟首位的寒玉长老却没有动身。 无极长老颠了颠肚子,问道:“怎么了寒玉兄?还有什么事?” 寒玉长老没有回头,只是抬手按了按,示意身后的长老不要动作。 赫连枭与木崖一同上前,各自举着玄阳宗和赤云宗的两枚宗主令牌,赫连枭用响彻演武场的声音道:“玄阳宗与赤云宗有事禀报。” 所有人都停下动作,齐刷刷地看向赫连枭,寒玉长老道:“你说。” “我以宗门名义检举,”赫连枭指向站在武试八强队伍中的叶泫,“他为魔族,乃是业火焚天,赤鬼君。” 整个演武场一时之间鸦雀无声,反应过来赫连枭说了什么,毫不知情的修士们瞬间躁动起来。 “玄阳少主什么意思?他说芙蕖仙君是魔族?” “怎么可能?魔族怎么可能进得来九阙天?而且还是赤鬼君?” “可是玄阳少主是以宗门名义检举,不会是真的吧?” 围观的修士震惊不已,场上也没好到哪去,无极长老第一个站出来,“赫连少主,这种话可不能乱说!” “让他把话说完。”寒玉长老拦住无极,沉声道。 赫连枭上前几步,“昨日赤云少主与此人比试,被他用魔气所伤,我们才发现他是魔族。今日我与他比试,他曾用出业火,所以我们才推断他是逃入九阙天的赤鬼君。”他这一番话都是真,却隐藏了一些至关重要的细节。 无极长老瞥了一眼不为所动的莲烬,对赫连枭道:“你既早有猜测,为何不报仙盟?” 赫连枭扬起一个俊秀的笑容,“仙试不能中断,不敢以此事影响仙试进程,唯恐神使责罚。况且也只有一些猜测,只能暂时按下不表,待仙试结束才敢上报,请众位长老定夺。” 这时叶家人也从看台赶来,站在演武台下担心地看着莲烬。赫连枭这一出不知打的什么主意,但仙盟长老都在这里,他们也无法强行将莲烬带走,只能在台下观望。 “这么说,一切都只是猜测,你没有证据。”无极长老质问道。 赫连枭看了一眼无极长老,眼神之中尽是嘲讽,又转向寒玉长老行了一礼,恭敬道:“我确实拿不出证据。可我师弟因他身受重伤,若是正常比试当然没有怨言,但他是魔族,我们绝不能放过。我们愿以两宗之名,请九曜门法器照魂幡一探究竟,若他不是魔族,我们甘愿赔罪。” 无极长老还想说些什么,却只听见一直没有出声的叶崇开口了。 “你说的不错,我就是赤鬼。” 第68章 第68章 血洗云台 少年一袭红衣薄衫,血红的发带在空中飘扬,身姿高挑,端是一派少年风流,怎么看都没有魔族气息,却在上千仙族面前亲口承认自己就是赤鬼。 他神色平静,就像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小崇!”岑庚寅就在他旁边,闻言立刻晃了晃他的肩膀,“你不要冲动,别胡乱承认这些事,有什么我们一起解决。” 叶家众人闻言也顾不得其他,冲上演武台,莲烬身边的人早已散开,他们刚好插空将莲烬围了起来。 “小崇!你知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什么?”雪亦情带头发问。 莲烬只是将岑庚寅的手挡开,神色如一平静地重复了一遍,“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就是赤鬼。” 他上前一步,当着所有人的面忽然笑了,那张英俊得有些妖冶的脸上扬起一个漫不经心的笑容,看得人后背发凉,他看向赫连枭,“我能走到这里,你以为照魂幡真能照出什么?只不过既然被你们发现了,我也懒得继续装什么仙族。” 莲烬掌心忽然冒出一团黑气,在场所有人都后退半步,他们感受得分明,那是丝毫不加掩饰的魔气。 寒玉长老垂眸,厉声道:“将赤鬼拿下。” 仙城守卫仙兵从四面八方上前,手持武器要捉拿莲烬。 叶家众人和岑庚寅都目不转睛地盯着莲烬掌心的魔气,那滚滚不绝的黑色魔气引得他们体内灵力升腾,昭示这一切都不是幻觉。 雪亦情最先反应过来,执剑拦住最前方的仙兵,咬牙瞪向寒玉长老,“就算他身上有魔气,可他进九阙天以来没有害过人,还击退了噬梦蛛,你们凭什么抓他!” 这话说得有些霸道,光是魔族进入九阙天这件事就足够仙盟以此为由将他捉拿。更何况他不是普通魔族,而是主掌西境魔域杀戮的赤鬼君,仙盟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放过他。 木崖嗤笑一声,“都说我赤云宗护短,我看你们叶家人才是真的‘护短’!连魔族都要包庇,谁知道是不是早就和魔族串通好了!” 他手持赤云少主令牌向寒玉长老抱拳,“分盟主,我以赤云宗名义请求将临安叶氏几人一同捉拿,仔细审问!” 寒玉长老瞥了一眼身侧,有些犹豫的样子,没有回应。 赫连枭一双鹰目灼灼,扫视了叶家人一圈,“你们就没想过他怎么进来的吗?他这具身体确是仙族无疑,才能躲过落星湖洗髓和玄天金甲神将的探查。但这具身体怎么来的,你们不知道吧?”他用讥讽嘲弄的眼神看向叶家人,就像在看一群无知蝼蚁,“事到如今还要护着他,真是被人卖了还要帮忙数钱,愚蠢。” 他点出了现下叶家人心里最深的疑虑,没有人能听了毫不动摇立场。就算有,也将被莲烬接下来说的话彻底击倒。 “是挺愚蠢的,”莲烬露出一个有些残忍的笑容,“夺舍叶崇这样一个地境的废物能换来这么一群人死心塌地地跟随,很值不是吗?” 他挑了挑眉毛,“可惜被你说破了,不然还能利用一段时间。你们都该好好谢谢我,若不是我屈尊,他这具尸体早就在荒郊野岭腐烂了。” 夺舍?! 在莲烬这样说之前,叶家众人心中都还心存侥幸。 也许他是假装的,也许他被玄阳宗威胁控制了,也许……可夺舍二字一出,一切都没有回转的余地了,连雪亦情“他没有害过人”的言论都再也不成立。 在场所有人,谁不曾好奇一个丹境修士是如何战胜三位三门四宗少主的? 谁不曾怀疑他用了见不得人的手段? 可他只要是赤鬼君,一切都成立了。 唯有三君之一的赤鬼君,才有可能用丹境修为重伤天境修士。 岑庚寅一向开朗随和的英俊脸庞现下十分僵硬,他比不明真相的叶家人知道的更多,也怀疑更多。 他早知道赤鬼君已经潜入仙城,魔族为了寻他不惜大费周折派出极难炼制的生傀进来。只是不曾想到,所有人都在找的赤鬼君,竟然一直就在他身边! 那赤鬼到底是为了什么? 每日一起练剑切磋,同喝倾仙醉都是假的吗? 岑庚寅知道九阙天不日便会因魔族入侵而风云变换,也曾预想过那一天到来时,他应该如何做才能让逍遥宗安稳渡过。 可这一天真的到来时,他却不知所措了。 “你说的都是真的?”岑庚寅颤抖着声音问,那沙哑的嗓音里有怀疑,有被欺骗的迷茫,还有一丝隐晦的期盼。 莲烬拍了拍肩头方才被岑庚寅揉皱的地方,“事到如今,我也不屑于再骗你们。” “叶崇来临安的路上曾被魔族劫走,你那时便……”镜淅闻想起叶家关于叶崇的传闻,想起叶崇归家后家主让镜堂调查魔族的动向,他实在不愿提起那两个字。 “不错,那时我便夺舍叶崇,借他的身份进入九阙天。”莲烬毫不畏惧地直视看向他的叶家众人,加重念着“夺舍”二字,眼中没有丝毫愧意,“虽然你们弱小得如同蝼蚁,但还算好用。” 原来四个月的相处,也只是因为好用而已吗? 所有人的脸都紧绷得可怕,哪怕在噬梦蛛洞穴里被三十多名修士追杀时他们也不曾这样恶寒。被陌生人为了利益追杀,和被亲近之人有心欺瞒利用终究是不同的。 只有烛西窗皱了皱眉。 岑庚寅听得胸中气血翻涌,怒道:“你这样,阿泫对你来说又算什么?” 面对包围、质问都面不改色的少年终于变了表情,但也只有一瞬,没有人看见他脸上一闪而过的裂痕,只听见他用更加冰冷、更加强硬的口吻说:“他?和你们没什么区别,只不过更好用一些,毕竟叶泫比你们还是强上不少。” “所以,你认输只是因为害怕魔族身份进入天界时无法隐藏?”岑庚寅问。 或许赤鬼君已经懒得回答他们一句又一句的质问,他什么话都没说,幽深的目光却早已将答案表明。 不必再问了,你们所有关于赤鬼的猜想都没错。 他就是如此阴狠毒辣,手段残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见围着莲烬的叶家人和岑庚寅动摇,仙兵趁势发起进攻,叶家众人只能慌乱抵挡。 往常话最多的雨沐生今天什么都没说,只是在一片混乱之中冲到莲烬身旁,趁乱泄愤推了莲烬一把,又畏惧赤鬼君的威名,头也不回地跑了。 赫连枭站在最外围,没有动手。 有这么多仙兵在,区区几个叶家人不过强弩之末,更何况他们也没有最初那么坚定要保护赤鬼了。他站在最外围遥望人群中央的赤鬼君,左眼眉毛扬起。 无论云天仙试上,逍遥宗给和叶家人如何得意,最后还不是要败在他手里。 寒玉长老示意仙兵停手,他严肃道:“现在停手,交出他,仙盟便不计较叶家过错,若是继续执迷不悟,一概视作魔族同党捉拿。” 不等叶家众人作出反应,莲烬将红莲从发间取出,执于身前把玩。一时之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陪你们在这里说这么多,我也累了,就到此为止吧。” 除了几位长老,没人看清他的动作。只见一团浓郁的黑色魔气以他为中心向四周迅速散开,所过之处,仙兵传出不绝于耳的惨叫,鲜血顺着演武台的地面向外蔓延,宛若无间地狱。 反应较快的几位长老连忙拉住身边的弟子向外散开,赫连枭被玄阳宗长老拉住时,魔气已经到了他面前,那森寒的气息令他浑身汗毛倒竖。 这就是业火焚天赤鬼君的真正实力吗? 无极长老只能护住附近的人,即便他已达化境修为,面对那快速席卷的魔气也来不及反应。 离莲烬最近的叶家众人和岑庚寅最先中招,毫无防备的他们被潜藏于魔气中的红莲剑气击倒,昏迷不醒,也没能看清莲烬离开前最后的样子。 他望向演武场中央的天空,神色痛苦而落寞,漂亮的狐狸眼里没有一丝光彩,只映出翻滚的魔气。 他再也没有退路了,只遗憾,没有和哥哥好好告别。 ———— 这便是雨沐生记得的所有,她将昏迷之前的情形告知叶泫,莲烬当着众人说的话一字未改地落入叶泫耳中。 喻梵补充她知道的信息,“叶崇……赤鬼他释放了大量魔气,重伤了大半仙兵之后用缩地成寸符离开了,所有长老都循着他的气息追去了,也不知道现在情形如何。” 叶泫脸色铁青,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翳。 雨沐生从未在他的脸上看见过这样神情,连忙按住叶泫的手臂,“阿泫,你不要生气,我们当时被小崇……他的话吓住了,他说的太绝,那魔气又确是真的,我们脑子都乱得很。” 雨沐生回想起莲烬的话,还有些心有余悸,“可是我醒来之后仔细想了想当时的情形,一切都太怪异了,赫连枭突然发难,他从哪里知道这么多事情?仙盟的长老又为什么都没出手?就算他真的是赤鬼君,面对十几名化境强者也绝对没办法这么轻松地逃走,我总觉得这件事透着古怪。” 她按住叶泫的手紧了紧,“阿泫,救救他吧。也许他真的是赤鬼君,但他说的那些话分明是违心的,就是为了和我们撇清关系,不然以他的能力,我们怎么可能还活着?进九阙天以来他一直和我们在一处,虽然同我们没有多亲近,但从来没对我们不利……” 叶泫一手轻轻按住雨沐生的手背,打断了她还想劝出的话,深深地看向她,“我知道,我都知道。” 直起身,叶泫摸了摸拂柳剑柄上挂着的剑穗,坚决道:“我一定会把他带回来。” 第69章 第69章 移形换影 九阙天大部分区域和东陆的季节相同,过着同样的春夏秋冬。 时值盛夏,森林里动物的叫声此起彼伏,抬眼望去,只能看见茂密的绿叶。阳光从绿叶的缝隙间穿过,将绿叶边缘的脉络照的清晰。 一道红色身影在森林中疾驰,他所行过的地方片刻后便会被术法攻击摧毁,他必须步履不停地往前赶。 一手提剑,一手捏着一张黄符,这是雨沐生趁乱塞给他的最后一张。 当时雨沐生动作很快,借着纷乱打斗的人群掩护,将一叠符箓塞进了他手里。这些符箓都是上品,包括疗伤、遁形、掩迹、防御。 他知道这是叶泫准备了两个月的符箓,以备赤云宗发现他们身份,突然发难,不曾想最后竟然全给他了。 即便他说了那样的话,也还是愿意把所有符箓给他吗? 莲烬催动缩地成寸符从云天演武场离开后,掩去行踪跑了半日,还是被仙城的人追上了。当时莲烬在云天演武场使出的一招看似轻松,实则耗去了他大半气力,至今仍未恢复,这半日间只能边躲边逃,暂时无力反击。 露出的不多皮肤上布满裂痕,仿佛下一刻便会肢解崩碎,只有点点红光在裂隙中粘合着皮肉。 那一招几乎掏空了他全身的魔气,叶崇的仙族身体自然承受不住,好在锁魂术和七心凝魂莲的功效仍在,还能勉强支撑他维持这具肉身。 莲烬双目没有什么神采,盛夏的光点穿过林荫,不时从他俊美的脸庞上划过,将布满碎痕的脸颊照得宛如即将破碎的瓷器,更添几分邪魅,那耀眼的光芒却无论如何也照不进他眼底。 他抬剑横在身后,又挡住了追兵一击,手背上的裂痕破得更开。莲烬垂眸看向裂痕,不计余力地将剩下的灵力灌入裂痕中,才暂时控制住了崩碎的趋势。 其实这具身体已是强弩之末,莲烬大可解除锁魂术,恢复本体,反正他已经进入了九阙天,仙族身份对他来说也没什么用了。 可他还是拼尽全力地修复这具身体,就好像,这样还能留下什么。 不知是否因为半日间不停息的追逐疲惫了,身后的追兵不再发动攻击。莲烬又向西飞了几里,快到了。 正午的日光忽然被阴云遮蔽,一道蛛丝织就的密网从天而降,莲烬及时止步才没落入其中,他望向四周,“还不出来吗?” 草丛里传出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数不清的黑影从幽暗的树荫下浮现,一道鬼魅身影伏在莲烬肩头,声音轻得像蚊蝇,“等你很久了,怎么才来?” 好似**一般魅惑婉转,仿佛一只被情郎抛弃,在原地苦等百年的孤魂野鬼,哀怨地低吟。 明明是在不见天日的黑暗里,一道幽蓝火光却从莲烬眼中划过,他毫不留情,反手将红莲刺向身后,斩落一片黑气化作的衣角。 “哟哟哟,一年多不见,赤鬼君的脾气还是这么大呢,很生气吗?桀桀桀。”鬼魅般的声音时而在左,时而在右,阴森可怖,让人听了耳朵发麻。 莲烬的表情没有变化,只是眼眸中幽蓝的火光燃得更加旺盛,如玄鬼所说,他确实很生气。 若是没有魔族在中间搅合,他就能继续借着叶崇的身份活下去,他可以不寻辰镜,忘记自己天杀星的命运,可以只做临安叶家的三公子,可以…… 这一切都被他们毁了! “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白鬼就在仙城往西两百里,我要你去到那里,把他们都引出来。” 赫连枭的话莲烬记得清楚,他猜测魔族和赫连枭之间或许达成了什么合作,不过他们双方都不是省油的灯,表面合作实则各有图谋。所以仙族追了他半日,始终只是在他身后跟着,不时放上两招削弱他的实力,没有真正下杀手。 原本他从九阙仙城离开后不准备信守承诺,如他们所说,他本来就是魔族,手段残忍,性情残暴,承诺对他来说不值一提。 可是,他实在生气,既然白鬼埋伏在这里等他,那他就来会一会他们。 既然两方都想得到他,那么…… 莲烬眼中业火闪动,“你也来了,溪渊为了我真是舍得啊。” 玄鬼怒喝,“魔尊殿下的名讳也是你能直呼的?昔日尊上对你也算不薄,救你性命,传授剑术,助你修炼,还让你和我们平起平坐。你却不知好歹,违逆尊上命令,叛逃魔域,真是好一只白眼狼!”提起魔尊,玄鬼收起不正经的语调,义愤填膺地控诉赤鬼。 莲烬扯动嘴角,露出一个虚假的笑容,“照你这么说,我还应该感谢他的大恩大德?溪渊救我是为了什么,你们也清楚。我是他飞升的棋子,你们,就是他脚底下摇尾乞怜的恶犬,你以为自己的下场会比我好?别做梦了。” “尊上就算要我去死,我也心甘情愿,你该庆幸自己能对尊上飞升有用,不然……当年我就取了你的性命”玄鬼话音未落便挥出一道黑气,直冲莲烬颈间袭去。 红莲挡在身前,将黑气劈成两半,莲烬挥了挥手,驱散身侧的黑气。 一道白色身影上前拦住玄鬼,“好了,仙族的尾巴还跟在后头,先把他带回去复命。” 玄鬼冷哼一声,“好,我看你这张嘴到了尊上面前还有没有这么硬。” 一团浓郁的黑气从他掌心涌出,妖灾玄鬼主掌灾祸,一身修为也源于灾祸,他的魔气最为不详,只要碰触便会有不祥之事发生。 白鬼君也挥了挥手,一群戴着鬼面具的生傀从密林中冲出,立刻与莲烬缠斗在一起。 莲烬再强悍,孤身面对玄白二君还是太单薄,更何况他们还带来了十二鬼将和一群阴狠的魔族妖兽,几番夹击之下不可避免地受了些伤。 鲜血从唇角溢出,莲烬毫不在意,任凭它滴落在纱衣上。现下他位于魔族包围中央,所有魔物都离他很近,包括玄白二君。 一道黄色光芒从他掌心冒出,那是一张被灵力催动的符箓,繁复的阵法从莲烬脚底向四周蔓延,迅速覆盖玄白二君脚下的地面。 “移形换影符!”白鬼君看清地面的阵法纹路,轻喝出声,然而一切发生得太快,他根本来不及后撤便被拖入虚空之中。 移形换影符功效和缩地成寸符很像,都是能使人移动一段距离。区别在于缩地成寸符只能一人使用,能瞬间移出数十里,移形换影符却不限人数,能带着法阵范围内所有人移动,缺点是距离比较短,只能移动十里以内的距离。 这张符箓是叶泫特意嘱托雨沐生制作的,为的是再出现雪山遇见梼杌这样危急的情况时,叶家众人能一同离开,不必受缩地成寸符的人数限制。 十里,说长不长,修行之人御剑片刻便能抵达。说短也不短,不仔细探查便发现不了十里外的气息。 对莲烬来说,十里,完全够用了。 不过一息之间,他们便移动到了森林的另一处。所有魔族落地时都有些恍惚,看清眼前的情形都不由得后退几步,缩到了玄白二君身后。 这里正是仙城追兵停步的地方! “原来在这里等着我们。”白鬼君只扫了一眼排列整齐的仙兵,便对眼前的情形有了猜测,他看向仙盟长老身边的黄衣青年,冷笑一声,“赫连少主,我们的合作真是天衣无缝啊,说好只要赤鬼,你连仙兵都要送到我们手里,不错,不错。” 赫连枭的面色也不好看,但还是强作镇定道:“你不用在这里挑拨离间,我们之间所谓的‘合作’我已向仙盟几位长老禀明,一切不过是引诱你们出来的手段,不必在这里妄图栽赃。” 他脸色阴沉,原本按他的计划,魔族与赤鬼打得两败俱伤之时,仙城追兵便能坐收渔翁之利,一举铲除入侵的魔族,捉拿身怀秘密的赤鬼。这样便能将赤云声之前与魔族合作的事伪装成刺探情报,防止白鬼像现在这样爆出他们之间合作的关系。 只是事情不能全部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无论如何他也想不到魔族怎么会整整齐齐地穿过十里,凭空出现。 仙盟的几位长老也面如凝霜,昨夜赫连枭找到他们其中几位,告知了今日计划。虽然十分突然,但赫连枭的计划确实很理想,他们便同意不在仙城中捉拿赤鬼,一同前往城外,做戏等待魔族和赤鬼相斗。 但现在的情况已经超出所有人的掌控,离开仙城越远,便越会受到天道法则压制,仙盟长老的实力也会越弱,在这里,一群化境长老只剩下了天境后期的实力,若是与魔族开战,情况不容乐观。 “还是小瞧你了。”赫连枭对赤鬼道。 莲烬孤身站在两队人马中间,神色从容,眸中的业火却燃得更加旺盛,“你也配和我做交易?我不怕他知道,反正这事一出,他早晚会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或早或晚没有区别。” 只是有些话、有些事,他不愿当着那个人的面去说、去做。 他可以被所有人怀疑、指责,但他却不愿意看见那个人怀疑的眼神,哪怕只是轻轻皱眉,也比从前受过的所有伤更令他煎熬。 “不愧是赤鬼君,被围困在这里还能如此狂妄。”赫连枭冷冷道。 “我说过我最讨厌被人威胁,你以为你能控制我?现在该担心的是你们自己。”虽然莲烬一张脸上满是裂痕,但说起话来威慑力丝毫不减,对他来说,即便没有雨沐生给他的缩地成寸符,他也不会让赫连枭轻松坐收渔翁之利。 三方人马在森林中对峙,大战一触即发。 第70章 第70章 茂林再会 赫连枭退后一步,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眼下赤鬼提前将他们暴露在魔族面前,虽然与最初预想相去甚远,但好歹也足以洗清赤云宗和玄阳宗与魔族勾连的嫌疑。他的目的已经达到,剩下的只能听凭仙盟长老决断。 魔族与仙族陷入短暂的僵持状态,寒玉长老率先开口,“诸位此次远来仙城,所图不止赤鬼吧。” 玄鬼君嗤笑一声,“你问我们就要告诉你吗?不要太天真哦老头子。” 白鬼君朝他看了一眼,虽然他的表情都被白鬼面具覆盖,但这一眼之中的警告意味还是传给了玄鬼君,让他闭上了嘴。白鬼君平淡道:“我们所图为何不劳仙盟费心,你们离仙城太远,真和我们打起来,谁也讨不着好处。赤鬼,我们今天就要带走,奉劝各位尽早回仙城,我们也不会进去寻你们不痛快。” 无极长老翻了个白眼,“你们进九阙天也要受这天道禁制,今天,赤鬼留下,你们也要留下。”追着莲烬的一路上,寒玉长老已经向他解释了这次行动的情况,无极长老还记着魔族入侵九阙天,暗害仙族修士这笔账,他们难得出一趟仙城,必须将魔族清理干净。 “多说无益,那就看看谁比谁厉害!”玄鬼君率先发动攻击,化作一团浓郁的黑气冲向莲烬。 森林里立时爆发一阵骚乱,仙魔两族大打出手,一时之间,昏暗的森林被无数灵力、魔气的光芒点亮,胜过天光。 莲烬无疑是这场战斗最中心争抢的对象,魔族要捉他回去复命,仙盟认为他被魔尊通缉还要潜入九阙天必然藏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也想捉他回去审问,故而战场上最强的战力都围绕在他周围,爆发一场激烈争夺。 玄鬼君被一道雷电拦住去路,他对上了无极长老,九天惊雷不停击打在黑气上,击出一片蓝光后便被黑气吞噬,妖灾的黑气裹着滋啦作响的雷电火花,所过之处,嫩绿的青草全都在眨眼之间化为灰烬,散发出一阵焦臭。 白鬼君浑身硬化为亮银色玄铁,手臂随他心意转换为各类武器,时而化为魔剑劈向莲烬,时而化为长□□向莲烬。 “这次来的果然是本体,溪渊真是舍得。”莲烬抬起红莲挡住白鬼君一剑又一枪,眼角染上一丝狠厉。 白鬼君迅速将左臂长枪融化,流动的玄铁包裹住红莲,要将它硬生生夺走,“今天你休想再次逃脱。” 这时一阵携着寒冰的狂风在他二人头顶卷起,风暴正中心是一张巨大的魂幡,其上九个太阳环绕成一圈,滚滚灵力从九曜魂幡中涌出,席卷向二人。 白鬼君被狂风刮得原地翻滚了一圈,眉毛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霜,“不愧是九曜门寒玉长老,有些本事。” 他话是这样说,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顿,玄铁手臂拽着红莲,将莲烬拉向自己。 莲烬一面应对着白鬼君不遗余力的攻击,一面应对着寒玉用九曜魂幡制造的风寒阵法,还要抵挡不时冲上前来的魔族杂兵,周身裂痕随着动作越裂越大,关节处甚至有鲜血涌出。 边战边退,好不容易用红莲斩落白鬼君的手腕,莲烬余光瞥见一道鹅黄身影。大腿硬生生承了寒玉一击寒冰刺,莲烬将红莲掷出,斩落一只手臂。 赫连枭正与一群噬魂蚁缠斗,被突然出现的红莲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左臂直接掉在地上,一向运筹帷幄的赫连枭忍不住发出一声惨叫。 莲烬也好不到哪里去,受了一击寒冰刺,他右腿自伤口向外被冻结大半,行动变得迟缓少许,应对白鬼君的攻击也不如最初自如。 好不容易从撕心裂肺的剧痛之中缓过神来,赫连枭独臂握着玄阳偃月刀,咬牙切齿地问:“你都自顾不暇了还要伤我?” 莲烬唇角溢出一股鲜血,“我今天就是死在这里,也绝不放过你。” 白鬼君压在莲烬身前,“你放心,你今天绝不会死在这里,尊上还要让你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生不如死?”莲烬咽下一口血,幽蓝的业火在他瞳孔之中熊熊燃烧,“我在他那里生不如死的日子早就尝过了,你想拿我去找他邀功,换你想要的自由,没门。” 嘴上虽然依旧强硬,但莲烬的视线却不受控制地变得模糊。 这短短一日,他先是耗去周身魔气从演武台逃出仙城,又在半日不停的追杀下耗损心神,不得修复。再在厮杀中将魔族挪到仙兵面前,现在还要同时应对仙魔两族最强战力的追杀。纵使他有通天能耐,此时也不免呈现出颓败。 这样腹背受敌,重伤濒死的情况他从前不是没遇到过,但他都能奇迹般逃出生天。命运虽然待他向来残忍,但也不想让他轻易死去,好像就是要用这千千万万的磨难,将他淬炼成一柄无坚不摧的刀。一次又一次孤身面对这样的绝境,就是他的命运。 过去莲烬从来不害怕,他一直都是一个人,打赢了就活,打输了就死,做事随心所欲无所顾忌,只要纵情肆意。即便将自己置于最危险的境地也无所谓,反正他只有一个人。 没有牵挂,也就没有累赘。 可是…… 可是这一次,他还没有和那个人好好告别。 也许是这次真的到了极限,他眼前一片模糊后竟然出现了幻觉,一道青色身影从天而降,半披着的长发飘逸柔顺,就如同带他御剑纵横时一样散落在他面前,莲烬下意识伸出布满裂痕的左手去抓,想将那不听话的发丝拢归一团,牢牢握在掌心。 这次临死前,能见到他的幻觉真好。 丝丝麻麻的感觉从指尖传来,莲烬双目重新聚焦,他听见金属碰撞的铿锵声。飘向他的寒冰刺在空中炸开,没有任何东西能近他身体一寸。 一切都在提醒他,这不是幻觉。 “你……”借着大腿上刺骨的寒冷,莲烬恢复神智,却不知道怎样称呼眼前的人。 叫叶泫吗?可是自己从没唤过他的大名。 叫哥哥吗?可他已经没有资格这样叫他了。 好像从遇见叶泫开始,只要遇见危机,眼前的人都会护着他,挡住朝他砸来的刀枪剑戟,用鲜血喂养昏迷虚弱的他。 可现在莲烬连称呼他的立场都没有了,只要和自己呆在一起,就会连累他一同坠入深渊。 叶泫回身攥住莲烬的手腕,向后退,与白鬼君拉开一段距离。 见场中多了一人,实力还颇为强悍,白鬼君和寒玉长老同时收敛动作,战场中央陷入一种诡异的平静。 “叶泫,你怎么会来这里?鸿飞没有同你说清楚情况吗?你可知道你拉住的人就是赤鬼君!”寒玉长老整齐的白发在狂风中也没被吹乱一丝,他面色深沉地看着下方的少年。 身为仙盟分盟主,寒玉长老最是惜才,他深知叶泫作为仙试魁首,年纪轻轻有如此修为是多么不易,斥责时带着一丝难以觉察的不忍心。 “我知道。”叶泫镇定地在无数目光注视中开口。 寒玉长老的目光暗淡了几分,“你这是什么意思?赤鬼狡诈,夺舍的事谁也想不到,仙盟不会追究叶家带他进入九阙天的过错。你若继续包庇他,是否表明叶家与赤鬼站在一边?” 叶泫朝寒玉长老微微弓身,“来到这里的,不是叶家少主叶泫,而是一介散修叶怀舟,我所作所为,与叶家没有半分关系。” “我要带他离开。”叶泫冷静道。 温热的体温透过轻薄的布料传到莲烬手腕上,那手攥得很紧,也很让人安心。莲烬一时之间没有反应,直到听见寒玉的话才觉得那手的温度有些滚烫,他挣扎着要甩开那双手,却不知是那人攥得太用力,还是自己根本就不想挣开,两人就保持这样的姿势,没有变化。 “我,”莲烬深吸一口气,妄图维持自己的平静,“我没想到,这样了你还要护着我,该说我演的太好,还是你太蠢?” 伤人的话他说过太多,唯有这一次,最难开口。 远处不知从哪飞来一道剑气,叶泫轻轻挥手拨开,转身看向莲。 那个初见时鲜活洒脱的少年,携着春意跃入窗台的俊朗少年,现在满身裂痕,一双漂亮的狐狸眼说不出的悲伤。 明明说着这么刺痛人的话,怎么还会这么悲伤呢? 这双眼和秘境中那双太不一样了,他无法控制地想起那个羞涩腼腆的叶崇,那个总是追着他问剑招,不这么强大,却格外柔软的叶崇。 “我只问你一句,是不是你杀了叶崇?” 是或不是,叶泫只要这一个答案。 莲烬张口就要回答,叶泫静静地看着他,眼神中有太多道不尽的情绪,令人哀伤。叶泫指尖用力,打断他要脱口而出的话,“你说过不会骗我,只要你说,我就信你。” 只要你说,我就信你。 平淡的话语却像巨石一般砸进莲烬心里,将本就波涛汹涌的心湖砸出一片惊涛骇浪。 在这里,在这么多人面前,莲烬只有说是,才能彻底和叶泫划清界限,才能让叶泫与臭名昭著的赤鬼君划清界限,回到安全的地方。 可是那双眼实在太温柔,太坚定,仿佛在说,我相信你没有杀死叶崇,不论如何,我都会和你站在一起。 仿佛在说,就算与你一同坠入深渊,我也绝不后悔。 这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坚定地说信他。 不想看眼前人伤心,莲烬不想继续违心地骗他。 他不想像推开旁人一样推开他。 在他沉默的时候,那双眼始终那样柔和地盯着他,给予他无限的勇气。 小莲:哥哥别看我,我很坏,不要靠近我。 小叶:只要你说,我就信你,所以这一次,告诉我真相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0章 第70章 茂林再会 第71章 第71章 由人堕魔 莲烬不由自主地向叶泫走了一步,双拳紧握大喊:“不是!” “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死了,只是尚存一丝生气,我和他八字契合,才能占了他的身体。” “我真的没杀他。” 一口气将这段他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告诉任何人的话吐出,莲烬注视着那双温和的眼睛,双眸一动不动,仿佛只有看着那平静无波的瞳孔,他才能鼓起勇气,把那能将叶泫拖入深渊的真相和盘托出。 “好,我信你。”叶泫弯了弯眼睛,轻松地笑了,他松开早已攥得发白的手,轻轻搭在比他还高些的少年头顶,用掌心拍了拍,又垂下来,拭去少年脸颊裂痕中溢出的鲜血。 虽然他没有缘由地相信莲不是杀害叶崇的凶手,也还是不得不问出这个问题,只有得到莲确切的答复,他才能彻底放下作为叶崇兄长的责任。 叶泫忍不住想,若是他和莲真的像秘境中那样能在临沂呆半年就好了,那样平淡安宁的日子,也不知道这个满身是伤,却不知道喊疼的赤鬼君有没有过过,哪怕一日。 玄鬼君听见他二人的对话,讽刺地大笑起来,笑得人后背发凉,“你居然敢信他?他可是杀伐决断的赤鬼,当时的事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他现在为了骗取你的信任当然什么都说得出来。” “你想想,当时他重伤逃窜,遇到和自己八字相合又弱小的叶崇能做什么?” “别天真了,就是他杀了你弟弟。想想你弟弟,父亲死了南下投奔你们,却被这个人杀死,夺去身体,骗取你们的信任,到现在尸骨都不得安宁,多可怜啊。” 玄鬼君的话环绕在森林之中,带着盛夏不曾有的彻骨寒气,将血淋淋的猜想摆在所有人面前。 无视莲烬凶狠的眼神,白鬼君冷冷道:“你真的了解赤鬼吗?世人只知赤鬼君横空出世便能与我们平起平坐,不知道他的来历,今日我不介意同你们讲上一讲。” 红莲倏尔飞至白鬼君面前,被白鬼君的玄铁手臂挡住,凌空旋转,火星四溅,缓缓钻出一块缺口。 白鬼君丝毫没被影响,缓缓道:“七年前赤鬼从人堕魔,乃是吞噬了一株八百年的嗜血妖莲所致。他魔性深重,做人的时候就杀了不少人,连骨肉至亲都死于他之手。成魔之后尊上命他主掌杀伐,魔域行刑台皆是听他号令。他这双手早已沾满血腥,你真信叶崇不是他杀的?为了活命,他有什么做不出来?” 这或许是赤鬼君的身世第一次公之于众,所有人都停下战斗,与对手拉开距离,面露惊惧之色。 仙魔两族大多都是天生,但也有少数凡人能够成仙成魔。人想入仙族相对容易,努力修行出仙骨即可,从小修习,有天资的凡人不出十年便能拥有仙骨,成为仙族。但想成魔就不只需要努力和天资,还需要深重的怨念,并在生死关头激发才可能成魔。 由人成仙的,往往不如天生仙族,在沟通天地精气灵力方面逊色不少。 但由人堕魔的,却比天生的魔族更加强大。他们往往魔性更重,修习魔族功法事半功倍。更别提赤鬼君这样吞噬魔族妖物而堕魔的,皆是魔性难驯。 历代魔尊,不少都是由人堕魔,怨念深重,行事极端。对于这类人,仙盟为防酿成祸患,往往都会在他们尚未强大的时候便动手铲除,绝不让他们有机会壮大。 白鬼君话说完的时候,红莲已经刺穿了他硬化的玄铁手臂。可他要说的话已经说出,莲烬也没有办法让他立刻闭上嘴,只能收回红莲,垂眸不敢看向身边人。 “这又如何?他曾做过什么都和叶崇的死没有关系,他说不是,我就信。”叶泫的声音清亮,此时开口带着一分不同往常的清冷,落在嘀嘀咕咕议论的人群中,分外醒目。 其实知道真相之后,叶泫就理解了为什么莲烬之前经常会表现得极端,但他不在意,因为莲说过不会骗他,只要他说叶崇不是他杀的,叶泫就信。 其实来之前叶泫比雨沐生想的更多,他知道赤鬼君这个称号背后意味着什么,但他不愿去想他曾经做过多少恶事,这一刻他的本心是带莲走,他就要带莲走。 此刻,叶泫只知道如果不能把莲烬带走,他一定会后悔。 他只为本心执剑,也许正如谷灵所规劝的那样,他已经走在了悬崖钢丝之上,无论将来跌落哪一边,他此刻都不会改变心意。 或许他从来就不是家族期望和旁人看他的那样光风霁月,有一颗仙族广济天下的仁心。叶家外象高洁,内里却是自私的,向来只在乎一家兴衰得失。看来他真不愧是叶家培养出来的弟子,私心甚重,只想护一人平安。 顿了顿,叶泫抬剑指着周围一圈的敌人,“你们也不必在这里多言,他若真如你们所说那样魔性难驯,又何必大费周章要捉他回去?在座诸位,或许要捉他回去邀功,或许用他做诱饵,不过各怀鬼胎。” 磅礴的灵力向四周喷涌,吹得叶泫的衣袍猎猎作响,少年人清瘦却不单薄,执剑立于包围之中,毫无惧色,“不论他是仙是魔,他都是我叶怀舟要护的人,想要他的性命,不可能。” 叶泫说话向来和气,极其注重礼节,虽然旁人听来总会觉得他和善得有些疏远,却绝不会认为他不好相处,这还是他第一次说出如此尖锐的话语,坚定的语气让人不容置疑。 他可是玄天仙试魁首叶怀舟,一路厮杀夺魁的叶怀舟,他就是九阙天第一人!在场众人或许都大名鼎鼎,仙盟长老,魔域双鬼,大宗少主,但受制于九阙天天道法则,在这里,没有人能胜过他叶怀舟! 他要护的人,谁都带不走。 莲烬被叶泫挡在身后,他有许多话想和叶泫说,他想解释自己不是旁人说的那样坏,他想说他也有自己的身不由己。 可看着那两只在衣摆翩飞的夏蝉,他什么都不想再说了,在一个人闷头活了十七年之后,他得到了不必解释的信任。 最好的礼物,奖励给最爱的少年。 他反过身,背抵上叶泫的后背,终于扬起一个真心的笑容,“想杀我的,来。” 时值正午,九阙天的森林中却看不见一丝太阳,前所未有的魔气遮蔽了这片区域的天空,明媚的阳光洒不进一丝。 魔域玄白双鬼君带着数不清的生傀和身躯庞大的魔族,面对着青衣朱砂的叶泫露出獠牙,摩拳擦掌要将仙族撕碎成渣。 九阙仙城长老带着乌泱泱的仙兵,身穿刻着繁复阵法的铠甲,对着莲烬挥舞手中的金剑,誓要斩尽邪祟。 他们背靠着背,看不见彼此的神情,但脊骨相贴处传来的炙热温度,足以支撑他们面对一切险境。 场上局势瞬息万变,两人的对手不断变换,唯一不变的是,他们身后站着的,始终是最信任的那个人。 玄鬼君朝着叶泫飞去,就在他的黑气即将包裹叶泫的时候,一阵夺目的红光先青色剑气一步,驱散了黑气。 那红光的中心,赫然是拂柳剑柄上缠着的一朵红莲剑穗。 “他连这都给你了?”玄鬼君从黑气恢复人形,惊讶地问。 叶泫不知道他这话什么意思,也不愿与他多言。只当这红莲剑穗确是莲很重要的东西,便更不能辜负他的心意,趁着玄鬼君倒退的片刻再次挥剑。 整个森林之中的树叶簌簌作响,源源不断地从四方奔向拂柳。这一次,叶泫不再需要用灵力化作柳叶,这里足有一整片森林可供他随意支配,在这里,他就是主宰。 无尽的树叶将玄鬼君包裹吞噬,黑气挣扎着想从叶海缝隙中脱身,却找不到一丝空隙。锋利的叶片划过黑气,将它斩得七零八落。 “烦死了,给我散开!”玄鬼君大喝一声,黑气暴涨吞噬树叶,翠绿的叶片立刻枯萎,最终化为飞灰。 白鬼君正和叶泫战斗,来不及制止玄鬼君的动作,只能连忙后退,硬生生接了叶泫一击,玄铁手臂差点被砍成两半,才退到玄鬼君身边,“你疯了!” 就在他抬头望向天空的时候,一道秩序法链伴着惊雷落下,直奔玄鬼君而来,二魔一同施法抵抗。 秩序法链将玄鬼君的黑气劈得只剩一半才退回虚空之中,玄鬼君恢复人形,吐出一口鲜血。 他们身为魔族,又早超过了九阙天的年龄限制,只要施展出超过限度的力量便会受到天道法则制裁。方才玄鬼君被铺天盖地的树叶弄得心烦,没控制住力量,立刻便被天道秩序发现了。 还好破开叶泫的攻击不需要化境力量,不然就算二魔同时抵挡,也不可能从秩序法链中生还。 莲烬那边情况不如叶泫这边好,他受创太重,魔气和灵力的损耗都太大,面对仙族围攻没有那么从容。 余光瞥见玄鬼君被秩序法链重创,莲烬后退一步,“哥哥,借剑穗一用。” 叶泫立刻将剑穗解下,侧身扔出。莲烬接过,周身裂痕扩散的速度骤减,甚至隐隐有愈合趋势,幽蓝业火自红莲剑锋喷涌而出,附着在仙兵的金甲之上,硬是将盔甲融化,金水从贴身布料上滚落,钻心剧痛逼得仙兵丢盔弃甲,倒退数十步不敢靠近。 其余仙盟长老倒没有这么狼狈,但也暂时拉开距离,从远处使用法器攻击莲烬。 “这样不是长久之计。”叶泫传音给莲,看着重整旗鼓的玄白二君,神色凝重。 自他出现之后,仙魔两族的主力不再互相争斗,一致决定先将莲烬抓住再解决其他事,现在他们还能勉强应付两族围攻,但绝不能再拖下去,“找机会突围!” “好,”莲烬一边接下远处飞来的攻击,一边应答,“我来创造机会。” 一朵巨大的重瓣红莲悬浮于虚空之中,一张一合之间,业火从花瓣的间隙倾泻而出,如海浪般朝四周奔涌。 第72章 第72章 逃出生天 这业火虽然也有焚烧身怀三毒生灵的功效,但尚不纯粹,与传闻中焚烧诸天万物的业火还有些差距,不过也能对这些人造成不小的伤害,用来暂时逼退旁人足矣。 二人分开,趁着火势掩护朝两侧攻去,这次方向调换,魔对魔,仙对仙,再次爆发一场大战。 玄天演武台上的比试说是不论生死,但比试双方一般都不会非要取对方的性命,大多时候都是点到为止。 这里的战斗才是真正的生死搏斗,所有人都在法则范围内拼尽全力,稍有不慎就可能被重伤,甚至死亡。 赫连枭早已捡起掉落的手臂草草接上,因为伤势不轻,他退至战场最外围和一群低等魔物搏斗,看着战场最中央的两道身影,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输得一点不冤。 这两人不论从剑术体术,还是仙法心法来看,都是当之无愧的最强者,自己和他们,差的太远。 他从不是怯懦的性子,相反,他清楚知道自己的天赋,知道自己比阿声、木崖、连云都更有成为一宗之主的魄力,在这般糟糕的情况下能将两宗与魔族撇清关系,他已经尽了全力。 可是不知为何,赫连枭心中还是有些不安,撇清与魔族合作的关系是他缜密计划的核心,就算无法除掉赤鬼和叶家也无所谓。他的目的已然达成,究竟是什么让他如此不安? 他似乎忘记把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纳入计划之中,究竟是什么? 莲烬和叶泫分开之后,战场的局势变得更加复杂,仙族和魔族不再分立两侧,而是混斗起来。 攻击赤鬼的间隙,玄鬼君丢出一团黑气砸向靠近的寒玉长老,使得长老脚底一滑,险些从空中栽倒。 拦住叶泫的同时,无极长老也甩出一道惊雷劈向白鬼君,将他的玄铁手臂炸出一片焦黑。 混战不久,叶泫瞅准时机,与莲烬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再次召来铺天盖地的树叶,轰向玄鬼君。这次玄鬼君长了教训,并未任由叶海包围自己,而是将自身化作一面弧形黑墙,抵抗叶海刀锋般的冲击。 不过,这一次可不仅仅是叶泫一个人的攻击。 莲烬从叶泫身后跃起,凌空挥出一剑,在场众人不知道他这一剑是什么招式,叶泫却清楚。他唇角扬起,这一剑是塞外狂风,漠风剑! 虽说七微剑法两两搭配各有奇效,但有也契合度高低之分,譬如幽雨寒雪的契合度就远远高于寒雪隐镜。 对凌叶剑法来说,最为契合的便是漠风剑。大漠狂风能最大程度提升叶片的飞行速度,锋利迅疾的叶海能弥补漠风剑杀伤力不足的缺点,两相搭配,取长补短,攻势能翻上一倍不止。 莲烬这一剑漠风使叶海如滔天巨浪般扑向玄鬼君,此时即便玄鬼是魔域三君之一,也只能被惊涛骇浪拍倒在地,甚至靠近他的人都被叶海狂风的攻势逼退,不能靠近。 场中局势骤然变换,玄鬼君倒地不起,甚至连恢复人形的力气都没有,一团黑气散在地面上,包围圈立时豁开一道口子! 不必言语,趁着一圈的人都忙着应对四散的叶海狂风,叶泫和莲烬并肩从玄鬼君这一处的豁口离开,两人速度极快,生死攸关的时刻,他们都使出了自己浑身的灵力。 白鬼君反应过来,不再理会周身的树叶,抬脚就往二人离开的方向追去。 还没走出两步,一道惊雷便凭空落下,砸中他面前的空地上。 青草被雷电击中,一股焦臭味随着黑烟上升,白鬼君仍是没有回头。他们此行的目标不是仙族,当务之急,是将赤鬼捉回来。 此番耗了如此多天材地宝,若是空手而归,魔尊盛怒之下,他们绝不会好过。 “臭老头,好狗不挡道!”随着面前一道道惊雷落下,白鬼君被缠住,只能看着那两道身影越来越远,他难得爆了粗口。 无极长老瞥了一眼那两人离开的方向,没有追击。 他身为仙盟长老,要衡量对九阙天的仙族修士来说,谁的危害更大。赤鬼虽然潜伏进来不知所图,但就他观察并未伤害什么人,就连从演武场离开都没有伤害仙兵的性命。相比之下,玄白二鬼君在九阙天闹出的动静可大多了。据仙盟估量,这段日子在魔族手中丧命的修士已逾千数。 今日,赤鬼可以走,玄白二鬼绝对不行! “想走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无极长老凌空大喝一声,更为猛烈的惊雷砸下,如瀑般淋在白鬼君身上。 ———— 叶泫和莲烬埋头奔走,他们根本没有心思去看后方的情况,只能不断劈砍涌来的魔物和仙兵。这些杂兵个体战力不强,但数量极多,对付起来很是烦人。 为了对付他们,莲烬想出一招。他将业火巧妙地附着在叶片外,由叶泫催动挥向二人身侧,这才清出一条路来。 混乱之中,两人为了节省灵力,也顾不得思索哪个方向更安全,只能朝着追兵更少的方向厮杀。直到跑出几十里,遮蔽在头顶的阴云散开,二人才稍稍松了口气。 从生死危机中脱困不久,莲烬心中的弦始终紧绷,时刻留意着周遭动静。虽然已经许久没有追兵出现,但他还是无法放松警惕。 这时,一阵笑声从他身侧传来。 这笑声最开始只有蚊子振翅的动静,而后越来越大,他身侧的人甚至笑弯了腰。 那是极其放松的笑声,莲烬也不由得被他感染,忍不住弯起了嘴角,最后竟然跟着笑了起来。 终于!逃出生天了! 说是越笑越大声,实则也只有挨得近的两人才能听见,不然笑得再大声一些,只怕会将追兵引来。 良久,二人胸中复杂的情绪才随着笑声吐尽,心绪也渐渐平息,莲烬试探着开口,却仍是不知如何称呼,“……你怎么找到我的?” 叶泫指了指莲烬腰间挂着的简陋囊袋,“通灵叶。” 自他发现莲总是不开启通灵叶通讯后,叶泫便对他的通灵叶加了一层法术,只要他想,便能得知莲所在方位。 最初他也只是怕仙试上他们暴露身份,赤云宗对他们下手使得众人分散,这样能帮他及时得知莲的位置,不曾想最后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发挥作用。 他同雨沐生了解清楚情况之后,拜托喻梵拦住飞鸿长老,独自御剑赶来,只花了一个时辰便追上了他们。 当他看见少年被仙魔包围,周身裂痕的时候,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带他走。 这是他的本心,可真的逃了出来,庆幸之余,许多问题也开始清晰地浮在他脑海之中。 “他走的时候,痛苦吗?”叶泫闷闷地问。 虽然叶泫没说“他”是谁,但两人心中都再清楚不过。 莲烬低着头不敢看叶泫。他想说不痛苦,可是死于魔族之手怎么会不痛苦呢?他不能再对叶泫说谎了。 “痛苦,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断气了,因肺腑破裂而死,是白鬼手下的鬼将动的手。当时他只有一缕稀薄的生气还残留着,我将魔魂放进他的身体,只听见了他最后一个念头。”莲烬顿了顿,“他说想回家。” “夺舍可以知晓被夺舍之人的全部记忆,我得到他身体时他已经死了,我也只能听见他肉身之上残存的一点念头。最初我不知道他说的想回家,家在哪里,就在原地休养了一段时间,后来叶家派人来找,我才知晓他的身份。”莲烬说话的时候头一直低着,他从来不觉得自己占据叶崇的身体有什么错,他也只是想活下来而已。 可是面对叶崇的亲人,面对叶泫,莲烬第一次感受到无地自容。 他几乎是喋喋不休地说着,解释着,这也是第一次他主动说出这么多话。 叶泫没有反应,他只是静静在听,莲烬便低着头继续说下去,“开始的时候我以为他说的家就是叶家,后来我想,这个家应该是在临沂,可是再也回不去了。” 莲烬一边飞行,一边悄悄抓住了叶泫的衣袖,只有这样清晰的触感,才能提醒他一切都是真的,“对不起,”他声音不大,低沉却也清晰,“真的对不起,我无意为自己辩解,确实是我占了他的身体。我进九阙天有很重要的事要做,所以一直对你们多有欺瞒。但现在我说的这些绝无半句虚言。我知道自己不能和你们一起,会给你们带来麻烦,可是……” 吧嗒一声,莲烬望向自己的衣襟,不知是什么东西把胸前洇出一点深红,一只温热的手贴上了他的脸颊,叶泫不知什么时候侧过身,抬起手用指腹在他眼下摩挲。 是泪吗?原来自己还会流泪吗? 上一次落泪是多少年前他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血泪流干的时候,他带着满腔怨恨堕入魔道。 这一次……竟然有人愿意拭去他的泪。 “不用说了,我说过信你,就会信你。我知道你也是不得已,不怪你。”叶泫的动作很轻,温热的泪水将他指腹打湿,他看着眼前这个狼狈的少年,心中滋味繁杂不清。 最初从旁人口中得知这件事的时候,叶泫心中最多的是害怕,不是因魔族一直潜伏在身边而害怕,他害怕的,是叶崇真的死在莲手上。 如果真的是那样,他也许还是会奋不顾身地去救莲,但之后,他们便没有之后了。 想起那个羞涩腼腆的少年,想起那双截然不同的下垂的眼睛,原来除了在秘境之中,自己从未真的见过他。 叶泫对叶崇的死亡感到无比哀伤,同时伴随着庞大的自我厌弃,他竟然在庆幸莲不是杀害叶崇的凶手,这样他就不用面对已逝亲人戳心的拷问,这样他就可以顺从本心去救莲。 可不论他如何厌弃感到庆幸的自己,他都无法对莲无动于衷,只要那双狐狸眼带着水汽望向自己,他就会立刻败下阵来。 小莲:倔强流眼泪 小叶:好宝宝不要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2章 第72章 逃出生天 第73章 第73章 赤云不散 好一阵,莲烬都只是沉默地看着他,直到那双眼里不再溢出泪水,叶泫才收回手,轻声问:“你真名是什么?” “莲烬,灰烬的烬。”莲烬答道。 叶泫还想问一问莲烬过去的事情。也许他们今天遇到这样的情况就是因为过去他什么都不问,他以为那是信任,但也许,只是在逃避,只是刻意佯装不知,那幢那些问题根本不存在。如果他早知道莲烬的身份,便能早做准备,不至于被打得措手不及。 彻底坦诚才能帮他们规避很多问题。 归根到底,还是自己给莲的安全感不够,让他不敢和盘托出。 两人心中都有万千念头,不过这些话都没能说出口,两人急行的脚步同时一滞,神情不再轻松。 他们已经逃出很远,两人的速度都很快,即便交谈也不曾停步,许久都没遇上追兵。 可是二人眼前白光闪烁,一道赤红人影从白光中浮现。 赫然是赤云声! 没有质问赤云声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在看清来人面容的那一刻,红莲便从莲烬掌中窜出,披头便向赤云声挥去。 是敌非友,莲烬这一击没有收手,不同于云天演武场上他与赤云声对决的情形,这次莲烬直接将魔气与灵力同时注入红莲之中,第一击便是绝杀一击。 赤云声抬起赤云铁火扇抵挡,但他前日受的伤还没好全,这一击即便是他全盛时期也无法抵挡,当即便被巨力劈倒在地。 从缩地成寸符中出现的第一时间,赤云声便双目怨毒地瞪着那两人,他可是好不容易才在红衣仙子的帮助下恢复了伤势,瞒着两位师兄离开赤云仙岛前来这里伏击,为的就是悄无声息地除掉这两人。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变成今天这样,过去即便他再跋扈,也绝不是一个满心只有仇恨的人。 究竟是什么改变了他? 赤云声倒在地上,口中涌出鲜血。他咳嗽几声,撑起身子,看向那已经朝另一个方向远去的两人,他们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再分给他。 赤云声掌中赤色光芒大盛,一片无形的灵力结界包围了这片区域。 “小心!”莲烬挡在叶泫身前,环抱住叶泫,但两人速度太快,骤然止步带来的力道还是让他们撞上了那片无形的光幕。 莲烬轻咳一声,沉声道:“这片灵力结界能屏蔽天道法则!” 身为魔族,莲烬在九阙天之中对天道法则更加敏感,赤云声出手的时候他便感受到禁锢住他部分魔气的屏障消失了。 “还要无视我吗?” 赤云声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两人终于转过身。 叶泫扶了莲烬一把,沉声问:“你到底想做什么?就算你布下结界困住我们,你也不是我们的对手,何必自寻死路?” 赤云声毫不在意地抹了抹唇角,“我想做什么?我只想你们死!” 他举起掌心,一块透明晶球泛着赤色光芒,安安静静地躺在他手心,在场三人都能清楚感受到那晶球散发出的巨大能量。 叶泫感受着超出天境的磅礴能量,蹙眉道:“你是不是疯了,你根本不可能操纵这样强的能量。” 赤云声却没有一丝担忧,他甚至笑了起来,“疯了?我也觉得我早就已经疯了,在你们将我踩在脚底的时候就已经疯了。” 他不是不能接受有人比他更强,木崖、赫连枭、连云、岑庚寅都比他更强,他知道自己年纪还小,不如他们很正常。 可他不能接受一个南边破落家族出来的人都能将他踩在脚底,强取他的宝物,对他引以为傲的出身和身份毫无畏惧,甚至肆意凌辱! 他从来没被人这样对待过,他可是赤云宗的少宗主!是以赤云为姓的宗门继承人,将他踩在脚底就是将赤云宗踩在脚底,他绝不原谅! 这样浓烈的情绪是他生平第一次感受到,原来憎恨的力量如此之强,能支撑他忍受剧痛服用禁药,身体能动弹之后立刻动用了许多北烈锡临行前给他的珍贵仙器,寻到了莲烬所在方位。 这一次他不光是为自己报仇,更是为了替仙盟铲除魔族赤鬼! “你说我不可能操纵这股力量?”赤云声将掌心的晶球举得更高,仰天大喊:“我根本不用操纵!” “师尊!请来相助!” 随着他这一声落下,散在空中的赤色光芒收敛成人形,手持一把展开的巨型赤云铁火扇,如神像一般悬浮在赤云声身后。 赤光收敛时二人便深感情形不妙,执剑合力劈砍结界。然而一路都没遇上对手的合击却在此时完全不起作用,那结界屏障如同世间最坚固的铜墙铁壁,任二人如何劈砍都无法撼动分毫。 “别白费力气了,”赤云声在开怀大笑,看着那两人的样子,他只觉得自己已经许久没有如此开心过了,“我也不妨告诉你们,这结界是我师尊设下的,凭你们无论如何也破不开。” 所谓三门四宗,便是东陆上最为强盛的宗门,拥有最充足的修炼资源,其中有多少秘术都是外人无法想见的。 即便是在与世隔绝,天道法则威严无情的九阙天,他们也有手段避开天道法则,只手遮天。 这晶球便是临行前赤云宗主北烈锡交给赤云声的秘宝,用最为珍贵的晶石雕刻下九九八十一道法阵,投于北境火山岩浆中以天地精气捶打足足三年,耗去无数天材地宝才炼成这小小一颗,可屏蔽九阙天天道法则,召唤出北烈锡法相真身。 要知道,北烈锡修炼八十余载,已至化境多年,至少有化境六重的修为,召唤出他的法相,在这与世隔绝的九阙天便再无敌手。 不过此举违逆天道,早年间各大世家都会使用此术庇护族人,后被仙盟列为禁术,明令禁止。各大家族只能在私底下流传此术,再后来便渐渐失传了。临行前北烈锡特意叮嘱赤云声,只能在生死关头动用召唤术,也是怕仙盟得知后问责。 赤云声看向空中悬浮的法相,语气不自觉地变得恭敬起来,“师尊,这人是魔域赤鬼和他的同伙,在九阙天屡次害我重伤,请师尊斩除妖邪!” 法相便是北烈锡的化身,他看了赤云声一眼,像是在确认赤云声是否安全,在瞧见赤云声嘴角的血痕后,微微皱了皱眉,随后甩出足有一人高的赤云铁火扇,滚滚炙阳心炎化作火龙嘶吼,直冲莲叶二人奔去! 这炙阳心炎的温度已达极致,根本不是木崖、赫连枭的炙阳心炎所能比拟的,只是外围的火浪便将这一片草地化为焦黑飞灰,大有燃尽整个结界的架势。 莲烬将叶泫挡在身后,业火从他身体中喷涌而出,同为火系,只有他能抵挡得住这化境的炙阳心炎。 可是修为差距实在太大,即便莲烬体内的禁制破除,也无法与之相抗衡。 叶泫当然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莲烬一人独挡在前,可他也明白自身灵力为木,境界压制下只能助长火焰攻势,他抬手扶助莲烬肩头,将灵力传输给莲,“我帮你。” 被火浪炙烤,莲烬额上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他甚至没有力气点头,只能将叶泫传给他的灵力迅速转化,支撑业火抵挡。 “嗯?业火?”那法相真身有些惊异,不过又想起赤云声的话,若是赤鬼,能使用业火便不稀奇。他能够现身的时间有限,无意再与赤鬼纠缠,抬手收回炙阳心炎。 火势一停,两人同时动身,现在的情况太危险,整个东陆上能与北烈锡过招的也没有几人。既然结界打不开,那他们必须想办法解决掉赤云声才可能活下来。 两人甚至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同时向赤云声飞去。 靠近赤云声便是靠近北烈锡的法相真身,赤云铁火扇在空中分解,化作片片玄镖四散,带起一阵刺耳的破风声,阻挡两人去路。 叶泫执剑抵挡,他进入九阙天之后遇见力道最大,攻势最猛的对手是玄阳连云,可现在朝他飞来的玄镖足有千数之众,每一枚的力道都比连云的偃月刀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过接了几枚,他的虎口便有撕裂之感,可他不能停下,必须想办法杀掉赤云声! 莲烬那边也是同样举步维艰,只要靠近赤云声就会被玄镖击退,根本无法近身。 过去许多时候他都会感到自己的弱小,即便他片刻不停地经受磨难,日夜苦修,也总会一次次遇上比他更强的人。 过去他一直是孤身一人,所以他从来都无所畏惧,大不了就是一死,总归毫无牵挂。 可现在他害怕了,他害怕因为自己连累叶泫,他可以死在这里,叶泫不行。 莲烬第一次有些后悔招惹赤云声,但自他第一次在星酒城旅店上看见赤云声对叶泫不敬开始,他便注定了无法和赤云声和平共处。 只怪他轻敌又自大,像赤云声这样的人,你不能一次彻底解决他,他便会想方设法报复回来。 “我能应付他们,你去看看结界能否打开!”莲烬对叶泫传音,他已经做好了抉择。 周身裂痕已经连成一片,莲烬不加克制的魔气输出让这具身体不堪重负,但他无法停止。莲烬将红莲向上掷出,旋转着刺向北烈锡法相,“审判!” 北烈锡修为盖世,还有阵法结界屏蔽天道法则,但他也始终收着力,不敢全力攻击。在九阙天使用召唤术召来规则之外的人乃是违逆天道,北烈锡也无法完全放开手施展。 这一剑审判对北烈锡也起到了作用,他的攻击停滞了一瞬。 也就是这一瞬,莲烬掷出一片心头血化作的莲花瓣飞速从赤云声胸膛穿过。 下一刻,北烈锡恢复动作,双目圆瞪,他身形正在逐渐涣散,结界开始动摇,大地发出颤抖的轰鸣。 漫天玄镖在庞大灵力作用下凝聚成一根粗壮尖枪,携着盛怒的炙阳心炎刺向莲烬。 掷出那一片莲花瓣后,莲烬便向后倒去。那一剑审判能让化境强者停滞一瞬,自然也消耗巨大,在瞬间便耗空了他周身全部魔气。 这一天里他消耗实在太大,就像一朵盛放的莲花,在榨干每一寸精血极致绽放后,终归要枯萎。 这一枪,他躲不过了。 小莲:这人有病吧? 小叶:附议 赤云声:干坏事是有原因的,我没病谢谢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3章 第73章 赤云不散 第74章 第74章 君逝永夜 北烈锡掷出的最后一枪不见血不会罢休,这一枪,他躲不过了。 哥哥呢?还好吗? 让他去破结界不过是借口,现在赤云声生死不明,结界动荡即将破除,凭他的实力肯定能顺利逃出去吧? 力竭后,莲烬的眼前开始闪过走马灯。 过去他算是死过两次,一次葬入莲池堕入魔道,一次身落荒原魂魄离体,那两次他都没有见过走马灯,可这次他却清清楚楚地看见了。 也许是有了依恋,有了不舍,有了千千万万的珍重,才会回忆。 令他欣慰的是,眼前闪过的画面没有他曾经经历过的种种血腥、痛苦与不甘,一切都是美好的。 也不知道别人的走马灯是怎样,他的走马灯好短暂,第一个画面便是他初入明镜阁那一日。 那一天其实他很早就到了,他不懂为什么叶家人要晨训,可这也许就是叶崇心心念念想回的家,他也乐意替叶崇过一过叶家的生活,就当借了他身体的补偿。 不过他可不会傻不愣登地去做什么晨训,找棵高大的槐树躺下便开始偷闲。 从树叶的缝隙望去,有一个人端正地太突出,跪坐在蒲团上的身板笔直,即便休整也丝毫没有松懈。侧脸棱角分明,还有一丝少年人的温润,仿若初生青松,春日苍竹。 两人见的第一面就是在明镜阁,莲烬记得自己躺在槐树上,鼻尖都是树叶带着露珠,湿润的槐树味道。 叶泫挥开他面前的槐树叶,晨光斜斜打在他侧脸,隔着窗台,他看见那张死板的脸扬起了嘴角。 走马灯一幕幕闪烁,踏雪而来的清俊少年,腕间整齐的三道血痕,唇边残存的鲜血……一幕幕,一幕幕,胜过往昔匆匆十数年。 这都是他借着叶崇的身体偷来的,对他而言弥足珍贵。 他对叶崇不屑过、报答过、嫉妒过,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莲烬还是感谢叶崇的。 也许死亡就是他偷盗幸福的惩罚。 但他宁死不悔。 直到那抹青色身影出现在他面前,莲烬还以为这是走马灯的最后一幕,就像过去许多次一样。 青衣松柏,长发如墨,翩至眼前。 这或许就是最好的梦境了吧?真想再碰一碰他的脸,再和他去云海之上赏月,共饮一坛倾仙醉…… “砰!” 长枪击碎青色屏障,穿透单薄胸膛后狰狞地化归虚无。 灵力残片飘散在莲烬面前,像一只只飘然而至,又转瞬消逝的蝶,像一片片被血浸没而枯萎的叶,化作点点星光,散落尘世间。 整个世界都在坍塌,遮蔽苍穹的结界已经破碎,赤色流光宛若白日焰火,野草的灰烬漂浮在空中带来一脉苍凉。 大地的震颤如同战鼓,宣告一场盛大逃亡的终结。 那两只依偎翩飞的夏蝉,无论如何声嘶力竭,终究活不过这个夏天。 “不!”莲烬嘶哑的呐喊从干涩的喉咙中涌出。 叶泫强撑着最后的精神,扑向莲烬,御剑将他带离这片危机四伏的森林。 带他走,我要带他走! 已经顾不得北烈锡正在消散的法相会不会再发动攻击,叶泫只有这最后一个念头,必须带他走! 胸前的空洞足有一拳,叶泫清晰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在快速流逝,无论用多少灵力都无法填满这个空洞。 索性不再费心,任由生命流逝,叶泫将最后的灵力全部注入震颤悲鸣的拂柳之中,疾行向远方。 也没有飞太久,叶泫本就不剩多少灵力,当它耗尽时,拂柳再也维持不住平衡,两人一同从低空跌落,重重砸在青草地上。 莲烬率先恢复神智,双手并用爬向仰面倒地的叶泫,颤抖着将他轻轻放在腿上。用布满碎痕的手妄图挡住叶泫胸前可怖的血洞,终究徒劳,他的生命化作鲜血、化作青色霞光从莲烬指缝间、裂痕间流走。 如江水东逝,春风北渡,再不复回。 “求求你,求求你,不要睡,不要留我一个人啊……”莲烬的头低低垂下,肩头剧烈颤抖,高马尾不再飘扬,沉沉地落在他侧脸,沾着鲜血,沾着飞灰,沉重不堪。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该侥幸,我应该离你们远远的,我明知道自己的身份会招来祸端,还不知好歹地跟着你们,还去参加仙试。都怪我,求求你,不要死,我只有你了,我真的只有你了,求求你,不要睡好不好?”莲烬自说自话一般,语无伦次地恳求着。 “不怪你。”叶泫虚弱地睁开双眼,哪怕到了生命的最后关头,他还是那样温和。夕阳的余晖扑在他脸上,眉心的朱砂在鲜血衬托下奇异地显出圣洁。 他缓缓抬起手,搭在莲的眼下,轻轻摩挲着,“就说了……不信你,你的保证在我这里……没用了,我说……不会让你再以命相搏,是不是说到做到?” “是,我说话不算话,你说到做到,你是最好的……”幽蓝的火焰只剩下小小一簇,在莲烬眼底轻轻跳动,他抬手覆上叶泫的手。 现在,只有感受着怀中人尚存的温度,他才能保有一丝神智。 要死的怎么不是他? 错事都是他做的,赤云声也是他招惹的,为什么最后死的会是叶泫? “你是最好的,求求你,不要走好不好,我……”莲烬将整张脸埋进叶泫掌心,温热的手掌上有常年练剑练出的茧,有他们混杂在一起的血腥味,有落地时蹭上的泥土味道,“我不是你弟弟,你……不该救我,死的应该是我啊,是我才对啊……” 他的声音从掌心溢出,低低的,听得人鼻尖发酸。 叶泫轻咳一声,眼神重归清明,说话的声音也大了些,“真的不怪你,是我没有早些与你沟通,我做的事都出自本心,是我自愿,你不要自责。”他的指尖向上移了移,轻触那双极漂亮的狐狸眼,“别哭了,皱巴巴的。” 是回光返照吧,他连胸腔的疼痛都感受不到了,仿佛还能说好多话,他从未如此轻松。 “我不会让你死的,我绝对不会让你死,一定还有别的办法,你等等我,求求你再坚持……”莲烬乖顺地任由叶泫抚摸自己的眼睛,将体内刚刚恢复的一点灵力尽数传给叶泫。 他想将自己的命换给叶泫,罪大恶极的是他,被追杀的也是他,死的当然只能是他! 可是莲烬取出红莲剑穗,被魔气浸染的他做不到,他的命太脏,换不了叶泫的。 反手扣住莲烬,叶泫笑着摇了摇头,“莲,我们都知道,没办法了,把力气留着,你以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北烈锡最后掷出那一枪附着炙阳心炎,绝无可能轻易恢复,叶泫心里清楚,自己只能走到这里了。 还没偿还欠家族的恩情,还没让拂柳大放异彩,还有很多事没做,可是也只能到这里了。 晒着太阳,昏黄日光在少年高挺的鼻梁外投下一片侧影,琥珀色的瞳孔透明晶莹,映照远日霞光,熠熠生辉。 拂柳剑锋插在泥地里,剑身嗡鸣,分外苍凉。 远岫重重,叶泫望了望即将坠入地平线的残阳,满足地笑了笑,“这阳光真暖啊,不管怎样,我都把你当我弟弟。你要是愿意,还可以叫我哥哥,也可以叫我怀舟。” 世间苦海难渡,怀舟聊赠卿卿。 “哥哥,怀舟,怀舟……”莲烬双目流出的泪渐渐带上了血丝,原以为自己这辈子再也没有资格这样唤他了,可他却从未责怪,还是愿意接纳自己。 叶泫借着莲传给他的灵力,从寒山玉戒中取出两样东西,连着寒山玉戒一同塞给莲烬。 小的是一枚银白色戒指,这戒指一部分是当时赤云声争抢的那块银白色晶石——沉银湖晶。叶泫觉得不错,就找镜淅闻要了一小块,雕刻成晶石戒托。又在仙城里找了一块透明的空间宝石,寻了工匠细细雕刻上莲花纹样,才做成这小小一枚。 叶泫叹了口气,原是想给他一个惊喜,看来是不成了。 大的是一颗水嫩仙桃,才摘下不久,毛茸茸的果皮还有些粉嫩,轻轻一掐便要流出水来。 “这戒指能储存一斛的东西,比你那灵囊好些吧?桃子是在天界摘的,你不是最喜欢果子吗?”他将仙桃送到莲烬唇边,莲烬握住他的手咬了一口,他笑着问:“甜不甜?” 口中血腥气四溢,仙桃清甜,入口即化,些许灵力化作汁水流进莲烬身体之中,即便在这种情况下,莲烬也能尝出那人间难得的滋味,撑出一个比哭还惨淡的笑容,“甜,很甜。” “那就好,还有很多呢。寒山戒也给你,里边的东西……兴许还能派上些……用场。”叶泫团了团莲烬的手指,向外推,“快走吧,快走……吧,逃…远…些……” 逃远些,逃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好好活着。 逃远些,让仇恨与利用再也追不上你。 逃远些,逃远些,逃到理想乡,逃到桃花源。 至于那些未尽的责任,那些道不尽的嘱托,终是成了喉咙紧闭前最后的呜咽,再不可知。 生于盛夏,死于盛夏。 叶泫始终遵循本心,也可瞑目了。 上一秒还握住他的手无力垂落,灵力灌入叶泫体内,再也激不起一丝波澜。 莲烬想擦去怀舟脸上沾染的血迹,低头却只能看见一只满布裂痕,血迹斑斑的手。于是只能小心翼翼地用袖子去擦拭,生怕将怀中人惊醒。可怀舟始终没有反应,脸上的血迹无论如何也擦不干净,那就抱着他静静坐一会儿吧。 黄昏时分是夏日最温柔的时候,凉风刮过原野,带走世上待他最温柔的人。 命运如何最残酷,今日,莲烬终于懂得。 所有曾经滚烫汹涌的都将冷却,柔软的都将坚硬。 深埋地底十七年,破土而出,终日不歇鸣叫的夏蝉孤单地坠下树梢,说夏日已逝。 不知过了多久,太阳终于落下,日光被地平线吞噬,骤然熄灭,带来他的永夜。 写得最酣畅淋漓的一章,死去活来,爱个痛快。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4章 第74章 君逝永夜 第75章 第75章 食灵曼陀 “不可能!”玄鬼君形容狼狈地大喊,一张玄鬼面具面目狰狞,周身浓郁的黑气所剩无几。 戴着黑色犀牛面具的男人单膝跪在地上,硬着头皮道:“鬼君,真的没有,他们朝西边逃走的,我和白狼往西找了千里,朝其他三个方向各找了五百里,都没有他的踪迹。” 玄鬼君只觉头顶开始冒烟,狠狠挥出一道黑气将一棵粗壮的古树击成两半。 自赤鬼逃出包围已经又过了半日,当时他们疲于应付仙族,只能眼睁睁看着赤鬼逃走。他就知道,只要错过这次机会,想再寻到赤鬼就难了! 环视周围跪着所剩无几的魔从,玄鬼君脸色阴沉,森寒得能滴出水来。 这次九阙天之行,他和白鬼君各自带了麾下十二鬼将,也就是靠着这些鬼将才能和仙盟长老还有仙兵抗衡。不过一场鏖战下来,双方都伤亡惨重,如今玄鬼君麾下只剩下了五名鬼将,白鬼君稍好一点,多上一个,但也是折损过半。 若是能捉住赤鬼也就能向魔尊交差,可这次不光没抓住赤鬼,还赔上了一半鬼将,两年之内都不可能恢复到围剿时的状态。 连最擅追踪的白狼都找不到赤鬼,他到底逃去哪里了? 难道他还有那么好的运气能再遇上一个合适的躯体? 玄鬼君一脚踢在倒地的树干上,攥紧了拳头。 为什么赤鬼就不愿意跟他们回去呢?如果是自己的命能对尊上修行有益,哪怕立刻要他去死也无妨! 这次任务完成得太糟糕,玄鬼无颜回到西境魔域。 “好了,在这里发疯有什么用?人跑了就是跑了。”白鬼君从虚空中踏出,负手而立,姿态端是一贯的大气沉稳,只是一身凌乱染血的衣物,还是暴露出他方才经历了怎样一场大战。 玄鬼君回头瞪了他一眼,“你干什么去了?” 白鬼君扶起还跪在地上的黑犀,示意他们退下,待周围只剩下他与玄鬼君,才道:“处理那些尾巴。” 见白鬼君完全不着急的样子,玄鬼不自觉地松了口气,“我看你倒是不着急,想好回去之后怎么跟尊上交差了?” “回去?任务没完成,回去干什么?”白鬼君淡淡道。 临行前,魔尊溪渊给他下了死命令,完不成任务,回去只有死路一条,无论如何,他必须继续。 “尊上什么都没和我说,只让我都听你的。”玄鬼君转过身来,他和白鬼都是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只是他晚了两年晋升为鬼君,多年来始终被白鬼压了一头,连他最敬爱的尊上也更信任白鬼。 不过他倒觉得无所谓,能有人在他前面安排这些事情挺好的,他也乐得偷闲了。 “无照,很多事你不懂,我也不能跟你说。”白鬼君的声音此时异常柔和,他伸手想碰玄鬼君肩头被逍遥无极电得焦黑,还滋滋冒着电光的伤口,却被玄鬼君闪身躲开了。 玄鬼君皱了皱眉,“别叫我的名字!有事说事,之后你准备怎么办?。” 白鬼君叹了口气,面具与他们的脸完全融合在一起,能遮挡大部分细微的表情,却无法完全挡住他的情绪。即便是他,在这样苦心谋划最后落空的时刻也还是有些无力。 “好,那我们来商量之后怎么行动。赤鬼当然还是要抓,不过连白狼都查不到他的踪迹,短期肯定没办法把他找出来了。” 玄鬼君说出那番话之后就有些后悔,他只是太久没听人叫过自己的名字,这唤起了他很多不好的记忆。可是话一出口,他又觉得说得太过。 于是飘到白鬼君身后,环住了白鬼君的脖子,“真可惜啊,现在他受伤肯定很重,正是虚弱的时候,不趁现在抓到他,之后就更难了。” 白鬼君没有躲开,只是任由玄鬼君挂在他身上,“这也没办法,谁能想到仙盟的人把大部分兵力都拿来对付我们?虽然现在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赤鬼,那我们就去他的终点等他,这也是尊上给我们的第二个任务。” 玄鬼无照歪着脑袋问:“他的终点在哪里?” 白鬼君的鬼面具扬起一个森寒的笑容,“无光之地。” ———— 仙盟长老受到九阙天法则限制,在外无法停留太久,遍寻不到赤鬼和魔族踪迹也只能回到九阙仙城,再行商议后续事宜。 仙城内一片人心惶惶,不明真相的仙众见到那日演武场中心窜出的参天魔气,只以为魔族已经攻进了九阙仙城,要开启一场仙魔大战。 一日间人人自危,阆风巅的防御仙器、疗伤仙丹尽数售空,所有人都在忧心忡忡地等待消息。 仙盟诸位长老回归之后第一时间发布公告,简单向仙众解释了这次魔族异动的情况,并奉劝各门派修士在仙盟探清魔族去向之前,尽量不要离开仙城,以免在九阙天遇上埋伏在暗中的魔族。 云天大会上,逍遥宗无极长老亲自出面担保叶家众人清白,为防他们帮助赤鬼,仙盟下令叶家六人不得离开鲲鹏仙岛。 这是变相将叶家人软禁在鲲鹏仙岛上,但这也是最好的结果了。他们一旦离开逍遥宗管辖地界,盛怒的赤云宗、玄阳宗绝不会让他们全身而退,必将把在莲烬身上吃的亏报复在他们身上。 岑庚寅则在详细问过无极长老围剿当日的情形之后,毅然决然地离开了九阙仙城,只留下了“顺时而为”四个字。 ———— 被两族合力追杀的赤鬼君确实身受重伤,也没有那么好的运气能再遇上一具合适的躯体隐藏身份。可他好歹也是魔尊亲自培养的三君之一,总有办法能应对危局。 此时,莲烬正背着叶泫一步步走在茂密的森林之中,他专挑树木高大,林草茂密的地方行进。这样能够隐藏行踪,不易被探查的人发现行迹,但却也是最难行走。他脚下的路被茂盛的林草遮蔽,不知是否暗藏危机,黑暗中的每一步,莲烬都走得分外小心。 他双手环住叶泫的大腿,原本穿在身上的赤色纱衣沾了太多不知来处的血,怕追兵循着血液气味来追踪他们,莲烬将两人的衣服都扔了,随便换了一身便于夜行的黑衣。 莲烬草草换了衣服,根本没有心情处理其他地方,整个人看上去还是分外狼狈。裂痕遍布他暴露在外的每一寸肌肤,一张俊美的脸上沾着泥灰,那双灿若星河的眸子透出死气沉沉的暗淡。 一条墨绿色的小蛇缠绕在莲烬腰上,闭着眼张开獠牙刺进莲烬青筋凸起的颈侧,尾巴上开着一朵嫩黄色的小花,随着它的呼吸开合。 这便是莲烬找到的躲避追兵的办法。 叶泫死后,莲烬将送给叶泫的红莲剑穗捏碎,一片片注入叶泫体内护住他最后一丝生气,又施下锁魂术禁锢住了叶泫的三魂七魄。 这一缕生气除了能维持肉身不腐之外并没有什么作用,而锁魂术也只能禁锢灵魂,不能让人死而复生。 可对莲烬来说,这就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必须留住。 之后他便背着叶泫离开了,莲烬一路上遇见了两支魔族的追兵小队,一支仙族的追兵小队,实力都不强,没有鬼将和长老带队,莲烬强撑着解决了。 现在他没有办法完全隐藏自己的气息,早晚会被追兵找到。以莲烬的受伤程度,若是遇上鬼将和仙盟长老,他也没有办法应对。 就在解决掉第三波追兵时,莲烬遇上了解决之法。 那是一株缠绕在巨木之上的食灵曼陀罗,虽然长着蛇的外观,实际上却是一株植物,以吸食灵力为生。 当时这株食灵曼陀罗目睹了莲烬动手的全过程,缩在巨木上不敢动弹。 莲烬还是注意到了它。食灵曼陀罗在吸食灵力的时候会分泌粘液,这种粘液能够暂时屏蔽猎物气息,防止猎物的同伴循着气息救援。 果断将它从巨木上拔下,莲烬强逼着食灵曼陀罗吸食他的灵力。 这样便能隔绝他的气息,莲烬浑身上下不再有一丝灵力、魔气波动,完全与凡人无异。至于吸食灵力造成的剜心之痛,莲烬早已麻木。这样的剧痛和心里的空洞比起来不算什么,正好能帮他打起精神。他必须在没有灵力的情况下,把叶泫带到安全的地方。 森林的夜晚很黑,四周一片寂静,只有莲烬在林草中行走的索索声,他咬着下唇,将粗重的呼吸声堵在喉咙里。 叶泫的头轻轻搭在莲烬肩上,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没有呼吸,没有温度。 莲烬抬了抬叶泫的腿,不让过膝的林草碰到叶泫一分一毫。 银盘皎洁的月光在森林里落下片片大小不一的斑点,往日觉得柔和的月光此刻却无比冰冷,反复提醒他背着的人也是一样的冰冷,毫无生机。 从寂静的夜晚到烈日炎炎的午后,从郁郁葱葱的森林到寸草不生的沙漠。 莲烬就这样背着叶泫向西,一刻不曾停息,走了足足十日。 直到灵鞋被磨破,每一步迈出,膝盖都止不住颤抖,莲烬才走到了他的目的地。 “据传上古有神族肉身尽毁,被亲信带去千机三千界,最终从生界复生,很是神奇。” 看见那刻着“千机三千界”的巨型石碑时,镜淅闻的话在莲烬脑海中适时响起。 神族肉身尽毁尚能复生,怀舟肉身尚在,三魂七魄也好好地禁锢在身体之中,一定也能活过来。 莲烬的脚步变得沉稳,他神色坚定,眉头下垂,偏过头,用沙哑的声音道:“我绝对不会让你死,等我。” 小莲小鳏夫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5章 第75章 食灵曼陀 第76章 第76章 闯三千界 “喂,小公子,你就这么进去啊?”一道女声在莲烬身后响起,似乎是想让他停下脚步。 莲烬并未理会,直直朝着石碑走去。 那女子并未放弃,反而脚步匆匆地跑到了莲烬身前,张开手将他拦下,“你……”女子本想说些什么,见到莲烬的脸,话便噎回了喉咙里。 这人……也太可怕了些。 “别挡道。”莲烬冷冷道,见她没有让开的意思,只好朝旁边挪了一步,欲绕开她继续向前。 那女子上下打量了一圈,叹了口气,又追了上去,“说什么挡不挡道,我也是好心才同你多说几句,你这样进去了也只有死路一条。” 莲烬本不欲理会,但他对千机三千界的了解确实不多,现在也不是鲁莽的时候,思索片刻终于停下脚步,“你说。” “看你的样子,是为了救人来的吧。”那女子同情地看了莲烬一眼,“来这里的,大部分都是听了千机三千界能让神族复生的传言来的,想来你也不例外。” 莲烬点点头,当时他心如死灰,却在崩溃之中想起叶泫和镜淅闻曾提到的东方法阵,也不知是真是假。反正他已经无路可走,好不容易有一丝希望的可能,他不能放过。 女子指了指那参天之高的石碑,“此处名唤千机三千界,乃是上古真神留下的古神法阵,其间有三千小世界,千机变幻,奥妙无穷。” 她又摊开双手,微微抬了抬,“那你看这里,除了你我,也没有旁人了,你可知为何?” 莲烬没有动作,只是皱了皱本就紧锁的眉头。 女子叹了口气,“这三千界之中,只有三处生界,剩下两千九百九十七处,均是死界。所谓生界,一旦寻得,妙处无穷,即便是肉身尽毁的神族,进入生界也能重塑肉身,唤回残魂,带已逝之人重返世间。 来到这里的,都是为了找这三处生界。可是,这样天大的机缘造化又哪能轻易寻得?” 掀起袖袍,女子向莲烬展示自己伤痕累累的手臂,“不瞒你说,我也才从千机三千界出来。这三千小世界,随机散落在阵法之中,运气好的,或许一进去就碰上生界了,运气不好的,也许历遍两千九百九十七处死界才能得见生界。 像我,进去走了一处死界便退出来了,那根本不是人能通过的。我也是仗着家族给我的护身秘宝才能四肢健全地出来,其他人……大都死在里面了。” 竟然足足有三处生界。 莲烬眼眸微微亮了一瞬,若是有三处生界,那他能寻到的把握也大些。这死界越难,就越说明生界真有可能将人复活。 见他丝毫没有俱意,女子忍不住提高语调,“你是不是没听懂啊?死界危机四伏,我去的死界或许都算不上最难的,你知道我遇上什么了吗?天境中期的穷奇!这三千小世界能幻化世间无穷险境,根本不是我们能抗衡的。我看你年纪这么小,还是算了吧。斯人已逝,别把自己也搭进去。” 莲烬抬头,露出了一个女子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表情。他唇角微微扬起时,整张脸上的裂痕都被牵动,仿若一块即将碎裂的瓷片。 黝黑瞳孔里幽蓝的火焰正在缓缓跳动,目光坚定,仿佛久旱之人得见绿洲,无论前路可能遇上什么艰难险阻,也无所畏惧。 “多谢。”莲烬撂下这句话便继续向着石碑进发,步履沉稳,每一步踩在沙地上都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他的每一步,都是两个人的分量。 女子该说的话已经说尽,她也不知如何劝说,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道路要走。既然这个少年已经知晓前路会遇见的艰难险阻,仍不愿回头,那么这便是他选择的道,旁人无法更改。 低头却发现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块上品灵石,女子震惊地扭头去寻那少年的身影,只得见漫天黄沙,杳无人烟。 莲烬感受到此处最强大的灵力波动便是从那参天石碑上发出,于是直直冲着石碑走去。 到了近前,强大的灵力使得咬住莲烬脖颈的食灵曼陀罗松开了蛇牙,刺溜一声滑落地面,扭动着身体跑开了。 莲烬朝石碑探出一步,他的腿直接被石碑吞没。知晓这便是入口,莲烬没有犹豫,背着叶泫进了石碑。 那石碑里别有洞天,入目可见的是一座辽阔的阵法台,地面上刻着繁复的阵法纹路,若是能从高空俯瞰,不知会是怎样壮观的法阵。 石碑内部无日也无月,仿佛与世隔绝一般,抬头望去只有无尽虚无。唯一的光亮便在平台之上,众多发光球体如星辰般闪烁。仿佛在大海之中,随着灵力波动上下起伏,时而波涛汹涌,时而风平浪静。 莲烬从石碑进来,绕着平台走了一段,轻轻将叶泫放在地上,学着五灵洞时叶泫修复他手臂的方法,用灵力和仙草注入叶泫体内,重塑他胸前空洞处的血肉。 藕丝密密织就出鲜红的血肉,叶泫的胸膛重归平整,看着眼前完好无损的人,莲烬紧握的双手才缓缓松开。 做好这些,莲烬盘腿坐下,开始调息休整。 以他现在的状态,进了千机三千界只能送死,他必须把自己恢复到最强状态,再去挑战阵法。 灵力和魔气都可以恢复,为了破除赤云声的召唤术而损失的精血也可以用仙药慢慢恢复,只是这具身体…… 当时为了从云天演武场离开,他爆发的魔气超出了叶崇身体能够承受的限度,这具身体肌肤寸寸裂开,裂痕无法修复,只能用灵力将裂痕缩小。一番修复下来,莲烬身上的裂痕不再疼痛,只是仍然像布偶身上的针线一般,遍布全身。 虽然现在他的身份已经暴露,继续借用叶崇的身体没有什么意义,可莲烬现在暂时无法回归本体,只能继续借用这具身体。所以即便濒临崩碎,也请再坚持一段时间吧。 饶是莲烬再着急,做完这些,时间也过去了许久。千机洞内不见日月,不知时间流逝,只能凭着体内灵力周天运转粗略判断,大约又过了两日。 在进入千机三千界之前,莲烬戴上了叶泫给他的戒指。这枚储物戒指只能存放死物,当时情况危急,莲烬不敢尝试将叶泫身体放入灵戒之中,只能一路背到这里。可是如那女子所言,三千小世界危机四伏,继续背着叶泫只怕会损伤他的躯体,这种事情绝对不能再发生。 莲烬仔细研究起灵戒上刻的阵法,阵法他并不精通。但早年间在魔族之时,他也曾遍览魔族藏书,对储物之术有所了解,先前他的储物囊袋就是自己亲手做的。 花了不少时间,莲烬终于将灵戒上的阵法改好。调整之后储物的空间变小了,但却可以储存活物,如此莲烬才能安心将叶泫的身体放入其中。 虽然叶泫如今没有呼吸,与尸体无异,但莲烬还是不愿冒险。最后看了一眼叶泫,莲烬将他收入灵戒之中。 红色发带落入他掌心化为红莲仙剑,莲烬着一身黑衣,跃上法阵。 一道宏大宽广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此乃千机三千界,千机神君所设,入此阵法,历死寻生,其间运数皆由天定,你可做好准备?” “来吧。”莲烬道。 话音一落,一颗发光的灵球从远处朝他飞来,没入莲烬心口。 一团白光在他眼前炸开,待光束暗淡下来,莲烬已经离开了阵法台,进入了一方小世界。 莲烬感知四周环境,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他落进了水里! 业火遇水不灭,红莲剑身上燃起一层业火,使周围的情景在莲烬眼前变得清晰。他现在身处一片陌生水域,四周一片黑暗,除了水就是水,没有任何生命气息。 莲烬施下避水决,向上游动,可游了许久也不见水面踪影,他应是在深海之中。 忽然,莲烬向后挥出一道剑气,业火的光芒随着剑气照出所经之处的情形,那是一只足有莲烬高的眼睛! 在深海之中,行动不如陆地迅捷,剑气也受水波影响,威力大减。红莲剑气到那巨兽身前时,巨兽已经闭上眼,剑气打在他厚重的眼皮上,只溅起一阵水波。 “吼——”巨兽张开口,莲烬才发现这只海底巨兽的嘴就在自己身侧! 恐怖的声波将莲烬的耳膜震得生疼,他以灵气护体,迅速与这只巨兽拉开距离。 离得远了,莲烬才看清这只巨兽的全貌,那是一只龙首鱼身的大鱼,通体漆黑,被莲烬发现之后不再隐藏身形,周身散发出七彩流光,鼻子旁的两根龙须足有三丈,鱼身弯曲,鱼尾轻轻晃动便能引起巨大的水流。 这是螭吻! 传言上古时期龙生九子,最小的便是螭吻,这千机三千界竟然将他送进了螭吻的地盘! 那女子所言果然不假,死界确实危机四伏,并非常人能够应对。以龙之第九子螭吻作为他的第一界,这阵法也是看得起他! 螭吻硕大的鼻尖动了动,朝着红莲剑气砍中的那一侧歪了歪头。 莲烬不知道如何才算通过一界,他只知道,若是要他斩杀螭吻才算通过,那这一战也绝不会比从仙魔两族围攻之下逃脱来得轻松。 螭吻张开龙嘴,一股长年累月积攒的腥臭弥漫,他吐出一团水波,速度极快地涌向莲烬。 将红莲竖在身前,莲烬掌心冒出熊熊业火,以红莲为锋将水波一分为二。但这毕竟不是地面,水波从莲烬身侧划过的同时扰乱了他所处水域,莲烬动作一时不稳,被冲得歪斜了身子。 无法,莲烬只能借着这股力挥出一剑,业火旋转着化为火龙卷冲向螭吻。它浑然不惧,就着张开的大嘴将业火吞入腹中,完事还打了一个饱嗝。 莲烬脸色一紧,这一战,他遇上了克星。 小莲:别说三千界,就算是三万、三十万,我也一定会找到能救他的那一个。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6章 第76章 闯三千界 第77章 第77章 鏖战螭吻 螭吻乃龙之第九子,好望喜吞,可吞噬雷霆天火,鱼尾可喷浪降雨,无畏火焰,在凡间,常被塑于屋脊两端,祈求防火驱邪。 莲烬在这深海之中,最擅长的剑术无法完全发挥,他尚不精纯的业火也被克制,螭吻所在死界完全就是他的克星,绝不可能以往常的轻松姿态取胜。 螭吻朝他游来,速度极快,莲烬向上跃出一段距离,在水中做出鱼跃的姿势,弓腰倒立,双手死死扣住螭吻背脊上的鳞片,翻身蹲在螭吻背上。 那一片鱼鳞便足有磨盘大小,触感冰凉,在水中犹如玄铁,催折不能。 莲烬深知自己体型上不占优势,螭吻随便发出的攻击他都需要全力抵挡。但体型庞大也有缺点,螭吻的行动虽然迅速,但和仙族躯体比起来还是太过笨重,他只要靠近螭吻便能找到机会。 没有犹豫,莲烬将红莲插进两片鱼鳞的缝隙之间,没有鱼鳞覆盖的缝隙柔软,红莲轻易便探了进去,业火从红莲剑锋上源源不断地涌出,从伤口向内灼烧螭吻的皮肉。 “吼——”螭吻发出一声震天的吼叫,它虽可吞火,但并非完全不惧火焰,更何况现在在它体内肆虐的可是业火!它痛苦地扭动起来,想借着汹涌的水流将背脊上的小鱼小虾甩下来。 莲烬当然不可能给它这个机会,灵力和魔气同时注入红莲,业火光芒大盛,一股烤鱼的味道四散,莲烬双腿蹲着马步,死死立在螭吻身上。 忽然天旋地转,螭吻猛地翻身,朝海底游去。莲烬感到脑内一阵动荡,红莲险些从螭吻伤口滑出,他索性坐在螭吻身上,又使力将红莲刺得更深一分。 “砰”的一声,螭吻龙头先碰到海底礁石,一时之间周围水域被搅起的沙石弄得一片浑浊,螭吻背脊朝下,死死贴着海底岩石磨蹭。 莲烬被这一下撞得生疼,他现在倒挂在螭吻身上,身子侧着贴向海底,螭吻沉重的身体压在他身上,莲烬只能用灵力护体,还是不可避免地被锋利的礁石划伤。 绝不能松手! 莲烬转动掌心的红莲,审判一剑击出,饶是螭吻也不由得浑身僵硬了一瞬。 趁此机会,莲烬松开手,抓着螭吻的鳞片翻到它仰起的腹部,那里的鱼鳞更小,更软。莲烬掌心贴上螭吻柔软的腹部,一股磅礴的魔气以掌心中心四散,复杂的阵法纹路发出微微光亮。 红莲受到召唤,在螭吻体内窜行,直奔莲烬而去。 螭吻发出痛苦的吼叫,在海底猛地翻滚,这会使火焰的小鱼小虾在它身上上蹿下跳,使它痛苦不已。 想要刺穿螭吻的身体当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莲烬体内灵力和魔气以极为恐怖的速度流逝着。龙血从螭吻的伤口向外溢出,染红了这片海域,使得海水的咸腥里染上一片血腥气。 莲烬神色凝重,眼下看来许是他占了上风,可即便他能刺穿螭吻的身体,也不过一处严重点的伤,要想置螭吻于死地,必须找到它的死穴! 回正身体,螭吻浑身猛地一震,磅礴的灵气从身体涌出,浑身鳞片竖了起来,逼得红莲倒退几寸。莲烬无物可依,被震出螭吻腹部,重重砸进海底,喷出一口鲜血。 螭吻四下张望寻找莲烬的身影,可海底现在太过浑浊,一时也辨物不清,它张开巨口,猛地一吸,所有海水都向它的龙口涌去。 重击之下,脑海还不太清明,莲烬只感到周遭的海水裹着他向一处奔流,来不及反应便被吸进了一处“洞穴”里。 早知螭吻擅吞,它这一下,直接将莲烬吞进了它的腹中。 扑鼻的恶臭传来,莲烬连眉毛都没皱,清醒过来便立刻调整身形,在混乱的水流中握住一根如海草一般的东西,良久,螭吻的动作才停了下来。 莲烬眼前一片黑暗,他不能燃起业火暴露自己方位,只能四下摸索。周遭贴着他的,除了“海草”,就是湿滑粘腻的肠壁。根据冲进来的时间推算,莲烬觉得自己现在应该卡在了螭吻的喉咙里。 大脑飞速运转,莲烬记得魔族典籍有言,龙族皆有龙珠,如仙族的金丹和魔族的魔丹一般,储存周身灵力,一旦摧毁,便能取其性命。 螭吻是龙子,应当也有类似于龙珠的东西,典籍之中只提到龙珠一般在龙族口中,并未言明龙子的龙珠会在何处。眼下既然已经进了螭吻口中,那也不妨一探。 莲烬拽着那根“海草”,屏息凝神,感受着四周的灵力波动。果然,他正上方不远处就有一团强大的能量体。 眼下的问题便是如何从这里去到龙珠所在位置,莲烬调息片刻,恢复了少许灵力,开始仔细思考自己眼下的处境。 他所站立的粘腻区域不时便会滚动,莲烬必须拽着那根海草才能不被带进螭吻肚子里,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无法恢复灵力,反而极为消耗体力。莲烬沉思片刻,有了对策。 指节上的灵戒一闪,一柄青色仙剑落在他掌心。 “拂柳,可愿相助?”莲烬在心中默念。 九品仙剑都有灵性,仿佛能听见莲烬的心声一般,拂柳微微震颤,发出柔润的青光。 莲烬收掌,单手擎着拂柳,另一只手松开海草,指尖红光闪烁。随着他的动作,螭吻也有了反应,刚平静没多久的躯体再次猛烈摆动,一团红光在它体内乱窜,使它痛苦不已。 螭吻发现是自己喉咙里一直咽不下去的东西在作怪,猛地收缩喉咙,一股酸臭的液体从食管倒流而上,直冲莲烬袭来。 此时能进不能退,莲烬擎着拂柳,一剑轻易破开螭吻口腔,这里的血液不多,莲烬不断劈砍,冲着龙珠一往无前。 那酸液速度很快,莲烬飞向龙珠的时候躲闪不及,右脚沾上一点,酸液立刻腐蚀他的皮肉,即便用灵力护体也挡不住,直接将他的右腿腐蚀一片,露出皮肉下的森森白骨。 莲烬叹了口气,叶崇这具身体跟了他也是受够了苦。 没时间管腿上的伤了,继续挥动拂柳,虽然他不能像叶泫一般以灵力化叶,但凌叶剑法的锋利迅疾,在此刻还是能派上用场。 纵使螭吻体外覆盖着无比坚硬的鳞片,刀枪不入,却无法防住来自体内的攻击。拂柳轻松划开螭吻的口腔,不多时莲烬便找到了那颗龙珠。 深蓝色的龙珠在螭吻脑中悬浮,此时正剧烈波动着,一阵阵水蓝色灵力向外滚动,宛如荡漾的水波,在一片血腥中散发柔和清新的气息。 莲烬没有多看,拂柳径直斩下龙珠四周缠绕的灵力,莲烬单脚跃起,接住下坠的蓝色龙珠。 失去龙珠,螭吻愤怒大叫,吼声传入脑内,一阵天地摇晃,莲烬不欲久留,抬手唤回拂柳,一剑劈开螭吻额前脆弱的皮肤,沾着一身血污破出。 带着龙珠离开螭吻口中之后,莲烬还是与螭吻纠缠了一会儿。这所谓死界,或许就是要他们其中一个死去才能通过? 咸腥的海水打在右腿腐烂的皮肉伤,给予他一阵阵难言的刺痛。莲烬仿佛没有感觉一般,一手执拂柳,一手执红莲,单脚猛地一蹬海底岩石,借着这股力道顶住螭吻庞大的身躯向上游动,如离弦之箭一般射出。 失了龙珠,螭吻反应大不如前,整个鱼身剧烈晃动,却无法拜托顶住它的那把剑。 水流在莲烬和螭吻身侧形成一道巨大的水龙卷,最终,一剑破出水面。 这股力道并未随着离开水面而停止,莲烬带着螭吻又向空中飞了很远才收回仙剑,同螭吻拉开距离。 出了深海,这里就是他的主场。 莲烬右腿微微弯曲,左腿自然垂落,双手执剑,魔气灌入红莲,灵力注入拂柳,同时向前砍出一剑,青红剑气在空中交缠旋转,最终劈中下坠的螭吻,将它斩成两半。 破水时被螭吻庞大身躯带出的海水此时才落下,在这片海域上下起一场暴雨,莲烬取出龙珠,雨水不能模糊他的视线,深蓝色的龙珠爆发出璀璨的光芒。 再睁眼,浑身湿透的莲烬已经回到了阵法台上。 身边还是漂浮着数不清的发光球体,这一次,莲烬对它们有了更清晰的认识,这可不是什么平平无奇的晶球,每一颗背后或许都有能让他丧命的危机。 浑身湿咸的海水从发尾衣角缓缓滴落,腿上的被螭吻酸液腐蚀出的伤口传出一阵阵刺痛,还有身上数不清的擦伤,这些都在提醒莲烬,他刚结束怎样一场恶战。 莲烬站在台上,静静等待下一界降临。 “恭喜通过第一界。千机神君统掌千机三千界万年,立下阵法时有言,福祸相生,生死如一。千机洞所遇皆为缘分,无规则不强求。诸君随时可止,但凭自身所需,择时而入。若还愿参与,再入法阵之中即可。愿诸君心有所求,得偿所愿。” 莲烬听了这番解释,颔首后拖着露出骨头的腿退下阵法台,随意找了一处盘腿开始修养伤势。他原本还在担心,若是每一界之间没有间隔,他肯定走不完。好在这阵法还算通情,给了他们休憩的时间,他也能调整状态。 粗略估量,螭吻一界大约费了三个时辰,他若是尽快恢复伤势,一日之间便能破两处死界,最多四年便能救回叶泫! 只是所谓福祸相生,生死如一,又为何生界少而死界多? 说到底,求生难求死易,生命更为可贵。人人拥有时,从不觉珍惜,失去后若想挽回,便要付出无量代价。 莲烬用脸颊蹭了蹭灵戒,无论什么代价他都给得起,只要能换叶泫回来,即便要他历遍两千九百九十七处死界,他也无所畏惧。 小莲:鳏夫倒计时咯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7章 第77章 鏖战螭吻 第78章 第78章 怀舟复生 所谓光阴轮转,大道长生,是指无论岁月流逝多久,天地万物都要遵循大道,生老病死,弹指枯荣,大道始终以无情之姿长存世间。 人观蜉蝣蝼蚁,微不足道,大道观人亦是如此。 万物入轮回,受世间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盛。唯有得悟大道,得大道认可,方可求得长生,脱出轮回,飞升天界,自此于天地长存。 大道千面,各人有各人感悟。历来飞升众神,对天地感悟无出五行六欲、七情八苦。 千机神君万年前自东陆飞升,与众古神一同开辟天界,乃是世间最古老的存在。千机之道在天界是颇为不同的道,神君不信生死轮回,他认为人只要存在过,世间便有一物承载,肉身消亡后还有灵魂尚在。 即便灵魂消散,也不过归于山川湖海之间,只要有心便能寻得。 所谓千机三千界,乃是千机神君得道之时,以大道之力设下的一处精妙阵法。虽说生死有道,人死不能复生,但千机神君所悟之道可逆转生死,其间千种变换玄妙,唯有他一神知晓。 来者心愿,若仍有寿数,不必历太多死界便可寻得生界,伤可尽愈。 但若寿数已尽,闯入三千界海,便是向天问道,向天讨命。与天地命数相关之人,所需历经死界更多。 每一死界凶险历练,不过是在“问情”,情不足,便无翻山填海之力,不见生界。 于有些人来说,两年光阴不过俯仰之间,转瞬而逝;于有些人来说,是平淡无波的岁岁年年;于有些人,却是不眠不休的七百多日日夜夜。 两年时间,足够明镜堂窗外的槐柳相依相伴,两度枯荣。 叶怀舟原以为自己此生再也没有机会睁开眼,他的记忆还停留在那日残阳西斜时分,黄昏把他所有遗憾说尽,而后归于寂静之地,混沌蒙昧,不知天长地久。 再睁眼,入目不见残阳光辉,他恍若置身银河星海之中,只不过星星很少,寥寥几十颗,散布在漆黑苍穹。 视线逐渐对焦,他似乎是在一个人怀里。 叶怀舟愣了许久,这青年和他记忆里的人很像,却又不太一样,更成熟、缄默、沧桑,唯有那双俊美的狐狸眼还向上挑着,眼尾多了一颗小痣,看上去更加妖冶。 “莲?”叶怀舟开口时嗓音沙哑地不像话,仿佛用大漠最为粗粝的风沙磋磨过千百遍,完全走了调。 青年连忙递给叶怀舟一杯水,蹙眉侧开脸,紧抿下唇,许久才点了点头。 叶怀舟就着他的手喝下这杯水,温热的液体流入体内,叶怀舟觉得头脑清醒了些。 他来不及想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自己又是如何死而复生,时间过去了多久。 他只是在四肢恢复知觉的第一时间,直起身,双手越过肩颈,紧紧抱住了莲烬。 这次没有犹豫,一双温热的大手紧紧贴上他的背部。两人之间紧紧相依,没有一点空隙,只是拥抱,用尽全力的拥抱,感受彼此的体温和心跳,感受吹在耳畔的滚烫呼吸。 一切一切,不过平安二字最为安心。 没有这样炙热紧密的拥抱,如何能算活过? 良久,二人的呼吸才平缓下来,却没有一个人松开手。 “吃了很多苦吧?”叶怀舟轻声问,他的声音和两年前相比没有什么区别。 莲烬没有回答,只是把头低着搭在叶怀舟侧肩,摇了摇头。“没有吃苦。”他的声音在叶怀舟脑海中响起。 “怎么了?”叶怀舟退出他的怀抱,疑惑地看他。 伸手指了一下喉咙,莲烬摆了摆手,“太久没说话了,暂时没法发声,只能传音。” 叶怀舟抬手轻抚他的喉结,“跟我说说吧,我……之后发生了什么?” 莲烬神色暗了暗,“这里是一处古神阵法,名唤千机三千界,我在这里找到了生界,千机神君便将你复活了。” 三言两语,一笔带过。 “过多久了?”看着他明显成熟不少的脸,叶怀舟轻声问。 莲烬深深地望着叶怀舟,“我也不清楚,大概两年吧。” 他在千机三千界里呆了太久,早已不知今夕何夕,只能估量一个大概的时间。 “两年啊。”叶怀舟轻轻呢喃了一句。 双眼一睁一闭之间就是两年,他原以为这一闭就是永远,也不知两年间天地如何变幻了。 叶怀舟被莲烬扶着站起身,他躺了两年,身体却没有什么不适,四肢躯干之中灵力充沛,只稍稍适应便恢复如初。 他朝着灵台走去,复生之术在三界都是禁术,能让自己复生的阵法肯定不简单,莲烬说得含糊轻松,他必须自己去看一看。 莲烬没有拦叶怀舟,亲手将他送上阵法台,“这阵法百年之内无法重启,已经沉眠了。” 几十颗晶球稀疏地散落在空中,叶怀舟取下最近的那一颗,握在掌心凑近端详,那晶球里仿佛有一方小世界,山川河流一应俱全。 忽地飞过一只猛禽,使得晶球剧烈闪烁一刻。 “这些是什么?”叶怀舟问。 莲烬跟在怀舟身后,目光没有从他的身上移开半分,淡淡传音:“这些就是三千小世界。” 叶怀舟抬头数了数,偌大的阵法台上,晶球分布得太稀疏,仔细数下来,只有五十三颗,“不是三千界吗,这里怎么只有这些?” “让人死而复生要耗费大道之力,那两千多处小世界最后都消散了,将大道之力归还阵法。”莲烬语气平淡地回答。 自他进入千机洞后,便没有其他人来到此处。两年多的时间里,他除了疗伤就是破界。三千小世界森罗万象,有螭吻、穷奇这样的上古神兽,也有玄奥莫测的机关杀阵,上至九天,下至深海,包罗万象。 有时候遇到的死界简单,一天能连着破上四五个,有时候遇到的死界危机四伏,所需制服的对象久久不出现。耗时最长的一次,莲烬在一处死界足足呆了七天才出来。 这些奇异危险的小世界以大道之力炼就,又在世界内以无限生机反哺大道之力,最终在莲烬找到生界的时候归还大道之力于阵眼之中,促成叶怀舟复生。 叶怀舟的手轻微颤抖,莲烬虽然说得含糊,但他怎么会想不明白? 复生之术有违天道,绝不是莲烬说的这般轻易。怀舟听过千机三千界的传闻,知晓生界死界的存在,消失的两千多处死界,都是身后的人一处处击破的。 “不要说谢谢,哥哥,这是我欠你的,我一辈子都欠你。”莲烬看着叶怀舟有些颤抖的背影,默默传音道。 良久,叶怀舟才转过身,他们之间谁欠谁根本算不清。当初救下莲烬是他自愿的,他也不打算去纠结这些,现在他们都平安活着,就是最好的。 只是还有一些问题尚需解决,他们早就应该开诚布公地好好聊一聊。 当初只比他高上一点的少年,现在足足高了他一个头,怀舟不得不仰头看他,“你不欠我,你让我重新回到这个世界,我明白你的心。不提这些,当年的事发生得太突然,很多事我们都没有说清楚。现在,你愿意同我讲讲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莲烬低头就要传声,却被怀舟按住手背,“从你出生开始,发生的所有事都讲与我听好吗?” 沉思片刻,莲烬的声音才在怀舟耳边响起,简单地讲述了一个灰暗的故事。 那时他还叫萧寒,是凡间齐国丞相家的独子。 萧寒出生时,天降异象,一团黑如墨的云盘桓在京城上方,阴霾蔽日。乌鸦绕着萧府鸣叫,引来暴雨倾盆,电闪雷鸣,为不祥之兆。 国师赶到萧府时,恰逢萧寒诞生,暴雨中乌鸦环飞,惊雷将院中一颗百年古树劈倒。国师找到萧丞相,告诉他萧寒乃是天杀星下凡,一生注定多造杀业,留在世上恐有大祸。 萧丞相和夫人忍痛,决意大义灭亲,趁着萧寒年纪尚小,尚不成祸患,给他服下剧毒,封于棺材之中,只盼他不要贻害世间。 可三日过去,棺材里婴孩始终啼哭不已,没有如愿死去。 萧丞相告知国师,国师算出这是他的天命,在下凡的天命完成前,轻易无法死去。国师也无可奈何,只告诉萧丞相,若想相府平安,世间安宁,必须将萧寒牢牢封住,困于无光之处,封足十年才能结束这场灾祸。 虽然天命最终还是会降临,但至少不会降临在齐国头上,不会降临在这个百年。 同时,国师答应丞相,只要萧寒不离开相府,便不将此事上报朝廷。 自此,萧寒被封在萧府偏房整整九年,不见日光,无人相伴。 那是一间没有窗的屋子,每日只有一个家仆给他送饭菜,房门被铁板封死,只有一个很小的口,那是萧寒唯一能接触到的外界的东西。 因着天杀星命格,即便环境如此恶劣,萧寒也没有死去,就像一个怪物,在黑暗中顺利长大。 他不会说话,不会哭闹,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趴在门口,盯着那个小洞,盼着它打开。 有一日,那个小洞打开了,有光从洞中穿透进来,过了一会儿,那扇坚不可摧的铁门也打开了,一个比他小些的孩子站在门外,对他喋喋不休地在说些什么。 萧寒听不懂他说的话,只记得那个孩子将他拉出房间,带他第一次见到外面的世界。 那是初秋,偏房屋外的杂草已经黄了,枯萎而杂乱。太阳的光芒刺痛他苍白的皮肤,萧寒瞳色极浅,阳光能照进他眼底最深处,那里只有一无所知。 那个小孩拉着萧寒说了很多话,可萧寒都听不懂,他只能咿呀咿呀地叫唤着,想像那个孩子一样说话。 小孩来的时候带了一只竹蜻蜓,扔在院子的地上,见他不会说话,小孩拿起那支竹蜻蜓递给他,教他怎么玩。 可是后来好多人围了过来,那是萧寒记忆中第一次看见那么多人,他很害怕地躲在小孩身后,任由小孩拉着他跑。 他不会跑,因为关住他的屋子只有那么大,他不会跑。 小孩拉不动他,使劲的时候被地上的石头绊了一跤,朝萧寒倒去。 竹蜻蜓的直杆不算锋利,混乱之中,萧寒只看见那只竹签染上了殷红的液体,好多人围了上来,把他们拉开。 最后,他又回到了那间黑暗的屋子。 小莲:我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小叶:心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8章 第78章 怀舟复生 第79章 第79章 过往将来 究竟发生了什么,当年的萧寒并不明白。 他只记得那个小孩痛苦的尖叫,只记得很多人围过来,说着他听不懂的话。最后,两个看上去很好看的人来到了偏院,叫人把他关回了屋子里。 后来他才知道,那是他的父亲母亲。 可是没过多久,萧寒再次见到了光亮,很热,大火把屋子烧塌了,他找到缝隙跑了出来。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跑了多远,他就像那天的小孩带他离开时那样,迈开步子狂奔。 离开侯府以后,萧寒在京城流浪了一段时间。他喜欢躲在暗处,这让他感到熟悉、安心。他也会挨在日光旁边,长久地看着那耀眼的光芒,直到眼睛看不清东西也不收回视线。 有一日,萧寒看见很多人围在一起,他本想离开,却再次看见了那两个好看的人,只是这一次,他们跪在地上,身上和他一样乱糟糟的。 那天有人举着大刀把他们好看的脑袋砍了下来,地上流了好多血,他不明白这是怎么了,只听见周围的人都在拍手、大叫,他也跟着拍手,发出了有生以来说的第一个字——“好。” 后来有一天,好多人来追他,他跑啊跑,在他熟悉的小道里逃窜,他本能地抗拒那些人,因为他们的眼神很可怕。 可是他吃的都是捡来的东西,甚至要与野狗争食,他很饿,实在跑不动了。 萧寒在池塘边被抓住,那些人砍了他好多刀,他看见那个小孩身上那样的红色液体也从自己身上流了出来,好痛好痛,比在黑屋子里撞到东西还痛。 他们将他赶到了一处清莲池旁,萧寒奋力挣脱,掉进了莲池里。那些人在池边等了很久,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下来抓他。 萧寒躺在一片宽大的莲叶上,小小的身躯被重重叠叠的荷叶遮盖,源源不断的血液从他的身体里流出,染红了不远处一朵洁白的清莲。 他觉得自己很像那条在垃圾堆旁边躺着的死狗,虽然他不明白,可他觉得那衣着好看的两个人是好的,死狗毛发上还沾着腥臭的汁液,它是不好的。 如果再来一次,他想活成那样好看的样子。 闭眼之前,赤红的火焰将莲池吞没,鲜血染红的莲花和少年的尸体一同被燃成灰烬。坠入地狱的少年于大火中重生,由人堕魔。 一个俊美的男人嗤笑着将他带走,这个人就是魔尊溪渊。 后来萧寒到了西境魔域,魔尊亲自教他说话识字,传授给他剑术,甚至封他为赤鬼君,与玄白二鬼并称三君。他问萧寒想叫什么名字,他只说自己就叫赤鬼。 堕魔那夜的场景一遍遍在他脑海中重演,他知道萧寒已死,活着的,是莲烬,他早已在那片莲池大火中被烧成了灰烬。 莲烬后来回过京城,知悉了当年发生的一切。 那小孩是萧丞相从旁支过继来的孩子,不知怎的得知了萧寒的存在,善心大发要带萧寒离开。可天杀星下凡,承继命格之人多造杀孽,那日竹蜻蜓的直杆刺进小孩的腹部,没过多久便不治身亡了。 国师得知萧寒亲手害死了这个孩子,断言天杀星命格已被开启,不再替萧丞相遮掩秘密。圣上得知天杀星凶兆一事,下令查抄萧府,一干人等于午门外斩首示众。 萧寒那一日,也算是见上了他父母的最后一面。 后来朝廷下令追杀,他掉入莲池,吞噬了八百年的嗜血魔莲,由人堕魔。这一切对他来说,既是意外,也是天命。 在魔族的日子,莲烬的修为提升极快,魔尊命他主掌魔域杀伐。莲烬身为天杀星,杀的人越多,修为越强,短短七年,便能与玄白双鬼比肩。 “后来我探查到溪渊只是觊觎天杀星命格还有我的躯体,他想借天杀星命格飞升。我筹谋一段时间,从魔域逃了出来。之后就遇到了叶崇的尸体,当时溪渊下了寒夜令,我受了很重的伤,只能借用他的身体逃过追杀。”莲烬省略了一些不痛不痒的情节,从头到尾平静地讲述了自己的身世。 他深深地望向怀舟,“对不起,无论我有什么理由,我都对不起叶崇,还欺骗了你们,对不起。” 叶怀舟神色复杂,方才莲烬说的故事太过震撼,虽然他很明显地隐藏了许多细节,可剩下的故事依旧触目惊心。凡间暗无天日的十年,魔族步履维艰的七年,他的生命里可曾有过一点光亮? 在这样的故事面前,怎样的安慰都显得苍白。 “谁杀的小崇?”叶怀舟问。 莲烬道:“白鬼手下的鬼将,我已经除掉了。”说罢,他取出寒山玉戒还给叶怀舟,“叶崇的身体已经修复好了,就在这里面,我把他还给你。” 叶怀舟醒来之前,莲烬将他的魔魂从叶崇的身体之中剥离,彻底还了叶崇安宁。 叶怀舟小心翼翼地接过寒山玉戒,灵识快速在戒中搜索一圈,他看见了双眼紧闭的叶崇,和他在秘境里遇见的那个羞涩腼腆的样子一样,“他可曾留下什么话?” 莲烬道:“我的魂魄进入他身体时,他最后残缺的生气一直在说‘回家’,起初我以为是临安叶家,后来我猜,应该是他在临沂的家。” 叶怀舟点点头,他看着玉戒里躺着的叶崇,心道,“好,哥哥一定带你回家。” 虽然他们从未见过,可秘境半年的相处并非全然幻觉,叶怀舟感谢寻道剑谷的秘境,给了他一个机会,也算真的见到了他的堂弟。 很抱歉没能在这个世界里保护好你,你最后的心愿,我一定帮你实现。 这是独属于叶泫和叶崇的时刻,莲烬没有说话,没有打扰。 又过了很久,莲烬才轻轻牵了牵叶怀舟的衣袖,轻声道:“那你还要我吗?” 他害怕自此以后他们两清,怀舟就不要他了。 毕竟他这样的命格,只会给怀舟带来祸患。找到生界时,他曾经想过一走了之,不再让自己的命运连累怀舟,可他还是自私地舍不得。 还想再看他两眼,看他睁开眼睛,亲口和他道歉。即便可能被他厌烦,也想留在他身边。 叶怀舟解决了心中最大的石头,彻底放松下来,笑着抬手想揉莲烬的头。 莲烬发觉他的意图,自觉低下头,任他动作,于是叶怀舟笑道:“要啊,我说了,只要你还愿意,你还是可以叫我哥哥,也可以叫我怀舟。” “怀舟不要可怜我。” 莲烬轻声传音,他说自己的事只是因为怀舟想知道,不是为了用身世博取同情,他不希望叶怀舟只是因为听了他的故事,可怜他才继续和他做兄弟。 况且,他也不值得可怜,他确确实实杀过不少人,无论被迫还是为求自保,他都如外人所说一般手段残忍,他不是什么好人,不值得怀舟的同情。 可他顿了顿,又道,“算了,可怜也好。” 可怜也好,同情也罢,只要不离开,只要他们一直在一起就好。 叶怀舟笑得很温和,在莲烬眼里,即便千机洞三千小世界全部亮起,都不如他的笑绚烂。 “我不可怜你,我早就把你当作我的家人了。”叶怀舟说得很温和,当年他对莲烬的身份不是没有怀疑,其实很多事他也明白,在凡间长大的叶崇怎么可能会有那样强大的剑术,仙骨天资都不出众的叶崇怎么可能越过一个大境界战胜赫连枭? 一切都指向一个可怕的答案,他问不出口,不想去深究,他只是不希望失去这个家人,于是清醒地沉沦。 莲烬无声地动了动嘴唇,“家人”两个字好陌生,带给他异样的感觉。 “莲,我们以后不要对彼此说谎,好吗?”叶怀舟问。 莲烬点了点头,“好,我发誓绝不对你说谎。”传音时,他语气坚决,即便怀舟不提,他也再不愿意欺骗眼前人。 两人走到阵法台边缘坐下,叶怀舟道:“我再问你一些事,你说的天杀星是怎么回事?” 莲烬的肩膀贴着叶怀舟,他还没有习惯,必须时刻感受温热的体温才能安心,“我知道的也不多,天杀星下凡是为了消解超过它承载限度的杀气和怨念,也许要杀很多人才行。” 叶怀舟拍拍他的手背,一言一行散发出令人安心的气味,“我在天界的时候见过天杀星,天界的人说它已经熄灭了,我想,它只是投入了凡尘之中化成了你。你能控制它的力量吗?” 莲烬思索片刻,道:“现在还能控制。当年国师所言也没错,天杀星命格一生多造杀孽,不论我是否愿意,都杀过很多人,杀的人越多,力量越强大。” 他虽然是杀星下凡,但也不是见到人就要砍两刀的疯子,一般情况下没人主动招惹,他也不想杀人。只是或许天意如此,他常遇到需要杀生之事,有时是刻意挑衅,有时是蓄意陷害,甚至有时他什么都没做,也会有人死在他手里,就如同那个小孩。 说这些话的时候,莲烬眼神没有闪躲,他的情绪完全暴露在眼神之中,他在担忧,他怕怀舟介意他杀过很多人,他怕怀舟认为他们不是一路人。 叶怀舟侧过头看莲烬,轻易便能读懂他眼中的情绪,没有挪开搭在莲烬手背的手,安慰道:“这都不是你能选择的,都是天杀星的错。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以后还有很长的时间。天界神君说过,若是不能消弭天杀星身上的怨气,这世间不会平静。但我不相信只有这一个办法,在我们找到办法之前,你就不要再起杀心了,我怕你被它影响。” “嗯,不会了。” 莲烬其实一直能感觉到天杀星的呼唤,在魔域的时候他很少压制,放任自己按照魔尊心愿处刑。 后来在叶崇身体里的时候,这个声音变得很小,但莲烬离开叶崇的身体之后,天杀星的呼唤越来越清晰,呼唤他去杀戮,去破坏,去发泄。不过一切都尚在他可控范围之内。 从寻道剑谷悟道之后,他便认识到生命的厚重,那些生命,都有自己的故事。即便天杀星降世是为以杀戮纾解怨念,是天命,也不能以他为刀。 虽然不知道未来离开千机洞是否还能控制住,可既然怀舟不喜欢,他就不会做。 “大概三年前,我的力量不再增长。这件事,溪渊也知道,他曾经同我说过,是我缺了一样东西,没有完全获得天杀星的力量。”莲烬道。 叶泫问:“什么东西?” 莲烬道:“你还记得梼杌说的天元玄珍吗?它就是我缺的东西,名唤辰镜。” “辰镜?” 其实有想过不要仔细去写小莲的身世,已经很惨了,再写得很详细总有种卖惨的感觉,也不知道放在哪里。如果现在不说的话,估计小莲这辈子都不会说了,所以还是放在这里,两个人彻底敞开心扉。 小莲给小叶说的时候肯定还是修饰了很多,不会把自己说得那么可怜,小莲不要小叶的可怜。 从现在开始,小莲正式脱离弟弟身份,再也不会喊哥哥咯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9章 第79章 过往将来 第80章 第80章 相依相伴 叶怀舟在古籍上见过辰镜,据记载,辰镜诞生于上古,乃是一块天地自然蕴养的奇物,镜面倒映星河,得之可借用星辰之力,妙不可言。 莲烬道:“嗯,溪渊和白鬼说过,我想要真正掌控天杀星的力量,就必须得到辰镜,才能沟通天杀星本体。” 叶怀舟思索片刻,道:“所以魔域这次大费周折进入九阙天也不止是为了你,也是为了夺得辰镜。”他语气肯定,魔族若是想抓住莲,大可以等他从九阙天出来后伏击,这样大举入侵九阙天,所图绝不单纯。 莲烬平静道:“不错,这件事魔域早有筹谋,我了解的不多,溪渊一直不太让我插手这些事,我只知道辰镜就在九阙天,所以才跟着你们进来。” “你怎么想的?”叶怀舟眨了眨眼,纤细的睫毛像蝴蝶翅膀一样上下扇动。 莲烬始终盯着怀舟,看得痴了,下意识用拇指指腹摩挲灵戒,“我必须拿到辰镜,不能让它被溪渊得到。” 这话他只说了一半,最初他想得到辰镜,是为了借用辰镜的力量摆脱魔族追杀。而现在,他必须得到辰镜其实还有一个原因,他需要强大的力量,没有实力就只能看着在意的人受伤,甚至死亡,这让他对辰镜势在必得。 “好,我陪你。”叶怀舟嘴唇不薄不厚,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牵动着修长的眼睛弯出一个弧线,仿若春风拂面,满是新生,满是生机,充满宁静和希望。 莲烬深吸一口气,反扣住怀舟搭在他手背上的手,“很危险。” 很危险,所以不要陪我。 叶怀舟懂他的意思,轻轻摇了摇头,打理得精细的鬓发随着他的动作飘动,反射出稀薄晶球的羸弱微光,为他更添几分柔和,“莲,我是一个成年男子,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不怕危险。我可以同你讲道理,近些年仙魔摩擦不断,如果让溪渊得到辰镜,魔族实力大涨,人仙两族将再无宁日。还有很多道理,其实你都懂不是吗?你说危险,只是你在担心我,对不对。” 他这话说得笃定,没有一点犹豫。 “嗯,我担心你,所以不要和我一起去冒险。”莲烬没有反驳,他不介意怀舟知道自己的担心。 掌心用力,叶怀舟用这种方式表达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很重要,“是啊,你会担心我,我也会担心你。我知道你的不安,可你对我也是一样重要,我不能看你一个人去做这么危险的事。” 他下巴上抬,一张清俊的脸庞完全暴露在莲烬面前,眼睛一眨不眨,带着令人安心的浅浅微笑道:“你以后不会再一个人了,我永远会陪着你的,这一切我们都一起去面对。” 眼前之人与他并无血缘,也不是叶家人,若没有叶崇,他们之间或许永远没有关系。可是命运让他们遇见,起初,叶怀舟把他当作丧亲的堂弟,多加关照。 后来,叶怀舟从莲烬身上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体验,他会心疼莲,会为莲欣喜。 第一次有人看见他狼狈的样子,第一次有人让他直视自己的本心,让他来到万里之外的九阙天,见到另一个世界,也是第一次有人告诉应当端方持重的少家主不要怕。 尤其是后来很多次,当那双与世无双的狐狸眼澄澈地看向他时,他就像看见了一只满眼都是他的小狐狸,高傲地摇着火红的尾巴,对他低下头,露出柔软的肚皮,让他相信这只小狐狸说的所有话。 其实莲烬在担心什么,叶怀舟都知道。莲烬觉得叶怀舟对他好,只是因为他占了叶崇的身体,借了堂弟的名头。 可尽管莲烬有伪装,但他自始至终都真实地表达着自我。在叶怀舟面前,与他建立感情,让他发自内心动容,让他感到搞不定又放不开,放心托付后背的,始终是莲烬本人。 在这方面,莲从未占了叶崇的好处。 所以即便他是赤鬼,叶怀舟也要救他,叶怀舟捋得清自己的本心是为了什么。 因着太久没说话,莲烬此刻保持沉默,只是呼吸停了好久才想起来,奔腾的脉搏在指尖跳动,传给那个握着他手的人。 叶怀舟感受着那越发急促的脉搏,低头笑了笑,其实莲很好懂不是吗? “别忘了,我可是命外之人,这次这么难的情况我们都度过了,还有危险能让我们害怕?只要在一起,什么都不足为惧。”叶怀舟另一只手搭上莲烬手背,轻轻拍打着,一句又一句劝解莲烬。 终于,莲烬松了口,他知道自己没办法拒绝叶怀舟,“好,我们一起去。”这次我一定保护好你。 “我在天界看到的天杀星很黑,没有光能透过去,或许无光之地就是那样的。去寻无光之地之前,陪我去一趟仙城吧,我想看看大家,顺便打探些消息。”怀舟道。 莲烬点头,只要是怀舟想去的地方,他都愿意一起。 二人在千机洞里又坐了一会儿,决定好好休整一番再出发仙城。 只是两年来,莲烬就没休息过,向来是走到哪里,就在哪里打坐调息疗伤。偌大的千机洞里,竟然找不到一张床。 莲烬从灵戒里取出一个帐篷,虽然修仙之人对外物的需求不高,但他还是拿了帐篷出来,毕竟现在他身边有怀舟了。 一同躺在不算柔软的被褥上,莲烬很快沉入了梦乡。 他本以为复活叶怀舟之后,自己怎么都睡不着,要一直看着怀舟才能安心。可他的身体犹如一根绷得太紧太久的弦,骤然松懈下来,积累的疲倦便找上门来。 在千机三千界与世隔绝,天地之间只有他们,怀舟的存在令他安心。感受着手臂紧贴的温度,莲烬第一次睡得这么沉。 叶怀舟却没睡,他已经睡了太久,也错过了太多。叶怀舟躺在帐篷里,看着阵法台上残存的晶球,又回过头来看着身边人。 莲烬和叶崇有相似的容貌,气质却截然不同。从认识起便从未流露脆弱的莲烬,此时平躺着,眼下有一圈不明显的青黑,睡着的时候眉头也是紧锁的,呼吸沉重。 轻轻把手搭在莲烬头上,不轻不重地用指腹按摩他的头,叶怀舟轻声道:“很辛苦吧?” 他忽然很怀念在鲲鹏仙岛的日子,那时候他们每天只想着修炼、彼此切磋,无忧无虑。他修炼的时候,莲常像初见的时候那样,找一棵树枝粗壮的树躺着偷闲,眼睛却一直偷看他。 每日练完功,他们沿着仙岛的青石路走回听涛阁,莲在他面前话很多,会同他讲很多趣事,那是他最快乐的一段日子。 命运总是出乎预料,叶怀舟摸了摸胸前曾被玄铁长枪贯穿的地方,那里一片平整,仿佛那个可怕的血洞只是一场梦,从未出现过,他只是睡了很长的觉。 他知道北烈锡那一枪出手,必定要见血才肯罢休,他和莲烬之间,毕竟会有一个人受那一枪。当他用叶海剑心替莲挡下那一击的时候,他甚至来不及害怕,他只觉得庆幸,庆幸自己有不错的实力,才能救下莲。 临去时,他又开始担心,担心莲一个人能不能逃走,担心后面会不会还有赤云声那样的敌人要对付莲。说到底,他只是想那个携着春光跃入他窗台的少年好好活着。 很辛苦吧,这些日子。 他终究还是错过了太多。 人各有道,有人心甘情愿赴死,有人拼尽全力求生,都为本心。 ———— 莲烬睡了很久,他睡着的时候,叶怀舟在打坐调息。 死去活来一场,叶怀舟体内灵力紊乱,大道之力的汇入使他经脉重塑,浓郁的生机给予他充沛的灵力,他正好趁这段时间梳理体内凌乱的脉络,同时想办法吸收残存的大道之力。 这个过程十分漫长,三日后莲烬醒来时,怀舟才刚梳理了一遍,只一遍,他的修为便从天境四重连破两级,达到了天境六重,不可谓不惊人。 两人收拾一番,再次检查千机洞内没有错过的东西才离开。从石碑踏出阵法台,重回世间时,莲烬难得有些感慨。两年前他心如死灰来到这里寻找希望,如今心满意足地离开,那曾经无比漫长的日日夜夜,现在看来也不过一瞬间,他已经得到了想要的所有。 朝着参天的石碑鞠了一躬,莲烬向千机神君无声道谢。 海浪朝岸边拍来,似乎是神君对他的回应,有心之人,终能得偿所愿。 “这里和我来时不同,当时千机洞外是一片荒漠,现在却在海边。”莲烬看着眼前雪白的沙滩,嗓音有些沙哑道。 叶泫颔首,受上古阵法影响,九阙天内地势随机变换。 像千机三千界这样的阵法,一日移动千里也不足为奇。他取出当年仙试决赛前一晚喻梵给他的罗盘,“无妨,我们跟着罗盘走。” 两人稍作打扮,莲烬封住奇经八脉,隐藏自身气息。他知道不论过去再久,魔族都会想办法找他。如今没了叶崇仙体遮挡的他,周身魔气充裕,很可能被发现。只有封住奇经八脉,阻止魔气在体内运转,这样才不会气息外泄,除非魔族得到他的新鲜血液,不然,谁都找不到他。 叶怀舟也变换了容貌,隐藏气息,谁也不知道两年之后,九阙天究竟是怎样一番情形。 拂柳在怀舟掌心轻颤,叶怀舟知道这是拂柳剑灵的喜悦,爱惜地抚摸剑柄上的柳枝花纹,叶怀舟想起一事,“莲,你其实会御剑对不对。” 他不信堂堂赤鬼君不会御剑飞行。 莲烬脸上闪过一丝罕见的尴尬,又很快恢复如常,“对,我会。” 叶怀舟轻笑出声,脚底细软的白沙随着他身体的颤抖向下凹陷几分,“当年真被你瞒住了。” 莲烬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按下怀舟手中的拂柳,将他拉向自己,“那这次,换我载你。” 其实仔细想想,小叶也是蛮疯的,劝他的话都没说错,如果只为了本心,真的很容易走极端啊。好在小莲不会让他为难的,小叶不喜欢的事情,小莲一件都不会去做。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0章 第80章 相依相伴 第81章 第 81 章 堂堂赤鬼君,当然会御剑,只是叶崇不会御剑,为了不穿帮,莲烬当然也就说自己不会了,至于别的一些小心思,他绝不会说。 拂柳很不满意地绕着两人飞了几圈,剑身青光大盛地立在红莲之前,腾腾闪烁的剑光昭示它此刻的不满。 红莲在莲烬手中很安静,几乎让人忘记了它也是九品仙剑,也有剑灵,此时难得毫不相让地盛放红光,仿佛在说我不输你。 眼前青红交错,两人相视一笑,叶怀舟伸出手,拂柳便乖乖回到他身边,磨磨蹭蹭地化作柳枝玉环。拂柳走后,红莲还在忘我地闪烁,莲烬瞥了它一眼,红莲便回归了往常的平静。 “怎么载我?”叶怀舟问。 红莲在空中放大,莲烬一跃坐上剑身,单腿曲起,另一条腿随意垂下,红衣劲装衬得他洒脱利落。莲烬本体的长发微微卷曲,扎成高马尾甩在身后,配上他的姿势,颇有一番风流,他拍了拍身侧的莲花护手,“坐这里。” 叶怀舟闻言一笑,脚尖轻点沙滩飞起,缓缓落在莲花护手上。他原先的衣裳已经残破,莲烬给他换了一身白衣,几枝盛放的红梅开在衣摆,使他看上去更加清逸出尘。 待他坐稳,红莲扶摇直上,叶怀舟看着身侧穿过的云雾,扬起一个和煦的笑容。仙家御剑讲究章法,需立在剑身之上,与仙剑灵识合一,他少时便会御剑,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坐着仙剑飞行,倒别有一番趣味。 为了保险,莲烬御剑时还在二人身外施加了隐身术,在空旷的高空疾行,没人能发现他们的踪迹。顺着罗盘指引,二人午后便到了仙城城外。 无论曾经发生过什么,仙城都一如既往的巍峨,万年来都是如此,不为世事变幻而沧桑,永远祥云缭绕,仙气升腾。 两人没有走得太近,御剑停在溪边。如今莲烬恢复本体,不可能通过玄天金甲神将的探查,他进不去仙城。 “怀舟,我进不去,就在这里等你。”莲烬道。 叶怀舟下巴轻点,“嗯,我快去快回。”他又取出许久不用的通灵叶,当年他为防万一,对莲的通灵叶下了秘术,能时刻显示莲所在方位,这才能在仙魔围剿之时及时赶到,“你把通灵叶打开就可以看到我,我要在仙城办点事,日落之前出来。” 眼眸微垂,莲烬低头,眼神复杂,“好,怀舟要平安回来。” 抬手揉了揉莲烬头顶,或许是头发变卷了,更蓬松好摸了,“嗯,一定。” 两人在小溪边分别,莲烬的目光随着怀舟远去而逐渐深沉,他深吸一口气,跃入溪水之中化作一朵不起眼的红莲,在岸边静静吸纳日月光辉。 为防暴露身份,叶怀舟没有御剑,他只身飞上南天门,取出岑庚寅交给他的逍遥宗令牌,神色平静地递给玄天金甲神将,很顺利便通过了检验。 他们是古神留给九阙仙城最忠心,也是最强大的守卫,只不过,也只能守卫南天门,毕竟当时莲烬在云天演武台闹出那么大动静他们也没有反应。 一路畅通无阻,叶怀舟乘着祥云直达鲲鹏仙岛。 一上岛,他便发现了一些不同之处,鲲鹏仙岛上的弟子太少了。当年他们客居听涛阁,与不少逍遥宗弟子打过交道,双方关系一直很不错,今日他来到鲲鹏仙岛许久,一个人都没有见到。 叶怀舟先去了鲲鹏仙殿,以那块逍遥宗令牌求见无极长老。仙殿大门见到他的令牌直接打开了,叶怀舟径直入内。 无极长老坐在高台之上,整个人和两年前一模一样,甚至还胖上不少,“你一上岛我就发现了,果然是你。” 叶怀舟恭敬地冲着无极长老行了一套大礼,当年混战之中,无极长老从未对他们动手,最后还替他们拦住了白鬼君,这份恩情,他无以偿还。礼毕,叶怀舟道:“拜见无极长老,晚辈当年给您添了不少麻烦,实在抱歉。” 无极长老晃晃悠悠地走到他面前,捋了捋刚冒芽的胡子,摆手道:“无妨,你们救过庚寅和小梵,我知道你们是好孩子,当时事发突然,很多事情来不及问清楚,我们派过人去找你们,什么都没找到,你不如同我说一说你和赤鬼君这两年都去了哪里?” 叶怀舟简略道:“当年脱困之后遇上了赤云声,他用召唤术将我重伤,这两年赤鬼君,也就是莲烬,他带我疗伤去了,前些日子伤才好。” “伤好了就好,怪不得当年赤云宗是木崖出头。召唤术乃是禁术,他用在你们身上,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当年围剿回来就听说赤云少主也受了重伤,他们过来闹了一场,原来是因为这番缘故。不过,赤鬼君……”无极长老顿了顿,不知该如何询问关于赤鬼的事。 看着无极长老欲言又止的眼神,叶怀舟道:“长老放心,赤鬼君对仙族没有恶意。当年莲烬借用我弟弟的身体进入九阙天,是进来寻找天元玄珍,顺便躲避魔族追杀。这件事情我们都不知情,才给逍遥宗惹了麻烦。莲烬本性不坏,进来后也没做过坏事,日后若是有我们能帮上忙的地方,我们必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无极长老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孩子,没什么麻不麻烦的,当时仙盟追责,我们只说不知道,他们也奈何不了我逍遥宗。叶家其他人现在还在听涛阁,只不过仙盟认为他们嫌疑太大,不许他们离开鲲鹏仙岛,哎。” 虽然早已料到其他人应该不会有什么事,但亲耳听到无极长老说出他们平安,叶怀舟还是松了一口气,“长老,我此番前来,一是为了向您道谢,多谢当年施以援手,二来也是想同您问一件事,还请您指点一二。” 无极长老拉着他到客座坐下,和蔼道:“你说。” 叶怀舟没有犹豫,将莲烬身怀天杀星命格一事和天元玄珍就是辰镜的秘密一并告诉了无极长老,这是他和莲烬商量好的。 无极长老神色越听越凝重,圆滚滚的脸皱成一团,“竟然是这样,怪不得魔族这些年这么消停,想必就是去找辰镜去了。”他猛地一拍大腿,道:“还没和你说过这两年的情况,你们逃出去后,我们和魔族斗了个两败俱伤,可惜没抓住玄白二鬼。后面仙盟再派仙兵去寻魔族踪迹,什么都没找到,这两年他们完全销声匿迹,所以你看仙城多安静,年轻的弟子都出去修行了。” 怀舟蹙眉,“这样一算,他们寻了两年辰镜,我担心他们会不会已经找到了?” 无极长老也是面色凝重,天元玄珍乃是天地至宝,若是被魔尊得到,只怕人仙两族再无宁日,他揉了揉眉心,“应当没有,天元玄珍没那么容易被得到。不过你说的事很重要,仙盟一直在推测魔族入侵九阙天的动机,如今知道了,也该行动起来。你们的事,我能直接告诉仙盟吗?” 叶怀舟沉默片刻,魔族入侵数量庞大,绝非他和莲烬两个人能解决的,必须借助仙盟的力量,在这件事上隐瞒没有意义,“魔族动机您可尽数告知仙盟,只是莲身怀天杀星命格一事,还请您稍作隐瞒,只说他得知了魔族秘密才叛逃离开,进入九阙天只为躲避追杀。我可以用性命担保,有我在,他绝不会对仙族无辜弟子动手。” 无极长老了然,“叶泫,我说多一些,你要想清楚,天杀星下凡,以杀化解怨念乃是天道,不是他说不想就能摆脱的,最后他终将走向他自己的命运。所谓天道,便是天地秩序,因果循环,没有人能逃脱,这是众生劫难,是天地循环的一环。” 他顿了顿,“我明白你们的顾虑,这件事我可以答应你。我不会动手阻止,是因为我信奉天道,这件事就算不是莲烬也会有别人来完成,无法化解的怨气总归要回归天地之间,落在每个人头上。仙盟得知,不会坐以待毙,肯定会想办法除掉他,你与他一起,只怕没有好下场。” 前辈修者的想法确实与他不同,叶怀舟没有贸然回答,而是仔细思考起了无极长老说的话。仙盟负责维系天地平衡,仙族安宁,在面对天杀星下凡的灾祸时,必定主张铲除祸患;无极长老信奉逍遥宗祖训,遵循天地因果,认为祸患也是天道必然,不干涉天杀星命格走向;魔族贪婪,魔尊甚至想用这危险的命格增长自身实力,要夺取命格助他飞升,也要铲除莲烬。 而叶怀舟呢,他想走第三条路,“长老,晚辈受教,您说的很有道理,可天杀星是天杀星,莲烬是莲烬,他是我的家人,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走向那条嗜血的道路。我不相信化解怨气只有杀戮这一个办法,我想陪着他,试试改变他的命运。” 两年过去,他还是少年模样,风姿卓越,坐着也身姿挺拔,衣摆的红梅与他眉心的朱砂遥相呼应,格外坚毅沉静。他就如同腊月间顶着最寒冷的大雪也要盛放的红梅,有着势不可挡的决心。 无极长老看得愣了,这样的少年意气,也只有少年才能拥有。 第82章 第 82 章 拜别无极长老,叶怀舟直接去了听涛阁。还不到听涛阁,便听见里面吵闹的说话声。 “打不过不要逞强,快快认输!” “我才不会认输!有本事你就破了我的结界,破不了才在这里吵吵!” “当年阿泫能破,我当然也能破,只是不想伤到你罢了。” “你脸真大啊,还和阿泫比,你以为……阿泫?!” 听涛阁外的瀑布旁新搭了一个演武台,镜淅闻和雨沐生正在台上比试,其他人在一旁围观,风见修脸上还挂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不过尘无涯看上去兴趣缺缺,这种场景已经发生了不知多少次,她早已习惯了。雨沐生最先看到叶怀舟,发出一声惊呼,所有人都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来。 叶怀舟定定站在门口,和煦地笑着。 众人抱作一团,连一向沉稳的雪亦情都忍不住红了眼眶。 雨沐生紧紧抱着叶怀舟,有些哽咽道:“阿泫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之前赤云声来逍遥宗挑衅,他说你死在他手上,我当时就不信,你怎么可能会死在他手上!” 待众人轮番表达了一通,雪亦情才忍不住道:“所以阿泫,当年……小崇和赤鬼到底是怎么回事?” 叶怀舟收敛笑意,带着众人走进听涛阁大厅,撇开自己身死一事,同他们简单讲了讲当年发生了什么,他们这两年又做了什么,包括天杀星和辰镜的事,他也一并告知了他们。 “我就说他肯定不是坏人,堂堂赤鬼君想杀我们早就动手了。”雨沐生愤愤道。 “都是因缘际会,他也不容易,你们平安就好。”雪亦情叹了一口气,无论莲烬到底是不是叶崇,与他们共同经历一系列生死冒险的都是莲烬。如今知晓他隐瞒身份的原因,众人都是一阵唏嘘。 “同我说说你们这两年怎么过的吧。”叶怀舟道。 雪亦情无奈地摇摇头,“当年事发之后,我们被带回听涛阁养伤,后来仙盟禁止我们离开鲲鹏仙岛,这两年就一直呆在这里修炼了。” “在哪里修炼不是修炼?仙城仙气充沛,虽然没有那么多机缘历练,修行速度却是外面不能比的,这两年我们的修为提升了很多,都有天境六重了。”雨沐生托腮道,她一向不喜欢打打杀杀,能在听涛阁潜心修炼也挺好的。 “之后你们要去寻辰镜吧?”烛西窗问。 叶怀舟轻点下巴,“是的,我这次回来,是想确认你们是否平安,之后就和莲一同去寻辰镜了。” 说罢,他从寒山玉戒中取出不少东西,一时间屋内仙气四溢,引得众人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这些是莲让我带给你们的,他让我跟你们说声抱歉。” 这些仙宝都是莲烬这些年在千机三千界寻得的,虽然死界凶险,但也并非全无好处,有时也能获得一些奇珍异宝,譬如螭吻的龙珠,莲烬离开死界后也不曾消失,他这些年存了不少,都交给了怀舟。 众人神色都有些动容,当年莲烬用叶崇的身份与他们结识,一直以来虽算不上分外亲近,可也朝夕相处过一段时间,他们都把莲烬当作自己人,这件事不会因为他是赤鬼君的身份而更改。 “阿泫,你告诉他,我们都不怪他。这两年我们想过很多他的事,只要他没杀叶崇,我们都当他是自家人。”雪亦情眼眶又有些湿了。 叶怀舟笑道:“嗯,我也是这么和他说的。” 众人看着眼前这么多仙宝,眼睛看直了,镜淅闻看到一块亮晶晶的宝石,惊到:“这么大的炎晶,真的假的?” 叶怀舟取出炎晶递给他,“就是给你的,他虽然不说,但都念着你们的好,这块炎晶他还特意嘱咐我交给你,说是你肯定会喜欢。” 这当然不是莲烬的原话,他在千机洞把这些东西交给怀舟时,说的是,“这块炎晶亮得晃眼睛,给镜淅闻正好。” 镜淅闻当然也能猜到怀舟美化了莲烬的说法,不过这番话他还是很受用,接过炎晶笑眯眯道:“喜欢喜欢,你替我谢谢他!” 叶怀舟将仙宝给众人分了不少,还是剩下了一大堆,他起身,神色晦暗不明,“剩下这些,还请你们回到叶家的时候,替我交给家主吧。”也算全了这一场养育之恩。 尘无涯抱剑站在一旁,恰好和叶怀舟对视了一眼,问:“你不回去了?” 叶怀舟道:“此去寻辰镜危险重重,我怕自己再受重伤,这些仙宝也能替我偿还一些。”当年身死之际,他心中还有未尽家族责任的遗憾,这些仙宝举世难寻,可以抵去过去十七载家族培养他的花费。只有还清了欠叶家的,他才能安心陪着莲烬去无光之地。 “阿泫别这样想,对家主来说,你平安才是最重要的。”雪亦情不知道怀舟经历的事情,只能这般安慰。 “是啊,我们也跟你一起去那什么无光之地,你别担心。”雨沐生弯着一双杏仁眼,拍了拍叶怀舟的肩。 怀舟轻叹一声,“不,这次只有我们去。” “为什么?我们去了才能帮你们啊,如你所说,天杀星下凡这样的大事我们怎么能置身事外?”镜淅闻语调有些激动。 叶怀舟坚定地摇了摇头,指腹不自觉地揉搓垂下的鬓发,“若是一同前去,我们人数太多,而且你们还被仙盟监视着,很容易暴露身份。”他本不愿这样说,可是他知道,他们不会轻易放弃,只有说清其中弊端才能阻止他们冒险。 众人好一番争执,最后还是烛西窗说:“我们不去才是对他们好。”众人才渐渐冷静下来,接受了叶怀舟的提议。 收好东西,叶怀舟也要离开了,众人将他送出听涛阁,不敢走得太远,怕周围有仙盟的人在监视,只能站在听涛阁门外送别。 “阿泫,你们朝东方去,或许能遇上岑少主,他半年前回来过,说是要去东方历练。”烛西窗叮嘱道。 “好,我知道了。”叶怀舟心头一喜,当年给逍遥宗添了麻烦,岑庚寅作为少主少不了被责罚,他一直对这件事怀有歉意,也想见一见岑庚寅,当面同他说。 “一路平安啊阿泫,我们在这里等你们回来,下次,把莲烬也带回来吧!”雨沐生在门外挥手道别,圆润的杏仁眼里盛满了晶莹的泪水。 叶怀舟朝他们鞠了一躬,转身向外走去,没有回头。 处理好这些事之后,他就不再是叶泫,只是叶怀舟。 长阳西斜在半空,初冬的天气有些凉,太阳照在身上暖烘烘的,一群人站在奔涌的瀑布旁,挥着手,送别一个少年。 离开听涛阁,叶怀舟去了阆风巅,他此次进入仙城就是为了三件事,了解叶家众人和逍遥宗现状,打探魔族消息,购置远行物资。 整个仙城最热闹的集市,如今人也不多,金砖碧瓦之下,不觉冷清,反倒让这里重回仙气飘飘的样子,少了烟火气,多了神圣之感。 这次去寻无光之地,一路上不知会遇上什么,必须做好充足准备。叶怀舟先去买了许多仙药,虽然修行之人能够自愈,但危急关头,疗伤仙药和补充灵力的药物或许能够救他们以命,所以他买了许多。 之后他又购置了不少效用各异的符箓,如今他身上还剩了不少莲烬给他的仙宝,拿来交换绰绰有余。 从阆风巅出来已经过了许久,天色渐暗,怀舟加快脚步离开仙城,在仙城脚下回望那重重叠叠,高耸入云的无量仙岛,心中已经没了初时的惊讶,反倒一片平静。 回到和莲烬分别的地方,叶怀舟第一眼便瞧见了那朵飘在岸边一动不动的红莲,走过去伸手摸了摸花蕊。 红莲的花瓣带着落日的温度,又有溪水的清凉,摸上去分外柔软,叶怀舟摸了半晌,洪濑你都没有动静,“莫不是睡着了?” 一声轻笑传出,他掌心的红莲飞至岸边,化作一个翩翩美男子,他双目含笑,打了个哈欠,“怀舟回来了。” 他这些日子有些嗜睡,过去积压的疲惫后知后觉地找上门,来势汹汹。 叶怀舟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我还是第一次看你的本体。” 莲烬走到怀舟身边,忽然将手伸到他面前,猛地张开,无数红莲花瓣从空中散落,在他面前下了一场花雨。 叶怀舟笑着接了一捧花瓣,足足在掌心堆出一座小山,“好了好了,别下了。” 倏尔收回手,缓缓落下的花瓣后露出一张俊美的脸庞,带着融融笑意。 看了这一场花雨,怀舟想起自己曾经在云海之上看的那场,才发现自己的红莲剑穗不见了,苏醒的这几天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他一时都没想起来,问:“我的剑穗呢?” 莲烬面色一僵,迅速抬头掩饰神色,道:“当年围剿的时候弄丢了,我之后再送你一个。” “弄丢了,怎么会呢,我记得我走的时候还看见它了啊。”怀舟清楚记得当年他闭眼之前还见莲烬拿着剑穗,怎么会不见了?那是莲送他的生辰礼,他舍不得。 怀舟本想再问一问,莲烬却道:“当年去千机三千界的路上太过匆忙,不小心弄丢了,怀舟放心,我一定再送你一个。”捏碎了和弄丢了总归都是没有了,没什么区别,莲烬觉得这不是说谎,故而说得分外自然。 那时生死存亡之间,连命都顾不了了,一个剑穗弄丢了也不足为奇。怕莲太过自责,怀舟道:“嗯,不急。” 嘴上这么说,叶怀舟却不自觉皱起了眉,他好像漏掉了什么。 第83章 第 83 章 两人往九阙仙城外御剑飞了几十里才停下来休息,为防被有心之人发现,叶怀舟特意施法抹去了二人行踪,又在营地外施下隐身咒等术法才安心。 同莲烬简单讲了讲在仙城里发生的事,莲烬再次化作一朵红莲沉眠,叶怀舟则继续打坐调息,吸收体内残留的大道之力。 初冬夜里温度很低,红莲周身火热,在寂静的夜里温暖一方天地。 所谓明月长亮,两年过去,九阙天的月亮还是那般巨大,一如往昔,不为世事变迁转移。弯弯细细的一轮挂在天上,周遭星辰闪烁,一条银河横贯天穹,也不知遥远的星辰之上发生着怎样的故事。 翌日二人正式启程寻找无光之地。 天元玄珍作为九阙天最大的机缘,被取得时诸天震动,轰鸣响彻九天,整个九阙天都有感应。因此,许多人会前去堵截,抢夺天元玄珍,有几位前辈修士历尽千辛万苦寻得天元玄珍后,却没能活着将他们带出去,最后为他人做了嫁衣。 过去两年间九阙天并无异动,这证明魔族尚未得到辰镜,他们还有机会。 向东方前进的路上,莲烬和叶怀舟没有御剑,用叶家独传的身法在地面疾行。御剑虽快,却容易错过地面细节,这次他们必须一处不漏地寻找。 走了十日,一路上没什么事情发生,只有一个小插曲,两人在第三天误入了一座上古穿梭阵法,将他二人传到东陆西南方向的一片海岛上。莲烬和怀舟在海岛上制服了一只海魔乌贼,随后便被传送回九阙天之中。 制服海魔乌贼的过程很轻松,两人战斗时默契十足,对付一只乌贼还难不倒他们。 又走了许久,两人在一条峡谷外遇见了一个有些渊源的女子——连云。 见到他二人现身,连云仿佛早已等候多时一般,看了一眼同行的女子便起身直直朝着二人走来。按说当年他们用了焕颜术,连云应当不认识他们的真容,可连云的反应却好像就是在等他二人。 当年云天仙试,叶怀舟战胜玄阳宗连云,使她止步于第四轮,可观其战斗风格大开大合,应当不是什么坏人,与他们也没有仇怨,故而叶怀舟示意莲烬不动,先看她到底要做什么。 连云还是插着那支檀木素簪,向二人抱拳示意,“两位,此处乃是雌雄关,须得男女同行,我与师妹在这里等了很久,刚好你们也是两个人,不如我们一起过去?” 莲烬和叶怀舟对视一眼,雌雄关他们都知道,这座峡谷关隘内含阴阳,必须一男一女同行才能进入,故被称作雌雄关。若只有男子前往,就会迷失在纯阳气海之中,永不得出。 两人当然可以不过雌雄关,从外围绕过去,可观雌雄关峡谷雄伟广阔,绕路不知道要走多久。 而且叶怀舟还有一个疑惑,“仙友此处不通可以绕路,为何非要等在这里,里面难道有什么机缘吗?” 连云没有隐瞒,“不错,过去雌雄关只是一座有些玄机的关隘,没什么特殊的。但是前不久我在另一处秘境历练时偶然得知雌雄关中央形成了一处阴阳泉眼,能洗髓伐毛,涤秽荡瑕,让人脱胎换骨,我们就是为了这处泉眼而来。” 怀舟有些震惊,他没想到连云竟然直接就告诉他们了,易筋洗髓的机缘换做他人绝不可能轻易告知旁人,这性格与她的剑气如出一辙。 “你为什么不找你们宗门的人?”莲烬冷冷发问。 连云没被他质问得气恼,耐心解释道:“我们是从那处秘境直接过来雌雄关的,身上联络门派的物件之前弄丢了,所以只能在关口碰碰运气。” 与她一道的女子见连云迟迟和他们说不好,也走了过来,取出怀中的玄阳宗金火令牌递到二人身前,清脆道:“我们是玄阳宗直系弟子,没什么必要骗你们,那阴阳泉眼又不是用了就没了,多你们两个人去也影响不到我们。况且进了雌雄关,我们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要害你们,自己不也走不出来不是?” 她这话将利弊分析得透彻,两人也没什么好犹豫的,同意一同前去。 “师姐下次这种事情你就让我来吧,这不是马上就说好了?”女子朝着连云摊开双手,神色娇俏得意。 连云摇头否决了她的提议,“我还是自己来吧,不然下次还是会输给他。” 女子听了她的话,无奈地摇摇头,转向莲烬二人,笑道:“自我介绍一下吧,我是玄阳宗文巧,她是连云。” “在下散修何路,他是我弟弟何进。”叶怀舟道。 莲烬闻言瞥了他一眼,眼底跃上一丝笑意。 “散修?散修好啊,无拘无束的,走吧,咱们进去吧。”文巧伸展胳膊,指引二人一同来到峡谷口。 文巧本想说些什么,想起连云之前说的话,戳了戳连云的肩膀示意她开口,连云才道:“进雌雄关,最好牵手同行,才不容易误入迷雾之中。”说罢,她掌心朝上伸了出来。 叶怀舟倒是没想到这一茬,他长这么大,还没牵过女孩子的手,一时之间还有些犹豫。 “别害羞啊,我们都没不好意思,为了机缘牵牵手而已。”文巧就近拉过何路小兄弟的手想放在连云掌心,一只手忽然拦在二人中间。 莲烬面色不善地看向文巧,他个子高,一眼扫过来文巧立时停了动作,莲烬沉声道:“换其他地方。” 连云对他的眼神浑然不觉,“其他地方不行,进雌雄关的男女必须肌肤相贴,只有牵手合适。” “是啊,其他地方我们也接受不了啊。”文巧抓着何路的手腕顿在半空之中,放也不是,动也不是,只能尴尬地打圆场,心想这何进小兄弟真奇怪。 叶问舟虽然也有些尴尬,但人家两个女孩子都大大方方的,他也没什么好纠结,用另一只手按下莲烬,“莲……云姑娘说的不错,为了机缘而已,小进这没什么,走吧。” 莲烬眸光幽暗,眼睁睁看着叶怀舟牵起了连云的手。 文巧见解决了一个看上去文雅的,松了口气,掌心向上递给何进,“小何,走吧。” 莲烬一言不发地拿起文巧的手,女孩子的手小一些,常年习武,掌心坚实有力,他就像拿着一块木头似的,跟着前面两人进入雌雄关。 雌雄关谷壁陡峭,如刀切一般垂于地面,谷底狭窄,与寻道剑谷干涸的谷底不同,雌雄关谷底有一条幽深碧绿的小河,谷壁上爬满了青苔,抬眼望不见天,只能看见飘渺的云雾。 为防河水中可能存在的不明风险,四人沿着小河边露出的河漫滩行走,狭窄的滩涂上岩石泥水凹凸不平,四人身法都还不错,走起来倒不算艰难。 走出好一段众人都没说话,文巧实在受不了这般安静,忍不住发问:“小何,你们是哪里人?” 莲烬没看她,冷冷道:“专心走路。” 文巧切了一声,感受着掌心几乎没有用力的那只手,深吸了一口气,“你说你长得多好看,脾气怎么这么差,弄得好像我多稀罕和你一起似的。” 嘴上说着,眼睛有些飘忽,一时没注意踩中了青苔,险些摔倒,下意识地拉了一下何进,见何进回头冷冷看她,文巧撇了撇嘴,“你可别误会我对你有意思啊,人家有心上人的。” “心上人?”莲烬问。 这还是长得挺好看的何进小兄弟第一次理她,文巧连忙接上话题,得意道:“是啊,我的心上人可厉害了,云天仙试他可是百强。” “百强而已。”莲烬收回视线,冷冷评价道。 文巧不满地快走几步跟上何进,“什么叫百强而已?这很厉害了懂吗?”文巧本想说你什么名次,但想到他们只是散修,云天仙试里有名气的大多依靠宗门世家,散修很少能跻身前列。眼下他们系在一处,她可不想说得太过惹出麻烦。 莲烬没有回答,百强算什么,仙试魁首才配叫厉害。 “什么是心上人?”过了一会儿,莲烬问。 看他年纪不大的样子,文巧自然将他当作了不通人情的弟弟,眼珠一转,“心上人啊,就是放在心尖上的人啊,就是喜欢的人啊。” 莲烬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怎么叫喜欢?”虽然在魔域的时候,溪渊许他进入藏书阁阅览,他也因此知晓许多不为人知的秘闻典籍,但这些平常的情感,他从来只觉得无用,未曾了解过。 文巧瞄了他一眼,心想这是哪个深山老林里跑出来的散修,连喜欢是什么都不知道,不过看见他那张俊俏的脸,文巧又多了些耐心,“喜欢,喜欢就是……”本想好好解释一番,可开口文巧才发现这些自然而然的情感实在难以用言语表达。 她一边看着脚下的路,一边思索,“喜欢就是心悦一人,你觉得他哪里都好,看见他就觉得开心,看他舞剑觉得他怎么那么厉害啊,但是又忍不住担心他,希望他别受伤。满心满眼都是他,想他好,想他过的开心,想和他呆在一起,想亲……”回忆着自己和心上人的点点滴滴,文巧越说越快,只觉得怎样都讲不尽那样心动的感觉。 “哎呀,我说了这么多,总之,喜欢就是想和他日日在一处,有什么事都第一个想着他就是了。”对着一个陌生小辈讲了这么多,文巧后知后觉有些不好意思,“要不是弄丢了信蝶,我肯定等他来……” 文巧还在不停说着,莲烬却什么都听不见了,从她说喜欢开始,他的眼神始终直视前方,不曾移动分毫。 第84章 第 84 章 “小何弟弟,你有喜欢的人吗?”文巧好奇地问。 一直没有声音传出,文巧以为这个善于倾听的弟弟是不打算回答了,收起耳朵专心看路,莲烬却在这时开口,“按你所说的话,有。” 文巧倒不意外,何进会主动问她什么是心上人,那就说明他有怀疑对象,不过这么寡言的人会喜欢什么人?于是问道:“哦?你喜欢的人是什么样的?” “他哪里都很好,比你的厉害。”莲烬淡淡道,语气之中隐约有些得意。 文巧见他说得认真,更加好奇了,“能进仙试百强的女子我都知道,你说给我听,指不定我还认识呢。” 莲烬摇了摇头,“不是女子。” “不是女子,那就是男子,你说,我肯定也……”文巧自然地接话,后知后觉有些不太对劲,“什么?你说不是女子!” “嗯。”莲烬点头。 文巧倒吸一口凉气,只觉自己吃了好大一口瓜。仙族清心寡欲的不少,修无情道的大有人在,只因这是与大道沟通最快的修行之道。但身在凡尘,少不了七情六欲,故而无法断情绝爱的占了仙族大多数。 男女之间或两情相悦,或结成道侣同修,这在仙族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但两个男子在一起的事确实不多见,或许凡间流传不少话本,但仙族里,这样的情况少之又少,文巧至今也只听说了何进这一起。倒不是因为仙族里没有互相看对眼的,主要还是修行讲究阴阳调和,男子与男子一处,阳气过盛不利于修行。 文巧顿了好一会儿才稳住表情,状似不经意地问:“你怎么发现自己喜欢他的?” 莲烬瞥了她一眼,“刚才你说了之后发现的。” 脚步一滑,文巧连忙快走几步,看了一眼这红衣劲装的美少年,只觉得他甚是语出惊人,每每说出一句都教她要震惊好半晌才能缓过来。若是如他所说,自己不就成了让他断袖的元凶了?这可不行! 但也许是天意不想让她开口,还不等文巧出言“弥补”自己的过错,幽深寂静的峡谷倏尔响起一阵轰鸣,众人脚底的河滩开始轻轻颤抖。 连云和叶怀舟同时停下脚步,侧身紧贴住崖壁,莲烬拉着文巧快步走到他们身边,也侧身做出一样的姿势。 “怎么回事?好奇怪!”文巧小声嘀咕,她面前的溪水已经不复初时清幽,而今诡异的水波阵阵,似乎在昭示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 眼前狭窄谷道上方飘渺的云雾被不知名的力量驱动,变得更加浓郁,一股厚重的水汽袭来,携带着泥土和密林幽深的味道。 怀舟闭眼收回前去探路的神识,偏过头看向莲烬,“不好!洪水来了!”说罢,他猛地召出拂柳插在崖壁上,大喝:“稳住别被冲走!” 没有一丝犹豫,莲烬和文巧取出佩剑插在崖壁之上,连云双目猛地睁大,慢了片刻才做完这个动作。 洪水转瞬而至,拐过前方弯曲的小道,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 雌雄关压制仙法,众人甚至无法召出灵力护体,只能任由突如其来的汹涌洪水拍打向自己。洪水巨浪足有百丈,一眼看不到头,众人身在最下方,受到的冲击也最强,第一波浪头袭来之时,众人只觉被巨锤砸中全身,险些失去意识。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被洪水淹没后,数不清的碎石、枯木被巨浪携着奔流,众人既要保持身体接触,又要握剑稳住身形,完全腾不出手对付这些碎石。 莲烬恢复本体后修为最高,他本想直接去抓怀舟,却感受到文巧死死抓住他的手,一时情急,他忘了还有文巧的事。 莲烬挥手的动作一滞,不知想起什么,改将文巧的手往他握剑的手臂上带,那里方才被一块碎石划破了衣袖,露出了一截手臂,正好可以让文巧握住。 文巧下意识挣扎了一下,她不懂何进在这洪流之中不稳住身形是为了什么,直到被带着摸到皮肤才反应过来,立时会意,松手改抓住手臂。 处理好这些,莲烬才空出手,翻身去寻洪水来前还在他身侧的怀舟。混乱洪流之中之中,众人被洪水冲得向后飘,视物不清,莲烬一只手怎么探都一无所获。 “怀舟!”受雌雄关限制,莲烬传音的范围很小,又找不到叶怀舟,他也不知道这能不能传到怀舟那里。 洪水一时之间没有停歇的迹象,反而愈发汹涌,莲烬单手在洪水中摸索,被奔涌而来的碎石划出一道道口子,血水被湍急的水流冲走,一丝血腥气都没留下,莲烬甚至不能以此判断怀舟是否受伤。 终于,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在冰冷的河水里撞上了莲烬手背,两人立刻翻手相握,莲烬悬起来的一颗心才落回胸膛。 在乱流之中,众人坚持了许久,可洪水丝毫没有平息,怒涛之下,就连莲烬都有些握不住红莲的剑柄。心一横,莲烬传音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们松手,看它要带我们去哪里。” 叶怀舟的手臂也有些发酸,这洪水来势汹汹,滔滔不绝,他们继续僵持在这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不如趁着还有些体力的时候放手一搏。 众人传音沟通一番,赞同了莲烬的提议,同时收回附着在武器上的灵力,取下武器,任洪水将他们带走。 按计划,众人用灵力护住全身关键部位,以防在谷底滚动时撞上岩石或崖壁而昏迷,众人就这样被洪水冲得天旋地转,不知东西南北、上下左右,失去所有方向,只有紧握住的手能提醒他们身边还有人存在。 莲烬听到耳畔滚滚水流中传出“咔嚓”一声撞击,不知是谁撞到了崖壁之上,顾不得隐藏身份了,莲烬将周身魔气调动外放裹住众人,形成一块小小的保护罩,为众人在乱流里提供一层额外缓冲。 到最后,所有人的法力告竭,在乱流里失去了意识,手却死死牵着,谁都没有放开,好在那时他们已经逐渐被冲到了洪水上层,奔流的波涛也逐渐缓和下来。 许久,叶怀舟从河底跃出,水流从他眼睑滑落,睁开眼时,他身边什么人都没有。四下安静,叶怀舟心头一紧,从水中抬手想拂去脸上的水痕再仔细找一找,此时发现不同之处。 一朵火红的重瓣莲花躺在他的掌心,整个圆润的花朵被他下意识用力捏的有些扁了,边缘的花瓣死死缠住他的手指,怎么也不放开。 探查一番,应是莲烬过度释放魔气导致无法维持人形,叶怀舟这才松了口气,安抚地摸了摸莲花的花瓣,拖着它漂浮在水面上,仔细打量起他们现在所在位置。 洪水将他和莲冲到了一方小池之中,池水平静无波,一层薄而淡的雾气弥漫在水面上。这池水乍一看是金色的,抬头才发现那是空中金黄银杏的倒影,银杏叶从树梢落下,铺满了池边的空地,看上去金灿灿一片。 调动周身灵力,叶怀舟只觉得灵力流速比先前更快,体内残留大道之力的吸收速度也变快了,虽是泡在水里,整个身体却暖烘烘的。 他有一个不算大胆的猜测,只不过还需潜下水底探测一番。叶怀舟想松开莲的本体,可那朵红莲铁了心跟着他,怎么都不可能松开缠绕的花瓣。他怕太用力损伤了莲烬本体,只好作罢,任由红莲贴在掌心,一同潜入水底。 拖着红莲游了一阵才到达池底,果不其然,一团小型火山形状的鼓包中央,钱币大小的孔洞里喷射出银白色水流,形成这一座天然泉水。小泉清澈见底,无需施法,叶怀舟就可以在水底睁眼,亲眼见证这一处鬼斧神工的奇观。 越往下潜,叶怀舟越能感受到体内灵力激荡,莲花花瓣也随之剧烈开合,不敢再靠近,他带着莲浮出水面。 一朵红莲从水中浮现,此情此景,引得叶怀舟想起凡间的几句古诗,正所谓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不正是眼前的景象吗? 确认他们是被带到了雌雄关的泉眼,叶怀舟也不再着急,想来他们所在这处应是阳泉,那么连云和文巧就是被洪水冲去了阴泉,应当也不会有事。他如今捧着这样一朵莲花,也没什么心思修炼,游到岸边脱了浸湿的外衣,趴在石壁上数起莲的花瓣。 莲的本体有些地方和凡间的莲花相似,花瓣细长,边角锋利,呈现盛放之姿。但也有不同之处,莲的花瓣特别多,他仔细数了数,足有六十三瓣,重重叠叠,散发清香。 最为不同之处当属莲的花蕊,幽蓝的花蕊和血红的花瓣搭配在一起毫不突兀,反倒多了几分神性,看上去更加圣洁。 那年被魔莲吞噬的时候,痛吗? 食指轻点花蕊,叶怀舟想着想着失了神,下一刻,他掌心的红莲凭空消失,红光一闪,化为一名红衣男子靠在他身边。 本就微卷的青丝沾了水更加卷曲,额发卷出一个不羁的弧度,发尾搭在狐狸眼上挑的眼尾,睫毛带着水珠,平添一分邪魅。红衣紧贴青年精瘦的身躯,勾勒腹部轮廓分明,这是成年男子才有的精健身体。 莲烬抓着怀舟的手臂,湿漉漉的眼尾泛红,呼吸急促,哑声问:“你没事吧?” 叶怀舟手腕被攥得很紧,但并没有疼痛传来,他微微仰头,维持着指尖轻点的姿势,“我没事,你别担心。” 话音刚落,怀舟落入一个湿乎乎的拥抱里,温暖,湿润,小心翼翼。 第85章 第 85 章 他们不是没有拥抱过,在昏暗的五灵洞里,在寻道剑谷的荒原上,在千机三千界的星幕之下,他们都曾紧密地拥抱在一起,可这一次,有些东西似乎不一样了。 似乎是火热的温度,似乎是潮湿的氛围。 怀舟后知后觉他们现在这样衣衫不整地抱在一起有些奇怪,拍了拍莲的肩,“怎么了?” 莲烬动作缓慢地退后,与怀舟拉开一段距离,“没什么,你没事就好。” 如墨的长发披散在叶怀舟身后,鬓边的黑发润湿,贴着颀长的脖颈落入水中,发尾在泉水里毫无章法地飘荡,莲烬默默移开目光。 叶怀舟想起一事,问:“莲,你现在的身体在这里没问题吗?”他担心莲烬身体里的魔气会和阳泉的灵气相冲,一旦两股力量在体内发生冲突,别提什么涤秽荡瑕,甚至有可能伤到本源。 莲烬道:“没问题,阳泉之气乃是天地精纯灵气,不分清浊,我也可以用来洗髓。” 叶怀舟点点头,二人同时闭上双眼,如此良辰仙境,当然最适合修炼了。两人默默调整内息,借着阳泉的灵气修复身体损伤,引阳泉之气入体,在奇经八脉中游走,达到易筋洗髓的效果。 良久,两人先后吐出一口秽气,悠然地靠在泉水边。 “你还记得上次我们这样一起泡泉水是什么时候吗?”叶怀舟仰头看着枝叶舒展的银杏,手肘撑在泉边岩石上,手掌自然垂落在水中。这样悠闲的情景实在难得,他的思绪也被温热的泉水引向柔软的角落。 莲烬一只手肘撑着岩石,另一只手放松地搭在岸边,低着头看不清面容,“记得,进星酒城的前一夜。” 那时候他们还没经历这么多事,完全不熟悉对方,莲烬还恶劣地逗弄怀舟,把他按进了水里。叶怀舟当时只当莲是少年心性,也没同莲计较。那时不想暴露身份,莲烬并没有和他待太久就回了营地。 “想起来仿佛就在昨天,实则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叶怀舟感慨道。 莲烬没有回答,他不觉得那一夜就在昨天,他这两年忙着破开千机三千界,经历了太多事,那样美好的一个夜晚对他来说恍若隔世。两年间他时常回忆,越回忆,越明白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忽然一阵微风划过,莲烬面前荡起一圈水波,几片银杏叶飘飘荡荡地从空中落下,掉落在水面之上。 他听见划水的声音,闻声抬头,一只手刚好伸到他侧脸,从耳畔的头发上轻轻取下一片金黄的银杏叶。那只手指节修长,带着常年不见日光的苍白,离得近可以看清薄薄的一层皮肤下青紫的血管错落。 两人离得很近,近到可以感受到对方鼻尖喷出的温热气体,莲烬盯着怀舟眉心的朱砂出神。 这十几天里,大道之力促使叶怀舟的身体发生变化,两年间他未曾变化的身高、容貌都在不知不觉间成熟起来,将停滞的两年岁月悉数还给他。因此,此刻的叶怀舟轮廓比两年前更加分明,脸颊上少年的圆润褪去,下颌如柳叶锐利,使他看上去愈加清冷高洁。 他果然哪里都是最好的,莲烬如此想到。 靠过来的时候,有一滴水珠恰好溅在了叶怀舟眉峰,被眉毛拦住,此刻才缓缓落下。 莲烬上前一步,微微向下偏头,吻住了那一滴水珠。 世间仿佛静止在了这一刻,莲烬这一吻小心翼翼,蜻蜓点水,只一瞬便退开,轻得仿佛没有存在过,若不是他唇角还挂着一丝水痕,叶怀舟几乎都要怀疑方才的一切只是他的幻觉。 “莲……”叶怀舟弄不懂莲烬这样做的用意,但他知道两个正常的男子不该这样。 “喂……喂,你没事吧?” 一道女声在叶怀舟耳畔由远及近,推搡着他的肩膀终于将他唤醒。 “嗯?”他下意识问。 文巧看着双目无神的男子,心下觉得有些奇怪。她和连云在阴泉休整了许久,直到阴泉之气再起不到一点作用才离开,四下找了一圈寻到阳泉,就见他坐在银杏树下,怎么叫都不答应,她还以为他是来的路上被洪水冲到石头上,脑子撞傻了。 “你弟弟呢?”文巧问。 叶怀舟朝泉水望了一眼,自那眉间一吻之后,他便有些神志不清了,整个脑袋热得可怕,晕乎乎的,自己怎么从水里出来,怎么把衣服弄干了坐在银杏树下的,他全都没了印象。 不对。 叶怀舟揉了揉额头,他想起来了,他是被莲从水里拉出来的,也是莲一点一点帮他烘干了长发,把他放在了银杏树下。 这……是不是哪里不太对劲? 似乎……是莲看他的眼神不太对劲。 他总觉得莲深黑色的眼眸里跳动着会将他吞噬的蓝色火焰,可他并不害怕,只觉得温暖。 看见泉水里飘着的那朵红莲,叶怀舟收回视线时和连云对上一眼,“怎么了,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说话间,他抬手悄无声息地设下一处结界,隔绝结界内外的声音传播。 提起这件事,文巧噌地站起身,指着叶怀舟道:“你说,何进是不是赤鬼君!” 叶怀舟愣了一瞬,旋即明白过来,应是洪水来袭时他们召出的佩剑暴露了他们的身份,“是。”他并没有隐瞒,直觉告诉他这两名玄阳宗女修和赫连枭不同,况且现下只有连云和文巧两人,他们真的对上也不会吃亏。 “果然!”文巧惊呼,她虽然听了连云的话早有猜测,但也没想到他会这样直白地承认。 她们在阴泉苏醒时,连云就告诉她,与她们同行的就是仙试上大出风头,在仙试后闹得仙城不得安宁的两人。连云不愿与魔族为伍,本想在此分开,还是她一番劝导,提醒连云她们能从洪水中全身而退,多亏了赤鬼君释放的魔气护盾,连云才作罢。 “何路和何进也不是你们的真名吧,听云师姐说你是叶家少主?”文巧问。 瞧着文巧的态度尚好,叶怀舟松了一口气,他也不想同她们在这里闹起来,毕竟他们还要一起携手走出雌雄关,“嗯,我是叶怀舟,至于何进……不要叫他赤鬼,你们可以叫他的名字莲烬。” 连云一直站在一旁没有说话,她按下还想说话的文巧,直接道:“他是魔族,你们一道来此有什么目的?” “他是魔族又如何?他没有伤害你们,不必一直拿他的身份来说事。”叶怀舟淡淡道,“没有目的,我们进入雌雄关还是你们邀请的,一切如你们所见,途经此处罢了。” “魔族就是魔……”连云语气冷硬,却被文巧拽了一把打断了,二人对视一眼,文巧对她轻轻摇了摇头,连云深吸一口气,才道:“叶公子,你我当年玄天仙试一战,我观你剑风坦荡,出招磊落,所以后来赫连枭说你拼死救下赤鬼君我是不信的。可看你如今的态度,想来当年之事,赫连枭所说不假,你身为仙族,与魔为伍,不是正道。” 与魔为伍,叶怀舟轻叹一声,他也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与魔族为伍,可即便与魔为伍又如何?不过是他想同行之人恰好是魔族罢了。 莲一路走到今天,始终在天杀星命格的阴霾之下,被命运捉弄得遍体鳞伤。而他,所有人都说他是命外之人,不受天命所控,可过往十七年也始终不得自由,何尝不是命运弄人呢? 既然命运让他们相遇相知,他们就无法忽视彼此,无法眼睁睁看着对方受苦。 可这些话终究不足为外人道。 叶怀舟起身拱手,“连云姑娘,多谢你一番好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我的道,是听凭本心,与他一道就是我的本心。至于这条路是正道还是邪道,我不在意。” “当年与赤云宗和玄阳宗的事,我们彼此或许各有错处,如今早已分说不清。我只能向你保证,他对你们没有恶意,对整个仙族都没有恶意,只要不伤害他,莲绝不会对你们下手。”叶怀舟余光瞥见莲池里沉睡的红莲正在舒展花瓣,似乎有苏醒的征兆,便将手背在身后悄悄收回了结界。 连云见叶怀舟铁了心的样子,也不再开口劝说,毕竟他们也没有更深的交情,有些话只能点到为止。 文巧听了叶怀舟的承诺,面容不再紧绷,眼珠一转,轻声道:“师姐,我觉得赤……那谁不是坏人,你不要想得太绝对了。当年演武场上他也只是伤了围住他的人,没下杀手。而且他在鲲鹏仙岛那么久,逍遥宗的人都好好的,反倒是少主点出他的身份之后才和仙族有了冲突。” 说着说着,文巧的声音小了一些,皱了皱鼻子,“至于我们宗门之间的矛盾我也同你讲过,其实也只是他们和赤云声的矛盾。云师姐你也知道赤云声是什么德行,他们和赤云声起冲突也不足为奇,不能因为这个就说他们坏。” 听了她的话,连云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文巧分析得很有道理,可要她立刻接受赤鬼君没有歹心还是有些为难。 文巧对叶怀舟二人印象不错,哪怕是为着之后要一起离开雌雄关,她也得多劝劝连云,免得她云师姐一根筋,出去的时候和莲烬闹起来不好收场,于是继续道:“我看那谁真没有传闻那么坏,其实还蛮单纯的,进来的时候我就同他说了几句,他就跟我说他有心上人的事情了,你想要真是传闻里那样手段残忍,能和我说这些?” 第86章 第 86 章 女子对感情之事自有一套逻辑,他们久居宗门清修,自然认为所有人对感情都是避之不谈的,多谈便会扰乱道心,有碍修行。 所以会把感情之事随便告诉旁人的,不是文巧这样素来情感外露的,就是对情爱之事全不了解的纯粹之人。 这两种人,都没什么威胁。 文巧这样一说,连云也不在意什么赤鬼君的心上人了,长松一口气,开始愿意相信叶怀舟和文巧对赤鬼君的评价。 不过在场的另外一个人就没这么冷静了。 “心上人?”叶怀舟原本只是平静地听着文巧劝解连云,却听见一个让他心脏漏了一拍的消息,难得露出震惊之色,甚至忍不住提高了语调。 文巧看他震惊的样子,八卦之心熊熊燃烧,“是啊,他自己说的有心上人,叶公子不知道吗?” 叶怀舟瞳孔骤然放大,他虽然对男女情爱之事也不甚了解,但也不是一无所知,心上人是什么他还是很清楚的。 聊起这个,场上原本有些紧张的气氛顿时荡然无存。 文巧想起莲烬说这些事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不好意思,便没当这是个秘密,慷慨地把她知道的都分享给了叶怀舟,期待能从他那里交换一些消息,“真的,赤鬼君说他也是才知道,说那个人哪里都很好,很厉害。” 叶怀舟眼眸一暗,喉头莫名泛起一丝苦涩。 他原以为他们之间不会再有什么秘密,可是心上人的事情,莲从来没和他提起过。 难道他们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莲又是去哪里找了个哪里都好的心上人? 文巧凑得近了些,一手捂在嘴边遮着,小声道:“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我还以为你们关系很好呢,”文巧眼珠一转,“哦,他可能不好意思告诉你,他说他喜欢的人是个……” “你们在说什么?”一道磁性的声音从众人身侧传来。 文巧听见这个声音,立刻闭上嘴,放下手装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虽然她很相信叶怀舟做的承诺,也对赤鬼君的男心上人很好奇,但在赤鬼君背后八卦这件事还是很有风险,她可不想被赤鬼君知道。 “怎么不说了?”莲烬一步步走近,身上的水珠被魔气迅速蒸腾,走到众人身前时,头发和衣服都已经恢复了干爽。 叶怀舟垂着眼没有看他,目光静静落在地面的银杏树叶上。 文巧不敢开口,看见活的,这么高大的赤鬼君,她心里还是有点发怵。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还是连云率先开口打破了寂静。 “你是赤鬼君。”早已得到叶怀舟的确认,连云这句话说得分外肯定。 莲烬本想看看怀舟在干什么,听她这么说,循声看过去,对上一双细长无畏的眼睛,“原来在说这个。没错,我是赤鬼君。” 卷曲的长发背在身后,鲜红的发带在嫩黄的银杏树下分外扎眼,他一袭红衣劲装,眉眼之间染上几分邪气。 两人用眼神角逐一场胜负,不过并未持续多久,莲烬想起了一桩陈年旧事,率先收敛神色。 如今他不是一个人,他不能再给他们招惹敌人了。 “我是赤鬼,是魔族,但我不会对你们动手,你们可以放心。”莲烬平静道。 换作过去,他无牵无挂,或许会说:我就是赤鬼,我是魔族,你们想动手就放马过来,能杀了我算你们的本事。 可现在他不会这样说了,他心甘情愿收起那些沾满鲜血的獠牙,因为有人不想看见他这样,因为他不能给那个人惹麻烦,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连云闻言一愣,方才有一瞬间,她分明感受到了赤鬼君身上的磅礴气息,但他不久就主动收回了,甚至还向她们说了这样一段话。这倒是和叶怀舟的保证如出一辙,连云这才勉强相信他或许真的和传闻之中不一样。 “好,你若是为恶,我绝不放任。”连云道。 莲烬轻抬下巴,“你随意。” 说完,二人便没有再说话。莲烬本想看一看他在干什么,可当莲烬向怀舟靠近时,他后退了一步,后背紧贴在银杏树干上,没有看莲烬,对着众人道:“都吸收好了?我们走吧。” 莲烬感觉有些不对,可他也不知道哪里不对,叶怀舟说话的声音和往常一样,平静温和,听不出多余的情绪,可他就是觉得哪里不一样了。 连云和文巧自然没有异议,四人从阳泉离开,叶怀舟走在最前方打头阵。绕着阳泉走了一圈,叶怀舟才看清此处布局,阴阳泉被那棵高大的银杏树一分为二,阴泉就在银杏树背后,看上去和阳泉没什么不同,只有靠近的时候才能感受到一股轻盈的寒气。 向外走只有一条路,当叶怀舟带头迈上两处泉眼中间的小路,倏尔天地间风云变换,他们一瞬之间从飘渺清泉回到了峡谷之中,只不过,这个峡谷和他们最初进来时看见的那一个截然不同。 若说先前遇上洪水的那片峡谷是隐秘幽静的,那么现在这一处便是荒凉沧桑的。 黄沙漫天飞舞,岩层裸露,刀削斧劈般淡红色的砂岩崖壁垂直于地面,谷底与两侧山崖高差百丈。谷底没有小溪,只有砂石铺成的坚硬地面,倒比原先好走上不少。 “这样的峡谷在西境多见,千万年前,在人魔仙都还没诞生的时候,沙漠里流水经过,侵蚀出这样一片峡谷,后来流水消失,经年风沙吹过,就留下了这样的峡谷,挺神奇的吧?”文巧最不喜欢冷清,这一路上不知道为什么,氛围颇为诡异,她只好从眼前的场景来找话题聊一聊。 他们从阴阳泉出来之后便重新牵上了手,其他三人都对她的话没有什么反应,文巧只能继续大声地自说自话,“谁能想到这么干旱的地方千万年前竟然是被流水塑造的?我反正想不到,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呢,莲烬,你在西境是不是经常见到这种峡谷?” 文巧这个问题勾起了莲烬的一些记忆。 他自从被魔尊溪渊带回魔域之后,前两年大多时间都呆在魔宫之中,在他精神和魔体稳定之后,溪渊亲自带他去了一个地方,那个地方和这个峡谷很像,都深处荒漠之中,炎热干燥。 那里就是魔域的处刑台,在他连话都说得磕巴的时候,魔尊就开始训练他杀人,杀那些魔域的死囚。当溪渊操控着他砍下第一个魔族的头颅时,他再次看见了凡间刑场上那对夫妇的头颅里流出的液体。原来杀戮和死亡,是这种感觉。 那时他还不懂自己在做什么,只是溪渊让他得见光明,许他自由,给他饭吃,他就愿意做溪渊让他做的所有事。 那段日子里,莲烬通过每日的杀戮迅速提升修为,他的灵智也在修为飞升的同时迅速开启,他很快就学会了说话,明白自己的身世。 溪渊特封他为赤鬼君,主掌杀伐,在魔域的六年,每天他都要去峡谷里的处刑台杀很多人。有些是违抗溪渊的魔族,有些是误闯魔域的凡人,有些是潜入魔域的仙族探子。 他就是魔尊溪渊手里最锋利的那把刀,在黄沙飞腾的荒漠里,泼下殷红的鲜血。 若不是后来意外得知了溪渊的真正意图,他或许现在还在魔域替溪渊卖命。 不过这样的峡谷他也只去过处刑台那一处,并不像文巧说的那样经常见到这种峡谷。这些莲烬并不想说,他还在思考方才怀舟到底是哪里不太对劲。 叶怀舟和连云还是走在他们前面,文巧这次说话的声音很大,她为打破尴尬的氛围故意说得很大声,就是希望所有人都能听见。这样说不定就会有人对这个话题感兴趣,所以叶怀舟也听见了文巧的提问。 莲烬似乎没有作答的意思,叶怀舟从自己纷乱的思绪里脱出,他想起千机洞里莲曾同他讲过的旧事,边走边转过身,对文巧道:“玄阳宗地处广袤北境,应当有更奇特的峡谷吧。” 文巧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有啊,我们北境虽然不比西境魔域广阔,但雪景绝对冠绝天下,镜台冰山大峡谷比这里还要壮观呢。” “久闻北境景色壮美,我还没去过,文姑娘能不能介绍介绍?”叶怀舟道。 文巧欣然点头,“你看着年纪也不大,没去过很正常,我就跟你讲一讲我们北境,刚好就从镜台冰山大峡谷说起吧……” 在场三人,也只有叶怀舟在听文巧介绍,时不时还搭上两句,一人健谈,一人善听,二人渐渐竟也真的聊了起来。 另外两人心思都不在这里。 连云始终关注着后方莲烬的动向,面对赤鬼君,她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她虽然清楚莲烬若是想动手不会等到现在,但她的战斗本能还是让她无法忽视一个在她身后的强大魔族。 至于莲烬,从怀舟主动接话开始,莲烬就一直盯着叶怀舟的侧脸,他隐约能猜到怀舟忽然对北境感兴趣的原因,眼尾扬起一个柔和的弧度。 莲烬看着怀舟平直的下颌线,轻薄的嘴唇,挺立的鼻梁,还有那突起的眉骨……眉骨,他不由得回忆起了那个潮湿的吻。 当时他心头有些躁动,从文巧点醒他什么是喜欢开始,他就有些无法控制的躁动,想拥抱那个人,想和他紧紧靠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所以,当那滴水珠恰好溅在怀舟眉峰上时,他情不自禁地吻了上去,吻上了那还有温度的皮肤。 莲烬也知道自己的举动有些唐突。 虽然他从小缺乏教导,但在魔域的时候,溪渊也派了专人规范他的礼仪,从藏书阁的典籍里还有这些人口中,他也算了解这个世界的大多常识,他知道这样做是不正常的。 他不该吻上去。 第87章 第 87 章 可那股难言的躁动由不得他控制,再多不该,他也吻了。 好在怀舟没有怪他,他们分开之后怀舟就像懵了一样,也不说话,就定定地看着他。莲烬被他的眼神看得浑身发热,只当是阳泉的温度太高,他们泡了太久,已经把脑子泡晕了。所以他把怀舟扶到了银杏树下,为他烘干头发,怕自己再做出什么奇怪的事情,化回本体回了阳泉继续泡着。 进来时峡谷幽深,他们走了好几个时辰,出来的时候谷底宽敞一些,四人还是走了好一段路才彻底走出雌雄关。 从那满是风沙的峡谷中走出,回到树木茂密的天地之间,四人都有改天换地的错觉。 “看来我们是从雌雄关的阴关进,阳关出的。”文巧回头看了一眼高耸的峡谷,雌雄关一行有惊无险,他们顺利找到了泉眼易筋洗髓,祛除了体内的秽气,周身灵力更加精纯,算是收获颇丰。 一走出雌雄关,四人几乎同时便松开了手,虽是为了不在雌雄关内迷失,但和不熟悉的人一直牵着手还是十分怪异。 莲烬自觉走到叶怀舟身侧,叶怀舟拱手道:“二位,我们就在这里分开吧。” 连云和文巧对视一眼,一路上连云也打消了不少疑虑,利落地太守抱拳,“此行多谢了。”她说出这话的时候没有半分扭捏,神色从容恳切。 叶怀舟知道她说的是洪水里莲用魔气屏障一事,没有说话。莲烬双手环抱在胸前,“顺手罢了。” 文巧轻笑一声,“谢谢你就收着吧。” 莲烬瞥了她一眼,抬了抬下巴示意自己知道了。 要表示感谢,总得拿出些东西来,干巴巴地说显得太轻,连云想了想,仙器灵丹他们应当不缺,刚好她有一个消息可以告诉他们,于是对二人道:“我想起一事,岑庚寅是你们的朋友对吧?” 骤然听见友人的名字,叶怀舟惊喜地看向连云,“是,连姑娘有他的消息吗?” 连云点头,“我们在得知雌雄关泉眼消息的那处秘境里遇到过他,听他说,他要去找无光之地。” “无光之地!”叶怀舟惊讶道,岑庚寅是怎么知道无光之地的? 连云只当他是疑惑,解释道:“嗯,我们和他在秘境里遇到了,本想和他一起来雌雄关,但他说自己急着去找无光之地,就没和我们一起。不过我们也没问他无光之地是什么地方,只知道他朝东边去了。” 叶怀舟冷静下来,“好我们知道了,多谢。” 文巧补充道:“叶怀舟,我觉得你们应该不坏,就跟你们多说几句。自两年前云天仙试之后,整个魔族在明面上销声匿迹,但我们这两个月来多次发现魔族气息,他们从来没有离开过九阙天,你们行事还是小心些吧。” 他们并不意外,没有得到天杀星命格和辰镜,魔族绝不会离开九阙天。叶怀舟点头,“我们知道,也许不久之后,东边会有一场大战,你们若只是为了历练,最好离东方远一些。” “好。”文巧没有追问叶怀舟为什么会这样说,有些事情知道得越多,麻烦也就越多。 “后会有期。” 四人在雌雄关谷口分别,叶怀舟和莲烬继续朝着东方而去。 走出好一段,那诡异的异样感始终挥之不去,莲烬敏锐地察觉到叶怀舟似乎不太开心,问:“怀舟,你怎么了?” 叶怀舟没有看他,保持着前进的姿势,指尖揉着鬓边长发的发尾,“没事。” 莲烬眉尾一挑,不对,就是这里不对,怀舟平时不管怎样危机的情况,只要同他说话都会看着他的眼睛。可是今天,从和那两个女人说过话之后,怀舟就再也没看过他的眼睛。 “是不是那两个女人和你说了什么?”莲烬问,他记得自己醒来的时候听到他们凑得很近,说话声音也很小,连云那么确定他是赤鬼君,不知道是不是和怀舟说他是魔族的事情。 可怀舟未曾在意过他的身份,他们到底说了什么? 又或者,不是那两个女人说了什么,是更早之前的事? 难道怀舟很介意那个吻? 叶怀舟下意识想否认,可他想起两人之间的承诺,最终只道:“和她们无关。” 见怀舟不想说,莲烬也不想逼他说,只能放轻动作,紧紧跟在怀舟身后。 二人行至太阳落山,一路上都无事发生。 今日运气不错,他们在天还没黑透的时候路过了一处道观,欣然决定今晚就在里休整。 这道观制式古朴,看上去很有些年头了,叶怀舟打量一圈道观墙上雕刻的壁画,推断这应是上古时期,九阙天封禁之前住在此处的仙民为仙城里的神君修建的。 像这样的道观,上古年间九阙天里到处都是,只不过现在还留下的已经不多了。这座道观用极为珍贵的陈檀木修建,万年过去也不见腐朽,反而透出一股岁月沉淀后的古朴。 叶怀舟简单检查了一番,这座道观荒废已久,无人居住,今晚在这里留宿还是比在野外来得舒服些。他走到道观中央,施法设下结界以免气息斜路,一番动作下来,他才发现莲烬一直站在自己身后。 两人猝不及防地对上视线,莲烬率先挂上笑容,叶怀舟却挪开了视线,问:“怎么不去休息?” 莲烬上前几步,走到怀舟身前,抬手捏住他的衣领,“你衣服乱了。”说着,低头仔仔细细地将怀舟的白衣理顺,像是理着世上最繁复精致的衣裳。 叶怀舟没看莲烬,莲的手碰到他衣襟那一刻他浑身都僵了,半晌才后知后觉地想推开莲烬,最后却只是从莲手里抢回自己的衣领,“我自己来。” 莲烬感受着指尖尚未消散的力道,只觉得心底泛起一股凉意,像被人从头泼了一盆凉水。 叶怀舟侧身挪了一步,和莲烬拉开距离,轻声道:“莲,你有没有事情瞒着我?” 若是进雌雄关之前,莲烬可以发誓没有,他已经把自己过去的所有事都告诉怀舟了,没有一丝一毫的隐瞒,可是现在他却不能心安理得地说没有,因为…… 耳根泛上一点红,莲烬只能如实道:“有。” 怕怀舟多想,莲烬立刻补充,“但是我绝对不会伤害你,这件事只是……” 他还没想好怎么解释这件事,叶怀舟直接打断了他,“没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我们说过不对彼此说谎,这样就足够了。” 看着莲绯红的耳根,还有他头上飘扬的赤红发带,心头涌上一阵酸楚。 一直以来,莲的表现都太过成熟强大,虽然偶尔言语上过激,但行动上都很有分寸,这让他并没有为人兄长的实感,他都忘了,莲比自己还小半岁。 来这里的一路上,叶怀舟的心情从最初的纷乱逐渐平静下来,他有些自责,现在的问题不能怪莲,是他做兄长做的不够好。 莲为人时未受教导,进了魔域也不通世俗之事,想来他并不明白某些行为的含义,比如吻,这样的行为不该发生在两个成年男子之间,更不该发生在兄弟之间。 莲就像只未经世事的小狐狸,吻他的眉峰对莲来说,也许和拥抱没什么区别,只是他示好的一种方式。 可是莲可以不懂,但叶怀舟不能不懂,他身为兄长,必须告诉莲兄弟之间的界限,他不能不清不楚地放任。 更何况,莲还有心上人,这样就更不合适了。 他尊重莲的秘密,他也必须承担起兄长的责任,两人既然决定同路,那他就必须引导好莲的行为,教会他过去不懂的东西。 莲烬能感受到叶怀舟身上的气场发生了变化,他说不上是好还是不好,只觉得有些东西似乎离他更远了,侧身想拉怀舟的手,“怀舟,我不会对你说谎,那不是什么秘密,只是现在时机不对,你总有一天会知道的,我会亲口告诉你。” 叶怀舟稍微抬起手,莲烬只抓住了他的手腕,轻声道:“嗯,我明白。”稍稍停顿,他拍了拍莲烬的手背,“对了,你还是叫我哥哥吧。” “为什么?我叫你怀舟不好吗?” 自叶怀舟复活之后,莲烬就不想再叫哥哥了,当时他并未细想,只觉得那是叶崇能叫的称呼,他本就不是怀舟的弟弟,他是能保护怀舟的人。 现在想来,也许他只是潜意识里就不想只做怀舟的弟弟。 这一刻,莲烬不再羡慕叶崇,他反正不是怀舟的亲弟弟,他可以喜欢怀舟,可以爱怀舟,可以亲吻怀舟。 这样算来,他不是叶崇也很好。 叶怀舟淡淡道:“没有不好,只是我没听习惯而已。” 莲烬凑上前去,几乎贴在了怀舟耳边,“怀舟,怀舟,我多叫你几次你就习惯了。” 两人离得太近,莲烬说话时的吐息全部打在叶怀舟颈侧,带来一阵酥麻,叶怀舟触电一般猛地退开,忘记了莲烬还攥着他的手腕,整个人被反向一拽,跌向莲烬怀里。 莲烬也被他的激烈反应吓了一跳,立刻松手扶住他,关切地问:“怎么了?” 摸了摸侧颈,叶怀舟抿唇垂眸,按下了侧颈的酥麻,“莲,我们是兄弟,说话的时候不用靠这么近,这样,”他斟酌了片刻用词,“这样有些奇怪……不好。” 莲烬的动作登时一愣,“好…”他说着收回了手。 叶怀舟觉得自己这样说有些伤人,可他本也不擅长处理这些,除了这样,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同莲保持好距离了。所以他路过莲烬的时候,还是抬手拍了拍莲的背,暗示莲自己并没有放在心上,便去了内殿静修。 叶怀舟没注意到,从莲烬身边走过后,莲的一张脸血色尽退,比重伤时还要惨白。 第88章 第 88 章 88 进了内殿,叶怀舟并没有立刻休息,今天在阳泉里泡了许久,并不疲乏,只是夜里不好赶路,才驻足休整,他暂时还没办法静心打坐,索性好好逛一逛这上古道观。 方才叶怀舟就觉得道观墙上的壁画有些眼熟,如今仔细打量一番,还真让他看出了玄机。 陈檀木是上古巨树,长成的陈檀木数十名成年男子一起才能环抱一圈,砍下来做墙体不用拼接,完整一片便足够,在上古年间用得很多。 壁画直接雕刻在陈檀木之上,年岁太过久远,有些刻的浅的地方已经斑驳脱落,被岁月磨损,看不清雕刻的痕迹。 壁画最下方有几十个小小的人形画像,做着仰头的样子,一颗颗大小不一的圆点分布在墙面最上方,占了壁画大半的位置。 叶怀舟伸手覆在圆点之上,感受着它们分布的规律,试图拼凑起脱落的部分。 莲烬进来的时候正看见这一幕,本想直接进内殿,最终还是凑了过去,“这有什么吗?” 叶怀舟早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回身退了几步,走到能纵观壁画全局的地方,指着壁画道:“你看这壁画像什么?” 莲烬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仔细看了一会儿,确认自己从没见过类似的画像,直到凝视一颗圆点的时候心头一动,“似乎是一幅星宿图。” 叶怀舟点头示意,“不错,我最开始也没觉得有哪里不对,也是刚刚才想起来,这和星酒城里的东陆观星图很像。” 东陆观星图莲烬当然知道,不过那日星酒城祭神巡游时他在阁楼上坐着,并没看见星车上画的东陆观星图长什么样。 叶怀舟继续道:“据传东陆观星图里蕴藏大道奥秘,起初我以为只是一个让仙民拜神的说法,但我去过天界,如今再看这幅图,才觉得传闻似乎有些道理。” 他引着莲烬走近几分,摸着雕刻的纹路道:“其实这里雕刻的星图和星酒城的东陆观星图并非完全一样,这里的应当是万年之前众神还未成立天界时的星宿分布,星酒城里的大概有所修改,和万年前有些差别。” 知晓此事重要性,莲烬收敛心中纷乱复杂的思绪,仔细打量起这幅古老的星图,“所以,所谓观星图,说的是上古众神观星记录下来的星图。” 叶怀舟颔首,“不错,这下面画的小人应当就是上古诸神。” 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召唤,莲烬也把手搭在了凹凸不平的刻痕上,拂过一颗又一颗代表星辰的圆点,在摸到左上角一颗孤零零的星星时,异象出现了。 莲烬周身魔气尽数从他指尖传入壁画之中,原本沧桑破败的灰暗壁画忽然绽放出炫目光彩,一颗颗星辰从壁画中飞出,闪烁着微光漂浮在空荡的内殿里。 整幅壁画都好似活过来一般,将两人带回万年前众神观星的那个夜晚。 那时,众神都尚未飞升,只是一个个有大修为的能人。 他们在东陆各地,目睹了这一场史诗奇观。 整个苍穹被一分为二,一半是浑浊厚重的黑,一半是洁净轻盈的白,天地间二气失调,诸天重归混沌。 宇宙间最为璀璨的一百零八颗星宿高悬于天,吸收了这场混乱中游离在天地之间的大道之气,意外地和大道法则联系在了一起,甚至有星宿生出了灵智。 那时的凡间还没有神,大道法则太过玄妙,没有人能悟出其中分毫。 好在一百零八星吸收大道之力后,星位也随之发生了变化,于苍穹之上具现出大道法则,凡间有灵性之人通过观星,逐渐能参悟宇宙大道。自此逐渐有人飞升成神,获得了世间最为强大的力量,凭借这股力量,上古诸神平息了天乱,世间终于重归安宁。 一切动乱的根源都是不平衡,人体内阴阳之气不平衡会生病,仙魔体内气息不平衡则会修为停滞,天地阴阳之气不平衡则会导致天乱。 上古众神以参天之力找到了天地间动乱的源头,平衡阴阳,才结束一场天乱。 万年间,天乱时有发生,好在诸神设立天界,总能在天乱殃及凡间之前将其扼杀在摇篮之中,维系着天地万物的平衡。 回到万年前那一夜,一切变故的起点,两颗星宿纠缠在一起,其中更大的那一颗骤然爆发出足以照亮黑夜的红光,吸引所有人开始观星,自此开起了诸神飞升的时代。没有人注意到,最后那红光并没回到大的那颗之中,而是尽数没入了另一颗星宿之中。 幻象随着那红光的逐渐消散而收回壁画之中,莲烬和叶怀舟才回过神来,二人对视一眼,眼眸之中尽是迷茫。 莲烬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指尖,此时他体内没有一丝魔气,想来都被壁画吸去生成幻象了。他沉默地捻了捻指尖,方才红光没入星宿之中时,他清晰感受到了体内深切的共鸣。 “最后那颗,应当就是天杀星,我感受到它的气息了,闪光的那颗我不知道,只能感受到红光似乎是杀戮之气。”莲烬仔细回忆着方才看见的画面,信息太少,他也没什么头绪。 叶怀舟又仔细对比了一番壁画和星酒城的东陆观星图,走到内殿门口看向繁星闪烁的夜空,掐指沉思计算,回头才道:“我推演了一下,最初闪光的那颗应当是天罡星。” 莲烬皱眉,“天罡星也是主掌杀伐的星宿,方才那一幕似乎是天杀星故意想给我看的。按说诸天星辰各司其道,能与天地共生共存,不会出现变故,看样子应当是万年前那场天乱时发生了意外。” 叶怀舟有些担忧地看着莲烬,“没错,我上天界时,亲眼见过天杀星,你和我说过谷灵的话,当时我就觉得有些奇怪。 一百零八星宿里,天罡星和天杀星都主掌杀伐,天罡主天命正统杀伐,其杀戮之气乃是天命赋予,浩然威严。 而天杀星主掌的则是原始的混沌杀伐,更加嗜血野蛮。星宿之间互相也有制衡,同掌杀戮的天罡星怎么会让天杀星的杀戮之气积蓄不散,最后失控到要下凡化解?” 天罡星身为北斗第七星,对诸星有控制之权,天杀星处理不了的杀伐之气,正统杀道的天罡星不可能视若无睹,怎么会让事情发展到天杀星“熄灭”,要下凡化解的程度? 莲烬回忆那猩红的光芒,他似乎抓住了一根很细的线索,“怀舟……我有个猜测,也许是万年前诸星吸收天道法则的时候,天罡星的杀戮之气不受控制地爆发了出来,最后都被天杀星吸收了,导致天地间的它们主掌的杀戮之气偏向无序混沌,最后才变成今天这样,用杀气化解杀气。” 幻象中的事情,到底是身怀天杀星命格的莲烬感受得更清楚,叶怀舟思索一番,“很有可能,只不过信息太少,我们也只能推测。” 莲烬的眉头皱得很紧,从他第一次见到鲜血开始,身体最深处就有一股无名的冲动,他觉得轻松,觉得快活,在魔域处刑的那七年,每一次挥动屠刀,他都能感受到日益增长的杀意。 会不会有一天,他将完全被杀意吞噬,成为天杀星万年杀气的载体呢? 到了那时,他是莲烬还是天杀星? 他还能…… 看着莲烬紧锁的眉头,叶怀舟知道他在想什么,下意识地想伸手揉一揉他的头发,抬到半空,兀地停了动作,改为轻拍莲烬的肩头,“别担心,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陪你一起面对,你不是一个人。” 方才不敢看怀舟的眼睛,莲烬一直是微微偏着头,不敢直视,听了怀舟这话,他回过头与他对视,此时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过去两年里,他常有两个念头,两个截然相反的念头。 看着叶怀舟的“尸体”时,莲烬希望自己和叶崇一起死在同一天,这样怀舟就不会遇见他,不会被他欺骗,不会失去生命。 他应该做最耀眼的人,站在仙试台上,做万众瞩目的魁首,平安、顺遂。 而不是被他连累,成为魔族同党。 有时,他又会想,自己真的是叶崇就好了,他和叶崇同年同月同日生,也许他本该是叶崇的,只是投胎的时候走错了路,他本就该是怀舟的弟弟,是怀舟的亲人。 这样,怀舟也不用遇见莲烬了。 对怀舟来说,不论怎么遇见莲烬,都是一场祸事。 此刻,莲烬看着活生生的叶怀舟,心里再次涌现那两个已经被他想过无数遍的念头。 命运还是待他不薄,让他能遇见怀舟。 对他来说,不论怎么不想连累怀舟,他都已经连累了,不得不承认,遇见怀舟就是他最大的幸事。 理智的他说,不能连累怀舟。 贪婪的他说,有人陪着一起,真的太好了。 想抱住他,感受他们都还活着的体温;想亲吻他,让他知道自己的所思所想;想告诉他自己的喜欢,想和怀舟永远在一起。 可是他的这些纠结都没意义了。 因为怀舟不要他的喜欢,不要他的爱,怀舟只要他做叶崇,只要他做弟弟。 终究到了今天,还是他占了叶崇的。 良久,莲烬才压住心头涌动的酸涩,“好。” 他只能如此说,他怕多说一个字,爱和喜欢就会从齿缝间溢出来,他不想怀舟感到奇怪,他不想怀舟不舒服。 因为他的贪婪,他或许永远无法推开叶怀舟,他只能在心里承诺,不论发生什么,永远守护怀舟。 离开时,两人同时看了一眼那古朴陈旧的壁画,万年前古人抬头看见的星空被仔细记录下来,在万年后,给了命定之人无尽的感悟。 第89章 第 89 章 翌日清晨,叶怀舟从识海苏醒时莲已不在内殿之中,他稍整衣冠,离开殿内。 路过壁画时他多看了两眼,希望能记住更多细节,说不定还有重要的信息被他们遗漏了。 莲烬站在殿外,面色不大好,眼底还有一圈淡淡的青黑,他靠着柱子站着,叶怀舟走出来的时候都没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你在这里站了多久?”叶怀舟看着他的脸色,像一整夜都没有休息似的。 昨夜他心里也有很多事,但他体内残存的大道之力越来越稀薄,必须抓紧时间吸收,所以还是强迫自己进入识海修行,对莲什么时候离开的内殿一无所知。 莲烬只是摇摇头,“没多久,心里有事静不下来,我们走吧。” 昨天看见的画面确实很震撼,天杀星命格就是悬在他们头顶的剑,无法忽视。 叶怀舟也不知道说什么,这个时候说什么好像都没用,他只能再拍了拍莲的肩。 二人继续向东方走,从九阙仙城出发开始,他们已经走了十余天,算起来,也应该接近东方边缘了,继续走下去还不知道会遇到什么,两人心里都沉甸甸的。 一路无话。 九阙天里大部分地方都和外界季节相同,此时正值初冬,东方有些地方已经开始飘雪,第一颗砸在叶怀舟头顶的时候他还没留意,直到有一片砸在他的睫毛上挂着,他才意识到这是雪。 可是他一点都不冷,叶怀舟看了一眼身侧,果然是莲散开了一道结界,隔绝了结界外骤降的温度。 “不用开结界,这点寒气不算什么,你省点体力。”叶怀舟担忧道。 莲烬自然不肯,“无妨,耗不了多少法力。”他体内自含业火,本就不惧寒冷,在怀舟身边设一个结界确实耗费不了多少魔气。 不过没等叶怀舟再劝说,莲烬忽地收起了结界,敛去周身气息,拽住叶怀舟往旁边草丛一躲,隐身咒悄无声息地覆盖在二人身上。 没问为什么,叶怀舟也收起了周身气息,他也感应到了让莲停下来的气息。 是一队魔族。 领头的戴着一张白蛇恶鬼面具,身后跟着几个戴着白色恶鬼面具的人,谨慎地停在了这片区域。 莲烬传音道:“他是白鬼手下的鬼将白蛇,擅使毒。”他在魔域的时候和玄白二鬼打过交道,和他们手下的鬼将也打过照面,但也算不上多了解。 白蛇四下打量一圈,鬼面具遮住了他脸上的神情,“有人来了这里,气息却消失了,给我再仔细找找。” 一个身量高大的魔兵上前,“白蛇大人,阵法没有波动,说明这里没有仙族,许是哪个不长眼的不小心暴露了气息。” 白蛇微微侧过头瞥了他一眼,“我说让你们找就去找,若是我魔族子弟,怎么会藏起来不敢见人?不要废话,给我找。” 再也没人敢说话,循了他的吩咐四散,仔细搜寻起来。 叶怀舟被莲烬的手臂压在草丛里,两个人贴得很近,近到莲呼在他耳畔的鼻息让他浑身一片酥麻。他肩头被莲捏住的地方,骨骼还能感受到莲食指上灵戒的坚硬。 雪还在下,不过二人头顶有树木遮挡,落下来的雪不多,不会暴露他们所在的位置。 一只手掀开了他们面前的草丛,是那个高大的魔兵。 其实莲烬和叶怀舟都不是很担心,这里的魔族都不是他们的对手,之所以藏在草丛里只是不想打草惊蛇,想看看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所以当那高大的魔兵走到他们旁边的时候,莲烬已经掐好了剑诀,一旦被发现,红莲就会立刻刺穿白蛇的脖颈,然后将这里的魔兵扫荡一空。 那魔兵高大的身影在二人身上投下一片阴霾,就在二人都以为他发现了自己的时候,那魔兵却与他们擦肩而过,动作很大地四下摸索,偏偏就是摸不到他们的所在。 二人不动声色地对视一眼,莲烬传音道:“这个魔兵有古怪。” 叶怀舟道:“他应该已经发现我们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上报,我们等他们走了跟上去看看。” “好。” 一番搜查无果,疑心深重的白蛇也只能作罢,带着一群魔兵离开了这里。 良久,确认他们已经走远,二人才从草丛里起身,叶怀舟抖了抖衣摆沾上的杂草,一只手忽然停在了他的眼前。 这只手骨节分明,食指上戴着一枚雕着莲花纹样的银白色的戒指,透明空间宝石在阳光照射下分外闪耀,晃得叶怀舟眯了一下眼睛。 “怎么了?”叶怀舟不解地问。 莲烬低头收回手,“你眼睛上沾了雪。” 叶怀舟自己伸手将睫毛上的雪拂去了,冰冰凉凉的,一触即化。 “走吧。”两人谨慎地跟在白蛇带领的魔兵之后。 叶怀舟想起莲那只伸到他面前又收回的手,心中一片酸涩,这两天两个人只有面对大事的时候才能正常沟通,其它时候两人中间就像隔了一层说不上来的东西,叶怀舟觉得是他说的话不对,是他搞砸了。 可是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想来他这个兄长做得真是不称职,等这次白蛇的事情结束好好跟莲谈谈吧。 雪越下越大,渐渐在山上堆积起来,伴着大风,给枯败的树枝镀上一层银霜。 这座山里应当有魔族设下的阵法,能感应仙族的存在,所以叶怀舟没有给自己施术保暖,只是加快体内灵力周天运转的速度,借此让身体暖和起来。 莲烬悄无声息地把手放在了叶怀舟手腕上,隔着衣服将剔除魔气的精纯法力注入怀舟体内,他的法力属火,立刻便让怀舟温暖了起来。 “谢谢。”叶怀舟道。 “没有。”莲烬摇了摇头,心头一阵刺痛,甚至有些愤怒,什么时候他们之间也要说谢谢了? 是什么变了? 跟了好一会儿,白蛇才带队停下来,和一名戴着黑色犀牛面具的鬼将汇合,不知在说些什么。 两人离白蛇所在位置足有百米,他们没有解开隐身术,倒不担心气息暴露,坐在一片空地上等待。 “那牛头面具是谁?”叶怀舟问。 莲烬稍作思索,他离开魔域有些久了,才想起这人的身份,“他应该是我离开魔域之后从玄鬼手下升上来的,我只记得他是黑犀,有移山超海之力。” 叶怀舟道:“他们聚在这里应当有所图,但这里怎么看也不是无光之地,玄白二鬼也没出现,这里的东西应该不算特别重要。” 莲烬点点头,“方才在我们面前搜查的那名魔兵看样子能感应到我们的方位,说不定他自己会来找我们。” 叶怀舟道:“嗯,我看他总觉得有些熟悉,等他来了就知道他的身份了。” 两人决定在这里等上一等,那个魔兵要是认识他们自然会找出来,若是没有,他们便找机会抓一个魔兵过来审问审问。这次既然撞上了,总要从他们口中探听出一些魔族动向,才好为后面的行动做准备。 他们猜的不错,那名高大的魔兵趁着夜色溜出了魔族驻扎的地方,直奔他们藏身的地方而来。 莲烬果断地撤下了自己身上的隐身术,直接在那鬼将面前现了身。 “你是谁?” “果然是你!” 两人声音同时响起,莲烬眉头一皱,“你认识我?” 那名鬼将离得近了些,身量竟然和莲烬差不多,他左右张望了一圈,“当年云天仙试,我让你不要冲动,你却故意放狠话,将我击晕,怎么不下杀手?” 莲烬呼吸一滞,“你是岑庚寅?” “不错。”那人取下脸上的恶鬼面具,露出一张潇洒帅气的俊脸,“那你又是谁?叶崇还是赤鬼君?” 莲烬垂眸,“我确实是赤鬼,你也可以叫我的本名,莲烬。” 见到来者是岑庚寅,莲烬也撤下了罩在叶怀舟身上的隐身术,叶怀舟的身影从虚空中浮现,两人视线相对,皆是眼睛一亮。 岑庚寅激动地走到叶怀舟面前,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激动道:“好阿泫,我就知道你没死,我就知道!” 叶怀舟拍了拍岑庚寅的背,“庚寅兄,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当年赤云声突袭他们时设下了屏蔽结界,应当没人知道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才是。 岑庚寅松开叶怀舟,眼眶都有些红了,“我醒来得晚,那个时候长老和其他前去围剿的人都回来了。我听说赤云声了受重伤,去看他的时候他亲口告诉我,说他已经杀了你。这我当然不信,他怎么可能杀得了你?” 叶怀舟只能苦笑,“他当时用了召唤术,召唤出北烈锡的法相,确实重伤了我。” “召唤术?!”岑庚寅面露震惊,逍遥宗对召唤术也有记载,只不过不合天道,历来逍遥宗都没有使用过,他道:“赤云声竟然用召唤术对付你们,怪不得他那么肯定自己杀了你。” “庚寅兄你怎么会在这里?”叶怀舟问。 岑庚寅没有作答,他看向莲烬,“这件事先不急,你们没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当年事发突然,起初岑庚寅怎么也不愿相信叶家那个不善言辞的叶崇就是赤鬼君,但后来的一切都证明确有其事,岑庚寅再不愿意也不得不相信。 莲烬和叶怀舟相视一眼,当年的事,他们确实欠岑庚寅一个交代。 “对不起,”莲烬道,这还是他第一次给外人道歉,“我确实是魔族赤鬼,当年我从魔域逃出,被追杀到临沂城外,恰好遇上叶崇身死,便借了他的身体躲避追杀。后来一路借着叶崇的身份进入九阙天,确实对你们有所隐瞒,给逍遥宗造成了很多麻烦,抱歉。” 第90章 第 90 章 天杀星的事知道的越多越危险,牵涉太多可能危及性命,莲烬还没决定好是否要将这件事告诉岑庚寅。 “你进入九阙天是否为了谋害仙族弟子?”岑庚寅问。 “除了和赤云宗打了一架,其他没有。”莲烬如实作答,他进入九阙天本就是为了寻找辰镜,对仙族的死活他并不在意。 “好,我信你。”岑庚寅痛快道。 他这两年一直在外游历,知道当年这两人朝东方逃走,他便也朝着东方游历,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找到他们,问清当年的真相。他就是不愿意相信莲烬真的如他人所说,是为了一些阴谋才潜伏在鲲鹏仙岛上,岑庚寅相信自己的眼睛,相信自己在那两个月里看到的“叶崇”。 “所以庚寅兄你怎么是这个样子在这里?”叶怀舟问。 岑庚寅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这身魔族衣裳,没心没肺地笑了笑,“当年的事情平息之后,我猜测魔族不会放弃,他们的目的应当不止莲烬一人,便决定离开仙城搜寻魔族踪迹,顺便找找你们。” 无极长老告诫他要顺势、顺时而为,他有强大的力量,自然不能一直呆在仙城里贪图平安。既然魔族大张旗鼓地有备而来,一定还有他们没发现的阴谋,他便决意离开仙城,亲自找出这个秘密。 “大概半年前吧,我游历的时候遇到了白蛇的队伍,机缘巧合之下杀了一个魔兵,便借了他的身份潜入魔族之中,伺机窥探消息。”岑庚寅展开双臂向两人展示自己的造型,神色颇为得意。 “你们今天真的很险,要不是我刚好在那里,你们只怕已经被发现了。”岑庚寅得意道。 取下那恶鬼面具之后,岑庚寅身上穿着一身纯白劲装,看上去浑然没有魔族气息,颇为潇洒俊逸。 叶怀舟对这件事还是挺好奇的,“你怎么发现我们的?” 岑庚寅挤了挤眼睛,伸手指着叶怀舟手指上的寒山玉戒。 叶怀舟顺着他的手看了一眼,“令牌?”他的寒山玉戒中,与逍遥宗有关的器物只有那个罗盘和令牌。 “不错,我给你的是我的少主令牌,上面有特殊的气息,离得近了我能感受到。当时还给我吓一跳,我还以为自己感应错了呢,差点就被白蛇发现了。”岑庚寅夸张地拍了一下胸口。 “被发现了我会处理掉白蛇,没人能发现我们。”莲烬冷冷道。 岑庚寅摆了摆手,“你还是这么冲动,现在可不能对白蛇动手,留着他还有大用处。” 叶怀舟道:“他和无光之地有关?” 岑庚寅动作一滞,猛地看向叶怀舟,“你去哪里修炼了?怎么这都能猜到?” 叶怀舟被他夸张的样子逗得轻笑出声,“不是,昨日遇到了连云和文巧,她们告诉我们一个消息,说你要去无光之地。” 闻言,岑庚寅才松了口气,“哦,她们啊,我替白蛇出任务的时候刚好和她们碰上了,就和她们说了一嘴,没想到这么巧。” “白蛇要做的事和无光之地有关?”莲烬冷不丁出声。 “嗯,我在魔族潜伏的这段时间发现他们一直在找天元玄珍,白蛇负责东边的搜查,前段日子得到消息,说天元玄珍在一个叫做无光之地的地方。这座仙山里有一件秘宝,能指引方向,所以白蛇才在这里设下阵法,就是怕仙族进来抢夺秘宝。”岑庚寅解释道。 白蛇是白鬼君的得力智将,在白鬼君十二鬼将里排位靠前,最擅长使毒,心思阴狠多疑,最不好对付。 岑庚寅潜伏进白蛇手下废了一番功夫,其间多次被白蛇猜疑,足足花了半年才得到白蛇的信任,套出了这些情报。 叶怀舟看了莲烬一眼,莲烬对他点头,叶怀舟才道:“庚寅兄,我们也不瞒你了,我们此行也是为了寻找天元玄珍,这次的天元玄珍很重要,不能被魔尊溪渊得到。” “这件事情和魔族有关,你真的要参与进来吗?”莲烬问。 岑庚寅没有犹豫,一拳捶在莲烬胸口,“别小看我了,我都花了半年在魔族潜伏,这些事情我会怕吗?不要觉得你在拖我下水,我早就在这摊水里了。” 莲烬目光幽幽,胸口被捶了一下的地方不算痛,却让他感到奇异。 岑庚寅实力不凡,又已经潜入魔族之中,若是之后跟着白蛇去到无光之地,天杀星的事情他迟早会知道。 既然他不愿退后,莲烬便将天杀星和辰镜的事情都告诉了岑庚寅。 “就这些事啊,有什么不能说的,看你憋着我还以为多大个事情呢。不就是天杀星下凡吗?有本事他就把我们所有人都弄死,以后也没杀气了。大家一起干,都不是事儿。”得知了这样大的消息,岑庚寅却没有特别惊讶,或许是他早有猜测,又或许是他真的心大。 莲烬对岑庚寅说出来之后心里也轻松了一些,听他这样说也放松了眉头,下意识去看怀舟,却发现怀舟也正带着笑在看他。 “对,这些事情都会解决的,你不是一个人在面对。”叶怀舟笑道。 岑庚寅道:“那你们下一步准备怎么做?” 叶怀舟看了一眼白蛇的方向,“既然白蛇已经有计划了,我们不如跟在他后面,让他帮我们找到无光之地的线索。” “我们和你一起潜伏,离他近些也好观察他做到哪一步了。”莲烬道。 岑庚寅点点头,“这倒没问题,你们等着,我给你们想想办法。”说罢,他便起身离开了。 叶怀舟看着岑庚寅急速远去的背影,轻声道:“庚寅兄真是很好的人啊。”正直果敢,想做就做,呆在他身边便会被他身上的洒脱从容传染,心境开阔不少。 莲烬很少夸谁,但岑庚寅确实给了他一些别样的触动,和怀舟给他的支持不同,但同让让他感到安心,感到心里充盈地发胀,他也赞同道:“嗯。” 两人在原地没等多久,岑庚寅便扛着两具魔兵尸体过来了,“我找了两个不太起眼的,你们换上吧。” 叶怀舟看了一眼,问:“我们怎么隐藏自己的气息?” 身为仙族,只要使用灵力便会产生波动,势必会被白蛇发现。 岑庚寅伸出手,掌心上悬浮着一颗内丹,“用这个,这是他们的魔丹,你把魔丹融进皮肉之下,别人就感受不到你身上的气息了。他们等级都不高,也不会什么术法,平日里都是用刀,你只要不用仙术就不会被发现。” 说罢,他将两枚魔丹递给二人,叶怀舟果断地划开掌心皮肉,将魔丹埋进掌心后复原。 莲烬本身就是魔族,但他也要用魔丹进行伪装,毕竟他的气息太特殊,白蛇只要感觉到就会知道他的身份。 “这魔丹还有妙用。”岑庚寅笑嘻嘻举起手臂,解开护腕,露出古铜色的肌肤。 只一瞬,他的手臂上便爬满了密密麻麻的鳞片,看上去就像一条巨蟒。 “蚺蛇。”莲烬道。 “不错,我这枚魔丹取自一条蚺蛇,当时遇到它的时候,它正在吞象,我刚杀了它就遇上了来找它的白蛇,情急之下想起宗门里的密卷,上面记载了这个隐藏气息的方法。只要剔除法力之中的灵气注入魔丹,我们身上就会有和他们一样的特征,好几次我都是这样才躲过白蛇的试探,就是滋味不太好受。” 仙体任魔气运转当然不好受,叶怀舟只是把魔丹放进掌心就觉得很难受了,那颗魔丹和他体内的仙气完全不相容,他的掌心一直有一股爆炸的冲动。 更别提激发魔丹的魔气,让它附着在皮肉上了。 “刚开始不适应,慢慢习惯就好了。”岑庚寅毫不在意地甩甩手臂,鳞片便消散了。 三个人里,莲烬的不适感最轻,他试着催动魔丹,手背上长出了一层火红的绒毛。 “我是火狐。”莲烬道。 叶怀舟也想试一试催动魔丹,但是他一时之间还不能适应魔丹入体的异样感,眉心拧出了一道深深的纹路,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 “不要着急阿泫,我给你们找的都是最适合你们各自属性的魔丹,你慢慢试一试。”岑庚寅道。 莲烬盯着怀舟,当初他刚进入叶崇身体的时候也有过一段时间的不适应,他想帮怀舟,但是这件事只能怀舟自己去做,他只能在旁边看着。 叶怀舟放慢周天运转速度,仔仔细细地将灵气剥离后注入掌心的魔丹之中,这一次,他成功了。 一片片深绿色的树叶从他手臂上长出,渐渐伸展出枝干,叶怀舟不太适应这种法力运转方式,差点没控制住。 莲烬连忙握住他的手,将他剔除属性后的魔气渡入怀舟掌心,帮他平复体内躁动的法力,“你身上的是魔槐,植物和动物的法力运转不太一样,你要慢慢梳理才能适应。” 叶怀舟没有说话的精力,只能如莲烬所说,一点一点感受这股魔气在他手臂上的流转,好半晌才彻底适应。 这种感觉十分奇妙,就好像自己真的成了一棵树,树叶不断从身体里涌出,感觉十分奇妙。 叶怀舟收回法力时已经出了满头大汗,莲烬已经把手收了回去,递给他一张帕子让他擦汗。 “阿泫你适应地不错,这只是以防万一,若是白蛇突然找到你们,这样才好过关,平时就不用理会这颗魔丹的存在。”岑庚寅道。 看见叶怀舟擦汗的手顿了一瞬,莲烬解释道:“如果长时间利用魔丹的力量,轻则修为停滞,重则走火入魔,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使用。” 第91章 第 91 章 91 叶怀舟心下了然,便没有再多问什么。 他们在这里已经耽误了很久,是时候该去会会白蛇了。 莲烬将衣服和面具从魔兵身上剥了下来,先把其中一件用洁净咒清洗了一遍,递给叶怀舟,才开始清洗自己那一件。 两人很快就换好了衣服同岑庚寅一起回白蛇驻扎的营地,路上,岑庚寅叮嘱道:“白蛇这个人手段很血腥,特别敏感多疑,在他面前尽量不要说话,不要引起他的注意。” 这是他这半年来一点点摸索出来的生存之道,虽说岑庚寅就算直接对上白蛇也没在怕的,但他需要白蛇的消息,需要通过白蛇打探魔族动向,只能在白蛇手下替他做事,不能直接和他起冲突。 “如果他发现了我们的身份,第一时间解决掉他,不必犹豫,后面的事情我能处理。”莲烬淡淡道。 不幸的是,刚回去,他们就撞上了白蛇。 “出去干什么了?”白蛇的声音十分冷清,带着浓浓的审视和探究意味,仿佛一双始终盯着你后背的竖瞳蛇眸,令人后背发凉。 岑庚寅拱手道:“禀将军,小的想到今天下午的事情还是有些不放心,就带人出去看了看。” 不得不说,岑庚寅虽然平时看起来有些心大,真遇上事情还是很靠谱。他在白蛇面前回话的时候完全和他在逍遥宗的时候是两个样子,一派谨小慎微,恭恭敬敬。 白蛇双手环抱在胸前,面具上的眼珠机械地上下转动打量着眼前三人,良久才森冷道:“你倒是想得周全,不过,怎么不向我汇报?你还记得这里谁做主吗?” 岑庚寅呼吸急促,颤颤巍巍地单膝跪地,双手止不住地发抖,“我……属下去找过您,但黑犀将军说您在部署阵法,不让打扰,他让我自己去看……”岑庚寅说话的声调逐渐急促放大,“属下真的没有说谎!您可以去问黑犀将军!” 他身后二人也跟着“颤颤巍巍”地跌在地上,脸朝下不敢直视白蛇。 见他如此激动,白蛇指尖在手臂上一下一下地敲打,伸手按住了岑庚寅颤抖举起的双手,“别怕啊,我就随口一问,你有这份心当然很好。” 他稳住岑庚寅的手,将他从地面拉起,轻声道“回吧。” 岑庚寅领着两人低着头后退,以为这一关就算过了,暗暗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白蛇忽然叫住了他们,“等等。” 他的声音森寒又漫不经心,全然听不出他的意图。白蛇步子很小,几乎是脚尖抵着后脚跟在走,慢慢挪到叶怀舟面前,伸手覆上他的面具。 这一刻,叶怀舟面上不动声色,任由白蛇把手放在他的面具上。叶怀舟低着头,白蛇使力把他的透露抬起来,眼珠左右打转盯着他的面具看。 莲烬面具下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白蛇的手,身体却表现得十分平静。 岑庚寅额头上冒出一圈冷汗,他怎么也想不到是哪里出了问题,让白蛇起了疑心。 “面具歪了,戴好。”白蛇冷冷道,说罢用长长的指甲抵住面具不屑地推了一把。 叶怀舟向后退了一步,故意踉跄了一下,气息不稳道:“遵命。” 白蛇没有再看他们,径直从他们身前走过。 叶怀舟扶正脸上的恶鬼面具,鬼将之下的魔兵面具都是一样的,他只能凭借身形区分莲烬和岑庚寅,第一时间拍了拍莲烬攥紧的拳头,轻声道:“没事。” 好险,差一点就被发现了。 岑庚寅对他传音道:“阿泫你刚才做得很好,魔尊要求所有人都要戴恶鬼面具,白蛇不敢对你的面具做什么。” 叶崇伸手将自己的面具扶正,他当然不是怕白蛇,他担心的是和白蛇打起来,无法得到无光之地的消息。 他们三人找了蹄片空地坐下,下了一下午的雪,荒山已经成了雪山,温度很低。夜里魔兵要轮流守夜。 岑庚寅传音道:“我给你们找的魔槐和火狐都比较孤僻,在白蛇手下话不多,也没什么相处得好的魔兵,你们守夜巡逻的时候如果遇上其他人找你们,不用担心,简单糊弄一下就行。” 两人同时点头,他们的潜伏之路有人带着,比岑庚寅当时一个人摸索要好上太多。 很快换班的人来了,他找到莲烬,告诉他该去守夜了,莲烬便拿上火狐的武器,绕着驻扎的地方巡逻起来。 守夜对魔兵来说十分枯燥,又不得不做,但对莲烬一行人来说,确实很好的机会,方便他们光明正大地打探情报。 莲烬观察了一下,这片区域足有二十多个魔兵,一半是白蛇的部下,一半是黑犀的部下,分别占据着这处空地的一半,泾渭分明。 这些魔兵不成气候,莲烬并未放在心上,一边巡逻,一边感受这片区域的魔气流动,他想弄清楚白蛇到底在这里设了什么阵法,要怎么取得那件仙宝。 莲烬眸中寒光一现,他们最好在白蛇之前得到那件仙宝,得到无光之地的消息之后就立刻除掉白蛇。 一定先从白蛇开始清算。 莲烬仔细探查了一番,他们现在所在位置魔气稀薄,应当是在阵法的边缘地带,只是这阵法有些奇怪,似乎不太规整,不像寻常阵法那样与地面齐平,而是……像个渔网。 这样的阵法他还从来没见过,但莲烬对自己的感觉没有怀疑,这个阵法有些古怪。 这样探查一番下来,莲烬守夜巡逻的时间也到了,他按照岑庚寅所说找到了接替守夜的魔兵,回到了他们休整的空地。 将自己的发现和猜测都传音给怀舟和岑庚寅,莲烬离他们坐的很远,闭目养神,几乎看不出他们熟识,正在沟通。 “渔网?这我也不知道,阵法的事情他都交给魔兵在做,我被他安排去找设置阵法的材料了,关于阵法我只知道那些材料大部分都是土属性的,其他的也不太清楚。”岑庚寅分析道。 无形的视线落在叶怀舟身上,他只能不动声色地摇头,“我对阵法有些了解,但渔网状的阵法确实没听说过,莲,这是不是什么魔族的阵法?” 莲烬道:“据我所知没有,但是白鬼手下有一个鬼将血豚,本体是一只食人豚,最擅长阵法之术,白鬼面一直让他在研究一些新的阵法,这可能就是他弄出来的。” 当年围剿的时候莲烬曾在白鬼身边看见了血豚,知道他们肯定在埋伏的地方布置好了阵法,所以他果断用出移形换影符,也是为了避开他们提前设置的陷阱阵法。 “不管什么阵法,等白蛇用出来我们就知道了,现在提前知道,到时候也不会毫无准备。”岑庚寅不甚在意,虽然白蛇为了准备这个阵法花了很多奇珍异宝,但是这阵法针对的是藏在这里的秘宝,又不是针对他们,大不了到时候从白蛇手里抢过来就是。 岑庚寅说得不错,他们便没有继续纠结阵法的事。 “岑少主你知道他们是怎么进到九阙天的吗?”莲烬问道,其实他一直不解魔族怎么进的九阙天,但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了解,方才去巡逻的时候看到那些魔兵才想起来这件事。 岑庚寅瞥了他一眼,“你在逍遥宗的时候我就跟你说了,不要叫我岑少主,听上去多生分,你可以叫我庚寅啊。” 当年在鲲鹏仙岛的时候,岑庚寅就很喜欢那时还是叶崇的莲烬,因为他剑术精巧,大开大合,和他过招非常过瘾,让岑庚寅的扶摇刀法也精进不少。 对战之中最能看出一个人的心性,所以当年他怎么都不相信莲烬潜伏在叶家有什么坏心思。岑庚寅始终视叶怀舟和莲烬为武道知己,他也是因此才执意在外调查,想再见他们一面。 “好,庚寅,你知道吗?”莲烬问。 他还是叶崇的时候,仗着没人认识自己,说话做事都凭着他心意来做,但多少还是带着些仙族少年的伪装。原本莲烬以为这样喊岑庚寅,他会开不了口,在他过去的十多年,除了叶怀舟,他从未这样“亲密”地称呼其他人。 可是真到了这个时候,意外地没有什么困难。 叶怀舟的唇角也挂上笑意,身体里魔丹带来的不适都减轻不少。 岑庚寅面上不动声色,旁人看过来只当他们三人埋着头在休息,不会想到岑庚寅传音的时候是怎么得意的语气。 “知道啊,我在魔族这半年可不是白混的。”岑庚寅得意道。 “我说要出来调查魔族去向的时候,长老特意叮嘱过我打探这件事,所以潜伏进来不久我就开始着手暗中调查。” 岑庚寅说得轻易,实际上调查这件事极其容易暴露身份,因为无论鬼将还是魔兵,都清楚自己怎么进来的,贸然开口相当于对所有人表明自己是混进来的奸细,立刻就暴露了。 所以一切只能暗中进行,用不多的信息进行推测。 原本调查进度很缓慢,岑庚寅一边要完成白蛇安排的任务,一边要隐藏自己的身份,还要习惯魔丹在身体的不适,调查一直没什么进度。 直到有一天,他发现白蛇带了一队新的魔兵进来,才以此为突破口,了解到魔族潜入九阙天的方式。 “魔族在九阙天找无光之地势必要深入很多危险的地方探查,因此折损了不少魔兵,每隔一段日子,魔尊就会从外面给他们送新的魔兵进来,补充他们的力量,我也是靠这个才发现了他们进来的方式。”岑庚寅顿了一顿。 “其实很简单,你们也知道九阙天里有很多上古的穿梭法阵,它们打破空间,连接着东陆上的奇谭险境。魔尊就是找到了一座古老的穿梭法阵,那座法阵生出了灵智,和魔尊做了交易。 通常这些法阵只能搭建一座暂时的桥梁,但是那座阵法用魔尊给它的许多天材地宝完全打通了通道,魔族就能从那里进入九阙天。只不过这毕竟有违九阙天规则,送越强大的魔族进来,就要花费越多的珍贵材料,所以除了玄白二君和少数鬼将外,其他的魔兵都不是很强。” 莲烬垂眸,原来如此,溪渊为了得到他和辰镜还真是不计后果,若不是法则限制,只怕溪渊早就亲自进来了。 第92章 第 92 章 听了岑庚寅的话,叶怀舟不得不感慨魔族的想法另辟蹊径,几千年里仙族始终循规蹈矩,没人用穿梭阵法进来过,又或许是有人想到过,只是给不起和上古阵法做交易的代价罢了。 “你知道那座阵法所在吗?”叶怀舟问。 岑庚寅无奈地摇头,“我试着找过,找不到,那座阵法早已生出灵智,能在天地间自由穿梭,寻常手段根本找不到。能和它接触的只有玄白二君,他们瞒得紧,连鬼将都不知道,我也打探不出来。” “可惜了,若是知道那座阵法的位置,想办法捣毁,魔族便断了和外界的联系,没有源源不断的援兵,就好对付了。”叶怀舟道。 岑庚寅道:“不错,我也是这么想的,我打算之后找机会把这个消息传给仙盟,他们肯定有办法找到它,这座阵法留不得。” 三人说到这里,也没什么能商量的了,说来说去都是阵法的事,他们都不擅长,也没什么办法,便各自修炼去了。 一连在白蛇手下呆了三天,白蛇都没有启动阵法寻找秘宝的意思,只是继续派人在各处搜寻材料。 三日里,叶怀舟逐渐适应了身体里有颗魔丹的存在,如今已经能将魔槐轻松显现出来,体内的大道之力也被他完全吸收,修为跃至天境八重。 得知叶怀舟修为提升,莲烬肉眼可见地轻松了些,若是当年没有出事,怀舟顺顺利利修行到今天也应该有天境八重的修为。 他始终惦记这件事,怕当年死过一次会损害怀舟根基,耽误修炼,如今看到怀舟修为快速提升上来,他才至于不怨恨自己。 叶怀舟在魔族潜伏适应得很好,魔族在九阙天里不用执行那些残酷的任务,只要一门心思放在寻找天元玄珍这件事上,听从鬼将的命令即可。 不过也有他适应不了的事情。 莲不与他接触了。 “我帮你上药。”叶怀舟好言好语道。 下雪的时候天气十分干燥,仿佛天地间的水分都被雪花吸走了,莲烬本源属火,在这种环境下更是缺水,一双薄唇干裂,从中渗出点点血迹。 “没事。”莲烬偏过头去,毫不在意地用手一抹,艳红的舌头在惨白的双唇上轻舔,试图缓解干裂的不适。 叶怀舟手上握着药瓶,这种小伤对他们来说,处理起来很容易,但莲心境不平,周天气息运转不畅,周遭环境又与他体内魔气相冲,故而久不见好。 见他怎么说都不肯上药,叶怀舟也只能作罢,递给他一杯用灵力温过的雪水,“你别舔,喝点水。” 莲烬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叶怀舟,顺从地接过水杯,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两只大手触碰着小小的水杯,愣是没碰到一点。 叶怀舟挑了挑眉,就是如此,这几日莲就是在刻意避开与他身体接触,到底怎么了? 饶是他一向这么迟钝的人也觉出些不对劲。 “你是不是身体不太舒服?我看你气息运转不畅,难道是那枚魔丹有什么影响吗?”叶怀舟担忧地问,莲一向有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不肯开口,总想着自己一个人解决。莲不愿和他触碰,很可能是怕他发现什么不对劲。 莲烬眉骨压得很低,将一双修长的狐狸眼压得往下坠,上扬的眼尾都垂了下去,唯有眼角的泪痣还保持着原来的形状,脸颊被冻得发红,看上去颇有几分说不上来的可怜。 就像一只在寒冷冬季被冻得发僵的小狐狸,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来人。 “没有,过段时间就好了。”莲烬淡淡道,说完举杯一饮而尽。 莲烬说话间没有躲闪,叶怀舟却不能当作不知道,任他这样隐藏自己的情况,强行握住了他的手腕。 刚碰上的一瞬间,叶怀舟被指尖滚烫的温度吓了一跳,莲的体温本就偏高,如今更是高得有些异常了,摸上去活像碰了一块烙铁。 叶怀舟手掌落下的位置被这一下带得偏了,小指和半个手掌落进了莲烬的掌心。 滚烫的手掌下意识回握了一瞬,又悄无声息地松开,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你发烧了,怎么会这样?”叶怀舟忧心忡忡地问,修行之人几乎不会生病,除非身体或者精神受到极大冲击,气息紊乱才可能会生病。 对他们来说,这样的病可不是小事,一直拖下去不治可能会修为下跌,精神疯魔。 按说这段日子莲也没受伤,更是在阳泉泡了许久,身上也没有旧疾,不是身体受伤导致的气息紊乱。 可莲的精神力也早达到了澄明境,谁又能从精神上伤到他? 看着叶怀舟担忧的样子,莲烬舔了舔嘴角,“这片天地被白蛇封了,冰雪的气息对我有些克制,从这里出去就好了。” 说着,他不动声色地收回手,起身站了起来。 什么环境能让他气息紊乱到这种程度? 叶怀舟将信将疑,看他行动如常也就没有多说。 只道:“你如果真有什么不舒服就和我说,我是你兄长,一定会护着你的,别一个人憋在心里。” 莲烬眼眸一暗,半个瞳仁露在外面没有一点光亮,嘴角却牵起一个向上的弧度,毫不在意被撕裂的嘴唇,露出一个微笑,“嗯,我知道。” 叶怀舟面上不显,心里却有些焦急,若是真如莲所说,这片天地被封对他又这么大的影响,那他们便不能一直潜伏在这里。 也不知道白蛇什么时候才会动手,他们必须得尽快出去了。 也许是他的祈祷发挥了作用,当天夜里,白蛇终于行动了。 “你,去东北角,你,去西北角……”白蛇单手负于身后,另一只手指点着手下人前往阵法的各个角落。 这个阵法是血豚亲手交给他的,整个小队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这样重要的事情,白蛇从不假手于人,他不相信任何人,即便是自己的属下他也不相信。 如今已经到了最后关头,他必须亲自布置才能安心。 鬼将黑犀就站在白蛇身旁,示意自己的属下也听从白蛇调遣。 为了避免白蛇怀疑,大多时候岑庚寅三人都保持着一段距离,看上去只是普通的魔兵,除了一起执行任务外没有别的交情。 但白蛇不知是否还记得那天撞见他们三人外出的事,看似十分随意地将他们分到了阵法外围不同的角落。 离白蛇太近,三人也不好传音,连眼神也不能碰在一处,只能听从白蛇的话去到他指定的地方。 白蛇布置得很快,为了防止秘宝逃窜,这个庞大的阵法覆盖了整片山脉。吃了赤鬼君移形换影符的亏,这次布阵绵延数百里,即便秘宝能移形换影,也逃不出这耗费巨大的天罗地网。 感应到每个阵法点上都有魔兵把守,白蛇和黑犀同时从地面升起,悬浮于高空之中,俯瞰下方的山脉。 “真的能行吗?这也太奇怪了吧?”黑犀沉声问。 倒不是他不相信白蛇和血豚设计的阵法,只是……这看上去也太奇怪了。 白蛇安排魔兵散于山脉两侧,少数几个人站在高山之上,看上去几乎连成一条直线,合起来就像是一块瘦长的木条,顺着山脉走势分布,格外规整。 天穹圆润永恒,无数生灵在这条首尾相连的线上轮回,循环往复,是大道法则的具现。 古今阵法都是一个完满的圆,只有这样才能形成汇聚天地之气的场域,平衡阵法中汇聚的清浊气息。 黑犀虽然不通阵法,但他也知道最普通的道理,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方形的阵法,他很怀疑到底能不能成。 白蛇伸出食指放在自己面具的嘴唇上,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 “你看着就好,不要多问。” 这可是他和血豚合力研究了一年多的阵法,专门用来针对这个秘宝,他在其他地方做过尝试,都成功了,这次也不例外。 随着他向下方注入法力,整个阵法被他激活,山脉承受不住如此庞大的冲击,猛烈地颤动起来。 天地似有所感,乌云笼罩这片大地,狂风裹挟着暴雪砸下,顷刻间便将因震动露出的山体盖上一层半尺高的雪被,寒意袭人。 岑庚寅在这剧烈摇晃中稳住身形,克制着扶摇长刀冲出封印的**,咬牙看着天空中正在施法的白蛇。 他到底要干什么?掘山吗? 他有些担心另外两人,如此庞大的魔气罩下来,他和叶怀舟身为仙族当下立刻就会受到冲击,仙魔两气会在身体里到处乱撞,十分痛苦,只能强行压制。 但他也相信叶怀舟可以控制住,最后只要有一个人能坚持到秘宝出土,他们就能动手抢夺过来。毕竟他们当中任何一个人在九阙天里对上白蛇,都能将他轻易击毙,即便黑犀和白蛇联手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要知道九阙天是一个选拔青年俊才的秘境,像白蛇和黑犀这样不知活了多少年的老东西,无论在外面实力多强,进了九阙天就要认这里的规矩——年轻人为王。 想到这里,岑庚寅缓缓吐出一口气。 魔气罩下来那一刻,叶怀舟神色凝重,这种场面他们早就预料到了,他已经提前准备好应对仙魔两气在体内的沸腾冲突,虽然痛苦,但尚且能够忍受。 拂柳格外安静,没有被这股魔气鼓动,乖顺地贴在叶怀舟手腕上,释放出一股安抚的草木清香气息。 现在真正让他担心的,是莲。 他还烧着,他会不会出事? 第93章 第 93 章 “天地万象,尽归我手,起!” 随着白蛇一声大喝,阵法完全启动,整座山脉仿佛被连根拔起一般,无论是覆盖在山上的雪,还是石块,统统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牵扯住,向着天空飞去。 只有站在阵法点上的魔兵一动不动,仿佛钉子一般紧紧扎进地面,固定住这片天地。 “不是吧……”岑庚寅看着四周飘飞的碎石,他大概知道白蛇要干什么了。 白蛇要把整座山脉连根拔起! 这实在有些疯狂,白蛇在九阙天里被限制了修为,秘宝和这座山脉又融合得紧,他尝试了很多方法都没能取出秘宝,最终只能和血豚合力用阵法将秘宝取出。 非常直接粗暴的办法,他用天材地宝布下了一座大阵,能将阵法范围内的所有东西全部从地底挖出,秘宝已是他的囊中之物。 黑犀在高空看着方形阵法缓缓展开,两侧逐渐拓展,变成了椭圆,只擅长暴力作战的黑犀目瞪口呆,“还能这样?” 如他所知,阵法只能是圆的,这座兜里乾坤大阵也是如此,只不过被白蛇以秘术改变了法力流动,两条长长的弧被埋入地底,在地下织起一张天罗地网。 如今法阵被驱动,提前注入其中的法力顺着阵法的脉络将整片山脉兜住,整个向上拉动。价值白蛇在外围布下的结界,秘宝逃不出去了! 兜里乾坤阵拉升的速度很快,不多时整个山脉便被整个拔出,其下阵法兜住的部分比裸露在外的山体更加巨大。从下往上还能看到一条平静的地下河,因着兜里乾坤阵法的力量,地下河的河水没有溢出,被牢牢锁在原位,只有很少的河水滴落下来。 白蛇维持着阵法,这样巨大的法力消耗让他额头上冒出一层冷汗,冲着身边的黑犀冷叱:“快找!” 黑犀迅速取出一面光滑的镜子,对着山体扣下。 这面镜子一面朝下,万物被倒映在镜子里,另一面冲着黑犀,露出山脉里不为人知的一切,这就是魔域至宝通照镜,可以照出这世上的一切。 黑犀动作很快,在上空迅速飞动,从头到尾将山脉扫了一遍,终于在最末端发现了异样。 “找到你了!”黑犀咬牙怒喝,为了找这样东西,他们一整年都耗在这里,眼下终于要找到了,黑犀一面有些欣喜,一面又觉得愤怒。 “啪嗒”,一滴暗河边缘无处可依的水珠滑落,掉在了叶怀舟眼皮上,他气沉丹田,静静看着黑犀朝这边飞来,看来黑犀已经找到了。 黑犀庞大的身躯猛地从侧面钻入地下河道,避开垂下的尖锐石柱在狭小的通道中穿行,不过他手中死死捏着通照镜,目光始终锁定在前方。 “别抓我,求求你们!”一道尖锐的童声从地下河中传出,凄厉的哀嚎响彻整片山脉。 黑犀当然不会因为它的惨叫而停止动作,循着声音猛地向前伸手一抓,却扑了个空。 “嘻嘻嘻大蠢蛋,以为这样就能抓到我吗?笨死了。”还是那尖锐的童声,只不过不再凄厉,反而带着嘲讽,大笑声传出水面。 黑犀没有停止动作,他早知这秘宝十分诡异,一年来他们想了很多办法,只知道它在这山脉之下,但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它的具体所在。 他们试过土遁潜行,但下潜不到一丈便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排斥,无法深入,隔空取物也没有办法,最终只能用兜里乾坤阵这样费力费财的办法。 所以,这秘宝必定不会让他轻易到手。 黑犀像一条深黑色的鲨鱼在河道中飞速游动,这一次他不再躲避石柱,用身体将拦路的石柱统统撞断,一次又一次地朝通照镜所指游去,又一次次落空。 “好慢啊,追不到我哦嘻嘻嘻。”童声不停嘲讽着,尖利的声音刺得人耳膜发麻。 山脉在空中已经悬浮了好一阵,整个阵法完全展开成圆形,如同一张绷紧的网,撑着上方的山体。 此时白蛇已经满头大汗,他戴着面具看不出来,但成股的汗珠沿着他露出的脖颈流下,维持阵法的双手也开始颤抖。 “快一点!阵法撑不住了!”白蛇大喝。 他话音刚落,整个山脉便开始缓缓向下滑动,地面上维持阵法的魔兵齐喝一声,同时将魔气不遗余力地注入阵法之中。原本中心已经向下凹陷的阵法收了这股魔气,轻轻弹动一下,减缓了山体下坠的趋势。 黑犀将头浮出水面,吐出一口冰凉的河水,“想抓活口真不容易,不打死就行吧?”说完,抬手向上方砸去。 他这一拳重逾千斤,一拳砸下去,整个山体晃动的幅度更大了,碎石不断从上方砸落掉进地下河里溅起巨大的水花。 常年平静的地下河已是波涛汹涌,黑犀没有控制力道,他每一拳都用尽全力,眼前的地下河隐隐有崩裂的趋势。 “哎哟,差点砸死我了!”童声哀嚎,没了方才的嚣张。 知道自己在这水里无论如何也抓不住秘宝,黑犀毫不留情地砸向石壁,干脆毁了这条地下河,让它再也游动不得! 他这番动作也让白蛇维持阵法维持得更加艰难,黑色的阵法纹路上渐渐出现碎痕,从中心开始瓦解。地下河没了束缚,再也坚持不住,河水朝四面八方如决堤一般涌出。 站在正下方的魔兵被这地下河的河水浇了个劈头盖脸,不过倒都还记得白蛇的吩咐,没有挪动半分,定定地站在下方被河水淋湿。 他们都没有抬头去看,这不是他们该关心的事情,他们只要守好脚下这一亩三分地就行。 黑犀的通照镜始终跟随着秘宝,也只有他看见了秘宝真正的样子。 那是一条非常诡异的鱼,通体银白色,其上覆盖着一层淡粉色光晕,没有眼睛,却长出了一对蝴蝶翅膀,前翅和鱼身一个颜色,后翅近乎透明,如同水母触手一般在水中漂浮。 黑犀没见过这种生灵,不知道它叫什么,只知道它游得很快,滑不溜秋的。每次黑犀差一点能抓到它的时候,它就好像身后长了眼睛一般,迅速从他指尖滑出,完全无法捉住。 地下河道崩裂后,河水变浅,变得湍急,黑犀始终盯着那条鱼的动向,一下都不曾眨眼。 就在那条鱼躲避石柱碎石的时候,黑犀一个探身,用捆仙索捉住了它。 “抓到了!”黑犀大喊一声,语气中是难掩的喜悦。 该死的,花了这么久的时间终于抓到了! 黑犀抓得很紧,小鱼还没有他手掌大,在掌心发出“叽叽”的叫声,就像被攥住命门的小老鼠。 白蛇看了他一眼,确定这个四肢发达,头脑空空的家伙确实捉到了秘宝,才接触施法,**阵抻到极致的网兜放松,山脉缓缓落入地下,回到他们原本呆的地方。 黑犀飞到白蛇旁边,就在他要将捆仙索的绳子递给白蛇之时…… “哼!”那条鱼的轻哼混着含糊不清的呻吟,黑犀什么都没发现。 “不行!换锁灵盒!”白蛇大叱,他敏锐地发现了有什么不对,伸手就去夺捆仙索的链条。 “啪”的一声,那条鱼整个爆散开来,化作一滩透明流水四散滴落。 黑犀手忙脚乱地去接那散开的水雾,试图将那条鱼化成的水都接在掌心,却终究徒劳。 “你是不是蠢?”白蛇无语,时间紧迫,他连骂黑犀的时间都没有,从虚空中取出一个锦囊,无形的力量将流去的水都聚拢起来,统统收入囊中。 在他们没注意到的地方,一个水蓝光团悄悄掉进地下河的裂缝中,消失不见。 山崩地裂停止,连绵的高山严丝合缝地嵌进地面空洞之中,震荡中泥土翻溅在雪花之上,污浊泥泞。整片山脉上树木东倒西歪,就好像被巨兽踩踏过一般混乱。 黑犀想去抢白蛇手中的锦囊,被白蛇抽出鞭子打开,只能眼巴巴地望着白蛇。 “你自己看你做的什么事?走之前我说了让你先用锁灵盒,你非要用捆仙索,差点就让它跑了。”白蛇翻了个白眼,心想要不是其他鬼将都有事,哪轮得到你一个新人和我一起? 黑犀也没生气,憨笑了一下,“当时太着急了没注意,摸到什么就用什么,别管怎么抓的,总之也没让它跑了。” 说着伸手戳了一下鼓囊囊的锦囊,“你说那吵鱼还活着不,怎么没动静?要不要往里面灌点水?它不会渴死吧?” 白蛇无奈地侧过头,“尊上亲赐的锦囊能抓它,也能保它不死,况且它是秘宝,就算没了水也不会死,你真的……”,叹了口气,“算了,回吧。” 集结好魔兵,白蛇将他们带回营地,他没有撤下外围的结界,以防万一,他打算等完全掌控秘宝之后再出去。 当然,不会有万一。 等到又过了一日,无论他对锦囊怎么做,就算将那一滩水从锦囊里倒出来,用通照镜对着里里外外地照,火烧冰冻,也全然没有那条鱼的踪迹,白蛇才有些慌了。 “怎么回事!” 白蛇攥紧除了水空无一物的锦囊,即便隔着面具,也能感觉到他脸上挥散不去的阴云。 他明明仔细检查过整个山脉,无论哪个地方都没有了缭绕不散的仙气,这说明整片山脉孕养的秘宝已经被取出了,这一点他确信无疑。 可他手中也确确实实没有得到秘宝。 当日在场只有魔兵,那条鱼化水之后,他立刻便用锦囊把所有水都收进来了,原本想着那条鱼化成水,只要用点手段就能把它逼回原形,可眼下看来这就是一滩普通的水。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是那条鱼用了什么障眼法? 可他当时分明没有感受到任何异常的法力波动。 还是说有谁在那时从他们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地偷走了秘宝? 是谁? 第94章 第 94 章 时间回到捉拿行动当日深夜。 “拿到了?” “嗯。” 叶怀舟手上拖着一个蓝色水泡,里面赫然是白蛇他们要找的那条鱼。 水泡里,淡粉色的小鱼嘴巴快速地一张一合,看起来似乎在说些什么,不过这个水泡被叶怀舟施加了许多术法,它的声音传不出来。 自以为取得秘宝后,白蛇放松了警惕,整个驻扎地也跟着松懈下来。三人趁机找了一处隐蔽的山洞,商量之后的事情。 “你的水缘还挺好用,还真让你给抢到了。”岑庚寅把脸凑近水泡,仔细看着里面的小鱼,“要不是你的水缘,我们说不定真得打上一场。” 这样秘宝三人势在必得,只不过开始的时候没想好用什么手段,既能抢到秘宝,又不会暴露他们的身份。 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到无光之地,所以相比之下,抢夺秘宝更加重要。 三人原本准备等白蛇引出秘宝便动手抢夺,但叶怀舟看见黑犀一头钻进水里,便想起在天界时流彩神官送给他的一场水缘,试着将那水蓝色的光球丢进了水里,竟然最后真让他们得到了秘宝。 小鱼也许是被关得烦了,用宽大的蝴蝶翅膀撞击着水泡边缘,但这水泡异常柔软,不论它使了多大的力气,都像是砸进了一团棉花里。 小鱼上蹿下跳也没有一点办法,只能鼓起鱼鳃,看上去十分生气。 叶怀舟向二人示意,随后抬手在水球上一抹,去掉了附加在水球上的禁音结界。 “你好,我们没有恶意。”叶怀舟轻声道。 小鱼朝他的方向游了游,尖叫穿透水膜,激得三人齐齐皱眉。 好在他们提前在山洞外设下了禁音结界,不然只怕白蛇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这尖叫声一直不停,莲烬看见离得最近的叶怀舟背绷得笔直,从指尖甩出一片莲花瓣,轻若无物一般飘进水泡里。 这血红的莲花瓣才飘进水泡里,粉色小鱼便不再尖叫了,缩起翅膀躲在离莲花瓣最远的地方。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粉色小鱼小声道,似乎生怕吵醒了那瓣莲花。 “我们是来九阙天历练的仙族,和抓你的那群人不是一伙的。”岑庚寅戳了戳水泡,笑道。 这鱼还挺怂。 “骗人!”小鱼说话的声音大了一些,“你骗人,你们身上有魔族的气息,不是仙族。” 它气呼呼地朝岑庚寅的方向冲了一下,它可不是那么好骗的。 “我们确实是仙族,这不过是我们的伪装。”说着,叶怀舟将掌心的魔丹剥出,朝水泡里注入一道仙气。 小鱼轻轻摆动着粉色的鱼尾,它确实感受到了一股富有生命力的仙气,“仙族也不都是好人,我还不知道吗?” 它吐出一串小小的泡泡,鱼尾摆动的幅度却变得和缓,音调也不再那般尖厉,“你们怎么会认识水神大人?” 叶怀舟道:“我有缘见过一位水神大人的神官,没有见过水神。” 小鱼躲着莲花瓣在水泡里游弋,“我就说你们怎么可能这么好运见过水神大人。” 岑庚寅道:“外面的魔族都想抓你,我们把你救下来,不会把你做成红烧小鲤鱼、清蒸豆腐鱼、西湖醋鱼、麻辣鱼片、椒盐鱼排……”他可是东海生人,最擅长做鱼了。 每说一道菜名,岑庚寅就会用指尖在水泡上敲一下,他每敲一下,小鱼就会往后退一点,直到退无可退。 “你……别说了!”小鱼气鼓鼓地扇了扇翅膀,点点闪光从它的蝶翼上洒落。 它早就知道有一群魔族在找自己,这一年来,它栖息的这片山脉多次向它示警,它也能感受到这群魔族挖掘山脉的动静,只是它走不了,它没办法自己离开那不见天日的地底。 现在没被魔族抓到,倒是被这三个比魔族更可怕的人抓到了,它欲哭无眼,只有抖落一点蝶翼上的闪粉表示悲伤。 叶怀舟适时出声,“我们不会把你做成菜,只是想请你帮我们一个忙。” 小鱼晃晃脑袋,“什么忙?” 它只是一条长了蝴蝶翅膀的小鱼,除了游得快,吃得多,它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不知道,能帮什么忙? “我们想请你帮我们找一个叫做无光之地的地方。”叶怀舟轻声道。 小鱼摇摇头,“我不知道你说的地方,我帮不了你。” 小鱼不会说谎,小鱼真的不知道。 “你知道的,只有你能指引我们找到那里。”岑庚寅道。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小鱼问。 岑庚寅打了一个响指,山洞里的灯光全部熄灭,“那是世界上最漆黑的地方,那里没有一丝光亮,光进不去也出不来,所有光明都在那里被吞噬,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 叶怀舟想起自己见过的天杀星,那种凝为实质的黑暗,只是靠近就要将人吞没。 小鱼晃晃鱼尾,左右摇摆了一阵,“最漆黑的地方?我住的地方一直很黑很黑,都没有光,小河就是这样啊,你们要找的不是小河吗?” 小河就是它住的那条地下河,那里深埋地底,也没有光亮。 莲烬忽然出声,“不是不被光照到的地方,是困住光、吞噬光的地方,那里还有一片镜子。” 小鱼有些怕他,向后退了退,这个人身上好热,像是一团火,能把它点燃的一团火。 可是他说镜子? “什么镜子?”小鱼问。 “一面能映照诸天星辰的镜子。”莲烬道。 小鱼激动地扑楞了两下,“镜子!辰镜!我知道你们说的是哪里了!” 它激动地绕着水泡转了好几圈,连那片莲花瓣都不怕了,“那是我的家乡!” “我已经出来太久了,久到我都忘记了家乡。”小鱼垂头丧气道,“那里都是痛苦,那里都是悲伤,那里是时间永恒停滞的国度,那里是我的家乡。” “可以和我们说说吗?”叶怀舟道,终于,他们靠近了无光之地。 “我是一条生活在无光之地的戮鱼,我们不叫它无光之地,我们称呼它为阿萨耶。”小鱼的语气有些悲伤,听上去像个走丢了哭泣的小姑娘。 “我们的祖先是一群误入阿萨耶的引路蝶,它们迷失了方向,那里只有黑暗。祖先们在阿萨耶定居下来,我们成了靠怨念和死亡生长的戮鱼,为亡灵在终极指引方向。族长奶奶说阿萨耶只有我们还活着,很久很久,那里都只有我们。” “可是一百年前有一天,一面镜子从天而降,阿萨耶第一次有了光,那面镜子里有漫天的星辰,每一颗都看不到边际,很亮很亮,我只看了一眼,就失去了眼睛。” “可是你们知道吗,那么多明亮的星星,在阿萨耶也只有微弱的光芒。光只能在辰镜里面看到,其他地方还是那样漆黑一片。” 小鱼缩成一颗小鱼球,仿佛想起了什么痛苦的回忆,“那面镜子带来了可怕的事情,它来了以后,阿萨耶就开始经常地震。直到有一天,前所未有的洪水吞没了我们栖息的地方,我和家人走散了,被冲到了小河里。” “小河两头都是石头,是一滩死水,没有死亡的气息,我只能吞噬自己的绝望。我能听见山脉的声音,我能听见泥土的声音,所以我一点都不孤单,只是,很想家。” 听了小鱼的话,三人都沉默了,一时之间,这里除了小鱼的啜泣,安静得仿佛地底。 “啪”,岑庚寅点亮了山洞的灯光,长明灯摆在崖壁上散发着光亮,让人心安。 “你有名字吗?”岑庚寅忽然问。 小鱼啜泣了一会儿,虽然不知道这个人什么意思,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了,“我们没有名字,我是母亲生的第八条小鱼,族长奶奶叫我小八。” “好,小八,我是岑庚寅,他是叶怀舟,他是莲烬,我们要去无光之地,你想家的话就和我们一起去就是了,哭什么?”岑庚寅揉了揉水球的顶,就好像在揉小八的脑袋一样。 啜泣停止了,“我还能回家吗?” 小八已经离开太久,小八都快忘了家乡的样子了,小八还配回家吗?亲人们还在吗? “能啊,家不就是想回就回的地方吗?”岑庚寅理所当然道。 小八完全不敢想自己还有回家的一天,一百年的思念和等待,它早就不敢奢望还有回家的一天。 “话说你被洪水冲出来的,你还知不知道怎么去啊?”岑庚寅问。 都说鱼的记忆很短暂,一百年过去,这小家伙大概已经忘了回家的路了吧。 小八打开翅膀,抖落亮晶晶的闪粉,“我们的祖先可是水神大人指尖的引路蝶,就算过去一百年,一万年,我都找得到回家的路。” 小八不能被小瞧,小八是九阙天最认路的戮鱼! 三人给小八简单交代了几句,如今他们有了小八,就有了去往无光之地的路,他们会在魔族之前抢先进入无光之地取得辰镜。 莲烬的心跳得很快,灵魂深处有一股力量正在召唤他,那是一个充斥杀戮和绝望的地方,那里没有光亮,那里属于他,他也属于那里。 他将在漆黑的焦土中获得世间最强大的力量,任何人都再也违抗不能。 他将背负起天杀星沉寂的宿命,他也将迎来这漫漫长路的终点,终结二十年逆旅的一切苦痛。 可是路的尽头,还有人与他一道吗? 在灵魂对力量、杀戮的渴望中,他看不到一点光亮。 叶怀舟回头时,莲站得好像比他上次看离他远些,高大的身影隐没在长明灯照不见的黑暗之中,他好像再也触碰不到莲了。 第95章 第 95 章 “你怎么站那么远?”叶怀舟问。 莲烬闻言从黑暗中走出,眼眸微垂,“没什么,刚刚走神了。” 叶怀舟还没想好怎么做,岑庚寅一把将他们拉过来,兴奋道:“你们看这个小八鱼,她说自己可以离开水,真是奇了。” 说着,他打破了困住小八的水泡。 小八扑棱着蝴蝶翅膀飞起来,那对源自她祖先的淡粉色翅膀舒展开来,让她能保持漂浮。她绕着岑庚寅和叶怀舟飞了两圈,小巧的鼻子轻轻嗅闻,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绕着莲烬也飞了两圈。 “你是真的魔族?”小八问。 莲烬道:“是。” 小八脑袋左右转了转,将这三人又打量了一遍,“你们真是奇怪的人,族长奶奶说辰镜是不祥之物,你们真的要找它吗?” 三人一齐点头,事到如今,已经不是他们找不找天元玄珍了,是不能让辰镜落在魔尊溪渊手里。 “好吧,你们这么奇怪的人就是要做奇怪的事。那你们一定要听我的哦,我们什么时候出发?现在吗?我还没和山神道别呢。”小八喃喃道,刚离开水面还没适应过来的她下意识地吐了吐泡泡,看上去就像打了几个嗝。 叶怀舟捻了捻鬓角长发,“不是现在,再等等。” 时间回到第二天。 白蛇将所有魔兵都召集起来,他已经里里外外将整个结界翻了遍,全然没有秘宝的踪迹。 山脉遭了兜里乾坤阵这一遭,又失了秘宝,连日下起大雪,仙气消散,裸露在外的植被一片枯败。 “照,给我照,我非要看看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偷我们的东西。”白蛇大马金刀地在所有魔兵阵前,冷冷道。 黑犀手里拿着通照镜,虽然被白蛇支使令他十分不快,但他更担心找不到秘宝没法给玄鬼君交代,沉着脸挨个拿着通照镜扫过。 统照镜所照之下,一切如常,什么都没有。 眼前的情况不明朗,白蛇还好戴的是个白面具,不然此刻他都能和黑犀比一比谁的脸更黑了。 终于,通照镜有了反应,黑犀一把抓过身前的魔兵扔在地上,一脚踩在他胸口上,“找到了,我看你真是活腻了。” 白蛇也起身上前,拦住黑犀准备揍下去的手,蹲在那魔兵身前上下打量起来。 这个魔兵挨了黑犀一脚,当场口吐鲜血,从面具的缝隙中溢出,润湿了胸前一大片衣襟,蜷缩在地上猛烈地咳嗽。化形的身体也支撑不住,头顶上冒出两根巨大的触角,腐臭的气息也开始从他身上传出。 好不容易缓过劲来,魔兵侧躺在地上,艰难地伸手求饶,“将军,我真的没有拿秘宝啊,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白蛇躲开他伸来的手,对准通照镜显示的位置,隔空探出他怀中一物,“这是什么?” 魔兵戴着一张黑色的小鬼面具,看见那样东西也没什么反应,呆呆道:“这……这就是我方才巡逻的时候捡到的一个鱼蜕啊,这个东西有什么吗?” 今天中午他巡逻的时候捡到了这个鱼蜕,想着白蛇和黑犀得了秘宝心情正不错,他便想昧下这块成色不错的鱼蜕,料想他们也不会说些什么,谁曾想给自己招来大祸。 眼下他也知道事情不妙,连忙撑着伤势翻身跪下,把脸贴在地上,恐惧地颤抖着,识趣道:“将军……将军!我真的不知道这是您要找的东西,当时它摊在地上,我就想贪个宝贝,我还给您,还给您,求求您不要杀我!” 黑犀瞥了一眼鱼蜕,一脚踢在魔兵肩头,“你知道我们要的不是这个,它在哪里?” 魔兵吓得半个身子都恢复成本体,任由黑犀将他踢出好远,再次吐出一口鲜血,“我……真的不知道……” 黑犀还想动手,白蛇再次拦住了他,“不用打了,秘宝已经走了。” “怎么可能,你不是布了结界吗?”黑犀不敢置信地问。 白蛇盯着手中的鱼蜕,皱巴巴的浅粉色透明鱼蜕上没有戮鱼的气息,却新鲜得触手即破,“这是它才脱下的鱼蜕,我们被耍了。” “再用通照镜搜一遍山脉,找不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魔兵,白蛇将手中的鱼蜕扔给他,“找不到,就用这个人去顶罪。” 鱼蜕砸在魔兵身上,他也不敢去接,只能盼望这一次能从山脉中找到消失的秘宝。 可惜有人已经完全做好了准备,他们想找到戮鱼完全不可能。 搜寻没有结果,当天夜里,白蛇便撤了结界,一路疾行,连夜跋涉,带上所有魔兵回了魔族在九阙天的据点。 才到据点,白蛇和黑犀便沉着脸去见玄白二鬼复命,余下一众魔兵在营地四散开来。魔族本就难以驯服,每个魔族也有自己的诡异特性,一直聚在一起不好管理,便也没有那么多规矩。在营地里只要不触犯禁忌,也没人会来管你。 大多魔兵一回到营地便解除了人形,对低阶魔物来说,维持人形要耗费不少魔气,还是本体的形态让他们最自在。也因此,魔族营地里什么妖魔鬼怪都有,不少魔族恢复本体形态抱着打来的食物大快朵颐,血腥气息覆盖整个营地,活脱脱就是人间话本里描绘的魔窟。 三人来营地之前便做好了计划,眼下他们也没有会和,按照计划执行各自的任务。 岑庚寅催动魔丹的力量化为一条巨型蚺蛇,虽然他也是第一次来魔族大本营,但却颇为轻车熟路,支着上半个身体滑到魔群之中,热络地和魔兵攀谈起来。 莲烬和叶怀舟沉默地一前一后分开走着,他们的目标是营地中央的玄白二鬼,眼下有着魔族身份掩护,他们正好暗中打玄白二鬼一个出其不意。 来之前,叶怀舟在商谈时对这个激进的决定坚决表示反对,“我不赞成,这样冲进去虽然出其不意,可是他们知道你没死,说不定早有防备,这和自投罗网有什么区别?太冒险了。” “他们以为自己进来了就能为所欲为,在暗地里对我们下手,但九阙天对他们也是束缚,这次正好彻底除掉他们,以绝后患。”莲烬冷静道,“怀舟,我是认真的,这次行动我有把握。” “你不用去,我自己去就能解决他们。”莲烬沉声道,语气是不容否定的坚决。 莲烬垂着眸,两人看不清他眼底涌动的蓝火,他永远不会忘记两年前玄鬼和白鬼做了什么,如果没有他们,他不会被揭发,他可以永远扮作叶崇,叶怀舟也不会死,不会有他梦魇般的两年。 两年他都没合眼睡过,以前他不会做梦,等他会做梦了,梦里都是破碎的结界,穿胸而过的血洞,怀舟逐渐冷却的尸体。凡人尚可在梦境见到故人,从虚无的梦里找到一丝慰藉,他却不能,连梦里他们都无法逃脱,只能一遍遍回放那噬心的痛苦。 想到他们,一股疯狂的杀意从他心底涌起,玄鬼、白鬼,还有溪渊、白蛇……当年围剿过他们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叶怀舟焦灼地看着他,“你一个人去?你是觉得我在害怕他们吗?我不明白,你到底为什么非要现在去找他们?我们先去取辰镜不好吗?” 长呼一口气,叶怀舟压下心中的焦虑,莲大部分时候都很愿意听他的话,但只要他打定了主意,比谁都倔,没有人能说动他。 每当这个时候,他什么话都会憋着不说,当年非要和岑庚寅切磋是这样,仙试之后决心一人被围也是这样,什么都不说,就倔着一股劲去做,有时候真的愁死他了。 “你最近到底在较什么劲?你有什么你说啊!”看莲一直不说话,叶怀舟终于忍不住提高音量,这还是他第一次对莲这么生气地说话,他真的不明白。 还发着烧啊,怎么就非要现在去解决玄白二鬼?连自己都完全不顾及了? 这话一出,莲烬触电般抬头,一双狐狸眼眨眼之间布满了血丝,盯着叶怀舟,左手抬起想去碰他,却僵在半空中,微微颤抖着,“我在较劲?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你当我是叶崇的时候从来没有这样凶过,果然不是血亲兄弟,什么都变了。 莲烬猛地摆头看向一边,咬紧牙关。 不能,不能这样想怀舟! 怀舟当年明知他不是叶崇,还是为了护他身死,他不能因为自己不满就这样去揣度怀舟,这对怀舟不公平。 怀舟没有变,变的是他。 是他想要的太多,超过了兄弟之间能给的,才会觉得不满足,是他痴妄,不能怪怀舟。 莲烬的手已经收回身侧,攥成了青筋暴起的拳头,岑庚寅看着眼前剑拔弩张的架势,连忙上前挡在二人中间,拉开他们的距离。 他像老大哥一般先拍拍看上去更生气的莲烬,又转身拍拍难得红脸的叶怀舟,语重心长道:“哎呀,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你们别吵啊,你们说得都对,都有道理,辰镜要拿,玄白二鬼也要杀,我们好好商量商量个先后不就是了?” 叶怀舟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莲藏了一些事情,本不打算刨根问底,可是眼下已经影响到了莲的判断,他们必须开诚布公地聊一聊。 平复好心情,叶怀舟对岑庚寅道:“庚寅兄,我有些话想和莲好好说一说,你去外面等我们吧。” 岑庚寅了然,人家兄弟之间的事情,他也不清楚,就让他们自己解决挺好的。 不过临走时还是有些不放心,叮嘱道:“你们别打架啊,动手伤感情,阿泫你做哥哥的多让着他点,莲烬,你也是,有什么话好好跟你哥说,别动手。” 叶怀舟点点头,他知道一个兄长应该做什么,他会好好引导莲的。 莲烬移过视线,冷冷道:“我不会动手。” 他永远不会对怀舟动手,如果有那一天,他会在动手前解决掉自己。 第96章 第 96 章 岑庚寅走了,叶怀舟和莲烬都没有说话,整个山洞湿冷、寂静,除了他们轻微的呼吸声,别的什么都没有。 长明灯的光照在他们脸上,将五官锋利的棱角照得边界分明,这个场景,和许久以前,他们被梼杌赶到五灵洞的时候一样。 叶怀舟从没和人吵过架,叶散人对他总是直接掌控,他很少会反抗,所以他和叶散人没吵过架。而他也没有别的亲近的人,身为少家主,叶家人人都顺着他来,也不会同他吵架。 所以现在,心情始终不能完全平复下来的叶怀舟不知道该怎么做,他只觉得心口堵得发慌,汹涌的情绪几乎将他淹没,一口气吊在胸口怎么都顺不下去。 “你说这是我想要的,你为什么这么说?”叶怀舟沉声问,语气中带着一丝没克制好的颤抖。 明明有所隐瞒的人是你,怎么成了我想要的? 莲烬双唇紧抿,强迫自己不去看叶怀舟,“没什么,怀舟,哥哥,是我说错了,我们回去吧。” “你还是会去杀他们,是不是?”叶怀舟问。 不对彼此说谎的誓言悬在头顶,莲烬攥紧双拳,咬牙道,“是。” 一股血气直冲叶怀舟头顶,如果是几天之前,他或许还能心平气和地和莲说这些事,可是这几天莲一直莫名其妙地疏远他,躲开他的触碰,话变得很少,他实在不能保持平静。 叶怀舟一把抓住莲烬的肩膀,强迫他直视自己,“我说过,你背后有我,你不是一个人,这句话我跟你说了多少次,是不是说再多次你都记不住?你为什么就是不懂?你为什么就是什么都不愿意和我们说?” 清冷修长的一双眼被眉头压得变形,叶怀舟表情痛苦地拧在一起,呼吸急促,说到最后质问都变了调,无奈又哀愁。 莲烬第一次见叶怀舟这样,望着那双眼,他也被里面深深的悲伤感染,摇头道:“我记得,我都愿意告诉你们,我懂……” 叶怀舟松开莲烬,两只手无力地垂落在身侧,“不,你不懂。” “我明白你的意思,怀舟,但是他们必须死!”莲烬急促地解释,可言语终究苍白,只能一拳狠狠砸向岩壁,砸得石壁凹陷,鲜血直流。 叶怀舟无奈地摇头,上前一步,“那你告诉我,他们为什么必须死?为什么非得是现在?我跟你说过不要妄动杀心,你这样是不是被天杀星影响的?你冷静一点。” 莲烬恐惧将答案宣之于口,侧身不敢再看叶怀舟,面对着石壁喃喃,“我很冷静,现在好不容易潜伏进来,机会难得,我混进他们驻扎的地方就可以轻动手……” “够了!”叶怀舟走到莲烬身侧打断他,“这不是你的理由,就算没有这个机会,你以后也可以杀了他们,你为什么就是不愿意同我说实话呢?” 是不是天杀星早已侵蚀了你的心智,要把你彻底变成一把只知杀戮的刀? “是实话……”莲烬撑在石壁上,紧闭双眼。 叶怀舟抓住莲烬撑在石壁上血迹斑斑的滚烫右手放在心口,“你有秘密瞒着我不说没关系,可是你不能做伤害自己的事,”他顿了顿,“你这样让我这里好痛。” 那是叶怀舟为莲烬挡下致命一击的地方,那里曾经有一个空洞,鲜血淋淋,怎么都填不满。他的生命曾经在空洞中流逝,现在似乎也有什么东西正在那早已愈合的胸膛中流逝,让他再次感受到痛苦。 五指轻轻收紧,感受着衣料柔滑的触感,下一秒,莲烬就像被那隔着衣物的温度烫伤了一般,挣扎着退后。 “你看着我的眼睛,莲,你是不是就是想让我痛?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叶怀舟没有松开手,衣料顺着他的手腕滑落,露出三条很浅很浅的伤疤。 莲烬始终垂眸避开怀舟的视线,正好瞧见了长明灯火光下的三道伤痕,他很轻地摇了摇头,“不是……不是,你不要因为我痛。” 他不说,因为他不敢说。 他从来不害怕什么,小时候被关在偏院十年,他不怕;无人陪伴,不见天日,他不怕;死在莲池旁边,他不怕;魔族行刑六年,他不怕;寒夜令追杀,他也不怕。 因为他从来一无所有,所以没什么好失去的,一个人来去无牵挂,大不了就是一死,也就没什么好害怕的。 可是现在什么都不一样了,他怕的事情太多了,他怕怀舟不开心,怕怀舟受伤,怕怀舟离开他,像两年前那样一点点变冷…… 他还怕怀舟不爱他。 一直以来如影随形的,不过是怕怀舟不爱他,怕怀舟的爱只给叶崇,不给莲烬,怕怀舟的爱会因为他是莲烬而缩减。他就像凡间守着钱财不敢花一分的守财奴一般,守着怀舟给他的爱,小心翼翼,不想失去一分一毫。 其实他这几天也想清楚了,就算怀舟不爱他也没关系,只是亲情也没关系,他可以永远做好他的弟弟,只要留在他身边,保护他就好。 只要不告诉怀舟他的喜欢,他就不会失去怀舟。 可再不想失去,如今也都要失去了。 因为,怀舟说他痛。 他不要怀舟痛苦,更不能是因为他痛苦,他要怀舟幸福。 如果他们之间一定要有一个人痛苦,那个人是他就好。 莲烬深深吸了一口气,山洞里的空气湿冷,吸进肺里清凉一片,使人清醒,他平静地转过身,看向叶怀舟。 一双狐狸眼里仿佛有一团蓝火凝成的漩涡,吸食所有凝视之人的魂魄,所有恶业都在这熊熊燃烧的蓝火之中旋转,只剩下无穷无尽的温柔。 几乎是视死如归地开口,“我喜欢你,怀舟。” 叶怀舟以为自己听错了,怔愣在原地,他以为莲隐瞒不说的,也许是有关天杀星的事,又或者是天地大道的秘密,完全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莲烬痛苦地闭上双眼,“我的秘密,是我喜欢你,我爱你怀舟。” “我知道什么是爱,什么是喜欢,什么是心上人,你就是我的心上人。” 是你让我知道这世界上除了杀戮、黑暗和仇恨之外,还有一些令人柔软的东西,让我知道什么是快乐,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 幽蓝的业火被关在眼睛里,再也不能焚烧他人的痛苦,只能灼烧他的灵魂,灼烧他贪恋、嫉妒、愚痴的灵魂,灼烧他苦苦维系的泡影。 “对不起怀舟,我没做好你的弟弟,我现在没办法只当自己是叶崇,怀舟可不可以别怪我?可不可以让我留在你身边?”莲烬恳求地低下头颅,无望地乞求。 他说出来了,怀舟就知道了他不甘于做叶崇的替身,不甘于只做他的弟弟,怀舟或许就不要他了。 可是怀舟不要他了也没关系的,怀舟想知道什么,他都告诉怀舟就好,他不要让怀舟痛。 可是为什么,心脏好痛,紧缩地疼,让他痛得喘不过气,比曾经受过的所有伤都痛。 原来爱一个人,是这么痛的吗? 叶怀舟一直没有回答他,莲烬还是没有睁开眼,就让结局来得慢一些吧。 直到一个温热的东西贴上他的额头,莲烬才抬起眼睫。 叶怀舟这几日吸收完大道之力后高了不少,现在只比莲烬矮了半个头,叶怀舟捧起他的脸,轻轻吻在他的眉心,拇指有意无意地搭在他眼角的那颗泪痣上。 他的吻和他的触碰,都是那样的轻,就像羽毛扫过一样。 “别哭,我不会离开你,也不会让你离开,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和你一起面对不是吗?我也爱你。”叶怀舟轻声道。 于是那栖息着蓝色火焰的双眸不再躲着他,直直地望进他眼底,将他一同拉进那名为爱的漩涡,将他也自愿投入名为贪嗔痴的烘炉,与心爱之人一同烧成灰烬。 无论人、魔还是仙,都有被看见的需要吧?叶怀舟这样想。 他其实从来也没有欠缺什么,十七年过得平静无波,是家族最听话的木偶人少家主。 是莲的到来,第一次让他被看见,被专注地注视,给予他陪伴和爱。 “就算我不是叶崇,不做你的弟弟,你也爱我吗?”莲烬问。 叶怀舟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样子,像只难过又可怜的小狐狸. 他叹了口气,如果一个人因为自己的爱而感到抱歉,如果一个人以为只有做别人才能得到爱,是不是真的太可怜了。 “莲,我见到的叶崇,从始至终都是你。我不会因为你不是他就不爱你,我对你的爱,和你是叶崇还是莲烬都没有关系,我爱的是你这个人。”叶怀舟将他拉进自己怀里。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我以为你有心上人了,我不知道那个人就是我,所以我说我们要做兄弟。”叶怀舟坦然道。 现在回想他当时应该的愤怒,已经很好理解。叶怀舟本以为自己开口说这些会不好意思,不过真的开口,却十分坦然,没有什么不适应。他剖白心迹,只希望莲也能感受到他的爱,不要那么孤独。 “我的心上人就是你,从来不是别人。”莲烬紧紧抱着怀舟,下巴抵在他肩上。是谁告诉怀舟他的心上人是别人的?看样子只能是文巧了,她当时到底和怀舟说了什么? 实际上本能让他们早早互明心意,却被莲烬吃味打断的文巧后背一阵发凉,在远方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嗯,我现在知道了,我也是。”叶怀舟弯起眼角,眼眸之中尽是笑意。 其实他早就告诉过莲烬答案了不是吗? 他曾在同样昏暗的山洞里,在长明灯微弱烛火的照耀下,告诉他,就算你不是我弟弟我也会救你。 如今,他告诉莲烬,就算你不是我弟弟我也爱你,以另一种方式,加倍爱你。 第97章 第 97 章 莲烬周身烙铁般的炙热尽数褪去,爱能使坚冰消融,也能使岩浆归于寂静。 抱了好一会儿,叶怀舟才把莲烬拉开,笑意盈盈地看他,“所以,你现在可不可以告诉我到底为什么一定要现在去杀他们?” 莲烬眸中闪过一抹厉色,“按我对他们的了解,这两个人不会只准备让白蛇找戮鱼这一条路,他们肯定还安排了其他人去找无光之地,我们之后要去无光之地找辰镜,最好现在就解决掉他们。” 叶怀舟颔首,“你说的有道理,他们确实是隐患,但这有什么好隐瞒的?你是不是还有什么缘由没告诉我?” 莲烬面色些微有些不自然,不过终究没有继续憋着不说,“两年前不是他们,你就不会和我一起被逼得元气大伤,在对上赤云声的时候你也不会……总之我不会放过他们。” 他今天已经得到了这世上最好、最珍贵的宝物,这些话他都愿意告诉怀舟。 叶怀舟愣了一下,忽地笑出声来,“就因为这个你一直瞒着不说?怎么之前不告诉我你的心意?” 莲烬如实道:“比起我的心意,我更在乎你的心意,我以为你不想要。” 如果我的心意对你来说是负担,那么它就应该永远被埋在地底,不见天日。 叶怀舟指尖抵住莲烬的唇,摇了摇头,“要的,我要,别人想要我都不给。” “那之前为什么说我们这样不好?”莲烬抵着怀舟的手指歪头,瘪起下唇。 叶怀舟转手捧起莲的脸,莲烬俊美的脸上没什么肉,鬓角卷曲的短发缠在他的手背上,他用力给莲挤出一个笑容,“因为我是一个小心眼的坏人。” “怀舟是坏人,那我是什么?”莲烬笑着问。 叶怀舟双手自然垂落在莲烬肩头,正想回答,却被一个不速之客打断了。 “怀舟!莲烬!你们没打起来吧?说这么久了怎么还不出来?”岑庚寅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嚷嚷着走回了山洞。 “咳咳……”叶怀舟还没说出口的话被呛回肚子里,急忙转身,一只手勾在莲烬肩上,一只手捂嘴,装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不过悄悄地红了耳根。 莲烬不满地看着岑庚寅,“我说了我不会对怀舟动手,你在担心什么?” 岑庚寅出去时这两人还剑拔弩张的,不过一会儿就已经勾肩搭背上了,他狐疑地上下左右打量了一圈,确认这两人不是装的,才靠得近了些,“真没事了?” “咳……没事了,我们都说开了。”叶怀舟哭笑不得,收回了放在莲烬肩上的手臂。 莲烬察觉他的动作,悄无声息地靠得更近了些,肩膀紧紧贴着叶怀舟的肩膀,活像要把前几日生疏的都补回来似的。 “那你们商量好了吗?到底打不打玄鬼和白鬼啊?”岑庚寅问。 叶怀舟侧身看了一眼,莲烬也在看他,眼神对上时点了一个头,叶怀舟会意,“去,我们去杀他们一个出其不意。” 他之前不同意,一方面是觉得没有必要,另一方面是怕莲是在天杀星控制下做的决定,怕莲被天杀星的杀戮**吞噬。 现在话都说开了,他也觉得莲烬所言不错,若是他们此去无光之地,后面一直跟着魔族的人马,也是一大隐患。不如在动身之前趁着这个机会突袭一次,就算不能斩落玄鬼和白鬼,也能削弱他们的实力。 因此,当他们到了魔族驻扎地之后,第一时间便动身前往玄白二鬼的营帐。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走到没人巡逻的地方,两人指尖同时一转,符纸在指尖悄无声息地消散,两人同时隐没于虚空之中。 走近营帐,正好能听见其中一顶正在传来交谈之声,两人缓步靠近。 “凭空消失?你拿这种理由来搪塞我们?”玄鬼幽幽的声音传来。 白蛇平静道:“确是如此,当时所有人都亲眼看见戮鱼凭空消失了,这或许是它这些年修成的秘术,我们已经里里外外将忘延山脉翻了几遍,确实没有发现戮鱼的踪迹。这次任务属下办事不力,甘愿受罚。” 听声音,似乎有人被踹了一脚,声音之大,营帐外也听得分明。 玄鬼道:“自从我们开始找无光之地开始,你们这支小队花费最多,戮鱼也是所有任务里最重要的一个。连通照镜都给你们了,现在怎么好意思空手而归,说什么甘愿受罚?你以为你一条贱命算什么?废物!” 白蛇挨了这一脚,身体不住向后退,稳住身形后立刻跪直了身子,看上去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黑犀却看着身旁这一幕不住颤抖,玄鬼君可是他的直属上司,眼下玄鬼君因为他们办事不力大动肝火,他或许躲不过更悲惨的命运。 大帐中央有两张宝座,白鬼坐在其中一张上斜靠着扶手,指尖漫无目的地敲击着脸上纹路细致的白鬼面,看着下方亲自对白蛇动手,气急败坏的玄鬼无照,淡淡道:“好了,你和他置气有什么用?我看他说的不像假话,无关之地的戮鱼乃是引路蝶和净鱼杂交,本就精通空间术法,能凭空消失也不是什么奇事。” 玄鬼君瞥了一眼跪得端正的白蛇,无趣地挥了挥衣袖,转身上了宝座,“你真的什么都没带回来?” 白蛇从储物灵囊中取出那张鱼蜕,举过头顶献给玄鬼君,“昨日一个兵卒说自己捡到了戮鱼的鱼蜕,这鱼蜕成色很新,不过上面并没有戮鱼的气息,似乎被它刻意抹去了,那个兵卒已经押进了刑房,审到现在他也没招,两位大人随时可以传召。” “不必了,你审过都没招的,我们去也是一样。”白鬼君坐直了身子,似乎来了兴致,抬手向虚空一探,取来了那块鱼蜕。 玄鬼君也凑过来看了看,二人对视一眼,玄鬼君问:“能用吗?” 白鬼君仔细检查了一番,这块鱼蜕十分完整,几乎没有破损,他微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也许可以。”抬起下颌对跪在宝座下的白鬼和黑犀道:“起来吧,没有别的要说就自己去刑房自罚断臂吧。” 所谓自罚断臂,乃是魔域八十八刑罚当中的一项。受刑之人需自己将两只手臂放入烈焰红台里,取出后立刻放于千年玄冰池,最后将双臂放在刑房终日旋转的铡刀上,由钝刀斩下这一双手臂。 虽然身为鬼将能复原断臂,但自罚断臂的过程中依旧充满痛苦,乃是十大最折磨人的刑罚之一。 不过此刻,得到自发断臂刑罚的两位鬼将同时神色一松,不论如何都算是保住了性命,自断双臂也没什么,两人都庆幸地从营帐中退出。 走出营帐时,白蛇下意识望了一眼莲烬和叶怀舟隐身的方向,不过他什么都没发现,只看见空旷的大道,别的什么也没有。 叶怀舟站在莲烬身前,方才正好和白蛇“对视”了一眼,在眼下最需要隐藏气息的时候,被这样一张诡异的白蛇鬼面具杵在眼前看了一眼,不免有些毛骨悚然。 好在他身后就是莲烬,便没有发出什么动静。 营帐里玄鬼君对外界埋伏一无所知,歪着身子搭在白鬼君的扶手上,“长冥,可以了吧?你已经耽误很久了,再不能给尊上找到辰镜,你可就完了。” 白鬼长冥微微侧过脸瞥了他一眼,“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任务,你这两年管过什么事?回去了不好交代的,我看不是我吧?” 玄鬼无照摊开双手,“哦?那是谁?反正尊上让我都听你的安排,你自己不给我安排活干,还能怪到我头上?” 即便早已习惯,长冥还是感到无话可说,哪里是他不给无照下任务,分明是每次安排了任务之后,无照都会随心所欲地消失不见,根本不在乎他安排的任务。 可以说这两年魔族在九阙天的一切,都是他白鬼长冥事事亲历亲为,一点点搭建起来的,怎么都轮不到无照来喊冤。 沉默片刻,他才道:“算了,争辩这些没有意义,你最近不要再出去晃荡,我们准备得差不多了,做好准备动身。” 玄鬼无照戳了戳软趴趴的鱼蜕,“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不是只有听话的份。”说着说着,他召出妖灾黑气,顺着他的掌心蔓延向鱼蜕,还没挨上,便被白鬼一掌拍开,不让他的黑气接近鱼蜕。 白鬼说话的声音忽然小了些,几乎是贴在玄鬼耳边说话,营帐外的两人即便用了扩音符也听不清,只模糊听到了几个不清不楚的字眼,“东西都准备好了,就等……等它来了,我们就可以安心了……” 莲烬和叶泫对视一眼,同时压下眉头,他们已经探听到了足够的消息。方才玄白二君的话表明了他们还有别的办法能找到去无光之地的路,所以即便丢了戮鱼,白鬼君也没有太生气。 他们马上就要动身前往无光之地,若是不在这里除掉玄白二鬼,之后说不定还会被这两人带着魔兵缠上,到时候能不能顺利取到辰镜就不好说了。 玄鬼无照听了长冥小声在他耳边讲的话,难掩兴奋之色,“快了吗?也算你还有点用。” 白鬼君是在忍不住长出一口气,摊上这么个游手好闲的,也算他够倒霉。 难得抓到了无照,长冥还想和他好好商量一些鬼将和魔兵的事,强行按住无照的虚影,将无照压在椅背上同他说话。 就在这时,两道身影打破穹顶从天而降。 第98章 第 98 章 “砰!” 玄白二鬼根本来不及反应,被从天而降的两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莲烬召出红莲直直劈向白鬼长冥,他们这次突袭敌营就没想着要隐藏身份,所以不论招式还是武器,都是挑自己最熟练的。 这一突如其来的一击本是朝着白鬼君脖颈去的,但长冥下意识地偏转了身体,这一击没能击中要害,但还是斩断了长冥的一只手臂。切口锋利平整,甚至长冥还没来得及感受到痛。断臂掉在地上,倏地燃起红莲业火,只一刻便燃成飞灰。 白鬼君这时也反应过来了,没看另一边的无照,抬手时指尖的白骨戒指白光大盛,似乎是在召唤什么。 “不用白费力气,这里我们已经设下了结界,外面的人可进不来。”莲烬勾唇一笑,今日他心情正好,周身魔气充盈,正适合在这里解决仇敌。 溅在红莲上的血液转瞬之间便顺着剑身的莲花纹被吸收一空,妖冶红光大盛,莲烬没给白鬼喘息的时间,再次提剑上前。 “你们果然没死,没想到赤云声都解决不了你们。不继续藏着,还敢来这里自投罗网。”长冥咬牙道,他肩口的断裂处被他化作玄铁后便没有血液流出,单手以另一只手臂接招。 “不来岂不是对不起你们的筹谋?追了我这么久了,不付出点代价怎么行?”莲烬和长冥对招之处火光四溅,他面色如常,不过十几招便定下了胜负。 长冥被一剑挑飞撞在地上,口中涌出鲜血,身上即便有玄铁覆盖,仍然添了不少伤口,他呸出一口血,惊讶道:“你厉害了不少。” 观莲烬如今的力量,即便不在九阙天之中,怕也能和他们打个平手了。 莲烬没有低头,垂眸俯视这个数次把他逼入绝境的人,不欲在说些什么,提剑直往他心口刺去,这一剑附了幽蓝的青莲业火,只要刺进白鬼心口,便能将他的魂魄烧个一干二净。 白鬼用仅剩的手臂赤手抓住红莲仙剑,浑身紧绷,不敢松懈一丝一毫。 远处叶怀舟和玄鬼君倒是打得有来有回,方才他们从天而降的时候,无照早一步发现了他们的动静,及时将自己化作了一团阴森黑雾,才险险躲过叶怀舟的当头一剑。 比起白鬼君,无照招式多,身法诡谲,搏斗时一身不祥之气很是难缠,只要沾染一点便会削弱战力,可攻可守,不好对付。 好在叶怀舟与他交过手,熟练地使出叶海包裹住玄鬼无照,将他一身不祥之气束缚在叶海之中,不能轻易脱身。 玄鬼无照咬牙切齿地看着他,“你竟然还活着,也是,他都把护心莲给了你,怎么可能会让你死?” 叶怀舟手上动作不停,可事关莲烬,还是没忍住问:“什么护心莲?” 无照啐出一口鲜血,嘲讽道:“他居然没告诉你?竟然还是个痴情种呵呵。”不再理会叶怀舟怀疑的目光,奋力化身为长刀劈向叶海。 好不容易无照破出叶海封锁,出来就看见长冥被莲烬一脚踩在断臂的肩头,单手挡着即将刺入他心口的长剑,隐隐有支撑不住的迹象。 于是无照不再与叶怀舟缠斗,转身便朝着长冥飞去。叶怀舟当然不能放他走,猛地挥出一道凌叶剑气。 玄鬼无照余光看着紧追不放的叶怀舟,又看着莲烬重重在长冥肩上踩了一脚,咬牙受了叶怀舟这一剑,侧腰被划出一道血口,周身黑气立时小三了一半。 但他脚步不停,转眼之间便到了长冥身旁,又迎面受了莲烬挥出的业火,大半个面具上都是被烧焦的黑斑,还有心思调笑,“你真弱啊,能被他打成这样。” 长冥没有理会他的嘲讽,趁着莲烬出手的间隙翻出脚下,猛地攥住无照伸出的手,冷冷道:“你也没好到哪里去。” 两人握住那一瞬间,莲烬神色微变,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还是执剑朝二人合拢的双手砍去。叶怀舟和他做了同样的动作,两人几乎同时出剑,碰到二鬼交握的双手。 不过到底还是晚了一步,黑白两色气旋在他们交握的地方爆发,一股磅礴的力量涌出,他们几乎恢复了在九阙天外的修为! “这可是我们这两年想出来的招数,你也算第一个接招的,老老实实和我们回魔域吧。”玄鬼放肆大笑起来,站在风暴的中心消散成一团黑气。 今天没等到戮鱼,倒等到了消失两年的赤鬼,也算是一个好消息。 黑白两气界限分明,互不相容,妖灾不祥之气狂暴,阴邪白煞之气森冷,两相交会,在空中仿若一张巨口,要吞噬渺小的人类,方才还一边倒的局势转瞬之间便被颠覆。 莲烬和叶怀舟没有退后,他们早就商量过,这次袭击不会那么轻易成功,能击杀二鬼最好,不能的话也要尽量削弱二人实力。 同时上前一步,叶怀舟熟练使出凌叶剑法,无论黑气还是白气都无法在叶海中近身。莲烬忽地掷出红莲悬于身前,锃亮的剑身映出空中狂舞的柳叶,不多时,剑身另一面凭空出现了稍弱一些的叶海,这便是七微剑中的隐镜剑法。 虽然用红莲施展隐镜剑法不能像镜淅闻那样完全复刻镜中物,但此刻拿来对抗玄白二鬼的魔气也还是够用了。磅礴的叶海与魔气相撞,营帐之中登时狂风大作,双方都在全力施展,一时之间局势僵持。 莲烬朝身后看了一眼,叶怀舟心领神会,稍稍收了些剑势。掌心红莲业火烧得通红,莲烬看着空中正在缠斗的叶海和魔气,嘴角扬起一个狂傲的笑容,现在已经不是两年前他走投无路的时候了,是时候让他们也尝尝被人打趴下的滋味。 柳叶触碰到红莲业火那一刻便消融,化作业火焚天最好的养料,燃起一场熊熊大火,威势比最初强上数倍不止。红莲业火焚身,青莲业火焚心,即便是玄白二鬼也逃不过被业火灼烧的痛苦。 饶是如此,玄白二鬼还是没有放弃反扑,携着狂浪火海再次朝二人扑来,似乎就算自己变成业火的燃料也无所谓。 莲烬看着火海中被烧得扭曲的鬼面具,不免觉得有些恍惚。十年前,这两人戴着鬼面具和魔尊溪渊一起出现在莲池火海之中,将野狗一般狼狈的他带回了魔域。 后来他从魔域叛逃,也是这两人领头捉拿他,数次将他逼入绝境。那两张恶鬼面具总是高高在上,对他生杀予夺,看着他最为狼狈的时候。 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即便他们恢复了全部实力,竟然也会被他击败,在火海中露出那样疯癫痛苦的样子。 只有强大无匹的力量才能让所有觊觎他的人不敢上前,只有毫不留情的杀戮才能冲刷曾经的愤恨,没有任何人能再伤害他身边的人。 莲烬握紧掌心业火,眼中幽蓝火光大盛。 叶怀舟划出一道叶海结界拦住狂暴状态下的玄白二鬼,现在他们已经让玄白二鬼受了重伤,目的差不多达到了。听着营帐外仓促的脚步声,似乎有许多人马正在靠近。 确实,他们现在闹出的动静太大了,远不是一个结界能够覆盖的,被发现是迟早的事。 叶怀舟向莲烬示意是时候撤退了,但莲烬却不为所动,叶怀舟还来不及动作,他便一头扎进了业火烧得旺盛的魔气之中。 他们来之前商量好了,能斩草除根当然最好,但他们只有三个人,想在很短的时间里除掉玄白二鬼再全身而退几乎不可能,若是惊动了魔兵便及时撤退。如今莲烬的行为和他们当时商量好的完全不同! 没有丝毫犹豫,叶怀舟闪身紧跟着冲进了魔气之中,几乎已经沸腾的魔气充斥在他四面八方,使得叶怀舟体内的灵力躁动不安。 叶怀舟屏息凝神,莲烬和玄白二鬼所在应是风暴最猛烈处,他稍微花了些功夫才冲了进去。 当他赶到的时候,莲烬已经完成了他们最初的设想,红莲仙剑燃着青莲业火插进白鬼君右肩,玄鬼君焦黑的面具被他握在手中捏碎成齑粉,露出面具下一张惨白的娃娃脸。 然而就算到了此刻,玄鬼无照还是能笑出声来,声音嘶哑癫狂,“哈哈哈咳咳……你以为你真的能杀了我们吗?等……他来了,你还是要把东西交出来哈哈,现在你杀心已起,注定要下地狱!注定要下地狱……” 莲烬单手攥住他的脖子,指尖一点点收紧,终于让他闭上了嘴。 处理好这两人的尸体,莲烬眸中幽幽蓝火燃得更盛了,他抬手用手背抹去侧脸沾上的血迹,微卷高扬的长马尾在赤焰中镀上一层火光,修长的身影提剑直直朝着营帐外走去,似乎是要再去大战一场。 叶怀舟心头一紧,他冲上前抓住莲烬握剑的手,那滚烫的温度让他深感不妙,仰头看着那双被火光笼罩的狐狸眼,抬手擦去了莲烬眼角泪痣上覆盖的血痕。 “我带你走。”叶怀舟在莲烬耳边轻声说。 于是漫天火光里,呼啸人声中,他带着莲烬藏匿于混乱的魔兵之间,离开了魔族营帐。 直到走出很远,莲烬才从那嗜血的杀意中回过神来,眼前景色繁杂,有熊熊燃烧的红莲业火,有粉碎的恶鬼面庞,有深海中冲他张开的巨齿,有从不停息的银针血雨……太多经历过的画面在眼前浮现,莲烬一时之间都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 这种情况倒不是第一次出现,他在千机三千界时早就习惯了,眼下恍惚之中不知道这是否又是哪处死界的考验。 不管是什么死界,他都会一一击破,怀舟还在等他。 “莲,没事了,没事了。”叶怀舟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原来他被怀舟紧紧抱着啊。两人之间一点缝隙都没有,仿佛要把对方融进自己的身体之中。 “对不起。”莲烬蹭了蹭怀舟耳侧的鬓发,毛茸茸的,让他一颗心归于宁静。 是了,他早已从千机三千界出来了,他已经救回了怀舟。 第99章 第 99 章 “还好吗?有没有那里不舒服?”叶怀舟捧着莲烬的脑袋,确认他眼中没有那令他感到后背发凉的蓝光,才稍微安下心,一边问着一边继续看莲烬有没有哪里受了伤。 莲烬任他摆布自己,“没有,真的没有。” “你刚才是怎么了?”怀舟怀问。 莲烬贴着叶怀舟的手,神色有些疲惫,“应该是天杀星的力量影响了我,让我控制不住想杀了他们。” 叶怀舟轻轻揉了揉他的脸,紧紧皱着眉,果然,天杀星真的会影响莲,让他失去理智,让他成为一把只知杀戮的刀。 “不要担心,我暂时还能控制,天杀星的杀意能让我变强,我就可以战胜更强大的敌人,没事的。”莲烬周身的温度逐渐降低,气场也平和下来。 叶怀舟比他想得更加深远,“我担心的不是这个,你是天杀星的载体,她无论如何也不会伤害你。”他顿了顿,指尖忍不住用力,“我最担心的是辰镜,如果得到辰镜你就能获得天杀星的全部力量,那她会不会更加影响你的心智?我总觉得没有那么简单。” 莲烬闻言神色也变得凝重,他一直想取得辰镜,一方面是不希望魔尊溪渊得到她,用辰镜来追杀他,另一方面是为了获得天杀星的全部力量,唯有如此才能和溪渊一较高下,不再被他们追杀。 他还没想过取得辰镜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潜意识里他总觉得辰镜就该是他的一部分,不会给他带来不详。 但怀舟的话点醒了他,辰镜作为承载天杀星全部力量的神物,必然和天杀星一样,充斥着杀戮和怨念。若他真的得到了辰镜,难保不会被天杀星的意志吞噬,成为一个只知杀戮的怪物。 他从前无所谓成为怪物,但现在和将来不能了。 “怀舟,如果拿到了辰镜,你替我保管吧,这样我就不会成为天杀星执行天命的棋子。”莲烬定定地看着怀舟,眼神舍不得挪开半分。 叶怀舟点头,“好,我会看着你的。” 我不会让你变成那样。 两人贴得很近,感受对方的气息能让他们心安。莲烬只要低头就能闻到叶怀舟身上那股淡淡的青草香气,轻声道:“想抱你。” 叶怀舟虽然还在想天杀星和辰镜的事,但听他这么说还是轻笑一声,“有什么区别吗?”他们现在离得这么近,还不是拥抱吗? 莲烬没回答他,用行动将叶怀舟拉近他怀里,头搭在叶怀舟肩上,叹了口气,“真想一直这样抱着你。” 在五灵洞叶怀舟第一次抱过他后,莲烬就明白了,如果没有过紧密的、炙热的拥抱,就不算真的活过。和现在比起来,过去十余年就像浮萍一样,没有根,没有依靠,双脚落不到实处,灵魂始终在虚空中游荡。 想这样一直抱着怀舟,无论是怀舟皮肤的温度,还是背脊上突出的骨骼,只要触碰着,都让他有种踩在实处的安定。 “我也是。”叶怀舟心里很暖,莲的体温偏高,抱着莲的时候,他从里到外都是暖的。这样的温暖能让他短暂地忘记他们要做的事,忘记他们要面对的命运。 “玄鬼说你把你的护心莲给我了?是我的剑穗吗?”叶怀舟响起方才对战时玄鬼无照的话,疑惑地问。 莲烬抱了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松开环住怀舟腰的手,“嗯,护心莲只有一朵,这个给你。”他的掌心静静躺着一颗玉色小球,还不如他指节大。 “这是什么?”叶怀舟接过这颗小球,触感温润,摸上去像是草木,微微有些弹性。 莲烬道:“我的莲心。” “莲心?”叶怀舟惊讶地戳了戳掌心的莲心,他在临安的时候也见过莲心,它们往往长在莲花中心的莲蓬里,吃起来很苦。 方才莲烬把莲心给他,他一时还没认出来,因为莲烬的莲心和他见过的都不同,浑圆质朴,像极了佛珠。 莲烬捏了捏怀舟的手指,“嗯,我之前答应要再送你一个剑穗,这个就是。” 他本想再送叶怀舟一个一模一样的红莲剑穗,但他的护心莲只有一朵,为了护住怀舟的仙身毁掉了。他也造不出来第二个,只能另寻他物,他便想到了自己的莲心。 寻常的莲花成熟后可以产出十几颗莲心,他一生也只能造出一颗,不过一颗便足够了。 “喜欢吗?虽然看上去没有红莲好看,但……”莲烬看叶怀舟不说话,怕他觉得这颗莲心太普通,想为自己的莲心解释解释。 叶怀舟抬头看他,眼睛亮晶晶的,嘴唇笑成一道弯弯的月牙,“喜欢啊,这可是莲心欸。” 莲烬给过他很多东西,红莲剑穗、千机三千界的许多珍宝,现在还有这颗莲心,他都很喜欢。当时得知他的红莲剑穗弄丢了,他还暗中遗憾了很久,那可是莲给他的生辰礼。 这些都是莲的真心,里面都是莲的爱,收到这些东西,他会感到充盈的幸福,有勇气去面对未知的所有困难。 叶怀舟召出拂柳,将莲心嵌进拂柳剑柄上的一处凹槽中,举在眼前反复端详,爱不释手。 莲烬道:“当年我吞噬了嗜血魔莲,天杀星改造了魔莲血脉,让魔莲与业火融合。魔莲则改变了我的本体,所以我成魔之后一直是莲花身,这是我唯一的一颗莲心,她没有被魔气浸染,清净无垢,能在修炼时助你平心静气,不受外物干扰,而且她并非从我本源中诞生,属木,与你属性契合,对你修行有益。不过她味道太苦了,不能吃,不然直接服用效果更好。” 叶怀舟抱紧拂柳,莲心抵在他心口,护着莲心道:“不吃,我舍不得。” 莲烬把怀舟和拂柳一把揽过来,“嗯,怀舟舍不得。” 两人在原地等了许久,岑庚寅才姗姗来迟,“好了好了,我都打听好了,说是他们着两年一直在找无光之地,但是一直没找到,整个东边都快被他们翻遍了。” 岑庚寅匆匆忙忙跑来,缓了口气,“这两年都是白鬼君在负责这件事,他让属下的鬼将去分了好几队,分开去找无光之地的线索。这几日他把鬼将都召了回来,说是快成了。” “庚寅兄你打探到那处阵法所在方位了吗?”叶怀舟问,若是能毁掉那处穿梭阵法,魔族便不能和魔域联络,也不能源源不断地输送援兵进来,他们也好对付一些。 岑庚寅无奈地摇头,“这件事是机密,只有玄鬼和白鬼知道,那处阵法往来行踪不定,我没打探道她的位置。不过也不是完全没办法,我要把这些事上报给仙盟,让仙盟找九曜门的人去查,他们最善阵法,说不定能找到。” 说完,岑庚寅便用逍遥宗秘术传信给无极长老,在信中交代了自己这段日子打探到的情报,连同玄白二鬼之死的消息一道写了进去。 莲烬看见他信中内容,按住岑庚寅的笔,“他们应该没死。” “没死?我一路过来,整个魔族大本营都乱套了,说你冲进去把玄白二鬼都杀了,我还没来得及夸你呢,难道是假的?”岑庚寅惊讶道。 叶怀舟也面露惊讶,他当时看得分明,玄鬼和白鬼确实都断了气。 莲烬道:“不是假的,我确实‘杀’了他们,但他们也没这么容易死,这次突袭,我感觉他们没有使出全部的力量,我推测他们没用的那部分力量可能拿去布局了。” “我不懂了,你都去杀他们了,怎么还不用全部力量,不是找死吗?”岑庚寅问。 叶怀舟回忆了在营帐中经历的事,“那些力量不是故意不用,是有别的用处……难道?”他看向莲烬,如果他的猜测是对的,那九阙天只怕将不再平静。 莲烬颔首,“是,我想,他们正在积蓄力量布阵,溪渊可能要来了。” 叶怀舟面色凝若寒霜,岑庚寅环顾四周,不敢置信,“所以他们让下面的人找的东西是拿去召唤魔尊的?” “很可能是,玄鬼死前说他会来,我猜那个人就是魔尊。他终于按耐不住,决定自己动手了。”莲烬冷冷道。 岑庚寅把传信内容修改一番后送出,花了些时间平复思绪,“魔尊进来也要遵守这里的天道法则,肯定不如他在外面厉害,但是他来了我们的危险就更大了。看来我们必须加快速度去寻无光之地,必须先他们一步取得辰镜。” 三人对这件事没有异议,稍作休整便动身。 停留的地方里魔族营地太近,他们走出几十里才召出戮鱼小八,由小八为他们指路。 小八趴在岑庚寅肩头,懒懒地抱怨:“你们也太墨迹了,这么多天终于要出发了。”这两天她都呆在岑庚寅的储物玉环里,很是憋闷。 岑庚寅御剑之余,空出手拍了拍她的脑袋,“我们这不是去解决坏人嘛,你都要回家了,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呗。” 小八一口咬住岑庚寅的指头,她虽然没有眼睛,准头可不差,别想欺负她。 岑庚寅被咬了也不生气,反正他身体好恢复得快,这点痛算不了什么。但还是演出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求饶,“求求你了小八大人,给我们带带路吧。” 小八被他逗得翘起了鱼尾巴,引着众人在九阙天穿行,天黑前到了一处沙漠。 这次时间紧迫,他们不准备休息,决定直接前往无光之地。 初冬时节给沙漠添上几分冷峻,沙漠广袤无垠,残阳如血,沙丘的阴影被拉得很长,更显荒凉寂寥。 “我们现在怎么走?”岑庚寅问。 小八绕着岑庚寅转了几圈,观望着四周的环境,透明的小翅膀在空中扑棱,抖落的闪粉在夕阳余晖下熠熠生辉,严肃道:“不走了,就在这里,等。” 第100章 第 100 章 “等?”岑庚寅看着连根杂草都没有的空旷沙漠,这里看上去和无光之地可是没有一点关系。 小八还没适应在空中生活,还像在水里一样,嘟嘴吐出一串泡泡,静静地贴在岑庚寅肩上,“对啊,就是等,去那里需要时机,我们得等入口自己为我们打开。” “要等多久啊?”岑庚寅问。 小八没好气道:“你很急?”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一点耐心都没有。 岑庚寅对小八的阴阳怪气毫无察觉,如实道:“我倒不是很急,这不是怕魔族的人追上来嘛。” 小八道:“等多久我也不知道,当时我被洪水冲出来,记得的东西不多。不过我们身为引路蝶的后代,只要是自己呆过的地方,就能感受到水神大人力量的指引,再次回到那里。现在,这股力量只告诉了我等待,所以我们只要等待就好,等到时机到了,我们自然就能进去了。” 三人对她所说的一切一无所知,九阙天万年,去过无光之地的人寥寥,他们只能选择相信小八的记忆,原地设下结界等待。 初冬的沙漠很冷,三人趁着这个间隙换回了自己的衣服,莲烬还从灵戒里取出一件月白披风给怀舟披上。 少年人自己穿得单薄,寒风吹得他一身红衣轻动,赤色发带在空中飘扬,低头看向怀舟的眼神赤诚又专注,系披风带子的时候唇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这样他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岑庚寅看见这一幕,没心没肺地道:“小莲你对你阿泫哥真好,我也想要个弟弟了。” 莲烬不知道岑庚寅从哪里来的主意,这样叫让他后背发麻,冷冷道:“你不要这么叫我。” 怪瘆人的。 岑庚寅很开心,拍了拍莲烬的肩膀,“小莲,这名字多好啊,和和气气的,你也可以叫我小岑啊。” 莲烬被他拍得无话可说,若是别人这么调笑他,他早就一剑斩过去了。可是他知道岑庚寅说话都是真心的,这是他真的觉得好才这么叫他,没有玩笑的意思,他也不知道怎么说了。 叶怀舟看见莲烬难得吃瘪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庚寅兄你就这么叫他吧,我看挺好的。” 小八飘在岑庚寅肩上,附和道:“我也觉得挺好的,小八、小莲,小开头的都是好名字。” 莲烬被他们说得一脸黑线,这都是些什么啊? 岑庚寅倒是认真,一只手握成拳头砸进另一只手掌心,“我想到了,小莲你不如认我为师兄,我师父人很好,肯定愿意收你做徒弟。这样你就是我师弟,我就多了一个弟弟,以后我逍遥宗罩着你。” 在逍遥宗,他的师弟们都不擅武斗,全都跑去修炼符箓、丹药,少数几个能打的也都是琴修、箭修,能像莲烬这样和他酣畅淋漓打一架的还真没有。更别说对兄长还这么贴心,这直接让他决定越过师父,给自己收个师弟了。 这个提议莲烬拒绝得很坚决,他闪到叶怀舟身旁,“不要,我有怀舟罩着。” 叶怀舟笑容和煦,在冬日里增添不少暖意,捋了捋肩上披风雪白的毛领,赞同道:“嗯,我罩着你。” 莲烬站在叶怀舟身后,悄悄握住怀舟有些冰凉的指尖,用他温热的掌心紧紧包裹住叶怀舟,挑眉看向岑庚寅。 岑庚寅只能摸了摸肩头小八柔软的脑袋,惋惜道:“好吧,什么时候给我也发一个这么好的师弟啊。” 莲烬听见岑庚寅说的后半句,皱了皱眉。 叶怀舟恰好回身,看见他这个表情,抬手摸了摸他的头,轻声道:“庚寅兄说你很好。” 莲烬问:“我很好?好在哪里?” 这么多年,还从没有人这样评价过他。他可是杀孽深重的赤鬼君,魔域行刑者,他自认算不上一个好人,所以不懂岑庚寅为何会这样说。 本能的,他感到惶恐。 叶怀舟以为莲在求夸奖,也乐得从岑庚寅的角度夸一夸他,于是道:“你很好啊,庚寅兄肯定也发现了,你虽然脾气有时候不太好,但是很多时候只是嘴上说说,不会真的动手;你会的剑术很多,虽然喜欢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但是和你过招很过瘾……” “别说了,”莲烬伸手捂住叶怀舟的嘴,第一次觉得怀舟有时候说话也挺气人的。 岑庚寅被四处乱飞的小八吸引了注意力,跑到了远处的沙丘上。莲烬靠叶怀舟靠得更近了一些,定定地看着他,手滑到叶怀舟脸颊上,问:“怀舟觉得我哪里好?” 两人离得很紧,莲烬的鼻尖离叶怀舟只有不到一掌的距离,他可以清晰地看见莲烬纤长的睫毛,还有那双狐狸眼里承装的漆黑瞳仁。 “哪里都很好。”叶怀舟如实道。 莲的好,从来不是世俗意义上的好,不是恪守仙道规训的好。 那些束缚所有人的规训如叶家家规,不过是用来达成各自目的的幌子,嘴上是仁义道德,做的全然是另一回事。 在莲的身上,叶怀舟从来看不见规训的痕迹,肆意自由,或许旁人都说莲是邪魔,可他只觉得莲很好。 按说莲当时向他剖白心迹,他应当有身为人家兄长的自觉,出于各方面的考虑都应该震惊、拒绝。可是被这样一双眼睛注视的感觉实在太好,仿佛莲的世界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只信任他,只爱他。 叶怀舟无法拒绝这样的爱,于是他再一次放弃权衡,遵循本心,吻上了莲的眉心。 他爱莲,所以自然觉得莲哪里都好。 莲平日里没表情的时候看起来有点凶,不过只要看见他,就会露出小狐狸般的笑容,俊美肆意,给他的世界也带来许多意想不到的改变。 他从莲的身上获得了向外出走的决心,也获得了从未有过的亲情。 莲表面上对靠近他的人都没什么好脸色,可是叶怀舟知道,莲并不反感大家的接触。无论是后来岑庚寅找他切磋,雨沐生和镜淅闻找他看红莲仙剑,还是烛西窗向他询问火系术法诀窍,又或者是雪亦情安排他清扫演武场,他从未拒绝过。 每次看莲面无表情地答应他们的要求,叶怀舟都觉得他这样真的很好很好。 至于莲陪他在密林救人,在寻道剑谷等他悟道,给他准备生辰礼……都让他一颗心前所未有的充盈,让他知道,被人真挚地在乎、爱着,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 所以他早已心生向往。 “怀舟好敷衍。”莲烬得了想要的答案还不满足,笑着抱怨。 叶怀舟忽然侧过了头,用柔软的唇瓣很快地碰了碰莲烬嘴角,“这样还敷衍吗?” 他嘴唇很薄,也很红,说话时一开一合,清净出尘里带着别样欲求。 莲烬被这突然的一个吻亲得发愣,这一刻,他心中没有什么绮念,没有山崩海啸,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平静。就好像始终漂泊在江河湖海上的一叶小舟终于靠了岸,他无比平静,那些年受的伤,始终翻涌的怨恨、懊悔、不甘心都平息下来,他获得了他的宁静。 他早已生锈的心,因着这一个吻掉落斑斑锈迹起来,在温柔的汪洋之中熠熠生辉。 莲烬下意识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那里似乎还带着一点青草香气,“如果我说是,怀舟还会敷衍我吗?” 被爱的时候果然会贪心。 他的心上人对此表示,让贪心的人得到更多吧。 荒凉大漠沧桑里,银桌玉盘下,初冬微凉的吻再次印上红衣少年的唇。他们站得很直,仿佛只是靠得很近在说话,没有一点不该有的情愫。 黄沙漫漫,有情人于此圆满。 莲烬抓住叶怀舟放在他胸前的手,加深了这个吻,舌尖轻易顶开怀舟的牙关,温热又湿润的一个吻,胜过世间千千万万。 两个人都吻得小心翼翼,分开时都面带潮红,嘴唇分开了,手却不愿分开,藏在叶怀舟宽大的衣袖里紧紧握着。 叶怀舟平复喘息,“说你好不是敷衍,你在我这里就是最好的。”说着他摸摸了莲烬的眼睛,“眼睛也很好看。” 莲烬轻轻闭上眼,任他抚摸,“这双眼睛以后只看你。” 想了想,他还是按住了叶怀舟的手,不认同道:“但是你才是最好的。”说完,他弯着眼睛道:“这不是第一个吻。” 叶怀舟不解,“什么意思?你是说阳泉那个吻吗?” 莲烬含笑看着他,“不是,在很久之前,你生辰礼的时候。” 还有这回事? 叶怀舟怎么都想不起来莲说的这个吻,疑惑地看着他,“什么时候……” 天地忽地开始摇晃,一个巨大的流沙漩涡以他们前方不远处为中心向四周蔓延,莲烬一把拽住出神没站稳的叶怀舟,在流沙漩涡蔓延到他们脚底前纵身一跃,御剑漂浮在半空之中。 岑庚寅也发现了这边的异常,带着小八赶了回来。 “这里有流沙说明下面有地下水,小八,是不是时机到了?”叶怀舟问。 小八欣喜地点点头,“嗯嗯!就是这里!”说完,她扑棱着翅膀从岑庚寅的肩上飞进了流沙之中,在粘腻的流沙里收起翅膀,自由自在地游动起来。 “快下来吧!刚刚不是很着急吗?”小八冲他们大声喊道。 三人没有迟疑,既然小八说就是这里,那他们便下去一试。 莲烬收起仙剑,任由自己缓慢地陷入流沙之中,那感觉,比在螭吻的嘴里找龙珠没好多少。 流沙看着缓慢,实则不然,不一会儿便淹没了岑庚寅腰间,将他一双手一并吞噬。岑庚寅想把双手取出来,可无论他使了多大力气,甚至用上了灵力都没用,一双手怎么都拔不出来。 他看着在流沙中畅游的小八,疑惑地问:“小八,怎么你能这么轻松地游,我的手却拔不出来?” 小八游到他身边,调皮地用鱼尾勾起一团流沙扔到岑庚寅衣服上,笑嘻嘻地说:“我是戮鱼,和你们能一样吗?等会儿下去你们记得屏气哦,很快就到了。” 等她这句话说完,三人的头已经被流沙吞没,流沙也不再向外蔓延,又以看似很慢的速度向中心收拢。小八鱼跃入流沙中心,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