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贴身宠婢》 1、梦 雪白的玉足高高踮起,踩在散乱一地的书卷宣纸上,女子半边脸儿贴伏在案面儿上,乌黑的发散开来,半掩着玉白的脊背,偏着半张脸,氤着潮气的眸望朝后过来,颊上红云未褪…… 齐敬堂睁开眼,梦中声色如潮水般退却。他初醒时,眼中尚有几分迷离,仿佛还陷在一团轻软的烟罗中,指尖滑腻的触感尚未消霁,他起了身,按了按眉心,心情难得几分畅快。 “南枝。” 不过几息之间,他已收敛好情绪,声音沉稳如常。 守在门外的丫鬟紫苏听到房里的动静,推开门,却停在那架沉香木绣千山飞鸟图的屏风后,不敢再往前。 “禀侯爷,南枝姑娘去老夫人那儿了。侯爷可要起?” 房里人淡淡的“嗯”了一声。 很快几个丫鬟捧着首金铜盆等一应器具、衣裳鱼贯而入。过一炷香的时间,齐敬堂已收拾齐整,发以玉冠束顶,眉眼端方却不过分锋利,唇薄而色淡,下颔紧绷分明,却并不过分清瘦。 一身石青色交领右衽直裰,虽是将门之后,也曾于沙场上薄命拼杀,然而却自有一股清贵之气,像是钟鸣鼎食之家以书卷翰墨滋养出来的翩翩公子。 只在那目光沉沉压过来的时候,不自觉便让人心口一颤,忆起他刀光剑影的往事,畏惧顿生。丫鬟柏叶被那目光一扫,忙意识到自己的失神,紧张的埋下头,方才双颊上的绯红也一点点淡下来。 “去安顺堂。”齐敬堂道。 紫苏忙应声,待见自家侯爷走出几步,才扯了扯仍在愣神的柏叶,嗔怪地瞪了他一眼,这才急匆匆的跟上去。 *** “你要赎身?” “是,”南枝跪在下首,垂着一张脸, “奴婢这些年蒙老夫人、侯爷的恩惠,攒了些体己。眼见侯爷也要成家立业,府内自有忠妇打理,老夫人如今也康健顺遂,奴婢再无忧虑,便生了回乡之念。还望老夫人允准。” 老夫人与身旁的杜嬷嬷对视了一眼,随即也意识到自己方才声调中有几分失态,便压了压情绪,捧起茶来饮了一口,再出声时已声调平稳: “怎么便起了赎身的念头?你这丫头聪慧明理,是个难得的。我瞧着堂哥儿对你也算器重,这我心里头也舍不下你。遇着了什么不顺当的事儿?” 南枝微微抬起了头,还带了几分淡而柔顺的笑。 “蒙老夫人、侯爷厚爱,奴婢哪有不知足的?只是奴婢到底年恋着失散的亲人,想着回乡看看,还请老夫人成全。” 老夫人听罢,倒一时无话。腕上小叶紫檀的佛珠推到手上,一颗颗的捻动起来,似在思索考量着什么。 南枝也无意识的捏紧了衣角,心中有些坠坠不安。她今日求老夫人赎身,有几分赌的意味在里面。她在这深宅大院里呆久了,早已养成了处处谨慎小心的性子,只是如今……如今却再也顾不得了。 想起如今齐敬堂看自己的时候那愈发幽暗的眼神,那修长指骨碰在脸颊上的触觉,日趋明显的暗示与暧昧,让她对离府这件事愈加急切起来。 她也曾向他提及要赎身出府的话,哪知他却只是淡淡扫她一眼:“只当你犯了糊涂,莫要有下次。” 她心里发苦,不敢再提。 然而逼着她赌上这一把的,还是前日夜里,他叫住她,将一个册子交到她手上。 她疑惑的抬起头,明亮灯火里,讳莫如深的神情,幽深的眸子……还没等她看清他眸子里的情绪是什么,他便收回了手,神情淡淡地转了身,投入到了长篇累牍的公文中,他笔锋不停,只留下一句含糊不明的话。 “你准备一下。” 而待她满心狐疑地走出房,借着稀薄的月光,摊开册子看了一眼,一张脸霎时红透,双掌如烫着了一般缩回去,册子“啪嗒”一声落在了地上。风将册子又吹开了几页,哗啦啦的,像树欲静而风不止的声响。 不能再等了。 南枝回过神来,暗自捏了捏指骨。即使是一场赌,她却也有六七分的把握,只因她这些年对老夫人的脾性也算了解一些。 当时她和一众丫鬟被送到侯爷身边,最终留下来的,却只有她一个。她这些年审时度势,步步谨慎,才得以周旋于老夫人与侯爷之间。她却深深的明白,要在齐敬堂身边立足,需以他为重,后来便全然成了齐敬堂的人。 老夫人早就对她不满了,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将她调离齐敬堂身边。更何况她这些年向齐敬堂塞了不少丫鬟,却通通被送了回来。 当然最主要的,是老夫人属意将自己娘家的侄孙女塞给齐敬堂,她这个所谓的贴身宠婢到底有几分戳眼了。 老夫人长久的沉默让她心中的不安更甚,若非齐敬堂的路子实在走不通,她也不会冒着惹怒他的风险来求老夫人。此时有丫鬟走进来,屈身禀道: “老夫人,侯爷来请安了。” 南枝心中一沉,便去看老夫人,见老夫人一摆手,她便立即从地上起身,立在老夫人一侧,只觉得心中那点不安更甚。她隐隐觉得,今日这一赌,怕是赌错了。 “孙儿给祖母请安。” 齐敬堂站在堂内,负着手,只将头微垂了垂以示敬意。 老夫人笑呵呵地招手让他坐下来: “才念叨着你,这便过来了。” 瞧见他穿的单薄,不禁嗔怪道: “现下已入了秋,该穿的厚实些。得了风寒可怎么好?” 她又将话头转向南枝,语气里有些嗔怪: “你们贴身伺候的,也该劝着些。” 南枝忙屈身应“是”。 此时小丫鬟替齐敬堂上了茶来,齐敬堂抬手接过茶,拿盖子刮了刮茶沫,垂眸饮了一口,方才淡声道: “祖母说的是,孙儿自当注意。” 老夫人见他语气冷淡,脸色微僵,却压下来话锋一转,笑着转过头,冲南枝招了招手。待她过来,将她有些发凉的手握在自己掌中。 “这丫头是个细心的,知道我入秋后素有咳疾的毛病,一早便煮了梨汤来孝敬我,嘱咐我入秋了凉,要多添些衣。瞧着这双手冻的冰凉。” 齐敬堂抬起头,浮光掠影般的看了南枝一眼。 “是,她是个好的。” “你既知道好,便该也偏疼她些。这丫头今早同我说,想要赎身回乡,可是在你那儿受了什么委屈?我怜她孤弱,自然舍不下她。只这丫头去意坚决,我不好随意做主,倒想问问你的意思。这丫头既给了你,留与不留,还是你说了算。” 齐敬堂端茶的手一顿,接着“啪嗒”一声,将茶盏搁在了小几上。动静不算大,但在寂静的堂内,让人听着有些惊心,尤其是听在南枝耳里。 她闭了闭眼,知道这一次是自己赌输了,忍不住微抬了头,用余光去探寻他脸上的情绪,但那张脸仍如往常一般平静,甚至连眼风也未扫她一下。 南枝不禁攥紧了袖口,一颗心越发地沉。 “祖母的意思呢?” 他的语气仍然冷淡,面上是一贯的温和,如同此事于他只是风过无痕,起不了半点波澜。 “按我的意思,自然是舍不得。你身边也没个能立起来的丫鬟,她走了,我也不放心你。” “那便留下吧。” 齐敬堂转动着手上的扳指,很平常随意的语气,“她年纪还不到,不好坏了府上的规矩。” *** 出了安顺堂,冷风一吹,南枝只觉得背后一阵冷意,不禁打了个哆嗦,低着头一路跟在齐敬堂身后。 前面的人停了步子,她也没回过神来,差点撞上去,忙慌慌张张的往后退。 一抬头,见对方恰好在看自己,一时僵在原地。那人又看了她一会儿,却什么话也没有说便走了。 南枝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却不敢松下这口气来。 眼下是快要到上朝的时辰,他是定远侯,又兼着刑部尚书的差事,眼下是没倒出时间来处置自己。 南枝回到房里,怔怔的坐在妆台前,只觉得这一日的时间过得出奇的慢,仿佛时间是一秒秒挨过的,像一把刀刮磨在自己的鳞片上,而她是一条待宰的鱼。 这些年她对齐敬堂也多少有些了解,自己这般违逆了他的意思,不可能便被轻轻放过。 天色渐渐黑下来,院里陆陆续续的掌上灯。南枝听到院里的动静,知道是齐敬堂回来了,这个时候她便该赶紧过去伺候。只是她今日却是能躲一时是一时。 月明星稀的时候,南枝琢磨着他应已到了快入睡的时辰,才稍松了一口气。正在这时,门扉被敲响,是紫苏的声音: “南枝,侯爷叫你过去一趟。” 南枝进到里间的时候,齐敬堂坐在案后正翻看着什么,时不时提笔勾画着。 她轻着脚步,打了帘子进去,人只站到了角落里,贴着墙根躲着,不敢再上前。 纸张自指间一页一页翻过,直到一本账册合上,齐敬堂才抬了头。 目光在屋里逡巡了一圈,才发现躲在角落里的南枝。 灯光灰暗,她半垂着颈子,一团幽微的烛光打在她尖尖的下巴处,显出几分伶仃瘦弱来,似要竭尽全力把自己缩在黑暗里,像只躲藏的可怜兔儿。 他眉头渐渐松缓下来,积堵了一天的郁气也消散了些。只她这么不听话,总要给些教训。 “过来。” 他沉声。 南枝心中一沉,终究是在他带着威压的目光下,一步一步地挪了过去, “公子。” 她在他身侧跪了下来,声音虽压的低,却没有楚楚可怜的意味。 他伸手碰了碰她有些发凉的脸颊。 整个侯府都要尊称他一声“侯爷”,只有她被特许称“公子”,可见荣宠。 南枝瑟缩抬首,半咬着唇,烛光里似乎在她隐有水光的眸中晃了一下,像一闪而逝的星辰。她却很快又埋下头: “奴婢知错,请公子责罚。” 齐敬堂收回手,眼中冷了几分。 不是请求宽恕,而是请求责罚。他有些不明白,明明这丫头聪慧清明,办起事来稳妥利索,却唯独在这种事上半点儿也不会讨他欢心。 他转过身不再多言,将她晾在一旁,只将长案上杂乱的账册、公文一一规整起来,房中一时静默了几息。直到齐敬堂再开了口: “衣裳褪了。” “去里头等着。” 2、夜 齐敬堂特意灭了几盏灯,才抬脚往里头走去,拨开纱幔,烛光微弱昏蒙,却已足够将里头的景象照得清晰。 解下来的衣裳已被一件一件地规规整整地叠放在一旁,她自己则抱膝蜷缩在一角,用厚厚的锦被裹得严严实实,头也埋得低,只两只小巧的耳朵露出来。 还算有几分听话。 南枝闻声抬头,瞧见了他便缩得更厉害了,眼角也红红的。 齐敬堂坐了下来,朝她招了招手。 南枝颤了下肩头,最终还是在他的威压下,膝行挪了过去,圆.润的肩头不小心露.出来,白莹莹的,很快又被她藏进被子里。 齐敬堂一抬手,拔下了簪子,一头青丝散落下来。 感受到她的紧绷与战栗,他安慰似的一下一下抚.弄着她的发顶,动作很轻柔,指尖穿梭于发丝,一点点蜿蜒而下,一直到发尾,长发刚好够到腰际,而那里是她身上仅存的小衣,细细的系带就在那里。 手指离开发尾,他开始拨.弄那颗结扣,一下又一下,柳绿色的,若有若无地碰触,被子里的人抖得更加厉害。 他手指仍旧拨弄着结扣。 “怕?” 被中的人不说话,脊背绷得更紧,像拉满的弓弦。 “册子,看了没有?” 他尽力放缓了声调,语气难得温柔,被中的人还是不应声。 “说话。” 他沉了音调,南枝吓了一跳,想起那本图册,她哪里还会去看……又扔不得,毁不得,拿在手里就像一颗烫手山芋,然后胡乱找了个箱子,压在最底下,再没有翻过一页。 只是南枝眼不敢触怒他,只得硬着头皮哆哆嗦嗦地回道:“看、看了。” “嗯。” 他的声音带了几分满意,长指一勾,那个蝴蝶样式的结扣,便散下来一半儿。 感受到身后那手指若有若无的碰触,南枝本能地缩了下。 眼见另一半结扣也要被他摧毁,她一急,闭上眼,急得声音都有些变了调。 “公、公子,奴……奴婢还没有准备好!” 话几乎是脱口而出的,说完才觉得后怕,她不过是个奴婢,凭什么拿这样的理由拒绝,更何况是在违逆他的意思之后,她睁开眼,以为会在对方脸上看到怒色,然而并没有。 “既没准备好,哪来的胆子招惹我?” 她甚至感知到那只手,离开了那半颤颤.巍巍的结扣,正在她要松一口气的时候,齐敬堂伸手,碰了碰她的脸颊: “我不会等太久,明白?” 南枝忙连连点头。 她眼下只想逃过这一劫,哪管其他,能拖一时是一时,齐敬堂起了身,背身而立。 “衣裳穿好。” 南枝如蒙大赦,忙扯过衣服胡乱穿上。 齐敬堂站在幔帐前拨弄着手上的玉扳指,眸色幽暗,他从生下来便是这定远侯府的世子,自有傲气,还做不出强逼的事来。何况她身子绷成那样,若真要强求,不知要她遭怎样的一番大罪。 帐里细细簌簌的一阵响动,很快南枝便探身出来,慌忙穿好了鞋,就手足无措地站在他面前。 他垂眸,见她双颊红得厉害,像是偷了亲娘胭脂的小女孩,胡乱一通抹在脸上,但难得的很好看, 不该这么轻易放过她的。 他想。 “今日之事,你可知错?” “奴婢知错。” 她已恢复了几分理智,以为这是要放过自己,是训诫一番的开场白。 哪料胳膊被人一拉,她又重新跌坐回去,惊慌失措地抬起脸,却恰见他那薄唇轻轻吐出一句。 “知错了便好好受罚,日后引以为鉴……” 南枝出来的时候,两只手腕已酸得不行,几乎已不是自己的了。 落荒而逃似的,她跑出了这间屋子,出了门冷风一吹,理智回拢几分,才故作镇定地交叠着手,端庄沉稳地走回了屋内。 直到走回屋内,她才瘫坐在凳子上,拿手背冰着自己发烫的脸颊,看向铜镜中的自己。 眼含春水,颊生红霞,她拿水浸了帕子,尽力地冰着脸,迫使自己慢慢恢复冷静。 无论如何,今日这劫算是逃过了。 她以为即便老夫人不答应放她离府,也不会多生事端地同齐敬堂去说,哪里料到会落到如今这副局面。 其实她知道齐敬堂性子虽然冷了些,对她们这些下人却并不苛刻,即便生了念,也没有如外头那些公子哥般为所欲为,只是她终究过不了心里那道坎儿,也终究不想留在这深宅大院里做别人的姨娘妾室。 她必须尽快找到离府的法子,齐敬堂这里行不通,老夫人那里也走不通,到底该从哪里下手呢,她望着镜中的自己,怔怔地出着神。 *** 安顺堂内老夫人跪坐在蒲团上,念着经文,手中的佛珠一颗拨过一颗,杜妈妈走进来,回禀道:“老夫人,积雪堂那边没什么动静。” 老夫人闻言蹙了蹙眉,从蒲团上站起身,她不是很明白她这个孙子到底在想些什么,自己当初找了那么多貌美丫鬟送到他身边,本就是想要他收用的。 最后他只留下南枝一个,还是那样的绝色,一个血气.方刚的男儿日夜相处着,竟没生出那样的心思。 杜妈妈见老夫人在房间里踱着步子,眉头深锁,便忍不住上前问道:“老夫人为何今日不放那南枝离开?人虽是咱们送过去的,可她如今早已失了掌控,成了侯爷的人,不如趁着这次将她放出府去,是她自己求的,咱们同侯爷也有个交代,若真日后待表姑娘进了门,以南枝的姿色,只怕是个不小的祸害。” 老夫人摇摇头。 “我本就是存在着试探的心思,原来那丫头真的还未被收用。待锦丫头进门,她自然是留不得的,我想着……她或许还有别的用处。”她停下了步子,似是打定了主意,同杜妈妈吩咐道,“拿纸笔来。” 纸笔很快被拿过来,老夫人在纸上写下两个名字,折好递给杜妈妈:“送去给萱姐儿,让他挑一个。” “您是想……?” 老夫人点点头:“去吧,我这个做娘的总得为她打算好。” 提起女儿,老夫人眼中便添了几分忧虑,说起来她自嫁入定远侯府后,亲生的孩子,唯有这一个女儿齐兰萱罢了,先侯爷以及如今的二房三房,其实都是庶子。 她年轻时,怀过胎却没留住,反倒伤了身子,多年不孕,后来便只能给老侯爷纳妾,将这个庶子过继到自己名下养着,也就是先侯爷。 只是后来庶子都已及冠封了世子了,她却又有了身孕,她一面护着肚子生怕被年长的继子暗害,一面就又替肚子里的孩子算计要将世子之位夺回来,哪知机关算尽,生下来却是女儿。 只是若说起来,无论是大房二房三房,与她都没有什么血缘关系,能让她去最挂心的,也就是这个嫁去瑞王府做王妃的女儿罢了。 杜妈妈听罢却还有几分踌躇:“若王妃真选了南枝,侯爷那边只怕不好交代,原本侯爷就因着先侯爷的死同老夫人您生了芥蒂,如今老奴瞧着他这几年,竟越发地出息,对安顺堂也不似从前那般敬重。” 老夫人重重哼了一声:“再怎么样我也是他嫡亲的祖母,何况萱姐儿做着瑞王妃一日,侯府便一日绑在瑞王这条船上,他还能翻了天不成。不过个丫头,他都未收用过……他素来是个知道轻重的,你只管去便是。” *** 第二日清晨,两个小丫鬟一边扫着泛黄的落叶,边低声嚼着舌根子。 “瞧见没,三夫人这些日子,可真真儿是忙坏了,今儿个求神明儿个拜佛的,今早上,我瞧着门口套了车,又带着丫鬟仆妇的去寺庙里烧香去了,也忒没见识了,不过才是秋闱,就紧张成这样,在外头举人或许稀罕,可在咱们这种高门大户里,一个举子实在不够看的。” 小丫鬟扬了扬脸,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他哪比得咱们大房,侯爵在咱们大房这儿,日后也只会在咱们大房传下去,日子久了,三房难免要分出去,三老爷官位不显,三夫人一门心思地想等着儿子中进士谋个官职,可不得上心?再说五公子也考了两次乡试了,再不过,多少有些没脸面,中了举,便是求到咱们大房来,也能谋个好些的官职,好过现如今一介白身,你想想,三老爷是个风流的,偏宠妾室,柳姨娘那是明眼人都瞧得见的得意,三夫人斗不过,可不得一门心思都放在儿子身上,等着儿子高中,好给自己扬眉吐气,看得那叫一个紧,还听说从前南枝姑娘是在三房里伺候的,是三夫人见自己儿子生了心思,怕耽误了他的前程,这才送到老太太身边去,如今才得了造化,到了咱们侯爷身边。” “那可得谢谢她,咱们南枝姐才有如今的好福气,咱侯爷对她也看重,听说柳姨娘当初就是三老爷身边的贴身丫鬟,后来收用了,瞧瞧如今那般得宠,可她姿色哪比得上咱南枝姑娘的万一,待日后侯爷夫人进了门,南枝姑娘说不定就会被抬成姨娘,只怕福分还在后头呢……” 刚走进园子沈知章有些听不下去了,低咳了声上前,两个洒扫的丫鬟吓了一跳,抬眼见是沈知章,忙屈膝行礼:“表公子。” 沈知章走到两个丫鬟面前站定,脸微微板起,他一身月白色直裰,头戴檀木簪,眉眼端正,身姿清瘦却挺拔,很有几分书卷气。他前年中了探花,如今是多少京城少女的春闺梦里人。 只是他蹙紧眉头时,便多了几分威仪。 “身为婢子,怎可妄议主家是非?若报到你们侯爷处,该当何罪?” 两个小丫头顿时花容失色,忙跪地求饶:“表公子恕罪,奴婢们知错了。” 两人对这表公子是当真从心底里敬畏。想当年,他和妹妹、寡母遭受人欺压,被赶出家门,不得已投身来侯府,而不过几年之间,他却已中探花,为天子近臣,况且亦是侯爷的左膀右臂,为信重之人,怎不让她们生惧生畏。 “起吧,日后禁言慎行。” 两个小丫鬟这才松了口气,相互看一眼,灰溜溜地退下了。 *** 齐敬堂上完朝,照例在院中打了几套拳,才回到屋里,南枝早已候在了那儿。 他虽穿着一身单薄的短打,几套拳法下来,额上已出了一层的汗。 南枝见他进来,忙压下心中忐忑不安的情绪,端着手中的托盘走向前,盘中只一盏温茶并一块巾帕。 齐敬堂端过茶盏饮了几口,却并不接那巾帕,而是看了她一眼。 南枝抿了抿嘴,只好放下托盘,拿了帕子,替他细细擦着。 齐敬堂垂眸,看着她那张仍带着几分忧虑的小脸儿,眉细长而秀气,水眸干净而清澈,天生眼尾微微上挑,带着点浑然不自知的媚。此刻晨光正盛,映得一张脸欺霜赛雪。 一时两人目光相碰,她看着自己的目光仍是怯怯的,齐敬堂知道她大概还是因昨夜的事心有余悸,抬手碰了碰他的小脸儿。 “我既已罚过了,便不会再追究,只是不要再有下次。” 鸦羽般的睫毛颤了颤,南枝轻轻地应了一声,不动声色地退了一步。 “水已备好了,公子快些去沐浴吧,莫着了凉。” “嗯。” 齐敬堂再出来的时候,已换了一身松散的象牙白燕居袍。 他坐在椅上,随手拿了卷书翻着。南枝站在他身后,细细地替他擦着头发,待擦得差不多了,见齐敬堂正专注在书卷上,微微松了口气,想着趁机溜出去,换紫苏来伺候。 哪知还没有走出几步,身后便传来声音。 “去哪?” “奴婢去厨房叫些点心过来。” “你过来。” 南枝无法,只好又走回去。 “到前面来。” 因他坐在椅上,依着侯府规矩,南枝在他面前跪坐下来,却并不敢看他,感受到他的手指捏在耳垂那里,仿佛在摩挲着什么。 “南枝,你在怕什么呢?” “是怕疼,还是怕以后,”他去抬她的下巴,迫使她看着自己,“……亦或只是怕我?” 3、表公子 我不是怕,我只是不愿意。 南枝嘴唇动了动,却终究不敢把这话说出来,只因她了解他的脾性。 “如果是怕疼,我会轻柔些,如果是怕以后,我会尽我所能的庇护你。如果是怕我……”他顿了顿,“我这样纵你……我瞧着你是不怕的。” 房中一时安静下来,他在等她一个答案。 但南枝始终沉默,她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在不触怒他的情况下表明自己的心意。昨日的教训历历在目,她不知道会不会就因为一句话,让他失去所有的耐心。 正在此时,门被敲响:“侯爷,表公子来了。” 听到表公子这三个字,南枝眸色一暗,又生怕齐敬堂看出什么,飞快地掩去眸中神色。 “去准备茶水吧。”齐敬堂不想逼她太紧,毕竟对他来说南枝不仅仅只是奴婢。 南枝掀帘出去的时候,恰好与进来的沈知章撞了个照面,那一瞬间两人眸中都有异色,又都在一瞬间迅速掩过去。 南枝屈膝唤一声“表公子”,沈知章也点了点头,随后两人擦肩而过。 茶水端上来的时候,两人还在寒暄,聊一些家常的琐碎事。 南枝将那盏君山银针的茶盏搁在齐敬堂手旁,又将那盏信阳毛尖递到沈知章面前。 两人都垂着眼,目光不曾落在彼此身上一瞬。 随后退下,南枝知道两人谈的必是朝堂之事,便将院里的小丫鬟打发的远了些。自己也守在一个不远不近的地方,方便他传话,又不至于听到不该听的事。 只是还没守一会儿,远远的便见三小姐齐若茗带着丫头春柳急匆匆地过来,春柳手中还提着个食盒。南枝知道她的来意,却不得不上前拦道: “三姑娘,公子正在会客。不如奴婢先带您去偏厅坐坐,奴婢让厨房做些你最爱吃的窝丝糖……” “南枝,”她有些急地打断她的话,眼睛往屋里张望,像是生怕放跑了人,又朝南枝央求道,“南枝,你知道的我来做什么,你便放我进去吧,好不好?” 南枝见她跑得满头汗,忙掏出帕子替她擦着:“三姑娘,您这个样子进去,公子一定会训您的。” 齐若茗低着头,看着脚尖儿: “挨训也要进去啊……就算被赶出来,我也想进去,他一个月才来几次,我们也都到了年纪……” 她的声音越是越说越低,南枝有些心疼她,叹了口气,想着里头也该听到响动了,便松了口:“那您一会儿挨训了,可别哭鼻子。” 齐若茗顿时喜笑颜开,道了声谢,便飞快地走进去。 齐敬堂一见妹妹进来,眉头便锁了起来,一张脸阴沉沉的,有些骇人。 齐若茗被他训斥的多了,胆子也算练起来了,只笑嘻嘻的赔着笑脸儿,去搂齐敬堂的胳膊: “哥哥,我这些日子跟着厨娘,做了道荷花酥,便想着送过来先给你尝尝……” 她见齐敬堂并不接话,弄得她有些下不来台,在心里暗暗地撇撇嘴,一转头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换了副腼腆乖顺的笑。 “恰好表哥也在,便尝尝我的手艺,看看合不合胃口。” 说着便往碟子里又装了几颗荷花酥,送到沈知章面前,有些期待的看着他。 沈知章只得接过,因着礼节道了声“多谢三姑娘”。 “你糕点也送完了。我和你沈家表哥尚有朝事要议,便快回去吧。”齐敬堂压着脾气,已是下了逐客令。 齐若茗还有些恋恋不舍: “哎呀,你们还没尝呢,尝完我正好把盘子收回去。你们快吃呀,凉了就不好吃了。” “下去。”齐敬堂终究沉了音调训斥道:你的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 齐若茗被他这一吓,本能的打了个哆嗦。往日哥哥即便训斥自己,也不会当着她心上人的面下她的脸面,如今竟这般。 她看了看哥哥,又看看心上人,顿觉羞窘丢脸,用了好大力气才将眼里的水光忍下来,低低应了声“是”,便抱着食盒跑开了。 齐敬堂看着妹妹失魂落魄的身影,一母同胞的妹妹他怎么会不心疼,只是他不能看她一个劲儿的往死胡同里走。 他叹了口气,同沈知章道:“若你真对她没半点儿心思,还是好好同她讲明白的好。” “是。”沈知章也应着,心里默默叹息了一声,他又何尝没说过? 齐敬堂按了按眉心,他也明白是自己妹妹在胡搅蛮缠,便转了话头: “瑞王如今是越发不知分寸,陛下已起了忌惮。” “是,”沈知章压低的声音,回道,“我瞧着陛下如今对东宫态度有所缓和。日前奉召时,陛下几次提起先皇后和太子小时的事。” “那便足够了,过犹不及。” *** 南枝将沈知章送出来,两人走在石径上,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沈知章垂着眼,看着身侧她淡淡的影子。此时日光还不算浓烈。她投在石面上的影子很淡,但他一直静静的看着,仿佛这样就很知足。 “表公子。” 南枝见四下无人,压低的声音轻轻唤道。 “嗯。” 他不敢回头,怕被人瞧见,给她招来麻烦。 南枝抿了抿嘴: “三姑娘虽然娇纵了些,但其实是个很好的姑娘。”于沈知章来说,真的算是一门很好的亲事了。朝堂上可以依附着齐家,三小姐又的的确确心仪于他,她看得出来,不是那种小姑娘一时的兴趣。 若是从前,或许还因着家世,大夫人和齐敬堂会不同意这门婚事。但是如今他中了探花,有了官位,是天子近臣,前途不可限量,他们也不会再反对的。 沈知章脚步停了下来,却仍旧没有回头。他只是仰着头,看着被秋风吹得散乱的梧桐叶,静静地问她: “你是以南枝的身份来对我说这话,还是阿泠的身份?” 南枝垂下眼来: “是我僭越了。” 其实她也知道,不论是沈知章的人生,还是齐若茗的,她都不该去的干涉,也没有立场去说什么。只是或许她看那小姑娘执着的可怜,又或许她只是希望他过得好一点,又或许别的缘故……只有一样,她真的希望他过得好。 “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他语气里忽然带了些哀伤,“我从未把你当过奴婢,无论是落魄时的我,还是如今的我。” 沈知章似是终于鼓足了勇气,攥紧了拳问她:“南枝,你想不想离开这里?” 他这一次转过了身,生怕错过她脸上的神情,因为这个傻姑娘她实在太善于撒谎了。 “无论以什么样的身份,做我的妹妹也好,故人也罢,或是别的,或者你想去其他的地方,或者留在我的身边,都可以。就当是我们沈家欠你的。” 他苦笑了下,还是加上了这一句, “就像你说的,无关风月。” 风吹过,熄灭掉的灰烬仿佛冒出了点火星子,又好像忽地又熄灭了。南枝仰起脸,摇了摇头,冲他笑着。突然觉得时间真的是很好的东西,这些痕迹好像真的可以慢慢变淡。 “你不欠我什么,我也不是当初那个可怜兮兮的小丫鬟了。你也瞧见了,侯爷待我很好,府里也没有敢为难我的人。天长日久的,在这座宅子里呆久了,我也把这儿当我自己的家了。” 沈知章看着她,并没有从她的表情中看出什么勉强的神色,只是他却知道她说的是假话。她不喜欢这里。 “阿泠,别急着答我,这个承诺,永远都有效。” “知章哥哥!知章哥哥!” 齐若茗远远的便跑过来,即到近前,又赶忙放缓了步子,装出几分端庄来,理了理鬓发。 南枝和沈知章听到声音,早就心照不宣的隔远了些。齐若茗看向南枝,冲她眨了眨眼道: “哥哥叫你过去。” 南枝知道她的心思,告辞往回走。齐若茗赶忙将食盒递到沈知章面前:“表哥,我这儿还多留了些糕点,你若不嫌弃,拿回去当个零嘴儿吃也好。” 沈知章却并没有接,态度疏离而客气: “三姑娘,你我都到了议婚的年纪,我若接了姑娘的糕点,恐于姑娘明名声有碍。” 齐若茗想说“不碍事”,却听他继续道: “且我对姑娘并无男女之情,只做妹妹看待,请三姑娘自重。” 他刻意将话说重了些。齐若茗目光暗下来,心底涌起一股失落,但还是仰头冲他笑了笑: “知道啊,你不是说过了吗,我只是想对你好些,我只是想再争取争取……” 然而她说到这儿,又生怕他误会,解释道: “你放心,我不会让哥哥逼你的、我只是……” “三姑娘,我已有心仪之人了。” 他打断了她的话,说完他便急急地走了。这样她该彻底死心了吧,总不会再耽误了人家。 齐若茗怔怔地立在原地。 “小姐……” 春柳看着她有些不忍。齐若茗顺着丫鬟的目光往脸上一抹,是满手的泪水。她怎么会不知道他不喜欢自己,一开始的“不敢高攀”,到后来的“并无男女之情”,到如今的“已有心仪之人”。 她也曾心灰意冷过,知道感情这种事情强求不得。 只是后来看他中了探花后,明明那么多人家有意说亲,他却都婉拒了。 她也从未见他对哪家小姐上过心,便总以为自己还有机会,总以为他哪天一回头就会看到自己的好。 即便她真嫁不成他,也可以趁着未出阁的这段日子放肆自己喜欢一个人。 如今他却说自己有心仪之人,可是她看他这么多年,从未见他把目光多放在哪个女子身上,待谁总是一副刻板疏离的模样。 齐若茗低头,看着眼泪砸在鞋面上。真的有心仪之人吗?还是只是为了让自己知难而退。 她渐渐收拾好情绪,刚准备带着丫鬟转身回去,忽又瞥见石径上躺着一个香囊。 她蹙了蹙眉,将那香囊捡起来,于鼻尖下细闻,很清雅的香气。她几乎立刻确定这就是表哥的,和他身上的香气一模一样。 大概是爱屋及乌,她从前很喜欢这种香气,也曾往香料铺子里去找寻,却怎么也选不到合适的方子,又从未敢去问过。 她将香囊打开,想看看里头都有什么香料。 然而令她惊讶的是,里头竟是另一个香囊,已经很陈旧了。刺绣也简单,只边角处绣着一丛兰草,几根丝线已被磨开了。 她愣愣地看着那香囊,有别样的感觉涌上心头。 陈旧而不肯舍弃又日日带在身上,必是心爱之物,可若是亲人所做,又何必偷偷藏在别的香囊里面。 *** 齐敬堂抬起头,见妹妹进来,刚想皱起眉头想训她两句。见妹妹一脸泪,还是失魂落魄的走进来,心软了一瞬,放缓了语气问道: “可是我话说重了?” 他知道不该在外人面前落她的脸面,何况还是沈知章面前。他只想让她彻底断了念想,不想她越陷越深而已。 齐若茗却像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站在那儿一开口,眼泪又稀里哗啦的流下来:“哥哥,你能不能……能不能帮我找一个人?” 4、香囊 齐若茗将手中的香囊递给齐敬堂:“刚才他跟我说、说有心仪之人了,可我从未见他对哪个女子上心过……我捡到了这个香囊,应该、应该……”竟说不下去了。 齐敬堂将香囊解开,将这个陈旧的香囊左右打量了一番,上面绣了丛兰草,绣工实在算不得好,刚巧能绣出来兰花的样子罢了,有几处明显落错的针眼儿,就连那株兰草也有些呆板,像是照着花样子规规矩矩地绣出来的。瞧着倒的确像是出自女子之手。 齐敬堂猜到了妹妹的意思,把香囊放在一旁看向齐若茗。 “先把眼泪擦干净。” 齐若茗忙拿帕子将泪水擦干,只是新的泪水又涌出来,她赶忙又擦,齐敬堂并不急,平静地等着妹妹将情绪收拾好,将眼泪擦干净了才开口:“你想让我帮你找到这个绣香囊的女子?” 齐若茗垂着哭得通红的眼点了点头。 “然后呢?”齐敬堂语气淡淡的。 齐若茗抬起头去看他,有些愣。 “我是可以一一排查和沈知章有过接触的女子,将绣这个香囊的人找出来,然后呢,你想做什么?将她除掉取而代之,还是仗势欺人,借着齐家的势力逼退她?” “不,哥哥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齐若茗忍住要流下的泪水,拼命地摇着头,“只是想看一看她是什么样子的,想看一看,什么样的女子让他这般爱重……” “你看到她了,就会死心吗?还是找到她了,沈知章就会喜欢你?” 齐若茗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你从喜欢他到现在,也该够了,阿茗你长大了,不再是小孩子了,” 齐若茗捂住眼,泪水自指尖溢出来:“不是的,哥哥,我知道你们都把我当小孩子……觉得我不过是见他模样出挑,只是小孩子的一时意气,觉得我只是因为得不到才更想要。” “可是哥哥,我知道不是这样的,之前你和父亲战死的消息传回来,天仿佛塌了一般,你也知道娘,撑不了事的……那时候二伯开始争爵位,闹得府里很乱,曾经阿谀奉承我的人,对我落井下石,我在府里孤立无援,人人都可以踩一脚,唯有沈姑娘一个人,帮我、安慰我,也从不怕因此被二房记恨。” “……我从前还因为沈家兄妹寄宿在府上,觉得他们是打秋风的穷亲戚,对他们多有看不起,我也知道沈姑娘一直不喜欢我,不明白她为何要帮我,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是知章哥哥在背后,只是他怕损我名节,闹出什么事端来,让妹妹出的面……” “我就是从那个时候喜欢上他的,与他长得好不好看没有关系,和他是不是探花也没有关系,甚至我曾卑劣地想,若是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他的好该有多好。” 齐敬堂将妹妹轻轻地搂进怀里:“对不起,是哥哥没有护好你。” “没有,哥哥你已经很厉害了,我知道的……” 齐敬堂看着妹妹:“阿茗,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从此与他断了往来,将这段感情埋在心底,再不宣之于口,二是嫁给他,我会让他娶你。” “不,我不要第二个,你不要逼他!” “那就是选第一个。” “我……” “阿茗,我知道这很难,但你已经长大了,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哥哥也不可能一辈子护着你。” “我说的话你好好想想,想好了来告诉我结果,这个香囊我会替你还回去,就说是府上的丫鬟捡到了。” “你是我齐家的女儿,不能堕了齐家的风骨。” *** 九月初五这日,南枝正伺候着齐敬堂用午食,便听外头一阵喧闹,噼里啪啦的,似还有炮竹声。 南枝正疑惑间,外头有小丫鬟进来报:“侯爷,五公子中了乡试的榜,三房派人给咱们报喜。” 齐敬堂此时恰好也吃得差不多了,搁下了象牙箸,应了一声,特意看了南枝一眼,南枝本在出神,见他望过来,疑惑地看过去了。 齐敬堂却很满意她的反应,同她吩咐道:“一会儿你派个人到三房走一趟,送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过去。” *** 三房里,齐敬文走到三夫人王氏面前,磕了个头,喜气洋洋道:“儿不负母亲厚望,中了举人,儿多谢母亲抚育之恩。” 三夫人王氏哪舍得自己的宝贝儿子久跪,忙上前扶起来搂在怀里,帕子擦着眼角,不免激动:“我儿争气,我儿争气,娘就知道这次一定能高中,娘没白盼一遭,你也没白遭这些年的罪,日后定然出息,让那些看咱们笑话的人都看看……” 刘妈妈见状,在一旁劝:“夫人你怎么还哭上了,这可是喜事。” “是,瞧我高兴糊涂了,这么争气,我这是高兴,高兴,可派人去衙门告诉你爹了,还有可去大房二房那里报喜了,还有老太太那儿,让他们知道知道咱们文哥也是有出息的,还有下人的赏钱可都发了?” 刘妈妈看着她高兴的样子,也跟着高兴落泪,一边说着一边将三夫人王氏扶到椅子上坐下:“夫人您放心,早就都办妥了,您放一百个心,这下可好了,这可能压一压柳秋阁那个狐媚子了,她再得宠又怎么样,还不是连个蛋都生不出来,说到底,夫人往后的前程还不都在儿子身上,夫人您日后便等着跟咱们文哥儿享福吧!” 夫人王氏一个劲儿地握着儿子的手:“真给娘争气,给娘争气,以后才不管那老货怎么样,爱宠谁宠谁……” 她话刚说完,几乎是从椅子上跳起来:“哎呦,带人去套车,我去寺庙里还愿,去晚了可就心不诚了!” 说完又风风火火地走出去,齐敬文忍不住摇摇头,他娘素来这个性子,他倒也习惯了,这次中举他也很是得意,前两次没有中,可以安慰自己年龄小,这次去考他也顶了很大的压力。还在是中了,他自然也觉得荣耀。 只是他素来腼腆,情绪外露得不厉害,旁人看来也就是很沉得住气,稍有喜色罢了。 而王氏刚出去,柏叶便捧着文房墨宝进来,行礼道:“五公子大喜,这是我们侯爷给您的贺礼,给您添些喜气,来年的春闱中个状元郎回来。” 齐敬文却见大房来贺喜的人是柏叶,而不是南枝,心底一阵失落,面上却赶忙道:“替我谢谢大哥,你一会儿出去也领些赏钱,大哥大伯母可都还好?” 柏叶笑呵呵地应着却没落下他眼中的失落之色,她是知道南枝从前和三房的渊源,回道:“大夫人侯爷都好。奴婢便谢五公子赏了。” 她福了福身子,话里有些娇俏;“奴婢跑这一趟,倒像是来讨赏来的,说起来原本该是南枝姐姐过来的,只是她手头上有事,这好事便落到了我头上。”又打着趣道,“回去我可得把赏钱藏好了,可别被南枝姐姐追着跟我要。” 一听到南枝这两个字,齐敬文心中一动,嘴上便说着:“一会儿你便领双份的赏钱,去给她一份便是了,说起来南枝也是我们三房出来的丫鬟,她如今还好吗?” “好,哪有不好的,她是我们侯爷最倚重的人,只是听说她前几日去老夫人那儿求着离府,说是挂念着故乡,不过老夫人也舍不得她,便留了留。” “离府?”齐敬文有些惊讶,“大哥没把她收房吗?怎么还要放出府去?”话出口又觉得自己唐突。 “五公子,这可不兴乱说。”柏叶拍着胸口,露出一副吓着了的模样,“姑娘家的名节最为重要,南枝姐姐还等着日后出去嫁人呢,我成日伺候在侯爷身边,哪能不清楚。” 齐敬文有些高兴,强压喜色掩唇咳了一声:“是我失言了,你听过便也罢了,可别往外传,省的真坏了南枝的名声。” 柏叶笑呵呵地应是,下去取了两份赏钱,却都独吞了。 *** 啪啦一声瓷器坠地的声响,柳姨娘在房里发着火:“不就是个举人吗,有什么可神气的,我当他中个状元回来呢!” 下人赶忙劝道:“姨娘可不兴这样,三房有喜事,您这样若是传到三老爷耳中,怕是会不高兴。” 柳姨娘横了他一眼,坐在椅子上,给自己顺着气儿,正在此时有小丫鬟进来,附在柳姨娘耳边嘀咕了几声,柳姨娘的面色,渐渐由怒转为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同丫鬟吩咐了几句,又理了理钗环,出声道:“原来还惦记着呢,那黄脸婆不是最宝贝她那儿子,我倒要看看还能得意几天!” 到了晚上,老夫人很给三房脸面,特意叫众人都来,办了个家宴,都举杯给齐敬文庆贺,齐敬文第一次在饭桌上成为大家的焦点,一开始还有一些惴惴不安,只是被奉承得多了,也渐渐地喜上眉梢。 喝了几口酒压惊,起身同老太太谢氏道:“承先祖庇佑看重,孙儿才勉强得了个举人,不敢自喜,唯有自勉,以报祖母母亲的养育之恩,儿便饮了这杯酒,祝祖母福寿安泰,事事如意!” “好好好,我们文哥儿也长大了,来年进士及第,再喝你一杯祝寿酒!” 一杯酒饮尽,齐敬文又依着次序,向齐敬堂敬酒,但是他素来有些怵这位大哥,只说了些场面话,把酒饮尽。 齐敬堂也给了他这个脸面,将杯中的酒饮尽,道:“这次不错,也要戒骄戒躁,往后的路还很长。” “瞧瞧你大哥,就知道板起脸训人。”老夫人嗔怪道。 “大哥说的是,弟弟自然谨记教诲。”嘴上虽这样说,心里却十分不是滋味,他今日被众人都捧着,但到了大哥这儿,他非要来这么一句,知道他这大哥未及弱冠,便中了榜眼,还是不想太招眼从状元的位置压下来的。 也知道他看不起一个举人名号,心里却有些不忿,他占着嫡长子的名头,自然府里都尽着他,若是自己,也未必会比他差多少。 又想起昨日柏叶的话,以及那几个丫鬟的窃窃私语,四公子齐敬文陡然生出些勇气来,下定了决心便转头笑着向老夫人道:“祖母您光嘴上夸孙儿可不够,孙儿还想同你讨个赏。” 老夫人听罢笑弯了眼,指着他同众人骂道:“瞧瞧,瞧瞧这皮猴,才夸他有个大人样子了,便同我讨起赏来了,你倒是说说想要老婆子赏你什么?” 齐敬文有些期待地看向正侍立在齐敬堂身后的南枝,目光灼灼。 南枝感受到定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一抬头见齐敬文正看着自己,心里一沉,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趁众人还未注意到的时候,蹙着眉不动声色地冲他微微摇了摇头。 老夫人谢氏注意到齐敬文的目光,只是她乐得看好戏看破不说破,三夫人王氏还沉浸在喜悦中,以为儿子是在老夫人面前耍宝,趁机讨她欢心,也没大注意什么。 而三老爷一副心神压根不在宴会上,他加了块鸡丝往嘴里送,一边吃着,一边想晚上要如何去哄柳姨娘,她这两日正闹着别扭,很是难缠。 倒是二房的四公子齐敬州,注意到他这五弟的目光,不禁有些玩味地将南枝上下一扫,觉得这丫头比起前几年,出落得愈发漂亮了,怪不得让五弟念念不忘。 只是他很快收到了二老爷警告的眼神,便又收回了眼神,自从齐敬堂回来后,二房这些年被他打压得很厉害,因此也不愿节外生枝。 齐敬堂仍旧神情淡漠,仿佛并未察觉什么,只手指在酒盏边上微微点了点,南枝会意,知道这是要她斟酒的意思,便也顾不得那边,俯身欲将那酒盏倒满。 却忽觉腰间被警告似地掐了一把,她不禁一阵心虚,却又想自己方才站在他身后,即便有些小动作,他也该未有察觉的,却哪料到这亭中灯火璀璨,之前那微微摇头的动作,恰好映在那酒面儿上,早已被齐敬堂尽收眼底。 那边齐敬文不知是未注意到南枝的提醒,亦或是不在意,酒意上涌,他撩袍跪下身朝老夫人谢氏求道:“儿想向祖母讨一个人,从前祖母将她赐给大哥,儿听说大哥一直未曾收用,故今个儿斗胆……” “哐当”一声,原是南枝眼见自己的名字就要被说出来,只好假作没站稳,手中酒壶连带着杯盏一起带落下来,酒水洒了一地,她慌张跪下道:“奴婢该死!” 5、醋 自那声响过后,庭内安静异常,众人无不屏住呼吸,等着齐敬堂开口。 毕竟虽然齐敬文还未将南枝两个字说出来,众人却都心照不宣,知道他说的是谁。 三夫人此时也反应过来,脸上血色一时退了大半,急急忙忙瞪向不争气的儿子。 “毛手毛脚的,还不退下。” 齐敬堂冷着声音,沉声的斥道:“毛手毛脚的,还不退下。” 南枝微微松了口气,忙将地上碎瓷收拾好,行礼退下。 众人知道这是要将此事囫囵盖过的意思。无论各人什么心思,却也都不敢在此时触这个霉头。 此时夜风迅疾,将那挡风的围布吹开一些,也吹得齐敬文头脑清醒了些,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原本因酒酣而起的一背热汗,此时仿若一瞬间冷下来。 “你们主子吃醉了酒,还不扶下去醒醒神。” 齐敬文听得齐敬堂这一句,抬头欲辩些什么,却在触及他那冷冽眼神的一瞬间,顿时张口结舌,人也蔫了起来。 他自小活在侯府的荫庇下,岂能扛得住齐敬堂这般千军万马历练过的威压。 三夫人听到这一句,顿时如蒙大赦,一见儿子被丫鬟半搀起来,还痴愣愣的有气无力的模样一时心头火起,假作搀扶状,暗中在儿子胳膊上狠狠拧了一把。又朝齐敬堂赔笑道: “侯爷说的是,文哥儿今日吃醉了酒,说胡话呢。倒是扰了大家的兴致。” 齐敬堂却不接她的话,只拿指腹摩挲着杯沿,眸色沉冷: “翻过年便是春闱,皆是人才济济。五弟既想有所作为,该在春闱前闭户苦读,忌一切夜饮游乐,三婶觉得呢?” “是。” 三夫人心里发苦,知道这是变相禁足的意思。只是今夜的确是自己儿子冒犯在先,三房又势弱,这般处置已然算轻了,她自是不敢多说什么。 一场闹剧揭过去,老夫人谢氏出口打破僵局,这才有人敢说笑起来,方才凝滞的气氛渐渐淡下去。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这场家宴才散去。 亭外不必亭里,夜风寒凉,站久了南枝只觉身子都有些发僵,见齐敬堂走出来,忙迎上去,又见对方没有要同自己说话的意思,只垂头跟在后面,一路回了积雪堂。 待进了屋,南枝上前替他将披风解下来,此时才发现他身上的酒气有些浓烈。 往日家宴上他只会浅饮几杯,今日竟这般反常。想起今日宴上那场闹剧,南枝心里发紧,本能的想要逃离。她将披风搭在衣架上: “奴婢去取盏醒酒汤。” 哪知她刚将门扇拉开一些,听“砰”的一声,门被大力合上。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便被他抵在门上,唇边传来清晰的痛感。 与其说是一个吻,倒不如说是一个带着怨气的咬啮,带着潮热的酒气。 南枝疼的倒吸了口冷气,她越挣扎,在她肩头上的五指却越发的收拢用力,那是无声的警告。 南枝冷静了几分,不想自讨苦吃,便停止了挣扎,有意识地将身子放松了些,表现出柔顺的姿态。 果然,咬在她唇瓣上的牙齿松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柔软的碰触与包裹。 唇与唇的贴合温软而滚烫。南枝感受到他对自己的压制松了很多,偏过头去,他的唇便自她脸颊处擦过。 两人呼吸都有些乱。南枝将手指抠进门框里,才借着力道勉强稳住自己发软的身子。 他留给她的空间很小,带着酒气的呼吸喷洒在她耳侧。 她能感受到他身体的变化,仿佛一丝一毫的碰触都会让那绷紧的弦断掉。她不敢再乱动了,只是闭了闭眼,声音里还带着余颤: “是因为五公子吗?想来在我被送到您身边的那一刻,我的来历过往便被您调查的清清楚楚了,我和他之间有或没有什么,是因何被送到老夫人身边,您都是知道的。自到您身边来,我也知道避讳,凡是与三房有关的事,奴婢也从不沾手。他今日为何会突然向您讨要我,我半点也不知情。即便知晓了,我也只是个奴婢,左右不了主子的决定……” 他凑近她的耳侧,呼吸扰得她耳朵发痒发烫: “原来你还知道。”左右不了主子的决定。 他的语气意味不明。南枝睫毛颤了颤,却仍然倔强: “奴婢没做错什么。只是若公子觉得因为奴婢才搅扰出今日这番事,损了您的颜面,要因此发落奴婢,奴婢也无话可说。” 南枝微垂了眸,他这般生气,是因为五公子的话让他觉得自己的东西被人觊觎吗? 恰在此时,南枝突然听见房外有些动静,心中一慌,马上要去推齐敬堂: “公子,有人来了。” 齐敬堂岿然不动,仍旧维持着禁锢她的姿势,垂眸看着她。 门外的脚步声愈发清晰,南枝心中着急,生怕被人看到。 此时外头天色暗,屋里又燃着灯,他俩的影子投在门扇上,只怕外头的人稍稍一靠近,便能察觉出什么。 届时要传出去,只怕她不想做他的女人也要成了。现在眼前的这人她半点也推不动,只得软了声调,求道:“公子……” “认错。” “奴婢错了,您快些……算奴婢求您了……” 她话刚说完,便觉身子一轻,被他拉扯到怀里。只是也不知对方是不是故意的。那处墙面儿离门扉也不过一步的距离,她只得将身子尽力向他怀里靠拢,生怕还有影子映到门扇上。 “公子?”门外的人提高了声音,唤了一声。 南枝听出来是柏叶的声音,见他没有要出声的意思,南枝只得仰起头,祈求般的看着他。 齐敬堂只将人往怀里又拢紧了些,语气慢条斯理的:哪错了?” 南枝急得汗都要冒出来:“奴婢刚才不该同您顶撞。奴婢不该让五公子对奴婢还有念想……更不该擅作主张……啊……” 她及时收住声,脸胀得通红。齐敬堂拿大掌往她臀上拍了一记,虽不重,但在此情此景足够让她惊心动魄。 “避重就轻,继续。” 门外的柏叶听见里头没有动静,看了一眼自己托盘上的醒酒汤,一时起了几分心思,将脚步放轻了些。 齐敬堂眼见再逼下去,便会将人惹哭,只叹了口气,将人搂在怀里,低声道: “他同我讨要你,错不在你,我也不怪你。只是你不该背着我同他使眼色,莫再有下次了,明白?” 南枝连忙点头。却正在此时,门扇发出响动。 “退下。”齐敬堂声音冷肃,吓得门外的柏叶一颤,手如烫着了一半重新缩回去,不敢再多留,忙慌慌张张地跑了下去。 房外重新又静了下来。南枝的整个身子松懈下来,被他搂在怀里也没有力气挣扎。 齐敬堂抬手碰了碰她有些濡湿的鬓发,又见她发丝有些凌乱,银簪斜斜的坠在发间,要掉不掉的模样,也知道叫人欺负得狠了些,抚了抚她的脸颊,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 老夫人接过杜妈妈递过来的信纸,见原本写在纸上的两个名字,其中一个被用朱砂圈了起来,叹了口气将信纸搁下。 杜妈妈知道,老夫人更属意南枝些,低声劝道: “这样也好,南枝姑娘毕竟姿色太过了,您给了瑞王爷,只怕咱们小姐看着心里不舒服。她还年轻,又刚怀了身孕,难免过不了那道坎儿。” “罢了,”老妇人叹口气,“便就依了萱姐儿的意思。若是这沈家的丫头不能成事,再将南枝送过去。瑞王是个好色的,后送过去的,总得能压住前头那个。这事儿你去办,沈家毕竟如今已分出去住了,如今她哥哥也有了官位,靠着大房,轻易动不得。只是她那个娘却是极好入手的,你去安排。” 杜妈妈应“是”,刚欲退下,便被老夫人叫住:“明日去我娘家,将锦丫头接过来吧。她和堂哥儿的事也该安排上了。” *** 一直走到镜台前,南枝才被齐敬堂放下来,将她安坐在圆凳上,替她将散乱的发髻、钗环也尽数卸了。 随手拿了只檀木梳,替她将发丝梳顺了。南枝只觉酒后的他太过阴晴不定,想站起身却又被他按回去。南枝只得嗫嚅道: “公子,这不合规矩。奴婢一会儿自己回去数梳顺便可以了。传出去,奴婢……” “咬住。” 齐敬堂将手里的木梳递到她唇旁,声音压得沉了些,不容置喙的口吻。 这是嫌她聒噪了。南枝只好张开唇,将木梳咬紧了。 齐敬堂换了把梳子,动作还算利落,滑亮的发丝被他握在掌中,像绸缎一样柔软,还透着淡淡的桂花香。 “右边的第三个格子打开。” 齐敬堂又特意在咬住的梳子上点了点: “这个别掉了。” 南枝只好又将牙关紧的紧。 他酒后的轻挑,让她有种被捉弄的感觉。格子打开,里头躺着一只精致的梨花木盒,浅色的纹路,长而窄。 她在齐敬堂的示意下将木盒打开,是支赤金的红宝石簪子,在烛光下有些晃眼,南枝怔了怔。 齐敬堂将簪子取过来,青丝自他掌中掠过。他手腕一转,发丝全部被他拢在手中,挽了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圆髻,只是那个样式是已婚夫人才会梳的发髻。 她忽的心口有些发紧,预感到了什么。 她透过镜子想去看他的脸色,想知道他是否是有意为之,却是徒然。 齐敬堂感受到那目光,抬眸看向镜中的美人面。美人面颊白皙流光,细眉清冷,琥珀色的眸子仿佛蒙了层水光,金簪与宝石的光亮映在其中,像是星辰铺在河面上。偏生那眸中笼着细细的忧愁,像是压住星河的夜雾,抬眸望过来的时候,微勾的眼尾尽显娇怜,让人忍不住的心头发软。 他抬手碰了碰她的唇瓣。 “还疼吗?” 南枝摇了摇头,簪尾的红宝石流苏轻轻颤动。 齐敬堂抬指抚弄着那流苏,整个簪子都是以赤金打造,簪尾雕成芍药式样,花.心处坠着一颗硕大的红宝石,簪尾的流苏轻轻地颤着,嵌了无数精致小巧的红宝石,晃出流动的光影来,映在她皎洁的脸上更衬的肤光如雪,妩媚天成,反而半点俗气不显。 这是宫中赐下的簪子,他看第一眼时,脑中便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她戴起来的模样,如今倒是得偿所愿。 他手指下移,捻在那颗耳垂处的红痣上摩挲起来,那场梦境再次再次鲜活起来。他眸中染上欲念: “这颗痣生的好看。” 南枝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他似乎很钟爱捻摸那颗小痣。她看着那颗小小的红点,思绪空远起来。 “那不是痣。奴婢小时候娇气的很,怕疼,爹娘也纵着。打耳洞的时候,刚打了一个,却无论如何不肯打第二个了。后来伤口长上了,便留下了这么一颗红点子。” 他听她说完,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 南枝不禁垂下眼睫。 是了,她于他而言不过只是个还算看得上眼的奴婢,她的往事与他而言连一颗尘埃都算不上,又如何能指望他细听呢? “明日晚上过来,打扮好看些。” 南枝不过失神片刻,耳边便如惊雷炸响。 “这么多天了,你也该准备好了。” 6、流言 齐敬堂看着有些怔愣的南枝,摸了摸她的脸:“去吧。” 他能看出她一闪而逝的惊慌,他原本也想着她还小,有些事情怕也正常,等她想清楚了再要不迟,只是今夜三房的事让他明白,他的等待仍让旁人存着觊觎的心思,这是他无法容忍的。 *** 南枝自是一夜没有睡好,翻来覆去了半夜,才不知何时睡了过去,待再睁眼时,只觉脑袋昏昏,又见外头天色大亮,起身下榻叫了小丫鬟进来:“什么时辰了?” “约莫有辰时中了,南枝姐不必急,公子已去衙门了,他吩咐了不必叫你起来,早晨是紫苏姐伺候的。” 南枝谢了声,神思不属地洗漱拾掇了番,又觉腹中饥饿,想着去小厨房领碗白粥。 侯爷不在,府里的丫环婆子便松散了许多,她这一路上倒听了不少八卦,她听了一耳朵,有说三房昨晚吵闹的事,也有说,老夫人娘家的谢表小姐接到府里住了。 又听有婆子说:“听说大夫人那边下午也要将娘家的外甥女接过来。瞧着都是替咱们侯爷议亲准备的,老夫人和大夫人向来不和,两位表小姐在同一天接进府里,我瞧着跟打擂台似的。” “我还听说大夫人前些日子特意将要为侯爷议亲的事散了出去,这日子不少世家夫人来府上拜访,马上便是老夫人的寿辰了,大夫人又透出了意思,摆明了是要在老夫人寿辰上相看,可不得把老夫人怄坏了,摆明了不想让那谢家的表小姐进门。” “不是说大夫人也将娘家的外甥女接过来,怎么又想着相看别家的小姐?” “这我倒是不明白,保不齐是两手准备,毕竟大夫人娘家不算显贵,又说接来的又是个庶女,做妾也是有可能的,只怕铁了心不想要让谢家小姐进门,可不得两头张罗。” 说着又叹道:“瞧着侯爷这些年便要大婚了,也不知娶进来的新妇是个什么样的,好不好相与,待夫人娶进门,那南枝姑娘也要被抬做姨娘了吧,三房昨晚的事你听说了没,闹得那叫一个凶,听说三夫人将三老爷的脸都抓花了,哎哟,待日后咱们大房新妇进门,姨娘再纳几个,院子可没这般清静了。” 南枝只做未闻,抬脚继续往前走,那两个婆子见南枝走过来,忙收了声,上前迎请道:“南枝姑娘,怎个亲自来了,有什么事,打发小丫鬟过来便是了。” 两个婆子笑呵呵地迎着,心里却打着鼓,生怕方才的话被她听到,起了什么麻烦事,南枝只是笑笑:“不是,眼下公子不在,我乐得清闲,拿碗白粥垫垫肚子。” 其中一个婆子殷勤,让南枝在外头等着,不一会儿便捧着个食盒出来,找个小丫鬟替她拎过去,南枝婉拒了,提着食盒往回走,待回到了屋里,食盒一打开,里头果然有白腾腾的热粥,并有几碟子小菜,想来是那婆子特意孝敬的。 南枝没什么胃口,草草吃了小半碗的白粥,剩下的小菜给院子里的丫头分了,她坐在妆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发着呆,果然见镜中的自己神色疲惫,眼底有掩不住的青黑,便取了粉随意遮了遮。 打开妆盒将昨晚那只芍药流苏簪拿到手中看了看,又搁了回去,半晌也提不起精神来,其实自那夜开始她便明白,她是逃不掉的。 *** 齐敬堂今日回来的时辰还算早,衙门里的事不多,他毕竟不似那些低微官员,成日要点卯熬时辰,公务少的时候,还算得闲。 南枝磨磨蹭蹭过去伺候的时候,齐敬堂已换好了燕居袍,站在窗边儿处,随手往缸里撒些鱼食,长随圆石正同他回禀着三房昨夜的事。 南枝有些惊讶,他竟然会关注三房的事,便支着耳朵听了些圆石的汇报,原来那晚家宴后,三夫人回去便气得将儿子骂了一通,觉得疑惑,即便儿子这么多年都惦记着,却怎么在此时突然生了胆子,朝齐敬堂讨要南枝。 逼问之下,才知道原来是有两个小丫鬟故意在自己儿子面前嚼碎嘴子,故意说些侯爷将要议亲,南枝那般绝色,日后无论哪个主母进门,只怕都容不得她,最后难免是个被打杀的命,诸如此类的话。 大夫人一查便查到柳姨娘头上,顿时火气直冒,带着仆妇便冲到柳姨娘那儿生生给了她好几巴掌,三老爷也赶过来听说了事情的原委,却仍旧偏帮着柳姨娘,骂三夫人没管好儿子,几人大半夜打闹起来,直到天明才消停。 与白日里听小丫鬟们讲的差不多,南枝原本还以为是有夸大的成分,如今看来是着实闹了一场。 “去将三老爷叫过来,便说我得了好茶,请他来品品。” 齐敬堂说着便将手中最后一点鱼食捻进缸里,几尾红鲤跃出来,水珠在西斜的日头下泛着粼粼的光晕。 圆石听命退下,走之前还朝南枝打了个招呼,齐敬堂远远地便见南枝默不作声地立在那儿,瞧着脸色不是很好,他招手让她过来。 待她到了近前,抬手将她下巴一抬,便见她面色疲惫,脸上是强打的精神,还敷了薄薄的粉,大概是她平日习惯素面朝天的样子,很少上妆,那粉敷的实在算不上好,他指腹在她眼下轻轻一抹,便瞧见她眼底的青黑。 “出息。”他往她额头上推了下,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南枝捂着额头,不明所以地看一下齐敬堂。” “去煮茶。” 齐敬堂的语气更不好了,南枝不知他哪里来的火气,巴不得离他远远的,自然乖乖去煮茶。 三老爷也很快便赶了过来,其实按理说齐敬堂是晚辈,要见三老爷也该是他去三房拜访才对,只是如今齐敬堂是侯爷,又素来看不上三老爷那窝囊样子,不肯给他体面,不过比起被打压得厉害的二房,三房也已算过得很好了。 南枝将茶端进去的时候,两人正在下棋,三老爷有心事,明显有些惴惴,心思也不在棋盘上面,见来上茶的是南枝,接过茶道了声谢,再不敢多看她,心慌得更厉害,毕竟齐敬堂无事从不找他。 他原本觉得儿子要的不过是个丫鬟,没将此事当回事,现在细细去想,却已惊出了一身冷汗。 “不合三叔胃口?” 齐敬堂话语很轻,然而落在三老爷耳中,那语调便让他想起这侄儿当年回来那夜所做之事,一阵恶寒。 “怎会、怎会……”三老爷察觉出自己的失态,猛灌了一口,呛了一声,人咳嗽了起来,一张老脸涨得通红。 南枝撇过脸去,心里也不大瞧得上三老爷这窝囊做派,他好歹辈分摆在那儿,若是个明白的便该知道,不犯大错,齐敬堂不会拿他怎么样。 “三叔慢一些。” 好一会儿三老爷平息下来,神色讪讪的,实在挨不住只好先开了口:“昨夜是你五弟不懂事,我已狠狠教训了他,如今他也关在房中自省,三叔保证往后这此类事再不会发生,回去后我再好好教训他一顿,一定让他记住教训……” 齐敬堂落下一子:“五弟还是少年心性,易受人挑拨,既已罚了禁闭,三叔也不必苛责。” “是,是……” “只是我齐家家风严谨,搬弄是非的口舌之辈,我齐家容不得,宠妾灭妻之辈,我齐家亦容不得,府上的儿郎姑娘,还要娶妻嫁人,名声最要紧三叔行事时,也要为小辈们考虑些。” 三老爷走出积雪堂时已是脸色发白,下人见状忙要扶他,却被三老爷拿袖一甩,叹了一句“贱妇害我”,而后便怒气冲冲地加快了步子回了三房。 三老爷走后,齐敬堂将圆石叫起来,吩咐他去传晚食,并让他添副碗筷。 南枝听得蹙眉。 齐敬堂知道她担忧什么:“圆石知道分寸。” 南枝抿了抿唇,不敢再说什么。 饭菜端上来,齐敬堂让南枝坐下吃,南枝没有再推辞,捧着碗低着头,扒几口米饭在嘴里,嚼上好几下才咽下去,偶尔伸筷子,也只夹自己面前的那盆银鱼豆腐。 “小蝶说你今日只吃了半碗粥。”齐敬堂道。 南枝筷子顿了顿,想描补解释些什么,齐敬堂却并没有要为难她的意思,夹了几样菜放到她碗中,南枝拿眼扫了扫,竟然都是她平日里爱吃的菜。 她不知道对方是如何知道她的喜好的,或许是问小蝶,或许是其他,看着碗里,起半边儿的各样菜式,让她有一种被被人照顾的错觉。 “多吃些,待用完了饭,我带你去花园里转转。” 这碗里的菜每空一些,又会被加上几样,直到齐敬堂见她是真的饱了,才叫进来小丫鬟将饭菜撤下,而后南枝提了盏灯笼,两人一前一后地出了院子朝花园里走。 天色已黑了,好在今夜的风并不算凉,南枝跟着他走了一会儿,身上反倒走出来些热意,月色轻盈,南枝抬起头,望着身前那高而挺拔的身影,风将手中的提灯吹得有些晃,地面上两人的影子叠合在一起。 南枝看着他被风吹起的衣摆有些出神,她知道他今夜带自己出来,是有话要说,她也不知是何滋味,心中有种奇异的拉扯感,酸酸胀胀的,却算不上疼,平心而论她并不讨厌他这个人,甚至比起别的主子相处也算舒适,只是喜欢这种东西却万万谈不上。 毕竟就像现在,她大多数的时候,只能跟在他的身后看着他的背影。 她不是那种心有妄念的人。 一路走到假山处,这里曲径通幽,很算得上僻静,南枝觉得他的步子缓了许多。 “待日后新妇进门,我会将你放回良籍,给你一个高一些的身份,纳进府里做个良妾,抬作姨娘,日后你生的孩子虽不能继承我的爵位,但我也会尽我所能地去替他安排好,请名儒教习,科举入仕,绝不会让他受欺压,当然你若愿意,可以养在自己膝下,至于主母,我会挑个合适的,不会让你受委屈……” 他停住步子,转过身来看向她:“我说这些,是想让你少些顾虑,安心到我身边来。” 他伸手将她轻轻拉过来一些,“除了我身为侯爷不得不担的责任,其他的你还有什么想要的,我会尽可能地答应。” 南枝一时怔住,没有想到他会替她安排得那么长远,说不触动是假的,只是这些真的是她想要的吗? 她正思忖间,互听前面一阵匆匆忙忙的脚步声,她忙慌乱地将手从他掌心里抽出来,原本那几个婆子夜里做这种事,就觉得晦气的很,正想快些将人从后门弄出去,找个地儿埋了,却哪知再抬头,见前头有光亮。 眯眼一瞧,那站着的可不就是侯爷,顿时两腿一发软,踉跄了一步便摔到了地上,旁边儿那个婆子也被她带得脚步不稳,果然手中一脱力,那席子连同里头裹着的便摔到了地上。 南枝有些疑惑,将手中的灯一抬,却恰见一张惨白的女人脸,顿时骇了一跳,勉强压住嗓中的惊呼,还没反应过来,便被齐敬堂一拉扯回了身后。 但那一幕在南枝脑中却清晰至极,那女人脸上毫无血色,早已没了半点生气,嘴角还淌着血迹,半个身子被甩出草席外,浑身赤条条的,脊背处也是一片血肉模糊,像是生生被人打死的,而最重要的,她认出了这人,是三房的柳姨娘。 那两个婆子反应过来,忙慌慌张张地将草席一盖,忙请罪,齐敬堂只扫了一眼,便知是何事,一挥手,那两个婆子赶忙慌慌张张地又将席子抬了下去。 齐敬堂转回头,看向南枝。 南枝压下心中的惊惧,勉强朝他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但齐敬堂瞧见她惨白的脸色,知道她吓得不轻,转了方向带她往回走。 一路回到了院里,南枝却听到了那些丫鬟们的议论。 “那不是柳姨娘吗?这是犯了什么大错,听说被扒的精光,被扔在刑凳上,整个三房的下人都被叫过去观刑……不是说那柳姨娘特别受宠吗?” 丫鬟也颤着声:“好像是因着五公子的事,我听说那事原本已过去了,好像就是下午三老爷来了咱们大房一趟……” 两个小丫鬟还没有说完,便被齐敬堂斥了下去。 待进了屋里,齐敬堂看了眼面无血色的南枝, 他其实知道因为柳姨娘从前也是三老爷的贴身丫鬟,因此人们说起来,总将南枝与柳姨娘作比,也难怪她吓成这样。 他倒了盏热茶,塞进他手里,见她手指发着颤,连茶杯都有些端不稳的样子,他那大掌握紧了她冰凉而颤抖的手。 “我不是三老爷,你也不会是第二个柳姨娘。” 南枝抬眼看向他,见他目光笃定而认真,巨大的恐惧莫名被压下来一些,只低声道:“奴婢知道。” 齐敬堂摸了摸她的脸,也知道今夜发生了这样的事,不是要她的好时候,他本想借着此事敲打全府的人,告诉他们任何事都不能沾染到南枝这个人。 他不想她日后被人利用或是当做筏子,或者她本身就成为别人攻击的对象,只是他没想到三老爷惊惧之下,竟做得这般惨烈,还恰好让她碰上。 “你今夜不必留了,早些回去睡一觉,我让小蝶给你带些安神香。” 齐敬堂明显感觉到她在听到今晚不用留了这话时,那一瞬间眼睛中惊喜的光亮以及放松很多的肩膀。明明方才还一脸惊惧地看着他,发红的眼角惹人怜。 齐敬堂有些气闷,直接往她额头上敲了一记,南枝抬眼看他,就听他用一贯沉冷的语气说道:“明日夜里来。” 7、决定 自回房后,南枝便坐在妆镜前发着呆,她始终想不明白,三老爷那般绵软的人,处置起柳姨娘的时候,为何能那般狠辣,齐敬堂不过敲打了他两句,他便吓得连夜将柳姨娘扒干净衣服活活打死。 不是说是自小伺候到大的情分吗?不是说三老爷对柳姨娘极尽宠爱,连三夫人都要压过一头吗?为什么不过眨眼之间,那些往日里的浓情蜜意便通通弃之不顾,原来男子对女子的宠爱竟这般浅薄。 她不欲再想,被他压制下来的恐惧仿佛又开始蠢蠢欲动、横冲直撞,她抬手将绾发的簪子取下,发丝散落下来,无意间瞥见镜中的自己,眸子乌黑,面色惨白,恍惚间仿佛与柳姨娘的那张脸重合起来……白中透青的脸庞,嘴角溢出的鲜血,从草席中滚出的身子,血肉模糊的臀背……再被两个婆子重新卷起草席里,胳膊垂在外面,惨白的月光打在脸上,看见的眉眼鼻唇和镜中的自己一模一样。 南枝颤抖地捂住脸,企图将脑海里那个画面忘掉,突然门被敲响,是小蝶的声音:“南枝姐,侯爷让我给你送些安神香来。” 南枝收拾好情绪忙去开门,小蝶看见她的脸色吓了一跳,只是她年岁还小,被南枝抓了把糖打发了,南枝用冷水洗了把脸,人才算清醒了几分。 这些日子她本能地逃避,不去想这个问题,只是终究还是逃不过,不是今日,也会是明日。 她也曾安慰自己,逼着自己去接受,齐敬堂实在算个好主子,即便当初她是老太太送给他的人,这些年他待她的确不薄,给她足够的体面和信任,即便对她起了心思,也给足了自己准备和时间,没有强行逼就的意思,如今这般温和,她实在该知足了。 就连他这个人,相处日久也知道他不是刻薄寡恩的性子,即便有一日,自己色衰爱驰,想来也不会太亏待了自己,再者且不说他承袭了侯爵,有着天皇贵胄的身份,便是抛开这些,也是年少成名,芝兰玉树一般的人物,即便是做妾,京城也有的是官家小姐愿意,自己又凭什么这般不知天高地厚。 她一遍一遍地对自己说这些话,一遍一遍说服自己去接受,可是,却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心意,她不愿意,不愿意做一个如物件一般的贱妾,在后院里终日与一群女人斗来斗去,更不愿意与一个不对等的人,战战兢兢地过一辈子。 她在这深宅大院里呆久了,看多了后院里的污渍事,见惯了杀人不见血的手段,更不想日后的自己为了生存,为了一点子宠爱,殚精竭虑地算计着,苟延残喘着。 做一个不受宠的妾,难以保全自身。而即便做一个受宠的妾,便成为扎在主母心窝子上的一根刺,她拿什么自保,齐敬堂的宠爱吗? 指尖扎进掌心里,愈加清醒,不,决不能,她想要的,是一个自由的身份,一份平淡的日子,一个平等相待的丈夫,而这些齐敬堂永远都给不了她。 手帕盖在脸上,南枝呼了口气,她要离开这里,绝不能成为第二个柳姨娘,只是齐敬堂怎么会放她离开呢? 倘若她成为齐敬堂的女人,这一辈子便会被牢牢地锁在这座府邸里,作为他的通房姨娘为他生儿育女,只是她到底要如何逃过明晚这一劫。 南枝拿手背抹去脸上残留的水珠,眼神却停在镜子上耳垂处那艳红的一点,神情若有所思。 *** 三房院里王氏正愣愣的,坐在椅上久久回不过神来,身旁的妈妈见她神色不好,忙去握她的手,安慰道:“夫人,这是好事,柳姨娘那贱蹄子,总仗着三老爷的宠爱在你面前耀武扬威,吃了熊心豹子胆挑唆咱们哥儿,她如今这是罪有应得,得了报应!” 三夫人点了点头,也跟着喃喃道:“是好事,是好事,她这是罪有应得……”虽这样说着,脸上却无半点喜色。 她沉默了一会儿却忽地抓着身旁妈妈的手道:“可他从前有多宠爱柳姨娘,你不是不知道,昨日还为了维护柳氏与我大吵,今日……今日就……”她说不下去了,只觉得三老爷的心竟像是石头做的,忍不住心底发寒。 她再恨柳氏,想的也不过是有一天找着机会一定要将她发卖了去,可却从未想过要害她性命,更没有想到她的丈夫会亲自下令,将人剥得干干净净,活生生地打死了,听下人说行刑的人得了吩咐,又是泼水又是掐人中,生生让那柳氏挺过百杖后才断气儿的。 妈妈忙握住她的手:“您自是不同,您还有文哥儿,您是正头娘子,三老爷无论如何也不敢这么对您,您何苦自己吓自己?” “是了,我还有文哥儿……”她也附和着安慰着自己,又想起这一场闹剧,竟只因自己儿子要了个丫鬟而起,想起当初的南枝,是自己为了儿子的前程,将她设计出去的,如今她竟然这般得齐敬堂看中,想起这些,不由得又是一阵恶寒,一夜没有睡好。 至于柏叶那边,听说了柳姨娘的事、一阵阵后怕,只悔自己多了那句嘴,生怕齐敬堂查到自己身上,担惊受怕、神思不属了好几日。 *** 大约是点的那些安神香起了作用,南枝昨夜虽睡得不算安稳,但也算是一觉睡到了天亮,今日是紫苏当值,齐敬堂那边没叫她,她便不必过去,只是一早晨她都有些提心吊胆的。 齐敬堂直到上朝,并没有叫她过去,她也懒得出门,索性又躺回了床上,摩挲着耳垂,想着这个方法的可行性,南枝不过躺了一炷香的时间,门便有人来敲:“南枝姐,老夫人叫你过去一趟。” 南枝摸不清老夫人叫她过去的意图,却也只好收拾一下强打精神,便去了安顺堂,结果进了门才发现不但老夫人在那儿,堂里还坐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鹅蛋脸儿,明眸皓齿,颇有几分秀气。 南枝稍想想,便猜出了她的身份,上前给老夫人问了安,也一并给这位谢家的表小姐行礼,老夫人朝她招招手,看着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过来,快过来,今儿一觉起来腿便开始疼,想起你按腿的手艺好,正巧锦丫头过来请安,我提起你,她说也想要学学,便叫你过来这一趟。” “能伺候老夫人是奴婢的福气。”南枝笑盈盈地应道,说罢便上前,跪在罗汉床边替老夫人揉按起来。 表小姐谢明锦闻言站起身来,笑嘻嘻地凑到老夫人跟前儿:“这样好的手艺,侄女倒要瞧一瞧,改日学会了也好,来孝敬姑祖母。” “得了,我可不信,你那点力气直挠得我老婆子发痒。” 谢明锦听见老夫人的打趣,作撒娇状黏到一旁,目光却看向南枝这边,志高临下地上上下下打量着她,眼中神色晦暗不明。 南枝自然早就察觉到她的打量,不过只做不察,替老夫人揉按一番后才站起身来,笑着同老夫人道:“老夫人您走走试试,瞧瞧好些了没。” 老夫人依言走动了两步,便赞道:“果然还是你手艺好。”转头又问谢明锦:“你可学到了几分?” 谢明锦撅了撅嘴道:“学了几分也不给您捏了,谁叫您嫌弃锦儿。” “瞧瞧这还使起小性子来了。” 老夫人指着谢明锦同南枝笑道:“这丫头在家里被宠坏了,让你见了笑话。” 南枝忙推说不敢,将谢明锦赞了一通。 果然老夫人听完,不再兜圈子,拉着谢明锦的手起了话头:“我那哥哥将这小孙女养得骄纵了些,便是把她嫁给哪家都放心不下,如今堂哥儿正好出了孝,瞧着两人倒也般配,我想着什么时候同堂哥儿提一提,你瞧着如何?” 南枝听罢,微抬了眼看向谢明锦,谢明锦则微微抬了抬下巴,神情有些倨傲,抬手扶了扶头上的赤金璎珞八宝簪。 南枝在心里微微叹气,且不提老夫人这层关系,便是这表姑娘性子这般娇纵,瞧着不是个能藏心思的,以她对齐敬堂的了解,定然不会选这样的女子为妻,只怕这媒老夫人是白做了。 嘴一张却道:“要奴婢瞧,姑娘姿容无双,自是哪哪都好。”她只夸谢明锦,却绝口不提齐敬堂。 老夫人听了也没有生气的意思,反而道:“过几日便是我的寿宴,我想着便在那日让他俩见上一见,只是我怕两人面皮儿薄,都叫过来,有我在中间,反倒不好成事,还得你那日将堂哥儿引去湖边小溪,让两人相看相看的好。” 南枝心中微惊,未婚男女相看,向来是长辈在场,老夫人说的话委婉,却是想让她在寿宴那日,将齐敬堂引过去,只怕不是想相看,而是想成事,只是她早就是齐敬堂这边的人,老夫人怎会对她如此坦诚。 她正想着,老夫人便又将她的手拉过来放在掌中拍了拍:“放心,待成了事,我自不会亏待了你,你上次求我的事,我便答应了,你虽然年纪不大,可你伺候我多年,做一个奴婢也着实委屈了你。” 南枝手心里微微起了一层汗,这竟是答应让她离府,齐敬堂那边不可能松口放她出去,而她的身契又在老夫人这里,南枝抿了抿唇,垂眸道:“老夫人有求,奴婢自然尽力而为。” 8、红痣 8. 老夫人闻言笑意更深:“你放心,只需你将人领过去,旁的我自有安排。” 谢明锦在一旁听着,原本还不觉得什么,只以为是自己的姑祖母在替自己安排,只是越往后听越听得一头雾水。 待南枝走了,她忙凑到老夫人面前,揪住她的衣摆一副要问不问的模样,老夫人握着她的手,问道:“可喜欢你堂表哥?” 谢明锦羞怯地红了脸。 “那就是了,姑祖母都会替你安排好,总不会害你,今日之事莫往外传。” 待谢明锦应下了,老夫人才冲她摆摆手:“姑祖母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只是你刚来府里,不必日日守在我这儿,怪没趣儿的,姑娘家,多去园子里走走逛逛,同府上姐妹多亲近些,我知道你的孝心。” 谢明锦一走,老夫人脸上的笑才收了去,竟烦躁地揉了揉眉心:“我那哥哥真是老糊涂了,挑来挑去,竟挑了这么个蠢货送过来!” 杜妈妈忙替她揉起太阳穴,安慰道:“蠢有蠢的好处。”又问,“老夫人怎么找南枝办此事?老奴瞧着她这些年早已倒戈到了侯爷那边,恐怕靠不住,若将您出卖了去反倒不好。” 老夫人眉心蹙得更紧:“我又何尝不知道,她如今虽身契还在我这儿,却有堂哥儿护着,对我多是应付,早没了忠心,只是如今堂哥儿防范我至此,若不用些手段,他绝不会娶谢家的女儿,那积雪堂又是个密不透风的,咱们的手根本伸不进去,倒不如借着南枝的手赌上一赌。” “若赌输了,无非是将锦丫头赔进去,我谢家的女儿多的是,不差这么个蠢的,赢面也不是没有,我瞧着那南枝对我不忠心是真,想出府的心思也是真的,否则那日也不会求到我这儿来,且看看她这次如何选,成事便也罢了,若真敢背叛我,我却再也不能留她了。” 但老夫人这次却料错了,中午齐敬堂一回来,南枝便上前伺候,见屋外的丫鬟都离得远,便低声将老夫人今日找她的事交代得一清二楚,只是怕节外生枝,隐去了放她出府的那茬。 齐敬堂听完,眉头微紧:“此事我会安排,你不必忧心。” 南枝低眉应是,她从未想过要将此事瞒下来,或是替老夫人办事以谋出府的机会,只因她清楚地知道,齐敬堂也许在情爱一事上对她多有容忍,但是一旦涉及到正事,他眼中却半点容不得沙子,她再蠢也不会碰他的底线。 齐敬堂抬首,趁着她替自己更衣之际,把她的脸抬起来一些,见她面色比昨日已好上很多,但仍有几分疲惫,不禁蹙了蹙眉。 “不要胡思乱想,今晚记得过来。” 他见她在听到这话时眸中闪动了下,几分躲闪的意思,他捏在她下颌的手紧了紧。 “回我的话。” 他的态度很坚决,其实缓几天也无妨,只是他不想再看到有人将心思打到她头上,无论是五公子还是老夫人亦或其他人。 南枝只好勉强应了一声,此时门外传来丫鬟的声音:“侯爷,大夫人让您一会儿去拂英堂用膳。” *** 拂英堂内,丫鬟打起布帘子,南枝跟在齐敬堂身后走进去,余光一扫,果然瞧见大夫人陆氏身旁还坐着个姑娘,瞧上去年纪与谢明锦不相上下,只是气质却与谢明锦绝然相迥。 下巴尖尖,皮肤白皙,青丝一半绾着,一半垂在颈侧,一身湖水绿的裙衫,瞧着便有一股弱质风流,见齐敬堂来了,忙站起身行礼,退避到大夫人一旁。 南枝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只觉得老夫人虽与大夫人平日里素来不和,今日却是难得想到一块去了。 大夫人见儿子来了很是高兴,便有些嗔怪道:“怎这般慢?早就派人去叫你了,现在才来,害得我与你表妹都饿着肚子。” 大夫人如今三十有六,面生得极白,因着孀居的缘故,穿得寡淡素净,保养得宜,当初丈夫也体贴,如今儿子也争气,如今虽守了寡,气色却还算好,瞧着也是个极美貌的少妇,其眉眼间其实与齐敬堂极为相似。 “未料表妹在此,倒是失礼。” 他撩袍坐到圆凳上,话虽然这么说着,目光只在周婉脸上扫了一眼,眉头微微蹙起,大夫人看出儿子有些不悦,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吩咐丫鬟们上菜,笑着要拉周婉坐下。 却不意此时突然听到儿子又开了口:“母亲可是想要表妹同席?” 大夫人陆氏听到儿子这发沉的声音,心里便有些发怵,却还是硬着头皮道:“恰巧今日你表妹也在这里说话,便想着你们也多年未见了……” 齐敬堂沉冷几分,打断了母亲的话:“母亲糊涂,男女七岁不同席,若今日同席而坐,岂不毁了表妹清誉,儿子改日再来同母亲用饭。” 周婉听得神色赧然,忙站起身柔声道:“是婉儿思虑不周,是想着多陪伴姨母些,却忘了礼节,婉儿这便退下,待晚上再来陪姨母用饭。” 大夫人本就性子和软,又见自己侄女这般委屈,刚想要劝说两句,却又见自己儿子脸色,话堵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嗔怪地瞪了儿子一眼,终究软下来,知道这先斩后奏惹了儿子不快,只好顺着儿子的话安慰了周婉几句。 刚送走了外甥女,心里便委屈起来,觉得自己哪里是生出个儿子,分明是个祖宗,便拿起帕子抹泪道:“若是你父亲还在,你哪里敢这般欺负于我?” 齐敬堂揉了揉眉心,很是无奈地唤了声母亲,陆氏见儿子语气放软,忙擦了擦泪,想起今日的正事来,觉得是个好时候:“娘还不是为你的婚事操心,你若看不上你那表妹便算了,母亲也不强求,可是过些日子是你祖母寿宴,母亲都替你安排好了,你好歹也要挑一个,至于你表妹,你姨母去得早,她也是可怜,待日后新妇进了门,你将她留在身边,给个安生之所也就是了。” 齐敬堂越听,眉拢得越紧,抬手命屋里的丫鬟都退下,又转头同南枝示意:“去外头等着。” 陆氏顺着儿子的目光看向南枝,只觉这丫头这几年出落得越□□亮了,那水灵灵的脸蛋,不盈一握的纤腰,怪不得把自己儿子迷成这样,想起这是那老虔婆送给自己儿子的,偏生自己儿子还就看中她了,如何能不急? 又想儿子平日里来请安,极少带那丫头过来,今日不知是怎的,竟特意带过来,待南枝一退下,便忍不住同儿子抱怨:“她毕竟是你祖母送来的人,可得防范着些。” “他是儿子的人。” 陆氏心中一惊,看向儿子,不知道他说的这句是儿子的人究竟是哪一种?她只知道儿子对她十分看重,却一直没有收房,如今倒是不敢确定了。 齐敬堂迎着母亲探究的目光,只道:“母亲日后对她好些。” 陆氏一愣,不知道儿子这算不算答了自己。 “婚事儿子自有打算,母亲何苦费神,明知祖母有意将谢家女儿嫁过来,还非要在寿宴上相看,岂不惹祖母不快。” 提起这个陆氏有些心虚,却抱怨道:“娘就是怕那老虔婆将她家的女儿塞给你娘才着急,她是你哪门子的祖母,半点血缘没有,当初你二叔要抢爵位,老虔婆却坐享其成,还好那时你和你父亲还都……”提起那个时候,陆氏忍不住又流下泪来。 齐敬堂叹了口气,拍拍母亲的肩宽慰道:“母亲放心,我不会娶谢家女,儿子又焉不知祖母的心思,只是不想母亲卷进来……儿子心中都有章程,母亲若得闲,不若想想若茗的婚事,她才是到了年纪。” 果然一提到女儿,陆氏的注意力立马便转移了,又同儿子抱怨起来他这个妹妹如何不听话,如何一心想着那沈家的儿郎,可想着便也罢了,要与她那沈家说亲,却却又支支吾吾地不肯…… 一直到陆氏同儿子吃完了饭,送走了儿子,坐回椅子上,刚喝了口茶,这才突然又反应过来,这一顿饭的功夫,尽同儿子说女儿的事了,分明被自己儿子摆了一道。 身旁的宋妈妈听着也觉得好笑,忙安慰道:“您便听侯爷的吧,他嘴上不说,却是最孝顺的,他是怕您在老夫人那儿吃亏,您便享了这份清福吧。” *** 齐敬堂回到积雪堂的时候,时间已有些紧了,他下午还要去衙门一趟,南枝早已备好了公服正替他穿戴着,紫苏在一旁给浆洗好的衣物熏着香,齐敬堂低头,趁着南枝替他系腰带的时候,将人往怀里拢了拢,压低了声音: “不要多想。” 南枝脸上一热,虽然知道紫苏也算齐敬堂的心腹,与柏叶等一些丫鬟不同,即便知道了也不会出去乱说,可仍旧觉得羞赧,想推开齐敬堂的手,却又不敢幅度过大,只看了他一眼低声回着:“奴婢没有。” “没有什么?” 齐敬堂将双臂又收紧了几分,他突然觉得自己有些矛盾,怕她听到母亲要给他说亲事,心里不舒服,见她毫不在意的模样,忍不住微微失落。 南枝往紫苏那里瞟了一眼,又祈求般地看着齐敬堂,脸红得发烫。 齐敬堂压低了身子凑到她耳畔,气息若有若无地碰在耳垂处。 “今晚,别忘了。” 说罢才松开手,看着她逃似的往后退了好几步,离他远远的样子,心情好了许多,便往门外走。 *** 刑部地牢内,焰火晃动,将漆黑的墙壁映得火红,齐敬堂从刑房里走出来,忙有差役捧了铜盆帕子到跟前儿,齐敬堂垂眸,面色沉凝,将手上的鲜血一点点洗净,再用巾帕擦擦干,朝身后的侍卫李召吩咐道:“将人看紧了,别出了什么差错。” 直到拾级而上,出了地牢的门,齐敬堂又压低了声音,同李召嘱咐:“这份证词你且收好,那些罪证也挑些要紧的捏在手里,其他的,尽数销毁。” 李召应是,悄悄接过他递来的状纸,藏于袖中,李召明白他这是为日后搬倒瑞王,助东宫复出做准备,偷瞧了一眼齐敬堂的面色,果然见他脸色沉肃。 其实也难怪,此次这犯人便是替他家主子瑞王擦的屁股,不过想来有了这些把柄在手,这样的日子便不会再长了。 待走出了大牢门,齐敬堂看了眼天色,同早已侯在那里的圆石问道:“几时了?” “戌时三刻了,天色已晚,主子可要留宿在这儿?” “不了,回府。” 齐敬堂低头看着自己沾血的袖口,眉头一蹙,想起那夜花园里她吓得小惨白的小脸儿,又同圆石吩咐:“先去换套衣服。” *** 明月高悬,齐敬堂穿过月洞门,一抬头便见积雪堂内早已亮堂了起来,他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嘴角,心情也好上了许多,哪知一进去却见里头候着的是紫苏。 “南枝呢?”齐敬堂将披风解下,随手搭在架子上。 “南枝姑娘说今夜有些不舒服,要奴婢来替她当职。” “去叫她叫过来。”齐敬堂背身往里走,语气微冷。 紫苏还想替南枝说几句,一抬眼瞧见齐敬堂发沉的脸色,忙急匆匆退下。 齐敬堂沐浴出来的时候,人仍旧没有来,他也不急,拿了本书随意在案后翻看着,直到传来门被推开的响动,来的人脚步声很轻,刚绕过屏风,不过走了几步便不动了,他眉也不抬,书又划过一页,屈指往案沿上扣了扣,示意她到近前来。 他抬首间,屋里烛火明亮,目光对上她姣好的面容上,微愣。 不同于往日里的素面朝天,南枝今日略施了粉黛,粉面朱唇,黛眉琼鼻,抹了口脂的唇鲜妍而饱满,仿佛咬一下便有种汁水迸溅的酸甜。 他送的那只赤金红宝石簪,便被她插在鬓间,垂下来的流苏轻轻晃着,宝石的光影打在娇靥上,人显出几分媚色风流来,就连身上也换了一身簇新的桃色褙子,配藕荷色的撒花百褶裙。 齐敬堂同她招招手,于她的迟到本不想计较,然而目光却忽落在她的耳垂上,眉头微蹙。 她似乎感知到他的目光,特意抬手拨弄了下耳坠子,她抬首冲她扯出个笑来,声音里带着生涩的颤:“公子,好看吗?奴婢特意打的。” 齐敬堂却忽地冷下神色来,靠在椅背上,静静地打量着她,少女聘婷婀娜,细白的颈半垂着,脊背单薄,却不曾弯下半分,面对他时,有种不合时宜的风骨。 他才夸过那红痣好看,她便特意将那红痣打穿,明明说了怕疼,却执着地在今夜打上那么一对耳洞。那垂下来的玉坠子像是无声的抗拒——她在委婉却又强硬地告诉他,她不愿意。 齐敬堂压了压手,命她跪到自己面前,俯下身,抬手,轻碰她耳垂处,有血珠渗出来,南枝也疼得抖了下身子,却并没有躲。 他松开手,转而去挑她的下颔,迫使她抬头与自己对视,不容她再丝毫逃避与躲闪。 “不愿?” 他想看看除却那些婉转的抗拒,他直愣愣地逼问她时,她是否有勇气以奴婢之身,对他这个主子,说出那两个字。 9、羞窘 南枝抬眼看向他乌沉沉的眸子,那些平日里被他刻意收敛的威压与气势,此刻尽数展露在她的面前,像一座压顶的山,似一柄逼喉的刃,只为逼她妥协,逼她一个答案。 他抿紧的唇线,绷直的下颔,无不在告诉她,他生气了。 南枝扣紧了袖口,才能勉强压抑住身体本能的轻颤。 那日她辗转反侧,整日夜里都在想要如何逃过这一劫。 她一直都明白他骨子里的自矜自傲,以他的尊严与傲气,只要她表示出自己的不愿意,他无论如何不会如那些纨绔一样逼她就范。 只是他同样也是一个高高在上的人,容不得旁人半点的违逆,直接了当的拒绝无疑是触他的逆鳞。 于是她便想出了这么一个法子,以最委婉柔和的方式,告诉他她的不情愿。 而如今他却容不得她半点的逃避迂回,逼她说出一个答案。 凛冽的威势让她本能的惧怕,让她本能的想到一旦她说出“不愿”二字,等待她的或是怎样雷霆万钧的怒火。 她待在他身边五年,比任何人都知道他处置起人来是如何的不留情面和心狠。也许是被发卖,也许是被刑杖,或是像柳姨娘那般脱光了衣服活活被打死。 但是很奇异的那一刻,比起恐惧这些,有另一种更深的恐惧,让她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说自己愿意。她的尊严,她的骨气,都不允许她在这样难堪的境地说出那两个字,不允许她在做出抗拒的姿态之后,在他的威压下变得顺从而妥协。 可是一个奴婢哪里来的尊严和骨气呢? 那一刻,南枝突然明白,原以为这么多年,她早已适应了奴婢这个身份。然而此刻她才发现,从来没有,也从来没有允许过自己做一个真正的奴婢。 那些养尊处优的日子,那些儿时所受的教导,早已深深的刻进骨子里,长达八年的奴婢身份没有让它们消磨一分。 南枝俯下身磕了一个头,而后慢慢地挺直了脊背,抬起头,毫不躲闪地看向齐敬堂,瞳仁里闪着跃动的烛火,语气坚定而拒绝。 “我不愿意。” 是我,而不是奴婢。 这一句掷地有声,而后是长久的静默,屋内静得落针可闻,好像静的只有彼此刻意放浅的呼吸。 就在南枝以为自己要承受他盛极的怒火之时,齐敬堂却只是拿手指摸着她磕的有些发红的额头,一下又一下。 “你不愿便罢了。我从不勉强。” 南枝愣了下,抬头时果然见他面色已缓和许多。 只是她僵直的身子仍无法放松下来,她本能觉得不安,他不像是那种,会妥协的人。 “只是你身为奴婢,却忤逆主子,依着规矩我却不能不罚。” 南枝看向他。 “去屏风后,将里裤都褪了。” 南枝愣住,半晌不知该如何应答。 *** 南枝挪着步子,从屏风后走出来。她低着红透了的脸,目光只敢落在自己的鞋面上。 其实她也明白,从外头看其实穿戴的齐齐整整,且秋日的裙子还算厚重,不会因为轻微的摆动而飘起。脚上的袜子也足够长,她又系得紧,甚至连一点脚踝都露不出来。 但是行走间的异样感还是让她忍不住觉得羞.耻,毕竟她连睡时都习惯穿些轻薄的衣料,从未……从未这样过。 “过来。” 他见她走了几步便杵在那儿,沉声吩咐道。 南枝咬着唇不肯动。 “我既说过不会勉强,便不会动你。” 南枝无法,只得硬着头皮地走到他跟前儿,却被他一把拉坐在膝头上。 南枝赶忙去压自己的裙子,身体绷得紧紧的。 孰料齐敬堂只是拿起桌上的药盒,把小木片挖了些药膏出来,一对玉坠子被他摘下来,药膏刚碰到耳垂,便有尖锐的刺痛感。 南枝本能地偏头躲了下,却又被他强硬地扳过脸来,药膏重新抹在她的耳垂处。 他面色沉肃,冷哼一声,手上却缓了些力道:“是处置,受着。” 南枝却已注意不到耳朵上的疼痛。虽然从前他也将她拉坐到他腿上,只是今日那只剩的一件裙子,单薄得好似不足以阻隔彼此的肌肤。她觉得发痒发烫,羞得面红耳赤,眼泪都快落下来了。 于是齐敬堂刚上完药,她便压着裙摆从他身上弹了起来,往后退了几步。 齐敬堂则没在管她,收了药盒,摊开桌上还未批的公文,只吩咐了一句“磨墨”,便埋首于案牍中了。似乎他对她的处置,就仅限于此了。 南枝却不敢松懈大意,磨墨时余光片刻也不敢离开他,生怕他下一步还有什么动作。以至于齐敬堂突然抬头看她的时候,她本能的躲闪,直到她顺着对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发现墨汁早已溢了出来。她一阵慌张羞窘,取了帕子收拾。 就这样心弦紧绷着,一直挨到他收了公文,入帐安寝的时候,她才松了一口气,按着规矩熄了灯,挪到外间的小榻上替他守夜。只是她铺开被子刚想躺下,便听见里头传来他的声音。 “日后来此守夜,都要如此,一月为期。” 南枝抠住被角,只是一个晚上便这般难熬,她要如何熬上一个月之久呢?这是他于她的报复吗?还是换另一种手段在逼她妥协? 南枝躺在小榻上,原本并不敢睡去,只是大概这一日心弦崩得太紧,后来不知何时便失去了意识。等她再听到响动惊醒时,见外头已有亮色,齐敬堂那边也传来起身的动静。 她慌忙的掀开被子查看,却见一切规规整整,并无异常,这才大大松了一口气。 她只好起身进去替他穿戴,只是她进去时,齐敬堂已大体穿戴好了,人显得干净又齐整。对比之下,南枝扯了扯昨晚被她压的有些发皱的衣服,狼狈又羞窘。 “天要亮了,收拾齐整些。” 齐敬堂说着,扫了眼屏风后,意思不言而喻。 南枝听着那话,仿佛是她自己上赶着似的,顿时又气又恼,却不敢发作。想着一会儿丫鬟们便会进来,忙藏了屏风后,拾掇好自己。 值夜一直是她和紫苏轮流来的,因此她每隔一日便要再次守夜一晚。只是余下的那几夜仿佛真如平常一般,他从未有过什么轻薄的举动,甚至连话也极少对她说,只一切如常的样子。这让南枝生出些侥幸之心,觉得或许他早就将此事忘了,怕是耿耿于怀的只有自己。 于是这一夜南枝来守夜时,见他埋首于长案后,只专注的看着什么,便心存侥幸的只在屏风后站了一会儿,便进去了。哪知刚一进去,便与他严寒威压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胆子不错。” 10、葵水 南枝被这语气吓得不轻,真怕他又想出别的什么法子来折腾自己,赶忙又退到了屏风后,半晌才挪着步子走出来了,好在对方再没有计较的意思。 只是南枝刚走几步,身子却骤然一僵,有股热流顺着腿侧滑下。南枝意识到什么,像是当头一棒。连日来的惊惧羞耻,突然都在这一刻汹涌而来。 她再也抑制不住身子的战栗,渐渐地蹲下身,泪水不受控制地落下来,她捂住脸,哭得有点发颤。 齐敬堂很快注意到她的异常,眉头一蹙,刚起身准备走近看看,就听到她乞求般的哭音: “您别过来……” 那声音里满是无助和乞求。齐敬堂看见她紧紧护住裙摆的模样,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语气放软了些。 “穿戴好回去吧,今日不必了。” 他说完便推开门走了出去,方便她收拾。 夜风很凉,瘦月也暗淡,风中偶尔有一两声草虫的悲鸣。 南枝再出来时,已神色如常,只眼圈有些红,看见了他,便将目光躲开了,只神色呆滞地往前走。 齐敬堂看着她伶仃的身影,想叫住她说些什么,然而终究没有开口。 直到夜半,他听见院里有响动,起身唤紫苏来问,才知南枝烧得很厉害,一直退不下来。几个丫鬟正跟紫苏商议要不要破例请大夫过来。 齐敬堂面色沉凝地走出来,吩咐紫苏领着对牌去请大夫来,自己则披了袍子去往南枝屋里。 一进去,果然见有两个小丫头围在床边,南枝正躺在那儿,额上搭了块湿帕子,面色有不正常的潮红。 两个小丫鬟见齐敬堂过来,都是吓了一跳。齐敬堂摆手,让她们继续照顾,自己则坐到了一旁,伸手一碰,她脸颊果然热的发烫,他眉头拧得更紧。 好在大夫很快就过来了,诊了脉,开了方子,只说是忧惧过甚,又感了风寒,这才起了高热。两个小丫头忙下去煎药。 齐敬堂将帕子重新绞了一遍,再替她敷上。直到药喂进去,烧才渐渐退了下来。他松了口气,打发了小丫鬟他们下去,只自己守在跟前儿。 只是没守一会儿,床上的人似乎魇着了,开始不安起来,嘴里一直喊着“爹娘,为什么不带我一起走”之类的胡话。 她嗓音沙哑,听着便让人心疼。齐敬堂伸手拍了拍她,企图让她安心下来。手却忽的让人攥住,紧紧的。 齐敬堂放开她的手,只怕她着了凉,被子又替她重新掖了掖。 哪知一低头,却看见南枝已睁开了朦胧的眼。她似乎反应了一会儿,才看清了面前的人,好像还糊涂着。 南枝泪眼朦胧地盯着他看,两道泪痕蜿蜒而下。 齐敬堂忙伸手替她擦掉眼泪。然而新的泪水很快又涌出来,让他第一次有了手足无措之感。 南枝却似轻笑了下,目光落在他脸颊上。她看着他,沙哑着声音问他: “您解气了吗?若解气了,能不能放过我?” 她兀自地喃喃着,像是在冲他抱怨,又像是只是在说给自己听。 齐敬堂蓦地觉得心中一疼,握着她的手: “我没这样想。” 他活了二十年,自小便众星捧月,后来更是位高权重,从来没有人有勇气当着他的面说自己不愿意。 他那时是真的生气,只是他想了各类处置她的法子,终究都是舍不得。最后只选了这么温吞的一种,也有她有逼她妥协的意思。 可是没想到她会反应这般激烈。齐敬堂忽然意识到这一次或许自己真的伤了她。 那时她才十三岁,便被老夫人送到自己身边来,起初只是瞧着她懂规矩,有眼色。 那时,他和老夫人关系还算可以,便不想伤她的脸面,所以最后虽然将送来的其他丫鬟退了回去,却独留了她一个。 南枝她果然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对他忠心,同时也能够在他与老夫人之间周旋,做起事来也算圆滑利落。他用的还算顺手,也渐渐留在身边倚重。 后来那一年他和父亲同赴战场,却被二房等人陷害,父亲丧命,他九死一生的回来。二房在喜气洋洋地准备席爵的事宜,见他凶神恶煞地抬着棺木回来,无不是面色煞白。 后来他为父亲守在灵堂里,记得恰赶上那年生辰,他无心去过,府里也没有人敢提,更没有人敢靠近他。 只有这个小姑娘,晨起时便做了一碗热腾腾的面,却只默不作声地搁在他身旁,便走了。 他一口也没有碰。只中午又是另一碗热腾腾的面搁在他面前,他依然没有动。 到了晚上,她又端上来第三碗热腾腾的面。只是这次她却不肯走,只捧在手中,眼巴巴地看着他。他转头,那熬的满是血丝的双眼狠狠的木然地看着她,她似乎瑟缩了一下,却仍就端着那碗面不肯走,面色倔强。 那一刻,他看见她一直忍在眼眶里打转的泪珠子滑落了下来。他忽的一震,心里荒芜死寂的一片,忽然有某处松动了下。 自他回府,二房怨恨不甘,三房战战兢兢,老夫人也惶惑不安。他能看出他们见他归来时的那种失落和遗憾。 就连他的母亲,因为听闻他和父亲双双战死在沙场,又因为唯一的女儿被二房威逼利诱,助他们拿到爵位,见到儿子的第一眼,也本能地心虚羞愧。 在这府里的每一个人都因为他的归来而沉寂悲恨,没有人想过他的父亲因整个家族的荣光而战死,更没有人在意他。仿佛所有的人都被他回来那一夜的血腥之举吓到,从此众人看他时眼里总是畏惧。 而只有这个姑娘,那一刻,在为他伤心,伤他所伤,悲他所悲。 他接过她手中的那碗面,却见她被烫的有些发红的指尖。她好像有些高兴,不再多说什么,而是悄悄退下又守在一旁。过一会儿,见他吃完,才又来收拾碗筷。 夜里他望着她坐在门口倚着门边儿蜷缩身子的模样,心里便想着,以后会给她找个好归宿,也不枉她跟自己一场。 哪知后来小姑娘一天天的长大,破瓢儿似的愈发玲珑窈窕,脸嫩的像是能掐出水儿。立在那儿娉娉婷婷,垂下颈子的时候,有种柔顺而坚毅的美。 他渐渐地便起了心思,想着会将她纳入府里。 她身份太低,做不得正室,但是他会挑一个门第不显,良善的妻子。他会护着她,不会让她受欺负,不会再纳别的妾,不会让她受委屈。 哪知她竟然挺着脊背对他说不愿意。他一时又恨又爱,竟不知道要如何是好。 他看了一眼重新熟睡的南枝,摩挲了一下她白嫩的脸庞。 或许是自己逼得太紧了。 *** 南枝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头有些发沉,见屋里两个小丫头守着自己。只听两个小丫头同她絮絮叨叨说昨晚齐敬堂亲自来看她了,还守了一夜。她想了想,好像是有一些混沌的印象,只是记不大清了。 她无心去想,只觉得很累,不想再想那个人。 她无法忘记葵水滴到地上那一刻的窘迫和无助,尊严、羞耻让她无地自容,从没有那一刻,她这样真切地感知到奴婢这个身份的性质。 昨晚的难堪突然让她明白,她只是一个奴婢,她所穿所用,都是主子所赐,就连着这身子,也并不归自己所有。 他能让她褪一件衣物,便能让她褪下所有的衣物,她甚至没有立场去拒绝。 她突然觉得自己的坚持毫无意义。 原来那夜能逃过一劫,不是因为自己的坚持和反抗,而只是因为,他愿意放过她。 11、宴会 南枝在屋里躺了两三日,这段时间她的活儿基本都是紫苏在做,因此不好意思再躺下去,也明白有些事逃是逃不开的,便又重新回到齐敬堂身边伺候。 好在齐敬堂只问了她身子如何之类的话,其余的,两人都心照不宣地不再提及。 那个所谓一月之期的处罚,没有再继续,齐敬堂也再未提及要将她收房的事,他也宽容了许多,没有了若有若无的挑弄和暗示,南枝还是松了一口气,希望他就此打消那个念头。 或许他真的只是一时的兴趣,京城中绝色娇艳的女子何其之多,待他娶了妻,日子久了,便会将这些不值一提的情绪彻底忘掉。 而齐敬堂这边看着她因自己不再提及而渐渐放松下来的心情,心中五味杂陈,只想着等以后慢慢来,反正她在自己身边又跑不掉。 *** 时间过得很快,九月底,定远侯府为庆祝老夫人的寿辰,办了一场寿宴,那日永宁侯府门庭若市,马车在前街堵得老远,宾客们络绎不绝,前来拜贺。 不少世家夫人领着女儿,比起往年热闹更深,只因之前大夫人放出话说,想替儿子寻个新妇,因此前来的世家夫人中,大多带着家中适龄的女儿,只希望能攀上这一门贵亲。 一直到府里快开席的时候,齐敬堂才匆匆从衙门赶回来,今日并不是休沐,他近日又公务繁忙,直到此刻才赶回,今日宾客众多,他作为侯府主人,多少要到前院去露个面,招待一番。 只是他人刚到积雪堂歇了个脚,大夫人得到了消息,派小丫鬟过来传话,让他去给老夫人先祝个寿。 大夫人向来和老夫人不对付,哪里会在意齐敬堂去不去和老夫人当面祝寿,不过是让他去同诸位世家小姐相看的罢了。 齐敬堂并没有去应付的心思,便朝那个传话的丫鬟道:“你回去同母亲说,那边女客众多,我不便前去。” 他说完,想到什么,转头同身后的南枝道:“你去母亲身边伺候,看有无需要帮衬的地方。” 南枝摸不准他的意图,这也只得应是,跟着那小丫鬟一路往花园摆宴处而去。 宴席上,大夫人听闻儿子没来,只是有些失落,倒也意料之中,只是见儿子故意将南枝派到自己身边来,想了想儿子那日对自己说的话,知道儿子这是给南枝做脸面,为以后纳进府里做准备,便也不为难她,只让她留在宴席上,帮丫鬟们传个菜什么的清省活计。 倒是坐在大夫人对面的秦夫人,一眼就瞧见南枝姿色不凡,于是问道:“夫人这是哪招来的灵巧丫头?长得这般水灵,从前倒没瞧见过。” 大夫人便同她解释道:“这是堂哥儿身边贴身伺候的,名唤南枝,他怕我应付不来,特地将她打发过来帮衬我些。” 大夫人这话一落,满席的贵妇小姐均朝南枝这边望来,只因她们全都听说过定远侯向来清心寡欲,身边从无什么莺莺燕燕,有的只有这个叫南枝的贴身婢女。 也听说过那婢女姿色非凡,只怕早已收入房中,只等媳妇过门再抬做通房,因此一听南枝两个字,众人都纷纷起了兴趣。 秦夫人愣了一下,紧接着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南枝一番,南枝感受到众人的目光都会在自己的脸上,也察觉到了秦夫人的打量,就欠身行了一礼。 秦夫人点了点头,只同大夫人陆氏道:“难怪,堂哥儿身边的人个个都是出挑的。” 秦齐两家是世交,因此秦夫人提到齐敬堂时,称谓亲昵,并不拘礼,席面很快就开了,这日花园里摆的是流水席,菜品一道道上来,放在托盘上,在席间流转着。 各样菜式繁复鲜美,好不热闹,南枝帮忙传菜,这让不少丫鬟小姐朝她看来,也有张口同她搭话的,均是客客气气的,毕竟无论众人心里怎么想,她是定远侯的贴身丫鬟,代表的便是定远侯的脸面,即便有也有意结亲,也没有把人先得罪的道理。 即便有些藏不住心事的小姐,朝南枝投来嫉恨的目光,也会被身旁的长辈暗暗警告,一时宴会上并无什么波澜,众人各自三三两两地谈笑。 倒是白家夫人见下首隔两三个座位沈陈氏带着女儿沈清月坐在那儿,不屑地撇了撇嘴,同对面的三夫人道:“你家怎么也把他家叫过来了,她哪来的脸来呢?当初借着亲戚的名头在你们三房打了那么久的秋风,还做出那等下贱事来,丢尽你们三房的脸面,你也是个好性子的,若是我,定叫婆子拿了棒子将人赶出去。” 三夫人其实看见沈陈氏也膈应,只是她是主人家,不好当众落了客人脸面,笑着道:“不必提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吃饭吃饭,来都来了,咱总不能真让人赶出去了。” 因着隔得并不远,沈陈氏和沈清月都听得一清二楚,沈陈氏气得脸一阵红一阵白,想要站起身同那白家夫人理论,却被女儿扯了扯袖子。她想起今日来是有正事的,不好多生事端,只好压着脾气,假作没听到。 白家夫人是个不嫌热闹大的人,见沈陈氏今日闷不吭声,搁那装老实人,忍不住又刺了两句:“要我早一条白绫吊死,也免得连累了做官的儿子,我听说她儿子在翰林院供职,近日子又调到刑部去……” “这位夫人,您可喜食鱼腥?”南枝此时开口打断了白家夫人的话。 白家夫人见有人打断她的话,极为不耐,心想是哪个丫鬟不懂规矩,再一看竟是南枝,顿时不敢吱声了,只笑着应道:“可以的,我就好这一口。” “那奴婢便将这盘松鼠桂鱼放您跟前了。”南枝笑眯眯地道。 白夫人被她这一打岔,又想了想自己方才说的话,觉得在寿宴上说什么死不死的,的确不是很吉利,只以为南枝是因此才来提醒她,遂转了话头不再说那沈陈氏。 沈清月松了口气,还记得抬起头冲南枝眨了眨眼,南枝也冲她眨了眨眼,在菜上到她那的时候轻捏了一下她的手以是安慰,沈清月也悄悄扯了扯她的衣角,低声道:“南枝姐姐,等宴会散了,老地方。” 沈陈氏自然看到女儿和南枝的这段眉眼官司,只是如今南枝已是定远侯跟前的红人,她不好说什么,也只做没见。 南枝打量了下刚上的这些菜色,忖度着一会儿若动筷了,该夹哪一道,却正在此时有丫鬟来报:“瑞王和瑞王妃,连同着福王府的清宁郡主和小世子来了。” 众人一时心思各异,果然不一会儿,一行人带着仆从进来,众人忙起身行礼,若说这瑞王瑞王妃来众人都明白是怎么回事,毕竟今个是老夫人的寿辰,这亲女儿亲女婿的,自然要前来拜见。 至于这清宁郡主和福王小世子前来,众人心中却都有一些玩味,毕竟这位清宁郡主钦慕这定远侯齐敬堂已久。 12、回护 至于这清宁郡主和福王小世子前来,众人心中却都有一些玩味,毕竟这位清宁郡主钦慕这定远侯齐敬堂已久。 只是当今太子被圈禁,瑞王母族强大,福王又年纪最长,这定远侯是瑞王一党,瑞王福王又水火不容,这门亲事十有八九结不成,可偏生这清宁郡主就是看上了这齐敬堂,此番又上赶着来这宴会上。 众人都等着看好戏,毕竟说到底下来赴宴的大多都站瑞王一派,算是瑞王或是定远侯府的拥趸。 瑞王免了众人的礼,又带着王妃齐兰萱,上前给老夫人贺寿并送上贺礼,老夫人忙道谢,又寒暄了几句,便起身去往前院。 倒是瑞王妃、清宁郡主和福王小世子留了下来,忙有丫鬟在宴席上替他们添座,瑞王妃齐兰萱几乎是一坐下来,便被众夫人众星捧月地问道:“王妃好福气啊,这便怀上了,该有三四个月的身孕了吧,可还害喜?” 齐兰萱抚着肚子:“有三个多月了,太医说胎相很稳,我这才出来走走,否则成日里待在府里面,闷也要闷坏了,害喜倒还好,就是一个劲儿地想吃酸。” 王夫人奉承道:“酸儿辣女,王妃怀的定是个小世子。” 齐兰萱又笑着应承了几句,目光却若有若无地扫向宴席,找着什么人。 末了落到正在同沈陈氏说话的沈清月身上打量了两眼,又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目光。 待第一轮菜色上得差不多了,众人都纷纷拿起筷箸,在丫鬟的伺候下吃了起来,因着众夫人小姐都自持规矩教养,用饭时极少言语,宴会反倒安静了些。 待菜色换过几轮,差不多都停了筷箸,丫鬟们端着茶水为众夫人净口,宴席便渐渐散了,此时贵夫人们大多坐在一起唠唠家常,或是几个凑在一处打起了叶子牌。 小姐们也会分做几堆,行飞花令,或是掷骰吟诗,热闹有趣,南枝帮衬着撤下宴席上的碗碟,而后便得了闲,想起和沈清月的约定,便一路西行,准备去晚溪亭附近的假山处。 那里向来清幽,她从前因着沈知章的缘故,和沈清月交好,后来倒是渐渐熟了起来,每次宴会,若得了空,两人都会偷偷在那里见上一面,多是叙旧。 清宁郡主此时坐在椅上吃着茶点,知道这些贵女此次参宴都打着嫁给齐敬堂的主意,因此很是看不惯她们那副作派。 在宴会上便找了几个不顺眼的讽刺了几句,贵女们都知道她的心思,怎奈何她身份高,因此宴会一散,也都躲着她。 清宁郡主也乐得清闲,她自诩皇室宗女,从不屑于与这些官员家的女儿交际,便以看顾弟弟的名义,让丫鬟取了个茶点坐在这儿,眼虽时不时扫一下埋头踢球的弟弟,心里却盘算着如何才能和她的敬堂哥哥见上一面。 她正想着,眼锋一扫,便瞧见远远的有个婢女走过来,眯眼细瞧,可不正是南枝,顿时心生妒火。 自己总要想尽脑汁才能和敬堂哥哥见上一面,这个狐媚的丫鬟却可以日日伺候在身边,她如何能不气,于是便将自己弟弟叫过来,耳语了几句。 恰巧此时周家女儿周念仪,和小丫鬟散步到此处,见清宁郡主一面俯在福王小世子耳边说着什么,而眼睛却目光不善地盯着一个丫鬟,而那丫鬟正是南枝,她想了想,觉得这是一个机会,朝身旁的婢女吩咐了一句。 南枝正走着,忽觉腿上一痛,差点踉跄绊了一跤,低头一看,一颗镶着金玉的蹴鞠球不知何时飞来打在自己腿上。 再抬头时正见福王小世子抱臂看着自己,对方身份高,她不好说什么,也不好放任着这蹴鞠直接走掉,只好弯下身将球捡起来,递到福王小世子跟前。 孰料那福王小世子却突然一抬脚,便往她膝弯处踹去,他人虽小,力气却十分大,南枝吃痛,忙跪下身来。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拿你那脏手碰本世子的蹴鞠球,来人啊,把这婢子的手给我砍了!” 身后几名侍从不知南枝身份,便要将南枝押下去,南枝忙表明身份:“奴婢是侯爷身边的婢女,方才见无人捡回这蹴鞠,这才想来归还,不知世子不允旁人碰这蹴鞠,还望世子恕罪。” 那些侍从一听着这丫鬟竟是侯爷身边的,顿时有些不敢动了,有不少贵女循着动静,纷纷赶过来瞧热闹。 福王小世子见平日里十分乖顺的侍从们竟不听他的话,顿时恼羞成怒,抬高了声音骂道:“你们这些蠢材还愣着干什么,没听见本世子的话吗,把她拉下去!把她的手给本世子砍了!” “世子这是要砍谁的手?” 却正在此时传来一声低沉而肃冷的男声,众人闻声而望,只见来人一身绯色官袍,其上绣着正二品的锦鸡纹样,玉革带束腰,威严凛冽,气质卓然。 众人立刻猜到了此人身份,正是定远侯齐敬堂,纷纷欠身行礼,福王小世子见着齐敬堂也是一愣,他才五六岁,认识的官员不多。只是齐敬堂为皇帝赏识,曾教习他们这些皇孙骑艺剑术,为人严苛,斥责起来的时候丝毫不顾他们皇孙的颜面,算是他的半个武师傅。 因此福王小世子想起那些被罚扎马步的日子,便有些发怵,向前走几步执学生礼,不敢多说什么话。 齐敬堂却并不给他逃避的机会,走到他面前问:“可是世子要砍这奴婢的手?” 福王小世子见他面色阴沉,腿肚子本能地有些发酸,拿扛得住这冷肃,忙恭敬道:“学生不敢,只是见这婢子无礼,吓唬她几句玩闹罢了。” “殿下为宗室子,一言一行皆代表着皇家的颜面,岂可以刑罚为儿戏?殿下既说此婢无礼,不知她何处冒犯了殿下,若果真对殿下有所不敬,我亦不会偏袒轻饶。” 福王小世子听完苦着一张脸,低着头半晌嗫嚅不出一句话来,齐敬堂转了目光,看向福王小世子身后的那个侍从,眉眼凌厉:“你说。” 那侍从哪扛得住这等威压,他不过借着自家主子狐假虎威,如今福王小世子都望而生畏的人,他哪敢招惹得。 噗通一声跪下,惨白着一张脸:“侯爷饶命,世子……世子只是方才玩到了兴头上,玩笑之语,奴才未尽规劝职责,是奴才之过。” 周念仪朝自家丫鬟使了个颜色,那丫鬟马上站出身,俯身一礼:“侯爷婢子唐突了,方才奴婢正与我们家姑娘到此处,恰巧见了当时的经过,若侯爷允准,婢子愿述方才所见。” “允。” “奴婢方才瞧见世子爷的蹴鞠球无意打到南枝姑娘腿上,南枝姑娘代为捡回,世子便有些生气,认为南枝姑娘未得其允准便碰其蹴鞠,是为不敬之罪,这才要发怒治罪,” 这丫鬟说得不偏不倚,用词用句皆春秋笔法一笔带过,只是众人听到耳中,都能明白是这世子无理取闹,南枝不意竟有人愿意站出来替自己说话。抬头向那丫鬟处望去,恰与周念仪的目光对上,南枝冲她点了点头,是以感激,周念仪也微微一笑。 “可是如此?”齐敬堂重新看向福王小世子,语气有几分沉厉,福王小世子知道情势不妙,忙低头服软道:“学生知错,日后定当约束己身。” 齐敬堂脸色这才缓和了些:“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既以师礼敬我,我本也该尽引导之责,只是你今日来我府中做客,是为上宾,我不好慢待,此事我定会禀明你父王,让他决断。” 那福王小世子一听要告诉他父王,顿时急了,他父王向来不喜他在外招摇,若这一通报告打过去,自己不知要受怎样的罚。 于是什么也顾不上了,忙急声辩道:“是我大姐姐!是我大姐姐让我这样做的!” 齐敬堂等的便是这一句,于是抬眼看向清宁郡主,神情肃冷。 “你胡说什么……”清宁郡主话刚说出口,便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压着脾气勉强笑道:“麒哥儿,你莫不是误会了姐姐的意思,这是在外做客,可不兴如同在家里一般玩闹。” 话毕又转向齐敬堂,却是一副小女儿的娇态,声音更柔了几分:“敬堂哥哥,想来是麒哥儿误解了我的意思,这才让这婢女受了无妄之灾,还搅了宴会的清净,都是清宁的错,改日清宁定备厚礼来向你赔罪,敬堂哥哥您便饶清宁这回吧。“ 她说着要上前扯齐敬堂的袖角,以示亲昵,却被齐敬堂不动声色地躲开,他看着清宁郡主的目光仍然沉冷:“郡主不必同我致歉,受这无妄之灾的是我的婢女而并不是我。” 这话的意思便是让他同自己的婢女致歉了。 众人闻言都是一惊,不意齐敬堂竟对这天贴身婢女宠爱至此,一时都互相对了个眼色,于是又将那目光落到那婢女身上。 周念仪却暗暗捏帕子,知道自己是赌对了,她家本就依附于侯府,与福王是两个党派,并不怕得罪清宁郡主,倒不如趁此机会借这善缘,让齐敬堂在一众贵女中注意到自己。 清宁郡主却愣在了当场,目光像刀子一样地像南枝射去,不知是羞愤多些,还是嫉妒更多些,敬堂哥哥竟然要她同一个婢女致歉。 13、出事 只是清宁郡主也明白,方才她这同父异母的弟弟所言已将她推到了风口浪尖儿,此时若不摆出些姿态来,那此事明日还不知被传成什么样子,便只好生生忍下,看了侍女一眼。 她身旁的是侍女赶忙会意,走到南枝面前,将她扶起来: “姑娘,你可还好?快快起来。都是我们的不是,才让姑娘遭了这份罪。” 清宁郡主勉强挤出笑容,褪下腕上那支璎珞赤金手钏递给侍女,又冲南枝笑道: “姑娘莫怪,这手串便当给你压惊了。” 那侍女将手串递到南枝手上。 南枝只垂头福了福身子,不肯接:“奴婢不敢。手钏贵重,奴婢不敢受。” 那侍女却坚持将那手钏套到了她腕上。 南枝不好再推辞了。这也算一个郡主给足了丫鬟脸面,两人毕竟身份有别。 齐敬堂明白这个道理,对方又是到自己府上做客,他不好面上弄的太难看,只心中却没打算轻轻放过,只道:“既如此,边不扰郡主雅兴。前头还有客要招待,郡主自便。” 这里女客众多,齐敬堂说完便不好多留,同府上丫鬟们交代几句便走了。 一场闹剧揭过,有人说起话来打破这僵冷的气氛,一时众人各自言语玩闹,气氛又活络了起来。 清宁郡主丢了这么大一个脸面,便找了由头带着弟弟回府去了。 齐敬堂一路走着,找了个假山处停下,同圆石吩咐道: “将今日府上的事透露给福王妃。尤其其中细节,定要分毫不差的入那福王妃的耳。” 如今的福王妃乃是福王的继室,福王的原配王妃身子不大好,只生下清宁一个女儿,后来更是撒手人寰。福王又续了弦,才是如今的福王妃。她刚嫁过来没多久,便生下了福王小世子,地位稳固。 福王妃自然不喜这个原配所生的女儿,清宁郡主性子又娇纵,两人处的很不好。只是为了碍于福王颜面,勉强还能做些面子功夫。 此次清宁郡主教唆小世子,只怕除了将自己撇干净外,也有败坏这小世子名声的打算。此事若被福王妃知晓,定要去和福王闹,那福王妃不是个简单的,清宁郡主再受父王宠爱,只怕此事也要吃吃苦头。 想到这里,齐敬堂才觉得心中的怒气稍平了些。 他再如何气坏了都舍不得动的人,却被人如此欺凌。 齐敬堂摩挲着手上的扳指,准备要圆石将南枝叫过来,便恰巧瞧见南枝有些匆忙地正从假山前面走过。 他长臂一伸,便将南枝扯到了假山后。 南枝吓了一跳,见着是齐敬堂后才松了口气。也知自己给他惹了麻烦,抿着唇,不知要说什么的模样。 齐敬堂看她如犯错孩童般乖巧,更添了几分心疼。面上却不显只问她: “去哪?” 还不等她答,又问: “不是叫你宴会散了便到前头去吗,怎么不听话?” 齐敬堂在前院时,便听圆石回禀说郡主带着小世子来了。他知道清宁郡主的性子,便派了丫鬟告诉南枝,叫她宴会散了早些到前头去。 如今果然不过是这一会儿的功夫,便生了这样的事。若不是那周家的姑娘派了丫鬟过来传话,她还不知要吃怎样的苦头。 “奴婢本是要去的。只是方才沈家妹妹约我到望溪亭相见,我不好失约,想着先去同她说一声,方才也是急着去找她,怕她等急,这才耽误了……奴婢这便找个小丫鬟去同她说一声,与您一同到前头去。” 南枝也知是自己理亏,违背命令在先,虽不是故意招惹上那清宁郡主的,却着实是给他惹了麻烦,因此声音说到最后都有些小心翼翼的味道。 “裙子撩上去。” 南枝一愣,不知他这又是想了什么法子要处置自己。 此处并算不上僻静,来来往往还有不少丫鬟小姐。她生怕被人瞧见,只得红着脸,压低着声音求道: “公子,能不能回去再罚?” 见她如此误会自己,齐敬堂脸色更沉:“撩上去。” 南枝无法,快速俯下身,将裙子撩起来,咬着唇,微微偏过头去。 齐敬堂半蹲下身,将那裤腿慢慢的卷上,两只柔白的小腿露出来,纤细莹白得像阳光浮在玉面儿上。 只是果然右小腿处有两处明显的淤青。他从袖中取出药油,用力将淤青揉开。半晌才站起身,不紧不慢地收着药盒。 “想去就去吧,我这不急。前面宴席散前你来便可,莫耽误了正事。” 南枝不意他是给自己揉伤,想自己刚才的反应,一张脸羞得通红,连忙应“是”。 所谓正事则是安顺堂那边。 那时她将老夫人找她的事告诉齐敬堂,齐敬堂只让她今日寿宴时,按老夫人吩咐的照做,其他的他都会安排。 南枝知道这是要替她周旋的意思,心里感激,咬了咬唇,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只又想到沈清月不知这边状况,怕是要等急了,便也匆匆道谢行礼退下了。 果然一到望溪亭旁的假山处,沈清月带着采惠早已等在那儿了。 沈清月一见她来,欢喜的不行,拉着南枝的手道: “南枝姐姐,你可算来了!我还以为你被什么事绊住了。若这次没见成,又不知下次要等到什么时候了……对了,还有今日宴会,多谢你啊。” 南枝也捏捏她的手,故意逗弄道:“果然是生分了,同我客气什么?” 沈清月气的要捏她的脸。两人玩笑了一阵,才说起正事来: “怎么沈夫人也来了,可是有什么事?” 为当年沈母和二房闹出的那些事,这些年宴会大多都是沈知章带着沈清月来,沈母反倒极少来。南枝怕有什么事,便想着问上一两句,或许自己能帮得上忙。 沈清月咬了咬唇,脸有些红:“说是要出来亲自替我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家。”,沈清月又叹道,“你不知道,她就是听到了风声,觉得哥哥在给侯爷做事,说不定侯爷能看上我。可侯爷是怎样的人物,我们沈家也早已败落,如今只靠哥哥一人撑着。只怕便是入了府,也是做妾。更别提还有当年那些事……我哪还愿意回这里。只是我拗不过她,想着来也无妨,反正她想把我塞给侯爷的算盘总要落空的。” 原是这样,知道她是真心不想再嫁入这侯府里,也并不担心她,沈知章在替齐敬堂做事,只要沈清月不愿意,齐敬堂不会为难的,便安慰她道:“来了也好,你也到年纪了,宴会上也有不少贵夫人,来往打听着看看,说不定能弄成一段姻缘。” 沈清月被她说的红了脸,想起自己的娘,感叹道:“娘如今还顾不上我,她正忙着给我哥哥……”沈清月突然反应过来,忙收出话口,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有些歉意的看向南枝。 南枝反而安慰的对她笑笑: “是好事。沈公子的确到了议亲的年纪,我与他有缘无分,从前那些事也早淡了,你不必挂怀。” 沈清月见她如此,想起从前的事便有些伤怀: “当初若不是我娘出了事,或许就能……”,她不肯说下去了,又拉着南枝的手,恳切道:只我知道这些年哥哥心里一直都牵挂着你。娘替他说的亲事,他也是一概不见。只你呢?你还念着我哥哥吗?外头传的那些话我一个不信,我知道你不是贪慕富贵的人。你若愿意,我便带话给我哥哥,咱们一起想法子,总有办法的……如今那件事已经过去很久了,而哥哥如今也替侯爷做事,还入了刑部,做了给事中……都不一样了,我们想想办法,你们总能在一起的……” 南枝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沈知章如今从翰林院调到刑部给事中,虽是平调,但给事中权利毕竟不一样。在刑部又有齐敬堂护着,想必日后前途一片大好,又何必为了自己去触怒齐敬堂。 她虽然想出府,却从未想过走沈知章的路子。那些年少懵懂的情谊也许都渐渐淡了,但是沈家兄妹的恩情她一直都记得。 正在此时,有丫鬟跑进来。南枝认出来这是沈母身边的丫鬟榆钱儿。那丫鬟找到了人,忙去拉自家小姐: “哎呦姑娘,夫人叫你过去,可让奴婢好找,猜着您是来见南枝姑娘了,才找到这儿来。快同奴婢回去,夫人急着找你。” 她同沈清月说着,同南枝点了点头,道了句歉。 沈清月还想替自己哥哥再争取下,却只得先回去,同南枝道: “南枝,你等我一会儿,我去去便回。” 说完便匆匆带着丫鬟回去了。南枝其实也并不急,便等在假山后。前院宴饮毕竟不同于女客这边,喝起酒行起酒令来,没好几个时辰结束不了。 她也难得清闲,百无聊赖的靠在假山上,揪了根草叶摆弄着。只是她等了好久,沈清月却一直没回来。 以她对沈清月的了解,即便有事耽搁了,也一定会派丫鬟来同她说一声,如此这般倒有些不寻常。 她又想起沈母往日的行事,以及沈母今日竟一反常态地来侯府参加宴会,心中的不安更甚,决定回去看一眼。 哪知回到宴上,只见沈母在同别的夫人攀谈,并没有瞧见沈清月的身影,心中更加生疑,又恐是在路上错开了,恰巧见沈清月的丫鬟采惠竟然也在沈母身边,忙趁机将她叫过来。 “你们小姐呢?” 采惠也被问的一愣: “我们小姐回去找您了,走了都能有两刻钟了。” 南枝算了算脚程,怎么也该到了,只好又同采惠道: “我一直在假山处等她,并未见她回来找我。你怎么没有跟在她身边?” 采惠也有些懵:“我和小姐刚被夫人叫回来,小姐被夫人引着见了李家的夫人。话没说上几句,便急着去找您。夫人嫌我不够稳重,尽纵着小姐胡闹,便让我留下来陪在她身边,让榆钱儿姐姐陪她去了。” 南枝心中大骇。 回想方才种种,故意被留下来的采惠,沈夫人一反常态的来侯府赴宴……南枝在这府邸里做了数年的奴婢,各种后院伎俩算是看了个遍,忙叫住急的就要去问沈母的采惠,同她道: “采惠,你若信我,便不要声张,也不要告诉你们夫人。一会儿找个由头离开,咱们分头去找你们小姐。我去客房一带,你到园子里找找,尤其是比较僻静的亭子假山……” 采惠早已红了眼圈儿,她听南枝话里的意思便已猜到了什么,一个劲儿的点点头,答应下来,两人人很快分头而动。 14、惹祸 南枝不敢耽搁,一路往北边客房处寻找,园北有东西两排客房,专供客人休憩之用,南枝刚一到便察觉出异常,比起往日客房,明显冷清不少,尤其是西面一排,竟连个洒扫伺候的婆子都寻不着。 南枝从最西面开始寻,皆是两间空屋子,正在此时,她忽听隔壁一阵响动,像是瓷器碎裂的声音,南枝忙要推门进去,却发现门自里头被拴上了。 好在对方大概胸有成竹,窗户并未被拴上,里头的响动几乎近在咫尺,南枝咬了咬牙,将推开一条缝的窗户合上,又奔到后窗处,悄声翻身跳了进去。 此处是明堂,动静明显在东炕处,她只好随手抄起墙上的画轴,卷了卷拿在手上。 一进东炕屋,瞧见一个男子压在沈清月身上,她拿起画轴砸向那人后颈处,“砰”地一声,男人捂着后颈,无力地匍匐在炕上。 沈清月反应过来,勉强将压在身上的人推开,又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撑起绵软的身子,她捂着被扒得散乱的领口,红肿的眼流下泪来:“南枝姐姐……” 南枝看出她模样不对,知道该是中了药,忙上前将她搀扶起来:“可还走得动?” 沈清月咬牙点点头,靠着南枝的搀扶才勉强稳住步子。 此时瑞王也扶着还一阵阵发昏的头站起了身,眼前渐渐清明,瞧见那互相搀扶着的两人,气得连连冷笑:“好啊,反了天了!真是反了天了!” 说罢擦了下磕出血的嘴角,阴狠地看着两人,眼中迸出杀意来,而后在看见南枝那张小脸的一瞬间,露出惊艳之色,眼神顿时变得玩味起来。 南枝扶着沈清月一步步往后退着,却也在看见瑞王那张脸时一愣。 她猜过敢这样算计沈家的,一定不是什么普通的权贵,却未料到竟是瑞王,也知自己闯了大祸,可是眼下这般她又怎么能丢下沈清月不管。 南枝取了簪子握在手中防卫,察觉到他黏在自己脸上的目光,只觉背后一阵阵的发凉,勉强稳住心神。 “殿下可是吃醉了酒,我是侯爷的婢女,此女亦是我府上贵客,还望殿下自重。” 瑞王却丝毫未被她吓退,反倒起了性味,碰了碰嘴角的伤,如同对猎物一般,不紧不慢地朝她俩人逼近:“我瞧着是你这蠢婢吃醉了酒!敢拿簪子对着本王,不如你和这位小姐留下来做对鸳鸯姐妹,将本王伺候舒爽的时候,说不定能放你们一命!” 沈清月眼瞧着瑞王离两人越来越近,一时心灰意冷,不想南枝又为自己也赔了进去。 沈家当年落难,她也吃了段苦日子,养出了几份烈性,只拼尽了全身的力气,将南枝往门口推了一把,又往瑞王往身上扑倒:“南枝你快跑!” 瑞王本就猝不及防,被她头撞得胸腔震痛,沈清月又昏昏沉沉的,身子格外重,坠得两人一同栽倒下来。 南枝被她这一推,额头撞在了门板上,只是也顾不得疼,眼见沈清月死死拖住瑞王的模样,知道再耽搁不得,生怕瑞王暴怒后伤及她性命,便忙打开门栓冲了出去,心底却悲凉一片。 只因知道哪怕叫了人过来,恐怕沈清月清白难保,只是两害相较取其轻罢了。 只是她刚冲出门没几步,便迎面撞上来个婆子,那婆子唬了一跳,当场愣在那儿,半晌反应不过来。 此时瑞王也踹开了沈清月,一脸盛怒地走出来。 那婆子见瑞王如此怒容,脸上还挂着彩,顿时吓得腿软,她本就是老夫人安排过来的婆子,方才想着时候也该差不多了,便想着过来远远看看。若成了事,便去报与老夫人,老夫人再将那沈家夫人带过来,届时木已成舟,沈清月失了清白也不敢宣扬,两家再坐下来将事情谈拢,便也就成了,哪知竟闹成如今这种模样。 此时刚解完手的瑞王小厮也走了回来,瞧见院中情景,愣在那儿,瑞王此时也是彻底失去了兴致,且以这般的闹腾法,只怕不出一会儿便会被闹大,届时不好收场。 他上前走两步便踹在那小厮腿上:“死这儿作甚!没看见你们爷身上挂了伤!去将老夫人和侯爷都叫过来,说本王在这客房里被人行刺!” 瑞王吩咐完便转过头来,阴恻恻地看着南枝,不是能折腾吗?他一会儿便要叫这两个不知死活的贱人一会儿求着跟他上床! 那小厮得了吩咐,便忙不迭地派人通知老夫人和侯爷,只是他也知此事不能声张,虽则客房这一遭是老夫人有意将此女献给他家王爷,只是这种事终究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 而且如今王妃又有有孕,又是在王妃的娘家做客,倘若传扬出去,被有些人利用,扣一顶不顾发妻有孕,于亲家寿宴上强抢良家女的帽子,不知要被御史怎样弹劾,因此做事十分谨慎。 齐敬堂原本同南枝分别后,便欲往前院去,哪知大夫人那边听到了消息,便将他逮了过去,他只得在老夫人以及诸位夫人面前露了个脸儿。 之后妹妹齐若茗因着母亲又暗自给她相看人家,差点闹起来,齐敬堂又只好将妹妹带出来训斥安抚了一番才算完,哪知人刚刚要往前院走,有人便急急赶来报:“王爷出事了!” 另一边老夫人也得了消息,顿时脸色大变,齐兰萱也猜到恐怕是事出有变,只是当着众夫人的面不敢表露出来。 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安心,自己则推说乏了离了席,客房一带很快便被围了个水泄不通,齐敬堂和老夫人先后赶到。 瑞王坐在椅上喝茶,小厮正在替他上着药,瑞王今日也算是遭了灾,除却颈后嘴角,额头也被那一撞磕在犄角处,南枝沈清月两人则被婆子压跪在地上。 齐敬堂一进来,便瞧见南枝额角红肿,形容狼狈,肩头处还有只脚印子,顿时心头火起,只是强压了下来。 南枝也察觉到齐敬堂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便低下头,不大敢看他。 15、护短 老夫人一进来便告了罪,毕竟是在侯府出的事,且又出自自己的安排,齐敬堂也告罪道:“让殿下受此惊扰,是府上的不是。” 瑞王面色稍霁,齐家毕竟是他最大的助力,他不会因为这种小事便得罪,只让两人落座,他也懒得多费什么话解释什么,只摆摆手说:“这两人刺伤于我,本王要带回府中处置审问。” 老夫人本就因此事心中惴惴,生怕累及女儿,刚想答应下来,便被齐敬堂的声音打断:“既是在我府上出事,不若在此先审问清楚,也算给了殿下交代。” 瑞王不意他要刨根问底,但也并未多想什么,打算给他这个薄面,给了小厮一个眼色,那小厮忙躬身回道:“禀老妇人和侯爷,今日我家殿下吃多了些酒,便想着寻间屋子休息一会儿,哪知屋里竟埋伏着一位姑娘,后又有一婢女翻窗而入,两人合力打伤了我家殿下,恐是什么细作,故意潜伏在屋中,殿下便想着带回去严加审问盘查。” 齐敬堂饮了口茶,方才看向跪着的两人,目光沉凉,俨然是一副升堂审案的架势。 沈清月知道大事不好,如今只想将南枝摘出去,忙道:“回禀侯爷,小女今日有些头晕,入了这客房休息,哪知突然闯进来一人,小女不知是殿下,本以为是什么强盗之流,这才出手防卫,南枝姑娘只怕是恰好经过,听到我呼救,这才闯入帮我,并无恶意,只是误会一场,还请老夫人侯爷明鉴。” 她丝毫不敢提及自己被下药之事,且不说此事发生在侯府,不知老夫人和侯爷参与了多少,单单这药只怕是便是她自己亲娘下的,又如何能说出来。 瑞王冷哼一声,将盖在额上的冰帕子,摔在沈清月面门上:“你说误会一场便是误会一场?当本王死的不成?” 南枝见沈清月将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心中焦急,刚想替她争辩几句,便瞧见齐敬堂目带警告地看着自己:“南枝,可是如此?” 南枝咬了咬唇,也知道被下药之事不能拿到明面上说,又收到齐敬堂的授意,想来想去,只怕如今能救沈清月的,也只有齐敬堂了,遂不敢违逆,只低下头来含糊道:“奴婢知罪。” 瑞王听着南枝这个名字便觉得耳熟,只是没有多想,见那婢女贝齿咬在晶亮鲜嫩的唇瓣上,更添几分怜弱之意,一时兴趣更甚。 刚在脑中意淫着回去要如何处置这小婢女,便被齐敬堂沉冷的声音打断:“殿下。” 瑞王转过头来看他。 “殿下有所不知,这婢女是贴身伺候我的,该不是什么奸细,还请殿下给臣一个薄面,要臣将她带回去细细审问,至于这沈家女,毕竟伤了殿下,现下了刑部大狱,到时候审问一番,再给殿下一个交代。” 瑞王一听这话这才想起来这南枝是谁,早便听说齐敬堂平生寡欲,不近女色,身边唯有一宠婢,颇得他喜爱。 瑞王是好色,却并不会为美色昏头,更何况如今刑部那个案子,还要靠他摆平,知道他要维护这婢女,只好忍痛割爱,目光又往那婢女身上扫了几圈,只叹果真绝色,怪不得能将这齐敬堂迷恋至此,最终也只得收回目光摆摆手:“罢了,这婢女既是你的人,便领回去,只是这沈家女原本便藏在屋中,实在可疑,你审问过后,将她送到我府上来。” 瑞王将目光重新又落到沈清月的身上,想起她浑身无力躺在炕上时的窈窕身段,碰到她颈子上时那温滑的触感,一时心猿意马。 只不过这个女子着实性子烈了些,不若让她先去刑部吃顿苦头,想来再送来时便该学乖温顺了,届时再好生享用,将今日受的这一遭罪,好生讨回来。 而老夫人虽恨南枝坏了自己的好事,可想想锦丫头那事还用着她,又见瑞王没有反对,也不再多说什么。 此件事议定,瑞王伤成这样也不能再去宴饮,老夫人同齐敬堂一并亲自将瑞王送了出去,南枝眼睁睁地看着沈清月被押下去,却无计可施。 正焦急间,见圆石走过来同她低声道:“姑娘,主子说沈家姑娘的事等晚上再议,刑部毕竟是他所管,不会让沈姑娘受苦,还说让姑娘先回去上些药,安顺堂那边等到晚宴上吧,届时姑娘到垂花门处等着便是。” 南枝乎忽觉鼻尖一酸,觉得心里软了那么一下,自己给他惹下这么大的麻烦,他没有责难,反倒替她安排周全,还记挂着自己的伤,说不感动是假的。 她突然明白,比起后半生困囿于内宅,让她更恐惧的,或许是自己有朝一日或许会对这样一个男人真正生出情愫来,云泥之别的身份岂不是自讨苦吃。 南枝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用理智逼退那些一闪而逝的柔软,沈清月还没有救出来,安顺堂的事也等着她,她不能再分心去想这些。 南枝回到屋里,草草上了药,就在屋里一直挨着,直到等到天黑下去,往垂花门处赶去。 照惯例老夫人寿宴这一日,除了中午会举办宴会,晚上还会举办家宴,宗族亲朋会聚在一起,既为联络宗族情感,也为贺老夫人祝寿。 南枝在垂花门处等了一会儿,齐敬堂便出来了,他装出些醉意,南枝则上前搀扶,按照计划,一路将人引至水榭,南枝等在外头,很快便有丫鬟支开,说是要她去宴席上帮衬。 南枝知道这该是老夫人的安排,便依着计划走了。 一路猜想着齐敬堂会不会顺势将谢家女收用,还是会利用此次来反击老夫人的算计,一时心绪难宁。 只是这些都不是她该所想的。 南枝随着丫鬟到了席上,被指派到席上帮忙传菜。 菜传到老夫人跟前儿,南枝对上老夫人投来的目光,微微点了点头。老夫人这才放下心来,继续同娘家人说着话。 待花园里的宴席散去,南枝一路往水榭走去,心里却疑惑怎么这么长的时间,水榭这半点儿没有动静。 待到了,里头并没有人,拉过小丫鬟来问,说侯爷已回了积雪堂,南枝便猜到该是这边的事已解决。 她心里还记挂着沈清月的事,不敢耽搁,忙匆匆又回了积雪堂。 书房里燃着灯,南枝打了帘子进去,见他伏案忙着,便将手中的茶盏搁在桌旁,拿了墨碇替他研着墨,心里忖度着该如何开口求他沈清月的事。 哪知一抬头,见他正盯着自己瞧。 齐敬堂凝神细瞧着她额头上的伤,一下午都过去了,红肿不见丝毫消退。他拧了眉,示意她到自己近前来: “我瞧瞧。” 南枝见他沉着一张脸,不知是否还因午间瑞王之事而恼她,只乖顺的走到他跟前儿跪坐下来。 齐敬堂俯下身,借着灯光瞧她额角上的伤。上头已抹了药,皮擦去了一块儿,里头红肿着,好在血已止住了。 他伸手有心想要往她伤处按上一按,让她疼一疼,长长记性,瑞王是什么人,她也敢去招惹。那沈清月再如何也还有个做官的哥哥。而她呢,不过一个奴婢,倘若当时瑞王直接叫人打杀了,侯府也说不出个什么。 他当真不敢想。 只是手指快要挨到伤口处时,终究是狠不下心来,只挪了位置,往她脑门上一推: “该。” 南枝抿了抿唇,垂着头不敢反驳。 “肩上的伤如何了?” 南枝没想到他还会过问这些,想到瑞王踹的那脚,她顺着力道躲了下,其实还好。 “已涂了药,不碍事的。” 南枝觉得或许是个开口的好时机,抬头看向他: “公子,能不能救救沈姑娘,她从前对奴婢有大恩……奴婢……” 她话还没有说完,额心又被人推了下。 “所以你便不管不顾地跳窗去救她,打了瑞王?” 一想到她为了另一个人这般不顾生死,哪怕知道只是一个女人,齐敬堂还是难免生出了些醋意。 “是,奴婢知错。只是奴婢当时并不知是瑞王,若是知道……” 南枝突然有些顿住,若是知道,她会不会砸下那个花轴呢?或许也会的吧。 她想起当年她被三夫人算计,下了春.药,差点被四公子齐敬州强要了。 若不是沈知章救了她,只怕不知要被如何凌.辱而如今换成他的妹妹,她又如何能见死不救?即便那人是瑞王,即便一死,她也要争上一争。 齐敬堂见她如此,知她忧心了沈清月一下午,便直截了当地告诉她: “瑞王如此,只是逼沈清月就范,并不会要她性命。只要她能想通,自然便能从刑部大牢里出来。” 南枝愣了下,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定远侯府毕竟是瑞王妃的娘家,而瑞王却敢在此强占女子,必然是两方默许的。 只怕老夫人早捏了沈母的把柄在手以作控制,而瑞王妃如今又怀了身孕,不能承宠,将沈清月送过去,便可为自己女儿巩固地位,防止其他女人分走瑞王的宠爱。 可哪知遭到了沈清月的反抗,而瑞王便以她打伤皇子的罪名将她下狱。而一旦传扬出去,一个入了牢狱的女人还有什么名声可言,更别提若坐实了罪名,一辈子就这样毁掉。除非沈清月向瑞王服软。 南枝忽然便觉得身体有些发冷,原来上位之人想要得到了一个女子是这样的轻而易举,哪怕是出自官宦之家,当之此时,与她这个做奴婢的并无二致。 她想到了他逼她褪下的里裤,她想到了那一夜自腿间流下的葵水。指骨渐渐发紧。 这件事虽是老夫人谋划的,齐敬堂又是否知道,是否参与? 毕竟瑞王妃也是他的姑姑,定远侯府如今与瑞王绑在一起。她想着想着就出了神,颤抖着唇,不由自主地问道: “所以,您也乐见其成吗?” 话音刚落下,便“啪”的一声响,齐敬堂将手中的公文册子扔在了她的身上。 南枝再抬头时,对上的便是一张沉怒紧绷的脸。 16、细腰 “所以,您也乐见其成吗?” 话音刚落下,便“啪”的一声响,齐敬堂将手中的公文册子扔在了她的身上。 南枝再抬头时,对上的便是一张沉怒紧绷的脸。 南枝看着他盛着怒意的眼眸,仍然不敢确定,他是因被自己捅破而恼羞成怒,还是因为被自己误解愤怒心寒。 屋里一时沉凝下来。 两人正僵持着,外头有小丫鬟敲了敲房间的门,回禀道: “侯爷,表公子来了。” 沈知章前来定然是为了他妹妹的事,齐敬堂心中了然,只道:“你去告诉他,我公务繁忙,不愿相见,请他改日再来。” 小丫鬟依言去回禀。 房中重又陷入阒寂。烛火静谧辉煌,将一跪一坐的两人投到墙面上,落下浓重的影。 没过一会儿,门重新被敲响,是那个小丫鬟的声音: “侯爷,表公子不肯走,说愿等您公事忙完了再见不迟。” 齐敬堂按了按眉心,同南枝吩咐道: “你起来,去告诉他,沈清月在狱中不会吃什么苦,此事也不会泄露出去。我能承诺的,是日后让她清清白白地抬进瑞王府,也会让瑞王给她一个侧夫人的名号。这已是我看在他的面上,能做出的极限。” 南枝闭了闭眼。 其实她也明白,与其说沈知章在为齐敬堂做事,更不如说是沈知章得了侯府的荫庇。他为侯府做事,齐敬堂也会给他相应的前程和施展抱负的机会,并不相欠什么。如此帮扶,已算是看在情面上了。 南枝站起身,一步步朝外走。 整理好情绪,推开门,便瞧见站在庭院中的沈知章。 他站在夜幕下,高而瘦,薄而凉的月光覆在他身上,风吹起,青色的官袍贴紧,显得有些宽大,更衬得人单薄清瘦,有种独属于文人的风骨气韵。 有摇动的树影落在他身上,显出几分寂静落寞来。 他像是听到了响动,抬头朝望过来,仿佛透过层层夜色认出了自己,而后克制地收回了目光。 南枝走到他身前,福了福身子,然后将齐敬堂的话转达给了他。 沈知章沉默听完。 他如今在刑部任职,这些日子在忙私盐的案子,今日在码头守了一天,直到回到家见母亲一人回来,还神色躲闪,逼问之下才知出了大事,便只能求到定远侯府来。也知道齐敬堂肯做到这份上,已是莫大的恩情了,他不该再贪求。 只是妹妹怎么办?她那样的性子,要如何吞下怨愤,去做瑞王的妾……他一时想得出神,抬眸间恰对上南枝那含着深意的目光。 他一怔,读懂了她的意思——你先回去,我会试着想办法。 他的心口紧了紧,最后也只得忍着心口处的剧痛点了点头。 其实他也明白,若他执意求见,也不会改变什么,反倒适得其反。 当年母亲的事她帮了他,如今又是妹妹。他总说想要带她走,想要给她庇护,然而亏欠她的却越来越多……他行了一礼,道了句“有劳姑娘”,而后看着她嘴唇动了动,却终究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南枝回到屋里,重新跪坐在齐敬堂面前,身子被风吹的有些发冷。 她才将人得罪了一回,此刻竟不知要不知要如何启口,孰料案后的齐敬堂倒出了声: “若我有这样的心思,让瑞王直接押她回去便是,何苦多此一举。” 他在回答她刚才那一问。 是了,若他真参与了此事,大可在瑞王要将沈清月带回府时便顺水推舟,而他却提出先将人送往刑部审查。这两者看似殊途同归,但却截然不同。 若是当时沈清月直接被瑞王带回去,瑞王正在气头上,不知要如何糟践她,入府后的身份更是强求不得。 而若是先下了狱,而后同意入府,这种妥协与顺从就会取悦到瑞王。届时怒火息平,从狱中放出来,清清白白地嫁到瑞王府中,他再替她谋个高些的身份,保她日后安全无虞。 南枝只觉自己方才真是魔怔了,怎么就能那样想他?明明自己刚惹了祸,他没有责难她,反倒将她救出来,自己却恩将仇报,要这样想他,他如何能不生气? 南枝颤着眼睫抬眸,见他微微隆起的眉头仍含着怒意,她抿了抿唇,抬起的眸中含着歉意: “您别生气……是奴婢失言。” 见他不肯出声,以为他还生着怒气。 南枝闭了闭眼,只想快些平息他的怒火,抬手便要往自己面上掴去,却刹那间被他有眼疾手快的扼住了手腕。 南枝抬眼,那一刻面前之人似乎怒极,周身的沉冷压都压不住,让人有种黑云压城城欲摧之感。 而甚至除了愤怒之外,南枝还在他眸中读出了些疑惑和讶然。 齐敬堂不明白,他自识得南枝以来,她身上便有一种很奇异的矛盾感,她同其他的奴仆一样顺从恭敬,会下跪会低头,但跪着的时候脊背仿佛永远是挺直的。 这也是当时她被老夫人送过来,他一眼就注意到的地方。 再如她犯错时会请罪,但从不求饶。再如他想要她的时候,她却敢顶着会随之而来的盛怒,说出“她不愿意”这样的话。 就好像她从来没有把自己当成一个真正的奴婢。 可是明明在他调查她的过往时,知道她原本是江南薛家的家生奴婢,后来薛家败落,她才被卖到侯府,可是她一点都不像那种生而为奴的人。 可是就在刚才,她抬手要掌自己的嘴。 从前的南枝无论如何也不会做这样的事。 他觉得她身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变了。 齐敬堂松开手,不想再陷在这些思绪里,只冷声道:“退下。” 南枝有些颓然地垂下手,泪水不知怎么就突然滑落下来。她跪在那儿仍不肯走,泪珠坠在裙上,晕开一片水渍。 她艰涩地开口:“奴婢从前在三房时,也曾被人这般设计过。那个时候无力地瘫倒在炕上,身子热的像是要着了火。可在奴婢最绝望的时候,是沈家妹妹将我救了出来。而时过境迁,到了如今,奴婢如何能见死不救?奴婢太知道她的性子了,是个宁死不屈的,她以后要怎么活……” 说到尾处,她声音里带了些颤,只是到底理智犹存,不敢提沈知章,只说是当年救下自己的是沈清月。 当听她说出“绝望”二字时,齐敬堂只觉得心口仿佛被针猛刺了一下,扎的生疼。 原来在她还没有来到自己身边时,曾过得那样艰难。也是,毕竟她是这样这般的容色。 他忽觉好像有什么在渐渐失去掌控,他很讨厌这种失控的感觉。就在他要答应她的那一瞬间,理智回笼,依旧沉着声音:“你今日拼死救她一回,已算偿还了,退下吧。沈清月的事你不要再管。” 他说完便不再管她,只手拿起公文看了起来,希望用忽视和沉默让她知难而退。 然而耳边却传来窸窣的响动。 等他抬头去看时,只见衣衫铺陈散在地上,而她恰好勾开系带,上襦被褪下,露.出莹白的肩头,纤巧的藕臂,锁骨匀称,肌肤雪白……她身上只留一件水红色的肚兜,裹着她纤侬合度的身子,下摆处还露出一截不盈一握的细腰。 南枝抬起头来看着他,眸中浮了一层水光,贝齿轻咬在鲜嫩充盈的唇上,目光却坚定无比。 她觉得自己可笑,明明前几天,她才冒着惹怒他的风险也要告诉他她不愿意,而今,不过几日,她已这般在他面前,轻巧地解下了自己的衣。 她不知道自己的坚持是什么时候被打碎的。 或许是她忍着羞耻只穿着一条空荡的裙子在一个男人面前走来走去的时候,或许是猝不及防到来的一段葵水,又或又或许仅仅是因为沈清月的事……那一刻,她思绪很乱,却前所未有的清醒——在绝对的权势面前,一个女子的意愿、尊严、清白渺小得不值一提,无论是贱如奴婢,还是生于官宦之家,都是如此的微若尘泥…… 只要这个掌着权势的男人想要得到,便无处可躲。 那一夜,齐敬堂只是短暂地放过她了而已……极短暂的。 他对她的袒护,他看向她时目光里的炙热,他若有若无的碰触和亲昵,都让她愈发明白这种放过只会转瞬即逝,如果,注定了逃不掉,那就让它失去的有价值些吧,至少能救下沈清月。 一个奴婢的清白值几个钱呢。 她能感受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炙热的目光,南枝呼吸发紧,水光在眼中颤动,却仍仰着头看着他。 “公子,求您,救她。” 17、旖旎 齐敬堂扣紧了手,转开眼:“我说过从不勉强,退下。” 已是不容置喙的口吻,带着凌厉与威严,可分明嗓音中透着哑。 南枝站起身子,耦合色的撒花百褶裙便自腰间滑落,她踩掉了自己的鞋袜,莹润白净的小脚落在散乱的裙衫上,一步步走过去。 雪白的底裤宽大轻薄,衬得脚踝越发纤巧,她坐到他的膝头,手攀上他的脖颈,闭着眼,胡乱去吻他薄而色淡的唇,笨拙的,生疏的,试探着的,却是那样柔软而芬芳,纯真而妩媚。 南枝靠在他的怀里,她想,只当是报答他今日将自己救下的恩情,她把清白给他,但依旧会留下自由。 她的唇片刻离开,侧着脸贴上他紧绷的面颊,软乎乎地蹭了下,而后凑近他的耳畔。 “奴婢心甘情愿。” 那话像吸进鼻腔里的柳絮,让人发痒,百爪挠心的。 齐敬堂的呼吸粗.重起来,抬手扣住她的颈,那柔软的、如花瓣一般的、如同想象中一样甘甜的唇就被他含在口中,所有的冷静自持,都在这一刻溃不成军。 将人打横抱在怀里,抬步往里间走去,这一次,他如愿以偿地勾散了那结扣,抚了下她有些发颤的唇和微热的面颊…… “别怕。” *** 南枝于朦胧的光线中睁开眼,她看了眼天色,想撑起身子,哪知一只长臂伸过来,重新将她搂进怀里,他声音里还透着晨起的沙哑和慵懒:“去哪儿?” 她抬眸对上他的眼,小声而带着祈求地问他:“先不要让旁人知道,可以吗?”她信口胡诌着理由,“奴婢不想让人说闲话。” 他抬手往她脑门上敲了一下:“谁敢?” 又见她紧抿着唇,目光里含着祈求,抬手抚了一下方才敲的那处,答应了下来。 南枝松了口气,随后又试探性地问他:“还有避子汤……” “我会安排好。” 她抿了抿唇,想起沈清月的事,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齐敬堂已读懂她的欲言又止。 “知道。” 南枝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发现齐敬堂没有起身的意思,算着时辰,此刻伺候梳洗的丫鬟只怕已在外头候着了。 虽她们不会随意进入,她却到底心虚,怕闹出什么动静来,传出些什么,便不想再与他歪缠,便轻推了下他,小声道:“奴婢先去给您将上朝的衣物规整好。” 齐敬堂哪里不明白她的小心思,将她小巧的鼻头捏了下才算放过,南枝掀开被子,准备起身。 只脚刚着地,感觉身上一阵酸.软,她忍不住轻嘶了声,多亏齐敬堂伸臂扶了一把,才不至于跌坐下来。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南枝脸上发热,不敢回头看他,拨开他的手便要走,南枝却被齐敬堂捏了下手腕:“初次就是这样,以后就好了,这两日回去休息,不必过来伺候。” 南枝微不可闻地应了声,头埋的低低的,将手从他掌心里扯出来,将自己的衣裳抱在怀里,便赤着小脚往屏风后跑去,再出来时,身上已穿得齐齐整整,就连鬓发也打理整齐,恢复了平日里那端庄的模样。 齐敬堂难得支着头,隔着一道屏风,看着她眼神肃容地推开门,同门口的小丫鬟们回复道:“公子已经醒了,你们进去伺候吧。”声音沉静平稳,丝毫没有方才的慌乱羞怯,俨然是一副得力大丫鬟的做派。 两厢一对比,想起她方才红着脸儿,连头都不敢抬的模样,一时觉得好笑,心情难得的好,还如往常一般到院子里打了套拳,而后沐浴用澡出来时,圆石已经等在院子口。 他吩咐道:“先去一趟瑞王府。” *** 这一日齐敬堂是坐着瑞王的马车,两人一起前去上朝的,下车时,圆石瞧见那瑞王脸色有些不好,只是脸上很勉强地笑着,再看自家主子,神情平静,仍是一副寻常模样。 齐敬堂同圆石吩咐道:“一会儿你去刑部,将沈家姑娘带出来,再同沈家知会一声。” *** 一辆马车从刑部后门缓缓驶出,然后停在一个街巷一角,戴着面纱的沈清月下了马车,又飞快地再上了另一辆马车。 沈清月一见到哥哥,再也忍不住了,摘下面纱,扑到他怀中痛哭起来。 沈知章慢慢地抚摸着妹妹的发顶,轻声安慰着:“是哥哥不好,都过去了。” 她又哭了好一会儿才安定下来,拿帕子擦了擦眼角,有些不敢确定地问哥哥:“哥哥,我没事了吗?瑞王肯放过我吗?可会连累哥哥?” 沈知章替她把脸上的泪痕擦干净了:“没事了,对外只说是你在侯府宿了一夜,别怕,此事都过去了,对你,对我,都不会有什么影响。” 沈清月这才放下心来。 没过一会儿她又忽地想起南枝,那日她为了救自己,打了瑞王,她毕竟是做奴婢的,不知回去后有没有受罚,她忙问哥哥南枝的情况,却发现哥哥异常地沉默,心立刻又揪起来:“是不是南枝出什么事了?” 半晌才听到哥哥的回答,他声音沙哑下来,带着浓重的疲惫:“她没事,只是……只是我欠她的,恐怕永远永远都还不清了……” 沈知章闭上了眼,有什么在心口上撕扯着,他很清楚齐敬堂并不是求几句便会动摇的人,他昨夜本已给了他答复,今日却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定然是南枝所求,而她一个奴婢能拿着去求主子的,还会有什么呢…… 南枝回到屋里,很快府上的郎中便过来,依着齐敬堂的吩咐,假作看疾,为她开了几副温和的避子汤,南枝煎了一碗服下,心神才算彻底松懈下来,只觉得浑身都疼,骨头像要散架了一般,说不出的疲累。 她也懒得吃什么,只窝在自己的被子里,混混沌沌地又睡了一觉,再睁眼时已是天光大亮,瞧着时辰已是正午了。 她也懒得出门,便找了小蝶找厨房要几盘清淡的小菜,哪知同小蝶一起过来的,还有紫苏,紫苏进了屋,见她脸色还算不错,问道:“听说你病了,我便过来瞧瞧你,是哪儿不舒服?” 南枝听她是为探病来这才松了口气,心里发虚,只随意扯谎道:“不碍事,只是昨晚有些咳嗽,怕染了什么病症,传给主子不好,这才特意叫郎中跑一趟。” 紫苏替她将饭菜摆出来:“那便好。” 而后又同南枝说道:“我来这还想同你说件事,过些日子我要回乡一趟,侯爷还需你多替着我些,若忙不过来,便叫百叶帮衬着,只她现在还不算太稳重,还得好好磨练,前些日子我又挑了两个丫鬟过来,待好生调、教一番,便也能试着伺候了。” 南枝越听越觉得她像是在交代她什么一般,只担心地握着她的手:“紫苏姐,可是家中出了什么事?” 紫苏反倒脸红了起来,低着头,难得一副女儿家的娇态,声音也低得要听不清了:“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我也到年纪了,侯爷答应会解了我的奴籍,将我放出府去嫁人,此次回去便要同我那表哥把日子定下来……” 南枝听完只替她高兴,她自来到齐敬堂身边,便是紫苏一手带她的,两人很是亲近,听到她有了归宿,真心替她高兴。 忙走到窗帘旁,取了帕子包了两个银镯子,一对儿金耳铛,便要塞给她。 紫苏忙要推拒,南枝却硬要给她:“我知姐姐并不缺这些,只是你我相识这么多年,这些便当是我的心意,提前给你的喜酒钱,快快收下!” 紫苏只好收下来,南枝拉着她坐下一起吃,问她以后的打算,只是问着便又想起自己,只觉如今更是出府无望,齐敬堂不可能会放她离开,夹了几筷子菜嚼在口中,心里有些发苦。 紫苏看出她神情不对,大体能猜出她在想什么,她是自小伺候齐敬堂的,怎瞧不出侯爷对她的心思,便只安慰道:“各人有各人的命数,你不必羡慕我,侯爷看着冷,其实很体恤人,人这一辈子很长,想的太多反倒自苦,留在府里未尝不是另一种福气和造化。” 南枝只含糊地应了声,只想岔开这个话题,便又夹了几片肉到紫苏碗里,两人一时吃着饭菜,倒没再说什么,只是南枝却突然起了心思。她垂下眼,只状似随意地问道: “姐姐也别光顾着公子,我记得姐姐家里,是在顺德府,这路程可不算近,姐姐可都打点好了?多备些衣物和干粮,哦,对了,一应的文书可都带齐了?” “你放心,都带好了,证明文书和路引也都带好了,不会出什么岔子。” “哦,那便好,只是这证明文书是什么?路引我倒听说过。” 紫苏也没在意,只回道:“因着咱们都是奴籍,没有独立的户籍,因此必须主家开具允准离府的文书,以证明身份,其实就相当于普通人的户籍,你还没出过远门吧,等什么时候我再将这些细与你说说。” 南枝连忙应好,又夹了筷子菜入口,垂眸掩住了眸中的深色。 18、回味 安顺堂里,屋中隐隐传来女孩的涕泣声,谢明锦拿帕子掩着泪,跪在了老夫人跟前儿:“是锦儿不好,辜负了姑祖母的一番苦心,只是锦儿昨日实在是越想越怕,临了了实在没有勇气真爬上那床,祖父和爹爹自小便教导我,女孩儿家的名声最要紧,必要爱惜羽毛,不能丢了家里的脸面……所以到最后,锦儿还是没敢……” 老夫人沉着脸,揉着眉心,懒得听她哭诉,只沉声道:“罢了,你这丫头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我也做不得你的主了,听说你祖父这些日子身子不大好,你这几日便收拾收拾回家去照顾他吧。” 谢明锦仍抹着眼泪,想起齐表哥对自己说的话,心里却稍稍松了口气,直道:“姑祖母保重身子,锦儿这便先回家去了,待有了机会再来看望您。” 待谢明锦一走,老夫人立即拂了桌面上的茶盏,她怒气一上涌,头便疼了起来,杜妈妈忙替她顺着气:“老夫人,您得顾忌着自个儿的身子,这都是小事,您的身子才最要紧。” 老夫人却气得一拍桌案:“我那还有心思管这副身子!一件两件的都不顺意,且不说锦丫头这事儿,便单单说那沈清月,便是南枝那丫头搅和进来,闹了一通。好在瑞王瞧上了那沈清月,还有几分盼头,哪知那孽障却非要插这一手,竟不惜得罪睿王,也要将这沈清月放出来,我瞧他真是昏了头了!我活到这岁数,求什么?无非就是想为我的萱姐儿铺好路,可如今这一桩两桩的……” 老夫人是真心替这个女儿担心,她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没有一母同胞的兄弟,她便有意将她高嫁,好在嫁入了瑞王府。瑞王这些年也算争气,东宫如今不显,瑞王上位的可能性很大,只可惜瑞王也算是个风流的,虽看在定远侯府的面子上对嫡妻还算敬重,但是却极为宠爱府里的那个侍妾吴氏。 她焉能不替女儿着急,有幸女儿怀了身孕,若能诞下嫡子,也算是稳了地位,只是她这女儿身子随了自己,太医说她这一胎只有五成的把握能活下来。 她现在这边也只得将消息先按下,替自己女儿慢慢筹谋,本想着送个人过去,一是可以打压吴氏,再者也可以防万一,若女儿真随了自己这身子,日后便让那送过去的女子生下庶子,再过继到女儿名下。 只是那吴氏貌美,她挑来挑去也只选中了沈清月和南枝两人,原本她更属意南枝些,毕竟她那样的颜色世间少有,身契又捏在自己手里,不怕她不听话。 可是女儿过不了心里那一道坎儿,便选了容貌次一些的沈清月,她便做局引那沈母偷放印子钱,同时还让她欠下债务,让她有把柄捏在自己手里。 而那沈清月也有一样好处,便是身份高些,送入府里,怎么也能给个侍妾的名分,身份上恰好和可以和吴氏争一争,哪知如今事情竟弄成这样,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先是在府中被打伤,后又是看中的美人没弄到手,他瑞王气一不顺,可不最后都得发作在自己女儿身上,老夫人如何不痛心。 杜妈妈见老夫人脸色越来越不好,忙替她端了盏热茶过来,又好生宽慰着:“老夫人您别急,办法总还是有的,再者依老奴看,明锦小姐虽看着厉害,却不像是个有主意的,怎么突然便转了性儿?莫不是南枝提前透露给了侯爷,那边起了防备,这才没办成,还有便是沈家姑娘这事儿,老奴也觉得蹊跷,侯爷是个有成算的,该不会轻易就为了一个沈清月便冒着得罪瑞王爷的风险,虽说那沈家公子在替他做事,可只怕没这么大的情面,老奴瞧着,这根还是出在南枝身上,侯爷怕是对她真上了心,倒不可不防呢!” 老妇人冷哼了一声:“我早瞧出她是个祸害,当初便不该把她送过去,养不熟的东西,我实在容不得她了,她既那么想救那沈家,那也正好,她便替她受这一劫吧。” 老夫人抿了抿茶润了润喉咙,同杜妈妈吩咐道:“你找时候去给她传个信儿,便说事虽未成,但我知道她已出了力,答应放她出府的事不会食言,告诉她我已派了人去官府替她消籍,想必不日便会有消息。” 杜妈妈听完却有些担心:“此事若被侯爷知晓,只怕难以收场,我瞧着侯爷是真被那南枝迷了心窍。” “我是他的嫡祖母,我女儿嫁的是他扶持的瑞王,利益早绑在了一起,不过一个女子,他还敢同我闹翻不成!” *** 傍晚时分,暗沉的日头渐渐隐没在远山的轮廓下,天色一点点暗下来,庭院中的灯火次第被点亮,书房中,圆石将名册递到齐敬堂面前。 “已按照主子的要求,剔除了家世太高或性情骄纵跋扈的。” 齐敬堂翻开手中的册子,其上的每一页都详细记载着有意结亲人家的底细、欲结亲女子的性情经历等,算是十分详识,纸张在指腹间滑动翻开,偶尔有一两张会被抽出来放在一旁。 当看到周念仪这三个字的时候,齐敬堂觉得有些熟悉,稍一想,便记起那日宴会上南枝被清宁郡主为难时,正是此女派的丫鬟来给他递信儿,瞧着倒是很有几分眼色。 因此有关周家的资料,他看得更仔细些,祖上曾出过太傅,不过延续到如今,周念仪的祖父最高只做到了国子监祭酒,如今已然致仕,父亲只在鸿胪寺做个寺卿。 周家虽威望还在,但近几代里没有十分出色的子弟,且周念仪的生母早逝,父亲续了弦,继母已生了两儿一女,地位稳固,又颇得其父喜爱,周念仪在家中虽占着嫡长女的名头,却很不得宠,只祖母对她多有怜惜。 齐敬堂摩挲着手上的扳指,如此嫁过来,能倚仗的便只有他了。若她也是个头脑清醒的,倒不失为一个好人选。 他将这张纸也抽了出来,放在一旁,半晌过后,齐敬堂将选出来的薄薄一沓递给圆石:“着意留意些这几家,尤其是周家。” 圆石忙应是,心知只怕这侯府未来的主母,便要出在这几家了,他随意扫了几眼被选出来的这几家,基本都是家族上有名望,但是如今官微不显的。不禁感叹,高门大户向来娶妻都是结两姓之好,利益为重,可自家主子对南枝姑娘是真的上心,竟连成婚这样的大事也都处处替她考虑了,他正在心中感叹着,就听齐敬堂问他:“她今日都做了些什么?” 圆石知道,他问的是南枝,忙回道:“听小蝶说,南枝姑娘整天都在屋里,睡了大半天,只中午时紫苏姑娘去找她,两人说了会儿话。” “好,退下吧。” 待书房内静下来,他往椅背上稍靠了靠,一时仿若又忆起昨日夜中,她唇瓣蹭在他脸颊上,温温软软的。一双柔白的藕臂环在他的脖颈上,她坐在他的膝头,温顺地靠过来,一双性杏眸映着水光,分明是她在撩拨他,却好似他欺负了她似的…… 19、逗弄 呼吸深了深,齐敬堂不敢再想下去,起身灌了口冷茶,昨夜他虽克制着,却到底后来将人欺负得狠了些,一时想将她叫过来,又连怜她昨夜是初次,吃了番苦头,到底自己忍下来。 夜色很快深浓起来,月亮被薄雾搓出了一层毛边儿,挂在树梢头,风吹过,叶子飒飒地响,有只虎皮猫儿窜上了墙瓦,嗖的一声跳下来,恰落到南枝脚边,唬了南枝一跳。 小蝶在一旁捂着嘴笑:“南枝姐,是一只虎皮猫。” 南枝也看清了那只猫,抚了抚心口,勉强镇定下来,原本她躺了一下午,有些积食,直到方才才起了些饿感,便去厨房取了点儿清粥,哪知回来的路上却恰碰到安顺堂的人来给她传话。 听完后一路回来,便一时思绪繁杂,她只知昨夜水榭处似乎并没有闹出什么动静来,只以为齐敬堂是以什么法子避开了,但是听到丫鬟的意思,竟是谢明锦那边出了岔子,如今老夫人竟肯放她出府,倒是意外之喜…… 只是以老夫人的城府,真的只为放她出府吗?南枝握着食盒的手紧了紧,可若错失了这个机会,她怕实在没机会出府了,齐敬堂如今已要了她,绝不会放她离开…… 南枝辞别了小蝶,推开门进了屋子,她走时并未熄灭烛火,里头亮堂堂的,刚想将食盒搁在木桌上,哪知一抬眼,便见榻上坐着个人,吓得手一松,食盒哐当掉到了地上。 门外的小蝶还没走远,扯了嗓子隔门问她:“南枝姐,怎么了?” 南枝此时已看清塌上坐着的人,正是齐敬堂,一时慌得不行,生怕小蝶进来看见,便道:“无事!” 她脑中吓得一片空白,只随意扯着谎:“刚才屋里窜过一条耗子,吓了我一跳!” “可用我拿包药过来?” “不……不用了!我屋里有!” 直到听到小蝶的脚步声慢慢地远了,南枝紧绷的身子才渐渐松懈下来,齐敬堂见她吓成这副模样,有些心疼又有些好笑,她便这般怕人知道? “过来。” 他朝自己身旁的位置拍了拍。 南枝抿了抿唇不肯过去,那处还隐隐有些痛,昨夜的教训也历历在目,她眼下是真的怕他,恨不得躲着走,哪想他竟三更半夜地来了自己屋里。 丫鬟们住的围房都连在一起,动静稍微闹大一些,便会被人听到。 她只攥着手心,有些戒备地看着他:“您,您怎么过来了?” 齐敬堂见她怵在那儿了也不过来,一脸幽怨地看着自己,明明昨夜还痴缠着自己,不过一日不见,却换了副脸色,这般过河拆桥。 齐敬堂只觉喉头堵了口郁气,两步走过去,把人扯进怀里,惩罚似地往她细腰上轻掐了一把:“这府里我哪不能去?” 南枝睫毛轻颤,被他掐地有些痒又有些疼,手上一用力想要将他推开,哪知却被他更紧地抱在怀里,他声音压的也轻也轻柔:“别动。” 他将人搂紧了些,下巴摩挲在她柔软的发顶,鼻尖处传来几丝幽幽的桂花甜香,仿佛直到此刻才解了这一日的相思,他一下一下地亲吻着她的发丝鬓角,凑到她耳畔,声音放柔了很多:“还疼吗?用不用上些药?” 他竟将这样的话问出来,南枝只羞得无地自容,气恼地就要将人推开,却被齐敬堂顺势拉到了榻上,抱坐在了自己膝头,脸贴在她发烫的面颊上,语气很是亲昵:“回我的话……再不答,我便要亲自瞧了。” 他说着,威胁似地将她上襦下摆扯了出来,指尖自腰上嫩肤上划过,故意惹得人发痒,最终停在腰侧的结扣上,指尖一勾便将扣子松了一半儿,南枝惊慌失措地忙去按他的手:“还有一点疼,您别……”她声音急得像是要哭出来。 这好像是她第一次主动搭上自己的手,那小手柔柔软软的,像是再甜软不过的酥酪,他刚捏了捏她的指尖,那小手便又忽地收了回去,像是缩壳蜗牛的触角一般。 眼见要将人欺负哭了,齐敬堂停了作乱的手,只将人往怀里拢了拢,语气难得带了些揶揄:“还以为你多大的胆子。”敢拿眼瞪他,还敢骂他是耗子,看来昨晚收拾的还不够。 “别乱动。”他按住她要挣扎而起的身子,“今晚不碰你,可若你再折腾下去,便保不准了。” 果然南枝一听,顿时便老实了,她乖顺带着几份怜弱的模样,更惹得他心里兵荒马乱,只觉有股燥.热涌上来,只得将人放开了——他怕她受不住。 又抬眼间见那碗粥还撒在地上,知道她早该饿了,便将人推开了些,“再去要一碗粥过来。” 见她不动又催促:“快去,看你吃完我便走。” 南枝这才挪到门边儿,将门拉开一个小缝,像是生怕被人瞧见似的,只喊了声小蝶,小蝶很快便又跑了过来。 “粥洒了,你帮我再去取一碗吧。” 哪知话音刚落下,便觉那人就贴在身后,脚尖还故意似地往门板上轻踢了下,发出声不小的响动。 南枝吓了一跳,生怕被小蝶瞧见,砰的一声关上门,小蝶被这关门声吓了一跳,心里直犯嘀咕,却依言去取粥了。 南枝则转过身靠在门板上,有些气恼地看着他,想发作又不敢,齐敬堂只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又坐回塌上,捡起她刚才翻看的那沓纸,又瞧了起来。 谁让她这般怕人瞧,他堂堂一个侯爷,弄得跟偷情似的。 南枝一转眼,见他拿着的那沓纸有些熟悉,一看,竟是自己从前在房里练字时留下的纸,竟被他翻找出来。于是本能地夺过来,涨红了脸:“写的不好。” 齐敬堂点头回她;“是不好。” 南枝不高兴地抿抿唇,她觉得也没有那么差,想张嘴辩白两句,又终究没开口。 齐敬堂不逗她了:“不过你肯花心思去练已是难得,字虽清秀,却一点儿筋骨都没有,还是手腕上的力气不够,改日教你。” 没过一会儿粥便送来,这次齐敬堂倒没有捉弄她,只看着她将一碗粥都喝下,又嘱咐她要稍活动一番再入睡,免得积食,他倒还真是依言走了。 只是走时拿起几张她练字的纸,然后塞进袖子里,南枝其实是有些好强的,见他要将贬过一通的字带走,忙要去拦,齐敬堂却轻巧避开她的手,微挑了眉:“以观后效。”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齐敬堂走入院中,冷肃的风将他的燥.热解了些,他轻舒一口气,来日方长,他等得起。 20、出府 自那日收到老夫人递来的消息,南枝一直挂心着此事,果不其然,还没等两天,老夫人便派人将她叫了过去,待她请了安,老夫人仍旧是一派慈和模样,先叹了口气,而后又道:“是锦丫头和堂哥儿没缘分,倒是累得你白忙活一场。” 南枝忙道:“老夫人言重了。” “罢了罢了,你自来到我身边便是个勤恳本分的,所以当年才将你送到堂哥儿身边伺候,想着于你也是一个好归宿,不过既然如今堂哥儿待你并无旁的意思,你又决意要出府,我这儿也没有强留的道理,赎身倒就不必了,你在侯府伺候这么多年,给你这个恩典也是应当应份的,旁人不敢说道什么。” 她说完朝身旁的杜妈妈摆了摆手,杜妈妈忙从袖中取出两份文书,递到南枝跟前儿:“姑娘瞧瞧,这份是你的卖身契,这一份是才办好的放籍文书,这放籍文书姑娘要收好,这卖身契姑娘看看,若没有问题,老奴便当着你的面儿将其销毁了,往后姑娘便是脱了奴籍,是清白的良民了。” 南枝将两份文书接过来,她扫了一眼那放籍文书上的官府大印,都往那卖身契上瞧了一眼,只将放籍文书收到袖中,笑着道:“既是妈妈经的手,并不会出什么岔子,奴婢是信得过的。” 杜妈妈点点头,当着南枝的面儿,将那卖身契丢进火盆里,南枝看着那张契纸很快便被炭火烧的黢黑焦蜷,直至烧到最后只剩下一抔辨不清明的灰烬,也仍种不真实之感。 “姑娘日后便是自由身了,老奴便先同你道个喜,盼姑娘出府后安和美满。” 南枝忙同杜妈妈道了谢,又跪下身给老夫人磕了三个头,才道:“奴婢谢老夫人大恩,这些年在府里,奴婢多蒙您照顾,如此恩情没齿难忘,唯愿老夫人日后身子康泰,儿孙满堂。” 南枝走出安顺堂的时候,杜妈妈也跟着送了出来,南枝拉着她的手,说了些不舍的话,杜妈妈生就圆盘脸,也是一副慈笑模样,只道:“姑娘且先回去将东西都带上,到西角门处,宋婆子已等在那儿了,姑娘常年待在内院,对外头的事不甚了解,有她帮着姑娘打点,老奴也放心了。” “怎还敢劳烦府上。”南枝忙要推辞,但杜妈妈的态度很坚决,南枝也应了。 今日的天有些乌沉沉的,南枝走在回去的路上,总觉得心里有股莫名的不安,她回到屋里,怕背着个包袱被齐敬堂的人看见,节外生枝,于是只收拾了些细软,连个换洗的衣物都没带。 只是刚要走到门口,想了想还是回转过来,拿了把剪子藏在袖口,这才匆匆出了门。 到了西角门处,果然宋婆子已经等在了那里,那宋婆子十分干瘦,脸色偏黑。 南枝同她打了个招呼,宋婆子忙引她上了马车:“姑娘好福气。” “主子恩典罢了。” “老婆子听杜妈妈讲,说你要往南回乡去,姑娘是想在京城先落个脚,先等上些日子再走,还是尽早赶路?” “自是尽早,我离乡多年不想耽搁,倒是劳烦您了。” “姑娘客气,这也是我的差事,姑娘既是南下,便是乘水路最快,便叫车夫送姑娘去西边坐船南下,登船时必须出具户籍和路引,姑娘可都办好了?” 南枝抿了抿唇道:“这倒不曾,如今我手上只有放籍的文书。” “那便这样,老婆子先带你去京兆尹府将路引文书办了,再送姑娘去码头,姑娘看可好?” 南枝只得点头,于是马车粼粼往京兆尹府而去,路上恰好经过一条热闹的街市,南枝听到外头的人声,拉开帘子瞧了瞧。 她已许久未曾出府,热闹的街巷于她来说熟悉又陌生,只是眼下她还没有心思去想其它,只同坐在一边的宋婆子道:“晨起时只喝了碗清粥,眼下听着这烧饼味儿,肚中便开始饿了,不若我下去买几个,也算答谢您替我奔波。” 南枝瞧见那婆子的脸色明显顿了下,而后迅速恢复平常,答应下来。 南枝下了马车,那婆子也跟在她后面,并不肯离远,甚至余光一扫,车夫也紧盯着自己走的方向,越发印证心中的猜想。 只找了个卖烧饼包子的铺子,烧饼和包子各买了两个,分给宋婆子一些,便又回到马车上,待到了府衙,南枝早已将包子并一个烧饼吃得干干净净。 那宋婆子心里惊叹,这姑娘瞧着纤细,胃口倒不算小,只是也并未多想,待到了府衙,宋婆子报了身份,原本冷着脸的差役,立马热络起来:“原是定远侯府的人,府上管事一早便知会过我们,说姑娘是侯爷跟前的红人,这前来办事切不可怠慢,姑娘放心,这户籍和路引我立刻找人去办,只是得颇费些流程,最早也要明日办好,恰好这衙署里尚有空置的厢房,姑娘可在此安置一晚,明日这便可直接领了文书。” “哪敢劳烦官爷,我瞧府衙附近就有许多酒楼,我寻一间住一晚便是。” 宋婆子在一旁忙劝:“这酒楼毕竟人多眼杂,你我到底是两个女子,只怕不甚安全,不如接下这位官员的好意。” 南枝却假意扯了扯宋婆子的衣袖,虽压低了声音,却保证那差役也能听道:“妈妈可别这般说,府衙附近,能有什么宵小之徒,这不是打这位官爷的脸吗,官爷听了只怕要不高兴,况且衙门里男子居多,总不能住到府尹大人后院去吧。”俨然是一副把宋婆子当自己人的样子。 那差役见她并未生疑,又怕此时强逼闹出些乱子来不好收场,便不再坚持,待两人出去,暗中给身旁的差役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跟上去。 待入了酒楼,宋婆子将南枝安置好,推说府上有事要回去看一趟,待会儿再来接她,南枝没有阻拦,亲自将宋婆子送到木梯口。 恰余光扫到一个缩进拐角处的身影,那打扮正是衙门的差役,南枝心里发沉,明面上不显,回到屋里,将门栓插上,她贴在门边上,明显感觉有个高大的身影在门口处徘徊,一时屏住呼吸不敢再轻举妄动。 到中午时,门被敲响,这是店里的伙计来送午饭,南枝忖度了下,捏紧了袖中的剪刀,将门打开,好在对方将饭菜递给她后便出去了。 南枝将送来的饭菜酒水闻了闻,虽未发现什么异常,到底不敢轻易入口,只将大半倒入花瓶中,做出已吃过的模样,然后又将那伙计叫来让他收拾下去。 而后一下午,南枝警戒万分,对外头的动静一分也不敢错漏,一直挨到晚上,门被重新敲响,饭也被送了进来,然而南枝很快便发现了茶水的不对劲。 因着齐敬堂身份贵重,在她刚成为贴身婢女侍候的时候,紫苏便教她辨别一些媚药媚香,以防齐敬堂的吃食上被人算计,因此她对这类药物的气味十分敏感。 于是南枝心中警铃大作,知道对方便是要下手了,她原本便觉得老夫人这般轻易地放她出府,便有几分不对劲,如今再一细想,宴会上瑞王妃抚着肚子,虽微笑着却隐隐忧虑的模样,被算计差点失去清白的沈清月,瑞王威逼的嘴脸,老夫人笑时眸中的深色…… 电光火石间竟一一串联起来,一时脊背发凉。 外头不知何时落起了雨,敲打在窗纸上,劈劈啪啪的。 那送饭的伙计在门口徘徊了会儿,觉得时候该差不多了,便悄悄靠近门边,贴耳听房里的动静,只听屋里静悄悄的。 他忙从袖中取了刀片儿,将门栓从外头轻轻拨开,随后悄声而入,他环视了一圈见并没有人,悄悄绕到屏风后,果然见脚踏上一双精巧的绣鞋,帐子垂下,掩住了里头的光景。 他一时又忆起那女子姣好的姿容,玲珑的身段,心想这样的尤物喝下那等烈药,该是何等的销魂情状,虽人是要献给上头的,却仍忍不住剥开这帐子瞧上一瞧。 哪知手指刚将这帘子拨开一点,后脑勺便传来剧痛,他眼前一黑昏死了过去。 南枝屏住呼吸,直到确定那伙计真的昏了过去,这才扔掉手中的实木托盘。 她想了想,快速将那伙计的外裳脱掉,给自己换上,将人推到床帐里,这才拿托盘端着剩菜,低头走出了屋子。 好在那差役似乎并未守在外面,她匆匆下楼,只与几位上楼的客人擦肩而过,哪只刚走下木梯,便又有人将她叫住:“小二!过来倒酒!” 南枝惊地抬头一撇,见正是一个差役打扮的客人,她慌忙低下头,脊背顿时出了一层冷汗。 “叫你呢!磨蹭什么!” 掌柜的催了她一声,生怕得罪了那位差役,南枝忙低着头替他倒酒,便听对方压低了声音问她:“可成了?” 南枝这才确定,他该就是守在门外的那个差役,点了点头,不敢出声,那差役扔给她一吊钱,南枝忙接住揣进袖里。 见他并未起疑,也没再有别的吩咐,南枝端着托盘往后厨走,好在后厨人手很是忙碌,没大有人注意到她,她寻着方向摸索到后门,直待跑出了那酒楼,这才大大松了一口气,脊背已是一片凉透。 好在外头天色已黑,夜色深沉,雨势很大,地上泥泞湿了一片,南枝不敢耽搁,冒着雨跑出来,脚踩进积水的泥坑里也顾不上。 好在附近算得上比较繁华的街巷,虽然阴雨天街上人不算多,但她很快找到一家成衣铺子,换下那衣服,买了身男子袍衫,头发如男子般高高束起。 她很快打听到车行的所在,忙雇了辆马车,吩咐他往最近的码头去,马车里的南枝已浑身湿透,她擦了把自发尖上滴落下的雨水,心口处跳得很快。 这是个机会!逃离侯府的机会! 齐敬堂绝不会放她离府,如今老夫人这条路也走不通,那留给她的路,便只有一个逃字了! 车夫收了南枝给的赏钱,车驾得很快,马车一路疾驰在雨夜之中,南枝坐在车厢里,只觉颠得骨头都要散了架,直到不知颠簸了多久,马车才停下来,车夫同她说到了。 南枝下了马车,谢过后匆匆往码头赶,好在即使是雨夜亦有船只停靠,不少百姓在排着队,在这场猝不及防的秋雨中,大家都显出几分狼狈来。 南枝只在十岁时被卖到京城,之后从未曾来过码头,记忆早已模糊,只排在末尾跟着队形走,见前头有差役在检查文书,知道躲不过,只得硬着头皮想着一会儿的说辞。 队伍很快便轮到南枝那里,南枝往那差役袖中塞了一锭银子,只说是刚考完秋闱的考生,家中有急事,只得连夜乘船回乡,户籍和路引都揣在小厮身上,方才跑回去去取雨具,一会儿便过来,让他行行好,先让她到船上避雨。 她说完见那差役抬眼打量着她,一时心头若擂鼓一般。 那差役见她一副书生打扮,生得又白净,瞧着细皮嫩肉的,不像是什么宵小之徒,又掂了掂袖中银子的分量,摆了摆手示意她过去。 南枝如蒙大赦,忙以袖遮雨往前跑去。 “站住。” 只闻得一声沉喝,南枝身形一僵,转身回头,只见是一位青袍官员,身后的侍从替他打着伞。 雨水顺着伞沿汇聚流下,如一道水帘一般,遮住了对方的视线,看不分明。 沈知章这些日子为着私盐的案子一直守在码头,方才他在棚下避雨,便觉这书生有些不对劲,看她给那差役袖中塞钱,没有插手,只想看那差役会如何反应,不料竟就这般放行。 那差役见是沈知章,心里有些发虚,生怕治他一个收受贿赂的罪名,沈知章隔着雨帘,越看那书生垂着头的模样越觉得有些熟悉。 他蹙紧眉头又走近了几步,恰此时伞缘抬起些。 雨声潺潺在耳畔,像经年的呓语。 南枝也仰起头看他,雨水漫过眉眼,两人眼神对上的一瞬,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愕。 21、船舱 圆石匆匆进来禀报时,齐敬堂正与一批刑部官员在厅内议事,见圆石浑身雨水匆匆赶进来,便知有急事,眉头轻轻拢起。恰巧这案子已议得差不多了,便发了话让众人都散去。 圆石忙回禀道:“主子,南枝姑娘不见了!” “怎么回事?说清楚。” 齐敬堂脸色明显沉了下来,站起身已是要出门的架势,圆石忙拿上油纸伞去跟了上去,一边禀道:“听小蝶派来的人说,南枝姑娘去了安顺堂一趟,而后回来说是要同杜妈妈出府采买一趟,可是直到现在人都没有回来!” 齐敬堂又问了些细节,圆石只将所知的一一回着,不过几句话间,已出了刑部,他没乘马车,而是直接翻身上了马,圆石也急急跟上。 待到了府前,齐敬堂下马拾级而上,朝紧随而来的圆石吩咐道:“将今日府上当值的门房和角门看守的婆子都一一盘问一遍,所有涉事之人都仔细盘查,再有,你带些人,去安顺堂将杜妈妈拿下,严刑拷问。” 杜妈妈到底是老夫人身边伺候的人,代表着老夫人的脸面,圆石有心想劝一句,但看了下自家主子的脸色,忙收了声,带着人前去办了。 下头的人得了吩咐,行事便没有了顾忌,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将人一一拿下,该审的审,该问的问,动静闹得很大,就连二房、三房也都被惊动了,但也正是这样的雷霆手段,很快便审出了结果,齐敬堂带着人一路出了侯府,往京兆尹府疾驰而去。 瑞王这些日子被皇帝派来户部仕事,瑞王很重视这种可以继续扩展势力的机会,因此即便今日天色已晚,他仍守在户部,偶尔也就一些税收田亩的事同官员问询几句。 只是他到底自小娇生惯养,待将那官员打发下去,便按了按被那些数字搅得有些发疼的脑壳,打了个哈欠叫人送上盏浓茶来。 很快侍从将浓茶端上来,手里还拿了个食盒:“王妃娘娘想着您近日辛劳,便派人送了这莲子乌鸡汤过来,说给您补补身子。” 瑞王冷冷哼一声,连看也不看那乌鸡汤,只说了一句:“拿下去,没胃口。” 瑞王因着那日寿宴的事,被齐敬堂几次三番驳了脸面,可又不好拿他怎样,便将火气都撒在了王妃齐兰萱身上,很是冷落了她一阵。 不过到底顾念着她正妻的体面和怀着孕的身子,倒也不曾真正落过她的脸面,只是眼下不在府里,他连那些表面功夫都懒得去做。 瑞王抬眼见那侍从还不走,挑眉看他:“还有事?” 侍从忙道:“王妃还说,因着宴会那日让王爷在侯府受了伤,老夫人心里过意不去,便特意备了礼以表歉意,不过王妃说今日雨大,此事倒也不急,王爷自己定夺便是。” 瑞王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一时来了兴趣,知道这礼物不一般,侍从见他上了心,便同他耳畔耳语了几句。 瑞王眯了眯眼,想了想,觉得那酒楼离户部衙门又不远,且那齐敬堂前些日子明知他起了心思,还非要护住那沈家女的行为着实让他气愤不已,况且如今可是他自家人送过来的,可怪不到他身上,便命人套了车,一路往那酒楼赶去,雨势虽不见小,但下人伺候得周到得仪,直到瑞王走进那酒楼时,身上仍是干干爽爽的。 待上了楼梯,侍从替他将门打开,待瑞王进去后又贴心地将门合上,守在门外候着,瑞王一进来便觉房里有股女人香,极淡极淡的,更撩拨得他心痒难耐。 他一面绕过屏风往床边走,一面脑中又忆起那奴婢嫩的能掐出水儿似的脸蛋儿,一时心猿意马着,一进了帐子,手便要摸索上去。 却哪知却觉手下粗糙,待定睛一瞧,竟是个矮小粗笨的男人,瑞王顿时气得脸色铁青,将手一甩,刚欲叫人进来,外头便传来阻拦声,紧接着门被踢开,齐敬堂带着人闯了进来。 *** 南枝坐在船舱里,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的确是有些冷,她将外头的衣服解下来,用架子支着,放在炭盆上慢慢烘烤。 因着她这次跑出来是女扮男装,怕生出别的事端,便舍了银子特意要了一个独立的上等仓间,此刻她一个人环着膝头,静静地坐在炭盆旁,想得有些出神。 她不知道齐静堂此刻是否已得到她逃跑的消息,而若知道了,又会不会大费周章地来将她抓回去,起初她听到老夫人愿意放她出府,不过觉得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虽觉得事有蹊跷,但到底愿意赌上一赌。 后来见她们果真有所图谋,那一刻只觉着这深宅高院内波澜暗涌,她才一时孤勇,只想逃离侯府,只是眼下究竟该去往何处呢? 她并不打算回乡,倘若齐敬堂之后派人搜寻,第一个想到的地方必然是她的家乡,而除了京城和苏州,她多年来囿于内宅,对其他的地方并不熟悉,她又该往何处去呢? 而最大的问题,便是她身上并没有户籍和路引,能侥幸一次,却不一定能侥幸第二次……此番出逃到底仓促了。 南枝想得出神,不知不觉身上已烘得半干,她索性揽了被子,躺在木板床上,看着舱顶发呆,船身随着水波摇来晃去的,置身其中久了,便有种漂泊无依的眩晕感。 外头原本还有些喧闹,渐渐地随着夜色深浓,人声渐小,而后归于平静,南枝却辗转反侧了大半夜,始终困意全无,不知挨到了何时,才迷迷瞪瞪地睡了过去。 梦中好像很吵,她被藏在柜子与墙的缝隙间,听着外头官兵的喝骂,妇孺撕心裂肺的哭喊,亦或是一声猛然的惊喊,或是瓷器坠地的声响,惊得小小的身子猛然一颤。 她怕急了,却不敢哭出声,躲在那狭小的缝隙里,无声地落着泪。 很快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她记得很清楚,是她的婢女罗袖,她出卖了她——“官爷,人就藏在这儿,求求您放我一命吧!” 很快房门被人撞开,官兵窸窸窣窣地进来,对这屋子进行搜查。 她也未能幸免,很快便被从橱柜后面拽了出来,一股蛮力将她掼到了地上,此时,将她藏起来的奶娘却冲到那官兵面前,抱着自己转头对那官兵哭喊:“求求你别抓我的女儿!” 那个时候的南枝还太小了,她只是怕急了,窝在奶娘怀里,惊恐地看着那些闯入的人,她不明白为什么奶娘会将她称作女儿,不明白为什么这些官兵会闯进来,这般地欺负她们。 父亲呢?二叔、三叔……还有哥哥们,他们为什么都不拦着,他们哪去了? 可没等她想明白,便有一股热血溅在脸上,她眼睁睁地看着奶娘倒在了血泊里,颈间的血汩汩流着,后来她被拽起来、推走……魂灵却仿佛还愣在那儿,看着那大片的血红和死不瞑目的奶娘…… 直到后来她才明白,原来那一夜奶娘将她的亲生女儿推了出去,顶替了自己,她才保下了她这条命……她们都是为她而死的。 “主子……” 齐敬堂立在昏暗的船厢里,神色阴沉,他一抬手,打断了圆石的话,朝门外看了一眼,示意到门外等他。 圆石只好退了出去,临走前扫了一眼还是在熟睡的南枝,心中不禁替她捏一把汗,主子自得知她失踪的消息,忧心如焚,一路马不停蹄地赶到京兆尹府、酒楼、码头,直到此处…… 几近奔波了一整夜,甚至不惜与瑞王闹出龃龉来,生怕是被人藏匿起来,哪知就是这位主自己偷偷逃了,眼下竟还有心思入睡…… 圆石叹了口气,默默将门带上。 齐敬堂坐在了床沿上,目光一寸寸掠过她细长的眉,浓长的睫毛,鼻骨,再到微微张开的唇瓣…… 好像那一刻,悬了一整夜的心才终于安定下来,床上之人似乎被什么噩梦魇着,细眉紧紧蹙着。 齐敬堂伸伸手,本能的想要替她抚平,却终究顾忌着还在滴水湿透的衣袖。 他收回了手,只是沉默地看着他,不自觉地会想,她在做什么噩梦呢?是梦到自己把她抓回府了吗……没良心的丫头。 圆石见自家主子从舱门走出来,忙上前回禀完方才被他打断的话:“主子,回京的船都已备好,可要带着南枝姑娘连夜赶回?” 齐敬堂的脸色仍然很冷,像是日光照不进的冰层:“不必,你去找船主,将隔壁的舱房腾出来,我今夜要住。” 齐敬堂说完又转头往门里看了一眼,里头光线昏暗迷蒙,只一个模糊的身影掩在被子底下,他勉强按住心中的怒气,转了身。 22、马车 南枝是被一阵婴啼声惊醒的,她睁开眼,见稀薄的日光从小窗外透进来,小小的舱室里,有一种厚重的潮湿感。 她起了身推开小窗,河面上雾蒙蒙一片,隐约听到几声水鸟的鸣叫,却隐在白雾里,什么都看不分明。 一阵潮湿的水气扑面而来,南枝忙将小窗掩上,推门同船上的伙计要了些饭食,那伙计明显比昨夜恭敬许多,但南枝却并没有多想。 接过饭的时候,顺便打听了一下行程,才知此时已出了京城,而这艘船最终会停在河间府的兴济县。 南枝道了谢,回到舱室里,心不在焉地吃了几口饭,便开始打算接下来的行程,她算了下如今身上还剩的银钱,以及可以变卖的细软,其实已然足够了。 只是眼下最大的问题便是没有户籍和路引,眼下还在北直隶境内,查的不算严,但是若想出北直隶只怕很难。 南枝想通了这其中的要害,知道现在的当务之急并不是南下,而是要想办法弄好这些能证明身份的文书。 因此在船最终停靠在兴济县的时候,南枝下船后并没有再如法炮制地继续乘船南下,而是向同行的路人打听了一下较为可靠的客栈,准备暂时落脚在这里。 这客栈人并不算多,她进去时,见到掌柜正拉着一人衣袖,同他争执着什么。 南枝走进去说想要住店,掌柜只好暂时中断争执,润了润毛笔,预在册子上登记,另一手则朝南枝伸过来:“户籍。” 南枝愣了下,她倒是没想到就连住客栈也需要户籍,只好抿了抿唇,从怀中掏出那早已被雨水泡得模糊的放籍书,同那掌柜道:“烦请掌柜通融一下,我本是要南下探亲,怎奈路遇大雨,文书尽数都湿透了,便只好落脚在这里,准备明日便去官府补办……” 她说着也想同那晚一般,往掌柜袖中塞银子,那掌柜却眼疾手快地抽回袖子,同她摆了摆手,已是赶他走的架势:“这忙我可帮不上,快走快走!府衙每隔几日便会来核查,届时若出了纰漏,我这生意还做不做了!” 南枝不意,如今朝廷的户籍制度竟落实得这般严准,就连银子也不能行这个方便,便只好转了身,准备今夜先去外头找个破庙凑合一晚。 却哪知刚走出几步,恰巧听到掌柜与那男子的争执之语,听出与那掌柜争执的人乃是这家客栈的厨子,眼下家中生了急事,要请假回乡几日,而这客栈的另一个厨子也早早地在半月前便辞了工,眼下没了人手做饭,老板便只好拉着人不肯放。 南枝想了想,还是一鼓作气地将身转了回去:“掌柜的若缺人手,不若我留下替您张罗两日,工钱多少都无妨,只求个可以落脚的地方。” 掌柜的抬眼上下打量了下她,很是怀疑的语气:“瞧你一副书生打扮,你们读书人不都讲究什么远庖厨吗?” “不瞒掌柜的,我家中世代经营酒楼,手上是有些厨艺,不过我家父总觉商贾为末流,便供我读书,只是我大约没什么天分,怕是此次回家依旧要继承祖业了。” 那掌柜听她所言,这才信了几分,他一时半刻又的确找不来人手,想了想,又试了试她的厨艺,很是惊喜,终究答应了南枝。 南枝侥幸得了个落脚的地方,虽屋舍简陋,但能遮风避雨已是满足,也知这不是长久之计,于是第二日南枝便打听到了县里的府衙,准备以丢失的名义,看看有无办法来补办户籍和路引。 然而结果却让她大失所望,官府登记后,只会替她开一个暂时性的文书,而若要真正补办户籍,则需将登记在册的情况发回原籍询问核对,确保无误后才会补办。 且不说南枝耗不起这个时间,单是发回原籍询问这一项,无论是家乡苏州或是京城,都是走不通的,保不齐还会立刻被发现踪迹。 南枝正有些失魂落魄地往回走着,忽瞧见墙角蹲着个七八岁的小乞丐,盯着自己手上一个劲地瞧,南枝看向手中的油纸包,那是她早上剩下来的素包子。 她瞧那小孩可怜,同他招了招手,将手中的素包子递给他,那男孩接过包子,只馋得咽了咽口水就揣进怀里,并没有吃。 南枝问他,他便说底下还有个很小的妹妹,他身子壮,还能再顶几天,妹妹却快要饿死了,南枝听得心疼,只觉这样小的孩子就这般懂事,她便拉着他又去街上买了几个肉包子,和一些铜钱一并塞给了他。 小乞丐连连道谢,拿起个包子狼吞虎咽起来,又将剩下的钱和包子严严实实地藏在怀里,像是生怕被人抢了,他正要往回赶,却又咬了咬牙跑了回来:“大哥哥你是想办户籍吗?” 南枝不意他会这样问,再想想刚才自己排队的那个衙口,却是专办文书一类的,他一个小乞丐整日都在街上,对这种事情了解也并不稀奇。 她刚点了点头,那小乞丐示意她低下头,他则凑在她耳畔耳语了几句,而后飞快地跑了,南枝立在原地,还有些怔愣。 她依着那小乞丐的话,找到了一个算命的摊子。 “姑娘是要占卜还是算命?” 那算命的人须发皆已花白,鼻下留着两撇长长的胡须,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 “自是算命,算今日的运道。” 南枝一直拿小乞丐教的与他一问一答,末了,南枝在纸上写下个名字和籍贯又迅速涂黑,那算命的瞄了一眼,沉吟半响,伸了三个指头,南枝会意,将银钱递过去。 “明日酉时末,记得去街口的丁家铺子买酒。” 南枝明白了他的意思,捏着袖口开始往回走,那小乞丐当时附耳告诉她的,正是买假户籍的法子,乞丐们成日游荡在街上,消息最为灵通,她如今山穷水尽,倒不如一试,最多损失的不过也就是那三十两的银子罢了。 南枝第二日傍晚到了那家丁记酒铺,将当初那算命的给她的纸张塞进小伙计手里,那伙计连忙引她进去坐:“客官,您请稍等,酒一会儿便替你打来。” 南枝坐在长凳上,心绪却一直不安得很,直到那伙计将文书递到她袖中,她低头悄悄一看,果然是一张户籍并一张路引。 她登船时也算见过别人的户籍模样,的确是很像的,她心里安定了七八分,准备回去先拿那客栈的掌柜试一试,看看他能否便出真伪。 只是她刚一站起身,便觉眼前一阵眩晕,身子也止不住地发软,她倒在桌上,眼皮越来越沉,眼前最后一个画面,是那伙计拿着麻绳冲她走来。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她才突然记起纸张上若有若无的香气,只是她以为是沾染了酒香,如今已悔之莫及了。 *** 南枝再醒来时,只觉着周身摇摇晃晃的,像是在马车里,然而她很快发觉自己眼前被黑布蒙上,嘴也被堵了,双手被绳结绑着动弹不得。 五官感知的缺失让她陷入巨大的恐慌之中,她试图拿手指去摸索绳扣,甚至试图挣开绳子,然而除上腕上加剧的疼痛,一切都是徒劳。 下一刻,手却突然被一只大掌按住,她本能地瑟缩了下身子,这才发现车厢里竟还有另一个人,那气息明显是个男子,且呼吸间有股粗.重感,在这样狭小的车间里愈发清晰。 南枝已经过人事,知道这对一个男子意味着什么,顿时浑身颤抖起来,像一只困兽一般,用尽全身力气往角落里挪着,但却徒劳无功。 很快一只大掌抚上了她的脸颊,留连不止,然后顺着脖颈便要一路往下,袍衫也一件件被人解开,眼见要被剥得只剩件小衣,南枝生出了些绝然的心意,只拿额头往车壁使劲撞去,企图发出些声响。 她用足了力气,希望那声响大些,说不定路过的人听到,还能博一博,却哪知好像撞到了一个相对柔软的物体上。 只听一声闷哼,她被人揽进怀里,而那怀中带着木香的冷冽气息,却让她熟悉至极,下一刻眼前这蔽目的黑布被摘下,捂着嘴的布巾也被取下。 她颤着眼睫抬眼去看,却恰对上一双熟悉而沉冷的眉眼。 贴身宠婢 第17节 南枝不意他会这样问,再想想刚才自己排队的那个衙口,却是专办文书一类的,他一个小乞丐整日都在街上,对这种事情了解也并不稀奇。 她刚点了点头,那小乞丐示意她低下头,他则凑在她耳畔耳语了几句,而后飞快地跑了,南枝立在原地,还有些怔愣。 她依着那小乞丐的话,找到了一个算命的摊子。 “姑娘是要占卜还是算命?” 那算命的人须发皆已花白,鼻下留着两撇长长的胡须,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 “自是算命,算今日的运道。” 南枝一直拿小乞丐教的与他一问一答,末了,南枝在纸上写下个名字和籍贯又迅速涂黑,那算命的瞄了一眼,沉吟半响,伸了三个指头,南枝会意,将银钱递过去。 “明日酉时末,记得去街口的丁家铺子买酒。” 南枝明白了他的意思,捏着袖口开始往回走,那小乞丐当时附耳告诉她的,正是买假户籍的法子,乞丐们成日游荡在街上,消息最为灵通,她如今山穷水尽,倒不如一试,最多损失的不过也就是那三十两的银子罢了。 南枝第二日傍晚到了那家丁记酒铺,将当初那算命的给她的纸张塞进小伙计手里,那伙计连忙引她进去坐:“客官,您请稍等,酒一会儿便替你打来。” 南枝坐在长凳上,心绪却一直不安得很,直到那伙计将文书递到她袖中,她低头悄悄一看,果然是一张户籍并一张路引。 她登船时也算见过别人的户籍模样,的确是很像的,她心里安定了七八分,准备回去先拿那客栈的掌柜试一试,看看他能否便出真伪。 只是她刚一站起身,便觉眼前一阵眩晕,身子也止不住地发软,她倒在桌上,眼皮越来越沉,眼前最后一个画面,是那伙计拿着麻绳冲她走来。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她才突然记起纸张上若有若无的香气,只是她以为是沾染了酒香,如今已悔之莫及了。 南枝再醒来时,只觉着周身摇摇晃晃的,像是在马车里,然而她很快发觉自己眼前被黑布蒙上,嘴也被堵了,双手被绳结绑着动弹不得。 五官感知的缺失让她陷入巨大的恐慌之中,她试图拿手指去摸索绳扣,甚至试图挣开绳子,然而除上腕上加剧的疼痛,一切都是徒劳。 下一刻,手却突然被一只大掌按住,她本能地瑟缩了下身子,这才发现车厢里竟还有另一个人,那气息明显是个男子,且呼吸间有股粗.重感,在这样狭小的车间里愈发清晰。 南枝已经过人事,知道这对一个男子意味着什么,顿时浑身颤抖起来,像一只困兽一般,用尽全身力气往角落里挪着,但却徒劳无功。 很快一只大掌抚上了她的脸颊,留连不止,然后顺着脖颈便要一路往下,袍衫也一件件被人解开,眼见要被剥得只剩件小衣,南枝生出了些绝然的心意,只拿额头往车壁使劲撞去,企图发出些声响。 她用足了力气,希望那声响大些,说不定路过的人听到,还能博一博,却哪知好像撞到了一个相对柔软的物体上。 只听一声闷哼,她被人揽进怀里,而那怀中带着木香的冷冽气息,却让她熟悉至极,下一刻眼前这蔽目的黑布被摘下,捂着嘴的布巾也被取下。 她颤着眼睫抬眼去看,却恰对上一双熟悉而沉冷的眉眼。 作者有话说: 明天入v,届时有万字大肥章,请小可爱们多多支持~ 嘻嘻嘻,明天早上(注意是早上)6点更,保证好看,咳,大家明天记得早点来,然后评论低调些。 入v前三天评论随机掉落红包~ 第23章情浓 她颤着眼睫抬眼去看,却恰对上一双熟悉而沉冷的眉眼,他的脸色比起平日好像要更冷上几分,像猝不及防落进人领子里的冰雪,眼泪蓦地流下来。 南枝看着齐敬堂,一时竟不知该庆幸还是悲凉,齐敬堂看着她泪水涟涟的小脸儿,只觉被压了好几天的怒气,一瞬间汹涌而上。 将人往车壁上一推,也不去解她腕上的绳子,大掌伸进她敞开的衣襟里,抚.摸着她纤薄的脊背,南枝意识到他要做什么,一时只觉得难堪至极。 深知他此刻怒气正盛,却还是将头一偏,躲过了他贴过来的唇,她带着哭腔请求:“奴婢……奴婢知错了,求您……求您不要在这里……” 她哭求着他,睫毛被眼泪打湿得一簇一簇的,外头有侍卫,还有车夫,那么多人,她连现在在哪里都不知道,如果就这样在外面…… 她只觉得羞囧又难堪,齐敬堂见她哭成这副模样,终究没有再为难她,只在她唇瓣上狠狠咬了一口,这才将人松开,神情仍旧冷着。 南枝双手仍被缚在身后,动弹不得,将身子往角落里缩,衣襟仍旧半开张,她遮不住,便背过身,只留给他一个有些狼狈的背影。 车厢里一时寂静下来,只有车轮碾过枯叶的脆响,好在行驶的车队很快就停在一家驿馆前,齐敬堂解了披风将人兜头裹住,打横抱着下了马车。 走进驿站里,待进了房间,南枝整个人便被扔进了帐子里,脸陷在柔软的被褥里,南枝勉力撑起身子,刚偏过头,便瞧见他将绑在自己脚腕上的绳子解了去。 齐敬堂并没有给她缓和的时候,语气沉冷而不容置疑。 “跪.趴。” 而后清脆的一声响,像是带着不满。 “撅高!” …… 南枝无力地趴伏在枕上,好像有一只手伸过来,替她拢了拢潮润的发丝,目光已有些含混失焦,悠远地望在那小轩窗上。 弦月一钩,梧桐叶被吹得飒飒作响,让南枝无数次地想起碾.碎在车轮下的枯叶。 南枝再醒来时,人已经在马车里,刺眼的日光蛰地她眯了眯眼,她被那人抱在怀里,头就枕在他的膝头。 “醒了?” 齐敬堂感受到怀里人的动静,搁下书卷低头看她,脸色已比昨日温和不少,南枝心有余悸地偏了偏头,躲过他的注视,只轻轻嗯了一声。 他的指腹摩挲在她额角上的伤,想来是那几个宵小绑人时没个轻重,“疼吗?” 说完又觉自己语气太好,补了句:“疼就记住。” 南枝眼睫颤了颤,觉得他的语气并不仅仅是在问额头上的伤,只乖巧地哑着嗓子应着:“以后不会了。” 齐敬堂似乎很满意她的回答,抚了抚她的发顶,又似往常一般温柔,替她倒了点茶水润喉,南枝偏过头,就着他的手小口小口地喝着水。 “饿不饿?” “有点儿。” 齐敬堂又叫了些饭食进来,南枝坐起身,拿木勺搅着白粥,往嘴里送了几口,温热的白粥将整个身子烫得渐渐暖和起来,好像这才有了一些力气:“你什么时候找到我的?” “你逃跑的当夜,在船上。” 原来竟然那么早,南枝轻扯了下嘴角,觉得仿佛牵动起了一个并不存在的伤口:“那些人……” 齐敬堂知道她想问什么:“不是我安排的,那算是个团伙,他们有很多支线,有的分布在码头,有的则在街头,而这一支,守在专办文书一类的衙门口,见有办籍不顺的人,便由那个小乞丐偶遇搭讪。而后指了路子,让他去找那个算命摊子,说可以办下假户籍,而大多数的人对那个小孩一样的乞丐并无戒备,便这样上了当。” “他们都是混迹市井的人,你即便穿着男子袍衫又画粗了眉毛,他们也可以一眼认出你是女子,等待鱼儿上钩,若是强壮男子,则之后会有假扮的衙役,抓住他使用假户籍的把柄加以讹诈。” “而像你这样的女子,一瞧便是逃奴或是私逃出家的小姐,便使一些药迷晕了,卖给人牙子,或是青楼里去,明白了吗?” 南枝忽觉鼻腔酸涩,她想忍住,眼泪却不由自主地流下来,他早就找到了自己,却并不着急将自己将她带回去,而是一路跟着,看她绞尽脑汁却又一败涂地。 他总是以这样最温和的方式,让她明白最残忍的事实。 齐敬堂抚着她的脸颊,替她将眼泪擦干,语气柔了几分:“要长教训。” 马车行了两日,便回了京城,南枝掀开帘子,看着街上潮流如织的人,有些恍惚,仿佛这些日子的惊惧、侥幸、欣喜担忧都皆是大梦一场,自己只是睡了一觉,清晨有几声鸟鸣,醒了,她依旧是他的奴婢。 待回了侯府,齐敬堂只叫南枝回屋休息,自己则往阿顺堂去见老夫人,人刚走进院子里,屋里头便有个丫鬟打了帘子出来,同他行礼道:“侯爷,老夫人近日病重,怕过了病气给您,说是等病好了您再过来请安不迟。” “既祖母有恙,我便改日再来,只是你将此物转交给祖母。”他说着,从袖中拿出一张已叠好的纸,放到婢女手中,婢女忙接过来,又打了帘子进了屋里。 没过一会儿,又匆匆跑出来,追上了已走出院子的齐敬堂:“侯爷请留步,老夫人请您进来。” 齐敬堂走进屋里,里头有一股浓重的药味,老夫人这次是真病了,当夜之事闹得很大,齐敬堂半分也不顾及她的脸面,不但将她身边的人拿下拷问,甚至后来将陈妈妈打了板子,灌了哑药直接发卖了出去。 那是自小伺候她的人,这是将她的脸面往地上踩,更何况她千辛万苦地谋划,却还是让南枝那个丫头跑了,一时急火攻心,便病倒了。 丫鬟将老夫人扶起身,拿了沓银枕替她靠着,老夫人头上勒着宝蓝色的抹额,容色有几分苍白憔悴,看着齐敬堂的目光又怒又悲:“你是疯魔了。” 齐敬堂却似没有看到她的愤怒一般,目光仍然是沉静的:“祖母上了年纪,记性大约不是很好,忘了自己当年都帮二房做了什么,如今孙儿还肯称您一声祖母,您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老夫人脸色一瞬间白下来,气得颤着指尖指向齐敬堂,却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 “东西祖母也瞧见了,贩卖私盐是重罪,谢家也参与其中,虽不是主谋,但此事可大可小,如今刑部正在查这个案子,到底是祖母的外家,孙儿愿意帮衬一把,只是孙儿也想同祖母讨要一样东西。” “南枝姐。”门扉被敲响,听声音是小蝶,南枝起身去开了门。 小蝶则兴冲冲地扑进来,声音喜气洋洋的:“恭喜南枝姐,方才侯爷发了话,已将你抬为通房了,赏赐明日便下来!” “什么?”南枝眉心一蹙,只觉耳畔嗡的一声,脑袋里一瞬间空得什么都不剩。 “侯爷方才下的令,只不过是现时候有些晚了,明日便会张罗起来,侯爷还说,若你愿意,便搬去木樨阁,再选两个小丫鬟带过去。 若说通房其实只算半个主子,按理说并不会有单独的地方来住,更别提还安排人伺候,这算是很大的恩典了。 “侯爷待姐姐真好,姐姐你不知道,你失踪的当夜,整个侯府差点翻了天,你没瞧见侯爷那天的脸色,简直吓死人了,所有有牵扯的人都被带下去审问。后来听说是和安顺堂有了牵扯,老夫人身边的陈妈陈妈妈立时便被拿下,那可是从小伺候老夫人的,后来被打板子发卖,丝毫不留情面……” 后来小蝶在说什么南枝也顾不上听了,急急地往积雪堂赶去,只是真到了门口,她却收回了敲门的手,深秋的夜风凉而劲猛,将心火扑灭。 南枝在战栗中渐渐清醒,她拿什么身份去质问他?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何况在外人看来,他给的恩赐。 南枝有些颓然地垂下手,转身欲走进风里,里头的人却是感应到了似的,出了声:“进来,躲外头做什么。” 南枝抿抿唇推门而入。 “想说什么便说吧。” 齐敬堂正坐在南窗大炕上,难得有雅兴,往模具里小心拨了几勺香粉,又拿香篆压实,很快香被点燃,铜质的盖子合上,香炉里燃出沉冷的木质香调。 南枝挪到他身边:“公子为何要抬我做同房,您不是答应了奴婢……” “那你又为何要出逃?” 他打断了她的话,语调平和,却让人不敢忽视,南枝被他问得有些心虚,只垂下眸子嗫嚅道:“奴婢只是半夜吓坏了……倘若回了侯府,老夫人还会将我送给瑞王。” “撒谎。”他修长的指骨捏着她的下颔,使了些力道,迫使她直视着自己,那目光深邃如寒潭,像是一眼便能望进人心底里去。 “以你的聪慧,不会看不出老夫人的别有用心,但你仍瞒着我随她出府。” 他的话带着威压,堵住了她所有的借口。 南枝垂下眼睛,明白所有的遮掩和小心思在他面前都无所遁形。 她柔软的脸颊在他指骨下捏得微微鼓起,像只偷吃了榛子的小松鼠,可爱得紧。齐敬堂松了手,将人揽坐膝头,替她抚着脸颊上方才按出来的红.痕:“往事已矣,我不会再追究了,身契我已要了过来,我给你身份,是不想这样的事再发生。” “可你也要记得,那日夜里是你自己的选择,我未曾逼你,也不会给你回头的余地,往后好生待在我身边,不要再折腾了。” “我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你犯其他的错我都可以宽恕,唯独背叛和谎言这两样,不要沾,但凡碰到这两样,我不会心慈手软,可记住了?” 南枝听到身契的事眸光暗了暗,只点了点头,算是应下。 齐敬堂见已敲打得差不多了,温.香.软.玉在怀,齐敬堂没有丢开的道理,他手探.进裙里要去剥她的裤儿,南枝忙去捉他的手,期期艾艾道:“奴、奴婢今晚身子不方便,小、小日子来了……” 贴身宠婢 第18节 齐敬堂看了一眼她红扑扑的脸,算了算日子,分明还没到时候,再瞧见她那躲闪的目光,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才敲打了一番,便敢同他扯谎了,齐敬堂并不发作,而是收回了手,拍了拍她的腰窝,叫她下去,南枝刚松了口气,便听他问自己:“册子还在吗?” 南枝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他说的是什么,脸一时烧了起来,只垂着脸点了点头。 “去拿过来。” 南枝不知他要做什么,只是能暂时躲了他去,心里却是一百个愿意,齐敬堂确似能看透她心思似的,在她转身之际,扯住她的袖子:“快去快回,若晚了我便叫人去找你去。” 南枝被他吓得心口砰砰乱跳,忙将袖子拽出来,匆匆回去找那册子,只是当初她随手将那册子藏在箱子底下,要翻找出来可是费了一番功夫。 她不敢耽搁,生怕齐敬堂真派人来找她,将册子塞进袖中,又匆匆地回来了,齐敬堂见她气喘吁吁的模样有些好笑,伸手捻了捻她鬓发旁的细汗:“这么急?” 那语气像是她要上赶着来找他的一般,只听得南枝有些气闷,明明平日里那样性冷的一个人,怎么一到这种时候,便这般轻佻。 “翻开。”他抿了口茶,神情仍旧舒坦,像月辉一样清冷皎洁,“第十三页。” 南枝只好硬着头皮将那册子翻开,觉得羞耻,只背过身去瞧。 南枝刚翻到他所指的那一页,起初那一页南枝还有些看不明白,只是再细瞧两眼,手却像被烫着一般,忙将册子丢在一边。 怎么……怎么竟然还能这样…… 齐敬堂从身后贴过来,将人拢进怀里,低下头靠在她耳边问她:“小日子可好了?你自己选。” 他声音压得极低,响在耳畔,气息也渡进耳里,让人身子发.软。 “好了。” 她声音细细弱弱的,还带上了点哭腔,听在男人耳里,格外惹人疼惜,齐敬堂将她往帐子的方向推推了推:“那自己走进.去,剥干净。” …… 清晨外头鸟鸣啾啾,稀薄的光自小窗透进来,齐敬堂拂着她散在肩头的长发,滑凉的如缎子一般,让人爱不释手,知道她在装睡,也不戳穿她,抚着她的脊背,轻声道:“我会忙一段时间,再过几日,是陛下秋猎的日子,届时我带你出去散散心。” “还有,你的身契我已经要回来了,日后你不必再去安顺堂,若有人来找你,找由头推了便是,若你再敢和安顺堂折腾些什么,我可不饶你。” 齐敬堂捏了捏她的后颈,直到听到怀中人的应声才颇有些不舍地起了身,收拾上朝去了。 其后的那几日,果然如齐敬堂所言,都十分忙碌,有好几日齐敬堂夜里都歇在衙门,未曾回来,南枝也乐得清闲。 她被抬做通房后,便搬去了木樨阁,只是只带了小蝶一人,没有再带别的丫鬟,很快便有婆子依着惯例,来送首饰和上好的锦缎,南枝打赏了些铜钱。 送来的那些首饰都是上好的,不过她只收拾了几件赤金的放进自己的妆奁里,剩下的只交给小蝶,让她收拾好,在这木樨阁里,因着少了许多活计,她正日都待在木樨阁中,并不大爱出门。 偶尔去帮紫苏调、教刚提拔上来的几个丫鬟,大多都是十二三岁的年纪,青春稚嫩,如春草般蓬勃的鲜活,南枝偶尔看着她们,不禁想起从前的自己。 那个时候心里总是有盼头的,觉得只要活做得好,年纪到了便会被放出府去,如今再想,竟如隔世一般。 日子如流水,很快便到了秋猎之日,皇帝带着诸位皇子和众臣,一起前往西山狩猎,其中最为人瞩目的,是皇帝这次围猎,竟然还带了太子出来。 太子原本在宫中禁足已久,如今皇帝虽未免除禁令,但此次出行竟肯带太子出来,众人都揣度着皇帝此举的用意。 当然,其中最为不满的便是福王和瑞王,一旦太子出山,他占着东宫的名分,对两人来说都是不小的打压,因此这一路上,一向针锋相对的瑞王和福王,竟都各自缄默起来。 行到西山的这一路都很是太平,车队浩浩汤汤的,不少官员都随行,又是皇帝出行,一路行得并不算快,直到第二日傍晚才抵达猎场。 定远侯府只大房的人来了,大夫人也带了女儿齐若茗出来,两人的马车跟在齐敬堂的马匹后面,南枝单独一个马车在后头,她随着马车颠簸一路,掀开车帘,举目一望,只见青山环绕,延绵不绝,边上早已被带着甲胄的兵士围得水泄不通,远远瞧去,像是一道蜿蜒的长河。 而列队的兵士之间,每隔几步便会有一只印着龙腾的黑红军旗,被山风鼓得咧咧作响,目光再往上逡巡,便见远山间设有一高台,想来就是狩猎之时皇帝驻跸之所。 入了山,只见众人的营帐早已被搭建好,马车最终停在一个营帐前,南枝随着齐敬堂下了车,发现此处视野开阔,离皇帐很近。 山谷中的风吹来,有股松木的气息,闻之便令人心旷神怡,南枝望着那葱郁的远山,一时也觉得那沉郁的心情松散了不少。 齐敬堂转头,见她一副瞧哪都新鲜的模样,也不禁勾了勾唇角,抚了下她的发顶:“我去陛下那儿一趟,若是累了,便进帐篷里歇歇,若是想出去走走,便带上侍卫,不可走得太远。” 南枝应下,只是此处人生地不熟,南枝只能随意看看却不敢乱走,怕生出什么祸事,回了帐篷里,里头一应摆设齐全整洁,地上还铺了香色长绒地毯,与房屋所差无几,南枝百无聊赖地收拾了下,便从箱笼里翻出了本杂文,搁在小几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 齐敬堂回来时,便瞧见她缩成小小的一团,趴在小几上熟睡的模样,而朦胧的光晕打在她的脸上,显得小脸儿愈发凝白。 细腕露在袖外,像一节嫩白的藕似的,底下正压着一本书,齐敬堂走过去,将书抽到手中翻了几页,南枝本就睡得很轻,很快听到动静醒过来,又眼见齐敬堂正站在自己身前,有些迷糊地应了声:“您回来了……” 齐敬堂抬眼,瞧她这副睡眼惺忪的样子,手便往她发顶上揉了几把,将她原本柔顺的发弄得乱糟糟的,南枝忙捂着头发还躲他的手,有些嗔怪地看着他:“您干什么呀?” “瞧瞧你头上长没长草,我带你出来,可不是让你换个地方窝着的。” 他说着拿手指探了探她的额角后背,见并没有生汗,这才放了心,“起来收拾下,趁着天还没黑,带你出去逛逛。” 南枝只好起了身,理了理头发,随他出去了。 侍卫很快牵了两匹马,一匹是通身的枣红色,高大威猛,皮色滑亮,瞧着便是不可多得的良驹,另一匹则矮小些,通身雪白,竟无一丝杂色。 齐敬堂拉着她走到那匹白马前,推了推她的肩头:“上去,我教你骑。” 南枝被他推得离那马又近了几分,只见那白马打了个响鼻,朝她看来,叫了一声,马蹄也动了几下,南枝吓得忙退后了一步。 她瞧了瞧那摇摆不定的尾巴,手心便出了层汗,本能地发怵,只转过头同齐敬堂推脱道:“算了吧,我有些怕马,再者,反正这些以后也用不上。” 齐敬堂见她这副犹犹豫豫的模样,也不多说什么,拉着她走到那枣红大马前,他将人扶着上去,而后又自己翻身,坐到她身后拉紧缰绳,马鞭一抽,马儿便飞快地往前奔去。 南枝原本被他措不及防地扶上马背,有些惊魂未定,还没反应过来,马便突然窜了出去,她惊呼了一声,四处没有着力的地方,只觉身子不稳,仿佛下一刻就要被跌下去。 心口砰砰直跳,好在齐敬堂的双臂紧紧拢在她两侧,她呼吸发紧,握着剩下的马鞍慢慢稳住身子,马儿颠簸不止,树影自眼前飞掠而过,风也自耳畔飞快地擦过去,留下嗡鸣。 很快马儿便驶出了这片林子,视野开阔起来,没过马蹄的野草连成一片,漫山遍野的,有深绿,有浅黄,交错在一起,像是要迷了人眼,越过一个山坡,疾驰飞身而下。 南枝吓得抓紧了马鞍,眼也不自觉地闭上,再睁眼时,只见连绵的山峦就在眼前,一轮红彤彤的落日也像清晰了很多,白色的云霄仿佛触手可及。 她试探地张了张手,风自指尖掠过,掌心有些痒,齐敬堂又带着她跑了几个山丘,这才一拉缰绳将马停了下来,将人抱下马。 南枝被他抱在怀里,已出了一身的汗,心口处还是砰砰地乱跳不止。 “还是不想学吗?我可只问这一次。” 他低头看着她,拢了拢她被风吹散的发丝,将它别到耳后,眸中染上几分成竹在胸的笑意,像是笃定了答案一般。 南枝仰起头,看看他含着笑意的眸,他的瞳仁黑黝黝的,像是黑曜石一般,她在里头看见了微愣的自己,以及身后的树海,看着他的眸子,心脏在那一刻仿佛漏跳了一拍。 她不知是因为方才马儿行的太急,还是别的什么,她只知道那一刻,他的脸庞,他清俊的眉眼,高挺的鼻,薄淡的唇,仿佛都在那一刻已深深地印在脑海里,像是墨落在了纸上,再也洗不掉了。 她的手还拢在他结实的腰.身上,那硬.邦邦的触感,让她不禁想起那些带着潮意的夜晚,她忽地别过眼去,不敢再看他,然而不想骑马的话,却再也说不出口了。 他总是知道怎样将她驯服,她这样向往自由的人,怎会不贪恋那坐于马上,风呼啸而过的感觉。 齐敬堂垂着眸子,目光落在她仰起的娇靥上,她清凌凌的眸子有着平日不曾见过的神韵,染了红晕的双颊像是抹了世界上最好的胭脂。 许久,他忽地双臂收紧,南枝被他力道带地踮起了脚,温.软的唇落下来,唇齿相抵,他的舌侵略似地闯入,他蛮横地将她的气息一点点夺走。 南枝不由自主地攀紧了他的背,再分开时,两人气息都有些重,风撩起她散落下的发丝,落在他的脸上,像吸进鼻腔里的柳絮,让人发痒,百爪挠心的…… 齐敬堂将人打横一抱,跟她一起跨上了马,马鞭一落,马儿又急急往前跑去,跨过山丘,一路往谷底而去。 南枝被他拥着,感觉背后仿佛有热气,一股股地朝她渡过来,让人脸颊发热,心里发燥。 天色渐渐暗下来,山谷里有溪水淙淙的声响,齐敬堂一手搂着缰绳,一手将她翻了个个儿,捉住了她纤细的脚踝,往近前一拉,南枝几乎是半仰在他臂弯里。 马儿仍颠簸着,她的身子也随之而浮动,南枝觉得羞极了,捂住发烫的脸颊,哪知却被他拽下来,他不允她逃避。 马蹄渐渐缓下来,南枝伏在他肩膀上,轻轻地匀着气儿,一时只觉眼皮都发着沉,齐敬堂亲了亲她小巧的耳垂,扯了披风将人拢住,然后转了马头,扬鞭往营帐的方向回。 待回了营帐,里头灯火彷徨,南枝无意间瞧见镜中的自己,颈臂半掩,粉颊若霞,只觉得脸热,扯了被子将自己兜头盖住。 齐敬堂轻笑一声,连人带被扯了起来:“吃些晚食再睡。” 南枝被他按在怀里,一时又羞又恼,张嘴便往他肩头咬了一口,狠狠地用了些劲儿,齐敬堂吃痛,气地屈指往她额头上敲了一下:“现在不怕我了?” 南枝扭了扭身子,别过脸去:“奴婢没有……” 他也不去计较她是没有怕,还是没有不怕,只将人拥得紧了些:“以后私下里不要再称奴婢了。” 月明星稀,夜风将枝叶吹得摇摇晃晃,在帐顶投出散乱的影,有巡逻士兵的脚步声,窸窸簌簌的,天地之间愈喧愈静。 第二日天刚亮一些,齐敬堂便起了身,交代了南枝几句,便去巡视山里的布防了,此次春猎的守卫一半由他调遣,因此公务繁重。 南枝又窝在被里赖了一会儿,才起了身,用了早膳,待出了这帐子,远远往那高台上望去,见到旌旗飘动,人群密集,知道此次秋狩已开始了。 她收回目光,只让人牵马过来,齐敬堂早已命人替她圈了一块空旷的地界,还找了位颇精骑艺的侍卫,白日里教她骑马,还留了话,让她好生学,待晚上回来,他再亲自教。 那教她骑马的侍卫对她很是恭敬客气,南枝循序渐进,听他讲述马缰马鞭的用途,以上马御马的方式,一整日也就渐渐这样过去了。 齐敬堂回来的时候,南枝正懒懒地靠在榻上,吃着新鲜瓜果,见他进来也懒得起身伺候,只垂了眼,将口中的葡萄籽吐到一旁。 齐敬堂净完手,转头瞧见她仍窝在那儿,便大步走过去,拿沾着水珠的大掌往她脸蛋上抹了两下,南枝垮着小脸,忙偏头躲他的手。 两人闹腾了一会儿,直闹得南枝拿一双杏眼儿嗔瞪着他,齐敬堂方才歇了手,传水进去沐浴去了,出来时身上也换了一身干净的衣物。 他拿锦帕绞着滴水的发,见南枝竟还窝在那儿,连半点都不曾挪过,便有些恼,只觉得好像自将她从顺德府带回来后,她人就格外懒怠,好像总也提不起什么精神。 他将手上的锦帕往她怀里一扔,一言不发地坐在她跟前儿,南枝会意,也不理他这突然而来的脾气,捡起怀中的锦帕,替他绞干头发。 直到绞得半干了,齐敬堂命人上了晚膳,菜端上来,多为烤制的各类肉食,且都摆好了各样佐料,肉已被一片儿一片儿地片好,颜色深浅不一,并有几盅用火腿煨好的野菜汤,瞧着便是这山上的时蔬。 “都是今儿个我亲自打的,你尝尝哪样好,我明日多打些。” 南枝依言拿起筷箸,每样都夹了几片,蘸了佐料往嘴里松,吃到最后,只觉都是一个味儿,山上的野味儿鲜则鲜已,总是多了丝腥膻的气味。 齐敬堂见她吃的有些腻,替她舀了碗汤搁在面前:“马学的如何了?” 南枝咽了口汤水,眉也不抬:“就那样。” 齐敬堂抬眼又看了她一眼,总觉得她今日别扭得紧,却又具体说不出来什么,看不惯她那惫懒的模样,吃饭刚一吃完,齐敬堂便命人牵了马,要验验她今日所学。 待到了马前,南枝心里面有些发慌,踩着马镫攥了马缰,准备借力上去,哪知却没迈上去,反倒朝后踉跄了两步。 她扫了一眼眉头已拧起来的齐敬堂,忙撇过眼去,咬咬牙,这次一鼓作气,拽着缰绳抠着马鞍,勉强爬了上去。 哪知刚一上去,那马儿便甩了甩马头,扬蹄往前迈了两步,南枝一时不防,吓得赶忙扒紧马脖子,待确定马儿平稳下来,这才直起身子,也不敢去瞧齐敬堂,只讪讪地红了脸,甩了下马缰,喊了声:“驾!” 白马听到指令,打了个响鼻,优雅地迈着蹄子,在围栏里慢悠悠地转了两圈,又绕回来,齐敬堂坐在枣红马上,早已看得扶额:“你今日便只学了个上马?” 南枝被他说得有些臊,低头摆弄着缰绳,小声辩驳道:“我尽力学了,学马又不是一日两日的功夫……” 齐敬堂自小便在军营里摔大,哪见过这样的,若是自己手底下的兵,早该拉下去打军棍了,只是瞧了瞧她那细皮嫩肉的模样,只沉了脸,扬了马鞭在马身上轻甩了下。 马儿便扬蹄跑起来,只是那速度并不快,南枝只觉一时身形不稳,那风也快了起来,俯低了身子搂紧在马脖子上。 “身子挺直!” “目视前方!夹.紧马腹!” 南枝哪顾得听他的指令,死死抱着马脖子不松手,齐敬堂停下马跟上去,扬起马鞭往马上抽了一下,白马吃痛扬蹄,一时跑得更快了些。 南枝惊呼一声:“齐敬堂!” 一声齐敬堂竟是脱口而出,都敢直呼他名了。 贴身宠婢 第19节 齐敬堂策马跟在一旁,却并不扶她,一遍遍纠正着她的动作,但她仍一副抓着马脖子不放的模样,扬了鞭,鞭尾就抽在离她手指寸许的地方,南枝本能地缩了手,马儿反倒跑得更快了些。 南枝暗自咬牙,知道今日自己若不乖乖听话,便不会被放下来,只好咬着牙尽力直起了身子,拽着马绳随着他的指令一步步地去做,围着栅栏跑了一圈又一圈。 直到齐敬堂见她学的有了些模样,才叫着她勒紧马绳,将马停下。 南枝此时早已累得有些虚浮,额上早已起了一层汗,他扶着她下了马,南枝心里呕着气,只推了他的手,勉强撑着往前走几步,哪知腿一软,跌坐下来。 齐敬堂忙伸手去扶,南枝却来了脾气,抬手便挥开他的手臂,却忽听“嘶”的一声,南枝再睁眼时,便瞧见他颈上的三道抓痕。 南枝怔了下,抬眼看他有些紧绷的脸色,又瞧见他目光凉凉地看着自己,心里七上八下的,只好压下怨气,小心翼翼地挪到他身边。 南枝想要碰碰那抓痕,却又缩了手指,只拿一对楚楚的眼儿看他:“您疼不疼?我不是有意的。” 见他不答话,仍气着,只好挪近,伸长了颈子往他伤处吹了几口,“我给您吹吹。” 南枝眼前一阵天翻地覆,齐敬堂已欺.身过来,他双臂撑在她耳侧,气息热得有些吓人,相处日久,南枝很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然而她看着他那双泛起波澜的眼,原本要推开他的手,不知怎的就卸了力道。 齐敬堂伸手抚了抚她的发尾,嗓音里多了些沉哑:“在这儿,可以吗?” 作者有话说: 晚上6:00依旧万字大肥章! 预收1《心机通房上位记(重生)》 鸢尾自小生的美,杏水眸,樱桃嘴,芙蓉面,杨柳腰,笑起来浅浅一对儿梨涡,柔而娇.媚。 只可惜,她只是苏家的一个奴婢。 这不,苏家的小姐用计赖上了那矜贵的侯府世子陆敬则,成了婚,却被其冷落,成亲一载也没圆房。苏母便替女儿挑了鸢尾去给女儿做通房。 苏母劝女儿的时候,鸢尾都听到了。 “那鸢尾塞过去不过是个玩意儿,等她生了孩子,届时身契捏着,打了杀了还不任你。” 鸢尾笑了,凭什么奴婢的命就不值钱? 她被送去陆敬则房里那晚,眼见他眉头一皱就要离开,她扯住了他的袖子,泪盈于睫,“世子爷,只求您在这儿留一晚,救奴婢一命,奴婢定然安分守己,不敢僭越。” 留下来后,她温柔小意,做他的解语花,总能将他的眉头抚平。后来那一日,夏衫轻薄,她成了他真正的女人。 之后她怀了孕,便有意让他撞破自己要堕胎,在他震怒的时候,扑进他怀里,哭得梨花带雨:“妾岂会不心疼自己的孩子,只是怕是生下他了,夫人便再容不下我了……妾怎么忍心看他孤零零的在世间……” 很快,陆敬则将她的身契要了过来,她再不是什么奴婢了。没过多久,陆敬则休妻了。 然而,听说陆敬则又要娶新夫人了,她抱着孩子便当夜离府,被男人拦下时,她却是先委屈上了:“我不想让衡哥儿叫别人娘,自此低人一等。” …… 某夜,陆敬则突然察觉丝不对劲,眉头簇紧时,忽听身旁再度怀孕的娇妻嘤咛了一声:“夫君,腿又抽筋了。” 陆敬则忙起身替她揉按,“好些了没?” 娇妻慵懒地抱怨了一声,“您用些力。” 陆敬则一生将端方清正刻进骨子里,最恨心机深沉的女人。然而终究是在鸢尾这儿栽了跟头…… 预收2《宫女独宠》 宫女阿芙生的雪腮桃面,妙目含波,一眼望过来,那清澈的眸子像是比溪水还要干净。 她走在一群宫女中,永远是最点眼的那个,便是宫里的娘娘也要逊色三分。 果然,某日帝王来到贵妃宫中,净手间便见阿芙捧着铜盆,安静垂首的模样,那一段纤白的颈子半垂着,帝王多看了一眼。 下一刻,阿芙便觉得贵妃的眼刀子落在自己身上,恨不得戳出一个洞来。 阿芙嗅到危险气息,抓住机会求外放到行宫中。 后来某日帝王行猎,于行宫处休憩避暑。 恰见一青纱宫女攀在木梯上,雪青色的薄纱袖子垂落,腻白的藕臂半露,将那黄澄澄的枇杷果摘下,却送到了自己口中,朱唇一点,将那汁水肥满的枇杷咬下一口来,沁人心脾。 他一出声,那宫女便跟只受了惊的小兔儿一般,手忙脚乱地摔落下来。 帝王展臂,美人便落进了怀里,那纤腰细细,不盈一握,帝王眸色深沉晦暗起来。 自此,宫内多了一位帝王独宠的美人,一路扶摇直上入主了坤宁宫。 众人都道阿芙好命,天生丽质,帝王垂青。 只有阿芙自己知道,她如何一步一步引得帝王入了自己的情网。 谁道宫女天生低贱,她偏要将那些高高在上的主子们踩在脚底下。 第24章修罗场(划重点) 南枝最后是他用披风裹着抱上马的,马蹄哒哒地跑了起来,并不算快,她濡湿着发被他护在怀里,并不冷。 待回了营帐前,齐敬堂将人抱下来,有巡逻的士兵恰巧经过,目光扫过那露出的莹白圆润的脚指头,慌忙低下头去,不敢多瞧。 第二日,齐敬堂便将教习南枝骑马的那个侍卫换下了,重新又给她挑了一个,并好生敲打了一番。 “要将人看护好,不可受伤,但也不能因怕生出意外,便不敢放开手来教。” 一连两三日,南枝都是白日里随着那侍卫学,晚上再由齐敬堂亲自教,得益于他严苛的教学,第三日的时候,南枝已算掌握了这御马的门道,独自策马跑上几圈。 齐敬堂将人从马上抱下来,很是与有荣焉地将人拥紧了往微凉的脸蛋儿上亲了两下:“明日我早些回来,带你去林里猎只灰兔儿。” 是日,正是黄昏时候,有大雁扑着翅膀,行于镶了金边的云层之下,清宁郡主今日一身火红色骑装,骑于马上,时不时的往身后的侍卫瞥去一眼:“可仔细着这虎皮,是要送给敬堂哥哥的,若有半点损坏,我扒了你们的皮!” 那侍卫受了敲打,扛着虎皮连连应是,清宁郡主这才扬着下巴,继续骑马往西行着,待到了营帐前,侍卫上前道:“郡主,我们侯爷还未归来。侯爷走时吩咐过,他不在时,这帐中不许外人进来,不若烦请郡主先下马歇歇脚,等上一等,或是晚些再来,那时候也想必侯爷已在营中。” 清宁郡主在帐前被拦下,自是有些不悦,只在营帐外下了马,想起今日早晨敬堂哥哥那脖颈上被人打趣的三道抓痕,顿时心里发酸,想着不知道是哪个胆大包天的狐媚子留下的,怕只眼下正在这里金屋藏娇呢。 只是这里守备严密,她也不敢硬闯,正思存着将虎皮留下打道回府,还是等上一等,哪知一瞥,却正见营帐不远处的西边儿,用篱笆圈出了一块儿平地。 而其中有个倩影坐于马上,那身姿纤细婀娜,只是明显御马的姿势还有几分生涩,清宁郡主却瞧着那身影,越瞧越觉得熟悉,便命人搁下那虎皮,故意走远路绕了一圈儿,方才看清那女子的面容,可不正是南枝。 清宁郡主顿时恨得将牙根暗咬,想起寿宴那日正是因为这个贱婢,堂哥哥才下了自己的脸面,而那之后,不知是哪个天杀的,将寿宴的事传到她继母耳朵中。 她继母跑去她父王那很是哭诉了一通,说她教错弟弟,败坏门风,害她被禁足府中,若不是这次秋猎,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会被放出来。 不过是个贱婢,怎么敢爬到她头上! 又见此处有林木遮挡,有几分隐蔽,更加胆大,清宁郡主朝身后的侍卫吩咐道:“把弓拿来!” 待接了弓箭,她屏息将弓拉满,箭头指着那抹倩影,“嗖”的一声,利箭破空而出。 南枝估摸着齐敬堂快要回来了,便早早地换了身水蓝色的骑装,来这跑马场里练上几圈,虽则她也有些担心这人又会趁进了林里对她动手动脚的,可想想上次那纵马迎风的感觉,仍难免有些心生期待。 却听嗖的一声响,紧接着那教她骑马的护卫,便在马屁.股上抽了一记:“姑娘小心——”哪知下一刻,利箭头射.进马臀上。 白马吃痛,两只前蹄高高扬起,疯了一般地跨过围栏急速向前冲去,那侍卫原本还死拽着那缰绳,只是后来终究力有不敌,缰绳脱了手。 那侍卫顾不得掌心火辣的疼痛,立刻便上了马,命一侍卫前去禀报自家侯爷,自己则扬鞭追了上去。 清宁郡主见这一箭射偏,很是懊丧,再见那马儿疯了似地往前奔,心里又起了几份快意,只盼着南枝连同那疯马一起跌进悬崖里,免得脏了自己的手。 那传信的侍卫正心急如焚地往皇帐处赶,却正在此时,与驾马回来的齐敬堂遇了个正着,顿时心中一喜,将方才的情况禀报给了他。 齐敬堂听完眉心狠狠一拧,扬鞭狠狠抽在马背上,那枣红马是千里的良驹,得了主人的令,前蹄高高扬起,一跃便是几丈的距离,一路往西追去。 白马一路风驰入了山林,南枝掌心早已被勒出深深的血痕,只是她却分毫不敢松开手,风驰电掣的速度让她几要稳不住身子,眼见前头有密匝匝的枝叶横亘着扑面而来,她忙伏在马背上尽力稳住身形。 手上死命将缰绳勒紧,“吁——”了好几声,然而那马速度分毫未减,已是发狂得态势。 林子里,沈知章下了马,将射中的那野雕提起来,一旁的高大人坐在马上,探头往那野雕身上瞧了瞧:“这雕皮毛水亮,我瞧沈兄平日文质彬彬的,没想这射箭的功夫也不差。” 沈知章将手里的野雕丢给身后的侍卫,也上了马,摇头笑道:“我手上生疏,也只猎得这些小物件,你若不嫌弃,我让人将皮毛处理好了,往你府上送去,做条围领来倒是合宜。” 两人相熟,高大人也不与他客气推拒:“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带回去给我家妹子,她定然喜欢。” 他说着还半真半假地笑道:“我家那妹妹被我母亲养的有几分骄纵了,这些日子相看人家挑选夫婿,却没一个合她意的,我瞧着沈兄你也未有家室,倒不如凑上这一对儿,也省得我被我娘念叨。” “高大哥何必打趣我,你知我如今无心于此,不敢耽误你家妹妹。” 高大人听他所言,知是婉拒,也不强求,只在心中为自家妹子叹了口气,看上谁不好,怎就偏生瞧上了这个性子冷清的。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忽瞧见眼前一马疾驰而过,上头还俯着个狼狈的女子,沈知章只瞧了一眼便觉那身影熟悉,心中一沉,忙扬鞭纵马跟上。 他追了半里的路,越瞧那身影越愈发确定那就是南枝,心中焦急,怎奈前头那马行得太急,无论他如何抽打身下的马匹,始终追赶不上。 他所幸弃了那鞭子,散了头上束发的玉冠,手握玉簪往那马身上一扎,果然马儿吃痛,也疯了似地往前窜去。 “阿泠——” 待两匹马挨得近了,他忙出声唤她。 南枝此时却已被颠得昏沉,只觉四肢发着软,哪里还听得清什么,只想着这马疯跑无度,只怕要遭,趴在马身上想着寻个空旷些的地儿跳下马来也许还能救自己一命。 正在此时,忽觉身后跳上来一个人,他将她护在怀里,南枝本能地想到了齐敬堂,一声公子还未唤出口,却忽瞧清身后人的面容。 “阿章……” 沈知章顾不得回她的话,只用力收紧手中的缰绳,欲稳住马匹。 却正在此时,凌空一支箭射来,正射在那马颈上,汩汩的血流出来,白马悲鸣一声,身子歪斜就要倒下来。 沈知章忙护住南枝,将人抱紧,两人跌倒了草地上,一连滚了几圈,沈知章后背直直撞一棵树干上。 他闷哼了一声,南枝只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睁眼时便见沈知章眉心蹙起的模样,不由得有些焦急:“阿章,你可有事?” 她话音刚落,便听的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她抬眸一瞧,那人正是齐敬堂。 齐敬堂勒绳下马朝两人赶来,见两人挨得极近,不禁眉头微蹙。 沈知章率先反应过来,怕给南枝惹上麻烦,忍着痛撑起身子:“姑娘可还安好?方才多有冒犯。” 南枝此时已被齐敬堂扶着站了起来,她见沈知章脚步有些不稳,想着他该伤得不轻,却不能伸手去扶,只问他:“多谢表公子大恩,奴婢无事,您伤势可还好?” 齐敬堂见她这个时候了还关心旁人,不禁有些气闷,却也知是沈知章救了南枝一场,只有些忧心地看向南枝:“可伤着了哪?” 南枝冲他摇摇头。 齐敬堂不放心,瞧了一番见过真没什么大碍,这才转向沈知章,替南枝向他谢过:“多谢,这恩情我定记上,沈大人伤势如何?” “侯爷言重了,只是小伤,也算不得什么恩情,只是家妹与南枝姑娘相熟,见她有危险,一时出手相帮罢了。” 贴身宠婢 第20节 齐敬堂却见他捂着肩膀,觉察出他伤得不轻,不敢疏忽大意,忙叫侍卫找了太医来。 毕竟人救了南枝一场,他也不好领着南枝先走,见她鬓发散落,颇为狼狈,唇角也干裂起皮,一副怜弱模样。又见她细白的掌心里两道血痕,更是心疼,拿了帕子替她小心擦了下,又叫人拿了垫子,扶着她坐下来,又取了水喂给她喝:“是不是吓坏了?早知道不让你学什么骑马了。” 南枝擦了擦唇上的水渍,不想当着外人的面与他这般亲昵,脸有些热,想去瞧瞧沈知章的伤势,又怕齐敬堂多想,横生枝节,只扯了扯他袖子,实际他别再说了,齐敬堂知道她脸皮儿薄,也不勉强,想着等着回去再问。 目光扫向那倒地流血的白马,只见马屁股上还另有一支羽箭,想来便是让这马受惊的缘故所在。 眸光一瞬间冰寒起来,像隆冬的冰雪。 而此时已有侍卫将沈知章的马牵了回来,他抬眼一扫,看见那马臀上有个血洞,像是人故意扎出来的,齐敬堂心中几番思量,眉头便蹙了起来。 又想方才在马上,远远地见两人抱在一起,倒在地上的情景,心中更加生疑。 他扫了一眼有些心不在焉的南枝,又见沈知章靠在树下,低头处理着手臂上的伤,眉头蹙得更紧。 南枝与沈清月那般相熟,而与沈知章却似颇为疏离,即便男女有别,也该熟络些,更何况方才人才救了她一场,而如今这两人未免过分疏离了。 待太医替沈知章诊治完,说手臂脱了臼,也有些瘀伤,得好生调理。 齐敬堂料理完这边的事,才带了南枝回去,叫了太医来把了脉,又好生瞧了一番,见果真没事,只是手肘处有些擦伤,才放下心来,取了砂布和药,替她清理着掌心上的伤口。 南枝疼得瑟缩了下,齐敬堂抬眼,见她眼中水光盈盈,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只叹了口气,放轻了声音:“我轻些,你忍着点。” 待上完了药,将人哄睡了,齐敬堂才将自己收拾一番,听着属下查来的结果,神情有些冷肃。 刚要踏出营帐,又想起什么,忆起沈家接住在三房,而南枝当时也在三房伺候,眉心微拢,朝身后的圆石吩咐道:“你去查查沈知章这个人,看看他从前在咱们府上寄住时,和南枝可有什么牵连。” 因着这场意外,南枝惊惧之时又吹了山风,到底染了风寒,一连两三日都窝在营帐中养伤,狩猎的事自然被搁置了下来。 齐敬堂虽未带她出去,到底捉了只活蹦乱跳的灰兔儿,给她在帐中解闷儿。 秋猎很快便要结束,眼见她身子刚好,不敢带她出去兜风,只好食了言,怕她失落,又抚弄着她细白的颈子安慰道:“待你伤养好了,我便再带你出来一趟,可不会让你白学一场。” 南枝正有心事,她昨日收到了沈知章的消息,说要见她一面。 她知他的性子,若无要紧的事,并不会约她私下出来见面,她出着神,只随意应了一声,倒不甚在意。 “惊马的事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南枝闻得这句回过神来,有些疑惑地看向他。原本她并不知道那日射过来的一箭是谁的手笔,只是养伤的那几日,常听侍卫同齐敬堂回禀,言语之间经常谈及清宁郡主,南枝心中便有了数。 后来更是听说郡主骑马时不小心坠了马,摔断了腿,好像很是严重,已派人先行送回京了。 她便觉得这里头有他的手笔,不过她也不会托大,觉得他是尽数为了自己。 她在齐敬堂身边伺候久了,知道他虽是护短,对于自己的人也好,物件也罢,都绝不容外人冒犯,不过她倒是没想到,一次坠马竟不足以平他的怒火。 南枝也懒得问什么,只想着一会儿去见沈知章的事,便说前头宴席快开了,催促他赶快去,莫耽搁了。 今日算是秋猎的最后一日,因此陛下摆了宴席,百官同庆,明日便要启程回京了。 待齐敬堂走后,南枝算着时辰,找了个由头出了营帐,匆匆往约好了的林地里走去。 她到时,沈知章已等在那里,他背身而立,站在月下,是一贯的清冷岑寂。 南枝走近,便瞧见他一只缠着绷带的胳膊仍吊着,不禁鼻头一酸,有些说不出话来。 “我没事。”他安慰似地笑笑,走上前两步,将袖中的纸张掏出来递到她的面前,“拿着。” 南枝接过,那纸质地偏硬一些,她沿着对折处翻开,指尖颤了颤,竟是一份户籍和路引。 “你想出府,为什么不告诉我?” 沈知章的声音里染着浓浓的哀痛,那夜在码头上,见她冒雨惊慌出逃,才知道她有多想离开这座府邸。 他帮了她一把,可没过几天,便传出齐敬堂又将她带回来的消息。 南枝看着手中的文书,眼眶发烫,泪珠子滚落下来,她忽地哽住,不知道要说什么,他向来为官清廉正直,她从未想过要将他牵扯进来,更不想他为自己破例做这种作奸犯科的事。 “不……我不能收……若有朝一日东窗事发,一旦查到你头上……”她比任何人都知道,自沈家败落后,他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到今日的,这样恩情,她拿什么还他。 沈知章看着她脸上细碎的泪光,像是有什么长久压抑着的忽然破土而出,他伸臂一把将人搂进怀里,抱得很紧,甚至能感受到她的慌乱和挣扎。 “别动,只抱这一次。最后一次。” “其实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你待我早已没了那份情意,又或许你真的从未喜欢过我,只是当初深陷泥潭时本能地慰藉和依靠。” “可是没关系,除去那些混沌的情爱,我们曾在最狼狈的时候,不曾抛弃过彼此,也曾在最寒冷孤寂的夜里,仰望天上的寒星,期待着着最遥不可及的日后。” “如果,如果你还愿意把我当一个肝胆相照的故人,如果你想让我放下过往,如果你想让我不要再回头,只心无旁骛地往前走,那就收下,便当是我报答你对清月的救命之恩,走到今日,我沈家欠你的早已还不清了。” “这些东西你收好,找个机会离开这里,过你想过的生活,而我也会留在这繁华的京城,像你当年在祈愿灯上写的那样,金堂玉马,光耀门楣,从此桥路各归,遥祝安好。” 她投他以真挚,他愿报之以自由。 “好。” 南枝不由哽咽,终是在这月下,在这林木中,想起那些埋在尘灰里彼此依靠的日子,她颤着声音,终究应下了他。 “你……你们!你们在干什么!”一声惊厉的质问划破了这林中的静谧。 南枝和沈知章闻声皆惊愕转头,本能地拉开一些距离,却恰见满面泪痕的齐若茗一步步走来,往日里那双灵动的眸子,此刻却盛满了愤怒、悲伤和哀恸。 沈知章反应过来,挡在南枝面前:“三姑娘,事情不像你想的那样。” 齐若茗看向沈知章,又看向南枝,眼泪流得更凶:“你……你们……对得起我大哥吗?” 她忽地想到什么,止住步子:“我要去告诉我大哥!”说着,含泪便要冲出林子。 沈知章知道若此事被齐敬堂知晓,只怕要遭,忙将人拦住道: “三姑娘可否容我说句话,姑娘若将此事告与侯爷,可想过会有什么后果?我与南枝的确有些故交,但并非像姑娘想的那样,姑娘信我……” “谁要信你!”齐若茗仰头看着他,泪水自脸颊滑落,她也不想这般没出息地哭,可眼泪就是怎么忍都忍不住。 她看着眼前这个她偷偷喜欢了数年的人,觉得那些怦然心动的情谊都变得可笑起来,抹了把泪只问他:“你一直不肯娶我,是因为喜欢她是吗?” 她看得出来,他看南枝的目光,就如同自己看着他的时候的模样,眼里仿佛都盛着光,好像怎么看都看不够似的。 她虽喜欢他,却从未生出勉强的心思,原本听了哥哥的话,下定了决心,日后只将这些情意深埋于心底,只是这次秋猎,她觉得终于离他那么近,她终究有些意动。 本想再见他最后一面,好好告个别,日后各自嫁娶,再不相干,可哪知道到营帐前,瞧见他匆匆出门,便远远地一路跟着。 原本还犹豫着要不要进这林子,哪知一进来,便瞧见他抱着另一个女子,竟是她大哥的通房南枝。 她想起那个香囊,想起他说有了喜欢的人,原来那个人就是南枝,一直就在她身边,她像个小丑一样在他面前献着殷勤,他们是不是都在笑话她。 看着沉默下来的沈知章,她自嘲地笑了下,抹了把泪,像个不服输的小女孩似的,倔犟地抿了抿唇:“你喜欢谁与我有什么干系,谁稀罕!” 她说着,一把挥开他的手,往回跑。 南枝见沈知章还要再追,只得将人拦下来,匆匆同他道:“阿章,不要再追了,若出了林子,叫人看见反倒不好,三小姐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只是眼下在气头上,我去同她说说。” 她说完便快步追了上去,齐若茗在气头上,跑得很快,南枝一直追出了林子,等将人赶上,哪知话还没有出口,便被她一下子甩到了地上:“你是个什么东西!不要同我拉扯!” 说着便气势凶凶地继续往前走。 “这是怎的了?”声音微沉,带着些薄怒。 南枝闻声抬头,竟是齐敬堂,齐若茗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大哥,也愣了下。 她虽然嘴上说着将此事告诉大哥,可终究怕大哥生怒,彻底毁了沈知章的前程,只抹了把泪,小声地道:“没什么。” 齐敬堂蹙着眉将南枝从地上扶起来,瞪了妹妹一眼,又往南枝身上瞧:“可摔疼了?” 齐若茗见自己大哥对南枝这般维护,不禁心里泛酸,又将人恼了几分,只是待看到南枝手上被沙粒划出的血痕,又有些不自然地瞥过眼去。 她其实也知道,表哥喜不喜欢她和其他的人都没有关系,只是却总觉得有一股郁气堵在心里,怎么抚都抚不平。 “到底怎么了?说话。” 齐敬堂看向自己的妹妹,语气重了几分,他看了眼满脸泪痕的妹妹,又瞧了一眼脸色有些发白的南枝。 很明显发生了什么事,可两人都是缄默不言,一时更起了疑心。 齐若茗咬了咬牙,就怕哥哥真查起来再查出什么,只道:“无事,是我方才又想去找沈表哥,南枝姐姐拦我罢了!大哥你改日再骂我吧,我今日很难受,想先回去了。” 说完便叫上守在林子外面的丫鬟,也不去看齐敬堂的脸色,匆匆往营帐回了。 “是这样吗?”齐敬堂看向南枝,见她仍垂着头,沉声问道。 他总隐隐觉得没这么简单,只是却一时想不到,有什么事能让妹妹和南枝闹成这样。 他见她不答,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却瞧见她眼圈发红,似是刚哭过,神情一顿,南枝抬眼看他,见他漆黑的瞳仁深浓如墨,在这样的深沉的夜下,格外的深不见底,让人窥不见他心里半分。 夜风将湿潮的脊背吹透,万籁俱寂,有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那一瞬间,南枝生出了些蛮勇,想着不若将她和沈知章的过往,据实以告,得个心安,那些毕竟亦是往事了。 可是在这样寒凉的夜里,她终究生了怯意,没敢赌这一遭。 “是,是这样。” 第二日一早,众官员及家眷等,随着皇驾,一同自西山返回皇城,此次秋猎也正式结束。 南枝窝在马车里,一路上昏昏欲睡,只因昨夜齐敬堂将她折腾到半夜,她现在还觉得整个人似飘在云里,软绵绵的,提不起力气。 齐敬堂见她困钝如此,也知是将人欺负狠了,一路上倒也安安分分,只在吃饭的时候将人叫起来,顺道说几句闲话,一路便就这样过去。 车队行了两日,便入了皇城,一众官员有序地离了车队回府,待回了定远侯府,管家早已在门前候着。 大夫人见女儿齐若茗一路上神思倦怠,郁郁寡欢,只将人带去房里叙话,南枝则服侍着齐敬堂沐浴更衣,收拾一番,待将人送出门,南枝才算闲下来。 因着齐敬堂的吩咐,将几个管事妈妈叫到了木樨阁,让她们将此次秋猎带回的野味皮毛等物,往安顺堂和二房三房等送去。 待管事妈妈们退下后,她才算彻底闲下来,百无聊赖地逗弄了下那只圈养的灰兔儿,又喂了些青草叶子,便用了几口饭午睡去了。 待过了晌午,紫苏便过来了,南枝自是高兴,她知道紫苏亲事已经定下来了,待过了年,便回乡嫁人去了,只怕往后再难相见。 南枝忙将人请进来,又让小蝶端了些果脯点心来招待,紫苏瞧见她坐在大炕上,半臂还歪在小几上的惫懒模样,便作势要去挠她:“我瞧你如今除了睡便是吃,还真有半个奶奶模样了,你这次跟着去秋猎,却反添了几两肉来。” 南枝被她挠得发痒,连连告饶,还顺势捏了颗干桂圆,剥了壳往她嘴里送,去堵她的嘴。 紫苏停了嬉闹,嚼着嘴里的桂圆,只觉那肉厚核小,甘美得很,知道侯爷待她上心,她这里尽是好东西,吐了核,拿帕子擦了擦嘴道:“见你如今想得开,我也就放心了。” 南枝听得这句,心里一酸,忙往她怀里凑,轻轻一靠:“你说我想开了,我自己也不晓得,只是觉得镇日里没意思,像是一直撑着的那口气儿垮下来,没了什么盼头……” 紫苏忙去捂他的嘴:“便是在自己屋里,也不可乱说,我从前都怎么教你的,你如今一懈怠下来,怎么连这些警醒都忘了!无论看不看得开的,如今已走到了这儿,你便听我一句劝,安安心心地侍奉侯爷,侯爷不会亏待了你,这样的话再别说了,更不要让侯爷瞧出这些心思来。” “说句僭越的话,我自小伺候侯爷,对他的性子再清楚不过,瞧着温和冷淡,其实骨子里是很傲气的,只不过今年累月的打磨下来,外人瞧不出罢了,你日后顺着他些,万不可拧着来,这是最要紧的,可记住了?” 南枝知道她这是待自己好,忙应下,又靠在她肩头上,鼻子有些发酸:“紫苏姐,我是真舍不得你,可也是真羡慕你,你以后记得给我写信。” 紫苏抚着她的肩头叹了口气,其实说到嫁人,她也有几分忐忑,虽然人是她相看好的,又是自小相熟,只是嫁过去便是别人家的媳妇了,不比在侯府的时候,她总有几份体面。却也知南枝心思,只是她们这种做奴婢的,能走到今日已是天大的福分了,安慰了她几句,便又提起正事来:“我今日来,是想瞧瞧你的针线,也好有个数,往常侯爷贴身的一些衣物都是我缝的。只是我想着,待我走了,这些活便交到你手上,你亲自缝的,侯爷穿着也贴心,只是平日里倒不曾见你拿针线,便想着来问问。” 南枝一听是要做针线活,头便有些疼:“紫苏姐你可饶了我吧,你也说了,我平日里不怎么碰针线,那自是针线和我有些仇怨,我可不行,这针线我自小便不行,你另找个人吧,柏叶,或是小蝶,或是其他的谁,你挑一个,我可不成。” 紫苏其实也能猜到几分,见她这模样有些哭笑不得,只道:“行了,我来之前心里也有几分数,那些大件儿的便交给别的丫鬟做,外头的衣服还有针线房。只是一些零碎的小物件,你多少也得沾手,让侯爷瞧见你的心意,便是日后新妇进了门,你也可以以此笼络住侯爷的心。” 贴身宠婢 第21节 “还有你既提起柏叶,我总瞧着她不是很安分,只是我要走了,也不好动她,你日后多防着些。” 南枝知道她的意思,其实柏叶对齐敬堂的心思,她也多少察觉些,只道:“我知道姐姐你这是替我打算,只是我懒怠笼络什么,也不想防着谁,侯爷的心就在那里,我只是个奴婢,管不了那么多,日后只想清清静静地过日子,也就是了。” 紫苏气地瞪了她一眼:“深宅大院里的,哪是你想清静就清静的,你怎么就不懂……” “紫苏姐我懂,只是我从前至少有个奔头,如今却有些心灰意懒,你放心,我好歹也在这宅院里活了这么多年,自保的手段还是有的。” 紫苏见她还是没有想开,只叹了口气,让小蝶取了笸箩来,想着趁临走时,将她针线教出来些,日后总能用上。 “主子,您交代的事,底下已经查好了,奴才回来后,也亲自过问了几个要紧的人,的确不曾听闻南枝姑娘与沈家表少爷有什么过深的交情,只是南枝姑娘与沈家姑娘倒是要好,有时倒会碰上几面,不过也都守着礼节,不曾听闻有什么过密的牵扯。” 齐敬堂的眉峰渐渐舒展开,一连缠拢了数日的阴云也渐渐散开,他捏了捏眉心,只觉是自己想多了,恰好手上的账册已审完,便随手合上,只吩咐圆石早些备马,他今日要赶早回府。 齐敬堂踏入庭院的时候,正是落日熔金的好时候,细碎的金色光芒映在草叶上,连染了丝淡黄的兰草都比平日里要鲜妍些。 他沿着小径一路去往木樨阁,并不让丫鬟通报,想看看她在屋里窝着做什么,结果一走近,便听里头有说话声,似乎是紫苏。 “这可不行,你瞧瞧这线松的,稍微一磨便会断,你绣的时候一定要把这线绷紧了,一层层压着……” “不成不成,姐姐我这绣艺真的不成,你别白白在我身上费这个光景了,且不说我自小到大学不好这个,以后也懒怠费什么心思笼络他的心……嘶……” 齐敬堂正听着,忽闻里头一声抽气,抬手推门进去,见两人坐在炕上,南枝将一根细白的手指吮在嘴中,瞧见他进来,惊讶地愣了下,随即几分心虚,忙站起身来。 紫苏原本正背对着门这边,瞧见南枝神色,一转头来看,也忙下炕行礼。 齐敬堂大步走过去,将南枝的手指捧在掌心里细瞧,果然见几个红红的针眼儿,不禁有些心疼:“怎么这么不小心?” 南枝不知他是何时来的,生怕他听到刚才那话,而观察神色又瞧不出怒气,这才放下心来,只是忽然想到紫苏还在一旁,忙红着脸抽出手,声音小的像蚊子:“没事。” 紫苏在一旁见了,只有替南枝高兴的份儿,想着若能让侯爷更怜惜她些,这一趟也算没白来,又想着下趟过来便要嘱咐南枝,便是绣不成,什么时候也要在侯爷面前拿几回针线,让男人心疼也是另一种笼络。 她也有眼色,忙找了由头退下,只留两人在屋里。 齐敬堂拉她到炕上坐下,摩挲着她细腻的掌心:“以后别做了,府上也不缺这些针线。” “嗯。” 齐敬堂又将她的绣棚拿到眼前瞧,只见绣的是个兰花样子,针脚有些稀松,且那兰花颇有几分呆板。 他刚觉得有几分熟悉,仿佛在哪见过,一时脑中蓦地浮现那个陈旧的兰花香囊,配色、样式、针脚,竟几乎是一模一样,只是如今丝线的颜色还未被岁月侵染,显得鲜亮一些。 他心口忽地一紧,问她:“哪里学的花样?” 南枝见他盯着那绣棚,把眉头深深蹙紧,只以为他是嫌弃她绣得不好,忙劈手夺过来:“小时候学的,也就只会这么一个花样子,当时只学了这一个,教我的妈妈便知我吃不得这口饭。紫苏姐姐想教我绣个小件,便让我先绣个花样瞧瞧针脚,绣得不好,我一会儿便剪了。” 她越说声音越小,想起儿时那些无忧无虑的岁月。 那个时候,其实是母亲专门请了上好的针线嬷嬷来教她,偏生她琴棋书画样样精挑,可待拿起针线来,这纤纤的十指便蠢笨起来。 她便举着被扎得满是针眼的手,举到母亲跟前看看,又举到父亲跟前撒个娇,最后又憋着泡泪,举到祖母跟前儿。惹得大家一阵心疼又好笑,只说:“我们姐儿样样都好,日后哪个小子求了也都是他的福气,不差这一样针线女工,瞧把我们姐儿手扎的,不学了不学了,咱以后不学了。” 像是一场旖旎而柔软的旧梦,惹得人想起来便是一阵憔悴,齐敬堂到后来却已听不清她的话,耳畔嗡嗡作响。 ——“他跟我说,他已有心仪之人了,可我从未见他对哪个女子上心过。” ——“这个香囊是我捡来的,分明陈旧,却藏在另个香囊里头,只怕是珍爱之人送的……” 他眼前似乎又浮现出那个陈旧的香囊,被小心翼翼地,珍而重之地藏在另一个香囊里,这样珍重而隐秘的心意,想日日戴在身边,却又生怕被人瞧见。 齐敬堂抬眼看向南枝,她正轻拢着一双细眉,目含疑惑地看向自己。 他知道自己现如今的脸色肯定不好看,他抚上她的脸庞,在她滑.腻的肌.肤上摩挲,忽然抬手擒紧她的下颔,望进她那双秋水眸中,想透过那层薄薄的水光,看进她深深的心底,看看她心里装的是谁,对自己又是怎样的心意。 南枝被他捏得有些发痛,又觉得他脸色似乎一瞬间有些阴沉,不知他这是怎么了,仿佛那捏着她下颔的手指都比平日里要凉一些。 齐敬堂松了手,拍了拍她的脸:“我忽地想起书房还有事,明日再来看你。” 南枝原本便觉得他今日有些阴晴不定,听他要回去,自是乐见其成,便应下来将人送出了屋。 书房里天光有些暗下来,澄净的日光自小窗透进来,沉静的书房光影斑驳,齐敬堂沉冷的眉眼恰就隐在那暗色里,尤添了几分晦暗。 “重新去查,查沈知章这个人,自他来府到如今,一切都细细地查。” 他忽的又想到秋猎那晚,妹妹将南枝推倒在地的情状,以及二人的缄口不言,一时仿佛有一根细细的线,将前前后后串联起来。 “还有他近日都在做什么,尤其秋猎的最后一晚,他人在哪儿,做了什么,都要细细地查,你亲自去办。” 作者有话说: 明天大还有一更,应该是早上6点,大家睡够了起来看就可以啦,但由于上夹子的缘故,后天不更,其实就相当于把后天的提早到明天更啦,大后天上夹子,所以会更的很晚,接近晚上12点,大家可以第二天来看。 第25章沉沦 时值正午,正是秋阳正烈的时候,日光透过窗牖,被轻轻摇动的竹帘筛进来,铺陈在临窗的长案上,想成明暗交错的光影,一条一条的。 明亮的光,昏暗的影,像是被人拿着竹尺比着一道一道画出来的线,分明得紧,尘埃细细地浮动着,在静得发沉的屋里。 “说吧。” 齐敬堂垂着眼,指尖抚过茶案的一道细长亮纹,声音沉而静,像静水流深的湖底。 圆石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查到的事一一禀来:“那日表公子因臂上有伤并未赴宴,听守卫说进了西边的林子里,直到亥时才回到营帐中。” “……还有属下查到,表公子走了关系,往京兆尹府办了一份户籍和路引。” 他将怀中的册子取出来,递到案前:“这是京兆尹府登记在册的文书具体细节。” 齐敬堂翻开被竹签隔开的那一页,垂眼淡淡扫着,不过几息,他“啪”的一声将那册子合上,再抬首时,眸中像结了层寒霜,让人瞧一眼便脊背生寒。 圆石咽了咽喉咙,心里有些发怵,却仍不敢隐瞒,一一照实说来:“此前查他时,属下的人曾查到一细节,说南枝姑娘当时被送到老夫人身边时,三夫人曾暗中打发走了一个婆子。” “奴才当时觉得此事并未涉及到表公子,便未曾在意,不曾上报,哪知再细细一查,才发觉当年,正是三夫人授意给那婆子,让她在南枝姑娘的茶水中下了些药,又将四公子引过去,差点便成事,而多亏沈家表公子赶来,及时将人救下……” “砰!”的一声,瓷盏砚台具被挥落到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圆石屏着气,不敢再抬头来。 午后韶光正盛,南枝立在案后,提笔往朱砂上沾了沾,在纸上绘着几张精巧的花样子,她闲来无事,便拿此打发时间。 儿时她便最喜作画,只是如今,她已是这府里的奴婢,怕别人看出端倪,从不将画技显露于人前,因此只想了些简单的花样子绘着。 齐敬堂走进木樨阁时,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她立在窗下,脸被日光映得雪白皎洁,还透着淡淡的粉意,她提笔落在纸上,神情慵懒安适,唇角微微牵起,像是在回忆一场绮丽的梦,整个人娴静而温柔。 他缓步悄声走过去,垂眸一看,恰见她纸上所绘,正是一株红豆花样,叶子翠绿,红豆鲜艳,瞧着便倒有几分灵巧。 南枝被他的悄无声息吓了一跳,笔尖一滑,一道朱砂痕便在纸上斜飞过来:“您怎么来了?” 他看着她神情还有些怔愣,仿佛他是闯入她绮梦的不速之客,齐敬堂却不答她,只是笑着夺了她的笔,拿朱砂在她耳垂处轻轻地研磨着。 她小巧的耳垂处耳洞空空,她似乎平日里还是不习惯戴着那耳坠子,每每总是这般,耳上光秃秃的,仿佛是在提醒他,她当初打下这对耳洞,并不是为了戴上什么明月铛来取悦笼络他,而只是一场委婉而无声的拒绝与反抗。 女为悦己者容,她却连脂粉都懒得上,整日素净着这一张脸,齐敬堂忽地丢开笔,他看着她耳垂处艳红的一点,想起她挺着脊背跪在他面前,对他说她不愿意。 他想起她为了救他的妹妹,青涩又柔顺地揽着他的颈说她愿意,又想起了纵马于林中救她,却见她被旁人护在怀里摔下马,然而在看到他的一瞬间,两人不动声色地拉开距离…… 齐敬堂笑了,只是那笑意不达眼底,他抬手拿微微发凉的指尖抚着她的脸,语气温柔得像个情深的郎君:“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我们阿枝可是在思念我?” 南枝看着那抹浮在他脸上的笑,却不知为何只觉得有些发冷,然而她还来不及细想,便被他按着后颈,俯倒在长案上。 案面儿已被日光烘得发暖,然而她却无端起了寒意,此刻日光隆盛,像是能照透所有的尘埃晦暗,外头还有小丫鬟交谈走动的声响,近得像就在耳畔。 在这样的光天化日之下,她本能地脸上发烫,抗拒着他:“不要……不要这样,不要在这里,这个时候。” 她声音里带着轻颤般的哀求。 他屈指碰了碰她那染着红.晕的脸颊,声音仍旧温柔,像带着蛊惑:“我是谁?” “您是公子。”她轻轻地匀着气儿,像被他蛊惑了一般。 “那你呢,你是谁?”他的手指移到她的发丝上,轻轻地拢着。 暖和的日光照得她有些昏沉:“嗯……我是南枝,” 他的大掌却忽地用了几分力道,疼痛让南枝清醒了几分。 “南枝是谁?答我。” 她吃痛轻呼了一声,察觉出危险来,不敢惹怒他,只好道:“是您的奴婢,通房。” 说完,却也觉得难堪。 “很好。” 他拍了拍她的脸颊,在空寂的室内显得尤为响亮,“记住你的身份,一个奴婢,没资格说不要。” 南枝忽然有种被羞辱的感觉,柔软的料子滑落,他的声音也陡然冷下来:“叫出声儿来,让外头的人也听一听。” 南枝的脸一瞬间白下来,仰起脸时,半边沾了朱砂,在日头下一映,有种瑰丽的破碎感。 柏叶带着几个新教导好的婢女进入院子时,正瞧见几个院子里粗使的丫头躲得远远的,红着脸窃窃私语着什么。 她扬着下巴白了她们一眼,只觉得南枝这也太没规矩了,小蝶见她要进来,忙来拦:“公子在里面,你改日再来吧。” 柏叶却听得心里一阵泛酸,横了一眼小蝶,并不拿正眼瞧她:“那正好,正好让公子也见一见这些小丫鬟,这青天白日的,我有什么进不得的。” 小蝶要拦,却被她一把搡开,她快步走到门前,敲响了几声扬声道:“南枝,我将教导好的丫鬟们带过来了,紫苏姐的意思是让你再瞧瞧,训导几句。” 房间里沉默一阵,然后是低沉的一声:“进来。”是齐敬堂的声音。 侯爷果然在这儿,柏叶乐的坏她好事,便推了门,带着几个丫鬟进来,只是也没得吩咐,到底不敢造次,停在彩绣大屏后,等着里头的吩咐。 齐敬堂垂下晦暗的眸子,擦掉她腮边的细汗,声音平静地让人听不出一丝波澜:“让你训话呢。” 南枝只觉得像被人甩了耳光一般屈辱,她紧着牙关,撑着一口气,只尽力缓着声调:“你们既到了侯爷这里伺候……想必都是出挑的,我、我没什么要嘱咐你们的,只是有一点,侯爷不喜外人窥探,更不喜喧闹,你们日后务必谨言慎行……,切勿、切勿勾引主子……” 她恍惚一瞬,额角又沁出汗来:“……要一心只做好自己的事,不可因私心将这里的事传到外头,你们可都……谨记了?” 几个丫头在屏风后顿声应是,柏叶只在心中暗骂她摆架子,连个面都不肯露,却也无可奈何,悻悻地带着丫鬟们又出了门。 门关上的那一刹那,南枝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愤怒与屈辱,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人推开,她也一下子跌坐到了地上。 南枝掩着衣襟,眼泪一颗颗落下,破碎在柳绿色的地毯上,她看着他,嘴角噙着抹讽笑:“你满意了吗?” 南枝不知道她自己又哪里惹怒了他,只是因为“不要”那两个字吗?她不明白,但是没有哪一刻让她比现在更厌恶这样仰人鼻息的日子,更厌恶这座深不见你的府宅。 那是齐敬堂第一次在南枝眼中看到那般浓烈的情绪,泪水自她红彤彤的眼中蜿蜒而下,像是永不断绝的一条河,自此将两人划到遥远的彼岸。 乱堆堆的乌发,狼狈又决绝的神情,发着颤的肩膀,她像被碾.碎的凄零落花,令他本能地想走过去,将人拥进怀里,抚顺她的发,擦干她的泪,软声说几句是他不好,不该如此。 贴身宠婢 第22节 心口像被人划拉出一道大口子,血汩汩而出,他却终就没迈出那步子,转了身,一步步走出了门。 一室的空寂,南枝伏靠在案脚,看着炽盛的日光一点点变得稀薄,心底有什么破土而出的东西又迅速干瘪委顿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作者:那天骑马吊桥效应,本来我们阿枝对你已经有那么点点的悸动了哦,你自己作没啦! 齐敬堂:我现在就是后悔,后悔。(抱头) 狗子也就得瑟这两天啦,很快他的报应就回来啦! 大哭,本来这章准备明天早上6点更的,结果设存稿时间设成了18:00顺手了呜呜呜明天早上6点会再更一章,哭着数还剩的存稿……(抱头 第26章撞破 自那日之后,齐敬堂再未入过木樨阁。 只是他只要回到府里,都会将南枝叫到积雪堂里伺候。两人大多无话,一直僵冷着,一连几日齐敬堂也再未碰过她。 那日的事,终究如一段不散的浓雾一般,始终笼罩在两人心头。 就在南枝以为日子就要如一滩死水一般的过下去了,却被一个消息打得措手不及。 这日傍晚,天幕暗沉,南枝刚煮了茶,预备端进屋里,便瞧见齐若茗神色焦急的赶了来。齐若茗也瞧见了正要进门的南枝,只是却顾不上什么,只匆匆推门闯进去。 南枝见她急成这样,不禁心里有些发沉,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只端着茶盘跟着走了进去。 齐敬堂似乎料到了妹妹会过来,他拧着眉头将手中的棋子忽悠扔回棋盘里,抬首训道: “回去!此事你不要管!” 齐若茗语气强硬得几乎是质问: “哥哥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沈家表哥下了狱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砰”的一声清醒,南枝手上不稳,手中茶盏跌到地上,茶水在地毯上蕴湿了一片。 “怎么了?”齐敬堂并不理会妹妹的质问,反倒向南枝看来,语气很淡。 南枝垂下眼睫,遮住眼中的慌乱:“无事,只是烫着了。” 她不敢去看他,只是低着头将跌到地上的茶盏收拾起来。 “哥哥,沈家表哥一直替你做事,你该最清楚他的性子,清风朗月一般,怎么会收受贿赂,私放逃犯?定是政敌栽赃陷害。往日里沈家表哥替你做事,这样的关头你怎能不管他?” 齐若茗扯着他的袖子急道。齐敬堂见她一副要急哭的模样,抬手替她抹去额上一路跑来的细汗,便知道她还未放下沈知章,一时眸色更冷: “朝堂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其中厉害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况且此事他自己认了罪,我要如何去帮?” 齐若茗愣住,有些不敢置信:“为什么,为什么他会认罪?是不是屈打成招,是不是牢里那些人欺负他?是不是受了要挟?哥哥你要帮他,你要帮他啊,除了你谁还能救他呢?” “回去!你曾答应过哥哥什么,忘了吗?” 屋里的声音越来越远,南枝捧着茶盏出门,已听不清里头在说着什么,只觉脚步发沉,不知沈知章那里是个什么状况。既忧心着沈知章那边,又不明白齐敬堂为何不肯伸手救他。 齐若茗从屋里出来的时候,眼已哭的发红。她刚拐到月洞门处,便瞧见等在那里的南枝。 她有些不自然的偏了偏头,停下了步子,却并不说话。 “多谢您,肯替奴婢瞒下来。”南枝屈膝行礼。 齐若茗抹了抹脸颊上的残泪,撇过脸去: “我不是为你,你也不必谢我。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只是我自己会想办法,你不要掺和进来。倘若让我哥哥知道你们之间的事,只怕更不会救他。此事日后我会烂在肚子里,只是你不要再去找他,你们这般只会害了彼此!” “奴婢一直都知道您不会说。奴婢长久在大房伺候,知道小姐是怎样的人。”南枝看向她,目光坚定,缓缓的说出心底话来。 齐若茗终于肯回过头来看她,那目光里有打量,有羡慕,有嫉妒,更多的是复杂。 “奴婢还是那句话,奴婢与表公子之间并不像小姐想的那样,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如今对奴婢而言更像是哥哥、挚友。所以奴婢等在这儿除了同小姐道歉,便是想问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奴婢明白其中的厉害,不会贸然去劝公子,只是想知道事情的原委,多一个人想想办法,总是没错的。” 齐若茗看向她那双同自己一般浸着焦急的杏眼,沉默了一会儿,终究同她说起来: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只知道他如今被下了京兆尹府的大狱,好像是因为最近他所经手的一桩案子,原本是犯人已落网下狱,只是却逃出了城。后来查到他身上,便被指是他收了那犯人的贿赂,替他们提供文书,助他们逃出城的。他定然是遭人陷害,或许官场上的人抓了他的把柄,否则他为什么要认罪呢……” 南枝越听,眉头越蹙的紧:“可知道那是什么样的逃犯?” 齐若茗摇头:“我会想办法找人去打探打探。” 南枝却觉得疑惑,如果真是政敌陷害,齐敬堂为何坐视不理?毕竟沈知章官位并不算高,且还依附着齐家,别人即便针对他陷害他,目标也该是候府,是瑞王才对,齐敬堂怎么会放任不理,沈知章又为何要认罪? 她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被自己忽略了,却一时想不起来。 “多谢小姐告知奴婢。” “不必,我只是为了帮他。” 齐若茗挺了挺脊背,抬步便往回走,她的尊严也不允许她再多说些什么。只是走了几步步子,忽然顿住,却不曾回头,声音也低了下来: “其实我知道,我不该怪你。有没有你,他都不会喜欢我。我只是,只是嫉妒你。” 她说完便带着丫鬟匆匆走了,背影在那勾淡月下显得越决绝。 夜里,南枝躺在外间的榻上替齐敬堂守夜,只是却翻来覆去,仍想不通其中的关窍。她总觉得此事透着蹊跷,无论是齐敬堂的冷漠还是沈知章的认罪,明明都不合常理。 自是一夜无眠。 第二日,待齐敬堂上了朝,一路混混沌沌的往木樨阁走,脚下一绊,若不是小蝶扶住,便要栽倒下去了。只是脑中却忽的一闪,耳畔回想起那些话来。 “是他自己要认罪,我要如何救?” “后来查到他身上,指控是他收受的贿赂,替他们提供文书……” 一个犯人若要逃出城,所需要的文书左不过是户籍和路引罢了! 南枝想起秋猎那日,他塞到自己手上的正是替她办下的户籍和路引。 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而他又偏偏认了罪。南枝很快便想到,莫不是他替她偷办户籍的事被旁人知晓,这才钻了空子陷害于他。 而他为什么要认罪……南枝几乎是立刻便想明白了,眼前忽地模糊起来,拿手一抹,竟是满脸的泪。 “南枝姐你怎么了?” 小蝶见她这样,吓了一跳,本就觉得这些日子南枝姐和侯爷之间有些不对劲,莫不是在侯爷处受了委屈? “没事。” 南枝借着她的力道撑起身子,压制住心底翻涌的情绪,一步一步走回了木樨阁。 待到黄昏时分,南枝以去衙门给齐敬堂送羹汤的名义套了车出府。如今她正得宠,府里并没有敢为难她的。 事情早晚要败露。她并未费尽心思去掩人耳目,而是让马车一路驶到京兆尹发。她几乎没有什么犹豫,带着种心灰意冷的决绝。待到了京兆尹府门口,她拿起鼓锤,仰着手臂,狠狠的将鸣冤的鼓击响。 一声,两声,三声……她像是扑火的蛾,终究厌倦了这场无眠的寒夜,宁愿被火焰烧成齑粉,只求结束这一场荒诞的戏幕。 很快便有差役引她进了公堂,穿着绯色官服的京兆尹将惊堂木一拍: “堂下所跪何人?有何冤屈?” 南枝深深的俯拜下来,以额贴地,声音却坚定平静: “罪奴是定远侯府的奴婢。今日来此,是为认罪,意为刑部给事中沈大人,鸣冤。” “……小姐。” 丫鬟看了眼那幽而深的夹道,不禁心生畏惧担忧,她扯着齐若茗的袖子暗暗劝道: “小姐别去了吧,您怎么能来这样的地方……您、您还没有嫁人。若让侯爷知道,他一定会打死奴婢的!” 齐若茗却拂开她的手,拢了拢遮面的兜帽,随着狱卒的指引往牢狱深处走去。里头越发的昏黑潮湿,有一种不见天日的腐败感。 走的近了,两盘的栅栏里扑来无数衣衫褴褛的囚犯,哭着喊着“冤枉”二字,此起彼伏的。 一只脏兮兮的手穿过木栏,忽然探到她身旁抓握着。齐若茗吓的惊呼了声,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乱颤。很快那只手被狱卒甩着鞭子喝退了回去。 一路走到深处,齐若茗自昏暗的光线中,看到了坐在草席上的沈知章。他闭目盘膝坐在那儿,面色发白,身上还有深深的血痕。齐若茗顿时酸了鼻子,她握着栅栏往里喊着: “表哥,表哥你怎么样了?他们是不是为难你了?” 差役将牢门打开,嘱咐道:“姑娘且快些,只一炷香的时间。” 齐若茗连忙点头,将银子塞到他手中,进了牢房里。齐若茗却什么都顾不得了,顾不得礼节尊严,忙扑过去细看他的伤: “是不是他们为难你了?是不是对你动了私刑所以你才认罪?” “三姑娘你怎么来了?这不是你该待的地方,快回去,我没事。”他扶着墙壁撑起身,往后稍退了退。他明白她的心意,可是这份炽热他永远也回报不了。他转过身,声音又有冷了几分,只盼着她早日回头: “姑娘请回吧。我还是那句话,姑娘的情谊我不能受,不要再执着了。” 身后突然沉默下来,脚步也远了些,沈知章松了口气。 然而身后一阵响动,沈知章回头,却见她上身已脱得只剩一件小衣,白皙的手臂和肩头都在微微的打着颤。 齐若茗轻轻扼住自己颤抖的手腕,抬起通红的眼看他: “我是来救你的,不是来爱你的。所以不要拒绝我。” “你今日要了我,我哥哥一定会救你。往后我也不会痴缠你,只求你陪我几年,圆我一个绮梦。之后,我们和离,一别两宽……再不复见 沈知章别过眼去。 她捧给他的一颗心,原是这样义无反顾的。他的心似乎也随着她发颤的手指,颤动了那么一下。他蹲下身,将衣物捡起来,偏过头轻轻的罩在她身上。 齐若茗在那一瞬间溃不成军,她捂着脸颊,泪水自指间漫出来: “我拿什么救你啊……你这样,我拿什么救你啊……你是不是也和他们一样,觉得我只是在耍小孩子脾气?可是我不是,我真的不是……” “我既看了小姐的身子,定会负责,但不是现在。” 齐若茗恍惚之间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抬起了眼看他,小心翼翼的问出口: “你……你说真的吗?” 沈知章点了头,那一刻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答应下来,或许是他知道再也劝不了这个女孩,或许是他明白往事已然成灰,不可追忆,不可回头。又或许,是这个女孩滚烫的泪,有那么一刻真正的烫在了他心口上。又或许,他太了解齐敬堂了,想必齐若茗来这里的消息很快就会被他知晓,从她为自己来到牢狱的那一刻,他就必然要娶她了。 齐若茗又忧又喜,她抹了把泪: “那你怎么办啊?若我哥哥不救你,你怎么办?收受贿赂,私放逃犯是死罪……我要怎样才可以救你呢?” 沈知章却听着将眉头蹙紧:“什么释放逃犯?我入狱是因为私盐的案子,你是打哪听来的消息?” 贴身宠婢 第23节 京兆尹将南枝递上的文书看完,拿惊堂木一拍:“大胆刁奴!你可知身为奴仆与外人勾连,预谋私逃乃是何罪?” “奴婢知道,可我一婢子死不足惜,不敢因贪一己之生死而置朝官清名于不顾,望大人秉公执法,重审沈大人此案,奴愿当庭出证,辩其清白。” 堂上一时沉默,京兆尹往一旁过道处望了望,得了齐敬堂的授意,这才暗松了一口气,给堂上差役使了个颜色,一时竟皆避去。 南枝正俯跪在地,鼻尖却拂来一股木质冷香,极熟悉的,幽而淡。南枝身子一僵,抬起身时,他已立在自己面前,她张了张唇,好像有那么些惊愕,又像是有种本该如此的落地感。 齐敬堂只拿沉冷的眸子望她,不扶她起来,亦不俯就她的高度,只是任她仰头望着自己,他回以更深更冷的睥睨,像天上的云与地下的尘尘一般,那么遥远。 “你说死不足惜……那日他在外头站着,你便在我跟前跪着,不惜以身相许,请我救他的妹妹,秋猎时候,他不顾生死地将你从疯马上救下来,而你如今,也只身来这公堂,不顾生死为他求清白。” 他轻轻地述着,明明只是那么轻的声响,却似手掌掴在人脸上一般。 “好一对苦命的鸳鸯,原是叫我给生生地拆散了。” 作者有话说: 作者:我就静静看着你作 齐敬堂:好气又舍不得怎么样 狗子很快便要追妻啦~ 第27章对峙 “好一对苦命的鸳鸯,原是叫我给生生地拆散了。” 在很久很久的以前,南枝便想到也许会有今日,也曾为此担忧,辗转犹疑,不知该不该将那一段早已掩埋的情谊说给他听,只是时至今日,说什么已然晚了。她反倒平静下来,只深深拜俯下去:“隐瞒在前,私逃在后,罪在奴婢一身,即便今日棍杖加身,亦不敢有怨怼。只是奴婢自侍奉公子以来,与沈家公子再无逾矩之行,只望公子明鉴,不要累及旁人。” 好个无逾矩之行,他自是信的。 两个人在他面前向来疏离客气,连多一个眼都不曾瞧过,就连派圆石去查两人的过往,也几乎是一无所获,若不是靠着那个兰花香囊,他只怕至今还被蒙在鼓里,又如何能不生怒火。 从无逾矩之行,那她这颗心呢,可有逾矩之情? 齐敬堂折下身来,轻擒她的下颔,拿波涛暗涌的眼瞧她:“你看着我,答我的话。” “罪在你一身,你拿什么担?” “这个早已给了我的身子吗?” 祠堂内灯烛点亮了几盏,将高高的排位映得昏黄,厚实的檀木戒尺扬起,打在细嫩的掌心上,一下又一下。 齐若茗却憋着泪,死死咬住唇,半点声都不曾发出来,十几下落下来,齐敬堂看到妹妹高高肿起的手心,终究扔了戒尺,负手背过身去:“对着列祖列宗,你告诉我,可还记得自己是谁?” 齐若茗揉着胀疼的掌心,眼睫一眨,泪水哗哗地流下:“我记得,齐氏若茗。” “那你告诉我,齐家的三姑娘齐若茗今晚上都做了什么?” 齐若茗颤着唇垂下头来,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齐敬堂却不容她避闪,一字一句地替她说了出来,铿锵有力,像刀子将她的衣服一片一片地划开,让她起了后知后觉的羞愧。 “不顾廉耻,自荐枕席!” “你还记得答应过哥哥什么吗?” “……我记得……我是真的想过要将他放下,我只是想救他……想救他而已……哥哥,你觉得我堕了齐家的颜面,可哥哥你为什么不救他,是因为南枝吗?你对南枝的心思,又敢在列祖列宗面前说几分?” 齐敬堂转过身看着她,隐隐的青筋在额头上跳动,可他面上瞧着还是那样的平静:“你再说一次?” 齐若茗迎着他威凌的目光,本能地发怵,却还是硬挺着脊背,不闪不避:“我再如何喜欢沈家表哥,从未生出强占的心思,可你对南枝呢?本就是你强占了她,你又凭什么设这一场局,质问我,处置她?” 却恰在此时,一直在门外守着的大夫人,生怕儿子发怒,伤了女儿,冲进来将女儿护在怀里,捧着女儿的手细细地瞧,一阵心疼,转过身来对着儿子,扑过去往他身前拍打哭诉:“你要打死你妹妹吗?她是你的亲妹妹!她喜欢谁便让她嫁谁,你这哥哥不帮着她,反到如今要来怪她,你怎么这么没良心,当年你和你爹在战场上音讯全无,我若不是还有这个女儿,那就随他去了……” 提起往事,齐敬堂的目光软和了些,他看向齐若茗:“既你放不下他,那哥哥替你来做这个选择。” 齐敬堂回到院子里的时候,圆石守在书房外,南枝正跪在里头。 他带着一身的寒气走进去。 如今已经入冬,草叶子上都渐上了层细霜,他在案后的玫瑰椅上坐下,怒火过后被冷风吹透的额角生起一种跳动的疼,他也难免心生了疲惫,只是在南枝面前,他不肯露出分毫。 妹妹的话又响在耳畔,他看着在灯罩上攀缘的小小飞虫,在澄明的烛光下飞啊晃啊的,将心绪渐渐压平:“我待你不好吗?” “好。” “但不是我想要的。” 她好像总能一句话重挑起他的怒火,偏生他这个人越怒越平静,他摆弄着案面上那两份文书,语气平缓:“那你想要什么,和他双宿双飞吗?” “没有,我从未这样想过。” 怒火被这话稍稍抚平了些,他拿起那两张纸扔到她面前,纸张轻飘飘地落下来,像殒命的白蝶。 “那好,你将这两页文书亲手烧了,将和他的事都忘了,永不再有出府的心思,我便信你一次,当今日的所有事从未发生过。” 南枝拿手指碰了碰那两张纸,却最终没有捡拾起来,她仰起头看他,脸庞被光烘得有些模糊,让人看不分明,她说:“我的屈服,会让您感到快乐是吗?” “什么?” “我的屈服会让您感到快乐是吗?就像训一匹马,熬一只鹰……”她的瞳仁被烛光映得璀亮,像是一团寒风吹不灭的焰火。 烛火哔剥,将跌足入内的飞虫燃烧殆尽,一阵风带过,惹得烛火微晃。 齐敬堂怒火激勇,擒起手边的书往便她怀里扔打去,带着十足的火气。 时间仿佛回到寿宴那一夜,她也是这样跪在这里,迎着融融的灯火,看向他,问他:“您也乐见其成,是吗?” “圆石!” “奴才在。” “去刑房,传板子过来。” 很快刑房的人便将春凳和板子抬了上来,那板子足有两尺厚,三尺长,半尺宽,杵在地上时的声响,光是听着看着便令人胆寒。 房门被敞开,外头的寒风一下子灌进来,齐敬堂立在门内,看着跪在阶外的南枝,问她:“你还有什么话说?” 那持着刑杖的一个婆子,一双眼早已被岁月淬得老辣,自知这南枝姑娘在侯爷心里的分量,忙低眼劝道: “哎呦,姑娘您听我一句劝,若真把那裤子一扒,白花花的肉往外一露,且不会说往后前程尽断了,羞也要羞死人了,您同侯爷服个软,这事儿囫囵过去,也就成了,可千万别认死理儿,犯了倔!” 南枝沉默半晌,抬眼看向齐敬堂。齐敬堂也垂眸看向她,只是月光太淡,他看不清她的脸庞。 南枝缓缓开口:“您曾说过,您不会是三老爷,奴婢也不会是第二个柳姨娘,奴婢无话可辨,只求您给奴婢留最后一丝体面。” 她说完这话,起了身,兀自趴到了春凳上,只等着齐敬堂的决断。 28. 天边泛出青白的时候,四处都起了薄雾,白蒙蒙的一片,沾在人衣角上,拂在人面上,湿冷湿冷的,寒浸浸的像是要钻入人骨头缝里。 天色虽还早,侯府西北角处的洗衣房却早已忙碌起来,棒槌打在浸湿的衣物上,砰砰啪啪的,溅起冰凉凉的水花。 又有井轮咕噜咕噜地转,一个干干瘦瘦的小丫头,膀子上的力气还不小,将刚紧上来的水桶提上,快步走几步,哗啦一声倒进木盆里。 恰巧几滴溅到一旁婆子颈上,那婆子冷得打了个哆嗦,怒瞪那小丫头:“往哪溅呢,也不看着点!” 小丫头遂而吐吐舌头,搁下木桶,也坐到小凳子上搓洗起来,那婆子气得将手下的衣物砸得啪啪作响。 蓦地瞧见东头那个埋头搓洗着的纤细身影,扯了扯另一旁那婆子的袖子,嘀咕道:“诶,那还真干上活了,这胡妈妈是怎么想的,真给她派活干,她从前那般得侯爷的宠,指不定哪日就给调回去了,那胡妈妈就不怕得罪了人?” 另一个婆子也往南枝那瞅了眼:“那可说不准呢,你也说了,人从前是侯爷跟前的红人,听说都抬了通房,分配了屋子住,这一朝被罚到这儿来,定是犯了大错,胡妈妈最是个看眉眼高低的,若人真还能回去,她还能不供着?” “如今这般让她做活,定是没什么指望了!侯爷跟前儿伺候的,那在外头也顶得上半个富贵小姐了,想必皮儿薄肉嫩的,也不知能不能遭得这里的罪!” “也是,比不得咱们皮糙肉厚的。”那婆子一面说着,一面搓洗着,“现下还好些,待上了冰,她那双细手哪受得住,唉,所以说人这一辈子大起大落的干什么,像咱们,虽日子辛苦些,却也踏实,总好过那一朝脚踩空了的……” “不过你说这是为着什么事儿呢?我瞧那姑娘自来了便是个一声不吭的,瞧着便是个倔性儿的!” “这我可不知道。”那婆子嗤笑了声,“听说原本都叫了板子来的,不知怎么的没打成,就被打发到这儿来了。到咱这儿来的倔性的还少?三天两头便犯了错,打发过来的丫鬟还不有的是,在胡妈妈手底下练几天,甭管什么性儿也得给磨平喽!” 南枝只低头搓洗着,她知道这次这一早起来,众人交头接耳的,嘴上便没离开她,不过是左耳进右耳出,只顾自己做着自己手上的活。 她如今能囫囵个地来到这儿,便已是万幸了,没什么好抱怨的,况且这里虽清苦些,到底也能远离了那人,图个清静。 日子一天天过去,水也一天天冷下来,这日傍晚,天尤其的冷,她往掌心里哈了几口白气,搓了搓冻得有些发红的手。 哪知身前的水盆忽然摔过来几件衣裳,水溅到她脸上。 南枝闭眼躲了下,抬头正瞧见一个长脸丫鬟叉着腰立在跟前儿:“哎哟,我的姑奶奶,你还以为过的是从前的日子呢,这才洗了这么几件,便搓起自己的手来了,我们天天洗日日干的,也没你这娇气劲儿啊!” 身旁的穗儿却先是看不过站了起来,搡了那鹂儿一把:“人搓个手关你屁事儿啊,你说她娇气,谁也没你娇气!你刚被打发到这儿的时候,今天抹泪儿,明天称病的,以为这事大家伙都忘了呢?” “关你什么事!”鹂儿指着穗儿骂,“你整天跟个哈巴狗似地舔着她,怎么,还想着她将来有一天回去把你也捎上?别做那白日里的大梦了!进了这洗衣房的,我就没见有被要回去过的!” 话还没有说完,面上便被一团湿冷的衣物砸了个正着,鹂儿擦几把脸,看了眼冷着脸立在那儿的南枝,还有些不敢置信。瞧着她平日里闷不吭声的,竟然还有这样的胆子,她顿时有些气结,指着南枝“你你你”了半天,愣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南枝拿了帕子擦了擦手,慢条斯理道:“我能不能回去,和你有什么干系,我只知道你是回不去了,我虽惹了主子生气,被打发到这儿来,可到底伺候侯爷多年,那些得脸的丫鬟小厮我也认识不少,总之治你一个不积口德的丫头,总是有办法的。” “我劝姑娘珍重,日后莫要招惹我,大家同在一个屋檐下做活,我和和气气地待你,可若你执意招惹我,我也不会客气!” 那丫鬟被她唬得一愣,一时有些下不来台,仍梗着脖子冲她嚷嚷道:“吓唬谁呢!我怎么没见人家来瞧你啊,你在这耍什么威的,人家指不定乐地把你挤下去了呢!” 她说着,低头捡起南枝摔过来的衣服,扬手便想砸回去,南枝却不躲不闪,直直地看向她,目光却含了大丫鬟多年累积的威严。 鹂儿本就是个色厉内荏的,南枝这般,她心里犹豫不定,只将那湿哒哒的衣服举了半天,也不敢扔过来。 正在此时,一道严厉的声音传过来:“一个个的皮痒了不是,成日里不做活,都站在这儿干什么!” 话音刚传过来,便走过来一个穿着褐色褙子的妈妈,头发梳得严严整整的,一张脸属眉心的痕最深,瞧着便是个不好相与的。 穗儿见胡妈妈来了,心中暗道不好,刚想站出来替南枝说句话,南枝却扯了扯她,上前一步行礼道:“妈妈教训的是,奴婢知错了,方才只是与这位姐姐说起这件衣服洗得不好,这才多说了两句,扰了妈妈是奴婢的不是。” 胡妈妈见她如此识趣,上下打量了她两眼,她这儿多的是犯了错被主子打发到这儿来的奴婢,一开始难免心高气傲些,总想着还能回去,这个丫头倒与别的不同,倒不愧是侯爷身边伺候的人,很是拎得清。 只是她到底装腔作势惯了,冷哼了一声,转头问那鹂儿:“可是如此?” 鹂儿本就被南栀唬住几分,又见她在胡妈妈面前竟然都应对得这般从容,不禁更怵她几分,更明白若将事情说出来,自己也讨不着好,便忙低头道:“回妈妈,是如此。” 胡妈妈将两人各扫了一眼,板着脸斥道:“我不管你们从前是哪样得脸的人物,到了这里就得给我守这里的规矩,若再次叫我瞧见你们偷懒耍滑,手上的竹板子可不是吃素的!” 一通敲打完,这才又跨着大步走了,一时众人都散开,继续回去做活,南枝也暗暗松了口气,穗儿有些崇拜地两眼看着南枝:“你也太厉害了,连胡妈妈都能被你唬住。” 南枝也冲她眨眨眼:“刚才多谢你。” 贴身宠婢 第24节 其实自从她来到这儿,便能很敏锐地觉察到众人对她态度的变化,起初她们大约还存着疑虑,想着她或许能回到侯爷身边,便对她很是热络客气,即便对她有微词,也不敢表现在面上。 可日子一天天过去,眼见大房的人没一个来找她,态度便淡了下来,甚至今日还生出了这样落井下石的事。 她刚到这府里时也做过几年粗使丫鬟,最明白这里头的人情世故,倘若她今日但凡软和退却半步,别人瞧着她性子软,便会更得寸进尺。 反倒是借着今日的事硬起来,旁人倒不敢欺了她,倒是唯有这穗儿,自始至终对她好。 果然自那日之后,再没有人来敢找她的茬,反倒是南枝擅长和人打交道,渐渐地也有了几个能说得上话的朋友,日子倒是越发轻松起来。 夜雾清冷,将天边的上弦月显得愈发清瘦,齐敬堂自衙门里回府,走在院里,身影被灯笼映得老长,圆石打着灯笼跟在他身后,见他走的那条小径正是通往木樨阁的,一时跟在身后不知要不要提醒。 齐敬堂是走到半路才回过神的,他脚步一滞,转了方向,往书房走。 待一切收拾停当,他在椅上坐下,却见圆石并没有退下的意思,便看了他一眼,圆石忙趁机禀道:“今儿个洗衣房那边传来些消息。” 圆石见他并未阻止,心中欢喜,虽已清楚了今日事情的经过,却还是添油加醋地说道:“南枝姑娘今日在洗衣房里受了人欺负,她一时气不过,还了一嘴,哪知后来两人差点打起来,被管事的妈妈瞧见了好一通训斥呢。” “听说那管事妈妈好大的威风,瞧见南枝姑娘落了难,不问清缘由,便将人给骂了,南枝姑娘现下心里指不定怎么委屈呢……” 齐敬堂冷冷地扫他一眼,怎会听不出他话里的修饰,只是脑中也不由浮现她冷眉冷眼与人争辩的模样,眼中柔和了几分,像是有什么在一点一点地咬噬着心口,又疼又痒,却又让枯寂的心活泛了许多。 圆石见自家主子不说话,心里暗暗替两人着急,他这些日子瞧着,自从南枝被贬到洗衣房那里,主子便成日绷着个脸,半点儿笑意思也没有。 他伺候了这么久,怎会不明白他的心思,这都十几日了,什么气也该消了,明明心疼得紧,还授意了他找个丫头盯着那边,分明是怕她受人欺负,怎么就不肯松这个口。 他便只好又提了提胆子,劝道:“奴才斗胆想替南枝姑娘求个情,要不让她先回来吧,就是先放在咱们自己院里做个粗使丫头也成,眼见着这天一日冷过一日,待上了冰,那井水便冷得跟什么似的,奴才小时候也干过这些活计,最是知道那手放进冰水里的滋味,南枝姑娘哪受得了这个。” “退下。” 齐敬堂深蹙着眉,手里握着卷看不进去的书,冷冷打断他的话。身上的冷肃像是要凝成一场风雪。 圆石心中暗暗叫苦,不知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能挨到个头。 哪知刚走到门口,便又被他叫回来:“紫苏与她要好,让她去看看。” 圆石连忙应下,心中暗喜,知道主子这算是松了口。 待出了门,见紫苏正守在一旁等着,迫不及待地给他递眼色问他,圆石忙也回了她个眼色,两人面上都浮现出喜色来。 圆石将紫苏拉到一旁,嘱咐道:“主子让你过几日过去一趟,你可千万劝着,带回个软话回来。” 紫苏忙点点头:“我晓得,倒是辛苦你了。” 圆石忙摆手道:“南枝姑娘一日不回来,主子那脸色便一日好不了,咱们底下的人便没有好过的。” 作者有话说: 不气不气狗子的火葬场不远了! 二更合一! 小可爱们~我回来啦!抱歉因为上夹子的缘故之前更新时间不稳定从明天起恢复每晚6点的更新时间,并且会有一连几天的双更哦~ 第28章勾引 这日晨光正好,南枝将手中的衣裳拧干,而后抻平,搭到竹竿上晾晒。 今日大家的谈性好像格外高些,将冷清的小院都衬得热闹了。 南枝支耳去听,才知是福王一家倒了台,侯府向来支持的是瑞王,如今福王一倒,对整个侯府来说都是喜事,毕竟只有侯府繁盛了,她们这些奴才才能过得安稳。 南枝原本只是听听,不会太放在心上,毕竟他们这些大人物的沉浮,现下与她而言,还不如洗好手上这件衣服重要。可毕竟议论的人多,那些话多多少少地往耳里钻: “我侄子在前院里伺候,消息要灵通得多,听说昨晚陛下下了旨,连夜派人封了那福王府,将福王一家都贬为庶人,自此圈禁在福王府里,终身不得出。还听说羽林卫带军连夜查抄了不少的家财,据说一车一车地运出来,大半天也没运完呢,都是贪来的赃款,怕是普通人家几辈子也花不完的家产。” “你说这皇子龙孙的,哪里缺银子了,可怎么就非得伸这个手在咱们百姓身上搜刮钱,我跟你说,从前我家乡里闹洪灾,朝廷的赈灾银两全被那些大官给贪了去,我就是那时候被我爹娘卖给人牙子的,生平最恨的就是贪这个字!” “谁会嫌钱多啊,于咱们而言一百两银子便是天大的数目了,他们只怕在脚边上都懒得弯腰去拾呢。” “可福王到底是陛下的亲儿子,真舍得关一辈子?” “不舍得也得舍啊!我听说是与盐道上的官员勾结,买卖私盐,那数目于普通人身上便是诛九族的。好像原本这案子的矛头直指瑞王爷,就连那表公子沈大人都因着这桩案子下了狱,侯爷前些天正焦头烂额呢,哪知罪名竟落到了福王头上……你说这怪不怪,峰回路转的,比那唱戏的还跌宕……” 南枝忽觉被那温吞的日头闪了下眼,一时有些无力地垂下手,脸上扯出抹乏味的笑来。 原来此事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局,而她还算不上这局里的紧要人物,不过是那人在朝堂间翻云覆雨之时,手指微抬了抬,便布好了一个天罗地网,等着她去钻。 她一时竟不知该可悲还是可笑,在泼天的权势面前,她微小得犹如一只蝼蚁一般。 “一个个的,从早上起来便叽叽喳喳的,都不用做活了吗!人家皇子龙孙的再怎么落魄也是穿金戴银,你们要洗不好手上这衣服,可就别想着还能吃口饭了!” 胡妈妈这一声喝骂,众人闻言纷纷禁了声,加快了手上的活计,埋头搓洗着衣裳,胡妈妈见众人都安分了,这才眼锋一扫,瞧向南枝,声音听不出喜怒:“你跟我过来。” 南知不知道她是为何事,只得擦了擦手跟了上去,哪知走到屋前,只见她扭扭嘴,示意她进屋,自己则走了。 她推门进屋,瞧见屋里正是紫苏。 “紫苏姐!” 紫苏见她走进来,一身粗布的黛蓝色布裙,头发只简单地挽了下,一根简单的银簪子竖着,一张脸分明清瘦了不少。 紫苏又恼她又心疼,一时鼻子酸地要掉眼泪,拉过来把她细瞧,又瞧见她手指搓洗得有些发红,气地甩开她的手骂道:“我说的话你便从来不肯听!如今可好,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你是不是想让我嫁人都嫁得不安心!” 南枝忙要拉着她坐下,安慰道:“姐姐我没事,你便是出了府,也不必为我忧心,这里除了辛苦些,倒也不差什么。” 紫苏抹了眼泪,只将袖中的药拿出来递给她:“早晚记得擦擦手,女孩家的手指最要紧,若真落下什么病根,待老了可要遭罪的。” 又趁着话头提起来:“我瞧着侯爷这几日气得不那么狠了,我回去和他提一提,你得服个软,知道吗?” 南枝收起了手中的药瓶,垂下眼来:“我知道姐姐的意思,只是我在这儿真得挺好。” “哪里好?好在你大好的年华便要蹉跎在这里吗?你要气死我吗!” 南枝抿抿唇朝她笑道:“是真的,这里虽然清苦,每日有做不完的活,可反倒是在这里,我每日只需想着手上这件衣服怎样洗,何时能洗完,一颗心反倒安定下来,不像从前,一颗心总是悬着,觉得日子一日比一日的难挨。” “那以后呢,南枝,那以后呢,在这里浆洗一辈子的衣服吗?” 南枝沉默下来。 “你该知道我能来这儿看你,便是侯爷允准了的,此事本就是你有错在先,侯爷依然让了一步,你还想干什么?真要和他拧到底吗?” 南枝却摇摇头:“我没想和谁拧着,我只是有些事情想不明白,过不了心里那道坎儿,比起回去,我在这儿的确安心些,至于以后,我没想那么多,从前我总是为将来打算,却每每落了空,我如今也懒怠去想了,往后命将我指哪,我便往哪里去……” 紫苏听完,便不知要从何劝起了,其实她早察觉出来,自侯爷上次将她接回府来,她面上瞧着虽与从前无异,但透里去看,好像总多出了些对万事不上心的心灰意冷。 齐敬堂抬手,拉开她妆奁上的一抽小屉,那只他曾亲手替她挽上的红宝石芍药赤金流苏簪仍静静地搁在那儿,泛着耀眼夺目的光。 再打开几个,他送给她的一应头面首饰全都安静地搁在里头,她一样也未曾带走,仿佛要彻底与他断绝了关系。 此时恰紫苏走进来回话:“奴婢今儿个去看望,只是洗衣房里事务繁重,奴婢与南枝说不上几句话,便匆匆告别了,奴婢瞧见她过得清苦,瘦了不少,手指也泡得发白,瞧着让人心疼,那里活也重,奴婢瞧着她气色不大好……” “啪”地一声轻响,妆奁被合上,紫苏便止了话头,南枝那边不松口,她也不敢同主子扯谎,只是也不敢将南枝那些话说与他听,便只一味将她的近况往坏里说,想着或许能缓和一二。 “退下吧。” 齐敬堂早听出了南枝的意思,像有万千的碎石磨堵在心口,磨得他又疼又胀又恼,她宁肯呆在那小院里没日没夜地洗衣服,也不肯回到他身边。 这日南枝正摇着井轮,一桶水汲上来,和穗儿一起刚欲将水桶提上来,便听众人喊着:“马管事”的名字,便也匆匆搁下水桶,众人一起同他行礼。 马管事四十多岁的年纪,偏黑略胖,留着两撮八字胡在嘴上,一双招风耳尤为显眼。他与胡妈妈是夫妻,因此倒常来这里,众人都对他十分恭敬。 他摆摆手,众人又重新做起活来,马管事背手踱着步子转了几圈,末了停在南枝与穗儿面前,拿眼往南枝面上扫了几圈,眯眼笑道:“你们胡妈妈呢?”【看公众号:玖橘推文】 南枝忙回:“胡妈妈到前头送衣裳去了,一会儿便该回了。” “哦,是这样。”马管事脸上笑意更深,“你去前头叫她,我找她有事。” “是。”南枝只好让穗儿自己提桶回去,她则擦擦手,要往前头寻胡妈妈。 哪知刚走出院子几步,马管事却跟了上来,南枝忙回头问他:“马管事可还有什么吩咐?” 马管事摸着胡须点头,脸上笑容敛了些,显出几分正经颜色:“是有一桩事儿要找你,你随我来。” 他说完,便走进一旁的夹道里,南枝无法,只得跟上去,哪知刚一走进,马管室那双黑黢黢的手就往她手上摸过来。 南枝忙甩开,退后两步:“马管事这是什么意思?” 马管事呵呵干笑两声:“怕什么,我还能吃了你不成,瞧你这细皮嫩肉的小手,才洗了几天的衣裳,便被水泡成了这样,我是看在眼里,心疼得紧,便特意给你送盒药来。” “还有你们妈妈没为难你吧?她就是那副夜叉脾气,可怜见的,以后我替你多周旋周旋……” 他边说着边又要往南枝身上凑上几分,南枝却是脸色沉下来,不欲再多言,转身便往外跑,哪知南枝刚跑出夹道口,便撞上脸色阴沉的胡妈妈,白着脸行了一礼。 此时马管事跟着追出来,也见胡妈妈一身壮实地立在那儿,跟个母夜叉似的,能挡去半个日头,不禁忙虚咳了几声,脸上挂上了些干瘪勉强的笑:“我正想着去找你,倒是正好……” “你给我闭嘴!”胡妈妈当即就将人骂了回去,又瞪着一双满是妒火的眼睛看着南枝,“还不滚回去做活!” 南枝赶忙退下,只想着改日同她解释一番,却隐隐觉得此事不好善终,心中发沉。 胡妈妈拿手拧着马管事的耳朵便拖进了屋子里,朝人打骂道:“我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嫁了你这么个货色!你平日里与那些丫鬟勾勾搭搭的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那个死丫头过去是侯爷的女人,你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也不怕闪断了你那条命根子,我呸!你不若趁早投河死了去,也免得日后在主子跟前连累了我!” 马管事本就懦弱,有些惧内,便连连告饶,忙一股脑地往南枝身上推:“这话说的,你也说人家曾是侯爷的女人,我便是有这贼心也没这贼胆啊,是那丫头受不住苦,前来痴缠我,想让我给她换个活计,我骂了她几句,你便来了……” 胡妈妈自是不信他的鬼话,只是也暗恨那南枝狐狸精一般的身段儿,恨不得几巴掌下去毁了她那张小脸儿,与丈夫又是吵嚷一阵不提。 刚进了院里,南枝便见鹂儿探头探脑的,见她进来反倒得意地冲她扬扬眉,南枝顿时有几分了然,只觉一阵索然无味,这样清苦辛劳的一个院子,竟也有人费心思这样勾心斗角。 不一会儿,待骂够了,胡妈妈便打发了马管事,沉着脸走出来,见院里丫头叽叽喳喳地看她笑话,呵斥道:“都给我滚回去做活去!”又往南枝身上剜了好几眼。 南枝也感受到她那刀子似的目光,想着要如何同胡妈妈去说才不得罪人,毕竟这样的事向来是一笔糊涂账,很容易拉扯不清。 却正在这时,一个娇俏的女声传进来:“妈妈这是怎的了,发这样大的脾气。” 胡妈妈转头一瞧,竟是侯爷身边伺候的柏叶,连忙换了副笑脸迎上去:“哎呦,什么风把姑娘您吹来了,这些丫头成日里偷懒耍滑,正教训着呢!” 柏叶并不急着答胡妈妈的话,抬眼扫了一圈,很快便发现了立在一旁的南枝,这才转过头来同胡妈妈浅淡地笑了下:“妈妈客气了,是侯爷屋里一架山水刺绣的屏风污了,想着让人拿过来清洗,只是这刺绣的围屏十分名贵,便想着亲自来一趟才放心,妈妈可别见怪。” “姑娘哪里的话,有事请尽管吩咐,人也尽管挑,保管将您这绣屏清洗好。” 柏叶点了点头,目光假意在院里逡巡一圈,最终落到南枝身上,抬了抬下巴:“你,就你,跟我过来,我有话要交代。” 南枝抬头见柏叶正瞧着自己,微蹙了眉,便觉得她目光不善,想着推脱,胡妈妈却搡了她一把:“叫你呢,愣着干什么?还不随姑娘过去!” 胡妈妈冷眼看着,便知这两人从前在一块伺候侯爷有过节,她本就恨着南枝,哪有不应的,南枝只好随柏叶走到一旁去。 柏叶同个小丫头招招手,让她搬个椅子到这边给她坐,将手上的绣屏展开,往上头指了指:“瞧见没,这些地方都长了些霉斑,你得仔细着些搓洗,这是从前宫里赐下的珍品,清洗时可千万别损了这些丝线,听明白了吗?” 南枝并不看她,只侧身瞧了那绣屏一眼,只见上面长了些霉斑,想要将这霉斑清洗掉,又不损坏丝线,绝无可能。 况且她记得这扇绣屏已搁在箱子里,多年不用了,否则也不会生出这些霉斑来,如今她却故意拿过来让自己清洗,目的不言而喻。 南枝垂眼,手指摩挲上那些长了霉斑的丝线上:“我从前可有哪里对不住你?” 贴身宠婢 第25节 柏叶挑了眉抬头看她,瞧见她仍挺直着背立在那儿,一副清高做派,不禁愈发嫉恨,暗笑了一声,从椅上站起来,逼近了南枝,压低声音道:“你没什么对不住我的,可我就是看不惯你,怎样?” “还以为是从前呢?你怕是还不知道吧,侯爷最近纳了杜家的表小姐做姨娘,就连结亲的人家也要慢慢地敲定了,只怕侯爷早将你抛到脑后了,说着宠你,一辈子都敬着你,瞧你现在这模样,瞧瞧你这双手,若伸到主子面前,主子只怕连看一眼都觉得污糟。” “既如此,请姑娘另请高明,我这手更碰不得这金贵的绣屏了。” 南枝不想再与她空谈下去,抬脚便要走,却听“嗤啦”的一声,同时那绣屏便被扔在地上。 “你疯了不成,这可是宫里赐下的物件儿,即便你对我有什么不满,也不能拿这物件儿撒气!” 她声音扬得很高,不少丫鬟仆妇都朝这边看来。 南枝眼见胡妈妈便要走过来,扯了柏叶一把,压低了声音:“五公子中举那日,你都同他说了,做了什么?你可还记得。” 柏叶原本还没反应过来,思索了番回过神来,一时又忆起想当时柳姨娘的惨状,却想不明白为什么南枝会知道此事,努力维持镇静道:“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听不听得懂的,你自己心里明白,你也看到了,我现在已被贬到这里,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不招惹我,我亦会如从前一般守口如瓶,若你得寸进尺,公子的性子你最清楚,我就不多说了。” 刚说完,胡妈妈便赶了过来,瞧了眼地上,张口便骂道:“你想干什么?想牵连咱们整个院子的人吗,你这是安的什么心!” 而南枝却并不答她的话,只看着柏叶,柏叶几要把有一嘴的牙咬碎,却只得拉过胡妈妈道:“罢了,妈妈别张扬,这事若张扬开了,你我都要吃瓜落,这绣屏虽金贵,侯爷那边却也多年不用啦,我回去同他报上也就是了,想必公子会体谅我们些,张扬开来倒是不好。” 胡妈妈原本便恼那南枝,不过终究还有些顾忌,眼见着这柏叶要来当这出头鸟,自然乐见其成,哪知却峰回路转的,只觉一口气堵在喉头。 却也只得陪笑道:“是,是,姑娘说的是。” 又朝南枝道:“还不谢谢柏叶姑娘!” 南枝从善如流地道了谢。柏叶急于想着息事宁人,匆匆又与胡妈妈说了几句,这才暗剜了眼南枝,命人拿了那绣屏往外走。 胡妈妈却不肯放过这个机会:“你给我跪下来,才一转眼的功夫,便给我惹出祸端来,这是打量着我脾气好,罚不得你是不是?还是觉得你从前伺候了侯爷几年,眼睛长在头顶,不把我这个管事妈妈,也不把我们这个院子放在眼里?像你这样的丫头,我见的多了!” “你打听打听,这个院子里一半的丫鬟都是犯了事被罚过来的,哪个现在不是服服帖帖的,我今儿个便给你立立规矩,让你这浆糊脑子清醒清醒!” 南枝并无辩驳,只依言跪下。底下闹事的人她可以恐吓,和柏叶一般的,亦可以拿把柄威胁,而胡妈妈便是她在这院子里的顶头管事,只要她心中存着气,明里暗里的,自有无数的招等着她,倒不如让她出了这口气,日后或许还有机会同她解释缓和一二。 竹板很快就被拿来,穗儿眼见形势不对,忙同胡妈妈道:“胡妈妈您消消气,一个院里的,可不能为着外人伤了自己的和气,南枝自来到这里,与大家相处不错,也不是轻狂的人,方才向来是有什么误会。” 穗儿开了个头,便也有几个丫鬟凑上前劝说。 “好啊,你们一个个的,如今是管不得你们了,谁要再多说一句,我连你们一起罚!” 穗儿眼见着形势不对,忙趁乱跑出去报信。 …… 这场闹剧最终以紫苏的匆匆赶来而告终,紫苏拿竹片往药盒里挑了些药膏,将南枝红肿的掌细细抹着。 “我就是不明白,你那么轻易就给那恶婆子低了头,怎么就不好好给侯爷低个头,非要来遭这份罪。” 南枝只静静地盯着有些掉皮的房顶,有些微微出神。 “南枝,你是不是喜欢侯爷?” 南枝有些好笑,转过头来看她:“姐姐你在说什么?” “否则我想不出来,为什么你偏偏不肯和侯爷低头。你自己好好想想,想想以后,想想自己,一味逃避下去,不是个办法。” 夜色正是最深浓的时候,连虫鸟都寂静了下去,齐敬堂走进这座萧索的小院里,轻推开木门,低下头将手里的烛火吹得又暗了些,这才进了门。 他将手中的灯搁在木桌上,借着微弱的光线,很快便找到了睡在通铺最外侧的南枝,她在炕沿上坐下,见她不知梦着什么,一对细眉微拢。 他便抬手替她抚平,又轻轻抚弄着她的脸颊,真的瘦了,原本好不容易养出来的肉,才几日的功夫便消了下去。 “倔丫头。”他轻轻地骂了声,自言自语一般,又捧来她的手,细细地瞧,掌心已抹了药,仍红肿着,他看的心疼,暗悔自己非要和她置这个气。 这些日子剖心摧肝的思念,他突然觉得只要她在自己身边便好,其他的他都可以不计较。 这么些天,他其实并不是真想看到她低头来求自己,他只是想向自己证明,想让她明白,她依赖着自己……结果却原是自己离不开她。 他小心地替她掖好被子。就这么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一颗空落落的心才终于充盈起来。 待齐敬堂出了门,圆石低声同他禀道:“主子,都处理好了。” “嗯。” 圆石跟在他身后,有些发急:“主子要将南枝姑娘带回去吗?您瞧瞧这才几日的功夫,就把人欺负成这样了。” 齐敬堂看着脚下的石路,心里微微叹了口气:“过两日待她伤养好了,把她接回去。” “欸!”圆石高兴地应下。 薄淡的月光几近于无,南枝慢慢睁开眼,看着自己的掌心有些发怔,仿佛被他摩挲着时的温热还没有散尽。 这又是他驯服自己的手段吗?打一个巴掌,再给一个甜枣。南枝将掌心捏握起来,她不想再将光阴虚耗在这座府宅里,一刻也不想。 她渐渐拢紧了掌心。 她会走出这座府邸的,很快。 南枝第二日睁开眼时,见天已大亮了,忙要起身去干活。穗儿守在一旁,怕她碰到手上的伤,忙扶了一把: “南枝,新来的妈妈让你休息几日,先不必去做活。” “新来的妈妈?”南枝疑惑看向她。 穗儿点了点头: “嗯,胡妈妈昨日受了风,染了病,已挪去庄子上养了。我瞧着这新来的管事妈妈不错,像是个和善的,可比那胡妈妈好上不知多少。” 南枝垂下眼,只淡淡地应了生。 “可真是恶人有恶报,那胡妈妈昨日刚罚了你,今日就招了风……” 南枝却拿眼瞧她。她看着这个干干瘦瘦的小女孩,好像从她第一日到这洗衣房里来,她便一直帮衬着自己。昨日紫苏那么及时的赶过来,怎会是凑巧。 原来即便躲到了这里,她依然在他的监视之下。 穗儿摸了摸脸,不知她在看什么:“怎么了?” 南枝只是笑着摇摇头:“无事。我有些渴,帮我倒杯茶水来吧。” 南枝歇了两三日,手上已消了肿,她便不好再赖在屋里,想着出去做活儿,只刚拿起两件衣服要洗,有个丫鬟搓着手腆着脸冲她笑:“南枝姐,你伤还没好,要多养两天,免得日后落了什么病根儿。我手上的活计刚好干完了,交给我,交给我就行!” 说罢,便夺过南枝手里的衣裳,生怕她不答应似的。 南枝举目瞧了瞧,见众人都若有若无的打量着自己,目光不经意与鹂儿对上,她不见平日的嚣张模样,只缩了缩身子,埋头做着手上的活。 南枝心中了然,便又回屋里坐着了。 只到了黄昏,便听到屋外一个仆妇交代说:“一会儿将这衣服熨烫齐整,往二房送去。” 南枝想了想,估摸着很快便是四公子下学的时候,便出了门,将竹竿上晾干的衣服收下几件来。又见一个丫鬟正要捧着二房的衣服出门,便拦下来: “我在屋里也是闲着,不如做些轻省的活计,替你们分担一些。” 南枝端着衣物出了院子,待进了二房的院落,特意寻了月洞门处守了一会儿,果然见四公子齐敬州带着小厮归家来。 南枝便低下头,装作一副慌张赶路的模样,迎面撞了上去。 齐敬州刚拐过一道长廊,便瞧见一个粗布衣裳的丫鬟迎面撞过来。他眉头一蹙,拿扇边儿往她肩头一抵: “往哪撞呢?” 结果那丫鬟一抬脸,竟是个熟面孔。齐敬州歪着头看她仓惶白皙的小脸儿,贼兮兮的笑: “哟,这不是南枝姑娘吗?您怎么如今混成这副样子了?我大哥不是最疼你不过?” 南枝忙屈身行礼,作出惶惶不安的模样:“是奴婢莽撞,请四公子恕罪。” 齐敬州拿着扇挑起她的下巴,往她清凌凌的小脸儿上瞧了几番,一时又是一阵心猿意马。这丫头出落了几年越发标志了,怪不得惹得他那清心寡欲的大哥动了凡心,长久也撂不开手。 他眼咕噜一转,拿不准南枝如今是个什么境地,只想着让小厮查探了再说。 他摆了摆扇:“行了,走吧。” 齐敬州见她慌张跑去的背影,不禁更觉有几分趣味。 他低下头,恰见有方帕子落在自己脚边。拿起来一看,浅黄色的帕子,只边角里绣了一株小小的兰。 他凑在鼻尖一闻,一股暗香钻入鼻腔,直挠得人心痒。他忽地抬眼看远处那只剩一点的背影,拿帕子抵在鼻下,风流一笑:“有意思。” 果然如南枝料想的一般,没过几日,二房便有个穿的很是体面的大丫鬟到这洗衣房来。 刚走进院子,那丫鬟扫了眼水渍满地的院子,又瞧了瞧胡乱堆在一旁的杂物,有些嫌恶的皱了皱眉头,不肯再往前走,只立在那儿,清了清嗓子。 有仆妇瞧见忙迎上去,那丫鬟则抬了抬下巴: “叫你们管事的出来。” 此时听到动静的秦妈妈也忙迎出来,认出她是二夫人身边的体面丫鬟,不敢怠慢:“姑娘可是有什么吩咐?” “前些日子你们往我们二房送的一件秋香色绣海棠的长褙子,是谁送过去的?” 南枝闻言走过来:“是我。敢问姑娘,可是有什么问题?” “是出了点岔子,你跟我走一趟吧。”那丫鬟抬眼扫了她一眼,轻慢道。 穗儿见这丫鬟来者不善,又不清不楚地便要带人走,忙走上去问:“姐姐,可是那褙子哪里洗坏了?虽是南枝送过去的,却并不是她洗的。姐姐你看这……” 那体面丫鬟不耐烦的打断她:“你费什么话,我找的就是她。” 她说完还回头看南枝一眼:“还不快跟上。”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出去。 穗儿偷偷扯了扯南枝的袖子:“我瞧着好像不太对,要不你别去了。像是冲着你来的,你可是从前得罪过那二夫人?” 南枝垂眼掩住某种思绪,只道:“不曾,只是却与那四公子有些过节。不过已是许久前的事了,应是无碍的,他也长久在书院,一个月回来不了几趟。二夫人既派人把我找了去,我怎么好不去?放心,没事的,我去去就回去。” 穗儿只好眼睁睁的看着南枝离开,可是心里总是不安定,想了想还是跑去报信了。 南枝随着那丫鬟一路进了二房的院落。那丫鬟朝一旁的屋子扬了扬下巴: “你进去等着,我先去禀报夫人,一会儿再传你进来。” 南枝一进屋里,便闻见一股浓烈的香味。她瞧着散着袅袅香雾的鎏金炉,却挪开视线,并未多做什么,只是立在房间里等着。 很快门被推开,南枝回头看,是齐敬州。南枝蹙紧了眉头,显出几分惊慌,往后躲了几步:“四公子。” 齐敬州则一步步朝她逼近,直到将人逼到墙角处。他瞧着南枝这模样,冷笑了一声,握住她纤细的腕子: “你这跟爷装什么清高呢?” 南枝想挣开他的手掌,却使不上力气。浓香渐渐起了效用,南枝发觉自己的身子渐渐热起来,也渐渐软下来。 贴身宠婢 第26节 南枝掐了掐掌心,靠着疼.痛清醒了几分,勉力挥开了一旁高几上的花瓶,“砰”地一声,花瓶应声砸下,趁着齐敬州躲避的档口借机脱身,往一旁躲去,避他袭来的手,如此挣扎了几回,直到她听到院里传来阻拦吵闹声,她这才停了挣扎,倚靠着墙壁,任由身子无力地跌坐下来。 齐敬堂踹开房门的时候,瞧见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南枝鬓发散乱,双颊酡红,软软的靠在墙面上,浮着泪痕的半侧脸上残有未消的掌印,她面颊上闪着的泪光一瞬间将他赤红的双目刺痛。 齐敬堂大步走上前,一脚将齐敬州踹到一旁,挥起拳头往他脸上砸,一下一下,直到见着血,他才将已如一摊烂肉一般的齐敬州扔在一旁,自己则解下外袍,恢复几分理智,走到南枝身旁,单膝跪在她身边,拿指腹轻轻抹干她的泪。 见南枝瑟缩了一下,心里也猛得痉.挛了下,他将她整个人拢到怀里轻声哄道: “没事了,别怕。” 倒在地上的齐敬州撑起了身子,见着两人的情况,吐了口嘴中的血水: “你以为她是个什么好东西,便是她想着法的勾引我……” 那话还没有说完,便挨了齐敬堂的一记窝心脚,一时头一偏昏了过去。 南枝被他抱在怀里,想到齐敬州那未说完的话,眼睫颤了颤,只又将脸往他胸口上贴了贴,一双手将他胸前的衣襟揪得更紧。 她慢慢合上眼睛,从今往后,她会好好利用他对自己的这份怜惜。 齐敬堂感觉到衣襟上的拉扯,只觉得她扯的仿佛不是自己的衣裳,仿佛被她握在手上的是自己一颗心被她捏的又肿又疼,他不再耽搁,将人又抱的紧了紧,抬脚往回走。 很快二房夫人闻讯赶来,一进屋里,瞧见被打的鼻青脸肿昏死在地上的儿子,号啕大哭起来。 齐敬堂一路将人抱回木樨阁,将人放进帐子里,准备倒盏茶水提她润一润喉。忽地袖子却被人紧紧扯住了,根本抽不得身。 “热……” 齐敬堂回首,见躺在枕衾上的女孩两片儿嫣红的唇瓣张张合合的,嘟囔着什么。颊边拢着绯色的红晕,一双远山似的黛眉紧紧皱着,像是在忍受着什么。而那一双白皙的小手正扯动着身前的衣襟,像是燥.热极了。 齐敬堂忙握住她作乱的手,轻轻唤她:“南枝,南枝。” 南枝却像没有听到一般,仍不安的扭动着。她低下头,滚烫的脸颊贴在他的手背上,像是终于找到一泓清凉似的,蹭着他手上的肌肤。 “热……好难受……” 他猜想她只怕是中了什么下三滥的药,想出去叫人找郎中过来,南枝却紧紧攀上他的脖颈,脸颊也贴了上来,声音又弱又哑,如同小猫一般: “……难受……” 作者有话说: 临时决定多更一章,万字哦! 第29章勾缠 32. 雪的颈子就映在他眼前,襟扣处朝外翻折开来,露出一截匀称莹白的脖颈儿,其上一点红.痕,不知是何时抓挠出的,点在欺霜赛雪的肤上,让人忍不住便想要将唇贴上。 齐敬堂落在那红.痕上的目光幽深起来,揽在她腰后的手臂渐渐收紧,她柔滑的脸颊凑过来,挨到他面上,一下一下地蹭着。 偏生那柔软的唇还要贴在他耳上,一遍一遍地抱怨着难受,时不时地拿唇瓣蹭到他耳廓上,若即若离的,理智像一瞬间扯断的线。 他呼吸粗.重起来,大掌扳过她作乱的小脸儿,一口便衔住她温.软的唇,轻咬慢.捻着。 南枝顺着力道跌落回枕上,迷离的眼儿睁开,看着近在咫尺的眉眼,已分不清是要把这出戏唱完还是那香在作祟,只觉得燥.热极了,难受极了,只本能地将面前的人搂得紧紧的。 却在下一瞬,男人狠心地将她推开,并且离她远了些,那原本已被压下来的躁意却并不肯浅尝辄止,一时更汹涌起来。 她疑惑地张了嘴:“公子……”声音缠绵,她不安地扭动了下身子,齐敬堂却将锦被替她盖上,又几步走到桌前,灌了几杯冷茶,才走到外头,让人唤了郎中过来。 再回到帐子里,见她一只玉足早已将锦被踢开,纤纤的手在身上胡乱扯着,齐敬堂只好将人拢进怀里,用双臂轻轻将人箍住,抚了抚她还湿的发,轻声哄着:“郎中很快便来了,先忍一忍,一会儿便好了。” 怀中的人嘤.咛了一声,仍在他怀中挣扎作乱着,齐敬堂忍得很辛苦,呼吸也一下胜过一下,只是他看看怀中人潮.红的脸蛋儿,知道她现下只怕早已失了神智,若是现在他趁人之危,明日她清醒了,又不知道要怎样挠他呢。 只好强制压下那欲望,直到将药喂下,南枝渐渐睡过去,他也折腾出一身的汗,又替她将被角掖好,手指轻轻抚过她的额头,微翘而小巧的鼻,最后点在她的红唇上。 他看得专注而温柔,眉头时而拢起,时而舒展。 不过几日,她是真的清瘦了许多。 抚弄着她潮红未退的脸颊,想起分开前,在这里还能捏出几两肉来,眼下却都消去了,便忽生了悔意,恨自己为何要偏让她低这个头。 南枝醒来时,有一种不知今夕是何夕之感,偏过头,见一旁熟睡着的齐敬堂,才恍惚想起了什么,一时有些脸热,但要想两人具体做到了哪一步,却又记不得了。 她轻轻呼出口气,无论如何,她又重新回到了柳秋阁来,那便算值得,只有回到这里,她才有资格一步步图谋出府的事。 她微微推开他搂着自己的臂膀,翻了个身,看着那葫芦纹的帐子发呆,哪知身后的人不知何时醒来,自背后将她重新抱在怀里。 南枝一时呼吸发紧,不知该不该回头,她虽做好了准备要回来,但两人隔阂犹在,她一时不知道如何面对。 “还恨我吗?”他去捉她的手,那里因连日泡在冷水里,冻得有些红,握在手里,却仍有些凉浸浸的。 “没有。” 南枝垂下眼,一时也分不清自己话里的真假。 齐敬堂却往她掌心里捏了捏,“以后不许再这样了,不许拿自己去冒险。”其实也怪自己,没有早些将她接出来。 南枝一时心弦紧绷,不知是不是被他瞧出什么端倪,心虚得厉害。 齐敬堂却没有再往下说下去,而是起了身,唇在她额头上碰了碰:“你再睡一会儿,我去母亲那儿请安。” 齐敬堂看着她有些怔愣的模样,抚了抚她的脸蛋儿,出了帐子,将门口侍候的丫鬟叫了进来, 无论昨晚的事是场意外,还是她有意促成,都没有关系,只要她愿意回来就好。 南枝又在床上翻来覆去了一会儿,琢磨着齐敬堂最后那句话,却也琢磨不透,便起了身。 小蝶进来伺候,见着南枝便直抹眼泪,拉着南枝上上下下地瞧。 “南枝姐,你有没有吃什么苦?我从前就听说那洗衣房的妈妈最是个能刁难人的,她有没有为难你?你有没有受什么伤?” 南枝被她瞧得有些好笑,忙擦擦她的泪:“我没事,这不是回来了吗。”又安慰了一会儿,小蝶渐渐平复下来,同她说起来这些日子大房发生的事。 不过只捡了些好事说,至于有关那新纳进来的周姨娘的事决口不提,生怕南枝听了伤心,又要与侯爷生分。 “南枝姐,你别看侯爷狠心将你罚到洗衣房去,可我瞧着他第二天便后悔了,你不在的这些日子,他日日脸色沉得吓人,像是要吃了谁似的,紫苏姐和圆石大哥也替你发愁,侯爷明明早就心软了,却不知怎么不肯松口,可是急坏了我们。” “对了!我也是才听说那柏叶竟敢去寻你的晦气,她就是嫉妒你得侯爷信重,不过如今可好了,她被罚到院子里做粗使,再也不必在我面前摆什么大丫鬟的款儿了……” 却说另一边,柏叶抱着紫苏的腿不肯离开,哭求道:“紫苏姐姐你帮帮我,我不想去扫院子,她们一定会笑话我的,我只是一时犯了糊涂,我已经知错了,我以后定然不会再犯,求你帮帮我……” 紫苏却推开她的手:“你还想怎么样,此事是我看在你我的情分上帮了你一把,在侯爷面前瞒了下来,我将你赶到院子里做粗使,便是想先处置了你,即便以后侯爷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 如今你却还不满足,那我现在带你去见见侯爷,说说你干的好事,瞧瞧你能得个什么个结果,你是我一手带上来的,可怎么就成了如今这副模样,你对侯爷的心思,我敲打过你几次了!可你就是不听,你如今去了院子里也好,省得日后真闯下大祸来,没有人给你收拾!” 柏叶见苦求无望,心里又是恨南枝,又是恨紫苏,只咬了咬牙,又说了几句场面话,这才收拾包袱,不情不愿地走了。 傍晚齐敬堂来木樨阁,陪着南枝一起用晚膳,见她细嚼慢咽着,半晌也吃不了几口饭,他便一直往她碗里夹着肉菜,鸭肉、糟鹅、鸡丝,一应往她碗里夹,垒得跟个小山似的。 南枝看了看垒得老高的碗,有些发愁。 “多吃些,养些肉回来。” 南枝只好垂眸,夹了些鸭肉送入口中。 齐敬堂又问了她些琐碎的事,南枝都一一答着,只是两人都心照不宣地不再提起那件事,也并不谈及她在洗衣房那些日子,就仿佛他们不曾争吵冷战过。 日子如流水,风过无痕,很快两人吃完,碗碟撤下,齐敬堂抬眼间见她小嘴儿吃得油噜噜的,不禁失笑,抬手触到她柔软的唇瓣,用指腹替她一点点地擦去。 南枝也抬眸看他,两人一时四目相对,齐敬堂按在她唇上的手忽地顿住,烛光在她的杏眸中流转,带着点微微的潮.意。 他忽地捧住她的脸,贴过来,往她唇齿间探去,含住她莹润娇嫩的唇,又撬开一口糯米牙,唇齿交缠着。 一时呼吸渐渐深起来,将人环腰一搂,压倒在梨花木的大圆桌上,他离了她的唇渐渐往下,落在她的下颔,又吮在她白皙的脖颈间,手也渐渐要去扯开她的衣带。 南枝却在一瞬间,想起那日午间炽烈的阳光,她被按在长案上,被炽盛的日光和他刀子似的言语一遍遍地被灼伤,被凌迟。 那些残存的疼痛与屈辱,让她身子陡然僵冷起来,她多希望此时屋里也有一只催.情香静静地燃着,让混沌了意识的自己能按照计划去迎合他。 齐敬堂此时也感受到了她身体的变化,他没有再勉强,而是将人扶坐起来,将人往怀里拢了拢,像是在安抚。 直到怀中人不再那样紧绷着,他才拿指腹擦干她唇上的水渍,看向她湿漉漉的眸,语气温和下来:“我带你出去走走,今夜吃的多,别积了食。” 眼下时节夜里有些清寒,齐敬堂将人裹得严严实实,又往她脖颈上套了件整只白狐的围领,这才牵着她的手,将人带了出去。 两人静静地走在小径上,一时都无话。 齐敬堂将脚步放得很缓,见她安静不语,也不起什么话头,只也这般默默地陪着她,只时不时拿生了薄茧的指腹慢慢摩挲着她的掌心,仿佛是另一种欲言又止的倾诉。 月色沉静如水,两人执手走在盛满月光的小径上,虽不言语,一时却有种难得的怡然与静好,然而这样美好的气氛就很快被迎面碰上的周姨娘打破。 周姨娘周婉抬首见是齐敬堂,忙俯身行礼:“侯爷。” 南枝也在一瞬间从齐敬堂手中抽开手,俯身要给周姨娘行礼,却被齐敬堂一把按住。 齐敬堂淡淡抬眼,看向周姨娘:“可还有事?” 周姨娘忙笑笑:“无事,妾身方才在大夫人那儿用了晚膳,正要回自己屋里,侯爷允准,妾身便先退下了。” 她性子温顺,又会看几分眼色,见齐敬堂这是赶她走的意思,忙顺着台阶便应下,临走时只悄悄扫了眼齐敬堂按在南枝手腕上的那只手,又飞快地收回了目光。 回木樨阁的路上,两人间的气氛明显冷滞了不少,待回了屋,南枝也并未向他问起周姨娘的事。 齐敬堂捧着书,支在小几上翻看,只是却看不进去几眼,余光一直定在南枝身上,总盼着她能问些什么,只是直到吹了灯,南枝都没有提起的意思。 南枝钻进被窝里,将被子拉得比平时要高些,微微转过身背对着齐敬堂,哪知他却在此时贴过来,双臂将人轻轻拢住。 见她身子又要绷紧,他像哄孩童一般轻轻抚了抚她的肩头:“别怕。我只是想抱抱你。” 见她无话,他拿脸挨着她的发顶,问她:“醋了?” 南枝却沉默着,并不答他,也不肯转回头来,落在齐敬堂眼中,便有些吃醋的意思,心里无端生出了些欣喜。 他扳着她的肩头,令她转过身来:“不像你想的那样。她是瑞王的人。” 南枝倒是吃了一惊,微微睁大了眼,不过想想也觉得没什么可意外的,大夫人虽是杜婉的亲姨母,可周婉身后站着的毕竟是周家,周家想借着女儿攀附定远侯府。可是侯府如今鼎力支持着瑞王,若能一举直接攀附上瑞王,自然不会舍近求远,如此可拿女儿为瑞王做事,也没什么可奇怪的了。 于瑞王而言,定远侯府既是他的臂膀,只是势力过大也是他的忌惮,放个眼线在这儿也是一种权术,只是这也表明,瑞王与侯府之间存在一种微妙的隔阂。 这算是极重要的事,一旦被有心之人利用,周姨娘这个人,便是离间侯府与瑞王最好的利器。 南枝虽然对周姨娘的事存着好奇,却没想到他竟然会将这样重要的事情轻易地就告诉了自己。 “此事我早就知晓,只是不好妄动,直到周家那边有了动作,我去母亲那请安,却恰好碰上在更衣的周婉,周家想逼我纳了她,我便顺势而为,如此而已。” 齐敬堂说完,见她看着自己的模样,像是猜出了她心中的所想,便摸了摸她的脸:“我说这些,只是不想让你多想。” “睡吧。”他的声音又轻了许多。 南枝依言闭上了眼,也不再往深里想,她既然已下定决心了要出府,便不能,也不允自己对这个男人生出别的心思。 贴身宠婢 第27节 其后一连几日,齐敬堂无事便会来木樨阁里坐坐,与她说些闲话,或是教她下几局棋,或是歪头看看她手里拿着的杂文游记,与她讲些四季风物,山川河地。 晚上倒也时常留下来,却也只是将她搂在怀中,并不做什么,仿佛是知道自己把她弄伤了,想让温柔和时间慢慢抚平那伤处,让她不再那么排斥。 转眼入了冬,下了场初雪,待雪化一些,南枝在屋里待得闷了,便也领着小蝶,裹着厚厚的狐裘,四处走走。 南枝走到花园,却远远见到一个丫鬟正在受婆子的责打,那婆子拿着根树枝,往那丫鬟身上时不时狠狠抽去,丫鬟在边求饶边躲,南枝却渐渐看清她的脸,原来竟是柏叶。 小蝶跟在南枝身后也瞧见了,见南枝盯着柏叶细瞧,生怕她心生不忍,忙道:“南枝姐,你不必可怜她,她如今这样都是自找的,从前她在侯爷身边伺候,便经常为难底下的人,如今风水轮流转,倒活该她受着。” 南枝却盯着柏叶那张因挨了打时而怨怒时而隐忍的脸,眸色深了几许:“到底从前与我共事过,你将她带到咱们院子里吧。” 小蝶却很是信不过柏叶,又劝了南枝几句,南枝却拍拍她的手:“无事,我心中有数,你若担心,只把她放在外院里做些粗使的活计便罢了。” 小蝶只好答应下来,南枝又随意逛了几圈,便回了屋里,屋里燃了足足的银丝炭,很是暖和,她将狐裘解了,又坐到妆奁前,卸去几个累赘的钗环,却静静地望着镜中的自己出神。 不能再这样虚耗下去了,她这些日子一直暗自打听着,原本一直与侯府走动着有意与齐敬堂结亲的人家,如今只剩了三家,正是最好的时机了。 这日傍晚齐敬堂一走进来,便闻见这屋里熏了淡淡的香,他细细去闻,很清雅的味道,像是干桂花混着些瓜果的清香,屋里的炭火也要烧得比旁日更暖和一些。 被暖气一烘,花香往人鼻里钻,浓淡得宜,勾地人忍不住想要近一些,再近一些。 绕过屏风,里头的烛火有种恰到好处的昏黄,他很快便寻到了歪在榻上的南枝,她手里捧着卷不知名的书,挡了半边的脸,有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欲拒还迎。 今日的打扮也格外得不同,乌发半挽垂在颈侧,而身上,除了一件藕荷色绣兰花的薄袱,外头便只罩了一身轻薄的紫色纱衣,那纱衣质地轻透,姣好的身段在其下若隐若现。 齐敬堂走过去,夺了她手中的书,却微愣了下,她双颊白里透着粉红,眉眼都精心描摹过,一点朱唇泛着莹莹的水光,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只等他来采撷。 齐敬堂好半晌才想起来自己要说的话,伸指往她额头上轻轻点了点:“说了多少次,不要在暗处看书,伤眼睛。” 南枝却趁他俯下身子,攀住了他的脖颈,光着两只纤巧玉足,踩到他锻黑的鞋面上,齐敬堂怕她摔倒,将人往怀里护了护。 离得近了,齐敬堂才闻见她身上淡淡的酒香,是果子酒的甜香,垂眸间却恰迎上她转过来的面颊,流苏的红色光影打在她面上,正是那只他送她的红宝石芍药流苏簪。 他一时失了神,往她唇上啄了一口,又一口。房里一时静得很,止于彼此的呼吸,南枝却在此时,将脚高高点起,攀着他的脖颈凑到他耳边:“我饿了,吃饭吧。” 她微微一笑,明显是故意的,齐敬堂却生不起气来,只得有些无奈地将人放开:“好,用饭。” 南枝慢吞吞地将那半碗的米饭吃完,同时也吃几口齐敬堂夹来的菜,搁下了筷箸,南枝才偏头问他:“公子今晚可有事?” 齐敬堂摇头:“并无。” 他仍留连在她的面儿上,移不开眼睛,是那样的好说话,任由她摆弄。 “那您教我练练字吧,我白日里写了几张,却总是写不好。” “好。” 走到长案后,捡起她练字的纸张仔细瞧了一遍,才又铺开一张新纸,研了墨,将笔递到她手上,大掌则握着她柔软的手,提笔在纸上写起来。 “执笔要稳,收笔要快。” “勾捺处要用些力道,写出筋骨来。” 他说话间已写下两个字,正是“敬堂”二字,南枝看着那两个字有些出神。 他微低着头凑在她耳畔,低声道:“写一个我瞧瞧。”像是一种蛊惑,仿佛不是在教她练字,是想看她写自己的名字,南枝依言,提笔在一旁写下“敬堂”两个字。 她直起身的时候,半边肩头的纱衣落下,他恰将下巴搁在那里,磨了几下,带着些痒,南枝一时分不清是自己在撩拨他,还是反被他撩拨了自己。 齐敬堂偏头,吻在她脖颈上,笔从南枝手中掉落下来,她微微扬起纤长的脖颈,闭了眼,气息几分乱:“敬堂——” 尾音绵长。 颈间的酥.麻让她本能地喊出他的名字,身体微微后仰,靠在他怀抱里。 “嗯。”他将人抱起来往里头走,直到躺到枕上,南枝才微微醒了些神,拿肘抵住他的身子,半睁着眼看向他:“我想做姨娘。” 南枝怕他生疑,将头埋在他颈间,避开了他的目光:“我只是不想……再随意被你丢掉。” 他听不得她说这些,心一下子软下来,什么也不问,只道:“好。” 南枝的手这才渐渐垂下来,呼吸一时也有些急促,无端起了些紧张,齐敬堂看出她的局促来,心里好笑,明明是她勾引的自己,现下反倒怕起来了。 只是他终究怕吓着她,抚了抚她的脸,而后轻轻地在她脸上啄着,额间、她微颤的眼睫、小巧微翘的鼻、她樱桃般的小嘴儿。 …… 直到齐敬堂将已熟睡的南枝搂进怀里,心里才终于有了安定感,看着她恬静的睡颜,微微一笑,然后也合上了眼,静静等着天明。 朔风吹老梅花片,推开篷雪满天。 晨起后,屋外已是一片银白,天地间落了层白雪,皑皑的积雪层层堆叠着,仿佛能将一切痕迹都掩埋,齐敬堂将狐裘拢到她单薄的肩上,从身后将人环住,也立在窗前,陪她看满天的风雪。 银丝炭燃着淡淡的红光,火炉上煨着煮茶的水,飞雪大却不迅疾,缓缓地落在地面上,一切都美好得有些失真,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虚无的一点:“在想什么?” “没事,只是有些想家。” “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雪一直下了几日,才放了晴,大夫人来往走动的人家也从三家变成两家,如今只剩下周家和李家,这日东阳正盛,屋里头炭火熏得很暖,窗扇便半开着。 齐敬堂今日沐休,便拉着南枝坐到大炕上,将人圈在怀里,摊了画纸在小几上,教她一笔一笔画青瓷瓶里插着的梅枝,外头有积雪化水的潺潺声,还有小丫头拿着竹竿捅雪的声响,却并不吵闹。 梅只画到一半,屋外却有小丫鬟敲门:“侯爷,大夫人说府里有客,让您过去坐坐。”那丫鬟虽说得含糊,南枝却知道来客正是周家太太和周念仪。 此事齐敬堂一早答应了母亲,不好推脱,只将窗牖又合上了些,对南枝道:“我去看看,很快就回来。” 南枝却只垂着头,并不说话。 齐敬堂很快发现她今日的沉默并不寻常,好像多了丝有口难言的挽留,刚要捧过她的脸来安慰几句,忽地触到她面颊上的泪,紧接着是她一滴滴的泪洒下来,晕染在未画完的梅花上。 齐敬堂忽地怔住,心里起了顿顿的痛,他的确会为她的吃醋而欣喜,可真地看她因这些事难过,心口处便沉得难受。 他早晚要娶妻室,如果他去见一面,她就这样难受,若真到了娶妻的那一日,她又要如何自处,南枝此时却满脸泪痕地转过头来看他,去捧他的脸,亲到了他唇上。 这还是她第一次肯主动这样。 齐敬堂闭上了眼,任由她笨拙而青涩地亲啄着,外头丫鬟又催了一声,南枝却将人攀得更紧。 他也渐渐沉沦于这主动奉上的温柔中,静静地回应着,在她的唇上啄一下又分开,再啄再分开…… 他们像浩瀚的江海里两尾相濡以沫的鱼,那样的沉醉而虔诚,南枝听到窗牖外有小丫鬟扫雪的声响。 余光里瞥见窗外,有丫鬟在扫着雪水,像是柏叶又像是其他的人,但都没有关系。 她将唇自他齿间分离,眼中的水光轻晃着,他看着她轻启水灵灵的朱唇:“我想要个孩子。” 作者有话说: 双更~ 第30章恃宠 她说完,也不等他的回答,将人往炕上一推压了下来,然而肩膀却被他轻轻地抵住,南枝看向他。 齐敬堂不知她为何会转变如此之快,或许还是与她说想做姨娘是一样,只是害怕重新被他丢下,生了忐忑,总想要多要些什么,才能让她安定些,又或许是别的。 他也如同她一样,想要个孩子,让她与他的羁绊更深一些,这样他就不会在午夜梦回时,每每不安,总有种抓握不住的无力感,像是她总有一天要离开。 可在正妻进门前,她先生了长子,于她而言不会是件好事。 他拿手指拂掉她脸颊上的泪珠。 “阿枝,这是件很大的事,我不希望你因为一时的仓惶而决定,这其中的道理你都明白,若你坚持,我会答应。只是我希望你多想些日子,再做这个决定。” 这个答案是南枝没有想到的,她没想过要给他生孩子,那样便再也走不掉了,那话不过是说给旁人听的,她早藏了些避子药,即便他答应了,想来在她离开之前也足够了。 即使他不答应,也没关系,话传扬出去就可以了,只是她却没想到他会这样答她,一时无端起了一些歉疚,却被她草草压下,她俯下身,重新亲吻下去。 外头的丫鬟听到里头的动静,不敢再敲门了,去回禀了大房派来的丫鬟,她说公子有要事,不便前去。 那丫鬟一路回到大房,当着周家夫人小姐的面,也只得回一句侯爷今日说有政务在身,眼下抽不开身。 大夫人不知为何一早说好的事竟反了悔,只和周家夫人嗔道:“那孩子也没跟我说,公务哪忙得完,不差这些时候,倒是让夫人见笑了。” 周家夫人心里虽然也知道这是托词,却仍附和着,说着场面上的话:“公务才是要紧事,侯爷身担要职,一举一动都牵系着天下苍生,马虎不得,我与念仪来坐一坐,又不是什么大事,不必耽搁了他。” 大夫人忙笑,很是受用周夫人的话,没有人不喜欢自己儿子被夸的,何况还是一直她引以为豪的儿子。 周念仪也坐在一旁,也偶尔答两句长辈问下来的话,面露羞涩,但却得体,只是想到那丫鬟的话,眸色暗了暗。 齐敬堂在南枝这用过午膳,见她午睡下了,才回了书房,只是却仍有些心事重重的,他靠在椅上,眼前是南枝那张泪水淋漓的小脸,她眼中的张皇无措,和吻下自己时的孤注一掷,这些都令他心生了踟蹰。 两姓联姻本就是常事,他从前从未动摇过,能为她做的,也只是挑个没有能力为难她的主母,日后他会给她足够的宠爱和庇护。 然而,现在他却觉得这些通通都不够,一个念头忽地从他脑海中闪过,他一时觉得自己荒唐至极,他是齐家的家主,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家族,更何况视婚姻为儿戏。 然而那个念头自从生出来,却像是株顽强的野草,春风吹又生,怎么都掐不灭似的,他捏了捏鼻梁,同圆石吩咐道:“你去同母亲说,结亲的事先缓上一缓。” 然而接下来的几日,府里过得并不平静,自从南枝被除了奴籍,抬做了姨娘开始,府里流言四起,有感叹艳羡南枝得宠的,也有骂南枝狐媚惑主,恃宠生娇的。 更有传言说她日日痴缠侯爷,要阻挠他的婚事,甚至还吹枕边风,想要在新妇进门前怀上长子,诸如此类云云,在府里一时传得很快。 齐敬堂发现后发了怒,立刻便出手处置了几个婆子丫鬟,尽皆打了板子发卖或被送到了庄子上,其中也包括柏叶。靠着这样雷霆的手段,府里流言渐渐被镇压下来,众人都不敢再嚼南枝的舌根子。 大夫人听说了一些,可也知道自己儿子的性子,不敢胡乱插手,至于老夫人,因着谢家的把柄被齐敬堂捏在手中,也是有心无力,并不敢轻举妄动。 南枝与齐敬堂如往常一般地过着,只当从未听过那些流言,一直到腊月十八这日,府里办了场赏梅宴,南枝作为姨娘没有资格参宴,但也选了处幽静的梅林闲逛着。 她也闲来无事,便带着一只陶瓮,采集梅花上的积雪,准备存下来煮来年的春茶,然而她很快在梅林里遇到了同样来赏梅的周念仪。 南枝知道这并不是巧合,只是把陶瓮递到小蝶手上,同周念仪行了个半礼:“周姑娘。” 周念仪也还礼,冲她淡淡浅笑:“姨娘。” 小蝶一听南枝对那姑娘的称呼,便想到了是极有可能与侯爷成亲的周家,心里便起了警惕,刚想劝南枝往回走,那边周念仪却已然开了口:“梅雪清香,雪水煮茶既然别具一格,我行至此处恰有些口渴,不知可否向姨娘讨杯茶来?” 南枝点头:“自是可以,前面有处六角亭,姑娘若不嫌弃,我替姑娘煮上一杯来。” 小蝶本想阻拦,可想想,此处毕竟是侯府,这周姑娘瞧着也像端庄得体,应闹不出什么来,又见南枝态度坚决,只得下去准备一应茶皿器具了。 茶水很快便煮沸,南枝将茶壶端起,给自己和周念仪各冲了一杯老君眉,周念仪道过谢,品了一口,才放下茶盅来:“姨娘好手艺。” 南枝也端起茶盅抿了一口:“姑娘可是有话要同我说?” 周念仪只是笑:“难道不是姨娘也有话跟我说吗?” 她语气笃定,双眸澄澈,南枝当日寿宴上便觉此女聪慧明察,没想到竟是如此的通透,周念仪见她打量自己,也只是大方地笑笑,任她打量。 老夫人寿宴之时,她便瞧出侯爷待这丫鬟的看重,这些日子府上的流言,她多少也听了些,只是她隐隐觉得,这南枝并不像是恃宠生娇的人。 贴身宠婢 第28节 而今日宴会上,她路过时便听两个小丫鬟交谈,说起南枝挣在此处赏雪,她便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这些日子,继母与侯府的走动少了不少,她还以为是侯府已与那李家谈定了亲事,因此还失落了几日,哪知打听了才知道,李府那儿也并没有什么消息。 她这才往深里想了想,结合侯府的流言,好像一切的疑点又落回到了南枝身上,她也是那时才明白,原来这个在侯爷身边伺候多年,刚刚抬做了姨娘的南枝,竟然能如此影响侯爷的决定。 她心里生了些忌惮,却也有些蠢蠢欲动,南枝见她这般敞亮地便将话说出来,她便也不再绕弯子了。 她提起紫砂壶,又替她续上了一碗茶水:“我想与姑娘做一笔交易。” 原来竟是如此,周念仪一下松了一口气,原来这些日子的流言与试探,皆是为了让她与自己有一场谈交易的资格。 “姑娘为什么会选中我?” 南枝笑笑,风拂乱她的发丝,映得她的雪腮愈发皎洁,有一种清冷绝尘的美,周念仪晃了下神,突然很庆幸,她并不是自己的敌人。 “就如当日,姑娘会选择帮我一样。” 齐敬堂下了衙门,便听说了南枝今日与周念仪相见的事,他到木樨阁的时候,南枝正修剪着今日折下的几株梅枝。 他走过去,揪下最鲜艳的一朵梅花,放在她掌心里,点了点她额头:“听说你今日碰见了周家的姑娘,都与她说了什么?” 南枝并不意外他会得到消息,早想好了说辞,低下头,摆弄着凋落的一片花瓣,声音压得很低:“我总不能一直逃避下去。” 齐敬堂听得心里一疼,抛了怀疑,将人搂在怀里:“你不要多想,我与她……” 他却忽地不知该如何说下去,再怎样地解释,他都要去娶另一个人。 南枝却靠在他的肩头,挤出些眼泪来,声音也带着哭腔:“我看得出来,你这些日子很为难。” 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不让自己露出端倪:“如果……如果只能选一个,那就周家的姑娘吧。” 齐敬堂松开手,替她抹掉泪痕,有些疑惑:“为何?” 南枝笑笑,对上他的眼,露出了那个在镜前练习了无数次的表情,恰到好处的哀婉与克制:“因为她是唯一一个,看到你时,眼里没有羞涩的小姐。” 南枝很快便拿到了周念仪送来的文书,她这才缓下一口气来,连日来的心神紧绷也渐渐松弛下来,她趁着小蝶不在的时候,将文书用油纸包好悄悄藏了起来。 她需要等待一个逃出府的最佳时机,然而却仍免不了心生顾虑,毕竟侯府的势力太大,上次的事仍让她心生警醒,逃跑不难,但齐敬堂早早晚晚都会发现,届时她要如何躲避他的捉拿呢?一旦再被抓回来,再想脱身便就难了。 “在想什么这么入神?”齐敬堂屈指敲在她额头上。 南枝惊回了神,心里怦怦跳了两下,“没事,一时有些走神了。” 她朝外看了眼天色,见外头还没暗下来,问他:“您今日怎回来得这样早?” “衙里事不算忙,正巧圆石将人寻到了,便想着早些带回来给你个惊喜。” 南枝有些疑惑,却见随着齐敬堂一声吩咐,门被人推开,走进来一个女子,她穿着一身布衣,打扮素净,光是远远瞧着南枝就觉得有几分熟悉。 可待那人抬起脸来,哪怕时隔好几年,南枝却一眼认了出来那人是谁,仿佛又回到了薛家被抄家的那日。 她原本躲在暗道里,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喊道:“官爷官爷,我知道小姐在哪里!” “只要您放过我,我就告诉您!” 那时她躲在奶娘怀里,几乎立时便听了出来,是她的贴身婢女之一罗袖。 暗道很快被打开,奶娘为了护着她死在了官兵面前,还谎称她是自己的女儿,才让她苟延残喘了一命,可是她永远忘不掉奶娘的血湿淋淋喷溅在自己面上的那种感觉。 她永远也忘不掉那个出卖了她的人,是她害死了奶娘。 罗袖此时也一眼看到南枝,她惊了一瞬,那声“小姐”几要脱口而出,然而她想到眼下的情景,却生生止住了话头,只愣愣地站在那儿,脑中一时思绪纷杂。 不是说是带她来见从前和她一起伺候小姐的婢女吗?那该是轻云呀,怎么会是小姐?而且,而且小姐,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还会在这里? 她忽地又想起自己做下的事,心里恐惧起来,却又随即想通了什么,是了,小姐现在竟然隐姓埋名,她有什么好怕的,只要她抓住这一点把柄,那么无论小姐是否知道当年的事,她都没什么好怕的了。 捏紧了袖子,南枝却一眼不错地盯着面前的人,手微微抖了起来。 “怎么了?”齐敬堂察觉出她的异常,“你不是说想家吗,我打听到你从前在薛府做事,便让圆石找寻着,看有没有从前你相识的故人,找来陪伴你也好,却恰好寻到当年与你一起伺候薛家小姐的罗袖。” “听说你从前在府里,与她最为要好,可是有什么不妥?” 南枝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忙压下那股恨意,笑了笑,擦了擦眼角:“我只是太高兴了,我从未想过,此生竟然还能见到她……” 她说着站起了身,一步步朝罗袖走过去,握住了她的手,此时罗袖也抬眼对过来,她忙流出恰到好处的泪,几分激动几分欣喜,又有几分飘零分别的凄然,将人一把抱进怀里。 “太好了,罗袖,你还活着太好了,小姐泉下有知,定然会高兴的……” 罗袖听出她话里的意思,见她待自己这般亲热,更放心了几分,又知道眼下这位最得侯爷的宠爱,即便薛家落魄了,她如今竟也过得这般好,也只得将这些心思藏起来。 “是啊,真好,我也以为我们再也见不到了。” 齐敬堂见两人见了面都很激动,知道两人阔别已久,定有许多话要说,自己在这儿反倒会让她们拘谨,便就只嘱咐了两句,回了书房。 南枝知道眼下不是与罗袖撕破脸的时候,一旦她罪臣之女的身份暴露,齐敬堂待她的态度会不会转变且还另说,光是生出变故就有可能导致她再也无法逃出府。 因此只装出高兴的样子,拉了罗袖的手坐到床边上,替她擦了擦面颊上的泪。 “傻丫头,你这些年可有吃什么苦头?我还以为咱们之后再也见不到了。” 罗袖观察神色,显然是并不知道她当年出卖她的事。也是,当时小姐还那么小,且她告完密便心虚的躲了去,想来小姐也不会知道。罗袖也忙拉住她的手,装出一副激动的神色: “奴婢也没想到此时还能再见到小姐,奴婢,奴婢真是死而无憾了……” “说什么傻话呢?咱们都好好的。你这些年都在哪里?过得可好?” 提起这些往年的遭遇,罗袖神色有些暗淡: “左不过被卖来卖去送来送去的,做人丫鬟,有什么好不好的。” 罗袖不想回忆那些不堪的事,忙转了话头: “奴婢从小便这般,早习惯了,倒也没什么。只是小姐怎么到了这定远侯府里来?而且原本我听他们话间的意思,还以为是轻云姐姐,没想到竟是小姐。轻云姐姐呢?她现在还好吗?” 南枝渐渐垂下头,抹了把泪:“她是为我而死的,我对不起她,也对不起你,是我们薛家没有把你们护好……” 罗袖其实自见到南枝起,心中便有了七八分的猜测。 小姐如今顶着轻云的名头活着,那轻云想来是当年替小姐死了。她原本听找来的人说轻云如今在侯府做了侯爷的姨娘,很是得宠,她虽是心生嫉妒,却立即想到轻云定然不知当年的事,便生了攀附之心,毫不犹豫的收拾包袱,跟着来人去往京城。 如今知道竟然是小姐,那便更好办了。小姐自小心软,她正好笼络着她,在这定远侯府安定下来,谋个前程。 她瞧着那定远侯爷便很是不错,有钱有势,且瞧他待人也细心温和,若是自己也能留在他身边做个通房、姨娘……至于小姐会不会答应帮她,反正她有把柄捏在自己手中,不怕她不听话。 罗袖打定了主意,却也知道不能太过心急的道理,便想着先留下来,摸清这府里的情况再说。 她便拉着南枝的手安慰了几句,两人又说了会儿话,无非是这些年来两人的际遇。到了末尾,南枝只道: “你一路远来辛苦,我让人收拾间屋子,你先住下。来日方长,咱们有的是时间说话。只是日后你我相处时切要小心,别被旁人发现我身份的端倪,否则对你我来说都是灾祸。” 罗袖闻言忙点了点头,顺着南枝的话一想,也明白若真揭发了南枝的身份,自己恐怕也捞不着好,说不定还会被灭口。于是她下定了决心,对南枝还是先以哄骗为主,不到最后一刻,便不能撕破脸。 罗袖走后,南枝再抑制不住心中的愤怒与恨意,指尖颤的发抖。眼前仿佛又是那大片的鲜红,没倒下的身子和死不瞑目的双眼。 她绝不会放过罗袖。 只是罗袖眼下知道她的身份,要如何在不惊动旁人的情况下处理掉罗袖呢?且以她对罗袖的了解,她不会一直安于现状,倘若她以把柄要挟她做事,她又该如何呢? 那齐敬堂回到木樨阁的时候,南枝已躺在了被窝里。他放低了脚步声,简单收拾了下,也钻了进去。哪知大掌刚要探着牵过她的手,便觉她的掌心冰凉,不禁眉心微拧。见南枝还没睡着,便问道: “手怎这样凉?” 南枝转过脸来勉强笑笑: “许是刚才吹了些风。” 齐敬堂却见她脸色有些发白,起了些担忧: “我去叫郎中来。” 南枝却拉住他: “我没事。很晚了别折腾了,我有些困了。” 齐敬堂拿唇探探她额头的温度,并未发热。见她眼睛有些红肿,许是与那罗袖相见,哭过一场的缘故,便没再坚持,只是搂着她一起躺下。见她心绪不佳,以为她是想家的缘故,便拍了拍她的肩头: “以后有了机会,我带你回去看看。” “嗯。” 南枝应了一声, “多谢您。” 她也明白齐敬堂将罗袖全来,也是为着她高兴而已。他对她的好,她不是感受不到。只是太飘渺了,刚才在云端里,不知哪一刻便又惹了他的怒火往下跌去。 他给她的,终究不是她想要的。 “又说什么傻话呢?睡吧。” 几日过去,京城里又下了两场雪。南枝恰好来了小日子,有些腹痛。小蝶便煮了一大碗红糖姜茶端了上来,南枝只喝了几勺便搁了下来。她不是很喜欢姜的味道。小蝶见状,执意让南枝喝完: “侯爷特地吩咐我看着你喝完,晚上回来要过问的。” 南枝脸色有些发苦,小蝶却坚持劝道: “快多喝些,侯爷也是为您着想,您看您昨日痛成什么样子了,把侯爷急的。” 南枝只好接过来,也不用勺子了,“咕咚咕咚”的喝得只剩了个底儿,小蝶这才心满意足又端了下去。 这一幕却恰被一旁绣着针线的罗袖瞧见,瞧着侯爷对小姐果真是极极宠爱,连这样的小事也会过问。心里便有些泛酸,想着真是不同人不同命。以前她是小姐,自己是丫鬟也就罢了,可如今薛府都败落了,她还有人疼宠着,自己却只能颠沛流离被卖来卖去,也得不了个安稳。只又觉着这恰是个好时机,便从南枝提起来: “你来葵水的这些日子,侯爷都歇在了哪儿?” 南枝抬头看向罗袖,眸色有些深,却只是笑笑: “有时歇在刑部衙门里,有时睡在书房,或者也来这儿。怎么了?” 罗袖听的心中惊诧。她这些日子打听着,知道这大房只有两个姨娘。只她想着以侯爷这般的身份,怎么也该后院充盈。瞧着侯爷身边伺候的丫鬟,她以为她们也是通房,却竟是侯爷独宠这南枝一人。 她顾不得泛酸,还记得自己的目的。见四下里无人,忙凑到南枝身边,压低了声音: “小姐你糊涂啊,侯爷这般的身份,又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有了需求怎么可能苦苦忍着,保不齐……” 她点到为止,随即又叹了口气,拉着南枝的手道: “小姐,你别嫌我说话不好听。可我这些年也被卖到不少富贵人家里,这样的事见得多了。即便现在侯爷身边没有,小姐你也要早些为自己打算。日后侯爷还要娶正头夫人,他再宠你,你也总有身子不方便的时候,是不是?” 南枝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做出一副锁眉深思的模样。罗袖见她听进去了,便接着劝道: “小姐,你可要想清楚,你如今是妾室,仰仗的可就只是侯爷,千万得把侯爷笼络好了。他身边不可能只有你一个人,别让别的狐媚子钻了空子。倒不如你找个自己的人送过去,你是不是?” 贴身宠婢 第29节 南枝抬眼想看她,罗袖一时被她看得有些心虚,扶了扶发鬓: “不瞒小姐说,我颠沛流离这么多年,的确想也有个归宿,但也是真心为小姐好,替小姐打算。我们从小一起长大,长在一起的,不比身边你身边那些小蝶什么的,不知底细。” 南枝只将眉头锁得更紧,将手从她掌心里抽出来,垂下眼: “我有些乏了,你先出去吧,你说的事我再好好想一想。” 罗袖知道她定然会有些不舒服,也不在意。就算她不答应,也可以用把柄来威胁她,便只应了一句退下了。 就在她走后,南枝抬起了脸,眸色幽深。 才几日罗袖便坐不住了,只怕自己若不答应她,她便要拿身份上的事来要挟了,到时候反而被动。齐敬堂宠幸谁她并不在意,只若真将罗袖给了齐敬堂,那她再想动她便更不容易了。 南枝思索着,一时竟有些进退两难,就算她现在谋划出逃,只怕仓促之间事迹败露,她又如何躲过齐敬堂的追拿? 况且若将罗袖留在这儿,真要吐露出什么话来,这次答应了她,只怕还有无穷尽的要挟和索要,届时又该如何呢?一时思绪繁杂,搅作一团。 南枝想的有些头疼,却忽的有什么一道灵光在脑中闪现,一时呼吸有些发紧,帕子也渐渐被掌心揉皱。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逃跑 周姨娘一直走到竹林深处,瞧了瞧,见四下无人,这才松开手中的信鸽,而后仰头看着信鸽扑哧扑哧飞出竹林,直到在墨黑的夜空下见不到踪影,这才放下心来,转身走出了竹林。 哪知刚走出夹道,便见披着银狐斗篷的南枝静静地立在那儿,看着她微微一笑,周姨娘顿时吓得一个趔趄,后退了几步,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一时心存侥幸觉得或许南枝并没有发现她方才的所为。于是走上前道:“姨娘可是出来散步?这不声不响的,反倒是吓我一跳。”说着微微拍了拍胸口,像真是瞧见了南枝才吓了一跳,南枝却走上前两步,微微启唇,压低了声音:“无事,只是一连几次瞧见这竹林里飞出白鸽,特意来瞧瞧。” 周姨娘听出她话里的意思,顿时脸色大变:“姨娘在胡说什么?” 南枝却逼近了几分:“周姨娘,你说若是我将你传信给瑞王的事告诉侯爷,你会有什么下场?而瑞王若知道你办砸了事,又会如何处置你?” 周姨娘此时已失了平日的娴静,脸色煞白,颤抖着声音问她:“你到底想干什么?” 南枝安抚地拍拍她发凉的手:“姨娘别急,真想告你的状,便不会来这儿同你说了,你我都是苦命人,身不由己,来到这府邸中,命运不由人。我不知道姨娘的愿望是什么,可于我而言,不过是能被放出去,过平常的日子。“ “因此,我并不想参与这些尔虞我诈,说到底,朝堂的事与你我两个女子有什么关系呢……我已做足了逃出府的准备,只是我还需要一份户籍和路引。路引须是去往苏州府的,而户籍上的身份不显眼便可,姨娘,你同你的主子说说,帮我办下这两份文书,我便自此远走高飞,再不会回来,你所做的事,我会自此烂在心底,如何?” 隔几日,南枝偶然听到下人讨论齐若茗和宋知章的婚事,方知两人六礼已走了一半,很快便要成婚,而沈知章也即将被派往地方任知府,算是升迁。 她便猜到大抵是这些日子齐敬堂将这些消息封锁了,不肯让她知晓。不过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她只觉松口气,自那事后她总怕牵累了沈知章,如今这般,倒也算圆满。 又隔几天,南枝收到了周姨娘送来的户籍和路引,她悄悄藏起来,恰好这日下午,罗袖又借着做针线的功夫,来同南枝叙话,话里话外又提起前些日子所说之事。 南枝知道她这是耐不住了,便松了口:“今晚公子会过来,我试试吧,只是我到底也是个妾,成不成的,我说了不算。” 罗袖忙答应了下来,自是欣喜万分,思绪便飘远了,在手上的绣件上草草落几针,同南枝又说了几句便找了由头,在屋里打扮起来,只等着晚上过来侍奉, 齐敬堂晚上来到木樨阁的时候,小丫鬟说南枝去花园里消食了,他并没有在意,这些日子公事繁重,已有几日未归家来,便同丫鬟叫了水,想着待他沐浴完出来,南枝也该回来了。 解了袍衫,跨进浴桶里,温热的水漫过身躯,齐敬堂拿着巾帕擦洗了几下,很快身体被热水泡透,困意渐渐涌上来,搭臂靠在桶沿上,闭眼小憩。 他听见有脚步声渐渐走近,是女子的脚步,很轻,他以为是南枝,将头往后又靠了靠,低声道:“替我揉揉头,有些疼。” 罗袖一颗心跳得极快,砰砰砰的,像是就响在耳畔,在听到齐敬堂的吩咐后,既欣喜又有一些紧张,也不敢出声,跪坐到齐敬堂身后,抬手往他太阳穴处揉去,一下一下地揉着。 视线却不由自主地漫过男人俊逸的脸庞,看向那遒劲结实的腰身上,整张脸热烫起来,再不该往下看了。 齐敬堂却微微蹙了眉,因他觉察这给他揉着太阳穴的力道很是陌生,且有脂粉的香气,很浓郁。 齐敬堂睁开眼,忽地紧扣住那女子的手腕,一回头,果然不是南枝,他脸色骤然阴沉起来,扯着罗袖的手腕,一把将她摔到地上。 罗袖猝不及防间已摔得天昏地暗,再反应过来时,便见有两个粗壮的婆子进来,那婆子将人拖拽到齐敬堂跟前。 南枝此时已听到动静,从暖阁里走进来,刚打了帘子,便瞧见齐敬堂面沉如水地坐在高几旁,被婆子压在地上的罗袖正磕着头连连求饶。 罗袖万没想到平日里看着那般温和的人发作起来竟然这般吓人。这才想起面前这人,是威名赫赫的定远侯爷,对方只要稍稍动根手指,她就得死无葬身之地,万分后悔不该招惹他,可是为时已晚。 正在她悔恨交加的时候,听见帘子响动,一转头,见是南枝,顿时觅得一寸曙光,忙往南至那挪去,却被婆子的死死按住,只得朝南枝哭喊道:“南枝,一定要救我……姨娘,你要救我!”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婆子蒲扇般的大手狠甩了两记耳光,罗袖被打得面颊生疼,眼前也一阵阵冒着金星。 与此同时,南枝感受到齐敬堂落在自己身上的沉冷目光,看得她有些抬不起头来,她垂下眼,放下帘子,走近了几步,同两个婆子道:“你们把她押下去吧,先关到柴房里。” 而婆子却并不肯动,齐齐看向齐敬堂,见他并没有说什么,才拖着罗袖押下去。 罗袖被她们拽着转头看向南枝,眼里有焦急有求助,唇碰了碰,无声地喊了句小姐,南枝明白,这是威胁,捏着帕子的手紧了紧,给她了一个安抚的眼神。 罗袖不放心,还想再说什么,但有个婆子怕她吵着主子,堵了她的嘴,将人连拖带拽地带了下去。 南枝感受到那目光还落在自己身上,她深吸了一口气,提起茶壶来给他斟了一杯茶水,小心地搁在他手边,并不发一言也不解释一句,只因他们两人都明白,罗袖这般悄无声息地混进浴室里,定然是得了她的首肯。 齐敬堂被她的沉默激怒,手一挥,茶盏砰的一声坠落在地,碎瓷破碎,迸溅开来,南枝本能地被这声响惊得眼睫颤了几颤,她仍沉默地立在那里,没有退缩,也不肯说话。 或许她该说些什么缓和一二,再譬如编出那些她早已驾轻就熟的谎言,然而并没有,一句话也没有。 她想,就这样吧,这场郎有情妾有意的戏码撑到此处也该落幕了。 她会离开这里,他或许也会在她离开后的愤怒与深恨中,渐渐将她厌弃淡忘。 齐敬堂终究在这死一样的寂静里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不愿意再将这场戏演下去了。 他早该明白,她从洗衣房回来后的转变,那似有若无的勾引、妥协、温柔,都只是想在这侯府里生存下去罢了,从来没有所谓的回心转意。 至于将罗袖送过来,这样的伎俩,他从小长于内宅,怎么会不知道,不过是后宅女子为了笼络男人的另一种手段罢了。 她不爱他,她只是需要他,仅此而已。 这些日子,他们都刻意地、心照不宣地不再提及沈知章的那件事,他也不再去细想她柔情蜜意后的动机,像是有块布将曾经的伤口遮盖。可直至今日,他亲手将那块布揭下来,才发现那伤处早已溃烂,只有狰狞的血肉,和森然的白骨,甚至连痂都没有结过。 齐敬堂没有再说什么,站起了身,撩开珠帘走出了这一间屋子。 沉默在房间里笼罩下来,南枝看着他寂寥的背影一点点远去,终究撑着几案,一点点地失力跌坐到了椅上。 罗袖在柴房里被关了一夜一日,只有丫鬟从窗口处给她丢些饭食和水,除此之外,再无一丝与外界接触的机会,她也曾趁着丫鬟送饭,提出自己要见南枝的请求,但都被漠视不理。 她也曾试图通过拍打门窗或是呼喊,想要将南枝逼过来,但换来的只是被重新绑住手脚,又被堵住了嘴。 她怕急了,她怕就此死在这里,她怕南枝早就知道当年是她告的密,就想趁着这个机会将她灭口,她开始后悔不曾早早将南枝的秘密揭露出来。以至于她在被关押的第二日晚上,南枝来的时候,她恐惧地连连后退,生怕她要就此杀了自己。 南枝见她如此,搁下手中的东西,走上前替她解下绳子,又摘下堵嘴的口布:“是我,罗袖,你别怕,我是小姐啊,是不是她们欺负你了?我是来救你的……” 罗袖在这样的话语中被渐渐安抚下来,也恢复了理智,意识到方才只是她在恐惧下的臆想,她抓住了南枝的手:“小姐,小姐您救我……” 南枝叹了口气:“我便是来救你的,只是如今我也说不了算,因着那日的事,侯爷发了好大的脾气,说要将你发卖,我根本求不了情,更别提如今连他的面都见不到。” 罗袖被她说得心灰意冷,她不想被发卖,被侯府发卖的人能有什么好下场,只抓住南枝的衣袖,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小姐您救救奴婢……救救奴婢啊……” 南枝拍拍她的手:“我知道,你放心,我这就是来救你的,到底你还是受我牵累,我怎么能放着你不管……” 罗袖被她的话重新燃起了希望,南枝拿起包袱塞进她怀里,继续道:“只是侯爷如今大怒,明面上我是不敢去求他了,生怕再弄巧成拙。” “只是我到底是这府里的半个主子,尚有些余力能救你,我买通了看管的丫鬟,给你准备好了户籍和路引,还有一些是金银首饰,你留在身上路上花钱用。” “还有这套衣服,你换上,一会儿你悄悄出去溜进厨房,那里每晚都要从西角门送泔水出去,我已买通了一个婆子,你跟着混出去,便快些往码头跑,记住一定要早些出京。别让人瞧出你的身份来,否则若你再被抓回来,我也没有办法救你了。” 罗袖接过那包袱打开来看,里头果然有两张文书,一张是捏造了身份的户籍,另一张就是路引,包袱里还有不少金银首饰,这是一笔极为丰厚的资产,足够她逃出去度过余生了。 罗袖不敢耽搁,立马答应了下来,觉得南枝若想将自己灭口,早便灭了,何必等到现在,那竟然是要将自己救出去的,罗袖忙换上南枝替自己准备的衣裳。谢过了南枝,这才悄声地逃出了屋子,按照南枝的话厨房里摸索去。 南枝见人走远,关紧了门扉,速褪下自己身上的衣服,换上了罗袖方才脱下来的衣服,又将头发披散开,往上抹了些灰尘,至于脱下的衣物,就被随意扯了几个口子,塞到柴房中。 那个柴房里杂物又多,衣服藏在其中并不显眼,南枝重新将布条塞入口中,又将自己的手套进绳子里,装出绑缚的模样。 又过了一个时辰,天色浓黑如墨然,有丫鬟推开了门,瞧见里头蓬头垢面的人,有些嫌恶,只将手里的东西往那人身上一摔:“我们姨娘心善,说放你一马,让你快收拾收拾,滚出侯府!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样子,当着姨娘的面儿勾引侯爷,我若是姨娘,早把你发卖进窑子里了……” 那丫鬟说完想起她还被绑着,扔给她一把剪刀,便嫌恶地走了,南枝很快便自己解开了绳索,将丫鬟扔过来的东西收好,那把剪子也藏在袖中防身,于是很顺利地从后门出了侯府。 这次她身上有从周念仪那得到的户籍和路引,没有走水路,而是光明正大地走陆路,只乔装了一番,按照路引上的身份扮作了新丧的寡妇,一路往南行去。 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马车已是出了京城,寒风将车帘吹开,寒津津的风灌进来,南枝扯住车帘一角,探出头,往黑沉沉的城墙上望了一眼,而后毫无留恋地放下了车帘。 头微微靠在车壁上,她想,她再不会回到这里了。 从今往后,世上再无南枝。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死遁 最先发现南枝失踪的是小蝶,她清晨见屋里迟迟没有动静,只以为南枝是要贪睡一会儿,她这些日子的确有贪睡的习惯。 只是等得日头都高了,也没见屋里有人出来,她遂生了疑,敲敲门,并没有人应,一进去,见守夜的小丫鬟仍在昏睡着,心中便觉不妙,待寻里面,只见床帐空空并没有人。 屋内找了一圈儿,忙去推醒那守夜的小丫鬟,只是她唤了许久,那小丫鬟才堪堪转醒,眼神迷离,小蝶心中顿暗叫糟了,也不敢耽搁,在屋里找了一圈不见人后,忙一面派人去通知侯爷,一面在府里派人四处搜寻。 齐敬堂得到了消息,便立即赶回了府邸,他脸色沉得吓人,一众奴才皆是战战兢兢,一通搜寻调查之下,圆石等人很快便顺着南枝有意留下的线索,查到了周姨娘身上。 当听到和周姨娘有关时,齐敬堂本能心中一沉,有了不好的预感。很快,周姨娘及其身边伺候的人被押到地牢里严刑审问。 日头一点点升上去,只是冬日里并算不上炽烈。 圆石入书房回禀的时候,心里已有了很不好的猜测,只是他不敢耽搁,硬着头皮同齐敬堂回禀着:“禀侯爷,周姨娘已招认了,南枝姑娘先前以知晓她是瑞王细作的事为要挟,同她索要了一份户籍和路引,她无法,只得禀报给瑞王。” “没过几日她便将从瑞王那得的户籍和路引暗中送给了南枝姑娘,她说她只知道这些,后面的事便不清楚了,属下已派人按照周姨娘所供的文书,往城内城门处搜寻,想必很快便会有结果。” 他禀报完,抬眼暗窥自家侯爷神色,果见他神情紧绷,面色有些发白,他便更加确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测,如果是瑞王,那么南枝姑娘大概要危险了。 以瑞王的心性,他定然怕在侯爷身边安插细作的事被侯爷知晓,为保万无一失,只会觉得死人的嘴才最严。只怕前脚将文书送与南枝,后脚便已安排人准备在路上暗杀了,南枝姑娘怎会如此糊涂,竟然为了逃出侯府,冒险去威胁瑞王。 “加派人手,张贴告示!一有消息立即来报!”手掌渐渐收紧,齐敬堂深吸一口气闭上眼,不敢再深想下去,可是瑞王这个人他再了解不过。 如果……如果南枝真的出了什么闪失……不会的,一定不会的,她那么聪慧,自己不过曾告诉她一两句周姨娘的身份,她便借机寻到了出府的机会,她那样聪慧的一个姑娘,怎么会不防范瑞王呢,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或许只是因自己那夜发的脾气,她与自己置气特意躲了起来,或许她没有出城,或许还赶得上…… 一时脊背竟沁出一层冷汗,原来永远地失去她竟是这样的可怖,只要想到往后余生再也瞧不见她了,一颗心竟骤缩得失了思考下去的余地。 如果他不曾告诉她周姨娘底细……如果他不曾那样欺负她,不曾将她贬去洗衣房,不曾害她吃尽了苦头……如果那晚他没有同她发脾气,没有一连冷落她好几日,是不是她就不会这样义无反顾地想要逃离这座府邸? 圆石午后得到了侍卫传回来的消息,再入书房回禀的时候,见齐敬堂仍坐在长案后,仍是他离开时的姿势,仿佛一刻也不曾动过,他一时竟有些失声:“侯爷……” 贴身宠婢 第30节 齐敬堂闻声抬头,他泛红的眼尾吓了圆石一跳,顿了几秒才想起来自己要回禀的事万分紧要:“侯爷,已锁定了南枝姑娘离京的船只,已派人速跟上……” “备马!” 正如圆石所料,齐敬堂一得了消息便立即亲自去寻,圆石暗叹口气,只期望南枝姑娘无事。 齐静堂一声令下,很快便带着一对轻骑出了城,依据南枝逃跑的时间推算,船已经行了一日一夜,又因早已派了人自水路上追寻,齐敬堂选择了脚程较快的陆路,一路往南追寻。 若脚程快些,或许船还未停靠,届时亦可寻艘快船,回溯寻找。 天色昏黑的时候,灰蓝的天际开始落雪,而后越下越密,到了夜晚,地上已积了一层雪,就连风势也渐大,裹挟着飞雪,一片片往人脸上割去,往人脖颈后背里钻着。 南枝正从小摊处买了三张热乎乎的烧饼,并两颗烫人指尖的番薯,正要往客栈里赶。 那时满地的积雪将黑夜都映亮了几分,南枝刚欲过街,便听一阵急促而密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她迎着蛰面的风雪眯眼一瞧,恰见迎首的那人,一身墨黑的大氅,神情沉冷,似裹了一身的寒气,那凌厉如风雪般的气势与威严……她甚至不必去细瞧,便认出了来人,还有他身后的那一众侯府侍卫。 手中的烧饼啪得落到了地上,陷进雪里,然而马儿风驰电掣地一路自她面前奔驰而过,并未停驻,南枝半响才回过神来,想起自己现在还有一些易容的装扮。 只是一想到齐敬堂已寻到此处,心中方寸大乱,她自出府起便雇了马车,一路南逃,并不敢耽搁,只是黄昏时下起了雪,后来竟越下越大,天气又冷,车夫抱怨说天冷路滑,要等雪停了些,再继续赶路。她也觉得雪天行路的确不安全,又想着如今是暗度陈仓,有罗袖的踪迹吸引着侯府的人,大抵是安全的,便答应了在客栈里歇上一歇,才好继续赶路,却哪知齐敬堂竟这般快的便寻来,难不成是发现了自己的踪迹? 她不敢再耽搁,连饼也未拾,匆匆回了客栈,寻到了车夫,答应给他三倍的价钱,只让他快些赶路。 待马车行起来,南枝左思右想,回忆这一路,总觉得不该这么早就露了行迹,又深恐自己再被抓回去,再无出府的机会。 她心存一丝侥幸,隔着帘子问车夫:“这附近可有码头?” “有!往东走五里差不多就是了!姑娘可要往那儿去?” 南枝稍稍松了口气:“不了,绕着码头走,那里水汽重,只怕结冰了更不好走。” 齐敬堂的人马还是晚了一步,待他寻着线索找到“南枝”所在的旅店时,那里已然起了熊熊的烈火,将黑沉的夜幕映得火红一片。 通红的火光远远地便刺痛了齐敬堂的双目,耳畔在一瞬间“嗡”的一声,而后仿佛世间再无什么声音,一片死寂,甚至那一瞬间好像血液都不流淌了,脑海中也空空如也,好像只是身体的本能驱使着他纵马跃下,毫不犹豫地冲进火海里。 “南枝——” “南枝——” 他高声喊着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然而没有人答他。回应他的只有火焰的烈烈哔卜声。 火舌愈窜愈猛,侵蚀着这座累累欲坠的屋子,焰火舔舐灼伤了他的肌肤,浓烟呛哑了他的喉咙,烟尘让他赤红的双目几要睁不开。 有泪水落下来,划过仓惶而黏满灰尘的脸,他仍旧执着地喊着那个名字,南枝!南枝!南枝!那个他放在心口的姑娘,那个怎么都舍不得放开手的姑娘,那个只为了逃离他而深陷火海的姑娘。 然而双目几要被烘干,喉咙几要发不出声响,举目四望,只有枯朽的梁木和浓烟与火焰的交缠。 他的南枝哪去了? 他的南枝被他亲手逼走了。 南枝回来,只要你肯回来,我愿放开束着你的手,愿意给你你想要的一切,只要你肯回来……肯活着。 “公子。” 耳畔仿佛是她哀怜细弱的呼唤,齐敬堂一颗萎顿的心突然极速跳动起来,他转头,看见火光里站着一个人,细眉杏目,朱唇皓颈,还穿着昨日那一身天水碧的衣裙,站在火光里,遥遥地望着他。 他皴裂的唇终于绽开笑容,义无反顾地朝她奔去。 南枝,我来救你了。 “侯爷——”急急跟上来的圆石,眼见着那屋顶焦黑的房梁“咔嚓”一声断裂下来,就要往他们家侯爷身上砸去,一时叫喊着,几要失了声。 作者有话说: 嘿嘿,看到有几个小可爱猜到啦,不错子不错子。 其实南枝一开始的计划只是逃跑,想通过周念仪获得户籍和路引,然而罗袖的闯入生了变故,南枝一面要防止身份泄露,一面又要想怎样才可以躲避齐敬堂的追索,同时也想悄无声息地解决掉罗袖,替奶娘报仇,于是就有了一箭双雕的计谋啦~罗袖被当作南枝被瑞王灭口,南枝则假扮被赶出去的罗袖逃出去啦~ 第33章思念入骨 齐敬堂抱着奄奄一息的南枝冲出了火海,重见天日的那一刹,他像是霎时间失了力气,整个人往前踉跄了一步,跌跪在雪地里,双臂却紧紧护住了怀中的人: “去找郎中!快!” 圆石却看着摇摇欲坠、满身伤痕的主子潸然泪下。 “快去!” “南枝,醒一醒,南枝,别睡。” “是不是冷?”他解下身上的衣袍,将她裹紧,撑起身子重新站起来,往最近的屋舍奔去。 “很快就好了,南枝,等我,你再等等我。” 郎中很快便背着药箱赶来,在查探脉象之后,不敢耽搁,立刻取出银针施救。 齐敬堂握着南枝发凉的手,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苍白的面庞。 直到床上的南枝终于有了血色,猛咳了一口黑血出来,悠悠转醒,齐敬堂才听到老大夫捋着胡须说:“无事了,待老夫开几副药,养着便好。” 他这才攥紧她的手,一时几要喜极而泣。 南枝颤着眼睫缓缓睁开眼,想要说什么,嗓间却剧痛,发不出声响。 齐敬堂见她这模样,忙倒了茶水,端到她嘴边小心地喂几口:“别说话,嗓子要疼的。” 待喂完了水,他将茶杯搁到一旁,只静静地看着她,像是生怕一转眼她又要消失不见,一时又有一种不真实感。 他伸手去摩挲着她白玉般的脸庞,哪知手上的黑灰却将她白净的小脸儿蹭得有些脏,他忙屈指替她去擦,哪知手上的灰尘实在太多了,却是越擦越脏。 他一时摇摇头,低头看着自己发黑的掌心,笑了声,真是傻了。她那样爱干净的人,醒来要怪他的,怪他把她擦成了只花脸猫。 他又忧愁又惊喜,几滴滚烫的泪落下来,却猝不及防穿透了手掌,浸湿了被褥。齐敬堂眉心一蹙,再往床上看,却空空如也,哪有什么身影。 起身举目,仓惶四望,干净的屋舍却顷刻消失不见,火焰窜高蔓延在眼前渐渐聚拢,一时又回到那一刻,她站在火光里,却纤尘不染,烟火不侵,是那样遥遥地、细弱地喊他公子。 齐敬堂含泪一笑,抬步过去,想要攥住她细瘦的腕子,却手中空空,一股莫大的悲凉和恐惧袭卷而来。 “南枝!” 齐敬堂猛然睁开眼,周身的痛楚霎时间袭来,让他一点点清醒,他看着干净的帐顶,心口仿佛空了一块儿。 “侯爷!侯爷醒了!郎中!郎中!侯爷醒了!” 好像是圆石的声音。 “圆石。”他听见自己的嗓音哑得不成样子。 圆石却还是听到了侯爷的叫唤,忙贴到床旁,拿袖子抹抹脸上的泪:“侯爷,侯爷……奴才在,您说,您吓死奴才了……” 疼痛的侵袭让他一阵一阵地乏力,于是他只偏过头,看向圆石:“南枝……南枝呢,她那可有人伺候?药可都煎好了……”他一阵猛烈的咳嗽,胸腔震动着,却还是强压下来,继续问道:“她伤势如何?哦,对了,她怕冷,记得屋里多烧些炭,要好的炭,别呛着她……记得备一点子蜜饯,她每次喝药时虽然嘴上不说,可一张小脸总苦得皱巴巴的,瞧着便让人心疼……” “侯爷……” 齐敬堂看向他,似乎不解他为何不按照指令去做事。 “侯爷……侯爷您节哀,南枝,南枝姑娘她……” 像是一语惊醒梦中人,他似是陡然生出了些气力,紧紧扣着他的肩膀,血目猩红: “住嘴!” “谁允许你这样说她!” 圆石闭上了嘴,不敢说话了,看着侯爷这副模样泪却接连不断地流下来,齐敬堂却渐渐清醒,愈清醒他愈明白那只是一个梦,一个比噩梦更能剖心催肝的美梦。 郎中很快便进来,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他已无心去听辨,只是静静地待着,安静下来,重新归于死寂。 “派人去找她。” “她那样聪慧,定然能从那火里逃出来。” 圆石此时哪还敢刺激自家主子,忙顺着话道:“侯爷放心,已派人找了,您好好养着,待南枝姑娘找回来了,才好快些启程回京。” 齐敬堂盯着帐顶沉默下来,半晌,他沙哑出声:“更衣。” “侯爷,你伤势太重了,郎中说只要那砸下来的木头再偏一点……” 他却仍旧执着:“更衣,我要去找她。” 圆石终究拗不过他,只得擦擦眼泪,扶着齐敬堂起来,小心地替他穿戴好衣物,见那纱布又隐隐透出血来,他忙别过眼,不忍心再去看。 很快马车来到了曾被大火吞噬的那处旅店,圆石替自家主子裹上大裳,扶着他走下马车来,冷风一吹,齐敬堂掩唇低咳几声,一抬眼,见皑皑的白雪之中,一堆焦黑的断壁残垣、朽木灰烬。 他身形忽地一僵,随即挣开圆石搀扶的手,身形晃了晃,却还是一步一步往那断壁残垣中走去,冷风裹挟着焦糊的气息钻入鼻腔里,这一夜的冷风都没有吹尽,可见昨夜火势之烈。 他慢慢走进去,似有一节还未烧完的门栅,在风里颤巍巍地摇动,他手指轻轻一碰,哗啦一声如摧枯拉朽一般,门栅忽然倒地,激起一阵灰尘。 而他也如山林崩坍一般,骤失了力气,他轻轻地俯下身,小心翼翼地捧起一堆灰烬,摊在掌心里,渗血的纱布顿时被染黑。 他看着风将掌心里的灰吹散,有些怔然。 撑起身,往前挪动几步,扒开杂乱的朽木和器皿,在这茫茫的灰烬中翻找着什么,他盼着找到,却又害怕找到。 终于,在他血肉模糊的手掌拨开积雪,扒开断木之时,忽听“叮”的一声,像是金属的脆响,他手一顿,手探进缝隙里找寻,摸到冰凉的一个物件。 他掏出来,慢慢擦掉其上的灰烬,却仍能从这金镯子的扭曲形态中窥见其上熠熠生辉的红宝石,以及其上有些模糊的莲花纹。 这是他生辰时送给她的镯子。 他忽地如烫着手一般扔掉了那个镯子,一手撑地,站起身,大步往外走几步,胸腔剧烈咳嗽起来,不是,这一定不是她的镯子。 转身却被积雪绊倒,踉跄几步,栽进雪地里,却仍一掌撑地,再次站起身:“圆石备马!她定然就在附近!我要去找她!” 圆石却扑过来扶住他,双膝跪在雪地里,哀求道:“侯爷!侯爷您一定要保重自己的身子,您不要再找了,南枝姑娘她……她已经去了,已经去了啊!” “你胡说什么!”他厉声喝止。 圆石却再不肯收声:“南枝姑娘她已经去了,侯爷您今日便是杀了奴才,奴才也要说这一句,昨夜待火势一灭,侍卫们便已经进来清理寻找,找到了许多件咱们侯府的首饰,还有……” 他不敢再说下去:“奴才怕您伤心,提早便叫人收好了,哪知竟漏了这么一只镯子,侯爷,侯爷您要保住自己的身子啊!” 见侯爷又要挣开自己,圆石?忙道:“侯爷,您只有保重身子才能给南枝姑娘报仇啊!” 齐敬堂看向他,目光沉冷。 “奴才昨夜便派人去查了,这场火看似意外,却是有人故意所纵,奴才已连夜将人抓获,审讯后那人虽未吐口,但沿着那人查下去,背后的的确确就是瑞王!” “好。” 贴身宠婢 第31节 他沉哑出声,嘴角一抹讽笑。 转过身,要往风雪里走去,却忽地脚步一滞,猛的一口鲜血喷溅出来。他倒下来的那一刻,见鲜艳的血点点落在皓白的积雪中,美艳的紧,像是她每逢冬日都会剪下来插到他屋中的梅枝。 沁着幽幽的冷香,如她一样,每每入梦来。 齐敬堂大病一场,原本他在大火中受伤不轻,又历一场大悲大恸,本该静养着,待好些了再转回京。但齐敬堂很坚决,只歇了三日,便下令赶回京城。 在护卫的寻找之下,仍无南枝的半点消息,其实众人都心知肚明,只怕南枝姑娘早已葬身在那大火之中了。 大约是为了远离这个伤心地,或是京城之中有要事,齐敬堂留下一队人马继续打探后,便往京城赶。 一场行程又耗费了不少元气,足足养了十日,齐敬堂才勉强下得床,只是他却立即披星戴月地投到公事上去。 圆石看在眼中,知道这是为何,这些日子侯爷虽不再提南枝一句,但他看得分明,自家主子分明还念着南枝姑娘,如今这般忙于公事,也是为了尽快扳倒瑞王,一时又喜又忧。 喜的是对于瑞王的仇恨可以让自家主子撑一口气儿,让他从悲伤中缓和过来,忧的却是待瑞王一倒,主子要拿什么来提着这口气,填补南枝死去的这片空缺呢。 他守在书房门外望着天际的残月,长长一叹,也只盼着时间能消磨一切,盼主子能慢慢从这悲痛里走出来。 转眼已是第二年盛夏,随着年初开始,朝堂便动荡不安,原本一直被囚禁在东宫的太子被皇帝放出并允他正式参与政务,此事一时激起千层浪。 太子始终站着正统的名分,瑞王一党顿时若刀悬颈上,人心思危,一时搅得朝堂之上风起云涌,同时自福王倒台后,瑞王独大的局面被打破,形成了瑞王与太子的对峙之势。 表面上两方风平浪静,兄友弟恭,实则底下波涛暗涌,明争暗斗。 这样的局面,最终以瑞王逼宫造反失败而告终,而瑞王也在逼宫失败的过程中被乱箭射死,自此出局,皇帝大悲大怒之下中了风,由太子辅政监国。 而原本众人都以为一直辅佐瑞王的定远侯府定然倒霉,孰料太子对定远侯府颇为倚重,甚至比起皇帝更甚。众人这才在后来的政事中渐渐品咂出来,原来定远侯府早已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早早地便做了东宫的属臣。 有定远侯府的支持,太子本就聪慧,有才能手腕,亦有仁心,很得臣官们信重,不过几月之间,便在齐敬堂的辅佐下在朝堂中渗透势力,渐渐从根本上掌握了朝堂,皇帝手中的权力名存实亡。 待九月桂花飘香的时候,朝堂局势已基本稳定,齐敬堂一连称病了半月,不曾上朝亦谢绝来客,众人都纷纷忖度如今炙手可热的定远侯爷称病的缘由,然而实则他是真的大病了一场。 去年冬天他本就未修养好,便投身到朝中事上,如今朝堂事了,瑞王已死,他这一口气松懈下来,新病旧疾,一股脑涌来,人怎会不倒下。 外头正落着一场凄苦的秋雨,午夜时分又是阴雨的天,屋里暗沉得见不着一丝光亮。 “南枝!”忽然一声惊语划破屋内沉寂,齐敬堂猛然睁开眼,心脏皱缩,急剧跳动,脊背被冷汗浸透。 入目却是无止境的昏黑,没有灼伤人眼的火光,没有那张冰冷还远望着他的眼,亦没有手指一穿即透的细瘦腕子,时隔三月,她终肯再入一次梦来,他忽辨不清这是一个噩梦还是美梦。 起身披衣,望着屋里空洞的黑,点燃一盏并不算明亮的灯烛,坐在床沿上怔然良久,回味那个残存的梦。 脊背上的冷汗已渐渐消去,外头雨落沙沙,击打在窗棱、瓦楞、堆叠而起的碎叶,像嬿婉良时,男女欢愉后,裹紧被子,凑在耳畔缠绵不断的情话,更衬得此处寂静孤冷。 天长地久有尽时,此恨绵绵无绝期。【1】 他终于挨坐不住,穿戴好了衣物,推门欲出,却忽听身后有人轻唤他:“公子。” 他转身回头,南枝快步走上前,将手里的披风替他裹到背上,系好带子,又将手中的油纸伞递到他手中,她盈盈的眉眼望过来,含着关切:“外头正落着雨,秋夜寒凉,公子莫着了风寒。” 齐敬堂扯着唇角冲她一笑,却不接她递过来的伞,只握着她纤长冰凉的手指,垂下眼眸来轻轻地抚摸着:“冷吗?” 南枝不解地看向他:“奴婢怎会冷?” 他却捧起她的手,凑上去哈几口热气,替她将掌心搓热,兀自喃喃着:“怎会不冷呢,那样大冷的天儿,手却要浸在冰凉的水里,洗搓一件又一件的衣物,怎会不冷呢,定然冷的……” “你定是那时候恼恨了我。” “如果……如果我没有将你贬去洗衣房,你是不是就不会逃走了?” 良久听不见回答,他再抬首却眼前仍是昏蒙空寂的光影,没有伞具,没有披风,没有她的身影。 他看着空落落的掌心,凄然一笑,推开门,走进风雨中。 潮湿的落叶被鞋底碾碎,却痛苦地发不出呻.吟。时人有言,秋雨夜行,可遇艳鬼。 齐敬堂走在石径上,雨水浸透衣衫,他驻足回望,他盼她能化作这雨夜的艳鬼,来找他索命,这样他还能见她一面,他也心甘如饴,倍被她索了命去。 然而雨丝细密,长夜深浓,回望处寂寥空空,没有半个人影,心口处忽一阵绞痛,齐敬堂抚住那里,身子忽然佝偻起来,一阵深深的长咳,仿佛耗尽了所有的气力。 许久之后,他拖着沉重的身子,走进了她旧时所居的木樨阁。 灯盏点亮,房里一团冷光轰出来,在深沉的夜色中显得微弱。 他打开那个他藏在床底的箱子,如无数次一般,抚过她尚留在此间的几处物件,素淡的几方帕子,水青色的裙衫,皱作一团的小衣,曾无数次被她纤细的手端起过、被她鲜艳的唇亲碰过的茶盏,被她用得只剩一节的螺带,闲暇时打的彩穗络子…… 他将手擦净,小心地打开叠作一沓的宣纸,那是她闲时所练的字,清瘦隽雅,像她这个人。 他指尖拂过那墨黑的字迹,想象着她悬腕,一笔一笔落下浓墨的模样。 他轻轻道:“好看。” “是好看的。” “我那时说不好,只是想逗弄你,你别生气啊。” “改天我写几张难看的,拿给你瞧,你尽可笑我,给你出出气。” 他说:“莫生气了,可好?我已知错。日后都顺着你,再不惹你生气了。” 他说;“你回头来,瞧瞧我吧。” 箱子被合上,重新塞入床底,他脱掉了湿透的外衣,裹住她常盖的锦被,枕上她的方枕,埋首其间,吮着那残留的几近于无的淡香,可日复一日的,那香气已要断绝,这个屋子里属于她的痕迹和气息也越来越少。 他一时竟涌起深深的无力和悲怆。他留不住她,亦留不住这些最后的念想,她终究要离他越来越远,他深恐有一日,自己再记不得她模样,她也再不肯入他的梦来。 一夜再无眠。 晨起之时,他如日复一日那样,穿戴好衣物,却忽地手一顿,往怀中掏了几下,怀中空空,他慌张起来,一时额上浮了细密的汗,翻开被衾,四处找寻。 好在终于在床的一角,找寻到了那个香囊,他垂眸摩挲着那香囊上稀疏的阵脚:“你知道了,定要笑话我的。” 那时他见她绣的那兰花样子,一时妒火上涌,只想将这花样子绞碎了。可后来,这是她唯一所绣的物件,他便也笨拙地拿起针线,做成了一个香囊。 他将失而复得的香囊重新揣回怀里,冷寂的心口这才渐渐暖和起来,他低声呢喃:“他有的,我也要有。” 像个孩子,执拗又幼稚。 他起身捧起那个骨灰盒子,小心地护在怀里:“你这些日子总不肯入我梦,可是在怨我,仍将你拘在身边。” “你放心,我哪儿还敢呢?” 作者有话说: 引自白居易《长恨歌》 大家除夕快乐呀,记得吃饱喝足,开开心心,这样新的一年就可以健康快乐一整年啦~祝小可爱们新的一年顺顺利利,心想事成! 第34章端倪 圆石自昨夜就一直守在木樨阁外,如今见自家主子出来了,这才暗松一口气,只是待瞧见他怀中捧着的盒子,目光一凝,垂下视线来。 齐敬堂走得很慢,直到走到圆石面前问他:“可都准备好了?” 圆石点头应是。 “备车吧。” 马车一路行至京郊,来到一处清雅幽静的山头,齐敬堂下了马车,徒步往山上走去,直至一路爬到后山腰处。 此处林木蓊郁,即便是秋日,仍有常青的松柏,虫鸟啾鸣,颇有野趣。 圆石带着侍卫只在后面远远地跟着,待见齐敬堂到了地方,手臂一抬,众人止步不再上前。 齐敬堂俯下身,将盒中的白坛取出,轻抚了抚,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在棺木之中,而后将棺木合上,拿一旁的铁锹一点点将棺木掩埋,将泥土压实平整,最后将石碑立起。 他抚着石碑上的刻字,有些怆然,她自来到府后,便被赐名“南枝”,往她祖籍探寻,她是家生的婢子,不过是另个称号罢了,只知本名姓姜,因此其上只刻了姜氏南枝,短短四字,不敢妄添修饰。 他拿手指擦尽石碑上沾染的泥土:“我知你不是不喜这京城,只是不喜这座府宅,又厌恶我,如今便将你留在这儿,这里清幽宁静,你定然喜欢……其实我也有私心,总舍不得将你葬回苏州,离我那么远……” 他吹燃火折子,将铜盆点燃,烧了些黄白之物,最后从怀中取出那张纸翻开给她看,正是她的卖身契,秋风将纸页吹得簌簌,齐敬堂将那纸张丢进铜盆里。 很快那张纸被火舌舔舐吞尽,只剩苍白的一个角,被秋风一吹,不知道散在哪去了。 齐敬堂抚着墓碑,低声告诉她:“南枝,你自由了。” 临走前,他回头看了一眼灰蓝色的天际和苍茫的山野,最后仍凝目于碑上的字迹,扯出一抹苍白的笑来:“南枝,待你消了气,记得来梦中看我。” 春去秋来,转眼已是第三年春,皇帝早已在前年病逝,太子继位,稳定朝纲。这两年间,新帝实行新政,破除沉疴,扫除这些年因党争遗留的积弊,朝堂气象一新。 齐敬堂在去年便被封了大都督,在朝堂上显赫非常,原本齐敬堂与周家已定下了亲事,只是因着国丧,与周家的婚事因此耽搁了下来。 只是如今国丧一过,侯府与周家的亲事仍毫无动静,这让京城不少世家动了嫁女的心思,然而侯府显然没有结亲的意思。 齐敬堂到如今二十有四,却仍是孑然一身,这日正是休沐,午间大夫人派了丫鬟叫他过去一趟,大夫人对于南枝的事多少要知道一些,更何况后来还知道自家的外甥女给瑞王做了细作,更是后怕胆寒,愧疚不已。 当年齐敬堂大病一场,刚好些,大夫人便生病了,自那以后,身子便大不如前,齐敬堂如今很少违逆她的意思,于是便停了手中的事,往母亲所居的拂英堂而去。 途经一水榭,忽闻有古琴声,悠远宁静,正是他所钟爱的广陵散,他不禁往前走几步靠近那水榭,正疑惑间,却见母亲身边的婢女守在门前,见得他来并不出声,只屈膝行礼。 齐敬堂推开水榭的门,打了帘子进去,那琴音的确空旷悠远,他闭上眼,驻足听了一会儿,直到一曲终了,放才踏入。 绕过一架屏风,见母亲端坐上首,而旁侧坐着一位紫衣女子,齐敬堂眼一扫,认出是周念仪,心下顿时了然。 大夫人见儿子来了,便笑道:“你来得正好,这些日子我孤寂得很,多亏你周家妹妹来陪,我才发现她这烹茶的手艺是一等一的好,如今茶水已沸,你恰好坐下来喝一盏。” 齐敬堂看了一眼一旁被炉火煮沸的茶水,又见母亲巴巴地瞧着自己,终究坐到了椅上。 大夫人见儿子肯听从。一时很是欣喜,只觉得二人有戏, 周念仪也依言站起身,持起刚煮沸的水,走到茶炉旁,挑拣着茶叶泡了起来。 很快茶香四溢,一杯送到了大夫人手上,另一杯则递到了齐敬堂跟前儿,齐敬堂并不抬眼看她,只接过递过来的茶水,随意饮了一口,却忽地眉头微凝,又饮了几口,心中的疑虑更深。 再抬眼重新打量周念仪,发现她与平日打扮很是不同,从前也见过她几面,多爱着素色衣裳,而今日却穿了一身紫,头饰也选了耀眼的红宝石,齐敬堂眉心蹙得更紧。 而这幅场面落在大夫人眼里,却是儿子终于起了兴趣,心里高兴得很,一时想着给两人些独处空间,忙找了由头,只说园子里桃花开得好,让齐敬堂领着周家姑娘去逛逛。 见儿子竟然应下,大夫人只觉婚事将成,忙喜滋滋地催促两人,面上有了几分光彩,她这两年一直因为周姨娘的事心里愧疚,觉得是因为自己才会害得儿子如此,失了挚爱又婚姻不顺,因此总盼着他早日成婚,方得安心。 待走出了水榭,周念仪端庄识礼地稍微落后几步,两人隔开了一些距离,却又并不远。 待离水榭远了些,齐敬堂却驻足转头,看向周念仪:“我有些话想同姑娘讨教,可否移步到亭中?” 贴身宠婢 第32节 周念仪俯身应是,其实若是从前,以她的心性,断做不来这样上赶着的姿态,只是她如今年岁渐长,又实在拖不得了。 一方面和侯府有婚约,另一方面,侯府却拖着不肯履行,女子韶华易逝,她又如何能不急,便福身应好。 待到了亭里,齐敬堂撩袍而坐,却并不请周念仪坐,而是抬眼,眉目沉冷地看向她:“广陵散、雀舌茶、紫衣、红宝石头面、甘松香……姑娘对某的喜好,可谓是了如指掌。” 周念仪脸色一白,只觉那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如有实质,顿时额角便生了层细汗,好在她还算镇定,只道:“是小女唐突,怕惹侯爷生厌,因此提前同夫人讨教了一些,若侯爷觉得冒犯,小女往后不敢再做。” 她说完,半晌不闻那人回答,便壮着胆子微微抬起头,想要探寻他的脸色,却被他寒霜般的脸色吓得脸色一白,慌忙跪下身来。 齐敬堂惯常居高位,又多年掌着刑狱,自有一股上位者的威压与凌厉,即便周念仪心性高于普通女子,此时却也挨不住。 周念仪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只垂头道:“侯爷恕罪。” 齐敬堂捻动着手上的扳指,却并不愿与她多做纠缠,单刀直入:“姑娘是聪明人,该明白我既上了心,便不会不了了之。” “姑娘将此事推到家母身上,并非明智之举,其他或可不论,可这泡出的茶水,温度浓淡,竟皆与我平时喜好所差无几,非近身伺候之人所不能知。” 他起了身,垂眸扫向跪在地上的人:“姑娘若不肯说,我亦不会逼就,只是此事我会彻查,严查。周府能否经受得起?姑娘不若回去好好想想。” 他说完,抬步欲走,周念仪却在一瞬间抬首叫住他:“侯爷!” 周念仪捏紧手中的帕子,深吸了几口气,终于下定了决心,问他:“小女敢问一句,这婚约可还作数?念仪虽低微,攀上侯府是三生之幸,可也容不得蹉跎,如今只盼侯爷给个准话。” 齐敬堂沉默,他其实也想过这个问题,起初他只是觉得周念仪是最适合的人,后来没了南枝,他更对婚姻之事不甚在意,可每逢婚事是要推进,他总觉得心口处像是压了什么,一日沉过一日。 到后来一年的国丧,他其实是松了口气,如今国丧已满,他也想过,如今他位极人臣,不合适再联姻豪门贵族,娶了周念仪反而最稳妥,她仍是最合适的那个。 可只要一想到,十里红妆洞房花烛都要赋予另一个女子,这座府邸会有新的主母,而他与南枝的这些过往,会一点点消寂掩埋,心口处就仿佛空了一块。 “此时是我对不住姑娘,我会出面解除婚约,亦会说明责任在我侯府,与姑娘无干,只是此事到底有损姑娘清誉,侯府可以出面,替姑娘寻一门上好的亲事,亦算我欠姑娘一个人情,周府日后但有需要,侯府不会推辞。” “只是一事归一事,此事我仍会严查。” 听到结果,周念仪有些失落,却好像也没有多意外,从她听说南枝没了的时候,她就隐隐有这种预感,只是这几月以来,国丧已过,侯府却迟迟没有动静,她备受煎熬,如今能有个结果,且有了侯府的保证,也算有了个了结。 只是她也听出了齐敬堂的意思,他是怀疑自己与他贴身伺候的人有所勾连,高位之人最忌讳身边之人与外人有所勾连,这样的罪名她周府万万承担不起。 周念仪下定决心,直起身看向齐敬堂:“侯爷明鉴,小女今日来此,并非是执意要纠缠侯爷,只是小女在家中艰难,父亲偏袒,继母不慈,不愿见我嫁入高门,眼见侯府迟迟推延婚事,便生了心思,想要谋划将我嫁给年近四十的安远伯爷做填房。“ “家丑本不该外扬,只是小女再无路可走,若侯爷肯庇护一二,替小女谋个前程,小女愿俱实以告,只望侯爷宽恕小女隐瞒之罪。” “允。” 她身前高山般的人物终于出了声,周念仪望着他高大的背影,终于明白,这是她永远无法企及的人物,在心底深深叹了口气,缓缓道来:“侯爷的这些喜好,曾是在两年前,南枝姑娘亲自告与我的。” “那时南枝姑娘与我做过一笔交易,她替我争得侯府主母的位置,并将侯爷的喜好告知于我,而我,则需要给她提供一份户籍和路引。”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寻到 周念仪走后,齐敬堂坐在亭内怔坐良久,他身处高位,自然要时时警醒,本是怀疑周念仪与身边之人有所勾连,这才特意敲打,亦想查出身边这外通消息的奴婢。今日能将他的喜好卖给周念仪,未尝有一日不会送入敌人之手,必要严查严处,以防日后生了内外勾连之祸。 可未想到,竟问出了两年前的旧事。 如果南枝真的曾向周念仪要过户籍和路引,那后来为何要以拿周姨娘的身份为把柄向瑞王索要。 可周念仪所说的时间的确对得上,他记得当年冬日里,府里的确办过一场赏梅宴,而当日,他收到消息,南枝与周念仪曾见过一面,还在梅林中的六角亭喝过几盏茶。 再回想她那时种种反常,齐敬堂一颗心怦怦跳了起来,会不会南枝根本没有死,她只是骗了他,只是骗了他而已! 念头刚一冒出来,就如燎原的火,枯寂萎顿的心重新一点点温热起来,他快步走回书房叫来了圆石,让他按照周念仪所交代的户籍和路引信息,立刻搜寻。 虽然时隔已久,但那日之后齐敬堂一连几日睡不着,一时兴奋难抑,一时又生怕是一场希望落了空。 不过到底时隔日久,虽然派出了众多侯府侍卫,搜寻起来仍然艰难,然而半月之后,他还没有等到南枝的消息,便有下人来报,说是已出府多年的紫苏求见。 齐敬堂命人将人领进来,时隔多年再见旧主,紫苏只觉侯爷消瘦了不少,想到南枝的事,她不禁鼻头一酸,却顾不得伤感,行了大礼以后同齐敬堂道:“回禀侯爷,奴婢此趟来是有一事要禀告,因着与南枝有关,奴婢不敢擅自行事,只好来京一趟。” 听到南枝二字,齐敬堂不自觉握紧了手,又听紫苏道:“奴婢前些日子,去邻县探望刚刚生产的小姑子,却正巧碰见一男人正在打骂着一名女子,一时心生不忍,便出手相救阻止。” “那男人却说是在管教自己的媳妇,让奴婢不要多管,哪知奴婢一转眼,却瞧那被打的女子有几分眼熟,想起来是曾经在侯府见过几面的罗袖,奴婢因她从前勾引主子,并不喜她,那罗袖却认出了奴婢,哭着求奴婢救她。” “她还说有要事要告诉奴婢,是关于南枝的。” “奴婢只以为她是为了求生而扯谎,但想着从前也算相识,便将她救下,又替她找了医者,她半边脸和身上到处都是烧伤的疤痕,奴婢问她怎么伤的,可是她丈夫所为,她却非说是南枝害的,奴婢恼她陷害污蔑南枝,便告诉她南枝多年前便已经……可是她听完先是不可置信地愣了一会儿,而后竟有几分癫狂,央求奴婢带她回京城,说有要事要求见您,奴婢左思右想,事关南枝,只好带她来京,侯爷若想见,奴婢便将她带过来。” 她说完,小心翼翼地抬眼去看齐敬堂的脸色,自归乡后她其实与侯府的来往并不多,但与南枝一直有书信往来,后来却断了音信。她一时担心,找人打听了一番,才知南枝身死的事,哀痛许久,也明白南枝的死该是侯爷的禁忌,她这一趟带那罗袖过来,其实很是忐忑,她已离开侯府两年之久,很多事都不同以往。 “叫她进来。” 紫苏恍惚间以为自己听错了,侯爷的声音中仿佛带了些颤。 罗袖很快被带进来,齐敬堂拿眼打量她,如今的罗袖面黄肌瘦,半侧的头发垂下来,却也难遮住脸上可怖的疤痕,眼窝深深凹陷,瞧着便知这些年过得很是不好。 齐敬堂不发话,只等着罗袖先开口,果然罗袖刚跪下,别砰砰磕着头,嘶哑着声求道:“侯爷,侯爷!求您救救奴婢!奴婢这些年过的生不如死!只要侯爷让奴婢在京城有个安身之所,给奴婢些安身的银子,奴婢什么都告诉您!是奴婢不好,是奴婢隐瞒在先,还请侯爷恕罪!” 齐敬堂将袖口压紧,尽力压平语调:“你说。” 他已毫无耐心与她周旋,他只想要一个答案,他希望是他想的那样,南枝没有死,她还活着。 罗袖不敢拖延,忙道:“侯爷,奴婢保证南枝没有死,她只是逃了!她怕奴婢把她的秘密泄露,所以她一边绞尽脑汁地想要灭奴婢的口,一边又假死逃脱!” 想起那噩梦般的一夜,罗袖的身子发起抖来,那夜若不是她被浓烟呛醒,又博命往那被烈火烧断的窗里撞了出去,只怕早已丧生在那场大火中了,可也正是因如此她才得以捡回一条命来,却也落得身上脸上全是烧伤。 她那时才明白,南枝哪里是要救她,分明是要灭她的口!她那时怕极了,自此隐姓埋名,可后来被那个脏臭的男人占有打骂,挨过生不如死的两年,知道从紫苏口中得知南枝身死的消息,她起初只觉得蹊跷,待问清了情况,她才想明白了,原来自己的死还做了旁人的掩护!凭什么自己如今要如条烂狗般活着,她却可以自此逍遥自在! 不!她拼了性命也要拉她下泥潭!毁了她的好日子! “你说她有秘密捏在你手中,是什么?” 齐敬堂沉冷的声音将罗袖从那场灾厄中惊醒过来,她膝行上前几步,俯首咬牙切齿道:“她从前根本不是什么丫鬟,她是小姐!她是我从前伺候的薛家小姐!当年薛家被满门抄斩,是有婢女顶了她的身份,她这才得以活下来!” 齐敬堂压在案上的手蓦地扣紧,怪不得,怪不得,他想起她宁折不弯的脊梁,想起偶尔她不合时宜的风骨,想起她的决绝和冷淡,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问她:她从前,叫什么?” “眉泠,薛氏眉泠。” 罗袖很快就被押了下去,齐敬堂凝目于案上的纸张,手指虚虚点过那墨迹未干的两个字,就仿佛,近在咫尺地描摹着她的眉眼。 “眉泠。” “眉泠。” 他在心里一次次念着她的名字。 柔中带刃,顺婉中却藏着一点子锋利,一如她冰肌玉骨般的人。 真好。 他被她骗了已近三年,然而得知真相的那一刻,脑中所想心中所念的却唯有这两个字,真好。 真好,她还活着,只要她还活着。 这一次,他再不会把她弄丢了。 很快有关薛眉泠这个名字的资料,便被呈递到他的公案之上,因着是闺阁女子,这并不详尽的资料上所记载的大多是她的祖籍、家族、父母、兄长,以及外人口中一句“少有绝色,早悟颖慧,碗顺温良“之类的评价。 后来,随着深入的调查,送到他案上的资料越来越详尽年,具体。 他一一读过,看过,想象着她少时的模样、经历,又想起她从前言语中透露的种种,想来薛家蒙难之前,她曾拥有一个十分美满的孩提时光。 那些资料,他一页也不肯漏下,哪怕与她的关联甚少,只是庭院中曾植过的一些草木,从亦能从那些字里行间中窥见她幼时光阴的一角,一页,一个句读。 读到“薛府世代书香,子女皆三岁启蒙,藏书浩如烟海。”他便想像着她仍是孩童时候,握着稚嫩的小手捏着笔豪,一笔一画学字的模样,或是在先生讲学时睁着水汪汪的醒目仔细聆听,或是偶尔惫懒时悄悄打个秀气的小哈欠,恰被先生瞧见,羞窘怔愣地掩面垂头。 读到薛父偶尔一篇小记提及“吾女初长成,皓面朱唇,引儿郎竞相瞧,吾驱之。”他便自这短短几句,想象着薛父见女儿被偷瞧又自豪又恼恨的情景,知他得父亲疼爱喜欢,却也嫉妒那些幼时便以窥探她的儿郎。 或是一句“薛府园林精巧,移步换景,圆中植兰花甚广,其间设一秋千,花藤攀缘其上,供儿女完乐。”他眼前仿佛是她衣香鬓影,荡在那秋千上,笑语嫣然的模样。 那些他不曾参与的岁月,他终于从这些细密的字中,得了几分圆满。 像是冥冥之中有某种指引,很快圆石所派的侍卫顺着周念仪提供的文书,渐渐找寻到了南枝的踪迹,得知她踪迹的那一日,正是立夏,韶光脉脉,将整个院子都映得明媚、温和。 他正坐在案后,读她在少时宴会上所作的一句飞花令。 恰此时圆石进来回禀,日光里齐敬堂的眉眼显得沉静温和了许多,有种劫后余生的满足感。 “她在哪儿?” “杭州,通判府。”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烂桃花 初夏的清晨,曦光和煦但并不炽烈,将水面映得浮光跃金。 忽而飘在水面上的浮飘剧烈抖动了几下,原本靠在藤椅上的南枝站起身,拉动手中的鱼竿,“哗啦“一声,水花被摇动的鱼尾摆起,钓起来的正是一只肥硕的青鲤。 南枝一时有些自得,朝身旁的丁香眨了眨眼,徒手握住那滑腻的鱼身,扔进一旁的木桶里。 丁香忙弯下腰数着木桶里的鱼:“一二三四……姑娘可真厉害!” 南枝对今日的成果也甚是满意,摘下遮阳的斗笠,只留了最肥硕的一条,其余的又尽皆又放回湖里。 丁香提着水桶,两人一路往回走,和风煦暖,吹拂在人面上,有种被抚摸的亲厚感。 丁香看了一眼木桶中不同的鱼,咂了咂嘴道:“待午膳时候,让厨房给姑娘做碗鱼羹吧,这青鲤肥硕,定然鲜美!” 南枝回头看她一眼,有些好笑:“我瞧着是你这小馋猫想吃呢!” 丁香遂吐了吐舌头。 南枝转过头来,拿帕子擦了擦额上沁出的细汗。 阳光下少女肌肤如雪,唇瓣嫣红,耳上的青玉坠子晃了几下,莹白的颈上投着淡淡的光影,发丝盘起在脑后,一只白玉簪束着,边簪一朵小小的青色绢花,清丽婉约的气质,明明淡雅不争,却让人看得挪不开眼。 以至于谢兴文走到面前时早已看失了神,原本准备好的话,到了嘴边却笨嘴拙舌起来。 南枝一抬头,瞧见不远处的谢兴文盯着自己瞧,顿时有些愣怔,微皱了眉头,驻足屈膝行一礼:“谢公子。” 谢兴文意识到自己的神态,忙回过神来,回道:“林姑娘。” 说起来,南枝那时一路南逃,最终落脚在离家乡不远的杭州府。起初只以新丧的寡妇自居,在衙门附近赁了个房屋,往酒楼客栈做些点心、糕品一类的售卖,加上原有的积蓄,日子过得十分富余。 可是到底女子独居招人眼,后来有家酒楼的掌柜,见她所做的糕点十分好卖,便半逼半哄地要以低价买入配方,南枝不肯听从,那掌柜便有意栽赃污蔑,使南枝惹上一场官司。 贴身宠婢 第33节 因这一场官司,才遇到了杭州府的通判陆慎柏,是父亲从前在官场上的故交,因而得了他的庇护,之后只以表小姐的身份林湄寄居在陆府,日子倒也过得十分平顺。 后来她以手中银两开了间糕点铺子,又雇了个忠厚的掌柜,铺子慢慢做起来,进项很是不菲,除了能供己用,还时常往陆家长辈面前送些礼物以表谢意,才算安心。 日子也渐渐悠闲自在起来,只是这些日子她却因为这谢家公子添了些烦忧。 她知道这谢家公子是陆夫人替二女儿相中的夫婿,因此一直有意避嫌。却哪知一次偶然在园子里的碰面之后,此人却待她越发殷勤。南枝已不是懵懂少女,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她寄居在陆家,并不想惹出事端来,因此自那日后,她特意让丁香打听着,只要这谢家公子来陆家做客,她便躲在屋里避着,哪知今日却漏听了消息,撞了个正着。 对方是客,南枝不好不理,便道:“谢公子可是来找大公子探讨科举之事的?他今日应是在府上的,我要去给府上老夫人请安,便不耽搁谢公子了。” 说完便抬步欲走,谢兴文见她要走,一时有些着急。 他这几个月数次来府上,却总不见她,如今好不容易才见一面,哪舍得她就这样走掉,道:“那正巧,我数次来府中,却不曾拜会长辈,很是失礼,不如此时和林姑娘同去。” 南枝见他执意纠缠,只好沉着脸色将话与他说明白:“谢公子,我并不是什么姑娘,已然嫁娶过,如今孀居,蒙陆家不弃才得以安居,未想过再行嫁娶之事。” “我……我并不会介意,至于伯父伯母那,我会与他们……”谢兴文面上有些胀红,舌头也有些打架。 南枝端正了神色,“谢公子抬爱,只是我对公子的确实没有那样的心思,与您是否介意,与陆家是否同意都无甚关系。” “瓜田李下,我不方便带谢公子前去拜会老夫人,谢公子从前既有意与陆家结亲,便不该多做纠缠,免得坏了陆谢两家的情分,又坏了与大公子之间的同窗之谊。”南枝自认把话说得明明白白,转身带着丁香仓促而去,不再理会他。只是心里忖度着在陆谢两家亲事落定之前,还是莫要出院子的好。 谢兴文未想到平日里柔弱温顺的女子竟会说出这般干脆利落的话,一时又是羞窘又是懊恼,他也知自己这般不对,原本因着陆谢两家是旧识,又同在官场,他又与陆家大公子陆九思有同窗之谊,两家有意结亲,他也见过那蓁妹妹一面,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那时他觉得婚姻之事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个家世相当、淑婉贤惠的女子便罢,只将心思放在科举仕途上,才会有这两家走动。 可直到三个月前,偶然碰见了这林湄姑娘,方才知晓那年少幕艾的滋味。 他便想着两家既然还未议定婚事,若这林家妹妹愿意,即便她曾嫁过人,他何妨同母亲父亲争一争,将所爱重之人娶回来,却哪知对方竟这般决绝。 谢兴文在园中呆立了好一会儿,一时挣扎,一时犹疑,终究叹了口气,去书房寻陆九思去了。 南枝回到房后,心情有几分沉闷,也不知道她这番话能否打消谢家公子的念头,又忖度着是否该日后找丽嘉个机会同路夫人提上一提,免得以后生出不必要的误会。 丁香亦有几分忿忿不平:“那谢家公子也真是,我以为小姐躲了他几个月,他怎么也该明白几分,他也不替姑娘想想,他是谢家的公子,尽可随着心意去想去做,可姑娘呢,如今借住在陆家,若真与他传出什么首尾来,姑娘日后要如何做人,如何安生地在陆家待下去呢!” 南枝见她一副气鼓鼓的模样,有些好笑,只得撇下心思安慰她:“罢了,我瞧这陆谢两家已要谈论定婚的事了,成不成的,也就是这个月的事,这个月里咱们少出门也就是了。” 丁香见姑娘反倒安慰起自己来,有些不好意思,只一边替她更衣,一边叹道:“我瞧着那谢家公子优柔寡断的,不像是个能顶事的儿郎,这场婚事还是不成得好。” 南枝不赞同地看她一眼,只道:“咱们住在别人府上,这些话还是少说,免得被别人听了去。” 只是待到了中午,丁香将饭菜端上来,南枝让她坐下来同自己吃,谁知丁香却是撅着嘴,一脸气愤的模样,按理说丁香这个丫头有什么事都写在脸上,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之前的事怎么会气到现在,南枝便问她怎么了。 丁香抬眼看了看南枝,有几分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气愤不已,同南枝道:“我是方才去厨房领饭的时候才知道,我说怎么这次谢家公子来府上,却没有人同我通风报信,原是夫人特意交代的。” “咱们那些日子打探他本是躲避他的,哪知夫人却怕咱们知道了特意凑上去,殊不知咱们躲还来不及呢,如今可好,又碰上一回,背地里又不知道要如何想姑娘呢!” 到底是生了芥蒂,南枝眉眼微垂,她自住到陆家,陆伯父和老夫人都待她很好,其余的人也就因此对她和善,只是平日里她多少能看出来,陆夫人待她有几分客气疏离。 如今因着谢公子的事,只怕更不喜她,寄居在陆府上,虽有庇护,却到底是在别人家里,始终有些不便,她其实早有出府的打算,只是一时没有合适的机会,也担心日后独身在外,发生上次的事,便耽搁了下来。 南枝这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而后听说陆伯父在书房,便前去找他商议。 “你要去苏州?”陆慎柏听完南枝的来意,语气有些不赞同。 南枝道:“再过些日子便是父亲的忌日,我想着总该要回去祭拜一次。” 陆慎柏叹了口气:“当初是我没用,没能救得你父亲。我明白你做女儿的心,你若执意要去,我亦不阻拦,只是万事小心,墨让人瞧不出你的身份来,只怕惹出祸端。再有,让九思送你过去,女子独自上路不安全。” 南枝忙推拒:“公子今年就要秋闱了,为我耽搁了实在过意不去,况且大嫂也有了身孕,既有护卫相送,何必烦劳这一趟。” 陆慎柏摆摆手:“起码让他将你送到杭州府,我再写一封信托旧友照应你,不必推辞。” 南枝只好答应下来,想着先去杭州府住上些时候,待陆谢的两家的事议定了,再另行筹谋。 淑惠堂内,夫人听闻谢家公子已离府,便赶忙将自己儿子叫过来讨论情况,女儿陆蓁蓁也在一旁既羞赧又紧张,陆九思却神色微沉,道:“我探了下他的口风,他说只把蓁蓁当妹妹,并无男女的情爱,说莫耽搁了蓁蓁。” 陆夫人大失所望,有些气闷,陆蓁蓁也眼睛红红的,几要哭出来。 陆九思忙安慰道:“母亲,这男女之事强求不得,谢家是不错,兴文本身也很好,可咱们蓁蓁也样样都好,何必去强求这一桩婚事。” 陆蓁蓁却眼泪啪地落下来,红着眼看着自己的哥哥:“哥哥,什么叫强求?明明从前咱们两家来往得好好的,看得出来他待我也并不是全然没有男女的情谊,分明就是,分明就是……” “蓁蓁。”陆夫人忙打女儿的话,“……一个姑娘家不好总是谈论自己婚事。” 又另找了由头打发了儿子,才对女儿道:“你有什么话,也不该在你哥哥面前说,他定然会告诉你父亲,你父亲待那林湄如何,你不是不知晓,他若知道了定然不悦,说不定还会训斥与你。” 陆蓁蓁含着眼泪恨恨道:“分明就是她!肯定是她!我早上便听人说了,谢哥哥同那狐狸精在园子见过一面,定然是她说了什么,咱们千防万防的,她还是硬往上凑,她怎么就那么不要脸……借住在咱们家里,还要来抢我的婚事,怎会有这样歹毒不要脸的人……” 陆夫人见女儿这形态,又心疼又气恼:“行了别哭了,我想办法,总不会让你被一个不明不白的女子抢了亲事!” 陆夫人一直对南枝很是不喜,原本丈夫将她接到府里来,说是什么远房的表姑娘,她查探来查探去,也查到了有一房姓林的远房亲戚,可再查下去,便有漏洞,多次旁敲侧击丈夫都只说是远方的亲戚,照顾一二。 瞧着丈夫如此偏护那女子,便想起她嫁进来时,听说他丈夫从前便有个青梅竹马,瞧南枝总觉得有几分相像,生了怀疑的种子,总觉得南枝是丈夫在外头的私生女。 既然个孀居嫁过人的,另寻一门夫家岂不是更妥帖,丈夫怎么偏要接进自己府里来,她越想越觉得生气,总觉得狐媚子勾引了自己的丈夫,如今那人的女儿还要来抢自己女儿的婚事,她如何能不生恨。 恰巧陆慎柏派人来给她传话,说了让九思带南枝去杭州一趟的事,只觉心里更不是滋味,说这是一个远房亲戚,为何要往往苏州去,又怎劳得自己儿子相送。 是她气着气着,却忽然觉得,这次她出行岂不是一个正正好的机会,谁也别想坏她女儿的婚事! 作者有话说: 下章见面! 另外挂个预收: 《独占帝心》 崔家之女崔衔月,自小便生的芙蓉绝色,聘婷出尘。只是她所在的三房向来受打压,她便遮掩锋芒,从不与人争,如明珠蒙尘,玉藏匣中。 直到她被太后看中,送到新帝身边笼络君心,一入宫便封了妃位,盛宠不衰。 众人嫉恨道:“陛下定然是因着太后的缘故,给个面子情罢了。且看她能得意多久!” 后来太后倒台,众人都等着看她如何跌落云端。 然而帝王却一举封后,自此废了六宫,独宠一人。 无人知晓,在帝王见她的第一面,便动了凡心。 那日她慌张地拢住衣襟,惊惶若小鹿,那盈盈的秋水眸望过来,自此缠缚住帝王的心。 而后来,于帝王而言,不过是越陷越深罢了。 封后大典的当夜,帝王如民间嫁娶一般设了洞房花烛。 揭开盖头的那一霎那,一向的冷峻的帝王深情脉脉。 “朕盼今日,久矣。” “多谢你,来到朕身边。” 这万人之巅,自此不再寂寥。 第37章见面 自得了陆伯父应允后,南枝便同丁香收拾了包袱,第二日便乘着陆家的马车,带着家丁护卫,一路往苏州府而去,陆家大公子陆九思也随同护送。 因着陆家大嫂已怀了身孕,而为着自己的事还要累得陆家大哥奔波一程,南枝很是过意不去,几次想劝他送到此处便可,陆九思却谨记父亲的教诲,坚持相送。 好在苏杭两地离得并不远,待到了午间,一行人选了阴凉的地界休憩,用些午食,此时离苏州府也就几十里的路程了。 待众人休息好,正要继续赶路,此时身后却闻有快马追来,陆九思回头一看,见是家中仆役,便勒停了马。 那仆役忙又往马腹上抽了一鞭,急急赶来下马禀道:“大公子!大奶奶吃完早饭便有些腹痛,像是动了胎气,夫人让您赶快回去一趟!” 陆九思闻听妻子有事,心中有些焦急,南枝也听到了外头的动静,忙掀开车帘,同马上的陆九思道:“陆大哥,你快回去看看嫂嫂,我这里没事,眼见就要到苏州了,况且还有家丁护卫相送,陆大哥不必担心我。嫂嫂还怀着身孕,你早些回去。她也安心些。” 陆九思本就担心妻子,听闻南枝此言,见此处的确离苏州已然不远,便答应下来,只嘱咐了护卫和家丁几句,便快马离去,剩下一行人则继续赶路。 只是南枝坐在马车里,却隐隐有些心慌,总觉得似有事要发生,果然行至山谷时,忽闻一阵马蹄声突兀地传来,越来越近,如鼓点一般。 接着便闻侍卫的一声高喊:“不好,有埋伏!是山贼!” 南枝心中一沉,车厢外隐隐传来盗匪的哄嚷声。 马夫听到那侍卫的指令,扬鞭抽在马背上,马车迅速颠簸起来,朝山坡疾行而去。 南枝手臂撑在车厢上才勉强稳住平衡,已能听见车后愈发逼近的打斗声,心里越发不安。丁香也吓得一身冷汗,紧张地看向南枝。 南枝心中忖度着,这次跟来相送护卫、家丁也只有八人,然而方才听那马蹄声,匪徒只怕有十几人不下,只怕寡不敌众。 果然,马车不过行了十几里,便有匪徒飞快地追了上来。 只听车夫一声惨叫,马儿一声高亢的鸣叫,接着便急速往前窜去,她一时也被那马晃得东倒西歪,丁香早已被那溅落在车厢上的鲜血吓得发抖。 南枝也是被颠得脸色苍白,她扣住车壁才勉强维持住平衡,掀开车帘一角往外看,果然见车厢前空空如也,马背上一道深深的血痕。 只怕是马儿受惊发了癫。 好在大约正因为如此,马儿蹿的极快,匪徒并没能追上来,南枝一时进退两难,既怕马儿发疯一会儿撞到林木、悬崖一类,又怕若控制住马儿,身后的匪徒会很快追来。 只是眼见前头便是处密林,想起上次在猎场的遭遇,南枝顾不上其他,忙拉紧那垂在车帘上的缰绳,只是徒劳无功,一时想跳下马车,却又担心车厢里的丁香,只好咬紧牙关,勉强立住身子往马背上扑去。 眼见马匹驶入密林,她趴伏在马背上,不再试图控制疯马,而是摸索上了头上的簪子,上次的经验让她明白,此刻最好的办法便是将这簪子刺到马颈上。 只要能一招既毙,再趁势滚下马去,此处林木茂密,即便匪徒追来,她和丁香也可以一躲上一躲。 只是那簪子还没有扎下去,身后一沉,腰间却蓦得被一只手臂箍住,将她往后带去,她靠进一个结实的怀抱里。 衣衫单薄,又紧紧贴合着,她甚至感受到那腰身上遒劲的肌肉,将体温渡过来。 那感觉熟悉至极,让她心口跳得比刚才更加厉害。 是他,是那个人吗?是他找到自己了吗? 南枝一时方寸大乱,一阵深深的恐惧袭上心头。 她片刻的怔愣挣扎间,马儿却已被那人制住,南枝气息未定,感受到腰间箍着自己的那只手臂熟悉而有力,她一时竟不敢回头去看。 直到箍着她腰身的手臂渐渐松开,她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带着疑问:“姑娘?” 南枝这才惊回神来,屏息转头看去,却是一张面生的脸孔,并不是他,南枝大大松一口气,却又意识到对方是个素未谋面的男子,忙有意识地拉开一些距离。 那男子似乎也意识到不妥,忙下了马,南枝本也想跳下马,可随即意识到这马连马镫都没有,又见那男子正抬着手臂看着自己,只好暂时抛却那些男女大防,扶着他的手臂才勉强下了马。 只是每当她触及他有力的手臂,却总有一种熟悉的质感,她抬眼又看向那男子,面庞亦是俊朗的,只是与那人凌厉的五官不同,显出几分温和感来,让人无端便生几分亲近, “怎么了?姑娘?可是我面上沾染了灰尘?”男子摸摸脸,笑看向南枝。 南枝意识到自己方才一直盯着人看,忙后退了两步,屈身行礼:“多谢公子出手相救,不知该如何称呼,改日必备厚礼登门道谢。” 贴身宠婢 第34节 “无妨,在下姓李,单名一个念字,此去是往苏州府赴任,恰巧见姑娘被山贼纠缠,随手一帮而已,姑娘不必挂怀,倒是姑娘怎独自出行?这山路多盗匪,即便有家丁相护,也该小心为好。” 恰此时马车中的丁香掀帘出来,见自家小姐无事这才大大松了一口气,南枝因并不知道对方底细,只说了个化名,说是要往苏州府探亲,本有哥哥相送,只是家中生了急事,这才往返。 李念闻言只是点点头:“我见姑娘马匹也受伤不轻,正巧我也要往苏州府去,不若送姑娘一程。” 南枝本想推拒,但想想如今还在山路之中,实在有些后怕,再想这人方才救了自己,总不会再来害她,若真有歹心,此刻她孤立无援,尽可施为,便点头答应了下来。 李念的车队很快便跟了上来,只见一个护卫模样的人同李念禀告道:“有两个人还有口气,已送了最近的医馆救治。” 李念点点头,南枝神色有些黯然,这些人都是为了护卫她而死的,想起自己这一路,她仍旧有几分狐疑,按理若此处多遭盗匪,陆家的马车并不会行这条路,况且怎那样巧,陆家大哥恰好被叫回…… 她垂眸沉思起来,直到思绪被李念的声音打断:“委屈姑娘同我的婢女一车了。” 南枝忙道无妨,带着丁香上了马车,车中有两个婢子,那两个婢子待她都甚为客气,好在直到苏州府的一路都甚是太平。 李念看着南枝上了马车,这才回了车厢。 同样戴着人.皮.面.具的圆石早已候在里面,见了李念压低声音唤道:“主子。” 齐敬堂垂眸看着自己的手臂,时隔近三年,他再一次那样近地抱住了她,手掌间的温热触感渐渐消散,让人有种不真实感。 可是就在刚才,若他晚来一步,却又要生死相隔了。 他原本得了她的踪迹,寻到了陆府,也曾想过要进府见她,却终究又怕将她吓跑,闻听她要来这苏州府,便提前做了准备。 本只想这样一路悄悄跟着,待去了苏州府再行绸缪。却哪知见那陆九思中途回返,他便觉事情不对,赶忙快马追上,若是再晚一刻,她竟不敢深想下去。 “查出来了吗?” “是。”圆石回禀道,“奴才抓了一个山匪的活口拷问,说是陆家夫人有意派信给他的,奴才在查陆府的时候,便听说这两年那陆夫人对南枝姑娘很是不喜,如今竟生了害南枝姑娘的心思。” 齐敬堂眸色狠厉起来,他在来之前便已将陆府查了个清清楚楚,有关那陆夫人还有她女儿的事他多少也听了些风声,不料竟只因这些小事,竟然起了杀人的心思。 “先将证人都留着,再派几个人盯紧陆夫人那里。” “是。” 一行人很快抵达苏州府,待入了城,南枝便带着丁香下马告辞:“多谢公子一路相送,敢问公子家住何处,小女改日登门道谢。” “李念”并没有挽留,只道:“姑娘不必客气,若有需要,往槐树胡同的李府寻我便好。” 与“李念”道别后,南枝便寻到了陆伯父的故交,在客栈处落了脚。 第二日一早,她便买了些香烛祝纸前往山上去,只是寻至后山腰处,远远地便瞧见墓前已站有一人,她走近细瞧,见那香烛还未燃完。 待那人转过身来,她瞧清面容。却正是“李念”。 南枝有些吃惊,唤道:“李公子?” 作者有话说: 抱歉宝贝们,最近有点卡文,存稿也没剩多少了。 我会努力码字,争取加更的! 呜呜呜不要养肥我,容易把文养萎!嘤!我会努力的! 第38章巴掌印 孰料对方见到她,脸上也显出几分讶色:“林姑娘?” “林姑娘可是也来此祭拜?” 南枝点点头,只说:“薛夫人是我隔房的一位姨母,只是不知公子与我这位姨父是何关系?” “倒是凑巧,某在府学读书时,曾蒙薛大人教诲,是某的恩师……”他说到此处,垂下眸来,“只是那时某力微薄浅,只能眼睁睁看着薛府被抄家获罪,如今也只得惭愧着,偶尔来祭拜些罢了。” 南枝本觉得有几分凑巧,闻听他这样说,亦有几分伤怀:“是,姨父生前最重名节,修道立德,从不为权欲改节,只是却终究因党争而遭人陷害,含恨而终……” 南枝一时意识到自己有些交浅言深了,忙止了话头,父亲年轻时的确在苏州府学做过一段时间的教授,只是她却不能只凭只言片语便相信对方的身份,该心存警醒才是。 这一路两次相遇,实在有些巧合了。 “李念”蹲下身,往火盆里丢一些黄纸:“姑娘或许不知,那时我初入朝堂,正是最风雨如晦的时候,先帝在那时开始修道炼丹,疑心甚重,启用端王、瑞王以牵制太子,党争之祸横生,不知多少如恩师这般的良臣折戟其中。” “不过姑娘放心,我来此赴任前,侍奉于陛下左右,于朝堂事知晓一二,当今即位之初,便有意要为这些忠臣平反,只是那时需稳定朝堂,不好随意违逆先帝所定的案件,我来此之前陛下已着手此事,想必很快便能为恩师正名。” 南枝乍闻此言很是欣喜,若能为父亲洗刷污名,她也算无憾了,然而欣喜之余又有些患得患失,有些失态地问道:“此话可当真?” “自然。”明明只是平淡的两字,却让南枝莫名有种安定感,可明明自己和对方只是萍水相逢,未免有些过于信重了。 只是却不好表露,只道:“公子救我在先,如今又将这些消息告知于我,倒不知如何答谢了。” 她本是客气试探之言,却听对方答道:“我从前在恩师家求教时,曾有幸分食了一碗师母所做的酒酿圆子,多年难以忘怀,不知姑娘可会做此道甜水,若姑娘真想谢我,一碗酒酿足矣。” 他说话时,眼尾带了些笑,平添了几分熟稔。 母亲从前的确善做酒酿圆子,也时常会送往附近书房,见他竟然连这样细微的事也知晓,遂打消了几分疑虑,微笑颔首:“一定。” 两人不过交谈几句,原本阴沉的天色更加暗起来,间或几声闷雷响在阴霾的天际。 南枝一瞧便知要下雨,只是她今晨出门匆忙,并未带伞,忙与李念辞别,因着心中还有些戒备,亦婉拒了他相送的要求。 只是这雨来得急,她刚往山下走了一些,雨点子便噼啪落了起来,南枝心中生忧,怕雨要下大,下山的路便走得匆忙了些,哪知一个不留神,脚下一滑,便摔了一跤。 此处山坡陡峭,亏得跌倒时肩头处撞到了棵树,方才不至于滚落下去。 只是南枝刚欲站起,脚踝处却传来一阵剧痛,南枝吸着冷气,扶着一旁的树干才勉强站起身,拍打了下身上沾染的泥土,见雨势愈发迅猛,不禁发起愁来。 却正在此时,她听见身后有动静传来,转头一看,却恰巧见一人撑伞立在身后,隔着重重的雨幕,着着被雨水打湿的青色直裰,擎一把捏在指间的竹骨伞。 伞缘抬起时,雨水朦胧了视线,她却恍惚之间觉得伞下之人甚是熟悉,原是李念,可不知为何,他眸中不见惯常的温和神色,而是冷沉中夹杂一丝愠怒,周身的气势熟悉之极。 原本要唤出的名字就这样塞在喉间,她恍惚着怔在原地,那人持着伞,拨开潮湿的枝叶,一步步朝她走来。 到了近前却是一言不发,只将手中的竹骨伞递到她手中,南枝接过,还没有反应过来,脚下一空,却已被他背到背上。 “李念!”她低声惊呼,未想到平日对她恪守礼节的李念,竟然连问都不问,就将她背到了背上,然而身下的人只是沉默地往山下走。并不答她的话。 南枝莫名不安,又唤了一声:“李念?” 带着深深的犹疑。 身下的人仍然沉默,脚步不停,雨声愈发的嘈杂,风雨之下,千枝万叶仿佛纠缠在一起,有种扯不开的迷乱,忽而天气一声惊雷炸响,像是要将所有人声都洇灭掩藏。 南枝心头一跳,那种深深的熟悉感再次涌出,令她愈发坚定地喊出了那个名字:“齐敬堂!” 身下的人脚步一顿,然而也只是一顿,便继续往陡峭的山路行去。 南枝却已然顿悟,她扔了手中的油纸伞,朝身下的人怒吼:“你放开我!” 齐敬堂却仍就两臂牢牢箍住她的膝弯,南枝怒极,泪水雨水交错纠缠在她有些发白的面上,她又恼又恨,将拳头雨点似的往他肩头砸去。 却是硬邦邦的肩头只砸得手掌生疼,她遂一口往他的裸露在外的脖颈咬去,尖利的牙齿瞬间将肌肤刺破,血腥的气息在口齿间蔓延,伴随着雨水的清苦。 然而身下的人自岿然不动,脚步未停。 南枝的挣扎却没有停止,直到齐敬堂怕她弄伤了自己,终于将人放下。 南枝脚刚一着地,便头也不回地往山上走去。 “南枝!”手腕被人拉扯住,南枝奋力甩开。 “滚开!” “骗子!放开我!” 下一刻身子却被人翻转过来,腰也被人箍得紧紧的,挣脱不得,南枝却被他的强横愈发点燃怒火,反抗得愈发激烈,忽而“啪”的一声脆响,甩在他被雨水打湿的脸颊上。 待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南枝也是一愣,仰起头来看着她挥打的那处,一时已忘了挣扎。 齐敬堂却趁势将人往身后潮湿粗壮的树干上一压,抹了把面上的雨水,顺势将碍眼的□□摘下,丢在一旁,面庞上清晰的巴掌印渐渐浮现出来。 他紧紧盯着近在咫尺的人,这个他日思夜想,在醒时,在梦中,凌迟了他已近三年的人,眸中已是压抑不住的怒火,甚至还带了一些怨怼:“南枝,眉泠,薛眉泠。谁才是那个骗子呢!是谁呢!” 他说完却不等她的回答,往她嫣红的唇瓣上吻上去,起初是冰凉的,浸着潮湿的雨,他探.入其中,将热烫的气息渡过去。 那尖利的贝齿往他唇上咬来,他却也不躲,感受着她唇瓣的绵软和牙齿的锋利,那一刻他才觉得是真实的,而不是一场又一场得而复失的梦。 雨水顺着宽大的叶片落下来,钻进人的领子里,潮湿的衣物紧贴在一起。肆意泼洒的雨水,腥膻而清苦的草木泥土,克制而野蛮的唇齿厮磨。 他的怒火在这场绵长的吻中渐渐平息下来,唇与唇渐渐分开,南枝此时有些绵软地靠在树干上,轻轻地匀着气息,湿透的衣物贴合在身上,将身上的玲珑凸现,雨水淌过白皙的面颊,顺着纤长的脖颈往下滑,淌进她微有些凌乱的衣襟里,自有中娇媚可怜。 齐敬堂却不敢再往下看,于是捧起她苍白的小脸儿,拂开她粘连在耳侧的湿发。 他气息仍有些乱,舍不得放开手,却不得不止步于此,唇在她额间碰了碰,将人打横抱起来,往山下去。 山下早已有马车等在那里,他将人抱进车厢里,两人湿淋淋地挨坐在一起,愈显得车厢潮闷,齐敬堂拿着巾帕,要替她擦干面上发间的雨水,南枝却偏过头躲开了他的手。 体力相差太过悬殊,理智让她尽量避免肢体上的碰撞,然而并不意味着她会顺从他。 齐敬堂的手一顿,将人往怀里拢了拢。 “阿泠,我没想过要骗你。” “我只是,想要靠你近一些。” 我怕一不留神,又把你弄丢。下一次,我不知要去哪里找你。 而杭州的陆府里,陆夫人正在房中焦急地踱着步子,她晨起时,便从儿子口中打探出,那林湄往府上送了一封报平安的信。 说是虽遇劫匪,但得一公子相救,有惊无险,已平安到达苏州府。 她便一颗心高悬起来,她原本觉得,林湄怎么也会被那些山匪掳到山上去,自此再难脱身,待毁了清白,她更没脸回到陆府来,也就解决了心头的大患。 那知却让她侥幸逃脱,如若她发现了端倪,再回来告知丈夫,夫妻二人已多年不慕,她那铁面冷心的丈夫若知道了,不知道要对自己做出什么事来。 她正等着消息,忽听丫鬟回禀道说王妈妈回来了,陆夫人忙叫人将王妈妈叫进来,这王妈妈便算是陆夫人的心腹婆子,此次山匪的事正是让她的丈夫,外院的裘管事经手去办的。 “如何了?” 王妈妈一起来,陆夫人便迫不及待地问道。 “夫人放心,我家那位已去往苏州打探,传回信来说,并未见那林湄打探山匪的事,那日前去护送的人,虽还有两个活着,但想来应都不知情,再者,即便那林湄真起了疑心,她也寻不到证据。” “当初我家那位并未在山匪面前露面,另找了人将信射到了山上,做得十分隐蔽,想来应是无碍的。” 陆夫人长舒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这才渐渐松缓下来,却听那王妈妈又起了话头:“只不过我家那位却说,他今日一路跟着那林湄,竟见她往山上去祭祀,而后悄悄守着,发现她祭拜的竟是……”王妈妈凑到了陆夫人的身旁,压低了声音,小声嘀咕了个名字。 贴身宠婢 第35节 “薛望!”陆夫人看向王妈妈低呼出了声,王妈妈也点点头。 陆夫人蹙着眉心,在屋里来回踱着步子,却听王妈妈又道:“我家那位说他本就觉得那林湄面熟,如今再想想,从前咱们老爷与薛府来往甚密,他也多往薛府走动,因而对那薛老爷和他的妻女都打过几次照面,后来细细回忆,那林湄的确与那薛望是很有几分相像的。” 陆夫人一拍掌,顿时喜上眉梢,忧虑去了大半,她苦思冥想要如何除掉这个隐患,如今倒好,再想想丈夫往日对那林湄的袒护,愈发肯定心中的想法。 而那林湄即便不是那薛望的女儿又如何,黑的尚且能说成白的,只要有几分联系,总能将这罪臣之女的身份给钉死了。 她遂取了笔墨,欣欣洒洒写了一封信,交到王妈妈手上:“你去!交给我哥哥,他自然知晓该如何去做。”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决定 马车一路往苏州城里行去,最终停在那个所谓的李府前,这算是齐敬堂在苏州的落脚之地。 齐敬堂将人打横抱着下了马车,穿过庭院,待进了屋里,郎中已等候在里面。 郎中检查了下南枝的脚踝,揉按筋骨时,南枝疼得脸色一白,却也紧咬住唇,不肯出声,只将头偏向一边,并不去管身旁人的脸色。 她自下了山,便并不再理睬齐敬堂,也并不再多发一言,只因愤怒退却之后,理智渐渐回笼,她也无心去分辨他所说的话,只因她明白,如今两人仍旧地位悬殊,他若想做什么,自己半分也反抗不了。 可是她亦不会摆出顺从的态度,让他称心如意。 老郎中查看之后,捋着胡须道:“好在并未伤及骨头,只需每日上些药便可,老夫再开些消肿化瘀的药一并煎服。” 闻听此言齐敬堂眉头才渐渐松缓些,派人将老郎中送出去。 转回头见南枝半边脸埋在被子里,只留一个背影给自己,便瞧出她的抗拒,心底微微一疼,明白她此刻只怕对自己厌恶至极,便只将药瓶放在桌子上,又叫丫鬟进来替她擦身更衣。 直至夜半,听守夜的小丫鬟说南枝已睡熟,他才悄声入内,借着稀薄的月光将床上的人细细打量。 这已过了近三年的光阴,她原本就秀致的五官似乎又长开了些,更添了几分妩媚惊艳,令人见之难忘。 他轻抚上她细嫩的面颊,目光一一漫过她细长的眉、翘而卷的长睫、翘挺的鼻、丰盈的唇……这般的容色,怎么可能不被人觊觎算计。 当他打探着她这几年来的过往,几次都为她捏一把汗,只万般侥幸她落难时遇到了陆家,得了一时的庇护,不然又不知道要被那些黑心的掌柜欺负成什么样子了。 只是这陆家也终非是久留之地,她怎就不明白,生了这样一副容色,若无足够的权势庇护,便自有万般的麻烦接踵而至。 他已失去过她一回,绝不容第二回。 齐敬堂替她拢好被角,心里打定了主意,即便她要怨他恨他,他亦要护她余生周全。 南枝在这府上养了几日,齐敬堂白日里总会来同她一起用膳,或是盯着她用药,南枝每每横眉冷对,他却依旧这般,日日来此,只是好在并未再有强迫之举。 于是待第六日的时候,南枝便试探性地说脚上的伤已养好,要回杭州陆府。 出乎南枝意料的,齐敬堂答应得很爽快,只要求说要由他的人护送,南枝心中狐疑,不相信对方竟肯这般轻易地放她离去,一时却又摸不准对方的心思。 第二日,齐敬堂果然安排了护送的马车,南枝返程的这一路都十分顺当,待离陆府近了,护送的人也尽皆隐去,并未生什么事端。 南枝只觉以齐敬堂的心性,他既费力将自己寻到,并不会轻易放开手,只是他如今这般,南枝倒有几分猜不透他的心思。 便也不再去枉费心力,只想着既来之则安之,左右不过无论他做什么,自己都反抗不了。 待进了府里,已是傍晚,恰好与陆家人一起用了晚膳,算是为南枝接风洗尘,其间陆九思问起南枝遭遇山匪的事,又表露歉意说:“当时该将你送到苏州府的,若是表妹真出了什么意外,我自此再难安心。” 南枝忙道:“哪里便是大公子的错,若累的大公子与我一同遇险,这才过意不去。” 南枝说完,又问起陆家嫂嫂的事,陆九思忙道:“并无大碍,只是下头的人小题大做罢了。” 南枝心中犹疑更甚,嘴上只道:“嫂嫂无事便好。” “不过表妹是在何处遇险的?我从前多去苏州府游学,按理剩下的一路虽有山丘,却并不算高,因此从未听闻有什么匪徒在此安营扎寨,倒是有几分蹊跷。” 陆夫人原本听他们谈及山匪的事,便心中惴惴,待听儿子要往深里问去,忙嗔怪地看了儿子一眼道:“你这孩子,分明是你未将人一路护送到底,反倒说这样的推托之词,那山匪突然出现,你林家妹妹受了惊吓,只怕只顾逃命,哪里还有心思去顾虑那些。” 说罢,又转向南枝,一副关切晚辈的模样:“我倒是听说,多亏有位过路的公子相救,这才得以脱险,不知这公子品貌如何,家世如何,可是咱们苏杭的本地人?” 南枝自然不可能将齐敬堂的事说与他们,只说是位李姓的公子,当时情急,并未说上几句话,不甚了解。 陆父怕南枝羞窘,反倒看向妻子:“你也是,怎么萍水相逢的人就往亲事上想去,有那个心思倒不如多替蓁蓁考虑。” 陆蓁蓁在饭桌上很是沉默,她虽然不知母亲具体的筹谋,可见南枝平安返回,心里很是不爽,只是却也不敢表现出来,又听提起自己的婚事,更加气闷,只说饱了,便离席而去。 陆夫人忙打圆场:“她就这样的性子,一提婚事就羞得很,你莫见怪。” 而后,饭席上的话题便转开了去,陆夫人也稍稍松了口气。 南枝却因着陆夫人的表现怀疑更深,只是手上却没有证据,更不敢打草惊蛇贸然去查证,她想了想,最终寻了由头,去往陆伯父的书房,将路遇山匪的事详细告知。 “不瞒伯父,我之所以觉得此事蹊跷,是因途经山谷时,那劫匪竟似特意埋伏在四处的,今大公子也说,那一处山头平日里并未见什么盗匪,着实有些巧合了。” 南枝说出心中的疑虑,虽则她这一路有惊无险,可那死去的家丁侍卫何辜?只是大公子被临时叫回去这事,她却并未再提及。 她想若陆伯父有心去查,又不愿包庇隐瞒,必然会有所发现,若添上这一句,万一此事与陆夫人无关,搅得陆家家宅不宁,岂不是她恩将仇报。 陆父闻言眉心蹙起:“你放心,此事我定然调查清楚,原本九思同我说时,我便觉得事有蹊跷,此事我定给你一个交代。” 南枝夜里有些失眠,一时想着齐敬堂是否有下一步的动作,一时又想着陆伯父不知会查出个什么结果,若真是陆夫人,她借住于别家府上,反到搅得府上不安宁,总觉得继续在别人府上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这般辗转反侧,直到夜半亦不曾安枕。 如此日子平静无澜了几日,直到盛夏的一日午后,炎热非常,只有夏蝉在院中止不住地嗡鸣。 忽闻院中有一阵嘈杂,南枝本未放在心上,却有小丫鬟急急上前来禀告说陆夫人叫她去前厅一趟。 南枝到了前厅上,却见一面生的穿着绯色官袍的官员立在堂内,身后还带着四个差役,那官员见她来,打量她一眼,转头问陆夫人道:“这便是林湄?” 陆夫人点头:“是,不知大人找她是有何事。” 那绯色官袍的官员正是这杭州知府丛大人,也算是这陆通判的顶头上司,因此陆夫人待他很是客气。 “本官接到检举,说是陆府窝藏罪臣之后,正是这林湄,乃是罪臣薛望其女,本该多年前便处斩,却瞒逃至今,陆夫人,我虽与陆老弟同朝为官,却也不得包庇,望陆夫人行个方便。” 南枝听得那罪臣两字便觉心口处一滞,想父亲当年一心为民,清廉守正,却至今无法洗脱污名,如何不痛心疾首,可待听完,只觉当头一棒。 是了,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她当初就是怕被人认出才不敢去苏州府,却也想守着故土,落脚在此处。可毕竟两地相隔太近,终究还是被人发现了端倪。 陆夫人神色微怔,捂着心口看向南枝,有些不敢置信的模样,最终却只道:“林姑娘,你不若同这位大人走一趟,他与你陆伯父同在一个衙门里做官,若查明了你与此事无干系,必会将你送回,不会冤枉了你。” 南枝看向陆夫人,见她眼中只有忧虑,却无焦急恐惧,心里面明白几分。 倘若陆夫人并不知情,怎么也该惊怕才是,毕竟窝藏罪臣之女的罪名也不小,一旦沾染上,或许会对丈夫的仕途有所影响。 且此时恰好陆伯父和大公子皆不在府中,而以她通判夫人的身份,若想要周旋一二并不算难,此时便该派人通知丈夫、儿子,而不是急急地要把她推出去。 南枝心中只觉可笑可悲,只因一场儿女婚事,她却几次三番这般致自己于死地,既是对方设好的局,南枝并没有所谓徒劳的反抗与挣扎,好在这局既是陆夫人所布,想必不会牵累到陆伯父。 她在这世间苟活了十几年,已是偷来的岁月,如今只遗憾没有亲眼看见父亲的污名被洗清,其余的,尽皆无憾了。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县主 书房里面圆石正同齐敬堂禀报着京城传来的消息:“陛下前几日便下了旨,想必为薛大人平反一并破格加封南枝姑娘为县主的旨意,今日午间便能到。” 齐敬堂应了声,这在他的意料之中,陛下前几年一直推行新政,尚未腾出手来,但其实早已生了为东宫旧部平反的心思,如今他只不过加快了这道旨意而已。 他捻着手中的黑子,静静地出着神,正此时,外头传来敲门声,紧接着那人隔着门回禀道:“主子,丛知府已将南枝姑娘带走了。” 齐敬堂放下手中的棋子,嗓音听不出波澜:“备车吧。” 大堂内,丛知府将手上的惊堂木一拍,朝台下的南枝问道:“有人检举你乃罪臣薛望之亲女,可否属实?” “大人明鉴,小女姓林,单名一个湄字,是从京城来杭州投奔的孀妇,有路引和户籍为证,望大人明察,并非什么薛望之女。” 丛知府冷哼一声:“我已派人查验,你那户籍和路引分明是伪造,若你与薛望毫无关系,为何要上山前去祭拜?你又缘何与薛望之妻如此相像?你却还要狡辩,欺瞒本官。” 说罢,又朝堂下喊道:“将证人传上来。” 很快一个妇人走上公堂,跪了下来。 丛知府问她:“你且看看这是不是你家小姐?” 那妇人转头朝南枝上下一打量,随即跪拜道:“回大人,虽时隔日久,但老奴不会记错,这正是从前薛府的三小姐薛眉涵,且老奴手上曾有过薛家夫人的画像,此女面容与薛家夫人有七八分的相似,正是薛望之女无疑。” 丛知府又将惊堂木一拍,看向南枝:“证人证物皆在此,你还有什么话讲,莫非真要请上这堂上的刑罚,才能问出你几句真话来,还不从实招来!” 南枝瞧眼那妇人只觉得面生,即便相隔已有十年之久,也该有些印象,她却确信从前身边并无这个奴婢,况且她竟指认自己为三姐,可见哪里知道实情,想必是受人前来指认她的。 而以区区一个奴婢之言,一个薛夫人的画像,都算不得铁证,这丛知府却草草办案,南枝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她本想着借机拖延一二,或许等到陆伯父下衙,还有一二生机,她原以为是自己哪里露出的马脚让对方握了证据,这才被检举,如今看来,即便今日自己不是真正的薛眉泠,只怕这也难逃这罪名了。 是非黑白颠倒不分,父亲当年蒙冤入狱,跪于堂前受审之时,是否也如自己一般觉得荒唐可悲,愤懑无奈? 丛知府只想尽快了解了这个案子,刚想扔出一个责打的令签,却有差役匆匆进来,与他耳语几句,丛知府脸色大变,急急离离了公堂。 南枝有些不明所以,约莫在堂下等了一炷香的功夫,那丛知府再回来时却已是换了一副脸色,竟亲自起身将她扶起来,手却又不敢真碰到实处,只道:“是误会一场,误会一场,林姑娘快快请起,想必受惊不小,不妨到堂后用些糕点茶水,一会儿必派人将姑娘好生送回。” 又指着那妇人道:“这刁奴竟敢信口开河,此件事由本官料理,必给姑娘一个交代。” 南枝也不与他为难,到了后堂后,见摆上来的茶水点心亦不敢多碰,原本觉得或许是陆伯父出面,可想想,如果论品阶,丛知府在陆伯父之上,何必如此畏惧。 心中蓦地想起一人,心口处一突,却忽觉身前光束被遮挡,南枝缓缓扬起头来,那人背光而立,依旧如高山般巍峨。 她这些年也多少听过些,听说他已做了大都督,掌着数万的兵马,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比起从前积威更重。 南枝觉得自己比想象中要平静许多。 好像回到了当年,在兴济县,逃跑后被他捉回马车上,有种周而复始的宿命感。 她听见自己平静地开了口:“是你吗?” “不是。” “我只是,又旁观了一回。” 南枝点点头:“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南枝,树欲静而风不止,随我回京吧,只要你答应,我就替你父亲洗清污名。” “好。” 贴身宠婢 第36节 南枝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只是脸色却愈发苍白,齐敬堂本能地想伸手摸摸她发凉的脸颊,南枝却偏过头,冷冷躲了他的手。 “你何必兜这样大一个圈子。” 南枝走后,圆石从屏风后转出来,看着自家主子那孤寂的背影有些心疼:“主子,你为何不告诉南枝姑娘实情,明明您早在来杭州府之前,已上了折子求陛下重申当年薛家的案子,又以抚恤补偿的名义,替南枝姑娘请了一个县主的名号,不就是想护她周全,如今又何必……” “你不明白,我得让她怕我,她才肯听我的话,回到京城,受我的荫蔽。” 起初,他也只是想借李念的身份悄悄地靠近她,只要能见她几面,说上几句话,他已然知足,不敢再心生妄念。 可看她一次次陷入生死之际,那股莫大的恐惧便又浮涌上来,他便知道陆家护不住她,那便由他护她余生安稳,哪怕为她所恨所怨。 陆夫人正从妆奁中挑了只东珠流苏簪,替女儿戴到鬓间,又选了一对儿做工极为精巧的玉蝉,替女儿压在鬓边。 左右端详一二,见女儿杏眸桃腮,水灵灵的模样,便心生欢喜嘱咐道:“明日你便穿那身鹅黄色的裙衫,最显娇俏,待明日叫你哥哥将你谢家哥哥引至花园里,你去见他一见。” “届时不必过于拘谨,这个年纪的儿郎总归是喜欢活泼些的女孩子,却也不能上赶着,你不知道男人,太容易到手总归不知道珍惜。” “你放心,你谢家哥哥再怎么样,日后也是要走仕途的,怎么可能娶一个罪臣之女,待日子久了,他自然会将那林湄忘却,我女儿这般出挑,不信他看不上。” 陆蓁蓁看向镜子,也抚着鬓边的玉蝉,嫣然一笑。 母女两人正其乐融融,忽地丫鬟进来禀报说林姑娘回来了,陆家母女顿时变了脸色。 “怎会?” 他们陈家早已捏住了那丛知府的把柄,他怎么可能不尽心为陈家办事,也正是因为如此,这些年,丛知府虽是自己丈夫的顶头上司,却从不敢轻忽陆家。他也年岁见长,只等着他一卸任,这知府的位置便是自己丈夫的,如今究竟哪里出了变故? 陆蓁蓁也气恼地将头上的玉蝉一拽,“哐当”一声掷到妆台上,上好的白玉质地碎裂开来。 正在此时,却又有丫鬟急急通禀:“夫人,夫人!宫里来旨了,说是让您带着府上的人全部准备接旨,那传旨太监还着意提到了林姑娘,说让她务必前去,有旨意给她。” 陆夫人听得不明就里,一时却不得多想,忙派人去将衙门里的丈夫叫回来,又传令命众人焚香更衣,一起到明堂内接旨。 只听那传旨的太监高声传唱:“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已故先杭州知府薛望贪污筑河堤款一案,一月前由三司重新审理,裁定薛望无罪,乃受奸人所害,其后亦有百姓门生为其鸣冤不平,力证其清正廉洁。先皇曾受奸人蒙蔽,朕亦未尽劝谏之责,令忠正之臣陷于泥淖,任奸邪之徒蝇苟于庙堂,朕思之甚恸,今证其清名,追谥从一品少师一衔。另闻其有一女尚存于世,特封嘉宁县主,赐居京都县主府。另嘉奖陆府庇护遗孤之举,赏锦缎千匹,钦此。” “陆大人接旨吧。” 陆通判上前接过,众人一起跪拜谢恩,待接旨完毕,陆通判这才站起身,擦擦额上的汗,请了传旨的公公入府上喝茶。 他本听闻事关薛家,以为是藏匿罪臣之女的事迹败露,要降下罪旨来,不想峰回路转,竟是道加赐的恩旨,一时内心畅快,为旧友终于得证清名而开怀。 而另一侧陆夫人却脸色发僵,却也不得不强撑起笑颜,同众人一道给南枝祝贺。 因着齐敬堂的缘故,南枝事先知道了为父亲平反的事,却不知另有道旨意将自己奉为县主,不过想想一个空架子的县主有何用,在齐敬堂面前还不是毫无反抗之力。 正想着,那传旨公公却走过来,行了礼道:“先恭喜县主了,县主今日好生歇歇,明日一早,便有使臣来接县主回京。” 南枝并未回礼,却客气道:“公公一路辛劳。” 待送走了传旨太监,南枝谢绝了府上的送行宴,只回去开始打点收拾,其余的还都好说,只是那一间糕点铺子,收拢起来却有些费神。 可真当将账本理完,南枝又觉得自己可笑,这次一回京,他不知道又要如何囚困自己,只怕再不肯让她留有银两和金饰,自己打理这些又有何意义。 第二日晨起,便有侍女进来侍奉南枝,梳妆盘发,另捧了县主规制的华服华冠,为其一一更换。 南枝望着铜镜中的自己珠环翠绕,满目琳琅,一时竟有些认不出自己,摸了摸一身的金玉枷锁,最终转身决绝往门外走去。 陆府门外,齐敬堂正坐于马上,同一旁的圆石叮嘱些南枝路上的行路事宜,闻得脚步声,抬头一望,见她不复往日模样。 云鬓堆叠,珠翠环绕,一身藕荷色织金洒花裙,在日光的映衬下温婉却也夺目,偶尔露出的鞋尖一角,却嵌着东珠,熠熠闪着光芒,又瞧见她蹙冷着一张小脸,竟有种难得的贵气清冷。 他不禁欣然一笑,下马将她一步步护送上马车,身后的侍卫尽皆俯身行礼,齐道恭迎县主,南枝却并不理会身旁的齐敬堂,只端持着礼仪,这样抬步走上马车。 齐敬堂却轻扯她的衣袖,南枝不解,回过头来看他,却恰对上他灼热而蕴含波澜的眸子。 他望着她低声一字一句道:“臣恭迎县主回京,愿县主自此长乐无忧,平安喜乐。” 作者有话说: 明天开始正式虐狗子,你们不要心疼哦! 第41章再逃 却说这边陆通判将南枝等一行人送走,便返回院中预备更换官服,好早些赶回了衙门处理公务。 哪知刚入院子,便有仆役上前禀道:“大人,门外有人求见,说是奉了自家主子的命令,有要紧的案情要禀,还拿了一张名帖递与小人,说大人一瞧便知。” 陆通判接过名帖来一瞧,待瞧清了名帖上的官职名姓,顿时手上一抖,忙让仆役快快将人请进来。 圆石很快被请进陆通判的书房,他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到陆通判跟前:“陆大人,我家主子命我将这封信交呈于你,后边还附有一些证词,大人一看便知。” 陆通判客气地将信件接过,展开一行行地看过,却是越看,脸色愈发沉凝,看到最后已是强压制的愤怒。 圆石立在一旁,端详他的神色,又道:“我家主子还让我同大人带句话,说多谢大人这几年来对薛姑娘的照拂,这恩情他记于心上,日后陆家有难,侯府不会袖手旁观。” “只是尊夫人所做的事,未免堕了陆府门风,今日私下与大人说就此事,就是为了保全陆府的颜面,若大人做不到秉公正明,侯爷说,他也只得拨冗回来替大人清理一二了。” 陆通判闻听这番敲打,脸色已羞愧得有些胀红,忙拱手道:“是我陆某治家不严,方才惹出了此等祸事,烦劳侯爷替我给薛姑娘道声罪,告诉她此事我定会严惩,定给她一个交代。” 圆石点点头:“人证一会儿也会有人从后门送起来,大人若有需要,自可亲自审问,我这便告辞了。” 待送走了圆石,陆通判脸色沉肃,叫来婢女道:“去告诉夫人,让她即刻过来。” 丫环见他面色不对,不敢耽搁,忙匆匆到后院去,却说陆夫人正在房中焦急地等着外头的消息,却在此时,有丫鬟来请她到书房去。 陆夫人更挂心外头的事,便推托道:“你去和老爷说,我晨起有些头晕,待我舒缓些便过去。” 丫鬟却劝道:“夫人您不若还是早些去,我瞧着老爷面色不太对。” 陆夫人无奈,不知丈夫又有何事要找自己,便想着早去早回,只吩咐贴身的婢女在房中等着信儿,自己便往书房而去。 熟料刚进书房,面上便挨了丈夫掴过来的一掌。 陆夫人被这一掌打得身子一偏,跌坐在地上,一时惊怒地捂住脸看向丈夫,这些年他们夫妻之间虽然冷淡,但还算彼此敬重,维持着外头的体面,如今日这般却还是第一次。 然而她质问的话还未问出口,丈夫就已经将一封休书并几张证词扔到她面前,陆夫人捡起来看了几眼,便知道事情败露了。 然而事已至此,她却反倒不怕了,抓着那张休书,扔到自己丈夫身上,捂着脸渐渐站起身。 “好啊!你陆慎柏如今真是出息了!想要来休我,你以为我们陈家是吃素的?别的不说,单你这些年在官场上守着你那些志气孤高。你可想过,若不是有我们陈家在身后,你这些年只怕早被官场上那些魑魅魍魉吃个干净!若不是我们陈家,你以为你这般的冷硬脾气,还能苟活着至今?若没有我们陈家,你早就如同你那老友薛望一般,早就人头落地,满门抄斩了!你如今就因为一个外姓的女子,敢休我!” “她封了个空头县主又如何,我们陈家百年望族,我祖父配享太庙,我父亲任浙江巡抚,我哥哥是监察御史,我是陈家的嫡长女,你敢休我,你敢休我!” 她说着往上丈夫身上扑打过去,已是恨极羞极,想扯下他孤高的面皮,他这些年就是这般对自己冷淡以对,就是这般让她的日子过得如死水一般,对着自己时,总是这副冷硬模样,如今竟然还要休弃自己,她如何能甘心,如何能甘心! 陆慎柏挥开妻子无理取闹的手,他冷笑数声:“陈家?我何曾稀罕过,当年便是你设计,逼迫了这门婚事,你们陈家的庇佑我不稀罕!你口口声声陈家陈家,你可知你这些日子得罪狠的,将县主亲自接回京的人是谁!” “蠢妇!是你们陈家也得罪不起的大都督、定远侯爷齐敬堂!” 乍如一声惊雷,劈得陆夫人身形一僵,她愣怔几秒后,紧接着忽然想到什么,尚顾不上与丈夫的争吵,忙推开门,喊了一个丫鬟进来,揪着她的衣领,呵道:“去找我哥哥!去找我哥哥,让他收手,让他收手啊!” 丫鬟见平日里端庄的夫人竟失态如此,一时吓得久久回不过神来,直到又闻一声厉呵:“去啊,快去啊!” 那丫鬟这才忙急急奔出去,陆慎柏瞧出自己妻子的疯癫恐惧,一时心头涌起不好的预感,忙上前扯住她问道:“你同你那哥哥又做了什么好事,说话啊!” 陆夫人却身子渐渐瘫软下来,惊恐地捂住耳朵,口中喃喃道:“没有,没有,什么都没做,来得及的,来得及的……” 时已近正午,去往京城的车队行得并不急,因此便选了处溪流,在此处停顿休整,南枝自上了马车,便不曾露面过。 齐敬堂知道她心中有气,只叫了丁香来,嘱咐几句:“县主不喜闷热,休憩时记得将马车的窗扇稍稍打开些,通通风,只是待上了路记得合上,莫染了风寒,还有清晨圆石交与你的药丸,记得劝县主服下,都是清凉解暑的药,这一程路远颠簸,她身子吃不消。” 丁香并不知他的身份,只以为他是迎接郡主回京的官员,忙道:“多谢大人,奴婢谨记。”心里却狐疑,这大人怎似与自家姑娘很是熟稔,竟这般关切。 齐敬堂默了半晌又问道:“她可还好?” 丁香却有些欲言又止,不知该不该说,可瞧对方神情的确是关切,抿了抿唇道:“大人,我家县主自晨起便再未进食,我一路劝着,她也只说没有胃口,奴婢倒不知怎么办才好。” 齐敬堂眉心蹙起:“你一会儿劝她下来走走,我想想办法。” 丁香回去便劝动南枝下马车活络活络身子,去小溪旁洗把脸也能清爽些,南枝挨不住她的劝,又自车窗见并无齐敬堂的身影,这才下了马车。 走在绵软的草地上,那种颠簸眩晕感稍稍舒缓了几分,她走到小溪旁,缓缓蹲下身,拂开遮面的轻纱,手掌在溪流里鞠一捧清凉的水,往面上拍打了几下,顿时闷热之感消减大半,心情也舒畅不少。 取出绣帕擦干脸上的水珠,一转身,却见身后已换了人,那高大的身影将日光遮了大半,不是齐敬堂又是谁。 齐敬堂将手中捧着的素烧鹅递到她面前:“便是要与我置气,也不能亏了自个儿的身子。” 南枝垂眸,看着他手中被荷叶包裹的素烧鹅,方方的一块儿,糯米晶莹透亮,两面煎得微黄,其间的大枣已蒸得透烂,融在糯米间,并杂着些松仁,瞧起来便鲜艳可口。 回忆起自己小时候,父亲带她出门,她便最爱小摊所售的这一块儿素烧鹅,软糯香甜,唇齿留香。 她不知这是凑巧,还是他已对她过往的人生了如指掌,只是因着那渺远甘甜的记忆,却并未拂开那块素烧鹅,而是接了过去,只道了句多谢,便转身欲走。 “小心!” 南枝闻听这一句,人还没有反应过来,身子便被人骤然扑倒,好在草地绵软,并不算疼,再看一眼,只见齐敬堂压在自己身上,刚欲将人推开,指尖却一阵温热,偏头一看,竟是一手的血,一只羽箭没入他的肩头。 南枝看向他有些发白的脸色:“你……” 话还未出口,便又是几道破空之声,几只羽箭钉在不远处的地面上,南枝吓得失了声,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已被人拦腰抱起,牢牢箍在怀里。 齐敬堂抽出腰间的刀,挡开几支射过来的羽箭,圆石等一众侍卫已听到了这边的动静,忙带人前来护卫,箭声渐渐止了,只是很快那隐藏在林木中的敌人已尽皆冲下山坡,朝侍卫围拢的这边冲过来。 圆石举目一瞧,见人数并不少,且各各刀剑精良,以黑布遮面,虽衣衫尽皆不齐整,却瞧一眼便知不是乌合而聚的山匪。 很快刀剑声铮铮,双方缠斗起来,而此时原本已息下去的利箭,却再度从灌木间射过来。 圆石一面挡过射过来的箭,一面同齐敬堂道:“主子,敌暗我明,只怕形势不利,您有伤在身,还是先抽出些护卫送您和南枝姑娘上山躲避先。” 齐敬堂却看出对方分明是冲着南枝来的,忙命南枝将头上耀眼的首饰尽皆拆除,又将自己的外裳解下来替她披上,为她遮掩行迹,同圆石吩咐道:“你抽掉一半的侍卫,护送南枝上山!” 他说着从怀中掏出印信,扔到圆石手上:“再派人去附近的卫所借兵,快去!” 圆石无法,即便忧心主子也值得领命,带着侍卫护送南枝离去,缠斗声越来越远,南枝被人护着往山上逃去,好在她体力并不似那闺阁小姐一般,还算吃得消。 直到到了山上,圆石见人并未追过来,才放了些心,怕南枝再逃下去要支撑不住,便寻了处隐秘的山洞,让其藏匿在里面,又命护卫隐到四周的灌木中,隐蔽窥守。 南枝坐在山洞里的岩石上休息,她跑了一路,此刻大口喘息着,嗓间也如火灼般生疼,南枝抚住彭彭乱跳的心口,有种劫后余生的后怕。 只是她眨眼间瞧见洞口处的圆石正吩咐着什么,脑中忽闪过一个念头。 这或许是她最后逃跑的机会,一旦回了京,必是严密的监控与囚禁,与死何异。 她忙将圆石叫进来,只道:“我躲在此处,已然安全无虞,你只留两个侍卫守着便是,还是将其余的侍卫带回去,我瞧着那些蒙面的盗匪甚多,剩下一半人只怕不足以抵抗,况且公子他还受了伤,我瞧那箭头贯得极深,紧挨着胸口处,要早些就医才好!” 圆石也很是犹疑,一方面担心自家主子,另一方面又谨记着主子的命令,不敢违抗,可听闻南枝说起侯爷竟伤情至此,心中担忧更深,又想自己方才并没来得及去瞧那伤,若真如南枝所言,只怕伤势不轻,若有危险该如何是好。 南枝见他有被说动的迹象,又添补道:“无事,你们聚在此处,反倒若那些贼人追上来,反倒惹人眼目,倒不如这样,你一会儿给我留件男子的衣袍,我再拿泥土遮掩一二,如此便是山匪真追来,也可躲藏藏匿,他未尝能认出我来!” 贴身宠婢 第37节 圆石终究被南枝说动,忙道:“县主呆在此处,万不要乱跑,我带护卫回去遮掩,卫所的兵想必也很快会调过来,届时上山再来将姑娘救下山!” 南枝忙点头,圆石忧心如焚,动作很快,只留了四个侍卫守着洞口,带着其余人赶下山去。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血 圆石走后,南枝在山洞里换好衣裳,又将头发束起,脸上也抹了些灰尘。她在山洞中待了一会儿,这才慌张跑到外面,装出一副受惊的模样。 果然马上便有侍卫从灌木中探出身来,走到南枝近前低声问道:“县主,怎么了?” 南枝抚着胸口:“有蛇……山洞里有蛇……你们帮我进去找找……” 那侍卫无法,只得又叫了一个侍卫,两人一起进洞里找寻,又吩咐南枝先找个隐蔽的灌木后面躲躲,南枝忙点头应是。 余下两个侍卫,南枝方才已趁机瞧清他们的位置,特意找了个离他们远些的灌木丛后躲起来,再加上两人的注意力主要集中在山下,防止敌人追找上来,此处又林木茂密,因此南枝很顺利地便悄声远离了洞口。 却也不敢大意,生怕正撞上跑上山的贼人,她隐约记得那山谷的位置,这一路反向而行,好在这山势并不陡峭,甚至瞧见几户木屋,想来是猎户栖息之所。 再往下走,甚至还有一处村落,南枝寻了个砍柴的农夫问了路,正说着闲话,刚准备继续往下走,却恰巧瞧见两个妇人一上一下碰了头。 那个上山的妇人手里还捧了个装着洗净衣服的木盆,同另一妇人道:“李贵儿家的,你今日便别下山去了,我才洗完衣裳回来,底下来了一堆的官兵,瞧着阵仗不小,像是要寻什么人,瞧着便是惹不起的人物,莫招惹了事端!” 另个妇人闻听此言,便也心生畏惧:“怎这样不赶巧,我是想去镇上裁几匹布来,做件衣裳。” “不差这一日,官差咱们哪惹得起!” 南枝听得心中慌乱,知道若是大批的官兵,想必便是从卫所借来的兵到了,怕是得知自己逃跑了事,要来上山抓捕。 此刻她若躲到村里,怕是早晚也会被寻到,正焦急间又见村头有条河,南枝往那河延伸的方向一望,一头跳了下去。 她会凫水的事,没几个人知晓,官兵即便上山搜寻,想来也都是在临近地界找,哪里会想到她儿时曾因放花灯时落了一回水,自此父亲便着意找人教她凫水。 好在此处河流并不湍急,又是夏日,河水清凉,游起来并不吃力,南枝就这般顺利往下游着。 眼见河道趋于平缓,南枝以为自己就要逃出这座山,哪知到底低估了这卫所调来的兵力,竟是将这山已团团围住,她刚游到山脚,便被守着的士兵抓了个正着。 齐敬堂闻讯赶来的时候,南枝浑身已是湿漉漉的淌着水,士兵大多都知道她的身份,不敢多瞧,只背过身,将人围在中间。 齐敬堂见她不过一瞬间的功夫,又将自己弄的狼狈,已是又恼又怒,只是刚到近前,却见南枝袖中滑出道金簪,被攥在掌心里。 好在他反应够快,南枝将那簪子抵在喉中的同时,他也一把攥住了她的腕子,四目相对,一个惊怒交加,一个决绝冷漠。 泪水自脸颊滑落,南枝看向他,颤着声问道:“你为何就是不肯放过我?” 齐敬堂被她眼中的怒火刺伤,心口像被人豁出个大口子,血汩汩地涌出来。 她是这般的恨他,恨到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的机会,哪怕冒着被贼人发现的风险,哪怕他替她挡了一箭,她仍然要决绝地、毫不犹豫地离他而去。 “就这般恨我,是吗?” “是。”南枝偏过头,不肯看他肩头洇出的血迹,不敢让自己心软一丝一毫。 齐敬堂扣在她手腕上的力道加重,一点点将她手上的簪子往自己胸口处挪去,极轻的一声,簪尖刺进血肉里,大片的红洇开在胸口。 血迹溅在虎口处,南枝如烫着了一般松开了手,齐敬堂却不容她有丝毫的躲避,大掌紧扣住她的手,握紧那雕着牡丹纹样的簪头,又往里刺进一寸。 “若你当真恨我,便往这里刺,自此再无人纠缠你不放。” “只给你这一次机会,若你不肯,便同我回京,我答应你,只是回京,我不会再逼迫你,亦不会囚禁你。” 南枝手掌被他紧紧扣住,只觉那簪头如烙铁一般,让她几要握不住。 那大掌渐渐松开,给她选择的余地,南枝却在一瞬间被他身上林林总总的血迹刺痛了双目。 肩头处的箭伤,左臂上皮肉翻绽开的血肉,还有胸口处正涌流不止的血,这些都或为救她所伤,或为她所伤,他总知道怎样捏住她的软肋。 南枝明明心中恨得厉害,手却渐渐垂落下来,血自白皙的指尖滴落下来,她喃喃:“为何一定要是京城,为何一定要让我回去,回到那个地方?” 齐敬堂猛地将胸口处的簪子□□,他紧紧压住那处血洞,苍白一笑。心口处更深更深的地方剧烈地抽痛着,他却在这样的疼痛中得到了一点自渡。 “无论你信或不信,自那一场大火后,我再不曾想过,也不敢想,再将你囚禁在那府邸中。” “阿泠,山高路远,我也会怕。” 因着这场意外的刺杀,车队最终在杭州府停留了几日,至于真凶很快便被查明,原是那陆夫人见南枝竟得封县主,心中不愤,又怕她因着这几日的事记恨自己和女儿,到了京城反而脱离了掌控,日后只怕是个隐患。便去信给哥哥商议,最后两人一合计,倒不如在还能掌控的时候,将人在路上灭了口,推倒盗匪身上,毕竟陈家在江南一带势大,做这样的事也不是第一次。 然而陈家不曾告诉陆夫人的是当年薛家贪污筑堤款一案,其实与陈家有关,是当时朝廷派的钦差查下来,陈家眼见贪污赃款的事藏不住,这才趁机活络,借助当时的党争,将事情栽赃到了薛家身上。 如今见他亲女竟还存活于世,怕这些真相再往深里查,怕事情最终查到陈家头上,这才一不做二不休。 只是他们万万没想到,那个迎接县主的使臣,竟是齐敬堂微服而至。 陈家得知齐敬堂身份后,便知道事情必要败露,连夜陈家老大人便亲自赶来赔罪,一应推脱到女儿身上,还将已被休弃回家的陆夫人绑了过来,任凭处置。 齐敬堂却是一人都未见。 陈家人心惶惶,齐敬堂去见后不久,陈家便传出来陆夫人因病暴毙的消息,这些事零星传到南枝耳朵里,已是在路上了。 齐敬堂虽多处受伤,但都并不在要害处,只在杭州休养了五日,便继续启程上京,好在其余一路尽皆安顺,行了大半月,盛夏时,已抵达了京城。 南枝将马车的窗扇微开了些,看着一路上变换的街景,三年一过,繁华依旧,好似与旧时并未有什么不同,当年她离开这京城时,以为再也不会回来,哪知兜兜转转不过三年,终究命不由己。 马车一路行至县主府,南枝虽对此处十分陌生,但却比停在侯府让她安心许多。 齐敬堂并未入府,只是临走前同南枝叮嘱道:“院子里的人你尽可信重,除却你有危险,他们不会监视你。” “你也不必避着他们,你初掌一座府邸,总得有人帮衬着。再有,明日入宫谢恩,你需得,拜见皇后,不必害怕,我已打点了宫里的太监,他们会提点你,娘娘本身也是极和善的人。” 他转身要走,南枝却叫住他,他一时有些欢喜,转回头来看她。 南枝却垂下眼问他:“侯爷答应的可还作数?” 那点欢喜点点熄灭,齐敬堂的声音也渐渐低下来:“作数。” “好,侯爷珍重,我亦珍重。” 南枝说完,便转了身跨入门槛,走进了这座院落里。 南枝第二日便递了牌子,入宫谢恩,一切皆平顺,此后几日大多窝在府里,不太出门,只是到底身在京城,消息也陆陆续续听了些。 南枝才知道,此次平反除却薛家,已有不少东宫旧臣都得以沉冤昭雪,拨乱反正总归都是好事,又从管事嬷嬷口中听说江南的陈家被查,陈家人很快便会被押解入京。 南枝明白,这大约是齐敬堂的手笔,他总是这样记仇的。 一月过去,南枝除却偶尔上街逛逛,大多都在府里,其实府上亦收到不少拜帖,或是请帖,南枝不喜这样的应酬,尽皆推了。 只是八月二十这日是皇后的千秋,南枝收到了来自宫里的请帖,便着手准备起来,同嬷嬷学了些宫中礼仪。 八月二十这日入宫赴了皇家的晚宴,因着她的县主的身份,位次并不算低,周围坐的也大多是郡主、县主之流,众人虽待她不算亲热,却也客气尊重。 她今日来赴会,梳的是妇人发髻,有几位县主看在眼里,虽有疑惑,却并不问出口 齐敬堂的位置在对面,更上首一些,大多时候只闷头喝着酒,偶尔说上一两句话,或是往南枝扫上一眼,却又并不多停留。 宴饮至一半,南枝多喝了几盏酒,一时有些微醺,便离了席,寻了空旷处走动。 夜风习习,拂在人面上很是清爽,明月皎洁又圆满,忽闻一声狗吠,南枝惊了下,紧接着便有只黑不溜秋的小狗摇着尾巴跑过来,围着南枝转了几圈,往她鞋尖上轻嗅,似闻到她身上的饭食香味,还想跳起来要扑到她的百褶裙上。 丁香在身后见了,怕它伤着南枝,忙蹲下身要将那狗儿抱起来,孰料刚一瞧清那狗儿的模样,反倒惊呼一声,差点跌坐到地上。 “怎么了?”南枝忙扶了丁香一把。 丁香却拉着南枝要后退:“县主,这狗儿……”声音还有些余惊未消的颤。 恰那狗儿扬起头来,皎洁的月光一映,南枝却瞧见那狗儿只有一只耳朵,另半边脸竟像曾是被什么生生劈下血肉来,那只眼睛也是不全的。 南枝觉它可怜,蹲下身将狗儿抱到怀里,抚着它残存的那半边耳,同丁香道:“大概是饿了,你回我位子上挑拣些糕点过来喂它。” 话刚说完,那狗儿却忽地从她怀里蹿出去,紧接着汪汪了两声,摇着尾巴又猛地跳起来,窜到另一人怀里。 南枝看向来人,是个年约而立的男子,一身武人的打扮,高而劲瘦,一身黑衣,却有银线绣着云纹,倒有几分内敛的华贵。 能被请过来参宴的,想来该是品阶不低的官员,南枝便俯了俯身子道:“大人。” “不知是大人的爱犬,倒是冒犯了。” 封辰抬眼、恰见她步摇微颤,颊光如雪,像是这轻盈的月光所化、有些晃神,待回过神来,垂下眼。 虽也不识,但听闻了婢女那声县主,便也微颔首,抚着那狗儿滑亮的皮道:“县主别理它,它就会这样痴缠着人要吃的。” “只是旁人见它貌丑,大都远远躲着它,倒是县主心善。” 那狗儿又在他怀中汪汪了两声,似乎不满他说自己貌丑。 南枝却摇摇头:“皮相而已。” 封辰闻言却又抬头打量她一眼,此时却瞧见她梳的是妇人发髻,心中不知怎的微微失落起来。 又想想这些县主他从前都是见过的,想来便是最近才破格封的那位佳宁县主,也是位可怜女子,只是历过困厄,却仍存在善念是很难得的。 他抚了下手中的狗儿:“咱们要走了,同县主告个辞。” 那狗儿却听懂了,忙做拱手状,一时倒十分有趣滑稽,南枝一时被逗得笑出了声,封辰多瞧了她一眼,只是却强压住心中的妄念。对方已嫁了人,不是他该觊觎的,便点了点头,带着那狗儿走了。 南枝也准备带着丁香回到宴会上,却是恰听见有人在唤自己。 “南枝。” 南枝回头瞧清了那人,却是一愣,竟是周念仪。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花灯 周念仪又走上前几步,待瞧清了南枝的面容,有些惊喜:“南枝,竟真的是你!我原本瞧着便有些眼熟,不想竟真的是你。” 南枝见她也已是妇人打扮,一派雍容华贵,比起从前也丰腴了些,想来日子过得也是不错。想起当年自己逃跑时,她已与齐敬堂定下亲事,以为两人早已成婚。只是自己回到京以来,才渐渐知道这场婚事竟是没成,便也拉过她的手上下打量道:“你如今这是……” “我如今已嫁与了左都指挥使姜澄”,只是周念仪说着,想起这其中的曲折来,眼睫渐渐垂下来,声音也低了许多:“对不起南枝,其实,其实是我没有守住秘密。你这次回来,可是定远侯逼你的?当时侯府一直拖着婚事,家中逼迫,我没了办法,只好最后奋力一搏。哪知却被侯爷看出了端倪,我只能坦白了当年我与你的交易……” 南枝这才恍然,原来竟是周念仪这里漏了讯息。只是想想这样的事,若她不是到了不得已的境地,恐怕也不会说出来。南枝轻轻摇摇头,鬓边的流苏轻晃:“世间总有因果,哪里就有没有痕迹的事。想来即便没有你透露,他终有一日也要找见我……其实,其实也算不上坏事。若当时他没有找到我,我恐怕如今早已不在世上了。所以万事自有定数,你不必自责。” 这算是周念仪心中的一个疙瘩,闻听南枝此言,一时更是羞愧。想她周念仪此生不曾亏欠过谁,唯独对眼前这个姑娘,却终究失了信。她压下这些情绪,想起南枝如今的身份,便问她:“如今你封了县主,可是在为以后他娶你做打算?这样也好,我瞧得出来他是真心喜欢你的。以后你有了这层身份,又是他的妻子,也算有了着落。” 周念仪话一出口,竟分不清是在安慰她还是安慰自己。南枝却摇头:“我不会嫁他,我与他早已断了关系”她顿了顿,“至少如今是这样。” 贴身宠婢 第38节 周念仪有些惊讶,想起齐敬堂,总觉得那样手握权柄的人哪肯轻易罢休,不想如今竟也肯低头妥协,又佩服南枝心性坚韧,守至如今却仍旧不肯屈服,便也不好再问下去。想起方才离去的那人,另起了话头:“方才那人是皇后的亲弟弟,陛下继后位后封给他了一个伯爵。他身上又有武职,是陪着当今共患难的人,陛下待他自是器重。早些年头曾成过亲,只是新婚没半年妻子便病没了,后来也没有再续弦。” 见南枝看向自己,周念仪微微一笑:“你别多心,我说这些就是想让你对京中的世家权贵有些了解,日后也好有个亲近避讳。当然我也想劝你,若你真决心与他断的干净,也别耽误了自己。你如今封了这样显贵的头衔,却又无家族庇佑,还是找个夫家依靠为好。别的尚且不论,方才那人到底是皇后的亲弟弟,尚且能与定远侯有几分抗衡的余地。” “……我说的话你好好想想。你也不必日日闭在府中,我前些日子便听贵妇圈里说道那新封的县主连门都不敢出,你总要出来交际些的,京城从来就不是靠着躲便能避祸的地方……” 两人一边走着一边说着,周念仪却忽的收了声,原本的话卡在喉咙间,冷冷瞧着夹道上的那人,不知方才自己说与南枝的话被他听去了多少。 南枝也瞧见了立在风中的齐敬堂,不想牵累周念仪,只示意她先回去。南枝也不知道他听了多少,又是否瞧见自己与方才那封辰的见面与对话。 想起从前这人最是霸道,当年不过是曾被五公子讨要过一次,便惹得他那样逼迫纠缠。而如今他又会对她做什么呢?会反悔吗? 孰料对方却并没有要为难的意思。 齐敬堂似瞧出她隐约的紧张,自嘲一笑:“我只是不放心,出来瞧瞧你。也想嘱咐你一句,这宫里入夜后越是安静空旷的地方,越是去不得。你又是爱惹祸的性子……若日后我不在你身边,你也要记得。”他越说声音越低沉下来。 南枝不知怎的,听他如此说,心口反倒闷堵起来。回京以来,他的确没有再为难过她,她也不曾听过什么有关她从前的流言。想来是他有意封锁镇压了一些消息。 她不是不感念,也没有那么恨他,她只是无法忍受一个被摆弄的人生,无法忍受一个人将她的意志、坚持、信念、过往,都要去统统驱逐的行为。她不喜欢那种屈辱。 “侯爷的伤可都好了?” 他珍惜于她难得的软和,点点头只道:“都好了。” “那便好。夜里风大,我便先回去了。” 齐敬堂看着她的背影一点点模糊、缩小、趋近于无……隐约间仿佛瞧见她走到风口处打了个寒战,而他却只能站在原地,再也没有资格替她添一件御寒的披风。 自那日宫宴之后,周念仪倒常来往于县主府,引她参了些宴会,将她介绍给一些要好的夫人。她本就聪慧练达,在她的引荐之下,南枝倒与不少夫人小姐渐渐熟络起来,也算有了些知心交谈的朋友。 夏去秋来,转眼已是十月,南枝也渐渐适应了这个县主的新身份。转眼到了万寿节之日,百官同庆,贺陛下诞辰。这一日,皇帝会亲自登临城墙上,受百姓朝拜,请了伶人表演、弹唱,或是一场盛大的舞狮,或是一场“东风夜放花千树”的火树银花。 因着今年有北戎的使节来,因此为彰显国威,办的格外盛大隆重。 这日街上异常热闹,百姓也有在这一日买花灯祈福的习俗。 周念仪也邀南枝一同到街市上闲逛,街上比起往日摊贩多了不少。两人寻了处小摊,各食了一碗桂花酒酿圆子。一时又被几盏精巧的花灯吸引,猜了几个灯谜,赢下几个小彩头。 忽而丁香惊呼一声: “县主,你看,好漂亮的灯!” 南枝与周念仪都朝丁香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是一盏样式极为精巧的莲花灯。底座是层层叠叠的莲花瓣,其上却是一只扑蝶的狸花猫。那猫儿两只眼珠聚在一起,模样极为专注,很是滑稽可爱。其中还燃了烛火,在夜下很是显眼。 那摊贩见南枝等人衣着不俗,也忙吆喝道:“两位姑娘这边来。若喜欢这花灯,不如玩上几局,便可不花一文钱领去。” 南枝起了兴致,拉着周念仪去瞧。那摊主便拿来一些木环道:“十文钱一次,一次十个木环。要在一次之内套中十个摩合罗,便可换得那一盏花灯。当然若不足十个,姑娘便可从这套取的摩合罗中将喜欢的一个挑走。姑娘可要玩上几局?” 两人出来本就是寻热闹的,见那摩合罗本身也雕刻得十分讨喜,便都欣然买了几次。起初两人都不熟练,总是一个都套不住。试过两三次后,一次总能套住几个,两人都各自挑了几个喜欢的摩合罗。待玩的尽兴了,虽然看着那盏精致的花灯有些遗憾,但也都清楚自己的水平,便也不再尝试了,继续往前逛去。 走了一段,见前头人头攒动,正围了一圈喝彩,便也驻足观望一二。见是一只猴儿带瓜皮帽,脚踩轮子,手上却能轮番抛掷着绣球,怪不得能引这样多的人围观。 南枝正踮脚看得的出神,忽闻几声狗吠,紧接着便听身后传来一声痛呼。 南枝转过头来瞧,见一人正被小狗咬住小腿,跌到了地上,手中的钱袋子也掉落下来。丁香见状,忙往腰间一摸,顿时恼恨道: “县主,是咱们的银子!” 那人见事情败露,也顾不上腿上的伤了,拔腿就往外跑,却被围来的人群制住,送去官府去了。 那小黑狗叼着钱袋,仰着头冲南枝摇着尾巴,像是邀功似的。南枝认出来,正是一月多以前在宫宴上遇到那只可怜可爱的小黑狗。南枝抬眼找寻,封辰几步走到跟前来: “这样的闹市上盗贼最多了,县主还是小心为好。” 南枝道了谢,又抱起小黑狗来,接过那钱袋子。又想起曾买了袋酥糖还不曾吃完,捻了几粒喂给它。 小黑狗得了甜头,从南枝怀中跳出来,又跑到封辰面前仰头吠叫几声,接着又转到他身后,一口叼走了他手上的兰花灯,又跑到南枝面前摇着尾巴。封辰气的虚点了它几下:“卖主求容。” 又抬头对南枝道: “是闪电要谢县主,县主若不嫌弃,便收下吧。” 南枝见那小黑狗的尾巴摇的愈发起劲,一时只好接下。周念仪却在一旁不知笑出声来,有意打趣道:“封大将军这般厚此薄彼?” 打趣完又道:“若真有心意,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想着给两人些独处的机会,便同南枝道:“我带着彩兰去买一盏,你在这等等我。”说着便扬长而去,只留有两人在原地。 封辰哪怕如今已是而立之年,却仍被周念仪打趣得有些羞窘,掩唇低咳一声,脸也泛起不自然的红:“我想送盏花灯给县主,却怕县主不肯收,便只好借着闪电替我来张这个口,的确是我失了磊落。我是个粗人,也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只是那日宫中一见,便再难忘怀。今日,今日是想问一句,县主可愿与我一试?” 宫宴那日他以为她已嫁了人,便不敢唐突。可后来他打听了些,这才又觉得尚有机会,便想着今日来这街上碰碰运气。 喧闹的人声在那一瞬间如潮水般在耳畔退却。齐敬堂提着那盏方才赢来的莲花猫儿灯,渐渐远离了喧闹的人群。他甚至不敢回头,也不敢去听她的答案。 有那么一瞬间妒海翻涌,他就想将南枝一把扯进怀里,远离什么封辰,远离这一切一切的人群,再次占为己有。 他不是不能。然而,然而。 人群如走马灯一般,一波换过一波,热闹依旧。直至夜半,才如像烧开的沸水一般渐渐止歇。人群渐散,长街寂寥,然而齐敬堂扔提着那盏花灯,沉默的像树。 许久,他终于开了口: “她答应了吗?” 圆石却不知道要如何回答。 “罢了。”是他落寞的一声叹。 侯府安顺堂内,老夫人刚饮完杜妈妈喂过来的一碗药,便剧烈咳嗽起来。她拿帕子掩住口,再挪开时帕子上已是鲜红的血。 杜妈妈红了眼,知道她怕是要油尽灯枯,却仍强忍着安慰道:“老夫人您别担心,大夫都说了您这病不打紧,再喝几副药换好了。” 老夫人摆摆手,已是气若游丝:“你不必拿话诓我,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最清楚。” 说话间外头有丫鬟敲门,杜妈妈走出去再回来时手里多了卷画轴。 老夫人瞧见,问:“是那画来了吗?” 杜妈妈应是,将画轴展开给老夫人看。 老夫人睁开浑浊的眼,将那画打量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确定这画的确传神肖似这才放了心。她冷笑几声,渐渐盍上眼:“他以为封锁了咱们安顺堂的消息我就不知道了?他以为打发了那些人,南枝就真不曾在咱们侯府待过?你去,瞒着那些眼线,将这幅画递到宫里头德妃手里,北戎的使团来了,她比咱们还要着急呢!” “他害死我的萱姐儿,我唯一的女儿,我便是要留着这口气,让他也尝尝这剖心摧肝的滋味!”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求亲 南枝自与周念仪道别后,回府的一路便想着封辰问的那个问题。 自回京以来,她多少也听说了些关于这位皇后的亲弟弟的传言。 听说当年东宫被囚禁,封家也受了不少的牵连,一夜之间,大厦将颓。正是这位封家长子撑起了门庭,后来一步步,助东宫扭转颓势,如今更是得陛下信重。众人都言,国舅爷年少有为,人品贵重,又有人言在陛下心中,能与大都督齐敬堂比肩的,怕也只有这位国舅爷了。 南枝回想这几次的接触,与其相处起来很舒服,并没有什么不妥。宫宴那日,周念仪的话她多少也听进了心里,如果真要找一个依靠,封辰想来是极合适的。 只是也只是合适,好像从没有多余的激动和波澜,又或许只是尚不熟稔……南枝想着想着便觉心乱如麻,索性止了思绪。 马车停在县主府前,南枝刚下了车,便有守门的仆役上前来,递给她一盏花灯,南枝低头一瞧,竟正是她与周念仪欲赢下来的那盏狸猫扑蝶灯。 “县主,方才有一老者来,自称是套摩合罗的摊主,又说见县主您和另一位姑娘很是中意这盏灯,又正好并没有人赢去,便打听了,特意送过来。” 南枝接过那盏灯来,暗夜下灯火澄明,映得那灯上的一笔一墨,尽皆栩栩如生,只是她却不信这副说辞,那摊贩想必就是以此灯来吸引游人,去投掷那摩合罗,又怎舍得轻易相送。 想起街巷中,她无意瞥见的那抹身影,眸色黯然几分,又将那灯盏递回给仆役道:“你将这盏灯送还到定远侯府上,并帮我带一句话。” 夜深如泼墨,齐敬堂走在侯府的庭院中,凋零的金桂铺了满地,只是夜色下仍显黯淡。 圆石正同齐敬堂禀着安顺堂里的事,此时有小厮赶上来,齐敬堂瞧见他手上提着的那盏灯,脚步一顿。 那小厮走到前,行了一礼道:“侯爷,方才嘉宁县主府派了人来,说要将这灯归还给侯爷,还说县主让他给侯爷带句话。” 齐敬堂并不接那盏灯,神情有些晦暗,只问道:“什么话?” “县主说:‘侯爷当初说的不逼迫,可包括婚嫁由己,绝不干涉?’” 庭院中蓦地凝寂起来,忽而又是一阵夜风,吹起干瘪的桂花来,像一场转瞬即逝的雨。 许久未曾听到回答,仆役觉察出不对劲来,正进退两难间,却闻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在夜中显得微不可闻。 “自然。” 次日午后,日光明盛,德妃亲自捧着一盅甜汤,急急往乾清宫赶来,待到了近前,反倒慢下步子,稍理了理妆容。只是才欲上前,却有小太监拦道:“娘娘,陛下政务繁忙,说了不让人打搅,您这替陛下做的膳食,不如奴才一会儿转交进去,您也好轻松些。” 天并不热,德妃却急出了一身的汗,说:“公公且行个方便,我进去端盏甜汤,一会儿便走,想来陛下不会怪罪。” 说着要给那小太监塞赏钱,小太监忙摆摆手,垂下头来叹了口气,德妃便明白了,这哪里是政务繁忙,不让人打扰,分明是不想让她打扰,可眼见着自己的女儿便要被送去和亲,她如何能不急。 待回了自己宫里,德妃便气恼地猛地将手中的甜汤掼到地上,糖水洒了一地,湿淋淋的,贴身伺候的侍女忙在一旁安慰:“娘娘别着急,总有办法,不如咱们去求求皇后娘娘,让她帮忙在陛下跟前周旋,未必没有转圜的余地。” “皇后也有女儿,不过比宝珠小上几岁才尚且能躲了这祸事,她如今怎么可能为了我而往陛下跟前凑!” 两人正说着,此时宝珠公主从门外跑进来,扯住德妃的袖子:“母妃,母妃我听说父王要把我嫁去北戎和亲,此事可是真的?我不去!一定是假的,父皇怎会这般狠心,怎会就这般不要我了!” 德妃见女儿竟然得知了消息,忙质问身边的婢女:“你们怎么做的事?不是说了瞒着公主吗!” 待训斥完也知此时再说这些无用,又忙变着说辞去哄女儿。 正在此时,有宫女进来禀道:“娘娘,定远侯老夫人给您递来了个物件,说是……” “都什么时候了!还管什么定远侯府,忠远侯府,还不滚出去!” 见德妃发火,那宫女吓了一跳,却还是嗫嚅着将后面的话说完:“那递物件的人说,娘娘见了此物,或许可解眼前困厄。” 德妃闻听此言,倒是稍稍冷静了些,命人将物件递上来,打开竟是一幅画。 画中的女子容色绝美,清丽出尘,只是德妃却一时认不出这是谁,只觉得有几分熟悉,一旁的宝珠公主瞧见了,却道:“嘉宁县主?” “她送嘉宁县主的画来干什么,都什么时候了,母妃,你快替珠儿想想办法!” 经女儿这一提醒,德妃这才渐渐想了起来嘉宁县主是谁,又将画中的人儿上下打量,拿着画轴的手也渐渐收紧。 十月二十五这日,皇帝摆了宴席,招待北戎的使节索罗小王子,也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商讨与北戎合作攻打鞑靼之事。 贴身宠婢 第39节 宴饮过半,双方渐渐谈到正轨上来,此时索罗小王子却道:“陛下,我来京之时,父王特意嘱咐我,说早向往大端风华,可惜不能亲来,颇是遗憾,不过如今我两国即要歃血为盟,父王便想着先与大端结个秦晋之好,再订立盟约,不知陛下意向如何?” 皇帝闻听此言,知道是要和亲的意思,一时心绪复杂,却也只得问道:“不知北戎是想求娶我朝哪位公主?” 孰料那北戎小王子却道:“天家之女贵重,北戎心向往之,只是也知陛下不舍爱女,倒不如择一宗室女,封为公主,嫁往我北戎,如此岂不两全?” 皇帝松下一口气来,只问:“不知索罗小王子看中的是哪位宗室女?” “我有幸见得嘉宁县主一面,惊为天人!想必父王定然欢喜。” 他话音刚落,齐敬堂便如耳畔一声惊雷,已容不得他多做思考,稍一犹豫间便是再无回旋余地,他不等皇帝回答,便已率先开了口:“小王子有所不知,这嘉宁县主并非是宗室之女,只怕不妥,并无联姻之效。” 此时封辰也道:“既是两国联姻,无王室血脉则可,不如小王子另择一宗室贵女。” “无妨。”,索罗小王子道,“既非宗师王女亦封了县主,想必此女颇有福运,将此等福运带回北戎,想必日后北戎与贵朝必长久牢固,我北戎亦能兴盛繁荣。” 北戎小王子说得斩钉截铁,毫不犹疑,只因他那日见过画像后,又着人打探,亲自悄悄见了一面,见那女子果真绝色,知道父王定然欢喜,日后待自己继承了王位,亦会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他们北戎不似中原那般重视亲缘血脉,只要陪嫁的珠宝赏赐不少,是否有天家血脉又有何妨。 齐敬堂却从酒案后走出,跪地同皇帝行礼:“陛下恕罪,臣今日想向陛下求取嘉宁县主,望陛下允准!” 一语落,满座皆惊。 索罗小王子一拍酒案,高声道:“大都督这是什么意思?你早不求娶,晚不求娶,偏我北戎向陛下求亲之时,便要求娶,可是贵朝不把我们北戎放在眼里,无意缔结这合约?” 皇帝也沉了脸色同身旁侍候的太监道:“大都督喝醉了酒,还不扶下去休息。” 齐敬堂却明白今若真下了这殿堂,便再无回转的余地,他直起身,声音在殿内显得尤为嘹亮清晰:“陛下,臣未喝醉,臣求陛下下旨替臣与嘉宁县主赐婚,臣有罪,在嘉宁县主落难时与其早有夫妻之实,不何能和亲?臣隐瞒于陛下,甘愿受责,臣愿以往日之功,求陛下一道赐婚的圣旨!” 南枝正在园中替新种下的茶花修剪着枝叶,她前些日子上街,总觉得似有人窥视,心中不安,这些日子便都窝在府里,索性无聊时,便命人种了一小片花圃,她亲自打理。 她正修剪得专注,此时丁香却气喘吁吁地匆匆跑过来:“县主!县主出事了!” 南枝一惊,指尖被利剪划破。 丁香已跑到近前,不敢耽搁,忙道:“今日北戎小王子忽然向陛下求娶县主!孰料定远侯爷却当庭求陛下回绝北戎的求亲,还请陛下下旨,给您和他赐了婚,听说北戎的使团怒而离席,陛下也震怒不已,当场便褫夺了定远侯爷大都督的官职,并罚下四十脊杖!”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大婚 南枝没有耽搁,命人套了马车,一路便往侯府来。进府的这一路并无人阻拦,直到一路匆忙进了积雪堂。 她打了帘子进来,扑鼻便是一股血腥气并着浓浓的药味。 南枝反倒有些情怯,脚步慢了下来,见里头竟无人侍候。及到了床旁,见齐敬堂正昏睡在那。 他趴伏在枕上,身上只着了件淡薄的中衣,显然是已换过了药,可是其下仍有斑斑点点的血迹渗到中衣上。 南枝挨近了些,嗓中好似堵了块湿重的棉,使得心口内处的疼痛愈发明显滞涩。 她抬手将他的中衣掀开一角,便是触目惊心泛绽着的血肉,哪怕已敷了厚厚的药,却仍见伤处的狰狞。 南枝蓦地鼻头一酸,四十脊杖哪里就是那么好挨的。 南枝抹了把颊腮上的泪,见架子旁搭着块帕子,便取过来,俯下身小心的替他擦着额上的冷汗。 手背贴到他额上,似乎也有些发烫。南枝便出门去打了盆温水来,绞了绞帕子,轻轻的敷到他额上。 鼻尖一阵若有似无的幽香,是他熟悉的他身上的桂花香,齐敬堂从梦中惊醒过来,一把扣住那细瘦的腕子。 “南枝。”像以往无数次那样唤她。 抬眼却正对上一双惊惶的,已有些通红的眼,像只小兔儿一般。 他凝目良久,直到掌下传来温热的触感,他才终于确定,这终不再是一段虚无的梦。 手掌渐渐松开,南枝的腕子脱离了桎梏,便继续将帕子又去过了遍水,替他重新敷在额上。 见他人盯着自己瞧,南枝垂下眼来。半晌挤出生涩的一句:“疼吗?” “嗯,有一点。”他轻声答她的话。 南枝鼻头一酸,眼泪不期然便又要落下来,她忙生生忍住,又咬了咬唇,半晌带着哽咽的的气声骂他:“活该!” 她说完便急急要起身,想躲了开去。齐敬堂却再次拉住她的手,南枝想挣却怕牵动他的伤口,只转头看向他。 齐敬堂许久不曾碰到她绵软的手,只悄悄摩挲几下,同她道:“我一直不曾同你讲过。” “那年你问我,你的屈服是不是会让我感到快乐?我当时不曾答你。” “没有。从来没有。我从来不曾以驯服你为乐,也从来不会以你的痛苦为乐。” “其实,阿泠,我只是嫉妒。” “我只是嫉妒你曾和一个人那般亲密无间,两不猜疑。我只是嫉妒,你曾和一个人患难与共,彼此依偎。我只是嫉妒,你曾拼命去维护一个人,而那个人不是我。” 他那样高傲的人,原来也肯说嫉妒。南枝别过脸去,泪水扑簌簌落下来。 她已没了力气去遮掩,只觉得又恨又心疼,哽咽着冲他发脾气:“你不要说话……” 齐敬堂很迁就地应了她一声,而后止了声,房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外头落花的扑簌声。 许久之后,南枝渐渐平息下来,齐敬堂这才再度开了口:“对不起,答应你的事没能做到。” “是,你总是这样言而无信。”她声音仍旧恨恨的,鼻音还有些重。 “是。是我不好。” 她今日肯来,他是万般的欢喜,她说什么他都顺着她,脾气软和的不像样子。 “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和亲到北戎,更看不得旁人欺你了无依靠,将你推出去挡别人的灾厄。阿泠,我已求陛下赐婚,嫁给我吧。” “三年为期,只要三年。待此事的风头彻底过了,你若想离开,我便同你和离。你若不放心我,我可以提前写下和离书,可好?” 见她没有应声,他生怕她不肯答应,便又添补道:“这三年间你若不愿意,我不会强迫你。待风头稍减些,若你想回县主府居住,我也不会干涉。” 齐敬堂觉得那一瞬的等待很久,久到仿佛在慢慢的长夜中苦挨着,久到仿佛种下一粒种子,苦守在它跟前儿,看它发出了芽,抽出了枝条,结了花苞,盛开又开败,盛开又枯萎,却不知能否结出一个果子来。 直到他终于听到她应下了一声好,一时心口里被欣喜悸动填满,再容不下其他。 南枝看着他眼中一瞬的欣喜,别过眼去,有些别扭地问他:“你这样,陛下不不会怪罪你吗?” “嗯,还好。” 他沉稳的嗓音里难道有几分轻快。 南枝回到府邸后,还有种恍然之感,她看着手中的婚书,还有他们亲自按过手印的和离书,仍有些反应不过来。 哪里想到自己不过心软一瞬,去见了他一面,便心软答应了这场婚事。 只是却也明白,若不是他冒着惹怒陛下的风险,求了这门婚事,只怕她早已要和亲远嫁北戎。 他好像中真的和从前有了那么些不同,只是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南枝忙将其按下。 三年,只是三年而已,只是一场表面婚姻,他们之间云泥之隔,她不该再为他牵情动绪。 皇帝到底下了赐婚的圣旨,那日宴会上,北戎小王子愤然离席,双方结盟此次作罢。只是皇帝对齐敬堂打也打了,罚也罚了。他在朝堂上已说与嘉宁县主有夫妻之实,无论如何并不能再去和亲。 如今与鞑靼的战事一触即发,还需要齐敬堂去领兵,皇帝和众臣便捏着鼻子认下了这门婚事。 圣旨一下来,府里便紧锣密鼓地开始准备婚事。婚期定的很近,就在十一月,六礼却走的一样未少。 齐敬堂几乎是亲自督办的这场婚事的准备,因此虽然日子是十分赶,然而筹备的仍然十分盛大。 成婚这一日,天气很好,百姓们夹道观望。 八抬的正红喜轿在前,其后抬的嫁妆占了整条的长街,百姓张望许久亦不见队尾,说是十里红妆亦不为过。 队伍后头,还跟着喜气洋洋的婆子,朝街道上撒着喜钱,引得孩童竞相争抢。 转眼喜轿已抬到了定远侯府,礼官高亢的唱一声“落轿——” 轿子稳稳落到地上。 唢呐声高昂,激越。 齐敬堂身着一身大红的织金喜袍,踩过满地的喜钱,一步一步来到喜轿旁。 一支玉白的手自轿帘中伸出,他紧紧的扣握了上去,握的那样紧那样牢。 轿子被压下,南枝踩着一双嵌南珠的织金绣牡丹红绣鞋下了轿。 两人各牵引着喜头的一端,在众人的喝彩中,一步步走进院落里,抬脚跨过火盆。 由礼官高唱“去厄除灾,幸福美满——” 待入了内堂,南枝被盖头遮着,看不清堂内的景象。可听着耳畔人声嘈杂,恭贺声不断,便知道该是人潮如织,南枝一时掌心微湿, 齐敬堂感受到她的忐忑,捏着她的手紧了紧。 吉时已到,礼官高唱着。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直到一声礼成,陆夫人已笑得合不拢嘴,齐敬堂眉眼间也难得染上些喜意。 很快南枝被送入了洞房,齐敬堂则到酒宴上待客。 南枝端坐在喜床上,听着嬷嬷说着吉利的话,直到打了赏钱,一时房内才安静下来。 她顿觉腹中空空,有些饥饿,手便摸到褥子间,准备剥几颗花生果腹。 正在此时,听着有门开声,她以为是齐敬堂,本能的站起身,便觉头上的盖头十分不便。她刚欲随手摘下,却听来人惊呼:“嫂嫂,这盖头可不能自己摘!” 闻听这声音,南枝顿时认出了来人,将手放下,隔着盖头偏头问道:“三小姐?” 齐若明走到喜床旁去握她的手:“你如今已成了我嫂嫂,以后叫我若茗便是。大哥还在外面待客,怕你在这里无聊,便让我过来陪陪你。” 南枝也去握她的手:“你们这一路赶来,很是辛劳吧。” 齐若明摇头:“还好,只是半路上发现又有了身子,耽搁了些时候。好在还赶得上你和我大哥的婚礼。” “这是第二胎了吧?你好好养着,待过了年,三年的任期便也到了。你们便可以回到京城来,不必来回奔忙了。” 贴身宠婢 第40节 齐若明见她言语间毫无芥蒂,不禁悄悄松了口气:“我也盼着给靖哥儿添个妹妹,你如今这样我很欢喜。你不知道,当年你身死的消息传到上饶,他坠马受了伤,后来大病一场……我那时还年轻,还曾与他大闹了一场,后来这些年我也想明白了,你与他的过往,不会因为我的出现就消失。这缘分既是我强求来的,我便该多些耐心……好在,这些年,我们都慢慢想通了。南枝,我希望,你也可以慢慢想明白,要过的好。我便能安心些,他也宽慰。” 南枝捏捏她柔软的手,轻轻应下:“嗯,我们三姑娘也长大了啊。” 宴席上众人推杯换盏,亦有不少人来敬齐敬堂的酒,齐敬堂想着南枝,来人敬酒他也只浅抿几口,只是这样也饮了不少。 他是真的欢喜。 他揉揉有些疼的额角,见又有人来敬酒,眯眼一瞧,原是沈知章。 他的妹夫,南枝的旧情人。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洞房夜 沈知章执着酒盏走过来,他抬眼看向今日的齐敬堂。他难得穿这样鲜艳的颜色,一身鲜艳的织金绣云纹大红喜袍,将他本就俊朗的眉目衬得愈发神采奕奕。 三年未见,他威势更重,只目光落在人身上,便有一种令人如有实质的压迫感,让他想起三年前的旧事来。 那时他就这一般立在自己面前,神色被昏黄的烛火映得晦暗。他淡淡的开口告诉他他的决定: “若茗为了救你,不惜自毁清誉。你要娶她,无论是你愿还是不愿。待你们成了亲,想必朝廷的调令很快便会下来。你去地方上历练三年不是坏事,以后和若茗好好过日子。” 那时他却心忧南枝,惶急地辩道:“侯爷,我与南枝并非您想的那般,我与她的前程早早便断绝了。她到了侯爷身边后,也从不曾有什么逾矩的行为。她今日冒险救了我,只是……” “够了。”话未说完,却被他冰冷的打断,“是与不是,自今日起,都该有个了结。你若真为她好,便远远地离了京城,待若茗好些。你该庆幸,若茗喜欢你。” 他远赴江西任了知府,一别三年。 白云苍狗,世事变幻,他终究将南枝娶进了门。 沈知章回拢思绪,捏起手中的杯盏,朝齐敬堂举杯示意:“恭贺侯爷大婚,愿侯爷夫妻美满,早生贵子。” 齐敬堂一笑,举起杯盏与他相碰,而后仰头一饮而尽。他说:“多谢。听说若茗又有了身子,你要照顾好她。还有,你也该改口叫我大哥了。” 沈知章也已将杯中的酒饮尽:“三年前我有未尽之语,大哥当时在气头上,未肯听完,这也是我这些年心里一直牵挂的事。不过如今已隔三年,大哥既肯给她身份,又将她明媒正娶,想来很多事情已然想通,我也不必再赘言。只是还有些旧事,我想总该和大哥说清楚。今日宴客不便,改日邀大哥一叙。” “好。”齐敬堂应下。 沈知章摩挲着手中空空的杯盏,垂眸道:“她是个好姑娘,从前也吃了很多的苦,望您日后善待她。” 齐敬堂抿唇看向他,再开口话语中也多了几分凛然与笃定。 “自然。” “她已是我的妻,我自然会待她好。你也要待若茗好些,若让我知道她受了委屈,我这个做大哥的不会饶你。” …… 天色渐渐暗下,不少宾客已喝的有些半醺半醉,见齐敬堂时不时往婚房的方向瞧一眼,便哄笑着,催促新郎官快快去喜房,莫冷落了新娘子,早日生个胖娃娃! 齐敬堂没有推拒,也没有遮掩眉眼间的喜色,只告了声罪,嘱咐众人喝的尽兴,便抬脚出了庭院,往喜房的方向走去。 身后的喧闹声渐渐地远了,小了。 齐敬堂看着这满府的彩虹绸灯笼,心底油然浮起一阵满足充盈,脚步又快了些。 待到了喜房前,见红灯笼在檐下被风吹得轻轻的摇,里头暖黄的光透出来。里头好像有着窸窣的响动。 齐敬堂推开门,那响动好像瞬间便止了。跨过屏风走进去,里头的女子端坐在喜床上。龙凤红烛高高燃着,将她红盖头上的鸳鸯映的愈发熠熠生辉。只是那一双素白的小手拘谨的搭在膝头上,显出几分局促不安来。 齐敬堂轻轻的笑了笑,抬首取了称杆,走到她面前,替她将红盖头高高挑起来,而后入目是她欺霜赛雪的脸庞,嫣红丰盈的唇,以及她刚刚抬起的眼,那盈盈望过来的眸还映着一身喜服的自己……凤冠霞帔之下,她比平时更美更艳。 凤喙处衔着的那颗南珠,垂在她额心处,平添几分妩媚。他一时看得失了神,想抬手去碰她的面庞。 南枝却早已被他看得不自在,起了身:“敬酒汤已备好了,我让丫鬟端上来。” “不急。”他收回了有些空落落的手,又想起方才她起身时扶着头的模样,往她发冠上瞧了瞧:“很重?” “还好。”她垂眸,抿着唇,有些不自在。抬手想要松缓些,却扯得一疼,眉头蹙了下。 “我替你卸下来。”他道。 南枝想要推拒,他却已牵过她的手,要往妆台走去。南枝刚想抽离,却听啪嗒几声极细的声响,两人皆垂目去看,见是几个花生壳子从袖中落下。 南枝脸上羞窘,抬了抬脚尖,将那几个花生壳往床底踢去,而后理了理衣裙,正了颜色,有些欲盖弥彰的看着他。 他也欲盖弥彰地抿着薄唇:“没瞧见的。” 说罢拉着她往妆台上走,又抬手压着她坐下来。小心的将她压在鬓上的发冠一点点拆卸去。 钗环尽褪,她一头青丝垂下来,顺的像缎子一般,他有些留恋的将手指在她发间穿过。 他看向铜镜中的自己与她,仿佛真如一对得成眷属的夫妻,相濡以沫着,一时有些如真似幻。 可他也知道,只有三年,这三年他不能让她回心转意,她仍会离开自己。一时眸色暗淡了几分,可是只要这般能与她一起,哪怕只是三天,三个时辰,短短的这般一瞬,他也是欢喜。 他拿起红木梳,替他理着发。梳齿在她柔软的发丝间穿插,滑落,每一梳都梳到发梢、发尾。 南枝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一时想起早晨那梳头嬷嬷口中念叨的话。 一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二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三梳梳到尾,此生共白头。 …… 南枝一时像是陷入一段旖旎的梦境里,仿佛这不是一个只有三年之期的交易,而是一场真正的永结同心的缔合。 她不敢再深想下去,手指扶着妆台边沿,深深垂下眼睫。 齐敬堂搁下红木梳,房里寂静下来。 南枝正想着要如何将今晚混过去,却听一阵窸窣的响动。 抬眼,见他从怀中拿出一方叠好的帕子,帕子打开,是几块叠在一起的芙蓉糕,递到她面前来。 “是不是饿了?开席前我悄悄从桌上拿的,别人没碰过。” 待南枝将糕点接过,又从袖中取出个小小包裹,瞧着也是帕子系成的,打开里头是一个个浑圆的龙眼,他放到桌面上,龙眼便咕噜噜的滚动起来,有一颗自台面滑下就要落到地上,好在他眼疾手快接住了,而后放在她掌心里。 “我记得你爱吃这个。” “放心。别人没瞧见,不会笑话你。” 却看着他又从左袖中取出个油纸包,里头包了几块酥糖。搁到她面前嘱咐道:“这个莫贪嘴,吃几块便好。” “桌上的饭菜你别吃了,都是荤腥之物,还放了这么久。你一日没吃东西,吃这些,怕是夜里肚子会痛。”他在宴上便想着,她一日没吃东西,该是饿了。只是她那样的性子他知晓,总爱在外人面前端出些庄重样子,怕是饿得很了也不肯和厨房要吃的,便偷偷拿了这些。 南枝看向这桌上零零碎碎的吃食,想象着他这样的人,偷偷摸摸的背着人,拿着帕子将芙蓉糕、龙眼、酥糖一一包好再揣好的模样。却又实在觉得那景象和眼前之人遥远……他堂堂一个侯爷,怎么做这样不体面的事…… 然而心里却有一个答案。 南枝拿指尖压着袖口,低垂着眼眸问他: “你是在讨好我吗?” 他点头,没有犹豫。 “是,也是在向你赔罪。南枝,以后别那么恨我了好不好?” 南枝握着手中的龙眼不说话。恨他吗?其实真没有那么恨。他毕竟几次三番救过她的命,除去那个时候,他待她也不赖。只是后来她是真的恨他永无休止的纠缠和逼迫,所以才会那样坏地对他。 齐敬堂见她不言语,也不逼她,只是顾自笑笑:“我去沐浴了,你早些睡。我夜里睡小榻便可。” 他说完,便走入内室里。 南枝渐渐将收拢的手掌摊开,里头圆滚滚一颗龙眼。她的确是爱吃的,小时侯在岭南,尚可时时吃到,待到了京城里,只有一回。他自岭南公干回来后,带了几箩筐龙眼回来,分与各房一些,还赏了些给身边伺候的人。 他是那时瞧出她喜食这个的吗? 两指稍一用力,脆薄的外壳便裂开,晶莹剔透的果肉,裹着汁水绽露出来。剥开外壳,往嘴里一送,牙齿咬下的瞬间汁水充盈,一股很清甜的味道馥郁开。 她将果核吐出来,倒还真是饿了,拿起芙蓉糕,一片一片的吃着。 齐敬堂沐浴自净房里出来,见南枝已入了床内,帐子垂落下来看不清里头,只瞧见一对鲜妍的绣鞋放在脚踏上,规规整整的,彼此挤挨着。 房里只留下了一盏灯,转向那妆台,见糕点也吃尽了,龙眼也只剩了几颗,酥糖却大都还剩着。索性走过去,捏一块儿放进嘴里嚼,舌尖上甜滋滋的蜜意化开。 他看着那垂落下来的帐子,知道她定然没有睡,开口轻轻道:“阿泠,我今日很欢喜。” 帐中的人并不回答。齐敬堂顾自去吹了灯,躺到小榻上。 房内彻底暗下来,南枝窝在这柔软的鸳鸯锦被里,长久睡不着,思绪繁杂的很,理也理不清,断也断不明。只是她却听闻小榻那边总有些动静,像是翻身的响动。她记起他从前睡时并没有这样的习惯。 南枝起身,点了灯烛,问他:“怎么了?可是伤还没有好全?” 齐敬堂转过身来,见她只脱了件外裳,其余的整整齐齐穿在身上,只问她:“吵到你了?” 南枝摇头。 齐敬堂只道:“也差不多要长好了,只是夜里仍会有些痒。我去拿些药涂涂便好。”起了身,从抽屉里取出盒药来。正要解衣衫,忽而看向南枝。 南枝并没有避讳。两人从前什么都做过了,如今再躲着倒有几分矫揉。想他伤在脊背,又是为自己受的,接过了他手中的药盒。“你把衣服脱了,我替你涂药吧。” 中衣褪下,南枝那木片抹了些药膏,往他发红的皮肉上细细涂着。 齐敬堂却忽而开了口:“我今日见了沈知章。”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别扭 “我今日见到了沈知章。” 南枝替他上药的手一顿。 “他同我敬酒,贺我新婚,让我待你好些。” 他说完闻听身后的人没有动静,又不禁暗生悔意。他说这话的确存了试探的心思,不知怎的明明她与沈知章也各自成了亲,日后再无可能。 可看到沈知章,听他提起南枝,哪怕他说的都是些无关痛痒的话,便也仍然挠的他心绪烦乱,又去妒忌,去试探。 他此时深深后悔起来,又怕她真想起旧事来,与自己又生分了,便又描补道:“我说这些,就是想告诉你,如今你们既已各自嫁娶,从前的事也都过去了。日后既在一个府里,也不必因我而避讳着,我信你的。” “侯爷此话当真?” 贴身宠婢 第41节 “当真。”他违心应道,想到若两人真叙起旧来,心里就无端起了酸意。 好在南枝未曾再问下去,话头便停在了这里,南枝继续替她上着药。 烛火幽微,南枝却发觉他背上的伤有些不太对劲。 似乎除去了那些新长出的红肉,交错间还有那种发白的伤痕,像是陈年的旧伤,狰狞着微微凸起于皮肤。不似是刀剑所伤,竟似是烫伤或烈火灼伤的。 她手指抚过那些嶙峋的伤痕,仿佛能窥见他受伤时的惊险。她记得从前他身上是没有这些伤的。 “侯爷背上的旧伤是哪里弄的?” 知道她问的什么,齐敬堂只是扯谎道:“前两年去南边剿匪,中了埋伏,被火围困在林子里,那时候弄的。不碍事,早都好了。” 南枝觉得不像,若是区区盗匪,怎么会伤他至此,可也没再继续问下去。 药上完了,齐敬堂拢好了衣襟。“夜深了,快去睡吧,明日还要去母亲那敬茶。” 南枝应下,收了药盒,重新躺进帐子里,只是仍旧有些睡不着。 又忆起从前时候,他们两人也是这般睡在一个屋子里,他也会在那样的小榻上替她守夜。 一转眼她又成了县主,他的妻子,跟做了场梦似的。只是有时她忍不住去想三年之后这场梦的尽头是什么。 第二日晨起,两人都早早洗漱后,一起去拂英堂去给大夫人请安。 待给敬了茶,大夫人连声道了几个好字,拉着南枝的手将她仔细瞧了瞧。 见她今日一身藕荷色的上襦,水红色的马面裙,比起从前在府里做丫鬟时的素净打扮更添几分颜色,也不禁感叹,怪不得能让儿子如此记挂。她拍拍南枝的时候,让丫鬟取了传家的镯子,亲手替她套到纤细素白的手腕上。 “你们夫妻俩日后好好的过,我也就放心了。敬堂这个孩子话少,有时性子起来的时候会犯些倔,你多担待他。可若是他真欺负了你,母亲也会替你做主,别委屈了自个儿。”【看公众号:玖橘推文】 儿子身旁空了这么多年,如今终于肯娶妻了。无论娶的是谁,大夫人的心里都欢喜,总归儿子日后有了伴。可待知道是南枝,知道儿子这么多年心中牵挂的都是她。只要儿子欢喜,儿子高兴,她这个做母亲的自然也欢喜。 至于从前那些旧事,大夫人不是迂腐的人,儿子那般沉稳的人,这些日子却眼角眉梢,不自觉中透露了些喜意。对比起他生病沉郁的那几年,像是整个人都有了活气儿。因此大夫人如今看南枝是越看越欢喜,总觉得哪哪都好。 镯子套在腕子上,冰凉凉、沉甸甸的,碧绿的颜色,上好的水头。 南枝见大夫人这般欢喜,知道她该是不知自己与齐敬堂的三年之约,一时心里起了些愧疚。 压下那些情绪,南枝也回握着大夫人温婉的手,只道:“多谢母亲。” 紧接着便是认亲,南枝将早已备好的绣件等物,从丁香手里接过来,一一送到陆家的长辈亲族手上。 为首的便是二夫人,听说二老爷在瑞王谋反后不久,人便突然生了急病暴毙死了。后来四公子齐敬州也犯了些事,被派去广州服役。二夫人如今孀居,人老的厉害,干瘦干瘦的。一点不见往年的精明劲儿,像是强撑精神的枯枝败叶,挂在枝头就快要坠落。 听说她这些年一直在庵堂养病,极少出来。 南枝不知道二房遭遇是否与齐敬堂有关,不过这也不是她该去理会的。 二夫人只接过那绣件,点点头便不再多说什么,整个人暗沉沉的。 接着便是三夫人,她满脸堆着笑,接过南枝递过来的绣件,神情带着些讨好的意味,只是表情仍有些不自然。 却说三夫人心中很是惴惴,从前南枝也是在三房里做丫鬟,自己待她实在算不得好,甚至在儿子想求娶她的时候,还有意让婆子给她下药,想促成她与齐敬州的事,又如何能不心虚? 可如今世事变幻,她已成了侯府主母,日后她要仰赖她的鼻息过活。可转念一想,若不是自己,她哪有如今这造化。 如今丈夫仍是那副样子,走了一个柳姨娘,添了李姨娘,王姨娘,个个都妩媚的厉害,不是好对付的主。儿子又一直只有个举人功名,捐了个官儿,不咸不淡的做着,日后分了家又不知是什么光景,只好只想着日后要好好笼络着南枝,哪怕为从前的事告声罪,扶低做小也未尝不可。 她这般想着,南枝却已走到三老爷面前,三老爷也接过南枝递过来的礼,笑着点点头,仍是往年那一副憨笑着不上进的模样。 待到了齐若茗跟前,南枝将准备好的绣件送给她,是只很小的虎头鞋,显然是为她肚子里的孩子准备的。 若茗接过,冲她眨眨眼。 而待到了一旁的沈知章,两人目光交汇了一瞬,沈知章接过礼,淡淡点点头,便算过了,而齐敬堂的手却不自觉地收紧,余光里悄悄看着两人的反应。 南枝察觉到他掌心的力度,转头看向他。 齐敬堂忙拉着她往四妹妹那边走:“四妹妹眼巴巴的看着呢,都等急了,猜着她嫂嫂要给她什么好物件。” 四小姐还未出阁,她是三房的庶女,天真浪漫的年纪,听着大哥的话,脸羞的红了红。 待认亲的程序走完,南枝与齐敬堂出了拂英堂。齐敬堂握着她的手仍未松开。 南枝扯了扯他,问道:“不必去安顺堂那儿看望一二吗?”也趁机将自己的手从他掌心里挣开一些。 齐敬堂不动声色地将手收紧,握住她细嫩的手:“不必。祖母在养病,喜清净。” 三日的婚假一过,齐敬堂又重新忙碌起来。 南枝多少听到些风声,是北方的战事,最近很是焦灼。 她也渐渐上手管起府中的事务,好在有得力的嬷嬷和丫鬟帮衬着,她也并没有打算要将这个侯府主母长久做下去。大多的时候,只是将放账面翻看一遍,无大的错漏,便也就罢了,日子倒也清闲。 这日晚膳后,齐若茗约了南枝,一同到园里散步消食。 齐若茗的身孕已有三月,尚还未显怀。南枝却不敢大意,让她小心着脚下。 齐若茗笑出声来,作势要掩住耳朵:“嫂嫂,你怎么比我娘还能念叨。” 南枝无奈地轻瞪了她一眼,正走着,见亭子那儿走来一人,高而瘦的身影,靛蓝的袍衫。 南枝认出是沈知章,猜想他是来寻若茗的,寻着借口同齐若茗道:“走着便有些凉了,我回去寻件披风来。” 齐若茗却拉住她的手:“嫂嫂,是我叫他来的。我知道当年事发仓促,你们都有好多话要讲,却没来得及说。他如今待我很好,我也不会无端吃这样的飞醋,只想让你们将未尽的话都说完,他也好少些遗憾和牵挂。我信他,也信嫂嫂,更信我自己。至于大哥那边,他若是心里还过不去这个坎儿,嫂嫂便搬来同我住,可别惯着他的性子。你不知道大哥,他小时候养了只绿毛鹦鹉,喜爱的紧,人稍一碰一下他都要不高兴半天。我那时便同娘讲,才不能由着他的这个性子来......” 南枝知道了她的好意,不去反倒显得有什么。况且,如今两人又成了姻亲,都住在一个府里,总不能长久着避讳着,瞧在下人眼中,反倒好像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事一样。 至于齐敬堂,想来新婚之夜,他说那样的话,该是不忌讳了。 却说齐敬堂这边刚从衙署回来,他从袖中抽出那木盒,在灯下看着那一对绿宝石流苏耳坠子。这是他亲自画了图样,请人打出来的。 以赤金为底,上着一颗硕大的绿宝石,很清透的颜色,其下是流苏并着各色细小的宝石。垂坠下来晃动的时候,像孔雀绽开时缤纷的尾羽。 想起自己与她,便起始于那对耳洞。如今他想亲手将坠子替她带上,填补上那一段空缺。 他摩挲着耳坠,想象着她戴着耳坠,静静立在灯下的模样,纤弱,文静,却夺目。 却说待到了积雪堂,却被告知夫人被三小姐约去在园中散步,齐敬堂不禁有些埋怨妹妹,他如今事忙,也就这点空闲,她也要与自己争。 将木盒塞到袖中,抬脚便往园子中走去。 月色下,庭院中的草木在石路上投下或浓或淡的影。 南枝与沈知章立在石路上,不远不近的距离。 还是沈知章先开的口:“当年那事对不住。本是我与侯爷设计福王的,不想倒将你牵连进去。” 南枝摇头:“本该有这一场事,又哪是你能阻挠的。” “这些年可都好?”沈知章问她。 “都好。侯爷待我很好。你呢,可都还好?” “都好。” “清月呢?她可嫁人了?” “嫁了。是江西的白家,今也有了身子,日子顺风顺水的,听说丈夫也快要往京城里调了,你们或许不久便能见到。至于母亲,江西湿气重,她腿脚不好,想着等清月回京的时候,把她一起带过来。” 南枝点点头。两人一时无话,只是却不会觉得尴尬,彼此脸上都有笑意。 见不着时有些牵挂,见对方一切安好,便也心满意足,无话可问了。 “风大了,早些回吧。”他道,“南枝,要过的好。” 南枝点点头,展了笑颜:“你也是,我还是那句‘金堂玉马,儿孙满堂’。” 说完,一路往回走。 齐若茗还等在那里,南枝握住她的手。 “若茗,多谢你。” 若茗眨眨眼:“我也是有私心的。让你们早些把话说完,他也少些遗憾,少牵挂些你,便能多多将心思放在我和孩子身上了。” 南枝只是笑,又同她沿着来路一路往回走。 立在假山后的齐敬堂却将方才两人的情状尽数收到眼底,分明两人的话都恪守着界限,可不知怎的,他还是心绪繁乱起来。 一时想到自己握住她手时,她时不时想要抽离的动作,一时又想到那张只有三年的婚约,也就失落起来。 燥郁涌上来,将手中的盒子往草丛里随意一丢,转身往回走。 圆石瞧出他难过,却不知要如何劝慰。 齐敬堂却是走到了书房,自己又一路回转回来,俯下身将那木盒捡起。吹去其上的浮灰,又拿袖子小心擦了几下。 有木盒护着,里头的耳坠子仍然洁净光彩。 他叹了口气又装回了袖子里。 作者有话说: 狗子吃醋。 南枝:是您说可以的。 狗子委屈,哑巴吃黄连。 第48章战起 齐敬堂最终还是来了南枝这儿,只是袖中藏着的那个盒子,却觉得有些烫手,不知道要如何开口将这对耳坠子送给她。 这一路的风将他有些被冲昏的头脑,吹得清醒了几分。 他想起来他本没有立场去吃这样的飞醋,也没有立场去嫉妒,去生她的气。他要将这耳坠子送给她尚且也需找一个理由,而她也不必就是要收下。 他只是还沉浸在那场盛大而热闹的婚礼中,欢喜于她又回到这座府邸中,与她同屋而眠,隔着那样近那样近的距离。 她甚至肯吃他送过来的食物,肯问他的伤势,肯亲手替他上药。 他陷在这种接踵而至的欢喜中不愿醒来,从而理所当然的以为拥有了她。而后,看到她与旧爱见面,便会牵情动绪。 而其实,她并不属于他,也从未说过会原谅他,会永远留在这儿的话。 而只是因为一场突来的和亲,她答应了他的条件,选择暂时的妥协。受他羽翼的庇护……仅此而已,仅仅是短短暂暂如三年的表面婚姻。 贴身宠婢 第42节 他失落起来,心底的怅惘渐渐浓重。 南枝见他走进来,却立在那儿也不说话,心底有些疑惑,暂且搁下了手中正在翻看的账本,抬头唤他:“侯爷?” 齐敬堂回过神来。是了,这次他回来,她在未唤过他公子,而只是疏离地唤他候爷。 齐敬堂勉强笑笑,坐下来,想接她手上的账本问她:“怎么这么晚还要看,府上的事可繁重?你若嫌累,交给底下的人便是了,别累着自个儿。” “无事,并不会累。我也是从园子里散了步回来,一时闲暇才拿起来看的。”南枝答到。 齐敬堂只点头,听她提起在园子里消食的事,想问她却问不出口。又盼着她能同自己提一句去见了沈知章的事,然而没有。 他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另起了话头问她:“这些日子住的可还习惯?这几日朝廷战事吃紧,有些忙,若有事便派丫鬟来知会我一声,你若偶尔想回县主府一趟,也是无妨的。” 南枝思绪正在账本上,瞧见厨房柴火这进项似乎有些对不上,只应了声,低头继续翻看着账页。 齐敬堂还想再说什么,然而那些他还想真正说的话,却好像都超出了他们如今的关系,她或许会厌烦,又或许会觉得他在干涉,反而会将她推远,便只道:“我回书房看些公务,你早些睡觉。” 他说完不等南枝回答,便起身离开了。 南枝抬首看向他,恰巧见他背着光,高大的身影显出几分落寞来。 只是收回目光的时候,却瞧见一旁多了只木盒子,小小的,窄而长,做工很是精巧,该是他留下来的。 她走过去打开,匣里头是一对明晃晃的绿宝石流苏簪。流苏上嵌了无数的细小碎细小宝石,五彩斑斓的,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齐敬堂出了屋子,在园子里吹了会儿风才重新回到书房,只是瞧见门口立着一个人,像是正在等自己,远远的便凭着那身影辨认出来,正是沈知章。 他走过去脸色算不上太好:“有事?” 沈知章见他面色不愉却也不惧,只问:“候爷可有空?我带了盏酒来,咱们温一壶。” 酒很快便被温好,沈知章执壶给二人各到了一盏。 齐敬堂端起酒盏,一饮而尽,直接了当道:“你夜里见她了。” 沈知章也不惶然、也将被杯中的酒水饮尽:“是,说了几句话,我后来又和若茗在园里逛了几圈,瞧见了您的身影。想来当时说了什么,侯爷也都该知道了。” 齐敬堂自顾自又倒了一盏:“你若真为她好,便不该去见。” “从前不见时,侯爷忌讳。如今见了面说几句,侯爷还是忌讳。” 齐敬堂不说话了,他其实也知道是自己小心眼,可只要想想,在他们不曾相识的岁月里,他曾心仪于另一个男人,心眼便就变小了起来。 “我猜侯爷,还未获佳人芳心。”沈知章笑笑,他平日里温和惯了,难得说出这样挑衅的话语。 齐敬堂目光沉沉地看向他,很有压迫感:“你喝醉了。” “那为何侯爷就是放不下当年的事?非要拿那些不值一提的旧事为难自己,也为难南枝。侯爷可知今夜,我与南枝相见,便是若茗促成的,她信我,知道我如今身心都在他们娘俩身上,便也早早的便放下了。我如今敢同侯爷说这些,也是因为知道侯爷如今待南枝是真的好,区别只在底气而已。” 齐敬堂长长舒一口气,与他碰了杯盏:“其实我还是谢你的,当年她那样难,你曾陪在她身边,可厌恶你,也是真的。” 沈知章透过窗游看着外头那一轮模糊的月,也想起那段家族没落、微弱尘泥的日子:“是,她当年吃了许多的苦。” 他讲起旧事来:“那时我还寄居在三房,一日读书到夜半,有些饿,便去了厨房里,想着讨点吃食裹腹,却见厨房里有个女孩儿借着灶炉里的火光。捧着一只有些破旧残缺的茶壶,反反复复一步一步练着斟茶的动作,每一次,都是那样专注而认真,像是在干一件了不得的事。” “我便驻足看了一会儿,待进去,她见了我有些仓惶地将茶壶往身后掩了掩,唤了声表公子,我说了来这儿的缘由,她便利落地净了手,将晚膳剩下的笼包替我热了几个,又拿食盒装下递与我。我那时看过太多奴仆的冷脸,感念她的殷勤,便指正了几个她方才斟茶的动作。” “她认真听完,眼睛亮晶晶的,小脸也是微红,同我道谢。后来我再见她,她也被调到五公子身边伺候。我才知道,她是唯一一个从厨房提拔上来的姑娘。再之后,她被人设计,差点被四公子强要,我正巧碰见,便将她救下,也就是从那时熟络起来……” 齐敬堂静静的听着,没有再打断他的话。只是半眯着眼,瞧着窗外薄薄的雾气,从他的话语中想象着她那时的模样。日子清苦,却也积极坚韧,认真的抓住每一次可以活得更好的机会,他眼眸中霎时间充满着柔软。 “那时候我们像在淤泥里一起挣扎的小草,便起了惺惺相惜的意思。后来,我对她便起了些情意,也察觉出五公子对她的喜爱以及三夫人对她的不喜。便想着借着这个机会,同三夫人将她讨要过来,也免她少吃些苦头,不必夹在五公子和三夫人之间为难。只是那时候我母亲……”沈知章顿了顿,却还是讲了出来,“那时候先侯爷没了,大房式微,二房蠢蠢欲动,母亲那时尚有姿容,想着攀上二老爷,却被二夫人察觉,当场抓获。闹到了三房里,三夫人脸上挂不住,使得我与小妹在三房的日子越发艰难。” “不过短短的几日的功夫,南枝便被老夫人要了过去,可也正因为此,她也有了在老夫人跟前说上话的机会,我们一家才不至于被赶出府去。再后来的事侯爷便知道了,阴差阳错的,好像总也差了那么一点,我与她终究欠了点缘分。我再与她提起要讨要她的话,她却拒绝了,只说当我是哥哥一般,不曾有过那样的情意。” “其实我知道,她只是不愿再牵连我。后来她被送到侯爷身边,便更加忌讳。只是后来直到有一次,她见若茗始终心仪我,便也规劝我两句,替若茗说几句话,那时我便知道,她早已放下了。那时我便劝自己该放下了,后来清月就出了事,她总觉得当初我帮了她,觉得亏欠于我,其实我又何尝不觉得亏欠……” “我说这些,便是想将从前摊开来与侯爷讲清楚,这个心结总不能一直横亘在那里,侯爷说是与不是?” 齐敬堂来到了正房这边,见屋里灯还亮着,他推开门走进去,见南枝散着发坐在妆奁前,已是要睡下的模样,转过头来瞧见自己,还有些惊讶。 她站起身,将衣襟拢了拢:“以为您要在书房歇的。” 齐敬堂却走得近一些,看着她想起自己说过的那些羞辱的话,想起那日午后将她压在长案上……想抬手向从前那样,碰碰她微凉的脸颊,然而终究没有,只是看着他对她道:“南枝,对不起。” 南枝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说这句,抿了抿唇,只问:“您要在这儿歇吗?” 齐敬堂点了头。 直到夜半听到她呼吸平稳起来,齐敬堂才坐到床沿处,抚抚她散乱的发丝。 只是门却突然被敲响。 门外传来圆石的声音,有些急:“侯爷!边关生变!陛下让您即刻入宫商议!” 作者有话说: 第49章知晓(一更) 齐敬堂自宫里回来的时候,天边已露出些微白。 他先回了书房,换掉了已被雾气浸的冷湿的官服,而后牵挂着南枝,又往正院去了。 他推门的动静很轻,然而南枝还是醒了。她也几乎是半宿没睡,见他回来便撩开帐子问他:“要打仗了吗?” 齐敬堂提壶给自己灌了口冷茶,闻言安慰道:“这场战事迟早要起,朝廷也早有准备。所以不必担心。” 南枝却不信他轻描淡写的说辞,皇帝将他半夜叫进了宫,定然是发生了什么紧急的事。见他闭口不谈,她还是敏感的捕捉到了:“和北戎有关,是吗?” 齐敬堂见瞒不住,点头:“北戎回去便和鞑靼结成了联盟,突然袭击北境,边塞告急。不过也算不上是什么措手不及的事,朝廷早就做了准备。” “你要出征吗?什么时候?”南枝语气里多了丝忧虑。 “半个月以后吧。”他搁下手中的茶盏,“待粮草一备齐,便会出发。” 南枝心里起了愧疚,此事到底因自己而起,若不是他为了自己执意破坏了和亲,即便朝廷和北戎的合约缔结不成,也不会倒戈相向。她拢起细眉,看向他:“侯爷需要我做什么吗?” 很多,齐敬堂想。 虽然这场战事他早已料到,也有所绸缪,可战场上的事瞬息万变,谁也说不准。 他需要的,是她作为妻子对丈夫出征的担忧和不舍,他需要一个拥抱,一个离别前的拥吻,或是场放纵的、酣畅淋漓的交.缠。他更想要的,还是她一个肯定的答案,一个答应永远留下的承诺。这样即便隔着千山万水,即便遍体鳞伤,他哪舍得不回来。 可是这一切,不该出于她的愧疚和感激,因此只道:“保护好自己,让我无后顾之忧。” 南枝好似被这句话烫了一下,她不敢看他灼然的目光,垂下眼来,他待她的好,她不是瞧不见,可是如今的他对比旧时,总让她有种不真实之感,让她不敢深信,也不敢放下戒备的心来,只含糊道:“那我等您回来,我既答应了做您三年的妻子,便会守好这座府邸。” 齐敬堂闻听她又提起三年,心底又叹一口气,想这一去战场,短则半载,多则数载,短短三年,还留给他多长时间呢? 他也不解衣衫,走到小榻旁,只道:“天快亮了,再睡一会吧。”语气里有些颓唐。 自那夜起,齐敬堂变得更加忙碌,整兵、练兵,时常五六日也回不来府里一趟,偶尔与南枝碰面也是在妹妹那里。 却说齐若茗这里最近有些闹情绪,因着沈知章在江西的任期还有几个月,要到年后才能调回来。此次回京不过是因为他已经三载不曾回来,便索性为这婚宴,请了探亲假,如今马上就回去。 而齐若茗有了身孕,来时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今如今知道了,陆家人的意思都是要他留在京中,左不过几个月的光景。这一路颠簸,怕她身子受不住。 而齐若茗却觉得胎象稳妥,执意想陪丈夫回江西。 因此大夫人一连几日都将南枝拉来当说客。齐敬堂偶尔回府也得忍着脾气来劝两句,偶尔压不住脾性,便要训斥上。每每呆不上一会儿,便被大夫人撵走。 若说齐敬堂恼火,也不是没有缘由的。一方面气恼妹妹明明也是当娘的人了,却还有些不知轻重。当然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自己出征在即,好不容易趁着闲暇回趟府,想着和南枝单独相处一会儿,哪知却尽数被妹妹霸占着。 好在在几人的连番劝说之下,齐若茗终于松了口,但提出仍然要将丈夫送出保定府才算。大夫人便也答应了。 这日上午齐敬堂早早的便从军营里回来,这些日子军队粮草准备的差不多了,只等着钦天监择定吉日,大军便开拔。想着妹妹的事已解决,便有些神清气爽,来到正房,想找南枝说会话,却不意愿扑了个空。 待问了圆石,才知道去大国寺上香去了。一时心愿落空,脸色难免不好。又有些苦闷,想着自己就要出征,南枝却仍旧待他如往常一般,仍旧不亲热。 圆石见自家主子脸色不好,忙补充道:“说是往寺里求平安符的。” 他出征在即,这平安福是为谁求的,自然不言而喻。齐敬堂心里舒畅些,一连几日心情都不错,一有空闲便会来南枝这坐一会儿。只是左等右等都不见她平安福送给自己。 直到为妹妹送行之日,齐敬堂见那一排长长的车队,又是医者,又是侍女的。大夫人在忙前忙后的为女儿拾掇着,这般兴师动众的。齐敬堂的脸色就算不上好,南枝瞧见了,暗中扯了下他的袖子,齐敬堂的脸色才稍缓和些。 见大夫人一嘱咐完了女儿,南枝才走上前,从袖中取出平安符,交到若茗手上:“我特意去寺里替你和孩子求的。路上稳当些,早早回来。你大哥出征在即,莫让他记挂你。” 齐若茗点头应,很快行李都装点好。南枝等人站在原地,看着车队远去。 一转身见齐敬堂正盯着自己瞧,瞳仁黑黝黝的,唇线也绷得有些直,他开口:“我明日要出征。” 南枝点头:“您昨日说过了。”她以为他还要嘱咐自己什么,仰脸看向他,等着他后面的话。 孰料齐敬堂,却只是盯看了她一会儿,一言未发,一转身就走了。 南枝有些摸不着头脑,以为自己遗漏了什么,转头看向丁香,丁香也是一脸的不明所以。 南枝一路走回去,心里虽然仍然疑惑着,却很快便有便有婆子来问她府中的杂事,南枝一时便抛去了脑后。 待到了晚膳后,南枝在园子里散步消食,听丁香打听来的小蝶的情况:“奴婢这几日找了几个婆子问过了,说是当年小蝶姐姐后来到了公子身边伺候。也就是去年,小蝶姐姐有了心仪的人家。侯爷便赏了她一份嫁妆,便嫁出去了。听婆子说对方还算不错,家里本开了家不大的药铺,是小蝶姐姐上街采买时,两人看对了眼。后来侯爷也照拂了几分,日子过得很是不错。” 听到小蝶没有因当年自己逃跑的事受牵连,南枝算是放下了一段心事,又问丁香:“那紫苏姐姐呢?这些年府里可有她的消息?” 丁香摇摇头:“我问过了,说是紫苏姐姐嫁的早,这几年也很少往府里来往。只听隐约听说好像去年里,不知因着何事,特意从乡里赶回来一趟,之后没待几日便又走了。婆子们说那时见她,丰盈了几分,气色也好,比起在府里也不差什么,后来再倒是没消息了......” 南枝正走着,觉察到身前有个人影走来,她见是圆石,这是要出府办什么事,怕耽搁了他,只朝他点了点头。 圆石瞧见了南枝,也行了礼,唤了句:“夫人。”接着便冷着一张脸,继续往前走 只是走了几步却回转回来,重新叫住了南枝,见南枝回头,他又道:“夫人可有事?奴才可否与夫人单独说几句话?” 南枝应下,以为是要同自己叙些旧,从前他们一起在齐敬堂身边伺候,虽分属内外院,但圆石对她一直还是照顾,她一直顾念着,便问道:“圆石,你这些年过得可好?” 圆石却看向南枝:“夫人挂念小蝶,也挂念紫苏姑娘,也肯问我一句。可夫人为何从来不问侯爷这些年过得好与不好?” 南枝一愣,垂下眼来,沉默半晌,问他:“那他过得好吗?” 圆石这些天本就有些怨气,直截了当道:“不好,很是不好。侯爷背后的伤夫人瞧见过吗?夫人可知,当年侯爷差点死在那场大火里。” “当年夫人金蝉脱壳,却故意留着罗袖这个线索引侯爷去查。侯爷以为那是您,生怕您被瑞王灭口,连日连夜的快马追寻。哪知终于找寻到了踪迹,那客栈却起了一场大火,侯爷不顾一切的冲进去,我们谁拦都拦不住。奴才跑进去的时候,火海一片。恰巧见房梁断裂往下砸,往侯爷背脊上砸去……奴才将侯爷救出来的时候,他已人事不省。后来他才醒过来,第一件事问的还是您,他不顾伤势,在皑皑的白雪里,废墟里找您的尸骸,却发现了属于您的首饰。可他还是不敢信,仍要去找,后来一连病了好几场......” 南枝一步步往回走,眼前千树万景的都都扭曲起来。随着一滴泪坠下,风刮在脸上有种清晰的疼,耳畔仿佛还是圆石的话。 “那几年侯爷总是夜里惊悸,喊着您的名字。也时常将自己关进木樨阁,一关就是一整夜。后来侯爷还在京郊的山上,给您立了坟茔,又烧了您的卖身契,说是要放您自由。” “奴才说了这么多,就是想问您,您心中可有侯爷,哪怕半分?从前侯爷即便做了什么错事,如今也该够了。若你心中还有些侯爷,肯记挂着他,为何记得去山寺替三小姐求平安福,却忘了给要出征的丈夫求?您可知,侯爷为此空欢喜了几日?” 好似每一字每一句,都像刀子一般剜在她心口,容不得她逃避半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贴身宠婢 第43节 书房的门突然被打开,齐敬堂一抬头,却见南枝走进来,只是却是满脸的泪水,哭得那般狼狈凄惨。 他从未见她哭成这样,起了身走到她面前,一时有些手足无措:“怎么了?阿泠,怎么了?” 作者有话说: 第50章和好(二更) 南枝却只看着他,一直哭啊哭,眼泪跟决了堤似的,怎么止也止不住似的。 她想说句什么,喉头却仿佛被什么堵了,只能发出时断时续的抽气声。 齐敬堂见她哭得厉害,便止了声,不再问她,只抬手擦去她脸颊上的泪,只是刚擦掉,泪水却重新涌出来,他便低着头,拿指腹一遍遍替她细细地擦。 南枝却忽地拨开他的手,齐敬堂手一顿,却听她压抑住哭腔哽咽道:“你转过去。” 那声音恨恨的,却好像又带着那么一点撕扯的疼。 齐敬堂依言转过身去,南枝将他束腰的的革带一解,扯着他的领子,便将他的袍衫扒了下来。 结实遒劲的脊背露.出来,被屋里明亮的灯光一映,那道长长的、狰狞的,几乎要横贯整个后背的疤痕,便异常明显起来,像一条长蛇,蜿蜒在脊背上,昭示着当初的惊险和疼痛。 手指渐渐抚上去,凹凸嶙峋的触感,长了三年才是这个模样,那受伤时,又该是怎样的血肉模糊呢。 她不敢再去想,而那些因受刑而新长出来的红肉,颜色虽已淡了许多,但仍旧留了深深浅浅的疤痕。 她记得从前,他的脊背是光滑的,很硬,摸上的时候便让人有踏实的触感,那时他除了肩头处有战场上留下的斫伤,除此之外,再无伤痕。 她记得从前,每每有些挨不住他的时候,她便忍不住将长长的指尖掐进他的腰际,留下几道浅红的划痕,可不过几日便恢复如新,而如今,这满背的疮痍皆是为她而起,为她而受。 她忽然就不知所措起来,不知道要怎样去偿还,怎样再去面对他。 齐敬堂却透过她指尖落下的痒意,好像明白了她在看什么,便又重新转过身来,将衣襟拢上些,握住她仍有些发颤的指尖。 “早就没事了,阿泠,你肯回来,这便已经很好了。” 他说完,第一次试探着地将她拥进怀里。 南枝这一次没有再挣扎,脸埋在他胸口上,温热的泪将那里淋湿了一片,她突然就有些恨他了,握起了拳头,砸向他的胸口、肩头上,一下一下的。 泪水糊住了脸,她想,她也许再也走不出这座府邸了,他总是知道,总是知道,怎样拿捏她的软肋。 她一直告诫警醒着自己,不要陷在他似真似假的温柔与妥协里。然而还是在这一刻泥足深陷。或许是知道他义无反顾冲进火海里救他的时候,又或许是知道他在她的墓前将她的卖身契烧毁的时候……又或许更早,更早一点。 齐敬堂也不躲,那由她捶打着,前些日子他还在想,如果能在出征前抱一抱她就好了,如今人已在怀中,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他只这样静静地抱着她,今晚的月色很好,她细弱的哭声像是有一只鸟,在他掌心里,啄一下,又啄一下,又痒又疼的。 他轻轻扳过她的肩头,擦干她垂在脸颊上的泪珠儿:“阿泠,等我回来。” 月半时分,原本正是落灯栖息的时候,然而随着府里一声声报丧,各院里的灯次第亮了起来,很快南枝这里也得到了通禀。 她忙起了身,将丧葬的事宜安排下去,好在老夫人病久,府里早就预备了,因此并算不上忙乱。 而齐敬堂这里,圆石亲自来回禀:“主子,杜妈妈跑了。” 齐敬堂眉头一凝:“不该放她活这么久的。”老夫人毕竟是他名义上的祖母,后来她久病难医,没几天日子,便也索性不管。哪知后来横生了那么多枝节,上一次若不是他监视严密,提早得了消息,不知要惹出怎样的祸事来。 杜妈妈算是老夫人的心腹,留着终究是遗患,只是他出征在即,反倒顾不上大肆搜捕,便吩咐: “多派些人手在府里城里搜捕,另外多安排些人护着正院,我出征的这些日子里不能出了差池。” 齐敬堂是武将,战事当前,不必如文官那般守孝居丧。因此虽老夫人过世,齐敬堂第二日却仍旧出征不误。南枝因守在府里筹备着丧事,并未能亲自去送他。 日子其实过起来很快,齐敬堂出征后,南枝大多数时候待在侯府里,陪着陆夫人和若茗说说话,偶尔也会回县主府小住几日,又或约着同周念仪一起去山寺上上炷香,或是逛逛街、参加几次宴会。 春去又秋来,园圃中的山茶花也开了又败,败了又开。一载春秋悄然而过,转眼已是第二年的十月,边境终于传回消息,数月前,齐敬堂只身前往敌营,却策反了北戎,北戎与鞑靼的联盟破解,北戎与朝廷大军联手,内外夹击,齐敬堂所率领的军队大败鞑靼,鞑靼几乎是全军覆没,彻底驱逐出了北境,双方再次签订了议和书,大军不日便班师回朝。 齐敬堂回来的那日,秋阳正好,南枝正立在庭院中,将新鲜的桂花摘下,放进笸箩里,想着再晒干一些便可储存起来,来年做桂花糕吃。 庭院中的门却忽然被人推开,南枝转头时,恰被他盔甲上的银光晃得眯了下眼,再睁开眼时,见他高大的身影立在庭院里,像是遮风挡雨的树,高而结实,脸已晒成了小麦色,他胸膛躺起伏着,额上尽是风尘和汗水。 南枝手中的笸箩便“啪”的一声落到了地上,金黄的桂花洒了一地。 她人还没有反应过来,齐敬堂已大步走到她面前,一把将她抱举了起来。南枝脚一离地有些怕,紧紧的将人环住。 他们相拥在秋日的阳光下,额头抵住额头,鼻尖抵住鼻尖,彼此的脸上都有久别重逢的笑和喜。 南枝拿指尖摸摸他鬓角的汗,问他: “是赶回来的吗?” 齐敬堂却一眼看到她雪白耳垂上挂着的绿宝石流苏坠子,在秋阳下闪着熠熠的光,他将她放下来,伸手往她耳坠子上拨弄了几下,那流苏便晃啊晃闪啊闪的,闪得他心口都被欢喜填满。 曾经她为了拒绝他,打穿了一对耳洞,如今她愿意在他归来的时候,戴上他送的耳坠子。 他再没了忧虑,俯下身,灼.烫的气息渐渐逼近,唇与唇越来越近,南枝脸红了一瞬,随即想到院里的丫鬟婆子,将头偏了偏。 他的唇便落在了她玉白的颈上,他流连的在那里碰了又碰,南枝却被他弄得发痒,将他推开一些,胡乱扯了个借口道: “臭。” 齐敬堂却弯了身,将人打横抱在怀里,往屋里走去: “洗一洗便不臭了。” 浴室里,南枝细白的手指终于摸索到了结扣上,解开,将他的沉重的铠甲一点点拆下来,没想到那样的沉,一时手一松,亏的他在底下托了一把。 解下的铠甲搁到一旁,南枝凑近环住,低头解着他的腰封。 衣襟敞开来,她一件件为他褪去。他灼热的目光一直盯在自己脸上,南枝垂下眼来躲了躲。 待他躺进木桶里,南枝柔弱无骨的手撩着水,洒到他的发上,手指慢慢的插.进他的发间,饶有规律的按压着。 齐敬堂轻轻靠在桶沿上,疲惫顿时得了疏解。 水汽氤氲里,南枝将帕子绞湿,替他擦着肩头。左肩上,那里有一个圆圆的发白的疤痕,南枝拿手指轻轻的碰着,这是回京的路上,他替她挡下的那支箭。 忆起当日的惊险,她想的出神,手腕却已被人扣住,她被一股力道一拽,下一刻人已经泡在了水里,宽大的袖口在水面上浮着,晃悠悠的。 水花溅到她的身上、脸上,她眯着眼,再睁开时,他人已凑到了跟前,吻落在她的唇瓣上,南枝缓缓闭上眼。 这一次,她没有躲。 大掌穿过她濡湿的发,抓握住,往后轻轻一扯,南枝也顺着他的力道,纤长的脖颈往后仰了仰,齐敬堂凑上去,薄唇将她细白颈子上的一粒水珠轻轻地吮尽。 脸庞贴在她潮热的面颊上,唇凑在她的耳畔,轻轻的捻啊捻,流苏坠子窸窸窣窣地响,他放过她已了有些微微发红的耳尖,凑到他耳畔轻轻的唤: “阿泠。阿泠。” 日思夜想,辗转反侧,如今终得实现。 ……… 水已然凉了,到处都水淋淋的。他将她拥住,问她:“至少现在是快乐的,是吗?” “那就留下来,等你厌倦了这种快乐,我就放你离开。” 第51章大结局 南枝醒来时,齐敬堂已经上朝去了。天色还未亮透,南枝起身随意披了件衣服,瞧见枕旁所放的药瓶,拿起来捏在手中,仔细端看。 想起昨夜入睡时,他凑在自己耳边说起的话:“这药用或不用由你决定。阿泠,你永远都有离开的权利。” 南枝捏着那药瓶,认出来是他从前让太医特意为她配置的避子药。想起齐敬堂的话,不知怎的,心里便暖乎乎的,像是终于有了一种安定之感。 她明白他的意思,他给她退路,亦给她自由。 南枝早膳要吃完的时候,齐敬堂已下了朝回来,就着她吃剩下的菜,吃了三个春卷并一碗红豆薏米粥。 南枝又往他碟里添了几样菜,问他:“今日不必去衙门吗?” “嗯,陛下知我行军辛苦,给了我一旬的假。” 他将南枝夹的菜尽数吃完,才放下筷子,问她:“要不要去街市上逛逛?” 南枝应下后,马车很快来到京城最热闹的一条街市上。待下了马车,那吆喝声便更近了些,各种熟透的食物香气便往人鼻腔里钻,哪怕她已刚吃过早饭,此刻也有些食指大动。 她与周念仪毕竟都是已成婚的妇人,平日里上街,大多数都是往铺子里逛,除去节日里,这样烟火气的街市她当真很少逛。 齐敬堂将她的手握得很紧,拉着她在街上慢悠悠地走:“我很小的时候,父亲便将我扛在肩头上,往这街市里走,母亲那时总笑话他一个侯爷不体面,他却见我高兴,时常背着母亲带我来这里,一晃都这么多年了。” 南枝也想起自己的父亲来,他偶尔也会将她上街,她是女孩儿,父亲每次都将她护得紧紧的,再长大一些便少了。但父亲仍旧会上街时偶尔给她带回来些点心、糖饴或是几只讨巧活泼的簪子,她那时便从那些物件里,想象着街市如今的模样,多了什么摊子,又少了什么,哪家的口味变了,哪家的手艺更精巧了…… 她正想着,齐敬堂已将一块香喷喷的已包好的栗子糕送到她面前,南枝接过,那栗子糕还腾着热气,撒了些芝麻红枣,透着独属于栗子的那股甜香。 南枝接在手中,热气暖着指尖,南枝透过眼前的帏帽看他,好像每次都不必她开口,他总能猜出她喜欢吃什么,又想要什么。 她刚咬几口,齐敬堂又往她掌心里塞了块暖乎乎的物件,打开来一看,是刚剥了壳的栗子。 她放入嘴中咬开,甜丝丝的栗子香,比那糕点要更浓郁一些。 两人午间在酒楼用的饭食,一直逛到了晚上,南枝逛得有些累,在马车里晃悠悠的,不知不觉便靠在他肩头上睡了过去,直到马车停下,他将她叫醒。 南枝迷迷糊糊睁开眼,待下了马车,却瞧见眼前这府邸并不是侯府,只是这条街她很熟悉,再一看侯府就在一旁。 她不知车夫为何要停这样远,正要往侯府大门走去,齐敬堂却拉了她一把:“就这里。” 他骨节分明的手扣上兽首的铜环,一拧,黑漆漆的大门打开,他拉着南枝跨过高高的门槛,又绕过了那荷花浮雕的影壁。 走进去,眼前景色豁然开朗,南枝一步步往前走,但见亭台楼阁,廊桥水榭,一步一景,湖石嶙峋,花木环绕。再往里走,但见雕梁画栋,尖尖的檐角上还挂着随风而响的铃……这里,几乎每一块湖石,每一面浮雕,甚至是每一处亭阁,花木,都是她所熟悉的,和儿时所居的薛府一模一样。 她随着记忆,走到她儿时所居的水铭阁,花圃里植满山茶花,里头还有一架乌木的秋千,甚至走进房间里,屋里摆的摆件陈设,帐帘的颜色,与那时也所差无几。 南枝一时热泪盈眶,她捂着嘴,回过头来看他。 薛府的旧宅早已被别家买去新建,没了旧时模样。她不知道他是如何拼凑出这些的,又是花了多大的心力才在这里新造了一个。 齐敬堂却将她紧紧拥住:“阿泠,我想给你个家,从今往后,换我来护着你,你仍可做回薛府园林里那个无忧无虑的小眉泠。” “我希望你留下,但你永远都有离开的自由。” 岁月无声地游走着,转眼已是两年后的盛夏。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终章】 齐敬堂走在庭院里,一只白色的波斯猫挨蹭到他脚边,正是南枝养的,不知怎么跑到了庭院里。 齐敬堂将它抱起来,看着它蓝莹莹的一对碧眼,往它毛发上抚了把。 猫儿喵呜了一声,而后又挣扎了几下,像是想要下地,齐敬堂叹了口气,又将猫儿慢慢放下来,那猫儿又叫了几声,很快有侍女找到这边来,道了罪,将猫儿抱走了。 齐敬堂问身后的圆石:“今日是初九?” 圆石应是:“明日便是夫人的生辰了。” “嗯,我记得。” 他心绪仍旧沉着,算着日子,距离约定的三年期限已经很近了。 他明白,或许现在的南枝,已经不会再选择离开了,可有一事,他一直瞒着她。他想,在她决定前,他总该告诉她,无论她最终的选择是什么,他都承受。 他已经卑劣了一回,不能再卑劣第二回。 夏夜缠绵悠长,微凉的风拂过,有不知名的花草香,南枝坐在窗下,衣衫半解,身后的丁香举着灯烛,凑近她后背。 只见滑.腻雪白的肌肤上,起了两三个红色的包,丁香“呀”了一声:“像是被虫子咬了,我去给夫人拿药来。” 她说完,急匆匆地跑出去,不久后,脚步声再一次传来,南枝听到了,支手倚在窗边,将手上的书再翻一页:“一会儿再抹些薄荷油吧,太痒了,我挨得难受。” 身后的人没有应声,只将她松垮垮的上襦卷起来,一段腻白的腰露.出来,齐敬堂拧开药盒,抹了点膏药在指腹上,往那两个红包上抹去。 那触感隔着药膏仍有些粗粝,南枝回过头来,额头恰碰到他坚硬的下巴上,伸手揉了下,抬着水汪汪的眼看他。 两年间,她比起从前更添几分妩媚风韵。 齐敬堂目光灼.热几分,一掌掐.住她的细腰,一掌扣在她纤薄圆润的肩头,将人压在了炕上。 他拿脸贴上她温凉的颊,挨蹭着摩挲着,燥热得了些缓解,南枝被他厮.磨得气息有些乱,长臂揽上他的脖颈,面颊上起了潮红。 齐敬堂衔住她樱.红色的唇,舌儿探.进去。南枝身子软.下来,细白的指抓皱他的缂丝长衫,借力将头仰起些,气息都喘不匀:“去帐子里。” 齐敬堂依言将她抱起,只是到了帐子里,他却什么也不做,只将人拥在怀里抱紧,南枝被他惹得要上不下的,像是浪头还没有涌起来,便拍了下来。 她却不好说什么,气得往他手背上拧了一把。但想起太医说的话,手往小腹上摸了摸,也就作罢。 齐敬堂闷闷地笑了声,南枝察觉他今日好像有些心事,抬眼凑近了问他:“怎么了?” “没事。”他将她环得更紧,“明日便是你生辰了,待给你过了生辰,有件事要同你说。” 南枝气他卖关子,原本要说的话也咽下去,只道:“我明日也有事要同您说。” 第二日正是南枝的生辰,齐敬堂起了早,亲手替她做了碗长寿面,两人一起吃了早食,齐敬堂便去了衙署,只等晚上回来给她庆贺生辰。 因着南枝并不喜宴会一类,生辰从不大办,午间只邀了周念仪过来,与若茗三人在一起在江南小筑里聚聚。 齐敬堂曾将府邸打通,因此都连着。周念仪还没来过这江南小筑,三人上午在园子里逛了一圈,待到了午膳时分,婢女们将厨房做好的饭菜送到了这里,南枝抱着怀中的猫,听着若茗讲女儿的糗事,周念仪也在去年生下个男孩,两人讲起育儿经来。 南枝正支首,听得有趣,那两人话锋一转,转到自己身上来,若茗压低了声音悄声问她:“大嫂,你和大哥这些年,怎么也没有个动静,可是大哥他……” 齐若茗意味不明起来,南枝瞪了她一眼:“你如今连你大哥也敢排揎了。” 若茗撅撅嘴:“我这还不是着急,大嫂每月都有太医来诊平安脉的,大哥那里可就说不定了。” 周念仪也被两人逗得笑起来,想想平日里齐敬堂在人前也是威风凛凛的大都督,怎到自己妹妹口中,便成了这副样子。 正说着话,饭菜已然端了上来,南枝怀里的猫闻着鱼腥味儿,于是便有些呆不住,毛茸茸的爪子往桌上挠了块酥鱼,便要往嘴里啃,气得南枝屈指往它毛茸茸的脑袋上轻敲了一记,却由它去了。 齐若茗朝南枝做了个手势,待南枝耳朵凑上去,她便悄声说了几句,南枝脸顿时红透了:“胡说什么,周姐姐还在。” “真的,嫂嫂你别不信,我就是这样,有了林哥儿的。” 周念仪在一旁看着听着,她也是过来人,哪有什么不明白的,见南枝脸都要红透了,也跟着打趣:“南枝,你虽是她嫂子,可这事儿人家赶你的前面了,你可不就得听人家的。” 三人正说着,南枝怀中的猫忽地嘶叫起来,身上也抽搐着,南枝惊了一跳,意识到什么,忙替它催吐起来,又吩咐下将郎中请过来。 然而郎中还没有叫过来,那猫儿便吐出滩黑血来,再没了声息。 南枝又悲又痛,喊着那猫儿的名字,周念仪和齐若茗也是吓了一跳,两人俱是不敢再动筷子。 郎中很快便赶来,看了那猫儿一眼,便摇了摇头。待测了桌上的饭食,果然含着剧毒□□。 很快府里大肆搜检起来,所有经手饭食的人,一律被关押受审。 然而那下毒之人竟然堂而皇之地站了出来,说要见夫人,那调查的管事过来,见是个蓬头垢面的婆子,一只脚跛着,仪容老态,只是待拨开她散乱着的银白发丝,却是吓了一跳,眉头深锁起来,回去报给南枝。 “杜妈妈?” 南枝闻听了禀报也是吓了一跳,老夫人已去世多年,之后也没有再听过杜妈妈的消息,她怎会还在府里,还要刻意下毒。 杜妈妈被押上来的时候,人已显出几分疯癫,对着南枝哈哈笑了起来,却被那管事的连扇了几个巴掌。正觉得她已然疯掉,要将她压下去,杜妈妈却吐出口血水来,冲着南枝道:“南枝,你好蠢啊!被枕边人骗了这么多年,还什么都不知道,当年你被北戎小王子求亲的事,便是老夫人一手促成的!老夫人她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临死前才想明白,当年你枕边人将安顺堂看守得那般严密,怎么会百密一疏,让老夫人得手!他打了胜仗回来,我才知道,原来这一切根本就是一个局,一个局!你不过到如今都是他的一个棋子!” 杜妈妈仍旧坐在地上,咒骂个不停。 “你不过是被他蒙在鼓里的一个棋子,哈哈……侯府倒台了,王妃娘娘没了,老夫人也没了,你们谁也别想好过,谁也别想好过!” 她笑得畅快,亦笑得凄惨,自老妇人死后,她便在府里藏匿起来,日日躲着搜查,饿得很了,便趁着深夜去厨房里偷一些吃的,这三年的光阴里,过得如同一条见不得光的蛆虫,一直蛰伏着,等待着杀掉齐敬堂的机会,圆了老夫人的遗憾。 老妇人到死都不得瞑目,她是抱着憾和恨死的,她自小便受老夫人恩惠,如何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两人和和美美地将这日子过下去! 只可惜齐敬堂身边守得太过严密,今日她终于得了机会,哪知却还是败露,那么就让她最后再在她心上扎下一根刺,她要他们彼此之间永远也有这样一道裂隙,要他们余生再不得安生! 管事眼见这杜妈妈越骂越脏,早已悔恨自己将她带到南枝面前,想去捂住杜妈妈的嘴,然而已然晚了。 杜妈妈仰天喊了一句:“老夫人,老奴来陪你了!”接着便用全身的力气挣开了桎梏,往亭柱上一头撞了过去,她衰败的身体陡然垂下来,鲜血淌了满地。 齐敬堂赶回府的时候,亭中的乱象早已被下人拾掇干净,周念仪与齐若茗都已被送了回去,原本听了下人的禀报,一路快马赶回了府邸。 然而待进了府里,管事这一路的禀报让他一颗心越发地沉下去,到了正房前,步子反倒慢下来,他立在门外,踟蹰了许久,终究还是推开了那扇门走了进去。 天边大概在酝酿一场雨,黑沉沉的,屋里却没有燃灯,打了帘子走进去,见南枝正坐在一把椅上,手放在小腹上正出着神,屋里的光线太暗了,暗得几乎他看不清她的神情。 他心中慌乱一瞬,走近几步,唤她的名字:“阿泠。” 南枝抬起头来看向他,齐敬堂却瞧见她哭得红肿的眼儿,喉头一梗,所有他准备好的解释好像一瞬间都苍白无力起来,都像是在为自己的卑劣寻着借口。 他最终只是垂下头来,低沉的一声:“阿泠,对不起。” 南枝问他:“你昨晚说要告诉我的,便是此事吗?” “是,但也并非全然是你想的那样,我从不会拿你去冒险。此事牵涉了朝堂……此事我知晓时,陛下那也得了消息,我承认我有私心……” 他说着,想去摸摸她的脸,却被她突然有些拔高的声音喝止住:“您不要过来!”泪从眼角滑落下来,南枝抹了把,抬眼看向他道:“我问,您答。” 齐敬堂应下。 “老夫人算计我的事,你提前知道了,是吗?” “是。” “你不阻拦,就是想逼得我走投无路,然后答应您的条件,是吗?” “不是,不是这样。”他答得有些急促,生怕她不肯听完,“我得到消息的时候,老夫人的人已然在往宫里活络,想办法要将画像递进去,因着牵扯到宫中的德妃,此事亦被陛下知晓。” “恰巧那时北戎来访,朝廷想要和北戎合作,将鞑靼驱赶出去,只是鞑靼这些年一直为祸北境,一打便跑,寻衅滋事,烧杀抢掠,百姓深受其害,朝廷这些年很是困扰,一直在想一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恰好此时北戎提出,鞑靼一时也想与北戎结盟,此次回去后,北戎假作答应,届时里应外合,将鞑靼的军队一举歼灭,当然朝廷也需答应北戎很优厚的条件,此事议定下来,一直缺少一个契机。” “恰好老夫人的动作补了这个契机,我又存了私心,去找陛下商议,定下了这个计策来,我当庭破坏和亲,北戎假意与朝廷撕破脸,以此取得鞑靼的信任。” “……你曾问我,可否婚嫁自由,那时我才发现,我是那样的嫉妒,瞧见你与封辰在一起,对着他笑,接过他送来的花灯,我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你嫁给他。” “可南枝,如果当时我错过老夫人的人要害你的消息,如果北戎是真的要求你和亲,我一样会站出来,拼尽全力,护你周全,我永远永远不会拿你去冒险。” “对不起,我卑劣、自私,言而无信。你要离开,我无话可说……偷来的这三年,已是我不敢奢求之事。” 齐敬堂沉默地坐在佚?书房里,让黑暗一点点将光影吞噬,他静静地等着自己的宣判。 很快圆石匆匆赶进来:“主子,夫人那儿正清点着行李,说要回县主府,奴才等人劝不住,主子还是快下去拦拦吧!” 一如他所料,齐敬堂苦笑了下:“不必拦了,无论夫人吩咐什么,你们都依令去办。” 暗影里,他显出几分落寞来,这是他该受的,卑劣地占有了她三年,也该知足了。 待院子里的动静渐渐消寂下去,齐敬堂起了身走进正房里,灯烛点亮,里头空寂寂的,一丝人气也没有,他走到妆台前,将她的妆奁打开,里头他送过她的首饰,她一样也没有带走。 他拉开最底层那个小屉,里头果然空空如也,他记得从前她便是将那张和离书,压放在了这里,如今她带走了。 他颓唐地坐了下来。 转眼一月的光阴已然逝去,天气也渐渐凉爽下来,京城中都传着,说是嘉宁县主与定远侯爷闹了一场。便收拾了行李回到县主府里,一住便是一月,侯爷也是一月阴沉着脸,只是却冷着县主府。两个人一个低头的都没有,这样冷下去,只怕夫妻情分就要被耗尽了。 这日午后,太医顶着秋阳,来到了定远侯府,忙有仆役将他引进门,客气地躬身问道:“太医,您是要往哪个院子里看诊?” 老太医捋着发白的胡须,瞪眼道:“自然是来替你家夫人请平安脉。” 那仆役一听“夫人”这两个字,忙压低了声音道:“老太医您来得不巧,夫人与咱们侯爷置气,搬回县主府去了!侯爷这些日子也脸色差得很,我们底下的人都不敢提夫人这两个字。” “什么?”老太医陡然拔高了嗓子,瞪着眼道:“胡闹!你们夫人早有了身孕,怎可这时候与她置气,让她一个人住回县主府!” 那仆役一听,顿时下巴都要惊掉,顾不上老太医,忙火急火燎地跑进去传报,圆石匆匆赶来的时候,齐敬堂正蹲在花圃里,修剪着南枝亲手种下的那些山茶花,抬头见圆石一脸喜色地跑起来:“主子,主子!方才太医来说,夫人她早就有身孕了,大概要有三个月了!” 齐敬堂蓦地站起身,顿时愣在了那里,半晌反应过来,催促道:“备马!” “主子放心,都已经备好了。” 马儿飞驰在街上,齐敬堂却只盼着它快些再快些,侯府与县主府离得并不算远,他骑着马,很快便到了。 只是刚跳下马,秋风将额上的汗蓦地一吹,那被莫大喜意压住的理智渐渐回笼过来。 是了,她有了身子,既然太医已经知道了,她又怎会不知道呢,可是她仍然决定离开。 心底蓦地一空,或许那个孩子早就不在了,便在又如何呢?他既答应了她,给她自由,如今又要来拿孩子拴住她吗? 他牵着马,仰头看向高高的牌匾,其上书着“嘉宁县主府”五个大字,离得那么近,又那么远,不过几步的距离,他却再也没有勇气迈出去,他就这样牵着马又回了府邸,有仆役凑上来要禀什么,却被他喝退了。 一路走回去,天色已暗沉下来,他便点了灯笼,仍旧蹲在花圃前,将那几株未剪完的花枝一一修剪好,一转身,见正房里灯还亮着,拍了拍袍子上的那层泥,想来是自己昨夜忘熄了灯,他推门走进去,想将烛火吹熄,却突然怔在了那里。 南枝正坐在临窗的炕上,悠然地喝着茶水,齐敬堂恍惚间以为自己看错了,然而他还是走过去,贪心地伸出手,想要碰碰她的脸颊,南枝却将茶盏放下来,微偏了偏头,躲开了他的手,看着他很认真地说:“我还在生气。” 不是幻觉,是她真的回来了,他再无了顾忌,一把将她拥进怀里,紧紧的。 南枝并没有躲,也没有挣扎,头微微靠在他肩头上,脸微微贴在他胸口上,仍旧执着地告诉他:“我还在生您的气。” “嗯。”他应道,语气里带着欢喜。 南枝吸了吸鼻子,又道:“我只是为了孩子。” “嗯,我知道。”他语气里仍旧欢喜。 南枝便不说话了,任由他抱着。 夜里他们一同枕在鸳鸯戏水的一对儿绣枕上,他仍将她揽在怀里,手轻轻抚着她的腹部,却并不多做什么。 他问她:“为什么愿意回来?” 南枝闭着眼,枕在他的肩头,打了个哈欠,告诉他:“孩子。” 齐敬堂不出声了。 晨起时,南枝看着齐敬堂眼底的乌青,嘴角不自觉地翘了翘,又压下来:“您要的答案在床底的箱笼里。” 她说完便走出去梳洗了。 齐敬堂将床下的箱笼翻找出来,打开,里头是一个又一个的药瓶,他记得那是他每月给她的避子药,每瓶里只有六粒,这虽是太医精心调制的,但每月也只可服用六次,才可保证对身体毫无损害。他一直恪守着。 他数了数瓶子,又将每一个都打开,每一瓶都一粒不少。 齐敬堂眼眶一烫,几要落下泪来。 原来她那么早那么早,就已经决定要永远留下来了。 作者有话说: 嘿嘿,其实关于齐敬堂早知道老夫人要搞事情我有留线线,不知道有没有小可爱早就猜到了。44章南枝派人还灯的时侯、齐敬堂刚听圆石禀完安顺堂的事,还有50章~ 正文到这里就完结啦, 另外,后面番外多多。我的计划是两部分番外,一部分是古代的平行世界番外(侯爷x外室狗子真香打脸现场)另外一部分是现代的平行番外(霸总x女秘书哈哈哈哈这个就比较刺激了) 也想过写一些顺延的甜蜜日常或者养娃日常读者粘性会比较大,但是还是希望番外仍旧可以精彩,让大家觉得物有所值。而不是写出一些水水的无聊的番外让大家觉得狗尾续貂。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