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人也要有职业修养》 第1章 穿越 屋里憋闷得像个蒸笼。一张陈旧的木桌,三条长凳,坐着三个人。 左边是满脸涨红的庄稼汉子张大牛,手指几乎要戳到对面女人的鼻子上。“我问你!你跟那杀猪的王二麻子到底怎么回事!全村都看见你们在河边拉拉扯扯!” 右边是他的婆娘阿春,抱着手臂,一张脸惨白,却倔强着不肯开口。 而坐在中间的,正是这屋子的主人,柳连颖。 她端着一杯粗茶,指尖点点敲着桌面,脸上没什么表情。 张大牛吼得口干舌燥,见柳连颖不说话,火气更旺了:“柳红娘!你给评评理!当初可是你说她贤惠本分,我才娶的!如今倒好,给我戴这么大一顶绿帽子,我张家的脸都让她丢尽了!” 柳连颖终于放下茶杯,开口声音不大,刚好压住了张大牛的怒吼。 她抬眼,“张大哥,捉奸要拿双。你看见他们拉扯,可看见他们滚到一处了?” “那……那倒没有!可光天化日之下,孤男寡女……” “孤男寡女,”柳连颖打断他,“那河边人来人往,算哪门子孤男寡女?再说了,阿春嫂子是什么性子,你这当家的不比我清楚?她要是真有心,能让你这么嚷嚷出来?” 这话说得张大牛一噎。柳连颖继续道,语气缓了三分,带了点推心置腹的意味:“夫妻俩过日子,最怕的就是外人嚼舌根。你今天要是把事闹大了,最高兴的是谁?是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长舌公、长舌妇!到时候人家戳的是谁的脊梁骨?是你张大牛的!”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张大牛紧握的拳头上,“说到底,人家笑话的不是阿春嫂子,是笑话你没本事,连自己的婆娘都看不住。你觉得,是这个理儿吗?” 最后一句,拿准了张大牛那点可怜的自尊心。他脸上的红一阵白一阵,喘着粗气,半天憋不出一句话。 “回家去吧,”柳连颖摆摆手,像赶苍蝇似的,“让阿春嫂子给你做碗热汤面,吃了睡一觉,什么事都过去了。关起门来,你们还是夫妻。” 张大牛狠狠瞪了阿春一眼,终究是没再说什么,闷着头,一跺脚,掀开门帘走了。 屋里瞬间安静下来。 柳连颖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心想这单和事佬的生意总算做成了,虽然只有五个铜板,但聊胜于无。 谁料,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要钱,旁边的阿春突然爆发了。 啪的一声,阿春一巴掌拍在桌上,指着柳连颖的鼻子破口大骂:“柳连颖!你安的什么心?要不是你当初花言巧语,我会嫁给张大牛这个没用的衰鬼?!” 柳连颖脸上的从容瞬间凝固,整个人都无语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方才还楚楚可怜,此刻却面目狰狞的女人,只觉得一阵荒谬。 她一个金牌离婚律师,穿越过来成了个撮合姻缘的红娘,本就够憋屈了。原主留下的烂摊子更是让她头疼,撮合一对,黄一对,十里八乡都说她晦气,生意惨淡得揭不开锅。 好不容易凭着前世三寸不烂之舌,劝和了一对濒临破裂的夫妻,结果倒好,两头不讨好。 阿春还在骂:“你看看他那窝囊样!除了会嚷嚷还会干什么?我要是早知道他是这种人,我宁愿去庙里当姑子!” 柳连颖看着她,心底那点职业同情心顷刻间烟消云散。她想起了自己空空如也的钱袋子,想起了这个月还没着落的房租。 去他娘的撮合姻缘!这根本就是个赔本买卖。 她忽然笑了,笑得有点冷。 “行啊,”柳连颖往后一靠,懒洋洋地换了个姿势,眼神锐利得像把刀子,“既然你这么看不上他,想必是想和离了?” 阿春被她看得一愣,气焰顿时消了三分,“我……我一个女人家,和离了怎么活?” “又不想和离,又嫌他窝囊?”柳连颖嗤笑一声,“阿春嫂子,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她身体前倾,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你真以为张大牛是气你跟王二麻子不清不楚?” 阿春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错了,”柳连颖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他气的,是自己的脸面。像他这种男人,穷家僻壤里的大男子主义,自尊心比命都重要。他要的不是一个能干活的婆娘,而是一个能让他有脸的婆娘。” 阿春的眼睛慢慢睁大,似乎听进去了一些。 “你想想,什么样的女人能让他有脸?”柳连颖循循善诱,像个引人堕落的妖精,“不是你这样梗着脖子跟他吵的,而是会示弱的。” “示弱?” “对。他回家,你别跟他横,给他端茶倒水,说句‘当家的辛苦了’。外人面前,你别抱怨他,要夸他,说他力气大,是家里的顶梁柱。你想要买根头绳,别直接要钱,要红着眼圈跟他说,看别家媳妇都打扮得漂漂亮亮,自己却给你丢人了……” 阿春听得入了神,嘴巴微张,脸上愤怒的表情早已被惊愕和迟缓的思索取代。 “……他这种人,吃软不吃硬。你把他哄高兴了,把他那点可怜的自尊心喂饱了,他才能把你当个宝。到时候,别说王二麻子,就是天王老子从你身边过,他都只会觉得是自己有本事,婆娘招人喜欢。” 一番话说完,屋里寂静无声。 半晌,阿春才喃喃道:“……原来,是这样?” 柳连颖懒得再管她,今天动口不动手,却比打一架还累。她摆了摆手,有气无力道:“道理都跟你说了,听不听得进去,就看你自己了。五个铜板,谢谢惠顾。” 她伸出手,摊在阿春面前。 阿春这才回过神,复杂看了她一眼,从袖袋里摸出五个铜板,一个一个放在柳连颖手心。放下钱,她一言不发,转身掀开门帘走了。 柳连颖把那五个铜板往桌上一丢。她长长叹了口气,瘫在长凳上,感觉身体被掏空。跟这些封建思想根深蒂固的古人讲现代婚姻心理学,简直比打十场离婚官司还耗费心神。 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咕”叫了两声。 柳连颖摸了摸干瘪的肚皮,认命地站起身,走到屋角的小灶台边。锅里还有点早上剩下的稀粥,橱柜里只剩一小撮咸菜。她也不嫌弃,将就着生了火,准备把粥热一热填饱肚子。 就在这时,门帘被粗暴掀开,一个矮胖的身影堵住了门口的光。来人是她的东家,王屠户的堂兄,大家都叫他王东家。 他揣着手,一双小眼睛在屋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柳连颖身上,语气毫不客气:“柳连颖,这个月的房租呢?” 柳连颖心里咯噔一下,脸上却堆起笑:“王大叔,这不是还没到月底嘛,您宽限两天……” 宽限?”王东家嗤笑一声,走上前来,用手指敲了敲那张破旧的木桌,“上个月你就说宽限,上上个月你也说宽限!我这房子是租给你,不是送给你!今天你要是再拿不出钱来,就立马给我卷铺盖滚蛋!” 柳连颖的笑容僵在脸上。她知道,这次是躲不过去了。 可她全身上下,就只有刚才阿春给的那五个铜板,连买一斗米都不够,哪交得起房租? 急切间,她脑筋飞转,想起了自己唯一的“手艺”。她放下手里的碗,换上一副诚恳的表情,凑上前去:“王大叔,您看,我这手头确实紧。要不这样,我给您家翠儿,说一门好亲事,就当抵了这房租,如何?” 她想,只要能做成一单大生意,口碑逆转,钱自然就来了。 谁知王东家听了这话,先是一愣,随即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竟捂着肚子笑了起来,笑得前仰后合,满脸的肥肉都在颤抖。 “给翠儿说亲?柳连颖,你睡醒了没有?”他笑够了,抹了把眼泪,指着柳连颖的鼻子,脸上满是讥讽鄙夷。 “十里八乡谁不知道你‘晦气红娘’的名头?你撮合的十对倒了八对,剩下两对天天鸡飞狗跳,就跟刚刚从你这儿出去的张大牛两口子一样!我家翠儿是长得不好看还是缺胳膊少腿了,要让你来祸害? 柳连颖脸色发白,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王东家见她不说话,以为她理亏,更是得理不饶人,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下了最后通牒:“我告诉你,我王家的女儿金贵着呢!你就算不想交租,也别来打这个歪主意!赶紧的,半个时辰之内,把你的东西收拾干净,给我滚!” 说完,他看也不看柳连颖一眼,重重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柳连颖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动弹。晚风从门帘的缝隙里钻进来,吹在她身上,凉飕飕的。锅里的稀粥渐渐冷了,就像她此刻的心。 金牌律师?婚姻专家?到了这里,连个安身之所都保不住。 她没再犹豫,转身走到床边,拖出床底下一个破旧的木箱子。那就是她全部的家当了。几件洗得发白的旧衣裳,一套廉价的头梳,还有原主留下的几本记录着乡里各家未婚男女信息的册子。 东西少得可怜,三两下就收拾完了。 柳连颖站起身,环顾了一下这个简陋却曾为她遮风挡雨的小屋。她深吸一口气,抱着那口破箱子,一步一步走出了这个她住了不到半年的家。 第2章 坟地 柳连颖抱着那口破木箱,漫无目的地走着。她一个外来户,在这人生地不熟的镇上,除了那个如今已回不去的小院,再无半分落脚之处。怀里只剩阿春给的那五个铜板。 她越走越偏,直到镇子的炊烟都瞧不见了,才在山脚下发现了一座破庙。庙宇不大,门匾上的字迹早已模糊不清,朱门也塌了半扇,瞧着已荒废许久。 “总比露宿街头强。”柳连颖自语一句,抱着箱子走了进去。 庙里蛛网遍布,神像的脑袋不知所踪,只剩下半截身子孤零零地立着,身上落满了鸟粪。她刚把箱子放下,就听见角落里传来一阵“呜呜”的低吼。 柳连颖心里一惊,循声望去,只见一团黄乎乎的东西缩在草堆里,正警惕地盯着她。是条土狗,瘦得皮包骨头,一条腿还微微瘸着,眼神却凶得很。 “嘿,同是天涯沦落人啊。”柳连颖非但不怕,反而觉得好笑。她从箱子里翻出早上没舍得吃的半个窝头,掰了一小块,朝土狗丢过去。 那狗迟疑了一下,飞快地叼起窝头,三两口就吞了下去,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咕噜声,看她的眼神也不那么凶了。 柳连颖索性坐到草堆旁,把剩下的窝头也分了它一半。“看你这么瘦,运气还这么差,不如就叫你旺财吧,沾沾喜气。” 旺财呜咽两声,似乎是同意了。 一人一狗,在这破庙里,竟成了彼此唯一的依靠。 夜色彻底笼罩下来,风声愈发凄厉。柳连颖刚靠着墙壁想打个盹,脸上就传来一阵冰凉。她伸手一摸,是水,抬头一看,屋顶破了老大一个洞。 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 秋雨裹着寒意,无孔不入,风从破门烂窗里灌进来,吹得柳连颖浑身发抖。她那几件单薄的衣裳根本抵不住这湿冷的侵袭。更要命的是,肚子里那点稀粥早就消化干净,此刻饿得前胸贴后背。 再这样下去,不等找到赚钱的门路,她就得先饿死冻死在这破庙里。 不行,得找点吃的。柳连颖咬了咬牙,在破庙角落里翻找起来,竟让她找到一件破烂不堪的蓑衣。她也顾不上干不干净,直接披在身上,对缩在角落里发抖的旺财道:“等着,姐给你找吃的去!” 她顶着风雨冲出破庙。外面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在闪电划过天际的一瞬间,才能看清周遭的景象。 荒草,土坡,乱石。 没有人烟,没有田地,只有不远处,几座孤零零的墓冢零落。 柳连颖的心沉了下去。这荒郊野岭的,除了死人,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雨越下越大,冷得她牙关打颤。胃部的绞痛一阵比一阵剧烈,让她几乎站立不稳。她扶着一棵树,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了那几座坟包。 其中一座墓前似乎还摆着什么东西。 一个念头从柳连颖脑中冒了出来——跟死人抢东西吃?这在现代都是大不敬,更别提在这个信奉鬼神的古代了。可……她真的快饿死了。 “死者为大,死者为大……”她嘴里念叨着,脚却不受控制地朝那座大墓走了过去。 走近了才看清,那墓碑前果然摆着一碟点心,一盘水果,还有一小坛没开封的酒。点心是白面馒头,在雨中已经有些湿了,但依旧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柳连颖的喉咙狠狠地滚动了一下。 “对不住了,兄台。”她对着墓碑双手合十,拜了三拜,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正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您老人家在下面什么都有,想必也不差这点吃的。我就是个快饿死的倒霉蛋,跟您借几个馒头果腹,日后发达了,一定给您烧高香,送金元宝,再给您说一房貌美如花的鬼媳妇!” 她一边胡言乱语地给自己壮胆,一边飞快地抓起一个馒头,也顾不上擦掉上面的雨水,狼吞虎咽地塞进嘴里。 就在她伸手去拿第二个馒头时,身后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嗤笑。 那笑声带着几分玩味。 柳连颖浑身一僵,嘴里的馒头都忘了往下咽。紧接着,一个不紧不慢的男声响起,语调平淡,却透着懒洋洋的戏谑:“哪里来的小贼,胆子不小,连死人的东西也敢抢?” 柳连颖回头。 只见不远处的树影下,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那人撑着一把青色的油纸伞,手里提着一盏灯笼。 那人的眸子,此刻正饶有兴味地盯着她的脸。 柳连颖脑子转动,评估着眼下的处境。对方是人是鬼?听声音是人,可这三更半夜,风雨交加,一个正常人会撑着伞,提着灯笼,在这坟地里溜达? 她把心一横,反正烂命一条,没什么好怕的。柳连颖索性站直了身子,将手里的馒头往嘴里一塞,含糊不清地回道:“贼?这位公子话可说错了。我不是偷,是借。” “哦?”那男子似乎觉得更有趣了,往前走了两步。随着他的靠近,灯笼的光照亮了他的全貌。他穿着一袭素色长衫,面容清俊。 “借?”他重复了一遍,尾音微微上挑,“你问过墓主人的意思了?” 柳连颖三两口咽下馒头,抹了把嘴,理直气壮地挺起胸膛:“问过了!我方才磕头许愿,这位兄台已经默许了。再说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这都快饿死了,他老人家积德行善,把供品借我果腹,回头到了下面,阎王爷都得给他记上一功。” 一番话说得是脸不红心不跳,把歪理掰扯得比谁都正。 男子闻言,竟真的低头沉吟片刻,随即点了点头,一本正经地说道:“言之有理。” 柳连颖心里刚松了半口气,就听他话锋一转。 “不过,”他抬眼,眸子里闪过狡黠笑意,“既然你吃了人家的饭,就得知恩图报。光靠嘴上许愿可不行。” 他用下巴朝墓碑旁一堆尚未淋湿的黄纸和元宝指了指,“看见没?这些都是要烧给他们的。你吃了供品,就得替我把这活儿干了,算是还债。” 柳连颖愣住了。她看看那堆黄纸,又看看眼前这个神神叨叨的男人,脱口而出:“凭什么?” “凭你吃了不该吃的东西。”顾淮言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或者,我现在就喊人,说有盗墓贼,你觉得是衙门的大牢舒服,还是在这里给我烧几张纸来得划算?” 柳·前金牌律师·连颖,第一次在口舌之争上吃了瘪。她咬了咬牙,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更何况,她确实理亏。“烧就烧!” 她没好气地走过去,抓起一沓黄纸,蹲在一个火盆前。 顾淮言将油纸伞斜插在泥地里,为火盆挡住大半风雨。他自己则慢条斯理地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吹亮了,递给柳连颖。 火苗“腾”地一下蹿了起来,橙红色的光映在两人脸上雨夜寒气似乎被驱散了些许。柳连颖一边往火盆里添着纸钱,一边忍不住用余光偷瞄身旁的男人。 他到底是什么人? 火光明明灭灭,将他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他神情专注地看着跳动的火焰,那张淡漠的脸上,竟有了一丝人气儿。 柳连颖终是没忍住,开口问道:“喂,你到底是谁啊?大半夜不睡觉,跑这儿来跟死人作伴?” 顾淮言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像是在嘲笑她的无知。他懒洋洋地拨了拨火堆,让纸钱烧得更旺些。 “这你都看不出来?”他终于舍得掀起眼帘,瞥了她一眼,那眼神跟看一个傻子没什么两样。 “我啊,”他拖长了语调,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专门伺候死人的。” “伺候死人?”柳连颖一怔,随即脑子里冒出仵作、扎纸匠、风水先生等一系列职业,最后汇成了一个词——守墓人。 她不由得感叹,这世间的营生,真是千奇百怪。 可她是谁?柳连颖!一个视财如命的女人。在她眼里,任何职业都只有两种,赚钱的和不赚钱的。 她立刻凑了过去,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语气里满是热切:“那……这活儿谁给你发工钱?待遇怎么样?还缺不缺人?你看我怎么样,手脚麻利,胆子也大,给我口饭吃就行!” 顾淮言看着她那副财迷心窍的模样,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固。 他似乎没想到,一个姑娘家在坟地里,关心的竟是这个。 过了片刻,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在寂静的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转过头,迎上柳连颖期待的目光,薄唇轻启,缓缓吐出几个字。“没有工钱。”他微微一笑,那笑容促狭,“纯属爱好。” 第3章 委托 柳连颖上上下下打量着顾淮言,眼神活像是在看一个怪胎。 这年头,还有人把伺候死人当爱好的?不给钱还干得这么起劲,三更半夜冒着大雨跑来烧纸钱,不是脑子有病,就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癖好。 无论是哪一种,柳连颖的直觉都告诉她四个字:远离此人。 她可不想跟一个神神叨叨的家伙扯上任何关系。钱固然重要,但小命更要紧。万一这家伙是什么采阴补阳的邪道,或者干脆就是个专挑落单女子下手的变态,她哭都没地方哭去。 想到这儿,柳连颖心里那点对赚钱的热情瞬间熄灭得一干二净。她敷衍地扯了扯嘴角,干笑道:“哈,哈,公子真是……志趣高雅。” 她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两步,盘算着该如何脱身。 恰在此时,头顶“哗哗”的雨声渐渐小了下去,从倾盆大雨变成了淅淅沥沥的雨丝。乌云的边缘透出点微光——似乎这该死的雨,总算是要停了。 天助我也! 柳连颖心中一喜,立马站起身,拍了拍沾满泥水的衣摆,动作麻利得像只准备逃窜的兔子。 “那个……雨停了,我就不打扰公子雅兴了。”她朝着顾淮言拱了拱手,算是告辞,然后吹了声口哨,冲着破庙的方向喊道:“旺财,走了!” 那条瘦狗“汪”的一声从庙门里探出头,欢快地摇着尾巴跑了过来,亲昵地蹭着她的裤腿。 柳连颖牵着“旺财”,转身就要走。 她一步、两步……走得又快又急,恨不得脚下生风,立刻离开这片诡异的坟地和这个诡异的男人。 “站住。”身后传来一道男人的声音。柳连颖的脚步一顿,脊背瞬间绷紧。 她磨了磨后槽牙,不情不愿地转过身,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公子还有何吩咐?” 顾淮言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伞下,他收起了那把油纸伞,雨丝打湿了他的肩头,却丝毫没影响他那份悠然自得。 他没理会她的假笑,只是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最后,他的视线落在她那张沾着泥污却依旧难掩机灵的脸上。 他忽然开口,语气平淡地像是在问今天天气如何:“你就是镇上那个‘倒霉红娘’,柳连颖?” 柳连颖的脸瞬间就垮了下来。好不容易挤出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晦气和不爽。她这名声,都传到坟地里来了? “是我。”她没好气地应道,语气冲得能顶死一头牛,“怎么?公子是想找我撮合一段人鬼情未了?” 她这句话含尖带刺,谁知顾淮言听了,非但没生气,嘴角反而勾起笑意。 “人鬼情未了就算了,”他慢悠悠地说道,“不过,我这儿确实有桩事,想请柳红娘帮个忙。” 柳连颖一愣,警惕地看着他。她可不信这荒郊野岭的,能有什么好事找上她。 她眯起眼睛:“帮忙?我跟你非亲非故,凭什么帮你?再说了,我一个倒霉红娘,就不怕我把你的事也给办砸了?” “因为这事,非你不可。”顾淮言的语气笃定。 柳连颖嗤笑一声,刚想开口嘲讽,却见对方不慌不忙地从袖中取出了一件东西。那是一锭银子。 “事成之后,”顾淮言啧一声,“给你十两。” “十两……银子?”柳连颖的眼睛倏地瞪圆了,声音都有些发飘。 她穿越过来,从没见过这么多的钱呐!十两银子,足够她租个像样的院子,吃香的喝辣的好几个月了! 什么危险,通通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脸上瞬间堆满了谄媚的笑容,那速度之快,连演变脸的都自愧不如。 “哎呀,公子您看您,怎么不早说呢!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别说一桩,就是十桩八桩,我柳连颖也给您办得妥妥帖帖!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顾淮言将那锭银子在指间抛了抛,动作不快,却看得柳连颖的心也跟着上上下下地颠。 “别急着上刀山下火海,我的事,可没那么容易办。” 柳连颖凑上前一步:“公子您说,您尽管说!再难办的事,也得看是谁来办。我柳连颖啊,专治疑难杂症!” 她拍着胸脯,说得那叫一个信誓旦旦。至于是什么“疑难杂症”,她自己也不知道,反正先把大话吹出去,把钱拿到手再说。 顾淮言收回银子,重新揣入袖中,这个动作让柳连颖的眼神不自觉地跟了过去,满是渴望。 “我有一位朋友,”顾淮言终于开口,语气平淡,“家境殷实,算是个富户公子。他这辈子,可以说是顺风顺水,要什么有什么。” 柳连颖连连点头,眼睛发亮。 “只一样,”顾淮言话锋一转,拖长了音调,“他与自己的夫人,合不来。”“合不来?”柳连颖愣了一下,随即来了精神,职业本能瞬间上线,“怎么个合法?是男方有了外心,还是女方红杏出墙?是家暴,还是克扣用度?总得有个由头吧?” 她这一连串的问题,问得又快又刁,完全不像个乡野红娘,倒像是衙门里审案的师爷。 顾淮言挑了挑眉,似乎对她的反应有些意外。他打量了她片刻,才缓缓道:“都不是。我那朋友人品贵重,他夫人亦是大家闺秀,两人门当户对,并无第三者插足。只是……相看两生厌。” “一个眼高于顶,觉得万事皆应顺他心意。一个性子清冷,不肯低头半分。成婚两年,说的话加起来,还没有今天你我对答的一半多。” 柳连颖听明白了。这不是什么原则性问题,纯粹是两个犟种凑到了一块儿,谁也不服谁。这种官司,她上辈子处理得还少吗? 说白了,就是典型的富贵病,闲出来的毛病。 她心里有了底,腰杆子也挺直了些,脸上的谄媚收敛了几分,换上了一副“专家”的派头。 “原来是夫妻失和,”她摸着下巴,装模作样地分析道,“这种事,外人不好插手,但也不是没有解决的法子。关键在于,你那位朋友,想要个什么结果?” “他想要他夫人,像别人家的妻子一样,对他温顺体贴,以他为天。”顾淮言说这话时,语气里带着几分嘲讽。 “呵,”柳连颖嗤笑一声,“他怎么不干脆买个泥人回去?想要温顺体贴,当初就不该娶个大家闺秀。这种事,讲究的是个你来我往,他自己不付出,凭什么要求对方?” 这话一出口,柳连颖才发觉自己老毛病又犯了,竟然开始教训起客户来。她赶紧收住话头,小心翼翼地觑着顾淮言的脸色。 谁知顾淮言非但没生气,反而像是听到了什么有意思的话,嘴角微微勾起。“说下去。” “呃……”柳连颖清了清嗓子,既然对方想听,她也就不客气了,“这夫妻二人,就像一杆秤的两头,总得有一头先往下沉一沉,另一头才会被翘起来。你那朋友,既然想让夫人‘温顺’,就得先拿出自己的‘体贴’来。这叫……嗯,情感投资!” 这词儿是她上辈子的专业术语,脱口而出。 顾淮言咀嚼着“情感投资”这四个字,眼神里流露出几分深思。 柳连颖一看有戏,立刻乘胜追击:“公子,您看,我说得对不对?这撮合姻缘,讲究的是门当户对,八字相合。可这维护姻缘,讲究的就是人心和手段了!我柳连颖虽说撮合的姻缘散了好几对,可那是因为我只会牵线,不会调教。如今我痛定思痛,钻研的正是这夫妻相处之道!” 她越说越顺溜,仿佛自己真是个深藏不露的情感大师。 “只要你那位朋友肯听我的,我保证,不出一个月,就能让他夫人对他服服帖帖!” “一个月?”顾淮言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怀疑。 “一个月都是往多了说!”柳连颖拍着胸脯,斩钉截铁,“你只要告诉我,事成之后,那十两银子,一文都不会少,对吧?” 顾淮言定定地看着她。 柳连颖被他看得有些心虚,但一想到那白花花的银子,胆气又壮了起来,梗着脖子与他对视。 半晌,顾淮言才缓缓开口:“不止。若真能如你所说,化解他们夫妻的矛盾,让我那朋友满意,除了这十两,他另有重谢。” “重谢?有多重?” 顾淮言淡淡吐出两个字:“百两。” “一百两!”柳连颖倒吸一口凉气,感觉自己快要幸福得晕过去了。 这哪里是什么麻烦差事,这分明是老天爷看她可怜,给她空投下来的金饭碗! 她上辈子当律师,磨破嘴皮子,熬秃了头发,打一场离婚官司的律师费换算过来,也未必有这么多! 专业对口,报酬丰厚! 柳连颖的眼睛里简直在往外冒金光,她一把抓住顾淮言的袖子,生怕他反悔似的,语气激动得都有些破音:“接!这活我接了!公子您放心,别说让他们和好,就算您朋友想让他夫人生个大胖小子,我都能给您想出辙来!咱们什么时候开始?现在就去?” 顾淮言将柳连颖抓着他袖子的手拂开,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天色已晚,我那朋友府上早已落了锁,你现在去了,也只能在门口喝西北风。” 柳连颖一听,觉得在理。一百两银子是重要,但也不能误了正事。她立刻收敛了脸上的狂喜,换上一副专业且沉稳的表情,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公子说的是,是我孟浪了。那我们明日一早?” “不急,”顾淮言站起身,“先跟我来,找个地方落脚,明日一早,我再约他出来细谈。” 柳连颖愣了一下,连忙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几条寂静的小巷,来到镇上一家茶铺前。这茶铺不算大,但胜在干净雅致,门前挂着的灯笼在夜风中微微摇曳。 顾淮言径直走了进去,拣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柳连颖也跟着坐下,一双眼睛好奇地四处打量。 伙计很快迎了上来,顾淮言要了一壶清茶和两碟点心。柳连颖一听那茶就要二十文,顿时肉疼得不行,看向顾淮言的眼神,愈发像是看着一尊会走路的金元宝。 茶水刚上来,柳连颖正准备伸手去拿一块桂花糕垫垫肚子,却听一道清脆女声传来:“顾淮言!” 柳连颖闻声抬头,只见一个姑娘快步走了进来。她身着水绿长裙,梳着双丫髻,瞧着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眉眼间却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执拗。 那姑娘的目标很明确,径直冲到他们桌前,一双杏眼紧紧盯着顾淮言,开口便质问:“你昨天去哪儿了?我找了你一天!” 顾淮言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吹了吹热气,眼皮都未抬一下,语气淡漠:“有点事。” “什么事?”姑娘不依不饶,“什么事能让你连个信儿都不捎回来?你是不是又去那破地方了?我跟你说了多少次,那种晦气的地方少去!” 顾淮言终于抬眼看她,眉头微蹙:“我的事,你少管。” “我怎么能不管!”姑娘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你是我……” 她话没说完,便被顾淮言冷冷打断:“够了。有外人在。” 姑娘这才注意到一旁看戏看得津津有味的柳连颖。她上下打量了柳连颖一番,见她衣衫陈旧,灰头土脸,眼中闪过鄙夷,但终究没再多说,只是气鼓鼓地站在一旁,死死瞪着顾淮言。 好一出活色生香的痴缠戏码! 柳连颖心里啧啧称奇,手里捏着桂花糕,眼睛在顾淮言和那姑娘之间来回转悠。 她用胳膊肘轻轻捅了捅顾淮言,压低了声音,语气里满是揶揄:“看不出来啊,顾公子。你……背地里也欠着情债呢?” 顾淮言闻言,终于舍得将视线从茶杯上移开,转向柳连颖。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纠正道:“你用词不当。” “嗯?” 柳连颖没反应过来。 “她不是我的‘情债’。” 他顿了顿。 “她是我小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