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配角开始发疯》 第1章 我是工具人侍女 意识回笼时,我正捏着一柄温润的玉梳,有一下没一下地替沈清辞通着那头墨缎似的长发。 铜镜里映出两张面孔。 一张清丽绝俗,即便此刻易容成了相貌平平的模样,那双眸子也依旧沉静如古井深潭,偶尔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这是沈清辞,相府那位名声不显、据说粗鄙无文的庶出三小姐。 另一张,眉眼俏丽,带着几分未褪的稚气与灵动,此刻却眼神放空,带着一丝刚从冗长迷梦中惊醒的怔忪。这是我,纪云意,沈清辞的贴身侍女。 “云意?” 沈清辞的声音将我飘远的思绪猛地拽回,她透过铜镜看我,眉梢微挑,“发什么呆?莫不是昨夜又溜出去,没睡醒?” 我指尖一颤,玉梳险些脱手。 昨夜……我确实是穿着夜行衣,去“清理”了一个试图泄露沈清辞行踪的江湖喽啰。刀锋划过喉咙的触感,温热粘稠的血液喷溅在指尖的凉意,此刻竟清晰得恍如昨日。 不,或许,那就是“昨日”。 因为我突然想起来了,或者说,“觉醒”了。 我所在这个世界,是一本名为《凤舞九天》的爽文。沈清辞是当之无愧的女主,鬼谷谷主、医圣传人、书画双绝……马甲多到令人发指,人生轨迹就是一路打脸、收割各类优秀男性的爱慕,最终母仪天下,凤仪千秋。 而我,纪云意,不过是书中一个连名字都只出现寥寥数笔的配角,是女主身边忠心耿耿、用来衬托她光辉伟大的背景板。按照“剧本”,我很快就会与男主三皇子身边的侍卫顾玄看对眼,定亲,成婚,然后蜜里调油,三年抱俩,在女主传奇人生的边角料里,拥有自己那点微不足道的幸福。 听起来似乎不错? 可我偏偏在此时,提前窥见了“剧本”的结局。 那所谓的“蜜里调油”,不过是镜花水月!顾玄心中真正爱慕的,自始至终都是沈清辞!娶我,不过是为了安三皇子的心,是为了能更名正言顺、更近地待在沈清辞身边! 而我,纪云意,从头到尾,都只是他们伟大爱情故事里一块碍眼又不得不存在的踏脚石,一个用来证明女主魅力无边的可怜工具! 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骨猛地窜上天灵盖,捏着玉梳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云意?”沈清辞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真实的疑惑,她转过身,握住我微微发抖的手,“手怎么这样凉?可是身子不适?” 她的手温暖而干燥,带着常年执笔握剑留下的薄茧。 我看着眼前这张写满“关切”的脸,心底却翻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与酸楚。 沈清辞待我,其实极好。表面是主仆,内里却情同姐妹。她教我武功医术,让我执掌京都情报网,将我视为绝对的心腹。那些她不能以真面目示人时,是我替她沐浴更衣,添茶倒酒,也是我,为她穿上夜行衣,潜入夜色,清除一切阻碍。 我这条命,多年前濒死时是她救回来的。这份恩,我记着。 可这份好,这份恩,难道就能成为我理所当然被利用、被牺牲的理由吗? 我也是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会痛会难过,也曾凭栏看戏,一身孤勇,凭什么我的真心就要被践踏,我的人生就要成为别人故事的注脚? “姑娘,”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涩,努力挤出一个和平常无异的笑容,“我没事,就是……就是昨晚没睡好,做了个……不太好的梦。” 沈清辞仔细端详我的脸色,见我确实不像是生病,才松开手,重新转回去,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慵懒:“既是没睡好,今日便在房里歇着,不必随我去给夫人请安了。” “是。”我低眉顺眼地应下,继续手上的动作,心思却已百转千回。 梦? 若那真是梦就好了。 可脑中被强行塞入的“剧情”清晰得可怕——那些我尚未经历,却注定会发生的未来:顾玄送来的芙蓉酥,我熬夜绣成的鸳鸯香囊(被他认成鸭子),月下他生涩却让我心动的亲吻,盛大婚礼上那幅被我偶然发现的、他亲手为沈清辞绘制的画像,以及画像上那行刺眼的题字——“觉来知是梦,不胜悲”…… 最后,是我当众悔婚,掌掴顾玄,拆钗毁约,在满堂宾客震惊的目光中,狼狈又决绝地离场。 原来,我所谓的“幸福”,从一开始就是建立在谎言与利用之上的空中楼阁。 原来,我不只是感情里的配角,更是这个世界里,一个早就被写好命运、无足轻重的工具人。 心底那股荒谬感越来越重,几乎要冲破胸膛。 没关系。 既然老天爷让我提前醒了,让我看到了这操蛋的“剧本”。 那我偏不按剧本来! 工具人?垫脚石? 谁爱当谁当去! 我会发疯。 把这虚假的甜蜜,把这既定的命运,通通撕个粉碎! “云意,”沈清辞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我的内心风暴,她对着镜子理了理鬓角,状似无意地问道:“前几日让你留意三皇子府那边的动静,可有异常?” 三皇子……萧砚。 书里的男主,未来将会对沈清辞死心塌地、助她登上后位的男人。 也是顾玄效忠的主子。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用平日里汇报情报的冷静口吻回道:“回姑娘,三皇子近日一切如常,除了处理政务,便是与几位幕僚议事。倒是他身边的顾侍卫……” 我顿了顿,留意到沈清辞在听到“顾侍卫”三个字时,梳理头发的手指几不可查地停顿了一瞬。 看,蛛丝马迹,早已显露。只是从前被所谓“爱情”蒙蔽双眼的我,选择性地忽略了。 “顾玄怎么了?”沈清辞语气平淡。 “他前日奉命出城办差,预计今日午后归来。”我垂下眼睫,掩去眸中所有的情绪,“据说,回来时会路过……玉桂坊。” 玉桂坊,鬼谷暗中经营的产业,以其精致的糕点闻名京都,尤其是一款芙蓉酥,甜而不腻,入口即化,是……我曾最爱吃的。 也是顾玄,后来会“顺路”买来送我的定情信物之始。 沈清辞轻轻“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但我知道,她记下了。或许在她看来,这只是下属例行公事的汇报。或许,她也隐隐察觉到了顾玄那份隐秘的心思,只是碍于身份,不便点破,甚至……乐见其成? 毕竟,一个忠心且爱慕自己的侍卫,总比一个心思不明的要好掌控得多。 至于我的感受? 在女主宏大的叙事里,一个配角的真心,又算得了什么呢? 梳妆完毕,沈清辞起身,换上那套符合她“相府庶女”身份的、料子普通甚至有些过时的衣裙。瞬间,那个光芒万丈的鬼谷谷主、医圣传人便消失了,镜子里只剩下一个貌不惊人、气质平庸的三小姐。 “我去母亲那儿点个卯,”她对着镜子调整了一下表情,让自己看起来更“怯懦”些,“你既精神不济,就好生歇着。若是闷了,就去库房支点银子,上街逛逛。” 她说着,从妆奁里取出一枚小巧的令牌递给我,那是调动鬼谷在京都部分资源的信物之一,她给我时从未犹豫。 我看着那枚冰冷的令牌,再看向她伪装后平淡无奇的眉眼,心中五味杂陈。 恩是恩,情是情。 但欺骗和利用,是另一回事。 沈清辞,我的好姑娘。 若你知晓我已然觉醒,若你知晓我不愿再做那被蒙在鼓里的提线木偶…… 你待如何? 我接过令牌,指尖触及她微凉的指尖,脸上绽开一个与往常别无二致的、带着些许依赖和娇憨的笑容:“谢谢姑娘!那我去玉桂坊买新出的芙蓉酥吃!” 沈清辞失笑,抬手轻轻戳了下我的额头:“馋猫。去吧,记得早些回来。” 她带着另一个侍女离开了。 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人。 我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收敛,最终归于一片沉寂的冰凉。 我看着铜镜中自己那双逐渐变得清晰、坚定的眼睛。 剧本已经翻开,但执笔的人,或许该换一换了。 顾玄,芙蓉酥,定情信物……还有那场注定成为笑话的婚礼。 来吧。 让我看看,当一个配角开始不甘于命运,当她决定撕碎剧本,以身发疯时—— 这出戏,还能不能按照原来的戏本子,顺利唱下去! 第2章 女主她马甲无数 沈清辞离开后,屋内残留着她身上淡淡的药草清香,那是常年与药材为伴浸染出的味道,也是她“医圣传人”马甲下最不易察觉的破绽。 我捏着那枚冰凉的信物令牌,指尖反复摩挲着上面凹凸的鬼谷暗纹,心绪如同窗外被骤雨打乱的芭蕉叶,纷乱不堪。 “觉醒”带来的冲击远未平息,那些强行灌入脑中的“剧情”碎片,正与过往十四年的真实记忆疯狂对冲,撕扯着我的认知。 我记得第一次见沈清辞,不是在相府这锦绣牢笼,而是在尸横遍野的乱葬岗。那时我不过六七岁,饿得只剩下一把骨头,蜷缩在亲人的尸体旁,等着成为下一具腐尸。是她,仿佛从地狱爬出的罗刹,又像是踏月而来的仙人,满身血污却眼神清亮,向我伸出了手。 “跟我走,能活。” 四个字,把我从鬼门关拽了回来。 她带我回了鬼谷。那不是什么仙气缭绕的世外桃源,而是弱肉强食、实力为尊的另一个修罗场。她在尸山血海里把我训练成最锋利的刀,教我杀人技,也传我岐黄术,让我执掌情报,赋予我安身立命的资本。她说:“云意,这世道,女子立身不易。我能护你一时,但你得自己有爪牙。” 所以,我甘愿成为她的影子,替她处理所有明暗事务。相府庶女沈清辞粗鄙无文?我便替她应付那些烦人的诗会宴饮,必要时“不小心”打翻茶盏,弄脏贵女的华服。鬼谷谷主需要震慑宵小?我便穿上夜行衣,让某些人的头颅在黎明前悄无声息地离开脖颈。 我从未怀疑过她对我的好。直到那“剧情”如同淬毒的冰锥,扎进我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她明知顾玄的心思,却依旧默许,甚至……鼓励我与他接近。 “云意,顾玄此人,能力不俗,品性……尚可托付。”这是她当初对我说过的话,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斟酌。 如今回想,那“尚可托付”四个字,何其讽刺!托付什么?托付我的一生,去成全她手下一条忠犬的私心,去稳固她在三皇子府乃至未来东宫的眼线? 胸口一阵窒闷的疼。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现在不是沉溺于被背叛情绪的时候。既然看清了剧本,下一步,就是如何改写它。 首先,我得确认一些事情。 我将令牌收好,并未如沈清辞所说去库房支取银子,也未立刻出门。而是转身走进了房间内侧,属于我的那个小小耳房。这里陈设简单,一床一桌一柜,但与沈清辞的卧房仅一墙之隔,且有暗门相通,方便随时护卫。 我走到靠墙的书架前,看似随意地抽出一本《本草纲目》,指尖在书脊某处轻轻一按。 “咔哒”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书架悄无声息地滑开半尺,露出后面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通道。通道向下,石阶冰冷,壁上镶嵌的夜明珠散发着幽冷的光。 这里是相府地下,鬼谷在京都无数秘密据点之一,也是我平日处理情报的地方。 密室内,烛火通明。空气中弥漫着陈旧书卷和特殊药水混合的味道。四壁皆是顶天立地的书架,上面分门别类摆放着无数卷宗。正中央是一张巨大的紫檀木桌,上面摊开着京都城防图,旁边散落着几封刚刚译出的密信。 一个穿着灰色短打、面容精干的少年正伏案疾书,听到动静,立刻抬头,见到是我,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意姐?您怎么来了?姑娘那边……” 他叫阿莫,是鬼谷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也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负责情报的初步筛选和整理。 “姑娘去夫人那儿了。”我打断他,走到桌边,目光扫过那些密信,“今日有什么紧要消息?” 阿莫立刻起身,将几份标注了“急”字的卷宗推到我面前:“西陵使者团三日后抵达京都,带队的是那位有名的‘轻衣侯’陆轻衣。三皇子那边,似乎对这次接待很上心,调派了顾玄负责部分安保事宜。” 陆轻衣……轻衣侯。 这个名字在“剧情”里,像是一道划破阴霾的光。他是唯一一个没有被沈清辞“俘获”的男人,也是后来……会递给我一张手帕,说着“一日万两,买你陪我游山玩水”的狂徒。 在原著中,他出现得较晚,在我与顾玄的悲剧几乎已成定局时,才像个看客般悠然登场,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怜悯。可现在,他提前出现了。 是蝴蝶效应?还是我的觉醒,引动了某些未知的变数? 我压下心头的异样,不动声色地继续问:“还有呢?” “另外,宁国公府那位世子,又派人往府里递了帖子,想邀三小姐……呃,想邀姑娘出游,被门房直接拦下了。”阿莫说着,嘴角撇了撇,带着毫不掩饰的不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当初退婚时何等嚣张。” 宁国公世子李衡。这也是“剧情”里的一个重要配角,前期有眼无珠退了沈清辞的婚,后期悔断肝肠,成为沈清辞众多追求者(垫脚石)之一。 “帖子处理干净,别让姑娘烦心。”我淡淡吩咐,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重点关注三皇子府的动向,尤其是……顾玄的。” 阿莫敏锐地察觉到我语气中对顾玄名字那一瞬间的凝滞,但他什么也没问,只利落地应道:“是。” 这就是我带出来的人,绝对的忠诚和服从。他们敬我,怕我,却未必懂我此刻内心的惊涛骇浪。 我走到一旁专门存放人物卷宗的架子前,抽出了属于“顾玄”的那一册。 厚厚的卷宗,记录了他加入三皇子麾下后的每一次任务,每一次晋升,性格分析,人际关系……事无巨细。这其中,大半出自我的手笔。我曾以为,了解他,是为了更好地辅佐沈清辞,也是为了……更靠近他一点。 如今看来,真是天大的笑话。 我翻到卷宗末尾,那里记录着他最近的动向和评估。目光落在“喜好”一栏,上面写着:擅画,尤工人物,惜墨如金,极少为人作画。 极少为人作画…… 我闭上眼,那幅在“剧情”中看到的、导致我最终崩溃的画卷,仿佛又浮现在眼前——白衣女子倚栏而立,发簪蝴蝶珠钗,眉眼清冷,不是沈清辞又是谁?旁边那行小字“觉来知是梦,不胜悲”,更是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我心口发疼。 原来,蛛丝马迹,早已遍布。只是我被所谓的“温情”蒙蔽了双眼,自动为他找好了借口——他性子冷,不爱表达;他重恩情,离不开三皇子;他送我芙蓉酥,是铁树开花;他为我与人争执,是护短心切…… 一桩桩,一件件,如今串联起来,指向一个冰冷的事实:他透过我看到的,始终是另一个人的影子。 “意姐?”阿莫的声音带着一丝担忧,“您脸色不太好。” 我猛地睁开眼,眼底所有翻涌的情绪已被强行压下,只剩下惯常的冷静:“无妨。阿莫,从今日起,加派一组人手,盯着顾玄。不仅记录他的公务行踪,私下与何人接触,去过哪里,买了什么,见了谁,我都要知道。” 阿莫眼中闪过一丝愕然。监视顾玄并非没有过,但如此细致到近乎窥探私隐的程度,却是头一遭。但他依旧没有多问,只是肃然道:“明白,我立刻去安排。” “还有,”我顿了顿,补充道,“关于轻衣侯陆轻衣,搜集所有能搜集到的信息,越详细越好。” “是。” 吩咐完这些,我才感觉胸口的窒闷稍稍缓解。信息,是做出判断的基础。在彻底撕破脸之前,我必须掌握更多的主动权。 离开密室,书架悄无声息地合拢。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走到窗边,看着院子里那几株开得正盛的玉兰花,纯白的花瓣在阳光下几乎透明。 真干净啊。 可惜,这相府,这京都,乃至这整个世界,内里早已是污浊泥潭,蝇营狗苟。 沈清辞回来了,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那是应付完嫡母和姐妹们的常态。她挥退了其他侍女,只留我在身边。 “母亲又在提我的婚事,”她揉着眉心,语气带着几分真实的烦躁,“话里话外,无非是觉得我丢了相府的脸面,想早点把我打发出门。” 我替她斟了杯宁神茶,没有说话。按照“剧情”,接下来她会顺势提出,在她出嫁前,先把我与顾玄的婚事办了。一来显示她对“忠心侍女”的体贴,二来,也能借此堵住某些人的嘴,毕竟“侍女都要嫁人了,小姐还能留多久?” 果然,她抿了口茶,抬眼看向我,目光柔和:“云意,说起来,你比我还大一岁。你的终身大事,也该考虑了。” 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像是坠入了冰窟,表面却还要维持着恰到好处的羞涩与懵懂:“姑娘怎么突然说这个?我还要一直伺候姑娘呢。” 沈清辞笑了笑,那笑容在她易容后平淡的脸上,显得有些模糊:“傻丫头,女子总要嫁人的。我瞧着……顾玄就很不错。他虽性子冷了些,但能力出众,前程可期,对你……也算有心。” 有心? 我几乎要冷笑出声。是啊,有心到利用我,有心到把我当成别人的替身! “顾侍卫……他、他毕竟是三皇子身边的人,身份悬殊……”我垂下头,绞着衣角,扮演着不安。 “身份不是问题。”沈清辞语气笃定,“只要你愿意,我自有办法。况且,我看得出来,你们彼此……是有意的。” 有意?我对他有意,是真。他对我……那叫处心积虑! 巨大的悲哀和荒谬感几乎要将我淹没。我陪伴她多年,为她出生入死,到头来,在她心里,我或许真的就只是一个可以随意安排、用来笼络下属的“物件”。 恩情是真的。 但利用,也是**裸的。 “此事不急,你慢慢考虑。”沈清辞见我不语,以为我是女儿家害羞,便转了话题,“对了,过几日的宫宴,你随我一同去。西陵使者来朝,听说那位轻衣侯是个有趣的人物,我们也去瞧瞧热闹。” 宫宴……轻衣侯…… 剧情在一步步推进。 我抬起头,脸上重新挂上温顺的笑容:“是,姑娘。我都听姑娘的。” 只是,姑娘啊。 你可知,你身边这只驯顺的猫儿,已经悄悄磨利了爪子。 你织就的这张名为“温情”与“命运”的网,恐怕……再也网不住我了。 下一次,当顾玄拿着那盒“顺路”买来的芙蓉酥,站在我面前时。 这出戏,就该换我来唱了。 第3章 冷面侍卫顾玄 接下来的两日,风平浪静。 我依旧是那个体贴周到、偶尔带着点娇憨的侍女云意,伺候沈清辞起居,帮她应付相府内宅的琐事,仿佛那日密室内冰冷的决断从未发生。 只是,阿莫那边传来的消息,如同细密的针,不断刺探着我试图维持平静的表象。 “顾玄昨日申时三刻回府,先去向三皇子复命,随后在自己院中练剑半个时辰。晚膳后,去了城西的‘墨韵斋’,购入上等宣纸一刀,松烟墨两块,朱砂少许。戌时末归,未曾再见外人。” “今日下朝后,三皇子留其在书房议事两刻钟。午后,他去了校场,与同僚切磋,三战全胜。散值后,绕道……玉桂坊,停留约一盏茶时间。” 玉桂坊。 听到这三个字时,我正拈着一根银针,为沈清辞绣制一个即将用于宫宴的香囊。针尖猝然刺入指尖,殷红的血珠瞬间沁出,染红了素白的缎面。 “怎么这么不小心?”沈清辞放下手中的书卷,蹙眉看来。 我迅速将手指含入口中,压下那瞬间翻涌上来的恶心感,含糊道:“没事,走神了。” 血锈味在口腔里弥漫开。 看,连我的身体,都比我的心更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他果然去了玉桂坊。和“剧情”里分毫不差。 那么,下一次他出现在我面前时,手里就该拿着那盒注定会变得面目可憎的芙蓉酥了。 沈清辞打量了我一眼,目光在我迅速恢复如常的脸上停顿片刻,终究没再说什么,重新拿起了书。她最近似乎在钻研一本孤本医书,那是她“医圣传人”马甲需要精进的功课。 我低下头,看着指尖那个小小的红点,心底一片冰凉。不是伤心,而是一种尘埃落定般的麻木,以及破罐子破摔后的狠厉。 也好。 该来的,总会来。早点撕开这层虚伪的温情的面纱,我也好早点……彻底死心,以及,开始我的“疯”。 第三日,午后。 沈清辞惯例在小憩。我坐在廊下,看着院子里几只麻雀在啄食洒落的米粒,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却驱不散骨子里的寒意。 院门外传来了熟悉的、沉稳的脚步声。 我的心跳,不合时宜地漏跳了一拍,随即被更沉重的冰冷覆盖。 来了。 我没有抬头,依旧专注地看着那几只麻雀,直到那双玄色官靴停在我面前一步之遥的地方,挡住了那片阳光。 “云意姑娘。” 他的声音一如往常,低沉,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像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水,我曾试图投入石子,渴望激起涟漪,最终却发现,那潭水早已映照着别人的影子。 我缓缓抬起头,脸上挂起恰到好处的、带着一丝惊讶和不易察觉的欢喜的笑容:“顾侍卫?你怎么来了?是殿下有什么吩咐要传给姑娘吗?” 我刻意忽略了看到他手中那个熟悉的、印着玉桂坊标志的锦盒时,胃里那阵翻江倒海。 顾玄今日穿着一身玄色劲装,身姿挺拔如松。他的脸确实很英俊,棱角分明,剑眉星目,只是常年没什么表情,像一尊精心雕琢的玉像,缺乏生气。唯有在看向沈清辞时,那眼底深处,才会掠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压抑着的波澜。 此刻,他的目光落在我脸上,似乎比平时停留得久了一瞬。是因为我今日穿了一件新做的、水绿色的襦裙?还是因为他心怀鬼胎,所以格外留意我的反应? “并非殿下吩咐。”他开口,将手中的锦盒往前递了递,动作略显僵硬,“今日路过玉桂坊,顺手买的。” 他的措辞,甚至都和“剧情”里一模一样。生硬,干巴,带着一种欲盖弥彰的刻意。 若是从前,我定会因为这盒他“顺手”买来的糕点而心花怒放,会因为他难得主动的“示好”而雀跃半天,会自动脑补出他冷峻外表下的笨拙温柔。 可现在,我只想冷笑。 路过?从三皇子府回他自己的住处,或者去任何他常去的地方,根本不会“路过”位于城南的玉桂坊。这盒芙蓉酥,是他专程绕道,精心策划的“顺手”。 我看着他骨节分明、因常年握剑而带着薄茧的手,此刻正稳稳地托着那个精致的锦盒。这双手,曾经在月下生涩地覆盖过我的眼睛,也曾在我“遇险”时,毫不犹豫地拔剑相护——虽然,那次“险情”,后来细想,处处透着人为安排的痕迹。 见我没有立刻去接,顾玄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似乎有些不解,又或许,是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不喜欢?”他问,声音依旧平淡。 我眨了眨眼,努力让眼中的光芒显得纯粹而惊喜,伸手接过了那个盒子。指尖不可避免地与他的触碰了一下,冰凉的触感,激得我几乎要立刻缩回手,但我忍住了。 “喜欢!玉桂坊的芙蓉酥,我最喜欢了!”我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雀跃,低头打开盒盖,看着里面摆放整齐、酥皮金黄、点缀着粉色糖霜的糕点,深吸一口气,仿佛在嗅闻世间最甜美的香气,“顾侍卫,谢谢你!你……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这个?” 我问出了这个在“剧情”里,我羞怯又欢喜地问过的问题。 顾玄的目光似乎微微闪动了一下,避开了我的直视,看向庭院角落那丛翠竹,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听……听人提起过。” 听人提起过。 听谁?还能有谁?这相府里,除了沈清辞,还有谁会如此“了解”我的喜好,又有谁,能在他面前“不经意”地提起?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疼得几乎无法呼吸。但我脸上的笑容却越发灿烂,甚至带上了一丝羞赧的红晕:“是……是姑娘告诉你的吗?姑娘真是的,怎么连这个都跟你说……” 我拿起一块芙蓉酥,轻轻咬了一小口。酥皮在口中化开,甜腻的滋味却如同黄连,一路苦到心里。 “很好吃。”我抬起头,对他笑,眼睛弯成了月牙,“顾侍卫,你要尝尝吗?” 我将咬了一口的芙蓉酥递过去,这个举动带着少女天真烂漫的大胆,符合我平日里在他面前偶尔流露的、被“纵容”出来的娇憨。 顾玄显然没料到我会如此,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看着那块被我咬过的糕点,眼底掠过一丝明显的抗拒和……慌乱? 他后退了半步,生硬地道:“不必。我……不喜甜食。” 不喜甜食。 是啊,他确实不喜甜食。他喜欢的,是沈清辞那样清冷如雪、内涵丰厚的“苦茶”。我这盒甜腻的芙蓉酥,从头到尾,都只是一场精心设计的、迎合我“人设”的表演道具。 “哦……”我失落地收回手,小声嘟囔,“这么好的东西,你不吃真可惜。” 我将剩下的芙蓉酥慢慢吃完,每一口都像是在吞咽碎玻璃渣。然后,我小心翼翼地将盒盖盖好,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 “顾侍卫,”我抬起头,目光清澈地看着他,带着全然的信任和一丝依赖,“你下次……若是再‘路过’玉桂坊,还能帮我带吗?” 我要看看,你这戏,打算唱到几时。 顾玄的喉结滚动了一下,避开了我的目光,沉默了片刻,才低低地“嗯”了一声。 “属下还有公务在身,告辞。”他几乎是有些仓促地抱拳一礼,转身便走,那背影依旧挺拔,却莫名透出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我站在原地,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冷却,最终只剩下眼底一片冰封的荒漠。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院门外,我才低头,看着手中这个精致的锦盒。 阳光照在盒子上,反射出刺眼的光。 我抬起手,缓缓地,用力地,将指尖沾染的糕点碎屑,一点一点,擦拭干净。 然后,我转身,走向后院那个专门处理厨余的角落。 那里,养着几条看门护院的猛犬。 我打开盒盖,在几只猛犬期待的目光中,将盒子里剩下的、做工精美的芙蓉酥,连同那个印着玉桂坊标志的锦盒,一起,扔进了它们面前的食槽。 看着它们争先恐后地撕咬、吞咽,我拍了拍手,转身离开。 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扭曲的弧度。 顾玄。 这芙蓉酥的滋味,你既不屑尝,那便喂了狗吧。 只是不知道,将来有一天,当你和你心心念念的白月光,知道我这条你们眼中的“忠犬”,早已调转头,磨利了牙,准备噬主的时候…… 你们,会不会后悔今日这盒“顺手”买来的糕点? 第4章 一盒芙蓉酥 那盒喂了狗的芙蓉酥,像一枚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我心底激起的涟漪很快便沉了下去,表面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只是这平静之下,是愈发冰冷的暗流。 沈清辞小憩醒来,我伺候她梳洗,神色如常地汇报着府内杂事,仿佛午后那段令人作呕的插曲从未发生。 “方才顾玄来过了?”她对着镜子理着鬓角,状似无意地问道。 我正将一支素银簪子插入她发间,闻言手指稳稳当当,没有一丝颤动:“是呢,姑娘。顾侍卫送了一盒玉桂坊的芙蓉酥来,说是路过顺手买的。”我的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残留的欣喜,“他竟知道我爱吃这个,定是姑娘您告诉他的吧?” 我从铜镜里观察她的表情。 沈清辞的嘴角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那是一种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微妙的满意。她轻轻“嗯”了一声,算是默认,随即又淡淡道:“他倒是有心。不过是一盒糕点,你也别太放在心上。” 别太放在心上。 说得轻巧。 若我真只是个天真懵懂的小侍女,这盒来自冷面侍卫的“顺手”糕点,足以让我心思浮动,浮想联翩,彻底沉沦进他们编织的温柔陷阱。 “姑娘说得是。”我低下头,掩饰住眼底的讥诮,声音依旧温顺,“就是觉得……顾侍卫人还挺好的。” 沈清辞透过镜子看了我一眼,目光带着一种审视,又或许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很快便消散不见。“他性子冷,但对认可的人,还算重情义。你……多与他接触便知。” 多接触? 好让你这出“郎情妾意”的戏码唱得更顺畅些吗? 我心中冷笑,面上却飞起两抹红霞,嗔道:“姑娘!您又打趣我!” 沈清辞笑了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宫宴在即,我那件水蓝色的宫装,你回头找出来熏香。还有,我让你绣的那个装药材的香囊,进度如何了?” “姑娘放心,衣裳早已备好。香囊……再有两日便能完工。”我恭谨应答,心思却已飘远。 宫宴,陆轻衣。 按照“剧情”,那将是我与那位西陵轻衣侯的第一次正式照面。也是在那个场合,顾玄会因为“保护”沈清辞而再次忽略我,让裂痕进一步加深。 不过这一次,我不会再给他任何“忽略”我的机会。 因为我压根,就不会再将他放在眼里。 是夜,月黑风高。 我换上一身利落的夜行衣,如同暗夜中的狸猫,悄无声息地潜出了相府。 阿莫传来的最新消息,顾玄今夜奉命带队巡视皇城外围,需到子时方能换岗。这给了我充足的时间。 我的目标,是顾玄在三皇子府内的住所。 我知道这很冒险。三皇子府守卫森严,顾玄本人更是高手。但那股想要验证“剧情”、想要亲眼看到那幅画的执念,如同毒蛇般啃噬着我的心。我需要最直接的证据,来彻底斩断最后一丝可笑的幻想。 凭借着对三皇子府巡逻路线和暗哨分布的了解(这其中不少信息,还是我以前为了“辅佐”沈清辞而亲自搜集整理的),我小心翼翼地避开了所有耳目,如同鬼魅般摸到了侍卫们居住的院落。 顾玄作为侍卫统领,有一个独立的小房间。 窗户从里面闩着,但这难不倒我。我用匕首插入缝隙,轻轻拨动机关,窗户应声而开。我翻身而入,动作轻巧得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房间和他的人一样,简洁、冷硬,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陈设。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书桌,一把椅子。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属于他的冷冽气息,混合着墨锭和皂角的味道。 我的目光,第一时间就锁定了那张靠窗的书桌。 心跳,不受控制地开始加速。 桌上很整洁,文房四宝摆放得一丝不苟。镇纸下压着几张写满字的公文,字迹遒劲有力。旁边,放着一个卷起来的画轴。 就是它!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走到桌边,指尖微微颤抖着,轻轻移开镇纸,拿起了那个画轴。 展开。 月光透过窗纸,朦胧地照在画纸上。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女子飘逸的裙摆,白色的罗裙,线条流畅优雅。往上,是纤细的腰身,不盈一握。再往上…… 我的呼吸骤然停滞。 画中女子倚栏而立,身姿亭亭。她发髻上簪着的,正是沈清辞偶尔会佩戴的那支蝴蝶珠钗!虽然面容部分尚未完成,只勾勒出了大致轮廓和一双清冷眼眸的雏形,但那种神韵,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却又引人探究的气质…… 不是沈清辞,还能是谁?!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亲眼目睹这铁一般的证据,巨大的冲击还是让我眼前一阵发黑,扶着桌沿才勉强站稳。 他真的在画她。 在他私下独处的空间里,用心地、一笔一划地描绘着另一个女子。 那我这盒“顺手”的芙蓉酥,又算什么呢?是他接近沈清辞的跳板?还是他内心愧疚的补偿? 我死死盯着那幅未完成的画,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疼痛,才让我没有当场失态。 目光扫过画面空白处,那里暂时还没有题字。但我知道,eventually,那里会出现那行让我心魂俱碎的诗——「觉来知是梦,不胜悲」。 好一个“不胜悲”! 悲的是谁?是他这求而不得的执念?还是我这被蒙在鼓里的痴傻? 胸腔里翻涌着毁灭的冲动。我想撕了这幅画,想砸了这间屋子,想将一切虚假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但我不能。 现在还不是时候。 我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口中再次弥漫开血腥味。然后,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小心翼翼地将画轴卷好,按照原样放回镇纸下,确保看不出任何被翻动过的痕迹。 做完这一切,我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个让我窒息的地方。 回到相府,躺在冰冷的床铺上,我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那幅画的每一个细节,都如同烙印般刻在了我的脑海里。顾玄专注作画时的神情,沈清辞偶尔流露出的、对他的那份不同于常人的信任与倚重……所有线索串联起来,指向一个再清晰不过的真相。 我不是输给了沈清辞。 我是从一开始,就从未被纳入这场感情的棋局。我只是一枚棋子,一颗被利用完就可以丢弃的、无关紧要的卒子。 也好。 既然你们视我如棋子,视我如无物。 那我这枚棋子,偏要跳出这棋盘,搅他个天翻地覆! 第二天,我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精神却异乎寻常地亢奋。 沈清辞瞧见了,只当我是在为宫宴准备而劳累,难得温言让我多休息。 我笑着应下,转身却去了小厨房。 不是去做糕点,而是找厨娘要了一些面粉、猪油、糖和可食用的红色染料。 我要亲手做一盒“芙蓉酥”。 一盒外表看起来与玉桂坊一般无二,内里却包裹着黄连粉和辛辣姜末的“芙蓉酥”。 既然这出戏你们非要唱下去。 那我,就给你们加点不一样的“料”。 顾玄,你不是“不喜甜食”吗? 那这盒我“满怀心意”、亲手制作的“特供”版芙蓉酥,你可一定要…… 好好品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