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瑰心》 第1章 你有病吧 灯远市第一人民医院,夜。 闻子川活了二十四年,从没经历过这么荒诞离谱的晚上。 他是一名配音演员,今晚在城南的国展中心参加演出。 演出结束后,先是因为粉丝跟车,导致他迟了一小时才离场;再是途径广场花坛时,捡到了一个崴脚的粉丝,还是个未成年的小姑娘。 跟车的粉丝不是他的,崴脚的那位,也不是。 小粉丝大概十三四岁,独自坐在国展广场的台阶上,蔫蔫地耷拉着脑袋,哭得那叫一个惨。 闻子川身体不大舒服,胃里面烧着疼,他提前打了车,准备回家的,但眼看一小时前还热闹非凡的国展广场已经变得空空荡荡,若放任小姑娘不管,良心上和道义上都有些过不去。 “这么晚了,不回家吗?”他走近了问。 小姑娘一抬头,眼泪“吧嗒吧嗒”地就落了下来:“闻老师……?” 闻子川点头,果然是个来看演出的小粉丝,不过一眼就认出了自己,倒挺让人意外。 “女生晚上独自在外,不安全。给家里打个电话吧,让家人来接你。” “手机没电了。”小姑娘撇撇嘴,抹掉眼泪,“身上也没钱。” “我的借你。”闻子川递上手机。 小姑娘表情复杂,盯着手机犹疑半晌,摇摇头,没有接。 这时,手机屏幕闪烁,闻子川喊的车到了。 “走吧,先送你回家。” 小姑娘扶着花坛边缘,颤颤巍巍地站起来,闻子川低头一看,她右脚脚踝肿得比馒头还大,鞋都快穿不上了,估计也走不了路。 “我不回家。”她把嘴唇咬出一排牙印。 “那送你去医院?”闻子川换了个提议。 明明是一桩助人为乐的事,之后的走向却不太对。 不知道是因为痛,还是害怕被家长骂,小姑娘委委屈屈地呜咽了一路,不管怎么询问,她就是不肯说家长的联系方式和家庭住址。 连她的大名,也是到挂号的时候才肯透露的。 超过十二个小时没有进食,闻子川胃疼得越来越厉害,他没有耐心也没有力气去哄一个四五不着六的小姑娘,于是直截了当地说:“周以唐,给我一个你家人的电话,不然我会把你送去警察那里。” 周以唐听到“警察”两个字,立刻缩了缩脖子,支支吾吾报了个号码后,被护士扶进了诊室。 闻子川有些不忍心,但没办法,他坐到走廊的休息椅上,按下了拨通键。 “喂……”听筒对面,男人的语气慵懒慈软,一听就是睡着了被吵醒的。 “是周以唐的家人吗?”闻子川忍着心里的烦闷,问着。 “不是。”对方一秒也没犹豫,果断地否认了。 打错了? 他深吸口气,再问:“您真不认识周以唐吗?她现在,在医院。” 男人鼻音很重,语调却很轻:“哦,在医院。” 基于人和人之间的基本信任,闻子川觉得小姑娘不是谎话张口就来的人,而且她谎报一个电话号码有什么意义呢?一个未成年的小姑娘没地方过夜,还是会被送去警察那儿。 “啊啊啊啊——!”诊室内忽然传出尖锐刺耳的鬼哭狼嚎,终止了两人之间话不投机的沉默。 “周以唐?她怎么了?”男人的语气里,终于有了一丝丝急迫。 “脚崴了。”闻子川看了眼楼牌号,“一医院,三楼骨科诊室,我……” 话还没说完,电话就挂断了。 五分钟后,一个穿着珊瑚绒睡衣,头发跟鸡窝一样,皴眉皴眼的青年男人出现在了医院走廊。 “周以唐呢?”鸡窝头的男人问。 “里面。”闻子川指了指诊室紧闭的门。 鸡窝男抄着手,从容悠闲地靠着墙,仿佛用几秒钟揣度了下发生了什么,以及眼前的陌生男人又是谁。 闻子川感受到他自上而下的目光,但不打算理会,毕竟胃里面太难受了,只有保持着上半身前倾的姿势压迫痛感,才显得没那么狼狈。 鸡窝男瞧他小臂搁在大腿上,左手捏右手,右手捏左手,紧张得额头冒汗,立刻摆出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拿自己的膝盖碰了碰他的:“喂,你是她男朋友吧?” “不是。”闻子川无语,但出于礼貌,硬挤出了两个字。 “有什么不敢承认的,我又不是她家长。不过周以唐马上就要中考了,她要因为早恋没考上重高,这责任你可担不起啊。” “……?” 闻子川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他今晚带妆饰演一个校园剧的角色。 谢幕那会儿,他跑去消防通道透透气,错过了集体卸妆,随身带的箱子也被清理后台的工作人员收走了,也就没来得及换衣服。 原想着,这演出服也不是什么奇装异服,穿回去洗干净了再送还,还能给主办方留个好印象。 虽然衣着和妆容都带着几分学生气,但自己的身量明显是个成年人。对方把他认成未成年粉丝的男朋友,根本就是找茬。 鸡窝男见他不说话,以为他做贼心虚,咳了一嗓子继续道:“年轻人,向往美好的爱情,我可以理解,但是要把握分寸嘛,对吧?你们的学业还没有完成,也没有经历过生活的磨砺,哪能明白什么是真挚的情感,什么是一时兴起?” “你有病吧?”工作了一整天,闻子川身心俱疲,语气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怎么说话呢?!”鸡窝男恨恨地龇了龇牙,“你才有病吧?你知不知道她才十五岁?!她年纪小不懂事,难道你也不懂吗?!” 闻子川双眉紧蹙,他可以说出自己的职业来自证,但不能断定,以这人满嘴跑火车的性格,会不会把今晚的事情添油加醋地发到网上去。 他的确没什么作品和人气,粉丝也不多,可谁也不想一搜自己,就满屏都是黑料吧? 然而话说回来,刚才在电话里,他说他不是周以唐的家人。 “你和她是什么关系?”闻子川抬头,嫌恶地看了一眼。 “室友,合租室友。”鸡窝男轻描淡写。 哦,合租室友。 合租室友??? 诊室显示屏上的日期跳转了一个数,闻子川浮肿的困意跟打在碗里的蛋清似的,忽地被戳散了。 二十多岁的男人和十五岁的女孩合的哪门子租! 他想起不久前看过的几则新闻,某些男性为了满足不良癖好,以恋爱关系PUA女性,一边贬低打压,一边花言巧语,年龄越小越容易被他们精神控制。 女孩落入圈套,这辈子就算完了。 闻子川的脸色比刚才更冷:“打电话,让她父母过来接。” 鸡窝男摊手:“打过了,没人接,估计睡了。” 这下轮到闻子川龇牙,请问哪家父母会这么心大,女儿深夜外出未归,还能安心睡着? 说谎连草稿都不打,可见是个惯犯,还是得报警解决。 他掏出手机,打开键盘,挨个按下“110”。 “你干什么!”鸡窝男猛地扣住他手机,“怎么你了你就报警?” “松开!”闻子川冷喝一声,又顾及是公共场合,不由压低了声音。 “有话不能好好说吗!”鸡窝男紧紧攥住他手腕,生怕他跑了似的,“这会儿报警,保管后果比你和未成年少女谈恋爱更严重。” 闻子川向来抗拒与人肢体接触,对方拿捂得温热的手裹着自己的,比刚才的膝盖碰膝盖更叫人恶心,皮肤相触的黏腻感让他胃里的火瞬间烧到了心里。 “我谈你大爷!”他不是任人宰割的软柿子,可以不管别人的闲事,但也绝对不怕事。 鸡窝男没想到,对方会突然发难。 自己一米八五的大高个轻飘地跟团棉絮似的,猛地被他掼倒,再被他曲起的膝盖用力顶在身后的休息椅上。 “卧槽!”这个姿势摔下去,最痛的是尾椎骨,哪怕有睡衣垫一垫,还是痛得他倒抽了一口凉气。 “你和她到底什么关系?!”闻子川恶狠狠地盯着他。 “嘶……你他妈、你他妈……”鸡窝男摔得头晕目眩,他不擅长骂人,几个问候词说得磕磕巴巴,“谈朋友就谈朋友,我也不是你情敌啊,怎么那么凶……” 完犊子,这脑补的剧情还有下一集的。 闻子川真恨不得给他一拳,最好崩开他脑瓜子看看,里面都装着些什么烂货。 追星少女周以唐被护士搀出来的时候,恰好撞见他俩在休息椅上扭打成一块新出锅的麻花,一大一小两个美女简直看懵了。 “咦,医院里打架,得报警啊。”护士姐姐瞟向那个挨打的,语气耐人寻味。 “不不,不能报警!”周以唐疯狂摇头,“麻烦姐姐了,他俩是送我过来的,既然上好药了,我们就回家去了。” 见两个帅哥并没有继续互殴,护士摇了摇头,又对伤员嘱咐了换药时间和注意事项,才返回了诊室。 她一走,气氛就更加古怪。 周以唐对着鸡窝男龇牙,意思是怎么能在人前搞成这副鬼样子! 鸡窝男被一条膝盖压得动弹不得,感觉这人的力气全顶在自己的肺管子上,他说不出话,只能用眼神轮番示意:“我好心好意跑来医院接你,却被个不知来路的男人打了,你怎么也得代他赔偿一点精神损失吧。” “没事,你别怕,他不会再欺负你了。”闻子川看不懂这两人的眼神戏,但一想到周以唐可能遭遇了什么,与她说话时,不知不觉就温柔和蔼了许多,“喏,你拿我的手机,联系下你爸妈,让他们来接你。” “闻老师,他没有欺负我。”周以唐讪讪道。 “你还小,不懂他们这类人的手段,等你长大了,肯定会后悔的。”闻子川思索着,要怎么说才能劝她迷途知返。 鸡窝男倒在休息凳上,炽白的灯光打亮了对方的轮廓,闻子川高挺的鼻梁、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正落于眼中。他才发现,这位被称作“闻老师”的男人抹了一层舞台演出才需要的浓郁妆容,让本就深邃的五官更显立体,俨然一副影视剧里冷酷帅哥的模样。 联想到周以唐的日常行为,和她那狗腿子般的表情,这位应该不是她的早恋男朋友,而是参与国展中心“声次方”声优祭演出的某位配音演员吧。 被一个脸酷声甜的男人压着,鸡窝男的心脏莫名漏跳了一拍。 今晚春风沉醉,夜色怡人,一个“性别男,爱好男”的在家睡了半宿的觉,却让周以唐这种少不更事的雌性人类幼崽遇到个这么好看的大明星。 合理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你有病吧 第2章 事急从权 凭周以唐那少不更事的脑袋瓜子,一时半会儿也盘不明白,他俩到底误会了什么。 相比之下,她更在意闻老师与她的偶像同为配音演员,工作上有交集,万一今晚发生的事传到她偶像的耳朵里,那可太尴尬了、太社死了。 “他不让你联系家里,对吗?”闻子川见她犹犹豫豫地不吭声,又给她支了个招,“这样吧,你报警说下这里的位置,等警察过来把他带走,我再送你回家。” “报警”和“警察”两个词仿佛触到了奇怪的开关,周以唐一听,表情立刻就变了。 鸡窝男忽然一抽一抽地笑起来:“我说大明星,你就别为难她了,对她来说,‘报警’和‘联系家人’不是一码事吗?” “哎,闻老师,你放开他吧。”周以唐想起自己被扯烂的衣袖和脸上来不及洗干净的灰痕,在样貌英俊的闻老师面前,她简直抬不起头,“我妈是民警,一旦报警,她铁定知道我今晚去了国展中心看演出,那也挺不好的,是吧?” 原来是这么回事。 小姑娘要中考了,多半是瞒着家长,跑去追星看演出。她要是没受伤,过去了也就算了,现下崴了脚,父母那头的瞎话还不知道该怎么编呢。 闻子川松开鸡窝男,这人脑补自己和未成年少女谈恋爱的确有错,但自己也把他当成了诱骗小姑娘的不法之徒,一来二去,算扯平了。 “那这位是?” “他是我邻居,我们合租……” “合租?” 闻子川刚伸手拽了拽起不来的鸡窝男,听到这俩字,即刻松了手,任他“咚”的一声摔了回去。 这回摔的地方,是脑袋。 鸡窝男也不想起了,躺着装死,死了得了。 “准确地说,是和我妈一起。”周以唐咬唇酝酿着措辞,“是这样的,他租的房子比较大,离我学校也很近,跟他合租的话,上下学方便点。我妈也会过来陪我,不过她还得照顾我姥姥,只能两头跑。” “对哦,你今晚不是跟着你妈妈,去二医院陪你姥姥了么?”鸡窝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意思是周以唐愿意贿赂他的话,他可以帮忙保守秘密。 闻子川听明白了,但胃也疼得更厉害了。 今晚的事荒诞归荒诞,但并非不能理解。他不是不想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可眼前两位一唱一和默契十足,反而显得自己特别多余。 他看了一眼周以唐被裹成粽子般的肿大脚踝:“你怎么回去,要不要我……” 周以唐连连摆手:“对不起啊闻老师,耽误你这么多时间,”又指了指鸡窝男,“喊他过来,就是让他带我回家的。” “那行,那我走了。”闻子川收回目光,用力按着腹部,他必须赶回去吃药了。 大明星都撤场了,鸡窝男也不装了,他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蹲到周以唐跟前,指指后背,示意某个瘸腿的爬上去。 “姑奶奶您可真沉!” “谁让你不爱锻炼的!弱鸡一个!” 他起身起得艰难,脚脖子左歪右歪、摇摇晃晃,刚一抬头就拱在了人的大腿上。 闻子川去而复返,依旧蹙着眉目,半蹲下来看着他说:“可不可以加个微信?” 或许是周以唐有点儿重吧,鸡窝男红着脸,轻声细气地回了个:“啊?” “……你们到家后,报个平安。” “哦……” 闻子川默默叹了口气,世间的巧合叫他一晚上撞了个全乎——他和鸡窝男的手机竟也是同款。 添加微信,点开对方的头像,发现是只可爱柴犬,笑起来憨憨的,闻子川不知道该备注什么,删繁就简,填了个“他”。 “我走了。”他说。 “好的,大明星。”鸡窝男说。 “不是大明星。”闻子川否认了一句,又觉得没什么意义,于是快步离开了医院。 鸡窝男背着周以唐,想快也快不了,他认命般地挪着步子,几步台阶下得腿肚子打颤。 “周以唐,你保密工作做得好啊,连我也不告诉?” “告诉你干嘛?你对这些又没有兴趣。” “谁说我没兴趣?再说了,兴趣是可以培养的嘛。” “那你可得多花点心思,我怕你脸盲,认错了人,还挨打闹笑话儿。” 靠!常年捕雀儿的被雀儿啄了眼,看看这无法无天的雌性人类幼崽,说的叫什么话? 有一说一,他对配音演员也不算一无所知,谁年轻的时候还没看过几部动漫和译制片呢?而且听周以唐给她朋友打电话,总提到什么“安老师”“郑老师”,听多了也无师自通了嘛。 “你今晚追的那个星,不是闻老师吧?” “当然不是!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喜欢的是安老师。” “对对,安……安什么来着?” “安捷。” 提到这个名字,周以唐忽然安静下来,吸鼻子都带着水声。 演出结束了,但她忘不了,忘不了安老师出场的时候,现场一片欢呼雀跃,好像每个人都在尽情地呼喊,奉上自己最真诚热烈的喜爱。 她和她的同好们来自五湖四海,因为共同的偶像而汇聚,她们一起高高地举着灯牌、手幅和荧光棒,挥舞着,跳跃着,在黑夜中织出一片光辉璀璨的蓝色星河。 而她,只是星河中最不起眼的一颗小星星。 “哎哎哎,怎么又哭了?” “呜……你说世界上怎么会有那样的人啊,说着喜欢安老师,却根本不尊重他……她们那么多人围着安老师的车,那么用力地拍打车窗,坐在车里的人得多担心、多害怕啊……” “你换个思路想想,这证明他人气高嘛,受欢迎。” “话是这么说,可我又觉得,他压力也很大吧。” 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人一顶流,月入百八十万,进出都有人伺候着。小姑奶奶同情他压力大,干嘛不同情同情给她当牛做马的自己啊! “诶,你那闻老师,他怎么样?” “闻老师?不太出名,我没听过他配的东西。” “不能吧,人挺帅的啊。” “帅有什么用?配音演员要看业务水平的好不好?” “你怎么能这么说?看看这瘸腿儿,换成安老师,能亲自送你回来?” “偷换概念是吧?闻老师水平没安老师好,但我也不否认,他心地善良,是个大好人。” 对嘛,小姑娘年纪不大,人还挺拎得清的。 说话间,他背着她走出医院,略带凉意的风吹散了几许困意,也许拎不清的只有他自己,毕竟那股莽撞的悸动感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 街道上冷冷清清的,好一阵才有一辆车经过。 肩窝肉忽然被人用力捏住,酸得他打了个颤儿。 “喂!你给我肩膀当刹车用了是吧!” “程斯宙,你看那边!看那边!” “别动!我说你别动啊!” “是闻老师!闻老师怎么蹲在马路边啊?!” 程斯宙实在没那个本事,可以背一个再抱一个。 他放下周以唐,让她靠着路灯杆,又跑到马路牙子上,扶起闻子川。 “大……闻老师!闻老师!” 借着路灯的光,他看见这人把腹部的衣料揪得满是碎褶,额头渗出一片细碎的汗珠,脸色和唇色比刚刷过乳胶漆的墙还要白。 背后就是医院,如果身体不舒服,为什么不去看医生?! “走!去挂号!” 两人身高差不了多少,不好背,程斯宙只能挽起袖子,架着他走。 闻子川咬紧牙关,推拒道:“不去……” “为什么啊?三岁小孩都知道,生病了要看医生,你在矜持什么啊?”程斯宙关心则乱,一没留神话就说得重了些。 闻子川喘了口冷气,既然被人说矜持,那不如矜持到底:“你别碰我。” “好好好,我不碰你。”程斯宙陪着他蹲下,捋了捋鸡窝似的头发,“我这人呢,有好生之德,不能看你活活痛死在这,你就说你想怎么着吧。” “回家。”闻子川艰难开口,“家里有药。” “行吧,手机给我,我给你打车。”程斯宙知道他不喜欢肢体接触,于是并起两根手指,从他的衣兜里夹出了手机,“你家住哪儿啊?” “利民路。” “利……” 要不是从小被教导要讲文明、懂礼貌,他真想把这倔驴骂个狗血淋头。 利民路在什么地方?从国展中心走,不堵车的话四十分钟也就到了。他把周以唐送来医院,再折返回去,路上怎么也得一个半小时。 硬痛一个半小时,还有命在吗? “你这手机,坏了还是没电了?”程斯宙鼓捣了几个来回,就是没把那家伙什弄亮。 同款机型,操作、按键都一样,总不会是他警口夺机,给人弄坏了吧。 闻子川没再说话,他出来的时候就想打车,却发现手机开不了机,而且等了十分钟,也没等到一辆出租车。 “用了一天,没电了。”他说。 “那我有个提议啊,”程斯宙举了举手,“我们租的房子离这儿不远,步行也就七八分钟吧。我打个车,你先跟我们回去,把手机的电充上,再要吃饭喝水吃药什么的,家里也方便。” 目前看来,只能这样了。 闻子川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明明崴脚的不是他,胃疼的也不是他,他却浑身都冒着紧张,在屏幕上输入信息的时候,手指都微微发着抖。 他再次试了试自己的手机,依旧没反应,刚才他已经做好了在马路边将就一晚的准备,虽说打不到车令人沮丧,可若打个车回去,怎么也得一百多吧,不如等到天亮,去坐地铁和公交。 几分钟后,网约车到了。 程斯宙先是护着周以唐的伤脚,给她塞进副驾驶座,再搀着闻子川,一起坐进了后排。 车一发动,闻子川觉得哪哪都在晃,莫名的眩晕感让他恶心得很,按下车窗想透个气,阵阵凉风又催出了一身冷汗。 程斯宙看他难受,想拍拍他后背,又不敢贸然伸手,只好翻来覆去地说:“快到了,前面转个弯就到了。” 路程的确不远,就是大半夜把门卫大叔喊起来开门,多少有点过意不去。 “叔叔谢了啊!”程斯宙冲外边招手。 “谢啥,不谢,不谢,”大叔瞧他眼熟,“你是3栋的那个单身汉吧?小区里几个热心阿姨要给你介绍相亲呢,嘿嘿。” 什么单身汉,什么相亲?! 周以唐和闻子川同时看过来,程斯宙差点把舌头咬了。 说起来,也怪他自己。下午从舒家山回来的时候和出租车司机聊了一路,他说对女人没兴趣,司机以为他受过情伤,抱着安慰的目的,在他下车之后冲他大喊了一句:“你这么优秀的男人不会一直单身的!加油吧!” 一传十,十传百,完了啊。 闻子川的脸藏在阴影里,程斯宙不自觉地追着他看,对方好像察觉到他追索的目光,下巴略沉了一沉,说:“那祝你早日脱单。” 第3章 拒绝讨好 程斯宙租住的小区名叫“杨柳岸”,某机关单位集资的福利房,大平层,没公摊,坐北朝南阳光充足,唯一的缺点,就是只有步梯。 车停在3栋底下,周以唐拿了钥匙,单腿往台阶上蹦,对于刚经历了体育中考的学生党来说,简直小菜一碟。 “闻老师,步梯不好走,我走前面给个胳膊你,你不方便的话,就借个力,成吧?”程斯宙侧着身体上楼梯,伸出胳膊虚虚托着,生怕对方犯困,再弄点什么意外出来。 “我能走。”闻子川没管他,就算走得慢,也是卯着劲儿一步步往前。 3栋303,门牌号好记。 周以唐已经到家,收拾了自己的东西,一抹脸就钻进了卧室,没声了。 “喂——!脚不能沾水,好歹洗个脸吧,你瞧瞧你那样子,矿坑捡煤回来的一样!”程斯宙像个老妈子一样操着心。 “要你管!!”周以唐声透门背。 程斯宙管不了她,毕竟不是她监护人,也没有亲缘关系,偶尔给她辅导辅导功课,就已经耗尽他们之间为数不多的室友情。 闻子川进了屋,环视一圈,的确是日常家居的陈设。他特别留意了客厅外边的阳台,左侧挂着几件成年女性的衣物,其中有两件海蓝色的警服,右侧则是成年男性的,泾渭分明,互不干扰。 周以唐的解释基本都有了印证,他也慢慢放下了戒心。 程斯宙给他倒了杯温水,又去拿充电器。 “周以唐的妈妈什么时候过来?”闻子川坐在侧边的单人沙发上,仍保持着身体前倾的姿势。 “她明天休假,早上就会过来吧。”程斯宙帮他充上电,把摊在沙发上的杂物收了收,“实在不舒服,就躺下歇会儿?” “我没事,不用。”大半夜赖在别人家本就不妥当,哪还能厚着脸皮躺着让人伺候?闻子川无意间看见那堆杂物里混着几本书,似乎都与瓷器有关,“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灯远博物馆,文物修复师。” “嗯。”闻子川第一回听说这个行当,有些好奇,但于情于理都不便多问,他摸了摸脸上干掉的妆,“有卸妆液吗?” “没,舒肤佳要吗?椰子味的。” “将就吧。” 大概是真困了,程斯宙听着“哗哗”的水声,脑子也跟着混混沌沌。 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不知该想些什么,大晚上糊里糊涂地,把个大明星请到家里来,是不是得抓住机会,赶紧让他签个名啊? 十分钟后,闻子川带着一身似有若无的椰子味出来。舞台妆被卸去,眼瞳更加黑白分明,鼻子小巧且鼻翼很薄,嘴唇挺润,而最初一眼就吸引到程斯宙的下颌线也恰到好处地减了些棱角,添了些柔和。 “坐。”程斯宙挪到侧边去,把最宽最柔软的长沙发让给了他。 闻子川按着腹部坐下,疼痛感并没有因为洗了把脸而减轻,他刚尝试着吐些什么,或许吐出来能舒服一点,然而十几个小时没有进食,再吐就只能吐出胆汁了。 “你身体……什么情况?”程斯宙问。 “老毛病,一时半会也好不了。”闻子川答。 “吃什么药?小区对面就有24小时药店,我给你买去。” “不用了,药在家里,回去再吃。” 连续被拒绝几次,谁都会泄气。 或许大明星的生活就是与普通人有壁,可他也只听过为了保持身材不择手段的,没听过宁可受罪也要讳疾忌医的啊。 “你今天吃了些什么?”他开始旁敲侧击,虽说胃病又被叫做“富贵病”,靠养不靠治,但日常进食不够注意的话,也很容易诱发。 “跟那没关系,今天什么都没吃。”闻子川与圈内大多数同行一样,临到上场之前一般少吃或者不吃东西,吃多了胃里边就实,发声效果就没那么好。 “……” 得,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一天不吃饭,高低得饿出点毛病来。 程斯宙说:“给我一首歌的时间。” 现在是二零一八年五月一日的凌晨一点,夜静人定,万物止喧,居家款好男人程斯宙正穿着花开富贵的经典围裙,打开炉灶,热热闹闹地烧水煮面。 “来勒——大碗豪华汤面!” 面是莹润细长的,汤是浓郁清透的,翠绿软糯的青菜躺在瓷碗里也别有几分可爱,但闻子川仅是怔怔看着,没动筷子。 “面食好啊,养胃。”程斯宙略带紧张地在围裙上擦着手,“赏个脸,吃一口呗?” “你……”闻子川欲言又止,气氛略显尴尬。 他还不知道这人到底姓甚名谁,但能在灯远市中心的黄金地段租到一百多平的大平层,经济条件一定非常不错。 所以,他有什么必要讨好自己呢? 平心而论,闻子川非常抗拒没有缘由的示好,他曾经遇见过许多主动示好,但明里暗里也要求他回报对等好意的人。一旦回报不了,对方便会恼羞成怒,捏造他自私自利的谣言。 抗拒是种情绪,而胃疼又加重了情绪。 程斯宙的确不了解他,但能察觉到自己被嫌弃得厉害。 他解下围裙,搬个矮凳坐到旁边,小心翼翼地掂量着语言与行为,在最熟悉不过的环境里表演着局促和陌生。 而这个视角,恰能看见闻子川漂亮的下颌线和微微挺起的唇,无端让他生出一种,只要对方愿意吃一口,他这辈子就死而无憾的错觉。 闻子川被凝视得格外不自在,他不动声色地扭过脸,目光错向别处。 这番举动在程斯宙愚昧无知的思想里,留下了大明星吃不惯清汤寡水,或者不愿让人看到他吃相的刻板印象。 “那个,你慢慢吃,我下楼,丢个垃圾。”程斯宙识趣,蹲进角落里做好垃圾分类,灰溜溜地出了门。 灯远临海,虽已到五月,凌晨的风里依然弥漫着盐水味的凉意。 程斯宙用力呼吸几口,涮了涮脑子,暗骂自己色令智昏。果然单身太久了,偶然见到个眉清目秀的男人,就恨不得在脑补里与他过完一生。 “醒醒吧,人家可是大明星!”把涌起的杂念一并扔进“有害垃圾”,他胡乱抓了把头发,边走边拨通了电话。 “怎么这个时间打电话过来啊,小乖乖?” “再两年就三十了啊,改口叫大乖乖怎么样?” “在妈妈眼里,再大也是小乖乖。” 电话打给了他亲妈,王欣欣女士。 王女士是灯远市第一人民医院的儿科护士长,身份尊贵,万千家长都巴巴地指望她来给自家孩子打针输液,可见不仅技术好,亲和力也很强。 程斯宙明白,“小乖乖”是个口头禅,王女士今晚值夜班,在她尊贵身份的背后,有一箩筐的小乖乖。 “说正经的啊,我有个朋友,肚子疼,还恶心干呕,该吃点什么药啊?” “……?!”听筒那头的王女士十分明显地憋住了呼吸,“我的小乖乖,你是不是瞒着妈妈干了票大的?” 程斯宙反思了下自己的描述,好像不够准确,但王女士的表现也太过激了吧?恶心干呕的症状常见了去了,也不一定就是……怀,孕,吧。 “对啊,绑回家了,扒过皮洗干净,正准备下油锅呢。”他嘴皮子一碰,胡说八道张口就来,熟练得让人心疼。 “妈妈不知道别人,还不知道你?胆儿比猫小,耗子死了都不敢捡,还敢绑人呢?”王女士嘲讽他那属于血脉压制,不过这个时间点,她想了想,暂时收起了八卦儿子感情生活的企图,“什么症状,你好好说。” 程斯宙的爸妈都是医院职工,他虽没有子承父母业,基本的医疗常识还是具备的。他详尽地描述了闻子川今晚的身体状态,事无巨细,没敢遗漏半分。 当然,略去了互相误会还挨了顿打的那段。 “可能是胃酸分泌过多导致的胃痛,口服抑制胃酸分泌的药物可以缓解。不过胃的毛病可大可小,你那离医院才多远?真不舒服就送来医院看看,妈妈帮你挂个号。” “不用了,他不去医院。” “怎么了呢?你是不是、是不是把人家……” 程斯宙有些烦躁,烦躁里还有几分难过。生病去医院,就像下雨打伞、天冷加衣一样,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某人都到了医院,还不肯就医,前面可以说是因为周以唐耽搁了,后面再拒绝,就是单纯不待见自己,怕自己粘着他不肯走吧。 “别乱想了,我胆子小,能怎么着啊?抑制胃酸分泌的药,给我几个备选。” “名字不好记,一会儿我发给你。” “您吃了一吨山核桃才生的我,能不能对核桃有点儿信心?” “除非你答应妈妈,三十岁之前,找个漂亮媳妇儿回来。” 程斯宙挂了电话。 王女士什么都好,只有一个坏毛病,就是跟她的同龄人一样,爱催婚。 但他们家和别人家又不一样,他是个弯的,大学就交过男朋友,后来分了,他爸妈也知道。 要说二老不懂这方面呢,那也不是,他们学医的,曾经也非常严谨地,论证过同性恋究竟是不是一种病。 后来,又说世间不只有同性恋,还存在双性恋。如果可以,王女士希望儿子能放开心态,找个优秀的女孩接触一下,万一能培养出感情呢? 她为了他好,人这一辈子,不能总活在别人指指点点的闲言碎语里。 程斯宙分手之后,消沉了一年多,皴眉皴眼的样子出现一回,他爸骂一回。 与其在家讨人嫌,不如搬出来租房子,离单位近一些,也能睡睡懒觉。 可转眼六年过去,别说女人,他连个单细胞生物都没带回家过。父母眼看就要退休了,抱孙儿的愿望仍然遥遥无期,且每每提起,都闹得很不愉快。 程斯宙自嘲地笑,二老怎么就不明白,哪怕一个女人脱光了站在自己面前,他也产生不了任何兴趣。 就这还期望他结婚生子,不是骗人么? 王女士的消息发过来了,除了药名,还有注意事项和用药禁忌。他走到小区对面的药店,发现竟然不是24小时营业的,这会儿大门紧闭,他不得不多走两条街去买。 路程更远,需要的时间更久,想到闻子川还在忍受疼痛,程斯宙不由自主加快了脚步,甚至摆开双臂狂奔起来。 他有些后悔借出了充电器,现在他只巴望着电充得慢一些,闻老师能再等等他。否则,就凭他那生人勿近的性格,自己回去晚了,人说不定就走了。 回家的楼梯,他两步一跨,等他气喘吁吁地出现在客厅的时候,发现茶几上的煮面一口没动,而闻子川,已蜷缩在沙发上,静静地睡着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拒绝讨好 第4章 捉襟见肘 乌云层层叠叠,夹杂着大雨来临前的湿润腥气。 闻子川厌恶雨天,厌恶细雨沾湿的黏腻感,更厌恶暴雨滂沱的隔绝感。 雨幕会把他圈入另一个世界,那里又黑又冷,孤独空寂,还伴随着永无休止的腹痛,就像一条鳞片坚硬的黑蛇盘踞在那,不断翻搅啃啮着,叫人恶心。 他喘着冷气,漫无目的地往前跑,要去躲这场雨,躲到一个暖和点的地方去。 雨幕的尽头,有一盏辉光。 他三两步闯入光芒中,发现是一个类似于银行自动存取款的小隔间。 身体仿佛不受控制般,径自在面前的ATM机上插入银行卡,输入密码,接着“咔哒”一声,显示余额变成了光速变化的倒计时,瞬间成为负数后,再以一秒一个零的速度往后叠加。 冰冷的寒意立刻席卷全身,他急忙摸出手机,想找人帮忙,却不知道是没电了还是坏了,怎么按都按不亮。 心慌的感觉越来越重,连呼吸都被生生扼断。 “不……!不——!” “闻老师?闻老师!” 有人推了推他的手肘,白雾似的空茫感把他从暗处拽到明处,光芒透过眼帘,驱散了诡异的梦境。 闻子川迷迷糊糊地睁眼,斜斜透入的一缕阳光把客厅映得亮堂堂的,鼻尖飘过一阵食物的香气。 “起来吃早饭吧?汤包是陈记分店买的,队排得可长了。” 闻子川看向声音的来处,乱糟糟毛茸茸的鸡窝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发型熨帖、眉目疏朗的帅脸。 “哦,抱歉,”程斯宙举起碰过他的右手,“看你好像做噩梦了,所以……” 其实这人的长相属于端方周正那一挂,拍个大头正脸照挂出去,会很受公园相亲角中年叔婶的欢迎。不过他眼神灵动,表情也多,自有几分自玩世不恭的痞气。再戴上一副眼镜,书卷气又压住了痞气,像极了影视剧里那种表里不一的斯文败类。 “没什么。”闻子川坐起来,看他悬在半空的指节细窄修长、骨骼分明,倒是比那张脸更耐看。 程斯宙用好看的手递来温水和胶囊:“空腹吃这种,吃过饭半小时再喝冲剂。” 或许是休息好了的缘故,闻子川胃里面的烧灼感减弱了很多,他坐直了腰背,歉道:“不好意思,我睡太久了,周以唐的妈妈过来了吗?” “说临时有事,大概还要一会儿吧。” 昨晚没注意,程斯宙这会儿反应过来,闻老师似乎特别在意周以唐的妈妈来不来,一个问题反复询问,难道还有什么别的隐情? “那周以唐……”闻子川听见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原来小粉丝正趴在餐桌上写作业,专注直如老僧入定,丝毫不把他俩放在眼里。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狂写几张试卷当免死金牌用呢。”程斯宙幸灾乐祸。 “嗯,你们……感情挺好。” “不是吧,昨晚已经解释过……” “像兄妹一样。” 程斯宙殷勤到这个份上,闻子川再不接受就不大礼貌了,何况不吃药的话,一会儿痛起来只怕要耽误更多。 “好了,吃饭吧。”小程同志为了一腔好意不被拒绝,实行了新的战术,“我和周以唐吃过了,剩下的你要是不吃,我可就拿出去倒了啊。” 闻子川动了动唇角,终于拿起筷子,慢慢地吃了起来。 “喏,你手机。”程斯宙等他吃得差不多,把手机还给了他,“充满了,我试了下,能开机。” 闻子川翻了翻手机,脸上立刻多云转阴,里面有四十多个未接电话,还有无数条微信消息,让他一时不知从哪里看起。 “到十点,周以唐的妈妈再没过来的话,我就不等了。” “现在是,九点五十。”程斯宙反复确定自己没看错时间,“你有什么话要当面对她说吗?要不我送你去二医院……” “不用了。” “那,药你带着吧。” “多少钱?” “没多少钱。” 闻子川不想与他胡搅蛮缠,打开网购平台,一样一样地查询价格。 程斯宙看他这样,心里堵得要命,一时嘴比脑子快:“我说你这人怎么那么较真?!三盒药总共值几个钱?我买都买了,就乐意白送给你不行吗?!” 较真,不值钱,白送。 一句话反复戳中闻子川的痛点,他青白的脸色微微涨红,暗自咬住了后槽牙:“不白拿你的,一会给你转账。” 骤起的争吵声打搅到周以唐,她边转着笔边笑着说:“闻老师你就拿着吧,程斯宙他就这样,敬老爱幼、古道热肠、道德标兵、三八红旗手……” “闭嘴吧你!”程斯宙简直想给她一脚。 “我走了。”闻子川想说个“再见”,但心知不会再见,便没有说。 他搭上把手刚要开门,忽地“咔哒”一声,锁芯转动,门从外边推开了。 “小程?你们这是……?”来的正是周以唐的妈妈,沈慧芳。 “沈姐!”程斯宙的心情仿佛过山车,沈警官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真是人民的大救星! 昨晚的事,他没来得及与沈慧芳细说,那会儿电话没打通,他就发了消息过去,说周以唐去国展中心看演出,不小心崴了脚,人是一位演员老师送到医院的,医生看过了,没有大碍。 沈慧芳看了看屋里的仨,很快掌握了情况,旋即以公事公办的口吻对闻子川:“御灯区民警,沈慧芳,麻烦您出示一下身份证。” 即便是公休日,沈警官仍一丝不苟地穿着警服,目光沉静,动作标准,容不得人心底生疑。 该来的可算来了,闻子川十分配合地向她“验明正身”,程斯宙狗狗祟祟地伸了个脑袋过去,眯着眼睛偷看别人的身份信息。 闻子川。1994年2月12日,他的生辰。 再想多看两眼,沈慧芳就已物归原主,而后从衣兜里取出个鼓鼓囊囊的信封,塞给闻子川:“抱歉啊闻老师,让您一直等到现在。谢谢您昨晚带周以唐去医院,这个请您务必收下,也好让我心安。” 闻子川的脸色终于有所缓和,但信封有些厚,他意识到沈警官的医药费可能给多了,但若拆开信封细数清楚,八成又会被扣上“爱计较”的名号。 沈慧芳看出他的犹豫,连忙笑了笑说:“刚看闻老师像是要走,要不您先忙,赶明儿空了,再过来这边玩儿。” 程斯宙的小心脏被攫得死死的,沈姐到底是什么社牛,给了闻老师一个台阶不说,还把后路都替人想好了。 “好。”闻子川说,“谢谢您。” 他知道这样不好,可他实在太缺钱了。 在灯远这么一个光鲜亮丽的大城市里,多的是像他们这样不缺钱、不缺吃喝,可以随意向旁人施予善意的人。几十块、几百块在他们眼里不算什么,可对自己来说,够上好几天的生活费了。 “喂,陆岛。”他从那几十个未接来电里,选了个不那么令人膈应的拨了回去。 “闻子川!你还活着啊!电话不接,消息不回,你知不知道我们找了你一晚上!要不是第二声的人看见你和一女的上了出租车,我们就报警了!”陆岛咆哮。 “有什么事吗?” “今晚老板娘请大家吃饭,你来不来?” “请吃饭?散伙饭?” 他与陆岛同为牙牙呓语工作室的配音演员,按合约,工作室负责接单和推广,他们赚到的钱,也要与工作室五五分账。 但工作室效益不好,大半年都没接到活儿,年初本有一部动漫在谈,听说要做三季,价钱也给得合理,结果半路被业内最大的有声平台第二声截了胡,煮熟的鸭子飞了。 “这么说就过分了吧?你好歹在工作室待了两年,这儿一有好项目就推荐你上,全总和老板娘对你不差吧?可你呢?明知第二声截了我们的单,你还去参加他们的活动,啊?你到底有没有一点儿骨气?现在还反过来诅咒工作室散伙?!” “骨气有什么用,能当饭吃,还是当钱花?” “越是困难,越要齐心协力啊。你说说你昨晚去了哪?你该不会已经被第二声策反了吧?他们给你开了多少钱……嘟——” 闻子川听不下去,挂了电话。 陆岛这个人,脑子不大好用,通俗点说,就是个**。 这两年来,他们几个年轻的配音演员,为了两三千的月工资拼命找活干拼命跑棚,全总赚得盆满钵满了,却告诉他们,工资发不出来,让他们忍一忍。 半年没拿到一分钱,陆岛还想着与工作室共进退,生怕有人动了跳槽的念头。 闻子川缺钱,但不缺心眼,第二声找上门邀请他参演,那么好的机会摆在眼前,他不去是要等着饿死吗? 何况他的出场费还得上交一半儿给工作室,难道不是给陆岛所谓的“骨气”和“集体荣誉”续了波命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捉襟见肘 第5章 祸不单行 杨柳岸所在的老城区,是灯远最有烟火气的地方。 就这么方圆一公里的范围内,分布着几个房型特好的居民小区,还有一座市民公园,一家全市最好的医院,从幼儿园到高中各类名校挤着扎堆。当然,还有充满文化艺术气息的灯远博物馆。 小长假的第一天,到处都洋溢着愉悦的假日气氛。小区旁边的街巷里,包子铺的大蒸笼冒着白色雾气,定制连衣裙店的老板娘在与顾客聊天,路过的小朋友牵着妈妈的手跳过一个小水洼。 真好啊,闻子川想,可惜这愉悦和没钱的人无关。 他坐上回去的公交,在漫长乏味的晃荡感里,开始翻阅没来得及看的消息。 果不其然,从微博到微信,统统炸了锅。 置顶的一条是灯远官媒发的,称昨晚声优祭演出结束后,配音演员安捷的粉丝盲目跟车,长时间围堵交通干道,严重妨碍了公共秩序,官方呼吁艺人管理好粉丝,要流量更要艺德。 这句话看似委婉,实则态度严肃,把责任直接推向了安捷。 闻子川回忆了昨晚的情景,那会儿他走出去透气,偶然遇上第二声的艺人统筹苏灼。苏灼非常焦急地告诉自己,安老师的车被粉丝堵了,外面特别混乱,让他迟一点再走。 他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加上胃也疼,就再休息了半小时。谁知半小时后,VIP通道居然关闭了,他只好绕行主出入口,从国展广场离开。 继续划动页面,粉丝拍了视频发到网上,说安老师和工作人员被堵在车内长达二十分钟,真爱粉纷纷下场,一边辱骂私生粉不讲公德,一边指责第二声办砸了活动、伤害了安老师。 来看演出的粉丝大多是女孩,视频画面里,她们将安捷的车围得水泄不通,人群似乎分成了两个不同的阵营,互相大喊着、推搡着,有几个站得高的又没站稳,接二连三地从路边的花坛上摔了下去。 周以唐的脚多半也是这么崴的。 闻子川忆起昨晚听到的警笛声,要不是主办方报了警,警察迅速到场维持秩序,这件事恐怕还要持续发酵,一旦发生大面积踩踏,后果将不堪设想。 声优祭的官方演员群内,第二声活动部负责人颜丹彤代表主办方发了几大段道歉的话,安捷的回复却很简单:“没关系,我们已经平安到家,大家辛苦,好好休息。” 之后便没人再说什么,只有同为配音演员的夏满发了个“安慰”的表情包,不知道他是安慰安捷,还是安慰被骂惨了的第二声。 安捷是圈内一流的配音演员,任何官方邀请他参加活动,都必须考虑他强大的粉丝影响力和可能存在的安全隐患,按说第二声也不是头一回了,怎么出了那么严重的状况? 闻子川又打开那几条视频看了看,很快发现了问题。 国展中心是一个东西朝向的弧形建筑,西侧内弧为国展广场,是观众进出的主出入口,也连接着交通干道。而在场馆外弧的东南一侧,第二声专门为参演人员和工作人员设置了一个独立的VIP通道,来保证他们彩排期间和演出当天的安全。 安捷是重点关注对象,他不可能不知道从哪儿走。但从视频上看,那辆车明显是从主出入口方向开出去的,不小心就被一些极端的粉丝围上了。 可能是第二声的工作失误吧,没有通知到位或者其他什么原因。 闻子川没法分太多精力在这件事上,他打开工作室的群,陆岛没说错,同事们联系不上他,也确实商量了要不要报警。 最后有一条私人消息,看起来像是群发的,老板娘慕栖要请大家吃饭,时间定在下午六点,地方是一家名为“渔港小夜”的私房菜馆。 牙牙呓语向来是全总管人,慕栖管账,其他都是普通同事,扁平得很,也直接得很。 比如发不出工资的时候,全总就把大家喊上,一起搓顿啤酒烧烤,指望这帮人喝得晕晕乎乎了,就把工资没发的事给忘了。 相同的套路多用几次,谁还买账啊? 所以闻子川对这顿饭没所谓,他只想找个机会问问,拖欠的工资什么时候发,以及第二声打过来的出场费她打算什么时候结给自己。 中午时,他回到家,洗了澡换了衣服,把带回来的药收起来——收的时候才发现,家里囤的胃药已经吃完了。 闻子川心底苦笑,原以为那人是多此一举,没想到是雪中送炭。 利民路房子是工作室统一租的,年初一位同事交了女友搬了出去,剩下四人就合住在一间七十多平的小两室里,每个房间住两人,他与陆岛是同事也是室友。 说起来挺寒碜的,大学毕业两年多了,他还是只能睡上下两层的铁架子床,他睡上铺,陆岛睡下铺,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也没什么**可言。 晚上要聚餐,午饭能省则省。 闻子川打开沈警官给的信封,放在桌上一一数了,共二十张,整两千块。 抵得上他大半个月的工资。 沈警官应该知道,治扭伤根本花不了两千块,她愿意多给,是怀着感谢的心在里面。 可反过来想想,昨晚自己真就是举手之劳,凭什么拿那么多呢?但要是不拿……他看了看自己的银行卡余额,后天开始就吃不上饭了。 要不,就当是借的吧,等拿到出场费,再找机会还。 晚六点整,闻子川来到渔港小夜。 私房餐厅面积不大,各处的装饰却颇有设计感。比如吧台上方,窄口的高脚玻璃杯密密匝匝地倒悬着,柔黄的灯光打上去,折射出一片散碎的暧昧。 甜腻的熏香味儿涌进鼻子里,闻子川刚一进门,就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追求精致与优雅本没有错,但现下工作室连工资都发不出来,却选了个消费不菲的地方,隆重地邀请了所有人,吃一顿豪华奢侈的饭。 这算什么?死要面子活受罪? “喂,我到了。”闻子川拨通了电话。 “直走,左手边第三个厅。”老板娘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柔甜美。 包间内除了慕栖没有其他人,女人慵懒地斜靠在沙发上,慢条斯理地补着口红,一袭黑裙加黑长法式烫衬得她风情万分。 “六点整,你很守时。”慕栖说。 听她刻意提示时间,闻子川反应过来,他进来的时候一个同事都没遇到:“其他人呢?你故意让我提前来的?” “你猜对了。”慕栖起身,她身材娇小,头顶勉强到闻子川的下颌,与他说话时微微仰起头,带着出一丝难以名状的娇憨,“闻子川,你很聪明,也很有抱负。我不明白的是,难道你看不出牙牙呓语的境况吗,你为什么不离开?” 慕栖应该不是她的真名,闻子川刚来的时候,听别人这么喊,他也就跟着喊了。 似乎谁告诉过他,慕栖以前是一名化妆师,因为长相漂亮被全总追,追到手之后,两人一起创办了牙牙呓语。所以毫无疑问,全总和老板娘才是一条船上的人。 她问他为什么不离开,闻子川听了甚至想笑,合同签了五年,他主动走,不仅大概率拿不到他应得的,还要倒赔一笔违约金。 谁都想挣钱,但你们不能逮着一只羊死命薅吧? 懒得与她拐弯抹角,闻子川直白地问:“您觉得,我有什么资本离开这,再换个更好的地方?” 慕栖听了,瞳孔微张,表情里浮上一丝疑惑:“我以为……算了,”她摇了摇头,“至少你业务水平不错,是你们几个里面最好的。” “用不着自欺欺人,我这点水平,搁到外面,给各家班主提鞋都不配。” “也是,这个行业挺难混的,你们业务水平好不好,既没有职业证书可以认定,也没有任何奖项可以评判。”慕栖声线上挑,眼神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她很想表现出举重若轻,然而用力太猛就显得过犹不及,“闻子川,牙牙呓语,没有了。” “没有了?” “就是,倒闭了。” “那我们的合约……” “作废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祸不单行 第6章 倒闭风波 对于这个结果,闻子川并不感到意外,但比他预计中来得快了一些。 此前第二声邀请他参与声优祭,他答应得很爽快,是希望通过合作混个脸熟,至少在牙牙呓语倒闭后,能凭借曾经同台的缘分,找个好点的下家,继续在行业内深耕。 慕栖拢了拢头发,神情冷了下来:“工作室经营得不好,你们有目共睹吧。别看平日里,全基德与你们有说有笑的,实际上,有多少笔钱都是走的私账。他在外面花天酒地,不够花就逮着你们克扣。这下好了,你也不用毕恭毕敬地当他是个老板,我把他告了,财务侵占罪,怎么也得判个十年八年的吧。” 全基德就是全总,牙牙呓语工作室的老板。 闻子川有些讶异:“你和他不是……” 慕栖干笑两声:“男女朋友而已,又没有领证。谈了四五年对象,他也不肯提结婚的事儿,无非是怕我惦记着他的不算,还惦记着他老子的呗。” 牙牙呓语虽是个小规模的配音工作室,但全基德本人,在灯远的富二代公子哥里是能排得上号的。他是全澜地产老总全兴腾的独子,放着好好的家业不去继承,非要出来创业。 二零一六年的时候,有声市场刚刚兴起,他敏锐地嗅到了风口,但站在风口上的猪也未必都能起飞。他过于年轻又过于自负,不懂得商业运作的机制,也拉不下面子去维护合作关系,就只凭着家里有钱,签几个人,放养式发展。 “房地产这几年挺红火的,”闻子川想起灯远连片拆除、又连片修起的高楼大厦,以及看一眼就让人打退堂鼓的市区房价,“老全总不给他兜个底?” “什么样的老子就有什么样的儿子,他克扣你们,老全总就不克扣他?房地产越红火,全澜越是到处修房子、造别墅,钱都套里边了,自然没有多的给他挥霍。” “你也挺狠得下心的,财务告老板,一告一个准吧。”这帮有钱人的烦恼,闻子川体会不了,他只关心自己的钱能不能拿回来。不过共事两年,他不想那么直接,于是先问了句,“那你呢?今后有怎么打算?” 慕栖沉默一瞬,没有回答,她从手提包里掏出一个厚实的信封,递到他面前:“你与第二声两次合作的钱,加上今年以来的工资,全在这。” 尽管钱是他应得的,但也意味着,这是他能从牙牙呓语拿到的最后一笔,将来天高地远,前面的路都得自己走了。 “我以为我会拿不到。”闻子川接过信封,它厚实得不真实,“谢谢了。” “没多少,全基德一顿酒钱都不止这个数。”慕栖扬了扬唇角。 话说得扎心,而她的表情,又好像是故意这么说。 “饭我就不吃了,你们吃好喝好,我先走了。”闻子川收起信封,离开了私房菜馆。 再次回到住处时,天已经黑透了。 他在楼下打包了盒饭,回到房间里,边刷手机边吃。 五一小长假是业内有名有姓的同行们最为忙碌的节点之一,昨天结束了声优祭的演出,今早就飞赴各地参加漫展,工作不耽误,挣钱也不耽误。 说一点都不羡慕,那太虚伪。 闻子川不止一次地幻想过,他的作品也能被很多人喜欢,他也能站在舞台上闪闪发光,他也有忙不完的工作、挣不完的钱,然后在灯远买个大房子,把家乡的妈妈接过来住。 三下五除二解决掉盒饭,他把慕栖给的钱拿出来,仔细数了数,厚厚一摞有整三万块,其中半年的基本工资大概一万八,剩下的是第二声结的费用——配了一个手游角色,参与了一次声优祭演出。 他越数越觉得心里头难受,第二声真是家大业大,自己辛辛苦苦干两三个月的工资,还抵不上他们一次活动给的出场费。 幸好拿到了钱,可以把沈警官多给的部分还了。 闻子川打开微信,那个憨憨的柴犬头像淹没在乱七八糟的聊天信息里,被衬得格外单纯可爱,但一联想到背后的人,他又高兴不起来。 世上怎么会有那么嘴欠的人,专挑难听的说,要不是临走时闹得那么僵,他就可以把沈警官多给的和买药的钱一并转过去,让他代还一下,事情也就了结了。 三万块。 闻子川算了笔账,牙牙呓语倒闭了,这里最多住到五月底,要是一个月内没能找到新工作,他至少要留出一万五六来,准备重新租房子时的押一付三。剩下的就是生活费了,省着点花,应该能撑上一段时间。 他正刷着页面,看看有没有合适房源的时候,门外骤然响起了脚步声,他下意识地拢了拢钱,与信封一起塞进了抽屉。 陆岛脚步沉缓、歪歪倒倒地撞进客厅,一不留神就扑在了茶几上,“哐啷”一声打翻了水杯,嘴里絮絮叨叨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闻子川走出房间,立刻嗅到一阵令人作呕的酒味,一地的碎瓷片太容易伤到人,他不得已,只能扫了,又拎着陆岛的衣领子往房间里拽。 “是你啊,闻子川。” 陆岛眯着眼睛,伸出手就往他的脸上招呼,他扭头躲了,一把将人甩在板凳上。 牙牙呓语不幸倒闭,这哥们儿大概是真情实感地伤心,他清醒的时候脑子就不怎么好用,喝醉了就更不行了。 闻子川不想跟醉汉计较,打算弄点水来,再拿个垃圾桶,要喝要吐都随他。 “你站住!!”陆岛恶狠狠地喊。 “少发点疯吧。”闻子川脚步没停。 “我没醉……!我没有醉……你给我回来!”陆岛脸红脖子粗的,大声嚷着,“你……你早就和第二声勾搭上了,还装什么啊?” “什么意思?”这句话说得没头没脑,闻子川不明白。 “你,还有那个女人。”陆岛压着下巴,拿白眼觑他,“牙牙呓语散了……根本就是你和慕栖那个女人搞的鬼!你们……你们勾搭上第二声,要置全总于死地!” “……”闻子川语气冷漠,“话都说不利索了,还要造我的谣,有意思吗?” “不是吗?我都看见了,那个女人是坐着第二声金老板的车走的!”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她说工作室倒闭了,发不出钱,就拿、就拿这顿饭来抵……可是闻子川,你凭什么不在?你参加了声优祭,你有钱吧?” “我没钱。” “放屁!你的出场费,一半儿归工作室,工作室又欠我们钱!那个女人不肯给,我只好、只好替大家找你要了……!” 原来在这埋伏着。 平时觉得他被全总的哥们儿义气洗脑洗得有点过,共情资本家,搞不明白自己只是个打工的,可真到了涉及自身利益的这天,他心里明镜似的透亮。 忽然间,陆岛像是发现了什么,“噔”地一下站起来,连滚带爬地冲向对面的桌子。 闻子川转身看见时已经来不及了,他刚把钱塞进抽屉,没注意留了个边角,陆岛也在贫困线上挣扎了几个月,看见现钱就跟快饿死的人看见生肉一样兴奋。 “陆岛——!” “你妈的,这么多钱……这么多钱……!” 陆岛拉开抽屉,薅出一把百元大钞,闻子川赶过来制止,不想他一拳就朝自己的腹部打过来! 闻子川近乎本能地闪躲,而陆岛将那一摞钞票高高举着,俨然一副“你敢过来,我就敢把它们全部撕碎”的凶狠模样。 “还说你们没有勾搭在一起!凭什么只有你拿到了钱,我们都没有!!” 没有哪个配音演员不爱惜自己的嗓子,然而陆岛这样嘶声竭力,像是要把积年的怨愤都喊出来似的,再有一会,嗓子就该哑了。 “还给我。”闻子川伸手。 他的克制和冷静本是经年累月的修养,但此时此刻,却成了陆岛情绪的催化剂。 同为一个工作室的配音演员,闻子川频频被甲方看上,在最艰难的时候,成了工作室的顶梁柱。可人就是如此,他们宁愿没有闻子川这个立于鸡群的鹤,也不要在对比之中,显得自己平庸又差劲。 “还给你!还给你!我他妈的还给你!!”陆岛疯了般,将手里攥着的钱一把一把地抛向空中,等到落下来,又一脚一脚地用力碾上去,最后倒在床头,脸埋进被子,狂笑着,又嚎哭着,“哈哈、哈哈哈……呜呜,呜……呜……” 闻子川立在原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死死捏紧了拳头。 可这拳头最终也没有落到陆岛身上,他努力地安慰着自己,要搬走了,要解脱了,他不会再与人合租,再去和谁磨合习惯与脾气了。 没多久,铁架床上传来粗重的鼾声,闻子川咽下所有的委屈与难过,蹲在地上,一张一张地捡回了属于自己的钱。 第7章 恋爱养成 上班的日子多一天都难熬,假期却过得如流水般飞快。 转眼就是五一的最后一天,沈慧芳值班去了,杨柳岸的大平层里,写完作业的周以唐和百无聊赖的程斯宙各自歪在沙发上玩手机。 “都快中考了,还玩游戏呢?”程斯宙倒水时路过周以唐,看她手指不停,飞快地戳着屏幕,“什么游戏,打地鼠啊?” “第二声出的手游,寻声问缘。”周以唐头也不抬,边戳边说,“我在收集资源,马上集满了,可以抽个剧本。” 听起来像个抽卡游戏,但请问什么是抽个剧本? “它和一般的抽卡游戏不一样,一次只能抽一个剧本,剧本开启后,必须先通关才能继续下一个。”周以唐说得头头是道。 “十连抽都没有啊?玩家要是抽到不喜欢的剧本,不玩了怎么办?”程斯宙大惑不解。 “氪金啊。”周以唐心平气和,“或者删号重练。” 好有道理。 程斯宙作为一个成熟的成年人,对手游的兴趣的确不大。不过他可以理解,既然国产手游追求的是赚钱和高在线率,那十连抽和抽一次本质上没有区别。 “集满了!我都删号重练八回了,终于又让我集满了!”一通操作之后,周以唐高兴地左右扭动,然后悄悄拱过来问,“喂,你欧不欧?” “欧?”程斯宙拿余光瞟她。 周以唐递上手机:“我太非了,抽了七次都抽不到安老师的剧本,明天要上课了又没有时间玩,要不你帮我试试,如果你也……喂——!!!” 根本没等她说完,程斯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戳上了手机屏幕! 刹那间,金光升腾,白雾弥漫,一阵花里胡哨但实际只值两毛的特效晃得人眼花缭乱,光芒散去之后,屏幕内的古朴书架上落下一本卷轴,卷轴打开,字幕浮现:“剧本《挞伐》开启,守护者,您准备好了吗?” “啊——!!!” 爆裂般的尖叫骤然炸响,程斯宙耳膜鼓动,感觉跟死了一回似的。 “啊——!!!” 他放弃制止了,反手堵上耳朵,但耐不住背后一阵阵地冒冷汗。 “啊——!啊啊啊啊!!是安老师的剧本,是安老师的剧本啊!” 周以唐单腿跳上沙发,整个屋子都充满了她狂放又鬼畜的尖叫声和大笑声。 程斯宙快疯了。 “你怎么知道是安老师的剧本,上面没写他名字吧?!” “有抽到的姐妹分享过啊,再说了,安老师的声音,我可从来没听错过!” 那时候,程斯宙真不太能理解年轻小孩们喜欢的东西,但他也不会对不理解的事物横加指摘,就像评价一个橘子好不好吃的时候,你至少得吃一瓣,才有资格评价它。 另一方面,话都说出去了,要培养培养对配音演员的兴趣嘛,不能食言。 正好呢,玩游戏又是一个比较容易培养兴趣的方式。 “我说周以唐,这个游戏它……喂!” 刚才还在为“脱非入欧”而喜悦癫狂的追星少女,这会儿半句话也没有了,自顾自抱着手机回了房间,丝毫不给这位奔三猛男继续与她深入探讨的机会。 “你下回再偷跑出去追星,挨沈姐揍的时候,没人帮你求情了我告诉你!” 算了,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程斯宙哀叹着,周以唐算哪门子师父啊,她至多就是个……可恶的人类幼崽,白蹭欧气的混蛋! 腹诽完毕后,他抱着试一试又不会掉块肉的心态下载了第二声APP,顺利找到了“寻声问缘”的打开方式,进入游戏,注册账号。 “昵称,想想啊……得了,就这个吧。” “年龄,二十八,一枝花……” “性别,选‘女’吧,听说游戏里的女玩家都有人带……” “OK,成了!” 五分钟后,新手指引完成,程斯宙成为了墟渊大陆的一名守护者。 一切的故事就发生在这个虚构的大陆上,大陆上分布着大大小小十几个国家,它们有的人丁兴旺,进入了文明时代,有的尚处于茹毛饮血当中。强大的国家兵力雄厚,对弱小的国家充满威胁,所以弱小的国家不得不联合起来,抵御强敌。 玩家扮演的身份是守护者,他们世代守护的龙魄散成了碎片,碎片坠落之后,与墟渊大陆上人类的灵魂相融合。守护者的任务是进入墟渊大陆,找到并守护体内融入了碎片的命定之人,待时机成熟,剥离碎片,才能完成剧情并获得通关奖励。 “哎呀,老套路了。”程斯宙不屑。 既然来都来了,就玩玩呗。 他操纵守护者集满资源,进入卜算碎片掉落方位的秘阁,再度来到那个古朴书架前。 “鉴定纯种欧皇血统的时候到了!” 程斯宙郑重其事地按下占卜按钮,霎时蓝光柔和,宛如清月之辉。卷轴落下时,一行字跃上屏幕:“剧本《复国》开启,守护者,您准备好了吗?” 系统给他发配的命定之人是位小皇子,墟渊大陆上,一个小国国主的幺儿。 这个国家不仅面积小,国力也很弱,强国铁蹄进犯时,国主亲率兵马迎敌,却被对方一把火烧了粮仓和军械库,自此不战而败。 强国国主囚禁了小国国主,然后把小国的版图纳入己国的范畴。小国国主的儿女死的死、散的散,只有幺儿在混战中苟活下来,每天要做的事情,就是暗中联络各方势力,帮助自己复国。 程斯宙自诩天纵英才,有十分的把握帮助小皇子复国成功,然而玩了快一个月,剧情走向停滞不前,小皇子的复国之途仍然非常艰难。 距离中考的时间越来越近,周以唐玩游戏的时候越来越少,好不容易等到一个周末,程斯宙瞥见她打开了游戏,于是舔着一张老脸,装模作样地凑上去,问她玩得怎么样。 “《挞伐》的掉落率很低,相当于SSR级的剧本,剧情流程也很长,听她们说,不氪金的话得玩上三四个月呢。”周以唐说。 “那我这个呢?得玩多久?”程斯宙真诚得两眼冒星星。 “《复国》?这剧本好像都没人分享攻略。”周以唐摇头,“可能只是个R级,虽然掉率高一点,但估计一抽到这个就删号重练了吧。” “别管什么级,不都是创作人员的心血么?有什么分别?”程斯宙说着,拍了拍小皇子的脑门,小皇子像是感受到了冒犯,奶凶奶凶地冲他龇牙咧嘴。 “道理是这个道理,不过谁都想抽到自己喜欢的人配的作品吧。” 程斯宙不服气,勾着眼神看周以唐的屏幕,她的命定之人是位威风凛凛的大将军,金甲轻裘,睥睨万方。 “这大将军,是安捷配的吧?” “怎样?好不好听?是不是又苏又磁又性感?” “规范使用形容词啊,当心你的中考语文!” 周以唐习惯了他日常找茬,可又觉得今天挺不对劲的,她趁他喝水的功夫,拿起他手机看了看,忽然爆发出一阵狂笑。 《复国》的剧情勉强推过了一大半儿,但角色交互页面那颗代表好感的“爱心”进度条依然蓝中带白,白里泛灰,直叫人唏嘘不已。 “小皇子都不喜欢你嘛,剧情怎么推得动啊?” “你别胡说啊,他天天搁我耳朵旁边念叨呢。” 周以唐斜觑着:“我可以告诉你怎么推进剧情,作为交换,明天你请我一顿法式大餐,或者求我也行。” “给你一个修改病句的机会啊。”程斯宙不甘示弱。 “那你帮我肝一个月游戏,到中考结束,怎么样?” 原来没心没肺的小丫头也知道,考试临近,是该收收心,好好复习了。 “成交!” 尽管这交易绝对是程斯宙亏了,不过他抱着呵护祖国未来花朵的目的,干脆果断地答应了她,也好顺便感受感受传闻中的安捷究竟有什么魅力,能让雌性人类幼崽们一个两个五迷三道的。 周以唐高高兴兴地接管了他的手机:“来吧,我来教你,好好学哦。” 如果不是实打实地围观了一回,周以唐绝对无法想象,平时拽得二五八万的程斯宙,竟是个智商上的巨人,情商上的矮子。 游戏里,有许多让守护者和命定之人培养感情的场景,以对话的形式呈现。选择了正确的选项,好感度增加;选择了错误的选项,好感度减少。 周以唐打开程斯宙的游戏历程,发现没几个选对的,比如—— “你出去,我要休息了。”小皇子冷冷地说。 接着,屏幕上弹出了三个选项: A、转身离开,回房休息; B、悄悄离开,到隔壁替他撰写次日所需的拜帖; C、不离开,吹了灯,在一旁陪他。 第8章 剧里剧外 周以唐恨铁不成钢:“你为什么选B啊?!” 程斯宙铁骨铮铮:“为什么不能选B?他说他明天要去拜谒一个很重要的大臣,但练武练得太晚了,来不及准备拜帖,那我给他代劳了呗。” “既然要拜谒重要的大臣,他干嘛不留点时间出来写拜帖?少练会儿武又不会怎么样。” “他才十七八岁,跟你差不多大,你打游戏打得忘乎所以,他练武也练得忘乎所以,没有时间概念嘛,很符合你们这个年龄段的行为特征。” “……”得,绕一圈又绕到了自己身上,周以唐后悔不已,有些琴就不该对牛弹。 本着良好的契约精神,认真教会程斯宙恋爱游戏的正确玩法,她趁其不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戳上屏幕,选了个C。 “喂……!” 灯灭了,画面瞬间暗了下来。 借着黑暗的遮掩,小皇子卸下戒心和防备,依偎着守护者坐下,下巴枕在他的膝盖上。 “我失去了皇子的身份,所以你也不听我的话了?”他的埋怨里藏着依恋,甚至还带着几分难以名状的隐忍与克制,“那场刺杀之后,我是真想让你离开,复国的担子太重,处处充满危险,没有必要再拖累一个人……” 周以唐拿眼神捅了捅程斯宙:“你上次不会选了离开他吧?” 程斯宙满脸无辜:“我哪知道一个小屁孩会这么口是心非啊?” 知道了小皇子的关键词是“口是心非”之后,程斯宙宛如脱缰的野马,推动剧情飞快向前,那颗爱心标记从灰白转为嫩粉,活像颗初熟的水蜜桃。 “肝完你自己的,记得也帮我做做日常,”周以唐颇有些不情不愿,“后天有该死的模拟考,我去刷会儿题。” “去吧去吧。”程斯宙摆摆手,他这会儿上头得很,早把人家的“指点之恩”忘到了姥姥家。 不得不说,现在的手游做得挺不错,画面、音乐、配音各方面可圈可点。 猛男如他,尚有些许自制力,但以周以唐为代表的追星少女,就太容易沦陷了。 游戏策划极其精准地捕捉到了玩家的心理,内置了一个体力系统,小皇子每天的体力有限,用完了就推进不了了。 “算了,赶紧帮他复完国,省得上班的时候老惦记。”程斯宙氪了一档68块的票子,“权当支持一下创作者,吃白食多不道德。” 在钞能力的加持下,他和小皇子的关系越来越亲密,小皇子为了复国卧薪尝胆,他也为了小皇子寝食难安。 说句暴露年龄的,当年谁还没养过一只□□宠物啊?养电子宠物都走过心,何况是有血有肉、生动鲜活的小皇子?他们同呼吸共命运了一个月,以至于睡觉时闭上眼睛,耳畔都回响着小皇子絮絮低语的声音。 沦陷的感觉像生了场病,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一单接一单的票子氪进去后,某个周日的晚上,程斯宙终于!通关了! 可他一点也不快乐。 小皇子的复国计划失败了,尽管谁都知道,他成功的概率非常低,但当你看到少年皇子拼却一腔灼然热血去完成誓愿的身影,还是会为他感动不已。 令程斯宙没有想到的是,泄露计划的人竟然就是小皇子被软禁的父皇。 雷雨交加的夜晚,父子俩见了最后一面,老国主劝儿子臣服,予故国百姓以太平年岁,但他也感到对不起儿子,和盘托出真相后,从城墙上一跃而下。小皇子痛不欲生,挥剑自刎,他仰倒在血泊中,慢慢析出魂魄中的龙魄碎片,交还给守护者。 “靠!什么破结局!给编剧寄刀片了啊!” 他终于理解了,为什么大家越来越不喜欢悲剧结尾,他又肝又氪,累个半死,不是为了看小皇子颈动脉破裂,血流如注地跟他告别吧?! 这时,画面上又跳出两个选项: A、取走龙魄碎片,完成使命; B、启动龙魄碎片的治愈之力,救他。 下面还有一行提示小字:此选择影响故事的最终结局,选定后不可更改,请谨慎选择。 当然是救他啊,这还需要选?! 剧本因为他的选择,开启了彩蛋模式,小皇子被救活,从此不问世事,与失去了龙魄碎片的守护者避世而居。 “你不是说要当我的跟班吗?我同意了,你一直跟着我吧,好吗?” “还有,你用龙魄碎片救我的时候,我就已经猜到了……” “喂!就算我猜错了,你能不能,别揭穿我?” 奶凶奶凶的小皇子忽然变得温柔糯软,像只猫咪似的,小心翼翼地收起自己的爪子和獠牙,把柔柔软软的肚皮奉到他面前,在每句话的尾音里,欲盖弥彰地表达着喜欢与爱慕。 这谁扛得住啊?! 程斯宙不无遗憾,心道,我倒是想陪你,可惜咱们不在一个次元。 最后的画面定格在他们隐居的山谷,正值阳春三月,草长莺飞,桃花灼灼。小皇子笑得比桃花还要灿烂,高高举起双臂,朝着他飞奔而来。 ——全剧终。 程斯宙放下手机,长长地舒了口气。没通关的时候急着通关,现在通关了,却觉得怅然若失。 回忆起这段特别的游戏经历,他感触颇多。虽然小皇子性格傲娇又别扭,但他毕竟背负着国仇家恨和复国使命,在诡计与厮杀中成长的少年,原本就没获得过多少爱,怎么能要求他大大方方地爱别人呢? 所以小皇子已经做得很好了,十七八岁本就是无忧无虑的年纪,他希望他不要执着于过去,而是好好地生活在阳光下。 不等他收拾好情绪,屏幕上又弹出一条系统提示,小皇子托着块木牌对他wink:分享大结局至社交平台,将解锁特殊福利。 这是运营方的一贯做法,给玩家一点奖励,让玩家帮他们宣传。 平心而论,他虽然动过给编剧寄刀片的念头,但游戏整体的制作水准还算不错,分享出去也能给创作者涨涨KPI嘛。 “行,你说转发就转发。” 反正他工作联系用□□,微信上除了爸妈,就剩十来个八百年说不上一句话的同学朋友。 “只转发一张图,显得我像被盗号了……”他停在转发页面,思考了半秒钟后,手欠地补了一句,“终于把这个男人搞到手了!哈!哈!哈!” 不给谁看,屏蔽,家人,确定,发送,完美。 程斯宙一气呵成,放下手机,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脖子。 熟悉的音乐响起,他居高临下地瞥了一眼屏幕,原来“特殊福利”是一段幕后花絮。 花絮对他来说不是必需品,只要小皇子足够可爱就行,纸片人看习惯了,得知他是怎么被创造出来的,没准会破坏美好的想象呢? 他无聊地用脖子在空中写着“粪”字,随着年龄增长,颈椎是越来越脆弱了。 “守护者您好,我是配音演员闻子川,在《复国》中,为小皇子宁烈配音。” “咔哒”一声脆响,鬼哭狼嚎般的惨叫骤然炸裂,在客厅里回荡不止。 周以唐从卧室伸了个头出来,嘴里甚至叼着笔:“里肿么惹?” 程斯宙的脖子险些歪成90度,他尝试扭回来,然而痛感剧烈,压根使不上力气:“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帮我……掰下脖子!” 周以唐心说,这也不是她专长啊。 算了,管他三七二十一,死马当作活马医,她跳上去就是一通霹雳无敌惊涛掌,差点把他剩下的半条命也给送走。 “你到底行不行?!”折腾了几下,程斯宙半边身子都麻了。 “我要是行,能在这里做《三年中考五年模拟》?”周以唐理直气壮。 “算了,你离一个完全体形态的人类还很遥远。”程斯宙欲哭无泪。 “我给你打个120吧。”周以唐耸耸肩。 程斯宙颤抖着竖起手掌:“别忘了,非必要不去医院。” 周以唐无奈地与他击掌:“知道了,非必要不报警。” 程斯宙捂着脖子,姿势怪异地出了门:“小区后边有家中医推拿,我去按按就好。你在家写作业,不许乱跑啊。” 鉴于这场意外事故,且沈慧芳也没空过来,到了饭点,程斯宙只好在超市捎了两桶泡面。 两人守着一壶“咕噜咕噜”冒泡的热水,感慨命运真他妈的冷酷无情。 “小皇子那么可爱,怎么是他配的呢?你看看他,比命运更加冷酷无情。”程斯宙想起闻子川的冷漠疏离,怎么都与小皇子的形象合不到一块,最多就是声音听起来有点像。 “闻老师挺温柔的,只是不太出名,”周以唐托着腮,安利卖得轻车熟路,“你去他粉丝超话逛逛呗,见过他的人都说他特别温柔。” 程斯宙与周以唐不一样,他没追过星。 自从上回,他知道了闻老师的名字,就去网上搜他的作品听,至于微博超话、有声平台什么的,他根本找不着门在哪儿。 “他温柔?”程斯宙回想起那一晚,闻子川看向自己的眼神宛如一尊东北大冰雕,“你说,闻老师是不是很讨厌我啊?” “不会吧。”周以唐的声音被升腾的水雾遮掩得模模糊糊,“你连他的粉丝都不是,除了那次,你们根本没有交集。” 你们根本没有交集。 也对,他们对话的次数,两只手就能数过来,比那天送他回家、祝他脱单的出租车司机还不如。 程斯宙没说话了,支起脖子,目光游离:“追星……是不是特别有意思?” “那当然!” “闻老师有粉丝吧,我也能……追他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剧里剧外 第9章 明码标价 灯远南边,第二声总部会议室,气氛几乎降到了冰点。 为首的瘦小男人抄着手臂,蜡沉着脸,仿佛整个人都陷入了那张柔软皮椅里。 如果不是他坐在长条桌的顶端,掌控着会议的节奏,很难让人相信,他就是第二声的老总,金基德。 “以上是本届‘声次方’声优祭的全部复盘。”颜丹彤声音干涩,出了粉丝跟车这么大的事,不仅让第二声名誉受损,金总还为此跑了两趟局子,她作为活动负责人,实在难辞其咎。 “彤姐,你别难过了,都怪我,是我的错。”艺人统筹苏灼小声安慰她,明知揽下过错会让自己丢掉饭碗,但他心里明白,告知参演人员活动行程、安排车辆都是他的工作,就算被开除,也是为自己的错误买单,怪不了别人。 颜丹彤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 “老黄,你怎么看?”金总黑沉着脸,问营销部负责人黄赟。 黄赟在投影幕上共享了一份数据表单:“总体来看,场地的租赁费用、制作费用、配音演员、歌手及表演艺术团体的出场费用占据总成本的86%;现场的座位是3000个,刨去其中的20%作为消防预留,实际售出门票2281张,总营收180万出头。若除开线下广告位和线上平台的宣传投放,权且当作为第二声的长线发展作铺垫的话,那么本次活动的净利润率是——百分之一。” “如果算上宣发费用呢?”金总又问。 “赔本的买卖,赚了些吆喝。”黄赟简而言之。 “赚了吆喝也是赚,你展示下媒体指数。” 黄赟得令,启动第二声后台,将可视化的媒体指数呈现在众人面前。 数据显示,以“第二声”“声次方”“声优祭”和众位配音演员们的名字及饰演角色为关键词的全平台搜索量不断攀升,第二声官方网页端、移动端的单日访问量均突破百万大关,各个社交平台的相关话题量也有了非常可观的增长,总关注人数俨然翻了一倍。 由此看来,声优祭没有为第二声带来多少直观的利润,倒是在热度、流量和影响力上贡献颇多。 “行,复盘会议到此为止。产品部,准备下一场演出的剧本。”金总换了个相对轻松的语气,有些事他不提就相当于既往不咎了。 “演出?线下?!”产品部负责人陈一蓝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陈一蓝,产品部金牌制作人,江湖人称“铁血娘子”,第二声每一部自创有声作品都要满足她近乎苛刻的制作要求才能上线。公司上上下下都知道,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她。 “有什么疑问吗?”金总坐直了身体,双手平摊在长条桌上,“也好,有问题尽早提,公司尽量帮你们解决。” 黄赟给出的数据不会骗人,这年头除非背后有金主扶持,否则做线下舞台只有亏的,没有赚的。再者说,国配的线下演出发展得并不成熟,观众的消费习惯没有培养起来,现阶段愿意为之无脑买单的,只有各家配音演员的铁杆粉丝。 “制作周期、宣传周期分别预留多久?年底演出还是明年演出?”陈一蓝和黄赟同时发问。 “赶早不赶巧,三个月,暑期档。”金总扬起三根手指。 “三个月……”陈一蓝想知道,她的老板除了财大气粗外,是不是脑子也有问题,“别的先不谈,灯远各家剧场的暑假档期有多精贵您不了解吗?国展中心三千个座尚且没有利润,七八百座的小剧场又入不了您的法眼。我认为,我们不可能在暑假拿到哪怕一天的空档,且不说还要预留搭建舞台与合成彩排的时间。” “你们专注内容,档期我来搞定。”金总豪气干云。 剧场的档期能搞定,配音演员的档期呢? 各家配音老师除非特别佛系的,否则至少提前半年进行邀约,这是业内共识。 三个月后的暑期档,要最大限度的保证演出票能够卖出,怎么都得挑个周末吧?所以档期的选择就更少了。 众人继续讨论着工作铺排的细节,没人在意坐在边角上的,艺人统筹苏灼的想法。 他以为,金总只看过流量数据,就匆匆决定了下一场声优舞台的计划,但老板可能不知道,这些数据是怎么来的。 网络上,粉丝们骂得沸反盈天,除了安老师被困车内受到惊吓的事,还有诸如中价票视野差、允诺的签名没有兑现、物料设计不合理、排队时间太久等种种问题的负面反馈。他是新入职的,别人不知道他,反而是最辛苦、最负责任的彤姐顶在前面,挨了最多的骂。 在这种情况下匆忙开办下一场,大家的压力太大了。 他是真的很不安。 “苏灼,”前台叩响了会议室的门,“闻子川老师来了,他找下你。” “哦哦好,我马上来。”苏灼被打断了思绪。 闻子川被请进会议室外的小休息区,他不禁再次感慨第二声的家大业大,整个办公区占据了整整一层楼,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高清版的城市天际线,旁边的会议室也是用玻璃幕墙隔出来的,不仅巧妙地利用了空间,更显得宽敞又通透,不像牙牙呓语租用的工作室,总让人感到逼仄和压抑。 “闻老师,你来了。”苏灼坐到他对面,冲他笑了笑。 “嗯,谢谢你们帮我收了箱子,还有,”闻子川打开一个快递包装盒,“演出用的戏服我也带过来了,还给你们。” 那虽然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快递包装盒,但平整干净,显然被保存得很好,放在里面的戏服也清洗熨烫过,叠得整整齐齐的样子,莫名有种认真的可爱。 苏灼被网上的负面评论折磨了好久,见到闻子川后,心里堵的感觉似乎减轻了许多。 “闻老师,我们的戏服是不回收的,留给您,作个纪念吧。” “啊,是吗?大家都这样吗?” “对啊,您可能没注意,夏满老师拿着他那件,让参演的老师挨个给他签名,带回去后还拍照挂到了微博上,粉丝们那个羡慕啊,说他是集邮式签名的人生赢家。” 闻子川的神情黯了黯,他没注意,是因为夏满老师没有找他签。 当然,这没什么好纠结的,毕竟他那会儿身体不舒服,躲到安全通道去了,夏满老师总不能专门去找他吧。 苏灼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什么,连忙又问:“闻老师,演出那天我看您脸色不很好,您是不是身体不舒服,现在好了吗?” 闻子川笑了笑:“好多了,谢谢。” 苏灼有些不好意思:“那就好。哎,是我的错,没把你们照顾好。” 闻子川看得出,苏灼一副初入职场的小白模样,热情善良却人微言轻,大概没什么人会把他放在眼里。声优祭出了状况,他肯定很自责,这个“你们”里,既包含自己,也包含最应该被照顾好的安捷老师。 “对了,那天到底怎么回事?”闻子川随口一问。 “不知道,很奇怪,”苏灼才舒展的眉头又拧起来,“那天安老师的车限行,金总让我们主动安排人去接,为了表示尊重,调用了金总的专职司机。那司机跟着金总挺长时间了,别说我事先给他发了消息又打了电话,通知他接送都走VIP通道,就算我没告诉他,他也应该知道,车里载着什么人,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你事后有找过他吗?” “找过了,他说他没收到通知。” “没有拿聊天记录出来对质?” “我给彤姐看过我发的消息,但后边就不了了之了。” 说到这,闻子川大概能猜到一些。 私人企业里,专职司机跟着老板进出,通常知道很多别人不知道的。安捷的事闹得大归大,但到底没出人命官司,不算伤筋动骨,所以金总大概不会为了还苏灼一个清白,就让他的司机拿出手机来公开对质。 职场向来如此,金总不追究、不处罚,就是他的决断了。 “我相信你。”闻子川对苏灼说。 “真的吗闻老师?”苏灼的眼睛亮亮的。 “嗯。”闻子川点头。 人和人之间的信任是相互的,他没名气,与大咖们同台,经常遇到差别对待,但苏灼从来没有怠慢过他,反而给予了同样的尊重和关心。 玻璃幕墙的另一侧,会议还在继续,争论激烈的时候,休息区也听得见。 闻子川想着自己的贸然来访,可能影响了他们的工作,便说:“箱子前台的老师帮我拿了,我也没其他的事,就先走了。” “好。”苏灼起身,“我送您。” 闻子川也起身,站在他的角度,恰好能看见会议室内的投影幕,那一页的主题是“商业价值及利润转化统计清单”,下面是与第二声合作过的配音演员,按数据由高到低排列。 清单上的每一位都像待价而沽的商品,等待着被评判、被挑选的命运。 意外地,他看见了自己,排在最后一列的最后一个。 “怎么了,闻老师?”苏灼察觉到他停了一停。 “没事,不用送。”闻子川温和地笑了笑,离开了第二声。 第10章 非礼勿言 阳光直射点奔向北回归线,白昼渐长,天气渐热。 每逢这时,文物科保中心就成了灯远博物馆内数一数二的清凉福地,为了让文物们处在合适的温湿度里,空调与湿度控制仪不分昼夜地工作着,扇叶的旋鸣和着树梢的蝉鸣,奏出一首充满律动的炎夏之歌。 程斯宙眼圈发黑,精神萎靡,脖子后边传来的刺鼻膏药味反复提醒着他,闻子川一早给他转了药钱,以及,点赞了那条该死的朋友圈。 他可以对天发誓! 如果他能想起来! 加过闻老师的微信! 他宁可假装被盗号! 也不会加上那句话! 总归一切都晚了,小皇子宁烈是闻老师配的,他必然知道所有的台词和情节。 那他为什么点了个赞?点赞什么意思?赞成?赞同?赞赏? “让你做个事,心不在焉的。”说话的人是他的师哥,俞明。 “没看见吗?脖子扭了,好疼啊。”程斯宙特烦他,自从师父退休之后,师哥就步了师父的后尘,天天管着自己。 偏巧呢,自己有一个嫡系师妹,眼瘸,暗恋这位冰块脸师哥。 他与师妹徐漾都毕业于灯远师范大学历史系,他在科保中心做文物修护,徐漾在社教部,从事社会教育工作。 徐漾的学历、长相、人品是个顶个的好,怎么就瞧上俞师哥了呢?他百思不得其解,觉得自家的白菜被猪拱了。 “喏,漾漾给你的。”程斯宙伸出胳膊,递上一枚U盘。 “我这不是废品回收站。”俞明目不斜视,低头看图纸。 “国外瓷器的资料,”程斯宙觉得他八成想岔了,阴阳怪气地补了一句,“她出差学习的时候特地带回来的,你不要可就归我了啊。” 俞明没回话,放下图纸,脱去手套,走到盥洗池边,仔仔细细洗了手,又抽出两截纸巾擦干,才淡淡地说:“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不过你么,不值得别人费心。” “我不值得别人费心?”程斯宙梗着脖子,气得直聒噪,“我要是去了社教部,保管全灯远上至八十耄耋,下至黄口小儿,人人都喜欢我,人人都拿真心待我。” 俞明给了一个鄙夷的眼神,让他自行体会:“资料我拷出来,U盘你还回去。” “我不去!”程斯宙现在是个弱不禁风的病号,而且他的目的是给徐漾和俞明制造相处机会,自己夹在中间算怎么回事,“他们养狗了?会咬你是不?” 俞明拔出U盘,放到他面前,然后熟练地戴上手套,专注干活,不再跟他废话。 程斯宙脑袋不动,嘴巴不停:“老俞你就是对社教部有偏见,就算你看不惯某些人,也没必要迁怒于漾漾吧?” 俞明停了动作,抬眼盯着他:“我没有什么看不惯,更没有迁怒于谁。程斯宙,你不是刚出校门的愣头青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心里没点数吗?” “是,你说得对,祸从口出嘛。” 程斯宙哼哼着闭了嘴,他觉得俞明太过小心翼翼了,科保这边哪个不是靠手艺吃饭的?吐槽两句又能得罪谁? 社教部的某些人,工作作风是不好,但哪家单位没几个“喝茶看报党”呢?他们年纪大一些,资历老一些,不干一线的活儿了,大事小事都往年轻人身上推,事成之后还要抢功劳、挣表现,换谁谁都看不过去。 幸好科保和社教的工作交集不多,否则以俞师哥一板一眼的性格,遇上那么一个两个爱踢皮球的,估摸着能给他气吐血。 临到中午,程斯宙揣上U盘,去食堂吃饭。 “师哥,程师哥!”徐漾端着不锈钢盘,冲他打招呼。 “哟,漾漾。”程斯宙咧着嘴笑。 “你脖子不方便,坐着吧,想吃什么,我给你打。”徐漾按着他坐下,一溜烟的功夫就打了四荤四素,外加两个水果、两盒酸奶。 灯博就这点好,食堂好吃,打饭的阿姨也不爱抖勺,分量管够。 “师哥,你们最近忙不忙?”徐漾问。 “还行吧,有什么活儿能难倒我和俞——师——哥?”嫡亲的师妹自己最懂,程斯宙把末尾三个字拉得老长。 “本想趁五一放假,约他出去玩,可惜我妈让我回老家。”徐漾丧丧的,她不是灯远本地人,能说说知心话的朋友也没有,只能找他诉诉苦。 “我说漾漾,俞师哥这人吧,性格闷,话又少,天天顶着一张苦瓜脸,你约他出去玩什么呢?吃饭逛街看电影?” “我知道他不喜欢这些,”徐漾低着头,眼睫毛扇了扇,“那图书馆、美术馆、沿江绿道总可以吧?” “哦,你约他,是为了共同遨游知识的海洋,探索性冷淡风格的艺术,和绿?” “师哥!”徐漾苦恼极了,即便有程斯宙这个“狗头军师”帮她,她还是觉得自己一点也不了解俞明,他们之间的关系一点儿进展也没有。 “四个眼睛的□□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多得是!就非得是他嘛?”程斯宙替她泄了个气。 徐漾咬着筷子尖,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可俞明对她而言,就是不一样。 她总是回忆起半年前的某个午后,冬日的阳光泻进修复室的玻璃窗,在桌边的颜料盒里注入斑驳的异彩。俞明穿着一件浅灰的圆领毛衣,袖口高高地挽起来,戴着手套的左手捏着一截灰胎,右手拿着细长的锉刀,全神贯注于细微处,他的侧影清俊而挺拔,连微微收紧的呼吸也令她心折万分。 “师哥,我想起来,你喜欢的也是男生吧?大学的时候,你和那个……呃,唱歌唱得特别好听的那个男生,你是怎么追到他的啊?”徐漾一本正经地求分享。 程斯宙一听,头皮炸了几下,嘴里的饭菜瞬间没味了:“过去多少年了,提那些干嘛啊?” “我喜欢男生,你也喜欢男生,我们……” “我们不一样!!” 程斯宙大学时候的事,别人不一定知道,徐漾却是门儿清。 这都过去了六年,他猛然发现,漾漾不会一直都理解错了吧? 他是喜欢男人,但他不会把自己代入女人啊!出于同门加同事的情谊,他可以替她出谋划策,但不等于和她“感同身受”好吗?! “哎,我觉得是我不行,不讨他的喜欢。”徐漾垂下眼睑。 “胡说八道!不行的是他,你特别好,真的。”程斯宙掷地有声。 “师哥你不知道,我看到好玩的、有趣的东西,会发朋友圈嘛,但只有他,还有你能看到,你偶尔还会评论下、点个赞什么的,他却从来没理过我。” 程斯宙明白徐漾的意思,他们单位里,私交比较好的同事会加个微信,表示同事之外还能做朋友。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找了一堆理由,让俞明与徐漾互加了好友,可惜俞大冰块丝毫不解风情,从来不与徐漾互动。 一顿饭吃得两人各怀心事,程斯宙回去的时候,又把那条朋友圈翻出来看了又看,那颗小小的爱心后面跟着的“闻子川”三个字,让他的心底变得像掌心一样潮湿。 有了别样的思绪,漫长的下午就更加难熬,程斯宙无聊地挠了挠腿,又去讨俞明的嫌。 “老俞啊。” “说。” “你热不热?” “不热。” “你不热我热,把你的高温补贴拿出来请我吃雪糕怎么样?” 俞明冷哼一声,瞥了眼窗外毒辣辣的日头,又掏出手机摁了几下。 “靠!”程斯宙屁股冒烟,平地弹三尺,“咱哥俩能不能有些私交?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请所有人吃雪糕啊?” “没事,”俞明给他发了个红包,“你请客,我买单。” 程斯宙点开一看,行啊!整两百块! 别看俞师哥平日里抠抠索索的,一件便宜毛衣穿好几年,请客的时候倒挺大方。 然而,钱归他了,大热天跑腿买雪糕并送到各人手里的脏累活也归他了。 程斯宙从后边的角门里溜出去,打了个批发优先送去了社教部,瞧见一群女同事围在一起,叽叽喳喳议论个不停。 “看什么呢?这个天,扎堆蒸桑拿啊?”程斯宙抹了把额头的汗,社教部的空调真该修修了,开了跟没开一样。 坐在窗边的杨姐远远跟他打招呼:“哎,小程过来了,她们在做宣传海报呢。” “做海报?” “是啊!别看徐漾是历史专业的,又会写稿子又会做图片。上回我家儿子参加学校演讲比赛,她帮忙做了50多页PPT呢。” 什么帮忙?绝对是她硬塞给漾漾的活儿。 程斯宙伸长脖子:“漾漾,吃雪糕了,一会儿该化了!” 听见这声,人群蜂拥而至,你一个我一个,大号的塑料袋子很快就见了底。 杨姐端着茶杯,她年纪上来了,不好这一口,在她眼里,还是热心帅气的小程比较奇货可居。 “小程啊,”她把程斯宙拉到一边,“杨姐有句话跟你说。” “啊,杨姐您说。”程斯宙尴尬地笑。 杨姐也笑,眼尾拧起的纹路又细又密:“我问过徐漾了,你俩处得好,但不是男女朋友关系。你今年二十八了吧,我同学的女儿,比你小两三岁,样貌出挑,性格也温柔,周末一块儿吃个饭?你们认识认识,聊一聊啊。” 单位里除了徐漾,没人知道他是弯的,每个月赶上门来给他相亲的事故,没有十回也有八回。 “长得漂亮性格又好的,我哪配得上啊!”程斯宙脚底抹油,“俞师哥急着找我,我先走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非礼勿言 第11章 职业明灯 天气太热了,雪糕化没化不知道,程斯宙已经化了。 他蹭着房檐的阴影往科保中心走,却在过道旁的树荫底下看见了两个人。 “师父?”程斯宙跑过去,“师父,张馆。” 树下站着聊天的两位,是他职业生涯上的两盏明灯。一位是他的授业恩师蒋韵礼,之前也在灯博从事陶瓷修复,去年退休后就不怎么到单位来;另一位是张宏良馆长,他参加招考那年,张馆长是面试官之一。 “才说到你,你就来了。”张宏良笑着拍拍他的肩,对蒋韵礼道,“他和俞明啊,早就能独当一面了,你就好好在家休息,别操心那么多。” 蒋韵礼微微摇头:“馆长别夸他,您多替我管一管,他还能懂事些。” 比起张馆长的平易近人、不摆架子,他师父简直要用“凶神恶煞”来形容,教他的五年间,每一天都超级无敌严格,出一点点差错都会被训得魂魄出窍。按说蒋家和程家有些交情在,师父也拿他当半个儿子看,他心里是尊重蒋韵礼的,但就是怕得很,一见面就有种说不出的紧张。 张宏良看着他,又笑:“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再说,这儿的条条框框管着呢,他不懂事又能不懂事到哪里去?” 眼前的场面,程斯宙嘴巴再能说,也完全插不上话。像小时候过年,家里来了客人,大人之间闲聊聊到孩子,孩子却没有说话的份。 “师父,张馆,天热容易中暑,要不去办公室聊吧?”程斯宙把手里的塑料袋往背后藏了藏。 他的小动作逃不过他师父的法眼,蒋韵礼瞥了一眼,冷硬着说:“上班时间不好好工作!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 张馆长递了个眼色过来:“好了好了,你快回去吧,我们也聊完了,我送送你师父。” 程斯宙眼神闪躲,低头支吾着:“那,我先回去干活了。” 走了一圈回来,不仅雪糕化了,自己也折腾出一身汗,跟洗了个澡似的。 俞明破天荒地表示了友善,递来一条干毛巾,又拨了拨空调的扇叶,防止他受冷着凉。 “师父过来,有没有说是为了什么事啊?”程斯宙边擦边问,蒋老退休后,除了有特别重要且必须他出面的事,否则他不会来。 “师父来了?什么时候?”俞明眉心一紧。 “我回来的路上,看见他和张馆在大树底下说话,他没来过这边吗?” “我一直在,没看见他。” 那就很奇怪了。 蒋韵礼在陶瓷文物的修复和养护上非常资深,放眼全国都是颇有名望的,也早早被编入了业内的专家库。虽然他已经退休,但遇上有新的大型发掘、瓷器批量出土,或者有特别重要的展览需要紧急配合做一些修复工作的时候,他才会过来指导一下。 这大热天的,他师父专门来一趟,就和张馆在树底下聊了个天?而且天哪里不能聊,是科保中心太凉快,两位前辈有风湿的毛病,扛不住冷气? 师父总不会跟杨姐一样,来和馆长讨论给自己相亲吧?不然该怎么解释馆长那句“才说到你,你就来了”? 俞明看到他愣愣傻傻的样子就来气,把颜料盒推过去,让他好好干活。 “名师出高徒”在这一行同样适用,俞明和程斯宙一前一后拜入蒋韵礼门下,历练几年,师兄弟已成了业内公认的一对“双子星”。 师兄俞明擅长补形,管他盘、瓶、杯、碗缺了哪块,没有他认不出和补不上的;师弟程斯宙擅长补色,无论宋秘色、元青花、珐琅彩,还是因埋藏年代久远而色彩异变的古瓷器、古陶器,他对颜色的把控比电脑读谱还要精准。 这年头能进科保中心,从事一线修护工作的,要么是有家学渊源,从小浸淫的手艺人,要么是高等美院出身,完全没有经济压力的情怀型富二代。 知道的人都说,程斯宙不属于以上任何一种,他是靠天分吃饭的。 “我周末去一趟舒家山。”俞明手里的元青花盏修了一周多,他慢慢取出清洗完毕的瓷片,摊开拭干,准备粘接补配,“你的事情抓紧点做,不行就加加班,别等到展陈部催着要,该修的东西还没有修完。” “知道了知道了,”程斯宙挤着颜料,夹着嗓子模仿播音腔,“暑假来了,灯博又到了被人类幼崽支配的季节。” 灯远博物馆除了长期开放的常设展,每年还会有几场专题临展,比如八月就有一个瓷器展正在筹备布展。 新展览加上学生放暑假,灯博即将迎来全年最漫长的人流高峰期,相应的,也是社教部最为忙碌的时候。 “怪不得漾漾那么忙,听说她又写稿子又做海报,真是越来越能干了。”程斯宙不甘心,继续给漾漾打助攻。 俞明慢慢搅动着特制的胶水:“能干又不是什么好事。” “意思是咱俩都在干坏事呗。”程斯宙白了他一眼,“周末别去舒家山了,天这么热,去新开的水世界玩玩吧?” “没兴趣,不去。” “嘁,无聊。” 程斯宙忿忿,这么狗嫌人厌的性格,他怎么帮漾漾制造机会啊?要不喊漾漾也去舒家山,让他们来一场不期而遇? 空调冷气忽地扫过来,程斯宙缩缩脖子,迅速否定了这个想法。 由于灯远的城市规划是北拓发展,灯博的新馆也建在了北郊舒家山,等新馆正式投用后,文物库房和文物科技保护工作室也要随迁。 如今师父退休了,他俩都得去看看,陶瓷修复室的配置合不合理,不行的话也好及时调整。 可舒家山是什么地方?近些年总有人说,那边风水不行。 为破除风水迷信,政府和开发商不得不大力宣传,结果期房卖了不少,配套却跟不上,越往北烂尾楼越多,冷冷清清的水泥森林里挂着层层叠叠的窗户眼,看了叫人毛骨悚然。 眼看几家地产公司接二连三资金链断裂,老板卷款私逃,矛盾日趋尖锐,灯远博物馆作为一家文化单位,愿意把新馆的选址放在舒家山,在上面看来,那叫勇挑重担。 毕竟广大市民看到博物馆都修过去了,其他配套肯定会陆续跟上,对于购房刚需者来说,是吃了一颗定心丸;而对于有投资需求的来说,他们低价买了房子,之后再高价卖出,轻轻松松就把钱挣了,何乐何不为? 不过,新馆建设的工程量太大,最快也要明年下半年才能全面竣工。 程斯宙一个月前去了趟舒家山,他作证,确实是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不仅返程打车打了一个多小时,还遇到个“让全小区都知道他单身”的出租车司机! 晦气! “记得去隔壁玉石组借个辟邪带着啊,那地方,烂尾楼修出了八门金锁阵的架势,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我绝不会让漾漾给你守寡。”他死乞白赖地哔哔俞明。 “闭嘴吧你。”俞明一记眼刀刮了他一层皮。 下班时间的灯博特别美,阳光来不及收束温度,明晃晃地照在琉璃瓦上。闭馆的广播伴随着轻快的乐曲淙淙而至,驱散着满身劳累与疲惫。 程斯宙扫了个共享单车,三分钟就回到了杨柳岸。 沈姐发消息说,周以唐下了自习直接去医院陪她姥姥,周末都不过来,所以这间大平层暂时归他一人独享。 挺好的,清净,自在。 独自在家,程斯宙连饭也懒得做,下了碗面随随便便吃了,无聊地窝在沙发上翻书。人恹恹的就特容易犯困,他看了看时间,还不到七点,如果睡着了的话,大概半夜就会醒。 他还年轻,他不想睁着眼睛枯坐到天亮。 手机轻轻响了一声,是一条推送消息:“寻声问缘”上架剧情回顾新功能,剧本通关后,将自动生成沉浸式体验,只需在后台运行游戏,玩家即可通过纯音频的形式,回顾守护者与命定之人的点点滴滴。 《复国》通关后,他偶尔上线帮周以唐肝肝《挞伐》,好些天没听过小皇子的声音了。 程斯宙切回自己的账号,戴上耳机,打开剧情回顾,清冽干净的嗓音渐渐包裹住他,小皇子在他耳边絮絮低语,说学艺,说报仇,说不拖累他,说不想离开他。 说喜欢他。 程斯宙闭上眼睛,叹了口气,心里酸酸涨涨的,身体却像发烧一般滚烫。 他甚至开始幻想配音演员录台词时的样子,他会带上夸张的手势吗?会嘶声竭力吗?会代入真实的感情吗? 他,有喜欢的人吗? 一大杯凉水灌下去,灼烫感不减反增,它令人焦躁难耐,又令人沉沦其中。 程斯宙跑进洗手间,打开淋浴,把整个后背都贴在冰冷的瓷砖上,他感到浑身的血液随着心跳一下一下地鼓动着,融入了茫茫的水雾之中。他托住自己,脑海中渐渐出现了光怪陆离的色彩,像有一只白色的海鸥,穿过霓虹、穿过月晕、穿过潮汐,最终飞向了一望无垠的碧海蓝天。 天光破云的刹那,一切都已匆匆发生,在绵长释怀的呼吸里,一切又归于寂静无痕。 他横过手臂挡住眼睛,暗骂自己没有出息,竟然把情感寄托在一个看得见摸不着的虚拟人物上,还利用他的声音来抚慰自己久旱干枯的心。 第12章 误打误撞 “程斯宙,起床起床快起床!”卧室门被拍得震天响。 程斯宙骤然惊醒,两侧胳膊肉一阵发麻,再一听是周以唐的声音,整个人都要自闭了。 搞什么啊,大清早的,觉都不让好好睡! 程斯宙本想“教育教育”她,然而不看僧面看佛面,不看佛面看沈姐面,周以唐和沈警官是一起过来的,他总不能当着妈妈的面胖揍她女儿吧。 算了,认栽。 他洗漱完,看见沈慧芳已解开大包小包,在厨房处理食材:“沈姐今天不加班啊?” 沈慧芳心情颇好,洗菜叶子都洗出了轻快的节奏感:“不加了不加了!今天中考出分,周以唐过了灯远一中校线,直升本部!我过来给你俩做顿好吃的。” “哟!可以啊,要是没考上,下回出门该装作不认识你了。”某个脚贱的,看周以唐坐在小板凳上择菜,就非得伸条腿去踢那个凳,“御灯校区?” “她进的实验班,在静荫校区。” “静荫好,离你们家近,省一笔租房子钱。” “当时亏得你介绍,不然咱娘儿俩也租不到这么好的房子。对了,租金我付到八月底,不过周以唐开学前有军训,最近得空了我们就搬走。” “嗨,不提这些,你们安排好就行。需要帮忙的话,招呼一声,随叫随到。” 周以唐是双警察家庭的独生女,妈妈沈慧芳是民警,爸爸周邯是刑警。 三年前,沈慧芳和周邯离了婚,周邯净身出户,周以唐跟着妈妈过。 程斯宙与她娘儿俩一起合租,在常人眼里确实不太合适,但就周以唐爸妈这身份、这背景,谁敢把她怎么样啊?更别说,他对女性根本没有兴趣。 当然,沈慧芳不知道他的性向,起初把女儿单独丢在这,还有些不放心。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后,她发现小程同志不仅没任何不当举动,而且十分注意生活细节,私人物件收得严严实实,也懂得避嫌,后面才渐渐放宽了心。 没办法,她工作忙,又要照顾老人,若不是程斯宙替她看管看管周以唐,她几乎分身乏术。 “上周给她姥姥办了出院手续,医生说恢复得不错,可以接回家静养。”沈慧芳松了口气,“算是双喜临门。” “三喜!三喜临门!”安静了不到五分钟的周以唐叫嚣着,“因为我考进实验班,老妈终于同意我去看声优剧了!哈、哈、哈、哈!” “声优剧?什么是声优剧?”程斯宙不懂就问。 “声优剧就是声优演的舞台剧呗,”她嘚瑟的尾巴上天,不知道脑袋和腿哪个晃得更利索,“安老师主演,超期待的!” 经过周以唐忙里偷闲地悉心指教,程斯宙也渐渐弄明白了,要成为一个合格的追星族,单单心里喜欢是不够的,得千方百计地给偶像花钱。 “声优剧……有你闻老师么?”程斯宙假装漫不经心。 “闻老师?这次总共才十位老师参演,他排不上号吧。”周以唐七分真实三分漫不经心。 配音不是个凭手艺……不,凭口条活儿吃饭的行当么?怎么还论资排辈啊?迂腐! 周以唐胡乱擦了把手,掏出手机,把声优剧的官宣页面翻出来给他看。 宣传海报做得花里胡哨,前面是剧情简介,后面是演职人员名单。 参演阵容已经确定,安捷咖位最大、排在最前,后面几位他不太熟悉。演出时间定在8月12号,是个周日,地点不在灯远,而在距离灯远一小时车程的雪桥市。 “我约了同学一起,你来么?”周以唐冲他眨眼。 “不是每个人都有暑假好吗?保护好自己和你的小伙伴,别像上回那样,弄得灰头土脸的,我要是你闻老师,这辈子都记得你有多丑。” “喂!我哪里丑了!” 沈慧芳一个没看住,两人又折腾起来,刚收拾妥帖的客厅危在旦夕。 “小程,帮我个忙——” “嗷——沈姐你说!嗷!” “今天菜场的虾不好,帮我去超市买几斤虾回来可以吗?” 程斯宙如蒙大赦,即刻执行战术性撤退。 要不说杨柳岸配套完善,居家方便呢?出小区左转步行三百米是菜市场,右转五百米就是一家大型连锁商超。 七月间,太阳底下热得站不住人,他买好了虾往回走,一辆蓝黑色高尔夫停在小区外,冲他鸣笛。 “好久不见啊,周警官。”程斯宙吹了个口哨。 “刚想给你打电话,远远就看见了。”周邯示意他坐到副驾上,指了指他手里的虾,“怎么,有对象了?买菜做饭?” 车载空调开得很低,程斯宙一上车就打了个寒战:“搞搞清楚,不是我对象,是您曾经的对象。” 周邯笑了笑,对这个说法不置可否:“她在这儿啊,还好我没直接上楼,不然多尴尬。” 程斯宙默默鄙视了他一通,周警官的前妻,沈慧芳女士,长得漂亮,脾气好人又能干,养个女儿虽然不怎么靠谱吧,到底成绩不错,爱好广泛,是标准的“别人家的孩子”。 宛如开挂一般的婚姻硬是让这哥们给玩脱了,民政局红本换绿本。周以唐在这住了大半年,他每回过来都跟做贼似的,偷偷摸摸地看孩子。 “这有一万块钱。”周邯递给他一个厚实的黑色钱包,“周以唐考上了一中实验班,算是奖励,你帮我转交一下,别跟你沈姐说啊。” “那你也少弄点,”程斯宙觉得这男人的天赋全点在事业上了,其他方面就不太够,“她个没有民事行为能力的未成年,凭空多出一万块巨款,沈姐怎么可能不知道?” “少弄点算什么意思?不能让周以唐误以为她爸不行。”周邯莫名较真。 “我懂,男人不能说自己不行,”程斯宙把钱包收起来,“您信得过我,我就把钱存着,每月转她一千,这样沈姐不容易发现,也不担心周以唐没节制地花。” “行啊!好兄弟够意思,改天请你喝酒!” “就我俩?不喝。” “当然不止我俩。我最近认识了几位搞画展的女孩,相当有艺术气息,是不是很符合你这文艺青年的口味啊?到时候把她们都喊上!” 程斯宙终于明白周邯的婚是怎么离的了,他“嗯嗯啊啊”地敷衍两句,扭头望向车窗外,寻思赶紧结束话题跑路,不然虾都要坏了。 “你赔我孩子!赔我孩子!我家孩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拿命抵都不够——!!” 尖锐的女声骤然炸响,程斯宙瞥向车窗,一位大姐追着个年轻男人跑出小区。 她大概四十来岁,踩着细高跟,边骂边跑边打,扬起手里皮包就往那男人头上招呼。 年轻男人跑到门口就不跑了,只抱着头躲,可躲得了一下躲不了后面的,毒辣的日头下,他被砸得两眼发懵。 围观的人往栅门处聚集,连门卫大叔也探出头来凑热闹。 “来活了。”周邯挑眉看向车窗外。 “别乌鸦嘴,顶多是沈姐的活,跟您一毛钱关系没有。”程斯宙打开车门,“就这样吧,有事回头联系。” 周警官向他比了个手势,表示一切OK。 不过程斯宙下车后,他也没急着走。民事纠纷的确不在他的工作范围,但职业习惯在那,既然都遇上了,总得搞清楚情况,才能安心离开。 “我不知……!呃!” “告诉你,我已经报警了!今天你要不把孩子交出来,就别想走!” 场面混乱,程斯宙走近时,只听见了女人宛如钢索抛空般的惊叫声。 谁家丢了孩子吗?孩子的妈妈逮到了人贩子? ——遭了! 程斯宙的心脏跳快了一秒,没等他证实猜测,就听见高跟鞋踩出的急促脆响,那女人抄起门卫室墙边放置的钢条——前天物业维修栅门时留下的,猛地朝年轻男人的头部打去! “唔!”两指粗细的硬钢条重重打在肩背上,大姐力气有限,但这“凶器”实在过于生猛。 程斯宙痛得龇牙,白衬衣里炸开了一大片湿汗。 方才他见挨打的男人有些眼熟,要真给砸了脑袋就坏了,可大姐从对面打过来,他拦不了,只能凭身高优势扑过去,把抱头苦躲的男人护在臂弯里。 突然挨这一下,他整个上半身都贴在了男人的背上,装着虾的塑料口袋在对方胸前来回地晃。 “哐啷!”大姐发现自己打错了人,立马撒手扔了钢条,众目睽睽之下,万一给人打出毛病,犯不犯法不知道,钱是肯定要赔的。 “不关我事啊!我就想吓唬吓唬他,是你!你自己撞上来的!” 不等大姐说完,被他护着的男人也转过身:“是你……” 程斯宙身上越疼,脑子里越跑偏,咧嘴笑说你俩演相声呢,还带逗哏捧哏的,结果一低头就笑不出来了,他怀里的男人,不是闻子川是谁? “闻、闻老师?”他动着嘴唇,却说不出后续的话,事情的发展完全脱离了预料,仅是保持着表面镇定,就耗去了他全部的理智。 第13章 不白之冤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把小区门口堵得水泄不通。 “人贩子?光天化日的,怎么会有人贩子?” “看他一副学生样,也不像个人贩子啊。” “人不可貌相啊,人贩子要不伪装伪装,怎么骗得到小孩呢?” 闻老师怎么会是人贩子?! 程斯宙咬着牙想争辩,周邯动作更快,立刻越过他出示证件:“市局刑侦支队,周邯。” 刑警?! 围观群众面面相觑,刑警都来了,说明这不是一般的案子啊,大姐的孩子该不会被那个年轻男人弄死了吧?杀人犯长这模样,真叫一个防不胜防! “说说吧,什么情况。大姐先说。”周邯一秒进入查案状态,虽然这事本不该他管。 “警察同志,我家孩子丢了!一定是他,一定是他拐走了孩子!”大姐头发汗湿了黏在脸上,她指着闻子川,眼神焦急惶恐得聚不上焦。 “男孩还是女孩?多大多高?有什么外貌特征?今天穿什么衣服?” “我儿子十七岁,又瘦又高,今天穿着、穿着黄色短袖,蓝色短裤。” “十七也能被拐走?还有,”程斯宙强忍着,不去捂自己的伤处,难得“英雄救美”一回,不能给人看轻了,“哪个人贩子拐孩子,是孩子不见了,自己不跑等着被逮的?” 周邯示意他别急着说话,处理群众的事情,稍有个不严谨的地方,传出去落人口实。 “那这位是什么人?”他指着闻子川问大姐。 “我们约了老师来上课,他说他是家教,我让他进了门,就去买菜了。等我买完菜回来,我儿子就不见了!这人、这人在我家卧室里翻箱倒柜的,肯定是他拐走了我儿子!”大姐声嘶力竭。 “不是我!”闻子川的额头被砸红了一块,头发也弄乱了,他急于申辩,越说越喘不匀气,“上课上到一半,我身体不舒服,去了趟洗手间,出来之后就没见过许家轩!” “你是最后见到我儿子的人!除了你还有谁!除了你还有谁!” 大姐的情绪实在太激动了,要不是被周邯和程斯宙挡着,她还要过来接着打闻子川。 周警官略一思索,“年轻男人是人贩子”的说法显然不成立,连小程同志都能看出来,从来就没有过人贩子拐孩子,孩子不见了,人贩子留在现场的。而且从她的状态来看,她对年轻男人的恨意远远超过丢了孩子的焦急,周邯的职业直觉让他觉得,她似乎在掩饰什么。 “大姐,您不认识您孩子的家教吗?”他问。 大姐没答,倒是闻子川答了:“以前是别的老师过来,现在换成了我,我是第一次给许家轩上课。” “撒谎!什么家教?孩子都被拐走了,编个谎话还不容易吗!”大姐说着,眼泪簌簌往下落。 程斯宙的脑子转不过弯来,闻老师不是个配音演员吗?怎么又成了家教? 周邯对闻子川:“麻烦出示下身份证。” 闻子川赶紧摸了下衣兜:“身份证……我放在背包里,落他们家了。” “大姐说你翻箱倒柜,你在找什么吗?” “我只是打开了衣柜,我在找许家轩。” “你认为他会藏在衣柜里?” “……对。” 说话间,社区民警到了。 其中两位过来扶着痛哭流涕的大姐,另一位把周邯请到了一边:“我是御东社区的吴蒙。您是市局的周队长吧?” “你认识我?” “您的事迹多,而且之前做租户摸排,知道您前妻和女儿住在这边,少不了要照应着些。” “那今天这情况是……” “唉!这位大姐叫赵雅,老公走得早,她一个人带孩子。我们知道她挺不容易的,但孩子吧,也确实不省心,三天两头的离家出走。孩子一跑,赵大姐就报警,年前一次,上个月一次,孩子回回都是在公园啊、图书馆啊、博物馆找到的。孩子就说了,警察叔叔你们找我干什么啊,我只是出来散个步。” “母子关系不好?有家庭矛盾?” “孩子叛逆期吧,赵雅一个当妈的,也不能把亲生儿子怎么着。” “得了,我懂你们,那还是先找孩子?” “是,咱先找孩子吧。” 按说民警接了手,周邯就可以不管了,但吴蒙话里话外都透露着请他帮忙的意思,万一这回孩子是真被拐走了,单靠社区这层也处理不了。 本来周邯无所谓帮不帮忙,但沈慧芳和周以唐住在这,他不能让她们觉得自己不行。 闻子川抹了一把鬓角流下的汗,他热得头晕,想着哪怕有堵墙靠一靠也是好的。 “没事吧?”程斯宙担心地问。 “没事。”闻子川挺直了腰,努力坚持着。 周邯与吴蒙回来时,吴蒙已掏出纸笔,继续盘问闻子川,让他再详细说说情况。 “我到了他家,和许家轩聊了会艺考的事,中途身体不舒服,去了趟洗手间。等我从洗手间出来,就没看到他,喊了几声也没有回应,我以为他躲到了卧室,刚去卧室找他,他妈妈就回来了。”闻子川的声音单薄得像纸。 赵雅红着眼,刀子似的眼神恨不得从他身上剜下一块肉来:“今天要找不回我儿子,我要你抵命!” 吴蒙对周邯:“我们同事去调小区监控了,那这边……” 周邯思索两秒,又问闻子川:“你和许家轩聊天的时候,他有没有什么反常迹象?” “没有啊,他挺懂事有礼貌的。” “这样,大姐您带我们回家里看看。” “周哥,周警官!”程斯宙着急起来,称呼差点忘了改,“天太热了,他身体不舒服,您看……” 周邯半眯着眼,看了看程斯宙,又看了看他身后的年轻男人,敢情他俩认识是吧? “门卫室待一会儿吧。”他说。 大姐听见,立马拽住周邯:“警察同志,您得拿手铐铐着他啊,万一他跑了怎么办!” “没事啊大姐。小程呐,你留下来看着他!” “是,周队!”程斯宙极其配合。 来回两句话,周警官把程斯宙变成了他的临时跟班儿。不过也好,赵大姐一看到那小年轻就闹个没完没了,得把他们分开一阵,各自冷静下。 杨柳岸小区的门卫是一群极富正义感的大叔,知道闻子川有可能拐了孩子,自打他进门起,就没给过一个好脸色。 但旁边那位是周警官的跟班,于是门卫大叔搬了一把凳子过来,对程斯宙努了努嘴:“坐,您坐。” 程斯宙挺不好意思,朝旁边推推凳子:“……闻老师你坐。” 正义的门卫大叔:“咳咳!” 闻子川冷漠脸:“不用,我站着。” 程斯宙急了:“我说叔叔,您认识我吧?” 大叔也急了:“怎么说话呢?这小区有我认不出的人吗?你不就是3栋的那个单身汉吗?” “单身汉也有人格吧?我拿人格担保,我这位朋友真不是人贩子,他身体不太舒服,能不能让他坐下歇会儿?” 门卫大叔斜着眼睛瞟过去,把闻子川从头发丝到脚趾尖都打量了一遍,看他确实不像个人贩子,而且那位赵大姐……说来话就长了。 “担保没用,办案讲的是证据!”大叔又搬了把凳子,与之前那把挨着放,“警察没说放人,他就还有嫌疑,你坐近点,看着他!” “谢了啊,叔叔。”程斯宙说。 终于能坐下歇会儿了,闻子川看向程斯宙,程斯宙也看向了他,然而只对视了一眼,对方就错开了目光,仿佛程斯宙才是拐了孩子、做贼心虚的那一个。 “程斯宙。”闻子川从周以唐那听过读音,“是哪几个字?” “禾呈程,《圣经》里头号渣男宙斯的名字反过来,就是我的名字。” “哪有人这样说自己的?” “那换我爸的说法,斯为此,宙为无穷无尽的时间,可能他希望我活成个长寿的老妖怪吧。” 闻子川唇色泛白,又问:“你肩膀怎样?” “没、没事儿,大姐她能有多大的力气?养两天就好了。那什么,你胃病又犯了吗?药带了吗?” 闻子川当即敛了笑意,沉默一瞬:“带了。” 话音一落,似乎又有些冷场,程斯宙想,闻老师的病是他的痛处,自己干嘛戳他的痛处啊,于是切回正题:“你不是配音演员吗?怎么改行了?” “我可能,不会继续配音了。” “为什么?你配得很好啊,游戏里……” 程斯宙想拿小皇子举例,话说一半,又想起那条被闻子川点赞的朋友圈。他不敢接着说下去,哪怕已经搜肠刮肚绞尽脑汁想了一箩筐的彩虹屁。 “谢谢你啊。”闻子川说得诚恳,“谢谢你喜欢我配的角色。” “所以为什么不继续呢?我相信,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喜欢你的角色和作品的。” “我所在的工作室倒闭了,短时间内也找不到下一家,偶然看到一家艺考培训机构在招老师,我觉得可以试试,就来了。” 程斯宙惋惜得很,他听过的有声作品是不多,但他至少比对过闻子川配的和安捷配的,安捷固然很优秀,但小皇子的演绎也没有让自己出戏。他认为闻子川是很有潜力的配音演员,不应该放弃这份初心。 可他不想做别人的人生导师,他和闻子川的关系也没有亲近到可以干预他职业选择的地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不白之冤 第14章 猫鼠游戏 两人聊着,又聊回许家轩的事儿。 闻子川说,他的同事都不大喜欢这个学生,说他特别好高骛远,艺术专业的门都没摸上呢,却总想着挣大钱。而且家长也奇葩,别人都把孩子送来机构学,他们家必须上门一对一。 “他之前的老师离职了,没人愿意接,就安排给了我。”闻子川还在试用期,没有挑学生的资格。 “别人都不接,肯定有问题,这不摆明了欺负你是新来的吗?你干嘛不拒绝?”程斯宙替他生气。 “我看了许家轩的信息表,他住在杨柳岸。”闻子川低着头,“我刚好可以过来一趟,把沈警官多给的钱还了。” 还是为了钱的事。 沈姐做事有她的考量,医药费之外,多给一些是她的心意。而闻老师也特别在意这个,无论怎样都不肯欠她的。 这算是人情往来的美德,可偏就遇上了两个实打实的实心眼。 程斯宙能理解,于是从善如流地说:“刚好今天沈姐在,一会儿找着孩子,事情了了,你上我们那吃顿饭吧?有话也好当面说。” 不等闻子川回应,他手机忽然响了。 “喂,周哥。”是周邯的电话。 “你俩在一起吧?你开免提。” 程斯宙把手机托到中间,摁了下屏幕,闻子川凑过来:“周警官,我是被冤枉的。” 周邯语气冷峻:“嗯,我知道。我们在许家发现了一些线索,你身体没问题的话,能否上来一趟,协助我们还原案件。” 闻子川犹豫了几秒,他其实也想知道,许家轩是怎么不声不响地从家里跑出去的,赵大姐又为什么一口咬定是自己拐了孩子。 “好,周警官,我马上上来。” 要转移阵地,程斯宙二话没说,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谁让他是周警官临时雇的小跟班儿呢? 许家在1栋的顶层,闻子川和程斯宙到时,大门敞开着,周邯在门口等他们,吴蒙陪着坐在沙发上的赵雅,安抚她的情绪。 “闻老师,这是你的包吧?”周邯递来个略显陈旧的白色帆布包,“你看看,少不少什么东西?” 听他称呼自己“闻老师”,闻子川满脸诧异地接过背包,想起周邯从头到尾没问过自己的名字:“周警官,您是怎么……” 周邯指着手机屏幕划给他看:“刚大姐指认你的时候,小程立马把你的名字和职业,还有上回送周以唐去医院的事全发给我了。谢谢你啊,闻老师。” 周邯,周以唐。 闻子川才知道,周警官就是周以唐的爸爸。 “……钱不见了。”他低头翻看了帆布包,一时眉心锁紧,这是他打算还给沈警官的钱,如果丢了,他没有更多的钱拿去还了。 “多少钱?”周邯问。 “一千七百块。”闻子川说。 “好家伙,贼喊捉贼啊。”程斯宙本就憋着气,现下没有围观群众,有些话他实在憋不住,“事情还不简单吗?孩子跑了,闻老师的钱不见了,肯定是孩子偷了钱跑了呗?报警找孩子没问题,可她凭什么二话不说就打人啊?” 赵雅被他一激,立刻跳起来:“胡说八道!我儿子不可能偷东西!钱不见了就是我儿子偷的吗?!你有证据吗?!” 眼看着又要吵起来,吴蒙的电话响了。 他接完电话,立刻转述道:“楼道里的监控拍到了许家轩,他确实是一个人走出了单元楼,不过……” “不过什么?” “杨柳岸是老小区,监控是前年才补装的,有死角,虽然拍到许家轩独自出了单元楼,但其他点位的监控里没有找到他,确定不了他去了哪。”吴蒙不止一次帮许家找孩子了,他有些泄气,“我让他们去之前找到过许家轩的地方找了,要不咱们联络下,将周边两公里范围内的监控都排查一遍?” 周边两公里都排查一遍,工作量太大了,耗时也会非常久。 “人手够的话,先按常规流程查。”周邯示意吴蒙给赵雅看看监控截图,“大姐,您看下监控拍到的画面,咱们讲证据,许家轩是自己跑出去的,跟这位老师没关系,他是来协助咱们找孩子的,您不能再动手,好吧?” 赵雅被他不怒而威的气场所震慑,往沙发边缘缩了缩,没再开口。 程斯宙和闻子川跟着周邯进去,发现许家的装修和陈设都特别破旧,像是十几二十年没有翻新过,和同一户型的3栋303简直不能比。 “闻老师,”周邯走到盥洗池边,示意闻子川再次进入洗手间,又对跟在后头的程斯宙,“小程,你关一下门再打开。” 他俩照办后,周邯拨动了盥洗池上方的一个老式水阀,“哗啦啦”的水流声轰隆作响,比抽水马桶要大得多,对听觉造成了相当明显的干扰。许家的门是铁制的老式防盗门,极为笨重,开关的声音很大,但淹没在水声里,几乎察觉不到。 “对,就是这个水声。”闻子川想起来,他曾听过这个水声。 “以前高楼层常因为水压不够而停水,许多住户就会安装一个备用水箱。许家轩一旦打开水阀,他出门就不会被你听见,等水流空,水流声也就停了。你记得听到水声的时间吗?” “大概,九点四十几分。”闻子川回忆道,“我以为他是洗了个手,或者洗了个水果,结果出来后也没看到他,才打算去卧室里找。我去卧室的时间,”他指了指卧室门边的挂钟,“是九点五十。” 许家轩从出门到现在,只过去了半小时左右,他去不了很远的地方。 “我刚查看过卧室的衣柜,有一排非常集中的空衣架。”周邯盯着沉默不语的赵雅,“大姐,您看得出来吧,空衣架上原本挂着的,应该是您儿子的衣服。” 赵雅不回头也不答话,双目呆滞失神,全然没了刚才的劲头。 “许家轩穿走了好几套衣服,我猜测,他不仅知道监控死角在哪,还利用死角换下衣服,虽然不一定能完美避开摄像头,但服装的改变会误导看监控的人,延长警方找到他的时间。”周邯分析说。 吴蒙心想,那可不是?许家轩一跑,他们就得跟着监控找,时间久了,练也练出来了。 周邯又问闻子川:“你进卧室后,发现衣柜门没有关严实,才怀疑许家轩藏在里面?” “……嗯。”闻子川点头。 程斯宙服了,十七岁的孩子哪来这么多心眼,许家轩搞这一出是要干嘛?国产版猫鼠游戏? “吴蒙,许家轩不是单纯地离家出走,他有很强的反侦察能力,跟你们打游击呢。”周邯玩味地说。 “周队长!今天没您真不行!”吴蒙想起前几回找到许家轩时,孩子浮现的得意笑容,他就恨不得当场给周邯磕一个,“这回必须把事情彻底解决,否则隔三岔五地找孩子,谁受得了啊!” 周邯也很无语。 许家轩离家出走,赵雅打电话报警,民警帮忙找人,哪个环节都没有错,但事情就是朝着匪夷所思的方向发展了。 “会不会是表演型人格?”闻子川突然说。 “表演型人格?”周邯对这个词并不陌生。 “我配过一个角色,就是表演型人格。这种人格以自我为中心,情绪表达非常夸张,而且会用一些特别的手段引起别人对自己的关注。” 引起别人对他的关注。 周邯再度环视了许家一圈,如果说许家轩要引起别人对他的关注,就不会拿了钱跑得无影无踪,他把戏弄老师、赵雅报警、警察追踪都当作游戏,那么他应该在某个地方等待,等待着游戏的结束,才算完成他的“表演”。 “小程,你……让一让。”周邯看向程斯宙。 程斯宙一直站在铁门附近,他侧过身,周邯就能看见外边的楼道。 只见周警官快步走出,在楼梯扶手边停下。许家在顶层,往上一截的扶手表面积了些许灰,他发现那灰痕上,有一个浅浅的手印。 扶手就是给人扶的,有手印并不奇怪,直到周邯把自己的手比上去,才看出大拇指印的位置在靠上的方向,证明有人曾扶着它上楼,而非下楼。 程斯宙、闻子川对视一眼,他们都猜到了——许家轩在楼顶。 周邯喊来吴蒙:“我们一起上去,你看情形不对就立刻申请救援。” “好。”吴蒙看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的赵雅,“那她呢?” “喊两个人来照顾一下,先不要让她直接接触孩子。” 众人一起爬上楼顶,果然看见了许家轩。 如赵雅所言,他穿着黄色短袖、蓝色短裤,腰上系着另一件外套,甚至因为太阳太大,还撑着一把遮阳伞。 “太慢了,你们从开始调查到找到我,花了四十分钟。”许家轩转过身,“不过比前几次,要有意思的多。” 1栋楼顶的视野极好,从他的角度,恰能看见赵雅追打闻子川、小区门口群众围观,以及周邯和吴蒙急匆匆地到许家寻找线索。 许家轩居高而下地看着一切,也证明了,这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游戏。 “我们找到你了,许家轩,你该回家了。”周邯上前一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猫鼠游戏 第15章 以爱之名 “回家?”许家轩后退几步,单手撑着自己,坐到用作护栏的矮墙上,貌作悠闲地晃着腿,“回到赵雅做的笼子里去么?” 吴蒙看得心惊肉跳,怕他有轻生的念头,立刻掏出手机发消息,让他的同事们作好救援的准备。 “你妈妈的教育方法不对,我们会让她改进,你还有什么要求,都提出来,我们满足你。”周邯说。 谈判不是他的专长,但根据经验,一般先要安抚轻生者的情绪,答应满足他的要求,让他对人和事物产生留恋感,从而放弃轻生的冲动。 “我没有提吗?!”许家轩忽然情绪激动,“每一次,你们每一次找到我,我都说过了,让赵雅不要干涉我,不要管我吃什么、穿什么,跟谁交朋友,不要否定我喜欢的东西,她做到了吗?她没收我的手机,不给我一分钱,我时常在想,世上的妈妈那么多,我为什么这么不幸,偏偏是她的儿子?” 吴蒙听了,觉得冤得慌,他们和赵雅聊过,赵雅也承诺过要改变,然而她经年累月地掌控着许家轩的一切,根本改不了。而许家轩无数次的离家出走,是他报复赵雅的手段,也酿成了赵雅的心病。 天台护栏上坐着个人,围观群众渐渐在楼底下聚集,议论纷纷。 民警忙于疏散人群,救援人员正在铺设气垫。眼看着事情越闹越大,其他楼栋也有人上来看,举着手机在拍,大概用不了多久,网络上就会谣言满天飞。 闻子川好像抓住了某个点,他调出手机里许家轩随堂练习的成绩单:“可你也说过,你对配音有兴趣,想报考灯艺的配音班,想成为配音演员,你妈妈就给你报了班,她是尊重你的爱好的,不是吗?” “不!这是她的骗局!”许家轩蓦地红了眼眶,“我读的寄宿学校,每周只放一天假。她为了控制我才给我报了班,每一个来家里的老师,都按照她的指示,像看管犯人一样看着我!他们瞧不起我,觉得我想通过配音挣钱都是做梦!他们看我的眼神充满了鄙视!他们讨厌我!” 此时此刻,两位民警已经把赵雅带到了通往楼顶的过道内,她们不许赵雅轻易露面,然而听见儿子的声声控诉,赵雅已蹲在地上捂脸痛哭。 “我觉得你很好。”闻子川咬了咬牙,几近中午,楼顶格外晒,他不仅胃痛如绞,持续的高温更是让他头晕目眩,“我看过你录的配音视频,你很热爱配音,对吗?那你就更应该努力学习,成为一名配音演员了。许家轩,没有谁的人生是一帆风顺的,如果你觉得自己的人生不够好,做配音演员就可以体验别人的人生,如果你觉得缺少爱,那就用角色获得的爱来滋养自己。” 许家轩似乎有所触动,他见闻子川是新来的老师,本不想给他好脸色,然而闻子川并不介意,对自己讲起艺考技巧和配音经历的时候,语气温和坚定,眼眸中也闪动着向往的光。 “配音演员能挣很多钱,是吗?”许家轩从矮墙上跳下来,迫切地问。 闻子川稍一迟疑,程斯宙的声音忽然冒出来:“任何一个行业做到顶尖都很挣钱。靠配音挣大钱的人很多,就看你能不能成为其中的一个。” 许家轩思考了下这句话,就一瞬,周邯和吴蒙左右包抄上去,按住了他! “你们干什么?我不是犯人!” 许家轩挣扎不过,被带进通道内,赵雅立刻扑上来,一边抱住儿子大哭,一边狠狠捶打他的后背:“你怎么那么狠心啊?我辛辛苦苦打几份工,供你吃供你穿供你上学,你为什么跑!你为什么跑啊……!妈妈是为了你好,为了你好!你怎么一点儿也不明白妈妈的苦心啊……我真是、真是白养你了……” 虽然赵雅表达的方式不很合理,许家轩的眼神里也透露着些许麻木,但好歹孩子全须全尾地找回来了,在场的人都松了口气。 眼瞅到了午饭的点,周警官来都来了,不如请他去家里吃个饭。 然而没等程斯宙开口,周邯立马说有事,风风火火地下了楼、出了小区,一脚油门飒出了五里地。 “跑什么……不是,我说那钱……” 周邯是不打算接着管这事了,只有民警小吴还留在许家善后,程斯宙刚想去问问吴蒙,却被人拽住了胳膊。 “许家的条件不好。”闻子川说,“算了,不要了。” “我知道你是好心,但一码归一码,你不能吃这个哑巴亏。” “许家轩还小,如果被说成是,小偷……” “……闻老师!闻子川——!” 胳膊上的手坠落得不自然,程斯宙下意识地一捞,托住了闻子川。 闻子川脸色惨白如纸,鬓角被汗水打湿,一摸额头,烫得厉害。 “人晕过去了!快搭把手!” 程斯宙只知道他胃不好,也不清楚他还有没有什么别的毛病,只得让社区民警帮帮忙,给人送到医院去。 他把闻子川扛上车,半晌才腾出手给沈慧芳打了个电话:“喂沈姐,我有急事去趟医院,虾我放在门卫室,你记得拿一下。” “医院?出什么事了?是你爸那边吗?需要人手我马上赶过去。” “没事,沈姐,你照顾好周以唐。”程斯宙克制着急促的呼吸,“你也说是我爸那边儿,有什么事我爸妈会帮忙。” 闻子川半晕半醒地靠在程斯宙肩上,浑身上下聚不起一点儿力气,按压着腹部的指关节都开始发麻,变得不像是自己的。 火急火燎地赶到医院,程斯宙挂了个急诊。看诊过程中,为了配合检查,闻子川去了洗手间,在那个狭窄的小隔间里,他浑身乏力到站都站不起来。 程斯宙守在隔间外,等了许久不见人出来,他着急地敲门:“你怎么样?开开门吧,我送你回诊室!” “你出去等我好吗?”闻子川的声音已经不能用虚弱来形容,好像全凭一口气勉强吊着,似有若无的带着一丝哭腔,“为什么总是被你看见……我最狼狈不堪的样子……” 程斯宙来回走了几步,又停在那扇门前:“什么狼狈不堪?我从小在这医院里长大,见过不计其数的生老病死,人病了,不舒服,就是不那么光鲜亮丽的,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别说你只是胃不好,没力气,哪怕你**十岁了,躺在床上翻身都要人帮忙的时候,我也不觉得这叫狼狈。子川,你不要为难你自己。” 半晌,隔间的门开了。 闻子川出来的时候,程斯宙背对着他,半蹲着,指了指自己的后背:“我不看你了,你上来吧,我背你回去。” 医院的流程,程斯宙特熟,等缴了费开完药,他一手托着闻子川,一手拎着药去注射室。 他着急忙慌的样子格外引人注目,有人看他眼熟,就发了条消息出去:“程医生,刚好像看见你家公子来医院了,带了个男生,在注射室输液。” 注射室的护士格外温柔可亲,一边配药一边跟他俩说话,缓解缓解陪诊的那位过于紧张的情绪。 “姐姐您这有没有那种临时的床位?板凳硬邦邦的,碦得慌。”程斯宙努力平复着心情,挤出一脸纯真无害。 护士麻利地把针扎进去,松了止血带:“你别说,中午的床位可精贵了。先观察一刻钟,我想想办法,给你们匀一张出来。” 闻子川恢复了一点儿力气,哑着声音说了句“谢谢”。 护士戴着口罩,笑得两眼弯弯:“有不舒服要说啊。” 全医院都知道,程公子的嘴,骗人的鬼。 为了一张床位,程斯宙把注射室的护士姐妹讨好了个遍,堆成小山的奶茶甜点冰激凌加起来都没他的嘴甜。 闻子川很快就被挪进一个安静的单人间,医生说他中暑了,挺严重的,得好好休息。 程斯宙坐在他旁边,见他没精打采的,靠在床头闭目养神。 “那什么,你饿不饿?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去买。”程斯宙搓着手。 “你自己吃,不用管我。”闻子川嘴里发苦,胃也疼,实在没有食欲。 程斯宙特想吐槽,说他病成这样了,除了自己,还有谁管他?然而到底心疼得不行,话说出来就变成了:“让我照顾你一会儿吧,成吗?你要是有别的亲戚或者朋友过来,等他们到了,我就靠边站,可以吧?” 闻子川明明不是这个意思,他想解释却没有力气。 “在灯远,我没有亲戚,也没有朋友。” “那我是什么,你的粉丝啊?” 这时,病房的门忽然被推开,闻子川勉强抬起沉重的眼皮,看见门口站着位穿着白大褂,端正儒雅,神情严肃的中年人。 他胸前佩戴的工牌有些反光,隐约显出“外科主治医师”几个字,下面一行是他的名字——程雪呈。 “程斯宙,你出来一下。”程医生不苟言笑。 “爸?你怎么有空过来?”程斯宙摸着脑门,心说一医院真厉害啊,到处都有人肉监控。 亲爹到访,他不能不应对,于是灰溜溜地跟着程医生出了病房。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以爱之名 第16章 宙哥罩你 病房在走廊的尽头,透过走廊上的窗子,能看见外面有几株美人蕉,像被晒红了脸似的,蔫蔫地垂着头。 “说说吧,怎么回事?”程医生直奔主题。 “就我一朋友,中暑了,送过来挂水。” “朋友?哪门子朋友?不是同学,也不是你们单位的人?” “您是太平洋警察啊?我这么大一人,还不能交朋结友了?” “老何跟我说了,他不止是中暑和低血糖,还服用过一些泻药。” “不是!何老他怎么回事?!不能因为我是您儿子,他就不把真实情况告诉我吧?医生看诊还能隐瞒病情的?!” 程医生没做声,用审视的眼光盯着他。 被亲爹凝视的滋味太不爽了,程斯宙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看诊的情形,想起闻子川在洗手间不肯出来:“真给我急糊涂了,不是何老,是他没跟我说。” “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程医生双手揣进上衣兜里,“好,我不管你们是什么关系,我必须再叮嘱你一次,不能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病痛之上,哪怕他是自愿的。” 程斯宙终于知道他爸为什么摆出一副阎王脸,原来他把“服用泻药”当成了同性之间的清场前戏,而自己不知情,他就又怀疑是闻子川自愿的。 比起王女士还幻想着他能够慢慢接受女性,程医生则是罕见的“绝后派”。他拿了一辈子的手术刀,是患者交口称赞的外科圣手,当知道儿子是同性恋时,他就考虑过,与其放任程斯宙滥情**走向绝路,倒不如让他早早掐断念头,孤寡一生也是清白一生,还能保住老程家的脸面。 “爸,我也必须告诉您,”程斯宙从来没有露出过这么严肃的神情,“我和他只见过两次面,可能连普通朋友都算不上。您怀疑我没有关系,但您不能在完全不了解他的情况下就怀疑他,这不礼貌,也不公平!” “我说过没有?我不是怀疑,而是叮嘱。”程雪呈面不改色,“你对人用的心思可不少,现在撇清干系,无非是想瞒着我和你妈妈,怕我们反对。” “我从小到大有什么是瞒着你们的!爸,我成年了,有自己的分寸,您能不能不要把自己的想法凌驾于我的想法之上?您甚至都没有问过我,就三言两语下了那种论断,您是在侮辱我,还是在侮辱他?!” 门外的争吵声越来越激烈,闻子川单手撑着自己坐起来,然而病房的隔音效果太好,他听不清他们吵了些什么。 “我侮辱你们?我是关心你们!年纪轻轻总爱玩些不同寻常的,对生命没有半点敬畏之心!” 亲人之间打着关心的旗号求全责备的事还少吗?程斯宙忽然有些泄气,再争辩下去,难道要他跟亲爹探讨怎么搞男人才是合法合理的吗? “我跟您发誓,行吗?我和他真不是您想的那样,过去不是,现在不是,将来也不是。”程斯宙看着他爸,直看得眼眶发热,“我会把泻药的事弄清楚,毕竟做您的儿子,第一条原则就是洁、身、自、好。” “洁身自好”这个词,是程斯宙向家里出柜的时候,他爸亲口对他说的。 程医生作为医务工作者,太了解如艾滋一类的病症在同性恋人群体之间的发病率和传染率。也正因如此,他要求程斯宙任何情况下都不能肆意妄为,他必须对自己的健康和未来负责任。 “记得就好。既然是朋友,就要真诚待人,不准胡来。” 程雪呈走了,程斯宙回到病房,他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坐在床尾巴上的身影是一座沉默的小山丘。 “跟你爸吵架了?”闻子川的声音轻飘如绒羽,“因为我吗?” “不关你的事,是他太霸道。”程斯宙垂着头。 “抱歉啊,让你爸爸误会了。你看,我也没什么事了,你不用一直陪我,回家去吧。” 周以唐说过,闻老师很温柔,所有见过他的人都说他温柔。 他如果不这么温柔地说话,或许程斯宙转悠几圈,发现医生和护士能把他照顾得很好,自己也就知趣地告辞走人了。 但这话被他温柔款款地说出来,似有一万分的委曲求全,莫名让程斯宙觉得,自己要是扭头走了,就像对着小皇子选B不选C一样。 “才好了一点就过河拆桥,赶我走啊?”他装模作样。 “好像每次遇见你,都给你添了很多麻烦,”闻子川下意识地躲了躲程斯宙投来的目光,“拖累你太多,我很过意不去。” “拖累”这个词多么熟悉,默契的根芽同时在他们的心里破土而出,程斯宙偏过头,小声嘀咕:“没关系,我乐意。” “什么?”闻子川没听清。 “对了,”程斯宙欲盖弥彰地岔开话题,“你今天有吃过什么东西吗?” “起来晚了,没吃早饭。上课之前,我喝了杯许家轩倒给我的果汁。”闻子川想起何医生提到的泻药,“是不是、是不是他在果汁里面……” “多半就是这个小崽子了。”程斯宙看了一眼输液瓶,“你休息下,我去打个电话。” 提起许家轩,闻子川又想起被拿走的钱,心里还是有点难过,早知道程斯宙和沈警官一家的关系都那么好,他就该大大方方地请他帮忙转账的。 晕倒之前,虽然可以据理力争要回那笔钱,但看到大姐哭肿的眼睛,他又不忍心,单亲妈妈抚养孩子本就是件不容易的事。 他总不愿把人往坏的地方想,许家轩是个有梦想也肯努力的孩子,但他自以为是地戏弄警察,下药偷钱不择手段,实在太让人失望了。现下沈警官的钱,也只能熬到培训机构发工资,再还给她了。 程斯宙的第一个电话打给了何医生,确认了居家情况下囤备泻药,一般是治疗便秘之类的疾病;第二个电话打给了沈慧芳,说了下今天发生的事,请她联络下社区民警,看能不能私下把那笔钱要回来,顺便确认下赵雅有没有便秘病史。 沈慧芳打扫卫生时,看到过茶几杯垫下压着的收费单,周以唐的医药费三百多个零头,她一听闻子川丢了一千七百块,心里就明白是怎么回事。而许家孩子也没成年,的确不好在公开场合说他偷钱。她答应了,说会想办法了解下情况,毕竟许家总这样闹,邻里之间也不安宁。 “都搞定了,”程斯宙不知道去哪里转了一圈,找了个巨可爱的猫头毛绒玩具过来,轻轻塞在闻子川输液那只手的手心里,“垫一下会舒服点。” 闻子川弯了弯唇角:“把我当周以唐啊?” 程斯宙皱皱鼻子,装大尾巴狼:“反正你俩呢,都比我小,她是妹妹,你就是弟弟,以后在这块地界上,宙哥罩你。” 或许是因为病症严重,烧昏了头,那句开玩笑似的“宙哥罩你”像骆驼背上的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闻子川硬生生顶着的一座山。 “宙哥?”他犹疑着,低低喊了一声。 “诶,我瞎掰的啊,你别当真。”程斯宙看他犹豫,退得比谁都快。 撩的时候轻车熟路,一旦跟他来真的,又立马改口翻悔,推得一干二净。 气氛有些僵硬,闻子川不说话了,他知道别人的好不会轻易给自己,给多少就得还多少,他也从来不愿欠别人的。 可他欠了程斯宙多少呢?钱先不说,光是人情就还不完。 “我去买点吃的,一会儿就回来。”程斯宙像只规避风险的鸵鸟,不等闻子川回应,就已三两步离开了病房,开门时极快,关门却很轻。 他前脚走,护士后脚就进来看输液的情况,见他醒着,就跟他说话:“你是程大公子的朋友吧?” 闻子川点头:“嗯,不过认识的时间不长。” 护士也笑:“他特好玩一人,而且学历高、人长得帅、工作也体面,就是快三十了还没结婚。院里好多小姑娘都盯着他呢。” “他是很好,很讨人喜欢。” “以后谁嫁给他谁就有福气咯!”护士发现了他手心的毛绒玩具,一看就知道是某位公子的杰作,她皱眉笑着,把输液的速度调慢了一点儿,“这个得挂到两点钟呢,晚一些我过来取针。” “谢谢。”闻子川说。 护士出去后,病房里又恢复了安静,只剩他看着一滴一滴下坠的药液出神。 经过几次往来,他发现程斯宙的身上的确有某种吸引人的特质,周以唐,沈慧芳,周邯,杨柳岸的街坊邻里,医院里的医生护士……好像没人不喜欢他,自己也一样,仅是离他近一点,都能借他散发的一缕光,驱散生活里无边无际的暗。 但程斯宙本人却从没在意过这种“被喜欢”和“受欢迎”,他像风一样的随心所欲,怎么说、怎么做全凭喜好,既不会违背天性去阿谀奉承谁,也不会仗着生活优渥就看不起谁。 这样的人,在闻子川的生活圈和交际圈里,实在太少见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宙哥罩你 第17章 合租邀约 说一会儿就是一会儿,程斯宙裹着夏季特有的燥热气息,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到了病房。 “医生说你肠胃功能还没恢复,得吃流食,我买了粥,甜的,咸的。”他搬来床上小桌,在闻子川面前摆开阵仗,“你是枫泊人,应该更喜欢甜的吧,要觉得不够甜,这还有砂糖。” “你怎么知道我是枫泊人?”闻子川是播音主持专业的,普通话一甲,应该不会被听出口音吧。 “那天……看到了你的身份证。”程斯宙表情憨憨的,生怕对方误解自己是个搞人肉搜索的变态,“你介意的话,我道歉。” 闻子川一本正经:“我们不是朋友吗?朋友之间干嘛介意这个?” 程斯宙耳尖发红,他搪塞他爸的话,闻老师怎么当真了啊:“那甜粥给你,生病的人口苦,甜的好入口些。” 两人面对面吃过午饭,程斯宙把食物残渣收捡好,丢完垃圾再回病房时,听见闻子川正跟人打电话。 听筒那头的声音特别大,程斯宙隔得老远都听得一清二楚。 “你今天没去上课是吗?我们回访了学生,他对课程内容一无所知!你不去上课,也不及时向教务汇报情况,如果我们没打回访,你打算在外边玩多久?!身为老师,你没有半点责任心!身为员工,你简直无组织无纪律!” 闻子川刚想解释,又立马被打断:“你现在立刻去给家长当面道歉!如果这名学生退费,你的课时工资一分也别想拿到!” 夹杂着电流噪音的斥责声激起耳内阵阵嗡鸣,他握在手里的手机忽然被程斯宙抽走。 “你他妈的什么态度?” “你谁啊,关你什么事?” “许家轩是你们那的困难户吧?你们伺候不好的学生大爷就换个新来的伺候是吗?道歉是不可能的,如果你们不把闻老师的工资结算清楚,咱们劳动仲裁见!” “威胁我?!既然这么有本事,还出来上什么班?滚蛋吧!” 电话挂断后,微信上立马来了消息,闻子川被解雇了。 程斯宙顿时愣在了当场。 “对不起,我……”诚然这不是他的本意,但事情还是弄砸了,“我就是觉得你太不容易了,不能谁都上赶着来欺负你,我想、想帮你争取……” 这什么破机构,怎么一言不合就开除人呢? 闻子川认认真真地把他的窘态看了一遍,认真到就算过去了十年二十年,也能一闭眼就回想起他今天的模样。 “宙哥。” “啊?那个,我……我、对不……” “就是个垃圾工作,丢就丢了,”闻子川打断他,“我打算挂完水就去和机构谈离职的,现在也好,省时省力,不用去了。” 程斯宙一时错愕:“是吗……” “嗯。”闻子川抬了抬贴满胶布的手,“快挂完了,你帮我叫下护士吧?” “好、好,我帮你叫护士!”程斯宙几乎落荒而逃。 护士一进门,就瞥见柜子上放着两个饱满的购物袋:“买这么多零食啊?最近别吃口味重和不好消化的,等好了再吃。” 闻子川看着一米八五、杵在过道上的程斯宙:“你别挡着,来这边坐。” 程斯宙哪敢不听,他绕到另一侧,垂头耷耳地坐了半边屁股在床沿上。 护士挺好奇的:“怎么了?从没见过程大公子这副模样。” 闻子川说:“他帮了我一个忙,我没来得及谢他,他不高兴了。” 护士又笑:“那可怪了,小时候就戴着大红花说做好事不留名,长大了反而计较呀?” 程斯宙心里郁闷,什么也不敢说,就盼着护士姐姐早点弄完早点走,别在这添油加醋地臊他了。 护士取了针,又叮嘱道:“药是三天的,明后天记得来挂水。感觉好些了就打个车走,别去太阳底下晒,今天四十度呢。” “谢谢。”闻子川按着手背止血,转而对程斯宙,“也谢谢你,我好多了,就先走了。” “我送你。” “不用了吧,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不管,我一定要送。” …… 结果就是,闻子川空手走,背包、药、零食全挂在程斯宙身上。 出租车一路向西,窗外的高楼越来越稀疏,路也越来越窄,甚至出现了一畦一畦碧绿的菜田。 程斯宙心想,这都到城乡结合部了吧?他不是住利民路吗?又搬了啊?还好没放他一个人回来,万一出点什么事,都没人知道。 车开进了一个特别偏僻的老式居民区,附近还有几个冒着白烟的大烟囱。 “到了,就这栋。”闻子川停了脚步。 “几楼?这些还挺沉的,我帮你拎上去。”程斯宙走进昏暗的楼道,看了一圈没找着电梯。 “五楼,楼梯在这边。”闻子川打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 “没事没事,我看的见,走走走,前面带路!” 进屋之后,才真给程斯宙吓了一跳。 一套房子被隔成五六个小间,每间大概十来个平方。门窗和墙壁因掉漆掉得厉害而显得十分破旧,客厅、厨房、卫生间等公共区域,哪哪都腻着一层油。最糟心的是冰箱旁边的角落,电线、网线错综复杂地纠缠着,一看就有安全隐患。 不用闻子川开口,程斯宙也猜出了端倪,但凡他手头稍微宽裕点,也不至于住在这样的房子里面。 “很糟糕,是吧。”闻子川掏出钥匙开门,请他去自己的房间。 程斯宙皱着眉,不吭声,虽然房间里也没有能坐的地方,好歹收拾得干净,他把东西放好,然后贴着墙,盘腿坐到地上。 闻子川把水壶洗了三四遍,烧上水,第一次烧开后全部倒掉,第二次烧开的才拿过来,倒了杯水给他。 “烫,放凉了再喝。” “那个,袋子里有果汁。” 闻子川看了眼购物袋,跟上回买药一样,小票被扔掉了。 他明白,程斯宙不想他把他的好意当作明码标价的物品来计较,他希望自己能够坦然接受。可现在,看病、吃饭、零食、打车,零零总总根本算不清,闻子川也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坦然接受。 房间里逼仄得几乎塞不下两个成年男人,他坐在床边,看着坐在地上的、矮一截的他。 他们见过两次面了,每一次的情节都那么离奇,加起来比之前录过的剧本还要曲折几分。比起坦然地接受对方的好意,闻子川更加坦然的,是这次之后,他再也不必被虚荣心绑架,不必在他的面前伪装出一副体面模样。 他丢掉了敝帚自珍的矜持,他终于可以做回他自己。 程斯宙垂着头,酝酿了许久才认真地说:“闻老师,上一回和这一回,我说了不礼貌的话,也做了不应该的事,我郑重地向你道歉,对不起。” 闻子川看着他发间的旋儿:“没关系,我气量没那么小,也分得清好歹。” “那你不讨厌我吧?至少不是看见我就烦?” “为什么这么问?” 程斯宙抬起头,严肃得有些可怕:“那我说认真的了。市里面有规定,不允许再出租这样的胶囊房。这一个套间里住这么多人,上下七层就一个安全通道,门口的电线缠成一团,太容易出事了。” “我知道,但我没钱。” “搬去杨柳岸吧,搬去我那。” “什么?” “周以唐中考结束了,沈姐和她会回自己家去住。她们一搬走,房子能空一大半出来,你愿意的话就搬过去,房租平摊,也省得我再去找别的室友。” “杨柳岸在市中心,就算平摊也不便宜吧?我交完房租,一文不剩,日常开销全花你的吗?”闻子川无奈地笑,“你打算包养我吗?” “包养”这个词太过暧昧,大热天里,程斯宙吓得寒毛倒竖:“不不不,你别误会。那房子是晚报的一位退休老领导租给我的,我住着,顺便帮他打理,一个月就两千块,我们一人一千就搞定了。” 一人一千,听起来太有诱惑力。 捉襟见肘的生活过久了,真的会改变一个人。好比闻子川现在,晚上不饿省一顿晚饭,休假多睡会儿,就再省一顿早饭。夏天也没买新衣服,出门基本靠公交和地铁,尽管如此,手里的钱还是花得七七八八,不剩多少了。 “我考虑考虑吧,考虑好了会跟你说。” “好吧。”程斯宙猜到了他的反应,至少“考虑”比“拒绝”听起来要稍好一些,“那我先走了,你照顾好自己。” “知道了。” “有事给我电话。” “嗯。” “明天还挂水吧?要是太无聊的话,我去医院陪你。” “不好吧,你那些医生姐姐、护士妹妹该记住我了。” 程斯宙笑着,走到门口时,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闻子川的脸色还是不好,白惨惨的毫无血色,尽管虚弱憔悴,但他看向自己的眼睛里,分明有三分笑意。 唉,病了还笑得这么好看,要是活蹦乱跳的,那不得迷死个人。 所以,快点好起来吧。 程斯宙走后,闻子川走到房内仅有的半扇窄窗前,看炽烈的阳光给斑驳的墙壁镀上了一层金色。 在经历了质疑、侮辱和伤害以后,他本已渐渐放弃的、有关梦想的东西,又在这抹亮光里死灰复燃、涅槃重生。那几句鼓励许家轩的话,也是他埋在心底的自证之言,比起其他的工作,他更认可配音这份职业,更认可配音演员这个身份。 他不应该轻言放弃。 第18章 往事迷离 回杨柳岸的路上,程斯宙才下车,就接到了周邯的电话。 “我说小程同志,你真……是个人才,”周邯人工给脏话消了个音,“我越俎代庖,帮吴蒙一个忙也就算了,你倒好,反手捅去了你沈姐那儿,她是个多热心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撇下周以唐就上门了解情况去了。” “那不是件好事吗?你看看许家母子,干的都叫什么事儿?也就是闻老师他人大度,看在许家条件不好的份上,不跟他们计较。沈姐上门,做做工作,私下把钱拿回来,顺便请社区关照关照,落实下保障什么的,实在有困难,组织募捐都可以啊。”想着闻子川可怜模样,程斯宙气也没消,噼里啪啦说得像蹦豆子一样。 周邯心说你懂个屁,沈慧芳连轴转了大半个月,好不容易休天假,上午做饭下午加班,自己孩子都顾不上,还要去管别人家的孩子,整的叫什么事儿! 但他是前夫了,这话也就想想,不能说。 “事情都弄清楚了。许家轩在闻老师拿资料的时候看见了信封,从压出来的轮廓判断里面装着钱,他也承认,果汁里的泻药是他下的,否则不能精准地让闻老师在他妈妈买菜的时间段里去洗手间。” “有这脑子,不跟着你干刑侦真是浪费了。” “我们代表的是人民的正义好吗?就他?思想觉悟上还差得远!”周邯换了副口吻,“对了,赵雅之所以打人,一方面,她误会闻老师和许家轩是串通好的,闻老师送钱上门,帮助许家轩逃跑;另一方面,她报警的时候,吴蒙那边的态度比较敷衍,她判断警察不会很快上门,想通过打人的方式,把事情闹大。” 程斯宙努力忍住不骂脏话,这都什么脑回路:“难道就没个说法吗?闻老师差点给他们一家折腾死。” “社区那边给赵雅预约了精神方面的检测。” “精神……病啊?不能吧?” “不好说。”周邯的语调越来越沉,“你有个心理准备啊,我说个事,关于十八年前的女童绑架案。” “十八年前,女童绑架案……”程斯宙随意找了个石头墩子坐下,往事拽着他的思绪往一潭黑水里沉。 听对面半晌没动静,周邯小心着问:“你还有印象吧?” 程斯宙哑着笑:“我怎么可能没印象?” 或许对于别人来说,这桩女童绑架案已经过去了太久,逝去的女孩在大家的口耳相传里,只是个没来得及长大,就被永远留在了时光里的可怜小姑娘。但对于程斯宙来说,生活从没完全走出过绑架案所带来的覆顶阴影,很多事都因为它发生了改变。 因为,被绑架并被撕票的女童,是他师父蒋韵礼的女儿,蒋安仪。 程斯宙的妈妈王欣欣与蒋安仪的妈妈林信,当年待产时住在同一间病房,她们很聊得来,就模仿着武侠小说中的桥段,说都生男孩就结为兄弟,都生女孩就结为姐妹,一男一女就定个娃娃亲。 程斯宙与蒋安仪是同一天出生的,两家人都觉得是难得的缘分,出院后也保持着友谊和往来。 程家爸妈在一医院上班,蒋韵礼在灯博上班,两家单位离得近,俩小孩也就按照父母的期望,就读于同一所幼儿园、同一所小学,也经常一起上下学、一起写作业、一起玩。 千禧年秋季的某一天,十岁的程斯宙和蒋安仪在少年宫上完绘画课,与平常一样,过了御灯西路的十字路口就分开,程斯宙往北去一医院,蒋安仪往南去灯博。 当年养孩子没现在那么精细,蒋安仪每次来,与她爸打个招呼,就和其他职工的孩子在灯博的大院里玩。各家知根知底,院门口也配了保安,拿保护文物的安防系统保护孩子,怎么看都是绰绰有余的。 可就是那一天,蒋安仪不见了。 傍晚时分,程家接到了蒋家打来的电话。程雪呈问程斯宙是怎么回事,程斯宙说,他们分开的时候,安仪还好好的,还对他说了“明天见”。 再之后的事,程斯宙就不太清楚了,年幼的他只知道蒋家被勒索了,绑匪索要了很多很多钱。因为他偷听到,爸妈把家里所有的钱都拿出来帮蒋家的忙,但似乎还不够,他们躲在房间里,商量着要卖房子。 十天过去,程家没有卖掉房子,而蒋家报了警。 城北的一座废弃厂房里,三名绑匪挟持着昏迷的蒋安仪,正在等待交易。但这件事受到了极大的关注度,到场的除了警察和蒋家人,厂房外还围满了灯远各路的媒体记者。 勒索失败,绑匪大为光火。其中一人对蒋安仪举起了刀,扎下去的瞬间被警察击毙;第二人撞向玻璃窗,准备跳窗逃跑,被一发子弹击中腿部后,坠楼身亡。然而,就在警察被第二人的举动干扰的瞬间,第三人引爆了绑在身上的炸弹…… 在这场绑架案里,三名绑匪和蒋安仪都未能生还。 “你沈姐问我,知不知道案件的细节,我那会刚工作不久,参与不上这么大的案子,但我不能说不知道啊,就去打扰了下我那退了休的前领导。他说,当年除了蒋安仪,还有个被跳楼的绑匪砸死的记者,叫许知勤。”周邯接着说。 “许知勤,许家轩的爸爸?”程斯宙迅速想到了两件事的关联。 “对。许知勤当年在灯远晚报工作,为了拿到绑架案的第一手资料,他绕开警戒线,从厂房后面的管道爬上去拍照,结果被坠楼的绑匪砸中,摔下来导致脾脏破裂,两天后就走了。许家轩是个遗腹子。” 程斯宙叹了口气:“晚报的人精明得很,就算许知勤是出外勤的时候没的,他们也一定会指认他的违规操作和48小时后死亡,估计钱赔得很少。” “你倒是很了解他们。你沈姐问过了,就赔了六万块。” “虽然那时物价低,但赵雅生孩子养孩子要耽误工作吧,六万块哪儿够?” “许知勤的死对赵雅的打击太大,听邻居说,她早年就时常整夜地哭,后来许家轩长大了,动辄离家出走,她就像陷入了死循环,总报警说孩子丢了,闹个没完没了。” 其实不止是她,当年蒋安仪的死,几乎给灯远所有带孩子的父母敲响了一记警钟,御灯西路的十字路口距离灯远博物馆不过一百米,博物馆门口就有保安亭,这么短的一个真空期,孩子就能被穷凶极恶的绑匪直接抓走,实在太令人害怕了。 蒋安仪走后,蒋韵礼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从意气风发变得憔悴沉沦。 十八年里,蒋、程两家默契地不再提起往事,唯有程斯宙变得像两家共同抚养的儿子。逢年过节,他要去蒋家看望师父师娘;每至清明,他都要陪着师父师娘去给蒋安仪烧纸送花。 蒋韵礼原本从事书画修复,程斯宙也学过几年画画。后来,他师父调到科保中心陶瓷组,他大学读了历史专业,一毕业就进了灯博,正式拜师学陶瓷修复。 两对父母给予了他双份的爱,他应该是世界上最幸福、最快乐的孩子。 “是挺可怜的。”程斯宙有些后悔,他不该说许家轩是个“困难户”,一个没有爸爸,妈妈精神状态还不好的小孩,能安安稳稳长大就不错了,“沈姐把钱要回来了吗?要不算了吧,这笔钱算我的,就当献爱心了。” “她没说,你问她去。”周邯语气怪怪的。 “行,我问她。”程斯宙忽然反应过来,“对了,问你案件细节的是沈姐,你干嘛专门跟我说许家的事?你该不会,不敢给她回电话吧?” “别把好心当驴肝肺啊。”周邯干咳一声,在生死的问题上,他比程斯宙经历得更多,也更看得开一些,“我知道,许家有许家的难处,你也有你的。人死不能复生,你别太沉湎于过去了,既然活着就要好好地活,是不?” “我活得还不好啊?你到底想说什么?” “哎!就是你沈姐,担心你放不下小时候订的娃娃亲,快三十了也不找对象、不结婚,她说我俩都是男人,让我劝劝你!” …… 离婚的劝单身的结婚,搞笑吗? 程斯宙黑着脸,飞快结束话题,把电话挂了。 整整十八年,如果不刻意回想的话,他连蒋安仪的样子都想不起来了,而且就算她活着,也改变不了自己的性向,对于两家人来说,不过是另一种失望罢了。 从小到大,他一直都想着要好好表现的,努力读书,认真工作,不让两家的父母失望,但性向这件事,他实在无能为力。 回家上楼的功夫,他打开微信,给闻子川转了一千七百块,留言说:“钱要回来了,沈姐不收,非让我转给你。你要不肯欠着她的,就欠着我的吧。” 几分钟后,闻子川回了一条:“谢谢宙哥。” 程斯宙被撩得老脸一红,而因为微信的延迟,他才发现,闻子川把头像换成了小皇子。 他说,“谢谢你喜欢我配的角色。” 第19章 柳暗花明 七月的最后一天,闻子川接到了陆岛的电话,隔着听筒,陆岛痛哭了很久。 他说配音演员是没有出路的,他已经决定放弃了,又很后悔,说之前不该那么对他,要不是闻子川放了六千块钱在他的衣兜里,他怕是一天都活不下去。 被培训机构解雇后,闻子川的工作也找得很不顺利,他没心情安慰陆岛,把手机扔在一边,等他哭完就挂断,然后买了张动车票,回枫泊去。 林寒贞有半年没见到儿子了,看他瘦了一大圈,心疼得不行,买了好些菜要给他补补。 她的体质也不好,怕冷,所以大夏天的,家里连空调也没有,一架用了好多年的塑料风扇“吱呀吱呀”地转着,母子俩就在这熟悉的声响里一起吃晚饭。 “小川啊,你在灯远过得不好吗?每次给妈妈打电话,你都报喜不报忧。”林寒贞给他夹了块糖醋小排。 “妈,你别担心,我不是说过了吗?之前上班的地方经营得不好,倒闭了,现在换工作嘛,辛苦一点是正常的。”闻子川安慰她。 林寒贞怎么能不担心,她没多少本事,也没什么人脉,帮不上儿子,只能在家干着急。 “你上大学的时候,有一些玩得好的同学啊、朋友啊,之前听你说过,你有个室友,是吗?他们怎么样,工作上能帮帮你吗?” “才毕业两年,他们自己都顾不上呢,哪能帮我啊?何况欠了人情,那不得还啊?” “也是。咱们就自己努力、自己奋斗,啊,咱不欠别人的。” “我就是找工作找得有点儿累了,回来休息几天。” 儿子能回来,林寒贞当然很开心,她忙不迭地给闻子川夹着菜,就想他多吃一些,把身体养好,在外拼搏的时候也能更有底气。 在闻子川眼里,妈妈是个非常温柔的人,她美丽,善良,喜欢看书,小时候给自己讲的睡前故事就没有重样的,她总是把家里打扫得一尘不染,阳台上也开着应季的花。 可他不明白,他爸为什么会放弃一个这么好的女人,扭头一走就是十几年杳无音信。 “妈,我想问个问题,你不要生气啊。” “嗯?我不生气,你问吧。” “你当年是怎么和我爸在一起的?” 林寒贞的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然而她很快就调整好情绪,微笑着说:“小时候妈妈就回答过你啊。我和你爸爸以前是同事,出去考察的时候,因为塌方被困在了山里,山里的生活很艰苦,妈妈身体不好,全靠你爸爸照顾,我们相互扶持,慢慢就在一起了。” “既然共过患难,他又为什么抛下你?”闻子川黯然。 “人各有志吧。”林寒贞看着闻子川,儿子二十五了,长得越来越像他爸当年的样子,“你爸爸有他更想要的东西,我帮不到他,还会拖累他。” “他这叫不负责任。”闻子川心意难平,如果有得选,哪个孩子不想生活在一个父母俱在、和睦幸福的家庭? 林寒贞了解闻子川,知道他从小性格坚韧,没有解决困难是不会退缩的,现下他说他没找到工作,想回来休息,那就绝对不只“想休息了”这么简单。 “小川,你问这个,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啊?”她试探性地问。 “不是,我没钱又没工作的,谁能看上我啊?”闻子川低着头说。 “你还年轻,年轻人一起奋斗,以后会好起来的呀。” “如果,我是说如果,对方家境比我好很多呢?不需要奋斗呢?灯远遍地都是有钱人,对吧?” 一听这话,林寒贞知道他自卑了,也怪自己没能给他提供一个优渥的家境,她有些自责,想了想说:“妈妈有一个远房亲戚在灯远,她家世好,工作也体面。你若打定了主意,想和谁在一起,妈妈就请她帮忙撮合,也给咱们撑撑脸面。” 林寒贞的一句“想和谁在一起”,分明没有指向任何人,闻子川的脑海里却不断不断地浮现程斯宙的身影,想着自己在他面前失掉的分寸、丢掉的矜持,也想着他对自己无微不至的照顾和不加掩饰的赞扬。 “不是说,不欠别人的人情吗?” “那好呀,小川就要自己加油争取呀。” 闻子川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说漏了嘴,也不知道妈妈是不是真以为他有对象了。 “吃好了,我去洗碗。”他不自然地掩饰着。 夜晚,闻子川躺在床上,睡不着。 黑暗中,他点开那个憨憨的柴犬头像,一句“我考虑好了”删了又打,打了又删。临到晚上十二点,他终于还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删了个干净。 一个月一千的便宜房租,一个有趣且靠谱的室友,这样的条件放在谁面前,谁都会不假思索地答应吧?但是他不行。 闻子川能感觉到,他和程斯宙之间有一条巨大的鸿沟,因为他的日子过得捉襟见肘,而程斯宙却是个热心热情又不怎么在乎钱的人。如果合租,程斯宙一定会故意在开销上承担更多,日积月累,就成了一笔不可估量的数目了。 可是主观的意愿是很难被理性所左右的,他没有谈过恋爱,甚至没有几个特别交心的朋友,他不知道这种特别想与一个人亲近的冲动要怎样排解。他怕自己只是心动于“房租便宜”,又怕自己人格卑劣,是想利用程斯宙,在灯远这样的大城市里站稳脚跟。 他们只见了两回,他不能放任自己泥足深陷。 相较于灯远的繁华喧嚣,枫泊是一座更加温婉细腻的小城市。长街古巷里,偶尔飘来的评弹声咿咿呀呀,和着清清浅浅的蜿蜒流水,撩拨离人心上的波痕。 临别之前,闻子川嘱咐林寒贞,医生开的药要按时吃,要多多保重身体,注意休息,如果有什么事一定要第一时间给自己打电话。 林寒贞也曾犹疑过,带着闻子川回到枫泊是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可比起颠簸浮沉于利益的涡流,眼前的安稳平淡反而更为珍贵。 人来人往的动车站,闻子川刚通过安检闸门,手机就响了。 “喂,苏灼?” “闻老师,您最近还好吧?” “还行,有什么事吗?” “我代表第二声,邀请您参与声优剧《皓雪行歌》的线下演出,您愿意了解一下吗?” “声优剧?” “对,我们第二声主创的声优剧,剧情衍生于寻声问缘。您之前为小皇子宁烈配过音,对故事背景也很了解,所以我们想再次邀请您参与这一次的线下演出。” “演出是什么时候?” “下周末,演出地点在雪桥大剧院。” “只有一周的时间准备,会不会太仓促了?” “闻老师,我们是经过充分的考虑和论证,才向您发出邀请的。如果您有时间的话,明天可以来第二声和总制作、总编剧聊一聊。” “好,明天我过去,麻烦你了。” “谢谢闻老师,那不打扰您了,明天见。” 电话那头的苏灼放下手机,朝颜丹彤点了点头,颜丹彤心情不错,也朝他比了个大拇指。 声优祭之后,苏灼因为网络上的言论消沉了很久,直到《皓雪行歌》进入制作周期,他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里,才渐渐找回了信心。 距离演出只剩最后一周,整个第二声可以用兵荒马乱来形容。 预留的创作周期原本只有一个月,但实际上,无论剧本、美术还是配乐,要过陈一蓝那关实在太难。产品部自身加上几个外包团队加了整整两个月的班才勉强定了稿,再不让他们休息,恐怕得猝死几个。 隔壁营销部的情形也没好多少。 黄赟从早上过来就开始咖啡一杯接一杯,相关物料和宣传排期已经定好,但只要票还有一张没卖出去,他就不得不使出浑身解数,恨不得跳一段女装钢管舞发到网上去,号召粉丝买票。 相对来说,活动部最忙的时候还没开始,然而让颜丹彤不得不带着所有人来加班的原因是——郑途老师不演了。 郑途的人气非常高,在圈内算得上与安捷平分秋色。 按照金总的“流量理论”,安捷和郑途都得是主演,相较于一般广播剧的按剧选角,第二声最大的优势是“按角写剧”。 所以剧本创作之初,第二声的编剧团队就充分考虑了“量声定制”,让演员的声音最大限度的匹配角色。 然而,陈一蓝和黄赟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纵然演员老师们都非常配合,提前三个月预约,档期大多都调了出来,但是剧场不行。金总一意孤行的偏执,让他在勾兑时很碰了几个钉子,最终不得不把演出地点改到雪桥。 雪桥虽然离灯远不远,但到底会失去一批不想跨市看演出的观众,这时再宣布郑途老师不演的消息,平台都得专门安排两个人处理退票。 话说回来,郑途起初就表示过,档期有问题的概率很大,然而金总不信邪,与他签的是“君子协议”,只要开演前十天告知,就无需支付任何违约费用。 根据墨菲定律,当你担心某种情况发生,那么它就更有可能发生。 郑途不演后,金总当即发话,让各部门尽快制定应对方案,现在改剧本已经来不及,只能找人代替郑途,出演他的戏份。 陈一蓝与颜丹彤一合计,把代替郑途的人选定给了闻子川。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9章 柳暗花明 第20章 只能是你 黄赟知道后,打死都不同意,各种数据表单甩了满满一桌,鬼哭狼嚎地说,二位姐姐你们看看,这是“寻声问缘”手游上线后闻子川的数据,跟已亡故的心电图似的波澜不惊,而且流量和郑途相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怎么能选他啊。 陈一蓝说,闻老师虽然资历不太够,但业务水平挺不错的,更为重要的是,人长得帅,线下演出不比棚录,人帅就成功一半了。 颜丹彤说,闻老师是出了名的脾气好,不仅态度严谨而且特别认真,给活动部省了很多麻烦,苏灼都快被圈粉了。 “你们女人看问题能不能不要这么肤浅?你们拿什么保证,郑途换成闻子川,就能把所有的座位都卖出去?”天太热了,黄赟梗得脸红脖子粗,这会儿可能跳脱衣舞比较适合他。 陈一蓝反应更快:“我就问,谁代替郑途能保证座位全部卖出去?” 这句话跟个榔头似的,把黄赟敲翻在地。 的确,目前这个档口,无论换谁都不行,与其换一个名气较高、与郑途咖位相当的,给人一种“郑途不来才退而求其次”的感觉,得罪了人家老师,影响了合作关系,那还不如用闻子川。 颜丹彤把两个月前的那张数据表挑出来:“金总说了,要话题人物。” 两个月前,牙牙呓语工作室正式宣布倒闭。 在追逐流量的人眼里,新生和死亡都是流量的基石。 牙牙呓语的倒闭,引发了业内同行和部分作品粉丝的惋惜之情,然而更吸引眼球的,是一篇名为《爱情买卖:配音圈玩票富二代与外围假名媛的逐利之路》的爆文,一经发布,阅读量10万 。 这篇文章不仅把小全总花里胡哨的私生活扒了个底朝天,还爆料说,他的外围女友慕栖女士企图嫁入豪门失败,于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与工作室的小男生们保持着不正当关系,给全基德戴了好几年绿帽。 真假且不论,总归是墙倒众人推,又可以说,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而闻子川很不幸地,成为了一条被误伤的“鱼”。 他参与的线下活动不多,前不久的声优祭算正式与观众打了个照面,某些好事的粉丝想起这茬,把官摄的照片翻出来一看,纷纷惊呼:哦哟,这么帅! 粉丝说:我要有钱我也勾搭这样的。 一群人跟着说:我要有钱我也勾搭这样的。 黄赟看得脑瓜子嗡嗡的:“姐姐们,我做事有条原则,脏水不往自己身上泼。牙牙呓语那档子事够拉胯的了,我们有必要蹭这个热度吗?” 陈一蓝指着桌上的数据表,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吃错药了?没有热度天上给你掉流量?” 颜丹彤把手机递到黄赟跟前:“喏,金总发话了,他要闻子川。” 敢情争论了大半天纯属白搭,黄赟忍住骂娘的冲动,他不是不知道,金总一贯的行事风格就是剑走偏锋、洒脱不羁,然而一旦出了状况,还不是底下的人加班加点地收拾烂摊子。 陈一蓝淡定摊手:“省省吧,如果老板全知全能,还招那么多员工干什么?” 靠,这让人怎么反驳? 闻子川答应了明天要来,苏灼正在按流程给他准备合同,顺便打印了见面会的流程,拿出来和大家再过一过,避免出岔子。 “彤姐,我们邀请各家大粉参与演出结束后的见面会,郑途老师不演了,他家大粉也明确表示过不会来,那是不是得换成闻老师的大粉啊?”苏灼问。 “大粉”是各家粉丝中比较有人望的那一类,本身就具备很强的号召力,在关键的时候,需要一批大粉来撑场子。大粉有些是职业的,有些是半职业的,演员工作室和活动官方也会和他们保持着一定的联系与往来。 颜丹彤的美甲轻敲着水杯杯壁:“闻老师……有大粉吗?” 苏灼打开网页,指着一个ID说:“我也不知道,他算不算。” 闻子川的相关话题里,出现了一个叫“子曰”的账号,他一连发了许多条替闻子川辩白的帖子,在纷至沓来的质疑声里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而且他对闻老师的作品如数家珍,一有机会就逮着给人推荐。 粉丝说:我要有钱我也勾搭这样的。 子曰说:谢谢您喜欢闻老师,请多多关注他的作品。 吃瓜群众最怕较真,一腔八卦的热情被“子曰”的“老干部”式回复风格悉数打败,加之闻子川确实是被殃及的,也没挖出其他黑料,所以话题里很快就恢复了乾坤朗朗、风清气正。 不过,那篇爆文也不算全无用处,文章发布之后的一周里,甭管他是真心的还是凑热闹的,闻子川的粉丝量倒是实实在在地涨了七八百。 黄赟对着金总的头像竖起大拇指:“金总,永远滴神。” “彤姐,距离演出只剩一周时间,闻老师要是不愿意参演怎么办?” 苏灼的担心不无道理,时间那么仓促,闻老师连剧本都没看过,怎么能保证一定能演好?如果有演砸了的可能,他会不会拒演?毕竟这个行业还不像娱乐圈那么浮躁,不少配音演员,尤其是最早的那一批老艺术家们,格外爱惜羽毛,基本不挣不该挣的钱。 “同样的问题,我刚问过金总。”颜丹彤说。 “金总怎么说?” “他说,不可能。” 这回轮到苏灼竖起大拇指:“金总,永远滴神。” 神归神,邀请闻老师大粉参加见面会的事,金总可不会亲自解决。 最后还是颜丹彤给他支了个招,说这位“子曰”和第二声之前没有往来,谨慎起见,先从后台调出他的基本信息和联络方式,如果演出当天,他来了现场,证明确实是闻老师的真爱粉,临时邀请他进入后台,问题应该不大,如果他没来,那就算了,少那么一两个粉丝不影响大局。 话虽如此,苏灼还是希望他来,因为见面会设计了不少互动环节,到时其他老师都有大粉簇拥着,就闻老师一个也没有,他心里得多难受啊。 次日,第二声总部会议室。 如金总所料,闻子川了解了情况后,几乎毫不犹豫就签下了合同。 “这是我们第三次合作了,闻老师。”颜丹彤边说边给陈一蓝打电话。 陈一蓝雷厉风行地迈入会议室,距离正式演出只剩六天,她整个人都调成了高度紧张模式,语速极快地向闻子川介绍她麾下的“精兵强将”:“闻老师,剧本发给你了,关于角色和情节有任何问题,可以问皮诺特;如果要使用录音设备,去找机哥,哦,裴咚咚;其他需求跟苏灼说,没问题吧?” 皮诺特是编剧组的组长,也是本次声优剧的主笔编剧;裴咚咚是后期,因为比较全能,除了录制和后期,还能写曲、编曲、唱歌等“一体机式”操作,江湖人送外号“机哥”;苏灼就不说了,最贴心的艺人统筹。 “好,我先看一下剧本,然后去找编剧老师聊。”闻子川说。 “务必要快。”陈一蓝用眼神给到他莫大的压力,“三天后,合成彩排。” 苏灼与商务部交接好合同,带着闻子川穿行办公区,去编剧组。 临近开演,办公区内气压极低,每个人都在争分夺秒地赶进度,即便有几位能认出他,也只是站起来问个好,又立即坐下去继续工作。 那篇爆文发布后,闻子川能感受到自己关注度的攀升,但随之而来的,也是更多的烦恼,有不少人私信问他是真是假,企图从他这里得到更多的证据或者更新的爆料。 来第二声之前,他做了心里预设,如果又有人问起,他该怎么回答。 然而第二声根本无人在意,现下各人专注自身,而不是过分关心他的氛围,反而让他感到十分安心。 “闻老师,你别在意别人说什么,清者自清,谣言总会不攻自破。”苏灼说。 “嗯。”闻子川点头,假如他声名在外,颇有影响力,自然要出面澄清。然而此时的他,饭都快吃不上了,别人踩他一脚和踩他一百脚并没有区别,自尊心早已麻木得不起作用。 “皮诺特,闻老师来了。”苏灼指了指最里面的工位,又小声对他说,“闻老师,加油哦。” 他还有别的工作,把人带到就撤了。闻子川独自面对皮诺特,刚想开口喊“皮老师”,觉得不太礼貌,于是他欠了欠身:“编剧老师好。” “闻老师好,喊我皮诺特就可以。” 皮诺特站起来,她脸型小巧,黑色长直发,中式古典风格的丁香色连衣裙衬得皮肤格外白皙,黑框眼镜下,眼瞳乌黑清透,灵秀自生。 与第二声合作了几回,方才陈一蓝提到的人,闻子川大多都见过,唯有皮诺特是初次接触,但也不确定是不是记岔了,总觉得她很眼熟。 “皮诺特老师,我的角色是温皓?” “嗯,《皓雪行歌》讲的是温皓和褚行歌的故事。” 提及褚行歌褚将军,闻子川就不陌生了。 寻声问缘的故事背景中,大国封、离交战,而小皇子宁烈所在的宁宛国本与封国结盟,却迫于离国淫威,开启国门允其借道。离国利用宁宛国的险峻地势发动暗袭,褚行歌的父亲,封国大将军褚圭固遭遇伏击,战死在了宁宛国的土地上。宁宛的存在,让封国覆灭离国的计划频频受阻,为报国仇家恨,褚行歌大军奔驰,兵临宁宛国都,国主投降被俘,宁宛被灭,这才有了小皇子宁烈的复国计划。 第21章 他很像他 《皓雪行歌》的设定中,温皓与褚行歌同为封国人,故事也发生在封国。 温皓是封国第一剑术大师温崇的独子,但他自幼身体孱弱,难以继承父亲精妙绝伦的剑术,温崇便将十岁时就已显现出过人天赋的褚行歌收为徒弟。碍于这层关系,褚行歌要唤温皓一声师兄。 温皓既羡慕褚行歌天纵英才,又因师弟的格外出色,愈发衬托出自己的羸弱无能。他小心翼翼地藏着自己的妒忌,而褚行歌却浑然不知,依然亲他、敬他,在温崇面前替他说好话,在他犯错的时候替他受罚。 少时相伴,他们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直到褚圭固的死讯传来,褚行歌仿佛一夜长大,自此承继父亲的兵甲长刃,入军营、上战场,为国为民、出生入死,后又因宁宛“借道之过”灭其国、掳其君而饱受非议。温皓不擅剑术,便改学策论入朝为官,他治农桑、运兵粮,不惜以仕途前景为赌注,舌战群臣为褚行歌辩白。 褚行歌虽“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但其父子两世扼守边关,军功累累,未让离国进犯一寸,即便功高震主,惹恼了皇帝,也仅是罚俸三年而已。温皓没有显赫的家族背景,值温崇病亡,褚行歌征战在外时,他被得罪过的朝臣联手构陷,获罪流放三千里。 剧本的最后一幕,凛冬时节,大雪纷飞,温皓身着单薄囚衣,于途中的一间破庙里避雪。他深知历朝历代,无论战争抑或变革,总会有人牺牲,倘若此番牺牲的不是他,那必然是褚行歌。庙中佛像虽然破败,但依稀可辨其威严眉目,温皓便向神佛祈求,愿以性命换得褚行歌百战百胜,边疆安宁。待褚行歌获知消息,快马赶到时,温皓已冻毙于清寒冷寂的雪夜。 “我的师弟,是镇守边关的大将军,莫说流血牺牲,便是病了打个喷嚏,也足以给离军蠢蠢欲动之机。今日我死,是为国死,为民死,亦是为褚行歌死。往后冬雪纷落之日,就是我魂归红尘,见你之时……” 闻子川念完这段独白,已沉入了戏中,眼眶不禁有些湿润:“没想到,竟然是悲剧结局。” “闻老师不喜欢悲剧吗?”皮诺特托着腮,目光清澈。 “悲剧有悲剧魅力,”闻子川想起之前配过的剧目,“不过现在大家都不太喜欢悲剧,之前参与电视剧配音,哪怕它是符合逻辑的正剧结尾,也会被导演或者制片要求,改成大团圆。” “世间哪有那么多的大团圆。”皮诺特神色黯然,“更多的是求而不得与无可奈何。伏笔在前,温皓请求当个随侍跟去战场,却被褚行歌拒绝的时候,他们的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对不起,我没有质疑剧本的意思,”闻子川怕被她误解,“只是替他们感到很遗憾。” 文艺作品承载着观众的美好幻想,现实固然遗憾更多、圆满鲜少,但创作者既然执起了笔,就应该在虚构的世界中,满足观众的幻想。 就好比这次的线下演出,观众花了大几百的票价来看,在对剧中人物倾注了足够的感情之后,要怎么接受他们阴阳相隔的大结局? 不过从另一个方面来说,第二声的创作理念的确是剑走偏锋、洒脱不羁,可谓根本不管观众的死活,小皇子宁烈的《复国》剧本,抛去那个彩蛋,不也是个彻头彻尾的悲剧么? “闻老师觉得,温皓是个什么样的人?” “温皓他……太难直面自己的内心。” “他有他的枷锁,褚行歌却不是解锁的人。” “……如果温皓说出来,如果褚行歌知道。” 皮诺特重新看向闻子川,从他细微的表情里察觉到一丝异常。 其他配音演员在阅读剧本时,只把它当作一项工作来完成,即便闻子川不够经验老到,也不至于让自己的情绪附着在角色的身上反复碾磨。 感情融入得太深,又抽离得太慢,对自身而言是特别大的消耗。 “抱歉,”初次接到舞台表演的主役,还是这样一个悲凉的故事,闻子川心有些乱,“我会把剧本通读几遍,如果有不理解的地方,再向您请教。” “不不,谈不上请教,闻老师能这么认真地对待剧本和角色,我很高兴。一蓝姐说,您提前熟悉下情节和台词就可以,我们不是脱稿演出,等到合成彩排,安捷老师会过来对戏,他一定能带着您,找到人物的感觉。” “好,我知道了,谢谢。” 之后几天,闻子川把自己关在出租屋内,全身心地投入到剧本中,好在这些天胃病没有发作,程斯宙送过来的储备粮也很充足。 俗话说“吃水不忘打井人”,他啃着干粮的时候,又想起了买干粮的人。 闻子川对天发誓,自己绝不是一个没有事业心的人,在这么关键的时候,还忙里偷闲、想入非非。 要怪只能怪,褚行歌的人设和某人太像了。 他虽然是柱国大将军的儿子,为人却没有丝毫傲慢骄矜,闲时给东家挑水、替西家割麦,邻居家的婶娘生孩子难产,也是他接来的稳婆。他事事争先,却也不求夸奖。温皓拿他没有办法,赌气似的关起门来读书,褚行歌就翻窗进去,明明困得哈欠连天,却怕他烫着手,守着他剪了一夜的烛火。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温皓对褚行歌就不止羡慕与嫉妒,他发现自己的感情产生了变化,却又不肯承认变化。他期望和褚行歌坦诚相待,又放不下脸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褚圭固身死,褚行歌背上国仇家恨,离开自己,奔赴战场。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有些时候,总以为人之间缘分不会那么浅,却不成想,或许某次平平无奇的分手作别,就是两人今生今世的最后一面。 闻子川打开微信,看了看那个人工置顶的柴犬头像,它依旧憨憨的,冲自己笑成个眯眯眼。 “再等我几天吧。”他心里默默地说。 按照第二声一贯的风格,演出结束后的第二天,出场费就能到账,这也是各家工作室愿意与他们保持长期合作的原因。 闻子川也不例外。 他签合同的时候,特地向苏灼确认了这一点,即便自己的出场费在一堆天价里显得那么楚楚可怜,但能及时给,就比拖欠款项的不知好到哪里去了。 等拿到了出场费,他就可以告诉程斯宙,自己考虑好了,要搬去与他合租。 练习的间隙里,他又看了一遍演员表,本次与他同台演出的,均是国内一流的配音演员,其中不乏话剧出身和科班出身的大咖,他们无论形体、台风、台词都远胜自己,一想到这,要说半点不紧张,那也不可能。 读书时,老师曾教导他,想要战胜紧张,很简单,练一百遍一千遍,练成肌肉里的记忆,练成心头奔涌的热血,也就不怕了。 所以这几天的准备时间格外宝贵,他一定要把温皓配好,不能给安老师、给整个创作团队拖后腿,更要对得起这份工钱。 他用荧光笔逐句逐句勾出温皓的台词,每揣摩一遍,稍有体会,就在台词的旁边写下提示,警醒自己其中情绪的变化和处理它的技巧。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一天、两天、三天…… 除去第二天上午,到第二声指定的摄影棚拍了定妆照之外,其他时间里,他练累了就睡,睡醒了又继续,因为太过共情,哭了好几次,到第三天早上,眼皮肿得睁也睁不开。 他不敢再哭了,怕正式演出的时候会哭不出来。在他拧了冷毛巾,准备敷眼睛的时候,苏灼给他发了条信息,说车票已经买好了,明天一早出发去雪桥,到站之后有车接他去酒店,可以先办理入住,稍作休息,下午三点再到剧场集合。 闻子川礼貌地回了“好”和“谢谢”,放下手机,心里面被一种巨浪翻涌的感觉填满了。 或许是浸泡在剧本里太久的缘故,出发前一天的夜里,他梦到了褚行歌。 更离奇的是,褚行歌竟然和程斯宙长着一模一样的脸! 闻子川一时恍惚,想唤他“师弟”,出口的声音却是“宙哥”。褚行歌笑得明亮灿烂,大大咧咧地跑过来,不由分说地将他打横抱起,放在自己的马背上。 可梦境总不那么容易连贯的。 他们跑了一会儿马,又并肩躺在草甸上看星星,最后闪回书房内,褚行歌摩挲着他的脸,对他说:“师兄,我好想你啊。” 闻子川感到心脏狂跳如鼓,可这绝无可能是剧本里会出现的情节。褚行歌一生为国为民,当得起“英雄”二字,他上了朝堂、去了战场,就绝对不会被任何私情所左右,更妄论对一个嫉妒过、揣测过他的温皓说那样温情款款的话。 再后来的零星片段,他不敢描述,也不敢回想,唯有留在皮肤上的温热触感和干灼发紧的嗓子提醒着他,他梦见了什么。 他想,他大概已经魔怔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1章 他很像他 第22章 粉随正主 一周前,沈慧芳和周以唐从杨柳岸搬走,程斯宙请人做了深度保洁,又趁着天气晴好,把家里该洗的洗、该晒的晒,用小朋友写作文的话说,到处都充满了阳光的味道。 这天下午,许久不见的周以唐跟霜打的茄子似的,垂头丧气地进了门,往沙发上一瘫,装成一具“尸体”。 “烦死了!” “您烦啥?两个多月的暑假不够您爽?” 论烦,程斯宙也很烦,前脚加了半个月的班,把瓷器展要用的几样文物恭恭敬敬送进了展柜,后脚又听说,有位民间藏家要向灯博捐赠一大批东西,其中不乏缺胳膊少腿的瓷器,万一评级很高,那意味着他和俞明至少要忙到九月。 当然,他心烦意乱的原因还有一个,就是闻子川一直没回复,也不知道他考虑好了没有,究竟愿不愿意搬过来。 “爽什么呀?”周以唐鬼叫,“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声优剧你还记得吧?郑途老师突然不演了,你说烦不烦?” “你不是安老师的粉吗?安老师要演的嘛。” “可我同学,李小萌,她是郑途的粉啊。郑途老师不演,她不去了,但票钱是我给她垫的,她就让我拿去转掉。这都快开演了,我转给谁啊?” “这有什么好纠结的?郑途老师不演,总得有人顶上吧?谁上了你转给谁的粉丝啊。” “对哦!我怎么没想到!” 这么简单的思路都想不到,程斯宙严重怀疑阅卷老师给她放了水,才让她考上了灯远一中。 周以唐忽然坐起来,打开第二声官方网站。 “啊!!!” “又怎么了?!” “你看你看!官方发公告了,他们把郑途老师换成了闻老师!” …… 两人面面相觑了整三秒,周以唐回过神,飞快点开了下面的评论。评论里,粉丝众说纷纭,骂第二声的和骂闻子川的颇有分庭抗礼之势。 第二声的罪名是虚假宣传和溜粉,而闻子川虽然没有做错什么,但在某些极端粉丝的概念里,他这么一个小糊咖竟然顶替了郑途,与安捷同为主演,没有自知之明亦是原罪。 “完了完了,闻老师哪有什么大粉铁粉,前排VIP八百多一张呢,肯定转不出去了。”周以唐内心崩溃,她不是说闻老师不好,但人好是一回事,能不能号召粉丝买票又是另一回事。 “有啊!”程斯宙自信抬头,如果他长了尾巴的话,应该也跟着翘起来了。 周以唐又盯着他看了两秒,忽然爆发出震天动地的笑声:“噗哈哈哈!” “笑什么,跟一壶开水似的。” “你啊?” “不行啊?” “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不当讲。” 周以唐不笑了,抓来个抱枕抛着玩:“你是不是第一次追星啊?” 程斯宙没好气地说:“怎么了,打算从我这盘剥一点学费?” “我说正经的啊,追星这件事呢,其实特别一厢情愿。”周以唐的表情里酿着几许惆怅,“你看我喜欢安老师这么久,也追过很多次线下,但是呢,他不知道有我这么个人,更不会因为我付出了喜欢,就会给我回馈。我与安老师之间,并不是对等的关系。” “你都懂的道理,我会不懂吗?”程斯宙不屑。 “如果你只是为了帮我兜底,而不是真心实意想去看演出的话,这张票我会想办法转给别人。”周以唐晃着腿,“毕竟,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 “谁说我不是真心实意,”程斯宙懒得掰扯,打算一招制敌,“再说了,演出在雪桥,我不陪着,沈姐放心你一个人去?” “对哦!”幸好程斯宙提醒了她,要是被她妈知道,她打算独自去雪桥,怕是要强迫她退票,“你确定要去,那我们一起!我追安老师,你追闻老师!” “追”这个词,真是个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表达。 程斯宙干咳一声,岔开话题:“那什么,从这个月起,我每月给你转一千,你省着点花。” “啊?”周以唐想着,大风刮钱来了。 “别给你妈知道。” “哦……我明白。” 周邯也不是头一回悄悄塞钱给周以唐,女儿的日常生活他没法照管,与沈慧芳见面又嫌尴尬,他表达爱的唯一方式,就是塞钱。 程斯宙却觉得,聪明如沈慧芳,不可能一直不知道,周邯搁这偷偷摸摸地“打游击”,她无非是睁只眼闭只眼,施舍他一个关心女儿的机会罢了。 呸,可恶的雌性人类幼崽!拿着双份的零花钱追星,果真一点也不肉疼。 八月十二转眼即至,少女周以唐特地穿了平日里穿不出门的露肩长裙,直叫一个婀娜妩媚、清纯动人。走过路过的男女老少都忍不住多看两眼,唯有随行的程斯宙神情自若、不为所动。 “喂,你说,安老师在台上能看见我吗?”刚坐上动车,周以唐美滋滋的白日梦就开始了。 程斯宙被迫摘下耳机:“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当然是真话!” “舞台上的大镁灯开起来,别说是你,我保证他连鬼都看不到一个。” “有转场啊、谢幕啊,大灯一关,我就拼命招手,他肯定能看见吧?” “你是不是有点儿……?”程斯宙指了指太阳穴,眼神鄙夷,“是谁说,追星的人和偶像之间是不对等的关系?你既然不指望安老师回馈你什么,为什么又要引起他的注意?他要是因为你没发挥好,那你是对他好,还是害了他?再说了,你在演出过程中拼命招手,不也影响其他观众吗?” “干嘛啊,我只是说说而已!”周以唐觉得他有毛病,自从听过那句“追星的人和偶像之间不对等”之后,他就老臭着一张脸,连句玩笑都听不出,“真凶!怪不得一直是单身狗!” 周以唐根本没察觉,她在程斯宙的雷区疯狂蹦了个迪。 程斯宙努努嘴,戴上了耳机,又给了个眼神,让她自行体会。 小姑娘扭头看了一圈车厢,大家都安安静静的,她也不好意思一直咋咋呼呼地说个不停,于是老老实实闭了嘴。 她刷了会手机,眼里忽然冒出激动兴奋的光,像饿了三天的人乍见到一块肥肉似的,一边拿口型使劲比划,一边把链接甩给了程斯宙:“快看快看!闻老师好帅啊!” 闻子川的情况属于临场换角,定妆照一直压到开演当天才放出来。 程斯宙点开链接,见闻老师一身天青色长衫,左手负于后,右手握竹简,面如冠玉,眉飞入鬓,眼底一片出淤泥而不染的清傲之气。 他……真好看。 在对待帅哥的审美上,只要脸好看,就能博得周以唐这类无知少女的青睐;而程斯宙的性向就决定了,他不会只看脸,而是从他紧束的领口与袖口,欲盖弥彰的纤细腰身,和越清傲越想让他折节的眼神里读出了一万分的禁欲气息。 趁周以唐不注意,程斯宙按下了保存。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对着美人的照片有三分遐想,也不算太出格吧。 一小时后,雪桥到了。 雪桥是一座颇有文化底蕴的城市,车水马龙间点染着醉人的湖光山色,碧瓦飞甍勾勒出三分古意,酝酿着古往今来许多才子佳人的恩怨纠葛。 车站附近熙熙攘攘,程斯宙没工夫欣赏风景,他边拎着行李边找路,还要腾出眼睛盯着周以唐,防着她过于嘚瑟而跟自己走散。 “停停停——” “干嘛?” “东西拿下,有个电话。” 程斯宙空出左手,掏了掏右边的兜,把自己拧成了一朵麻花。刚手机在裤兜里震了半晌,周围又乱又嘈杂,实在不方便接。 “别乱跑啊,我回个电话。”程斯宙交待。 “哎呀知道,”周以唐不耐烦,“老妈子一样。” “喂,您好。”电话拨通了,对面是个稍显稚嫩的男声,“我是第二声的工作人员,苏灼。想请问一下,您的微博昵称是‘子曰’吗?” 程斯宙心里“咯噔”一声,他才注册不久的账号怎么被人发现了?被盗号了? “对,是我。”他决定静观其变。 对方明显愣了一下,又继续问:“子曰先生是闻子川老师的铁杆粉丝吧?” “呃……算是吧。” “您最近有没有关注闻老师的动态呢?他今天在雪桥大剧院有演出哦。” “……买了票,正准备去剧场。” “那太好了!今天演出结束后,我们在后台有一个小型见面会,邀请了部分粉丝参与,您方便的话,就作为闻老师的粉丝参加吧?会有合影和签名的福利。” 后台庆功会?演员应该都在场吧。 程斯宙还没说答应不答应,周以唐就以少女敏锐的第六感捕捉到了这个电话的不一般,向他投来异样的目光。 可怜巴巴的追星少女,要不满足一下她?何况自己也能见见闻子川,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他一眼。 “请问要怎么参加?” “散场之后,您从嘉宾通道进入后台就可以了,我们会有工作人员与您核对身份信息。” “好的,谢谢。” “那一会儿见咯,子曰先生。” 第23章 追星实践 苏灼挂断电话,拧开矿泉水瓶喝了一大口。 天气真热,得亏化妆间里空调给力,不然演员老师们穿起行头化上妆,再闷上两三个小时,非得熟了不可。 “苏灼。”颜丹彤过来的时候拿着对讲机,各个环节都需要精确调度,她忙忙碌碌地跑了几个来回,对讲机片刻不敢离身,“怎样,联系上了吗?” “彤姐,子曰买了票,估计在来剧场的路上了,不过……” “不过什么?” “是个男粉。” “有男粉不奇怪,只是我们这个剧……” 第二声自创的有声作品主打女性市场,从“寻声问缘”玩家的性别比和声优祭就能看出来,99.9%的受众是年轻女性群体,所以《皓雪行歌》依然是女性向双男主题材。不过公开演出的剧本也不可能写不可描述的情节,否则过不了审,但能接受这种题材的男性应该不多吧? 颜丹彤不敢笃定,现今审美多元化,剧情就是这个剧情,至于怎么解读,那是观众的事,她没必要想太多。 “这样,你先去吃饭,开演前仔细对下调度本,提醒演员候场,千万别认错人了啊。” “知道了彤姐,他们穿了戏服,我认得出。” “见面会要用的东西,提前半小时过去,全部核对一遍。” “收到!” 声优祭那会儿闹出那么大乱子,这回千万不能再出纰漏了,尤其是与安捷老师相关的,一定要慎而又慎。 “安老师和闻老师好像还没吃饭,我去喊下他们吧?”苏灼说。 “门关着,估计在里面对戏。”颜丹彤提醒他小点声,“你拿三份过来,边吃边等他们。注意时间啊,第一幕就有安老师,别耽误。” “嗯,我就守在这,开场前哪儿也不去了。” “我去化妆间看看,一会儿来换你。” 声优剧以声音表演为主,对音响设备的要求比较高,配音演员们配合音响老师调完了麦,正等着大戏开场,两位主演却一齐不见了。 “你别紧张,这种时候,人得在一个比较放松的状态下,情感和情绪才会更饱满。”安捷对闻子川说。 他今日穿着劲衣短打,马尾梳得高高的,妆容修饰了眉眼,显露出纯真无邪的少年模样——褚行歌跟随温崇习剑时,正是一个十来岁的英姿少年。 比起扮相,闻子川更惊异于他游刃有余的声音塑造力。安老师日常说话是温和淳厚的男中音,一旦进入角色,褚小将军的声线就像骤然启封的可乐瓶,飒爽洒脱之气扑面而来,连那种藏而不露的锋芒感也是那么的恰到好处。 可安捷毕竟不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伪老和伪少都很伤嗓子,所以他这会儿本该好好歇着,把最好的状态留给正式演出。 “安老师,这段我一直拿捏得不好,耽误了您好多时间,对不起。”闻子川有些沮丧,的确有几个高光片段他不太接得住安捷的戏。 安捷笑了笑,依然用褚行歌的声线对他说:“我接受你的道歉,不过温师兄这么轻易就认输,真是让我小瞧了。” 这句词,剧本里没有。 闻子川明白过来,安捷特地把他喊进休息室,是为了给他“补补课”。 “大封铁骑还没有废物到让一介文官上阵送命的程度!我连夜出城,你不要跟来。”安捷指着台词本,“从这里开始接,你再来一遍。” 闻子川深呼吸一口,调整了状态:“我是你师兄,凭什么听你的?褚将军是要仗着自己的身份,命令于我吗?” 他说这一句的感觉总有些不太对,但又不知哪里不对。 “子川你看啊,这里至少有两层情绪,对吧?”安捷引导他。 “嗯,有温皓对褚行歌上战场的担忧,还有他一直以来的自卑。” “除此之外呢?你认为,温皓喜欢褚行歌吗?” “当然,他只是不肯直面自己的内心。” 安捷神情专注:“当你喜欢一个人,却得不到回馈的时候,你会怎么想?是不是有种委屈的感觉在里面?” “委屈?” 对,还有委屈。 因为褚行歌小太阳的性格,总把温皓捧着、哄着。温皓明面上没有表现,实际却离不开他,知道他要走,担忧和自卑是表层的情绪,而内里,还应有委屈。 “以我对褚行歌的了解,他与温皓虽然是少年相识,但他始终把保家卫国放在儿女情长之前。他情感外放,对谁都是真心相待;而温皓不同,他情感内敛,眼里心里就只有一个褚行歌。”安捷分析说,“他们之间,是不对等的情感关系。” “不对等的情感关系……” 这段戏,温皓与褚行歌争吵的是能不能一同去战场的事,实际上,却是温皓借这件事来表露心迹,他听到了褚行歌的直言拒绝,也给自己的爱慕判了死刑。 这些内容剧本里虽然没有明写,但作为演员,不得不去剖析角色的内心。 “安老师,我明白了。” “时间不多,再来一遍吧。” 闻子川与安捷对着戏,对温皓的了解和揣摩也更加深入,他共情着一个自卑又别扭的灵魂,掩饰着对对方刻入骨髓的爱意。 “就算不肯带着我,我也偏要强求,是否选择与你同生共死,那本就是我一个人的事。” 透过最后一幕的独白,他仿佛看见褚行歌雪夜赶至,抱起温皓冰冷的躯体,那是温皓临死前的梦境,或许从头到尾,只有他一个人动心罢了。 安捷看出他已经进入了状态:“可以了?” 闻子川点点头:“嗯。” 安捷轻拍他的肩:“走吧,快开场了,别让他们找。” 苏灼守在门口,门一开,就看见他兔子似的,捧着两份尚有余温的盒饭:“安老师、闻老师,你们吃点东西再上吧。” “不好意思,忘了说,我上场前不吃东西,胃里太实,声音就虚。”安捷礼貌地笑了笑,径自往台口走去。 “我也不吃了,”闻子川想到苏灼应该在外面等了很久,挺不好意思的,便又说了句,“你辛苦了。” 苏灼脸蓦地红了,对着他的背影:“没关系没关系!闻老师加油!” 距离开演还有最后五分钟,舞台两侧的候场处,大大小小的各类景片、道具摆得齐整,从台口处细窄的缝隙里望出去,上下三层观众席已坐得满满当当,一水儿干净匀称的小姑娘。 其他演员已然就位,看安捷和闻子川一前一后姗姗来迟,温崇的扮演者夏启明忙迎上来,跟安捷开玩笑:“怪不得一直没见着你俩,悄悄培养感情去了?哎呀我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你拐走他,经过我同意了没?” 他与安捷合作的次数多,一起录剧的时间比陪他亲儿子的时间还长,经常就着角色开开玩笑。 毕竟难得配一次安老师的“长辈”。 安捷看着他那假不拉几的络腮胡子笑:“麦关了没?别玩儿脱了啊。” 闻子川与夏启明不大熟,有些接不上话,他抿着唇笑了笑,算是应承了。 音响老师过来,给他俩戴上麦,对讲机内传出陈一蓝的声音:“全体演员各就各位,各部门准备,进提示词,一分钟后关灯。” 铺垫气氛的背景音乐渐弱渐无,另一侧的台口处,来自帝都国华音社的木岑老师开了麦:“亲爱的观众朋友们,演出即将开始,请关闭您的电子设备或调为静音模式。演出期间,请不要拍照和录像。请看管好您的贵重物品,防止发生意外;请看管好您的男朋友或者女朋友,如果,您有的话。” 不愧是专业出身的,木岑字正腔圆的声调配上一句不那么正经的词,正剧还没开演,底下就已笑成一片。 周以唐“咯咯咯”地笑得东倒西歪,活像只被薅秃了毛而哀怨难平鸽子。 啪。 全场灯灭,背景音乐再次如泉水般流淌,《皓雪行歌》正式拉开了帷幕。 虽说声优剧在国内是个较为少见的剧种,但依然要归类到舞台表演。程斯宙在这方面虽算不上专业,但作为**型性文艺青年,他发自内心地喜爱着各种类型的舞台表演。 综合美术、音乐、灯光、声台行表等多个门类,匠心独运地组合成即时的、不容修改的、一气呵成的,并且让演员把自身能量发挥到极致的艺术形式,本身就是人类创造力的集大成。 不过在场的其他人好像不这么认为。 随着剧情的推进,褚行歌和温皓的每次互动都会让全场迸发出阵阵尖叫。 前面,后面,左边,右边,尖叫声恨不得将剧场的屋顶捅个窟窿,冲上云霄绕地球兜个几圈,再迅速收紧,收紧,绑架程斯宙脆弱可怜的耳膜和无端被波及的天灵盖。 温皓:“桌上有封信,春儿妹妹托我给你的。” 褚行歌:“师兄认得字多,帮我看看?” 温皓:“你不看,就拿去烧了。” 褚行歌:“别别别,我看,我看。” 温皓:“哼!” 褚行歌:“我不看,师兄生气,我看,师兄也要生气。若我哪里做错了,师兄说出来,我给师兄赔罪。” “啊啊啊啊——”看着安捷温柔地哄人,周以唐在他耳边贡献了一百二十分贝的重磅音量,嚎得几乎破音。 程斯宙凭借意志力屏蔽她发出的噪音,把注意力集中于闻子川,他饰演的温皓相较于小皇子,又有了很大的进步。 大概是剧场的设备特别好,放大了配音演员们的声音特质,他发现,闻老师每句话的最后一个字,都有个特别的尾音。 第24章 不负众望 随着剧情的渐进,温皓和褚行歌之间产生了误会和矛盾,情节的走向让人揪心起来,场下的尖叫声也消停了许多。 比如,温皓因为练不好剑术而被罚跪温氏祠堂,褚行歌本想帮他求情,温皓不同意,褚行歌摇摇头,转身就走了。 “这小子真是!”程斯宙深谙与小皇子的相处之道,边看边吐槽,“这只傲娇的小公鸡能不能对他师兄好点?温皓分明不想让他走嘛。” 正想着,舞台一侧暗下去,另一侧亮起来,原来褚行歌并没走远,而是坐在祠堂外的台阶上,斜靠着墙睡着了。 夜色很静,蛐蛐儿的叫声混着轻微的小鼻鼾传到屋内,一束追光打在温皓跪着的身影上,背后的屏幕中,温皓微闭着眼,唇角扬起,露出一抹凄苦的笑意。 “唉!”程斯宙重重叹了口气。 “怎么了?”上半场结束,剧场灯光亮起,周以唐终于舍得搭理他。 “温皓看上褚行歌了吧?褚行歌无动于衷?你安老师演的褚小将军可真是个大猪蹄子!”程斯宙言之凿凿。 “别胡说,”周以唐不以为然,“你不是帮我肝过《挞伐》么?褚行歌常常提到的,那位已故的旧友就是温皓呀。” “已故的旧友……小师兄都活不久了,也不知道多哄哄。” “温皓不死,就是他的软肋,让他怎么好好搞事业嘛。褚行歌是大将军,得保家卫国,不能一直沉迷于腻歪的感情。” “你才多大,你懂什么?”程斯宙与雌性人类幼崽说不到一块。 “嘁,你又懂了?”周以唐在他雷区里蹦个没完没了,“你都二十八了还找不着对象,搞得我妈问我,学校有没有年龄适合的单身老师介绍给你呢。” “……我出去透透气。”程斯宙起身,“别搭理陌生人啊。” 周以唐“嗯”着,继续刷手机,跟李小萌嘚瑟现场的体验有多好,说她没来真是可惜了,反正粉配音演员的人均海王,没有郑途老师,也可以看看其他人嘛。 程斯宙走到过道上,见女孩们三五成团,叽叽喳喳地讨论着,银铃般的笑声里洋溢着张扬肆意的青春气息。 来看喜欢的人,她们一定很开心吧。 说出来可能都没人相信,程斯宙其实很羡慕她们,羡慕她们喜欢谁就可以大胆地关注谁,为他花钱,看他的演出,也可以毫无顾忌地向旁人提起,甚至像周以唐一样,把偶像的名字写进作文里。 哪怕她们清楚地知道,追星并不会有什么结果,但她们只是享受,享受与同好在一起,分享快乐的过程。 程斯宙在想,闻子川是一位配音演员,上回见面不过是他的一时窘迫,现下他参演了声优剧,有了出场费,肯定会有更好的选择,确实没必要搬来杨柳岸和自己挤在一起。 如果他不搬来,那他们之间的故事就已经结束了。 就像周以唐说的,不要沉迷于腻歪的感情,得好好搞事业。 以后,他会回到“闻老师粉丝”的这个身份上,关注他的作品,偶尔来看他的演出,隔着遥远的台前幕后和拥挤鼎沸的人群,做喜欢他的人当中的一个。 程斯宙的目光从剧宣海报上缓缓滑落,纵然他有着不可告人的私心,也无法左右闻子川的选择;即便他能左右闻子川的选择,他也更希望,人家事业有成,而不是耽误在自己身上。 下半场的提示音响了,他结束透气,回到座位,一时脑子里轻飘飘的,思绪像风一样地吹起过往的零碎片段,走马灯似的幻景里,有忍痛忍到睡过去的他,落魄到被人追打的他,从冰冷淡漠变得温柔动人的他,和舞台上,熠熠发光的他。 “彤姐彤姐。”苏灼在后台,与颜丹彤讲小话,“我刚去洗手间的时候,好像看见了闻老师的男粉。” 上半场进行得很顺利,虽然还不到完全放松的时候,但事情已经捋顺了,颜丹彤也有心情开玩笑:“你怎么知道是他的男粉?我看现场,男观众不算多,但也有个十来位吧。” “外边不是挂了主演的海报吗?我看他一直在看闻老师的定妆照。” “你闻老师好看,任谁走过路过都要多看两眼的。” “但我感觉他就是,反正他要来见面会,一会儿就知道我猜没猜对了。” 下半场一开演,剧情便急转直下。 褚行歌在战场上被刀兵砍伤,温皓在朝堂上被人指认谋反。 双线情节纠缠交织,像温皓对褚行歌的感情一样,愈发炽热浓烈,却愈像纷乱的麻线般难以解脱。 土拨鼠女孩们笑不出了,一个个托着脸,神情凝重。 要让观众入戏,演员首先得入戏,此时闻子川就是温皓,安捷就是褚行歌。他们喘息、颤抖、坚持、挣扎、呼喊,每一句台词都如擂鼓之音,撞进了观众的耳里和心里。 背幕上投显出冷肃凄凉的牢房场景,温皓已挨过数轮审讯,酷刑加身,反复拷打,只为逼他吐露出谋反之意。 羸弱如他,凭借一身傲骨撑了半月之久,推算着国主应允的二十万石军粮不日将送往前线,抵达褚行歌的军营中,只要他的师弟没有军粮之患,就一定可以战胜离国大军。他想熬着这口气,等一个褚行歌凯旋的消息。 然而狱卒送饭时无意间提及,离国刺客偷袭军营,刺客虽被诛杀,褚将军却也当胸中了一箭,就算仗能打赢,恐怕他也没命活着回来了。 一抹惨淡如月的光打在闻子川身上,他接连退了几步,背对观众抱膝而坐,谁也看不见他的脸。 起初是几口颤抖的喘息,又揪紧衣襟,发出不知是哭还是笑的哑声,再变成压抑至极的呜咽。等狱卒走得远了,他才像咬住了什么东西似的,一点点泄露着哀鸣般的啜泣。直到再也绷不住情绪,他终于抱住自己的双臂,失声痛哭。 “我天……” 程斯宙心里惊叹一声,纵然他知道,配音演员也是演员,靠演技吃饭,但闻子川的表现力几乎迷惑了他,让他以为,那是真的在哭,是真情实感的哭。 极具层次感和表演张力的的哭戏实打实地打动了观众,场上掌声热烈,女孩们鼓完掌还得接着擦眼泪,简直忙不过来。 温皓经历的一切,褚行歌不知道,等褚行歌打完胜仗追过来的时候,他们已是天人永隔。 半透明纱幕缓缓垂落,把褚行歌抱着温皓遗体的定格画面揉进了漫天飞雪的背景里,纱幕上墨字隐约: “隆武三年冬,温皓病亡于流放途中,褚行歌率军大败离国,荣耀而归。君问何所赐,褚行歌答曰,无所求,惟叩免师兄温皓之罪,礼葬之。自此又十年,褚家军再无掣肘,边疆岁岁安宁,百姓安居乐业。” 墨迹渐渐晕染开去,再次聚拢成三个大字:全剧终。 场上的灯亮了,周以唐仍在揉眼睛:“安老师演得好好,闻老师也好好,他们都好,唯一不好的就是这个故事太虐了……呜呜呜……” 程斯宙掏出纸巾给她:“快擦擦脸,等会儿要见安老师和闻老师,你又搞得一脸鼻涕眼泪,他们真该记住你了。” “喂,你就不难过嘛,还说是闻老师的粉,他都死了,你一点儿也不伤心!” “别胡说八道!死的是角色,你闻老师他好得很,起码活一百岁,”其他观众陆续离场,程斯宙把她拍起来,“赶紧的,散场人多堵得很,要错过了见面会,哭不死你。” 周以唐“哧溜”一下蹦起来,立刻恢复了少女的端庄和优雅。 谢幕之后,演员返回化妆间,换衣服的换衣服,卸妆的卸妆,苏灼得亲自在这边盯着,颜丹彤就安排了其他人去嘉宾通道接各家大粉。 “参与见面会的各家粉丝我们都有记录,这位男士可以进去,你不行。”工作人员摆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说什么也不让周以唐进去。 周以唐急得冒火,甚至急出了哭腔:“为什么呀?我和他是一起来的啊!” 工作人员一板一眼:“您刚也说了,您是安捷老师的粉丝,但安老师粉丝申报的信息里没有您。主办方有规定,没有记录的都不可以进去,请您见谅。” 程斯宙有点不忍心,他也不是非要在这样的场合见闻子川,然而周以唐这小破孩子,升了高中就得住校,见安捷一面也的确不容易。 “那个,老师您看这样成不成?我不进去了,让她进去。”程斯宙说,“不过我得在这等她,见面会结束之后,让她来这儿找我。一个换一个嘛,也不算违反你们的规矩。” “不行不行,你们就别为难我了!” “那、那怎么办呀!”周以唐的眉毛眼睛蹙成一团,瞧着又快哭了,“程斯宙你平时不是最有办法的吗?你快帮我想想办法呀!” 程斯宙正无奈着,旁边的通道里忽然走出个人,他妆容尚未卸去,仍是英武的少年将军模样。 “发生什么事了?”一出声便宛如天籁。 “安老师——!!!”周以唐骤然回头。 还没看清人长什么模样,小姑娘就已凭声音认出了他,这一招“听声辨人”之术让程斯宙叹为观止,佩服得五体投地。 第25章 故人相逢 自从出了跟车那事,第二声宛如惊弓之鸟,恨不得安老师上个厕所,他们都得派人跟着。 所以这次准备得更加充分,演出一结束,安保人员迅速作了清场处理,安捷这才有机会走出后台去透透气。 谁知刚出来,就听到了一阵吵嚷声。 他几乎可以料想,今天来看演出的半数是自己的粉,粉丝和工作人员在这个档口吵起来,多半也是因为自己。 瞧见正主出面,程斯宙马上清晰、明了、简洁地阐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并替周以唐卖了波惨,希望安老师通融通融,让工作人员放他们进去。 “程斯宙。”安捷笑了笑,用他又苏又磁又性感的本音直截了当地喊出了他的名字,“你还真是,一点儿都没变。” 当即所有人都懵了,听安捷的意思,他与程斯宙是旧相识? 可程斯宙本人却是“懵逼树上懵逼果,懵逼树下只有我”,他盯着安捷的脸看了五六秒,愣是没认出这位到底是谁。 安捷不便在此久留,便对工作人员说:“这两位我带进后台了,苏灼那边要是问起来,就说他们是我的私人朋友。” 既然是安老师的私人朋友,那没什么好纠结的了,工作人员应了一声,恭恭敬敬地侧身放行。 见面会还没开始,后台虽然忙碌,却没有开演前那么紧张。 这场声优剧汇聚了那么多配音圈大咖,他们也在互相拍照留念,毕竟习惯了幕后工作,难得带妆上回舞台,不拍些照片那多可惜啊。 “安老师,您、您带我们去哪?”途中遇见好几位只在照片和荧幕上才见过的配音老师,周以唐怂得话也说不利索,半边身子躲在程斯宙背后。 “距离见面会还有一会儿,找个地方休息休息。”即便周围纷乱嘈杂,安捷的声音仍然清晰有力。 化妆间对面的小休息室,因为安捷在里面对过几回词,大家就默认这是安老师专用,没有特殊情况不会进去打搅。 推开门,里面却不是空无一人,闻子川不知什么时候躲到了这,戏服换成了日常款的白色圆领短袖,妆没来得及卸,依旧是眉飞入鬓,长发款款。 “安老师,”闻子川跟他打招呼,很快就发现,他身后还跟着两个人,“周以唐?程……斯宙!” 他满脸惊讶,最后两个字的声音明显比前面的矮上一截。 程斯宙怎么会来看演出?自己是因为郑途不演才临时替补的,为避免尴尬,官方在宣传上都做得非常谨慎,程斯宙怎么会来?对了,他应该是陪周以唐来看安老师的,毕竟演出在雪桥,沈警官可能不放心让小姑娘一个人来。 安捷拿了几瓶冰水分给他们:“子川你认识他们?先坐吧,喝点水。” 周以唐缓了半天劲头,还是怂,挪啊挪到安老师对面的墙边上坐下,程斯宙和闻子川则并排坐在安捷旁边。 空气陷入安静,每个人心里都有无数个念头。 终是安捷起了话头:“你还在灯博工作吧,蒋老最近身体好吗?” 不仅认识自己,还知道灯博,认识蒋老。 程斯宙理了理思绪,六年前,他入职灯博,科保中心是冷衙门,历年进出的人都不多,除此之外,他只与管文物的典藏部、做展览的展陈部走得近一些,近两三年因为徐漾的关系,才勉强认得全社教部的人。 他把印象中的相关人等全部排查了一遍,才锁定了一个人。 “……顾焉寻?!您是顾焉寻顾老师?!” “我是顾焉寻,不过你这声‘老师’我可担不起。只有蒋老那样的大家,才能做你的老师。” 世间之事可谓无巧不成书。 六年前,顾焉寻离开灯博,却恰好是程斯宙进入灯博的时间。错身而过,从未共事,时间过去得又久,他想不起来也属正常情况。 “术业有专攻,您现在不是换行了么?在配音这块,您绝对当得起!”知晓安捷就是顾焉寻,程斯宙忽然来劲儿了,搜肠刮肚准备开夸,比周以唐这类追星少女有过之而无不及。 “虚名而已,”安捷眉目和蔼,“说你没变,你当真没变。听说当年你面试的时候,拉着考官说了半小时不带重样的。看你底子好,我本想跟领导说说,把你弄到社教部当讲解员,结果被蒋老捷足先登,给抢到文物科保中心去了。” 程斯宙讪讪挠头,被安捷夸得不好意思,但凭他和蒋老的关系,怎么也不可能入职社教部。这么些年过去,也不说有意还是无意,蒋老既拿他当半个儿子,又拿他当接班人培养,他毕业之后考灯博、进科保中心,那是板上钉钉的事,只是顾焉寻不知其中的缘由罢了。 闻子川安安静静坐在一边,用指甲划着矿泉水瓶上的商标纸。 演完了回到后台,其他演员都在合影留念,但没什么人来找他,他又不好意思主动找别人,索性跑来小休息室躲着,避免尴尬。 哪成想,程斯宙竟然也来了,而且他和安老师还认识! 要说一点不好奇那也不是,可看他俩聊得专注,自己没有开口的时机。 程斯宙的后脑勺对着闻子川,自然猜不到他的心思,继续对顾焉寻:“听他们说,您当年可是灯博的金牌讲解员,连最上头来了人,也是您去接待。” “想知道我为什么走了?” “人各有志,但总归可惜。” “都已经过去六年了……”顾焉寻长长抒了口气,“说出来不怕你们笑话,六年前,我有了喜欢的女生,可当时的薪水别说给她更好的生活,就连在市里边租个体面点的房子都够呛。后来有人告诉我,说我声音好,有讲解员的工作经验,可以试着接点录音的活儿。我试了之后,发现这活儿是按单结钱,做得多挣得多,和灯博那种拿固定工资的不太一样。” 再后来,顾焉寻取艺名“安捷”,成了一名配音演员、配音导演。经年累月地深耕此道,至而今作品等身,他与他喜欢的女生也携手走进了婚姻的殿堂,还有了个聪明可爱的儿子。 圈里人常说,安老师拿的是人生赢家的剧本。 人生赢家不好说,要说灯博薪水低,程斯宙立马共情:“谁说不是呢,一年到头也攒不下几个钱,难啊。” “体制内嘛,是这样的,图个稳定。”安捷笑得温和,“去年,我录一档非遗栏目,刚好又去了林老师那儿,听蒋老说,你和你师兄早就能独当一面了,那你还有什么别的打算吗?” “我?我没什么打算,就在灯博修修补补,他们也不会少我一口饭吃。” 安捷点头,又瞧着他:“冒昧问一问,你应该没成家吧?” 这一问宛如平地起惊雷,杀伤力够大。 顾焉寻不是他们单位爱八卦的大姐婶娘,也不是周以唐家的热心朋友,他作为前辈,是看程斯宙年近而立,怕他蹉跎了光阴,出于对他前途真诚的关心,才会这么问。 就因为他真,程斯宙才不能假,但他喜欢的是男人,这一生都不可能成家。 看他纠结得一个头两个大,怂了好一阵的周以唐为了报答某人的恩情,决定临时救个场:“没呢,他单身。从进灯博起就单身,单身六年了。” 话从小孩嘴里说出来,显得不仅真实纯粹,而且特别有指向性。 “我那会儿也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后来就不行了,”顾焉寻回忆起很久以前的事,末了又说,“我们虽然没有机会共事,但我知道,你非常优秀。博物馆也好,配音也好,总归在这个大的文化圈子里面。你要想出来,不说那些虚的,就为了让生活过得轻松一些,我应该能帮一帮你。” 话里的意思他听出来了,顾焉寻是想卖自己一个人情,至于前情在哪,估摸着得回去问他师父。 周以唐沉浸在追星的快乐里无法自拔,程斯宙却记挂着闻子川,既然安捷是圈内一等一的大咖,若子川能与他多合作几次,肯定没有坏处,且也算害他丢了工作的弥补。 “安老师,那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你说。” “闻老师年轻,进入这个行业的时间不长,他要能跟您多学点儿东西,肯定成长得很快。” 一旁的闻子川没想到这个“不情之请”是为了他请,不等安捷开口,他已抢在前头:“程斯宙,你别乱提要求!” “我怎么是乱提要求?你要积累粉丝和作品,多跟前辈学学,是应该的。” “子川是很有潜力的配音演员。”安捷起身,走到他俩旁边,“这个行当里谁都想红,想红没有错,但不管怎么说,配音是一门技术活,天赋、努力和运气缺一不可。你有天赋,也很努力,可能方向不太对,运气上也差了点儿。” 不愧是安捷,一点儿没说错。 之前牙牙呓语接不到活,他想努力,但每一拳都像打在棉花上。而且他的运气也特别不好,牙牙呓语倒闭,他身无分文,无处可去,还被营销号写八卦文各种造谣抹黑。 “你不能躲,也不能等,想要什么就自己去争取。相信演出结束后,会有更多的人看到你的能力和价值,”安捷笑着,目光游向程斯宙,又移回闻子川,“我们应该也还会再合作。” “嗯!”闻子川用力点了点头,他知道安捷的意思,现今想在这个行业挣钱的人多如过江之鲫,他再躲再等,只会白白错失机遇,“我也希望,也很期待能再与您合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5章 故人相逢 第26章 隐晦爱意 几人闲聊片刻,工作人员敲门说,见面会开始了,请安老师和闻老师过去。 会场与一间教室差不多大,台上是演员席,台下摆出几十把凳子,各家粉丝已布置好色彩缤纷的应援物,等待开场。 闻子川作为主演之一,到场的粉丝有且仅有一个,且这位粉丝过于伟大,把自己的座位让给了某位安捷粉,然后抄着手站到了最后面,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个跑腿打杂的工作人员。 《皓雪行歌》的演出成功,与全体演职人员的努力分不开,也得益于所有观众的支持和捧场。 颜丹彤和苏灼推了个大蛋糕出来,黄赟和陈一蓝在开香槟、倒香槟塔。粉丝大多是女孩,不便喝酒,每人分块蛋糕庆祝一下还是可以的。 在明快悠扬的主题曲里,主持人登台暖场,当他问大家“喜不喜欢安老师”的时候,粉丝们再度奉上了超强分贝的呐喊;当他又问,“你们喜不喜欢闻老师”的时候,程斯宙还没来得及细想,自己是不是最有资格回答的那一个,他和他心底的那句“喜欢”就已经被铺天盖地的山呼海啸所淹没。 感应到闻子川远远投来的目光,程斯宙动了动唇,却终究没发出声音。 你看,现在有那么多人喜欢他,不差自己这一个。 “切蛋糕啊!你俩一起!”夏启明跟着粉丝瞎起哄,让两位主演一起切蛋糕分给大家。 鲜花、蛋糕、掌声、尖叫,什么都有了,热烈的气氛激起阵阵眩晕感,让闻子川觉得不真实。 他从没想过,自己可以和安捷站在一起,可以得到那么多人的喜欢。 “好了,别走神。”安捷低声提醒。 切蛋糕的刀,刀身很长,刀柄却短,闻子川握住刀柄,安捷握住他的手,慢慢地,将涂抹着厚厚芝士的定制蛋糕一分为二。 没想到剧演完了还有售后,粉丝们举起手机、相机,记录这个同框的瞬间。 闻子川因为不可名状的心虚而抬高视线,目光所及,皆是挥舞的双手和一张张年轻女孩的脸,如同广袤的森林中,开遍了娇艳美丽的花。 可除了花,他还想要那只笑起来憨憨的柴犬。 程斯宙一米八五的大高个,站在人群中是非常显眼的,然而就一个切蛋糕的工夫,闻子川就找不到他了。 他去哪儿了?他是走了吗?就算他是来看安捷的,不能等结束了再走吗? “闻老师,闻老师!”夏启明轻拍着他,递来一盏香槟,“喝一杯吧?你临危受命,但演得不错!” “谢谢夏老师!”闻子川接过香槟,“您一直托着我走,谢谢……那个,我会继续努力的……” 夏启明哈哈一笑:“别紧张,谁不是从没经验到有经验,一路过来的呢?今天我敬你,往后我那儿缺人,你可别拒绝我啊。” “……怎么会?!能与夏老师合作,我、很期待。” 夏满老师听见,也举着酒杯过来:“哎,换个称呼,这儿四个夏老师呢!” 经他提醒,闻子川转头一看,夏辰、夏满和夏清曙老师正在不远的地方,对他遥遥举杯。这四位都是圈内颇有人气的配音演员,被粉丝称为“帝都四夏”。 自认为并不社恐的闻子川,第一回身处这样的情境,也做不到游刃有余,他双手捧着玻璃杯,假借喝酒来掩饰着不自然。 可每位老师都来敬他酒,他是不是得挨个敬回去?待会儿喝醉了怎么办? 闻子川犹犹豫豫地添了酒,正为难时,安捷走了出来,他邀请大家共同举杯,表达了对所有人的感谢之情,并希望配音领域每年都有一场这样的盛会,期待这个行业发展得越来越好。 这番话说得从容大气,说完,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其他人在他的引领下,举杯共饮,把场上的气氛推向**。 喝完酒、分完蛋糕,接着是游戏环节,程斯宙出去接了个电话回来,瞥见人堆里的某位雌性人类幼崽,孩子已经乐傻了。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半小时的见面会很快就结束了,程斯宙捞出周以唐,带着她打道回府。 “两位、两位稍等一下!”苏灼小跑过来,喊住他们。 程斯宙看见他胸前佩戴着第二声的工作牌,知道来的是主办方的人。 苏灼在周以唐面前打开一个精致漂亮的文件夹:“闻子川老师托我把这个转交给你,他说,是特别给你的礼物。” “啊啊啊啊!安老师、安老师的签名?”周以唐高兴地蹦了三尺高,“这个文件夹,还有里面的明信片,是‘寻声问缘’新出的周边吗?” “对。”苏灼也笑,“喜欢的话,以后要继续支持我们哟。” “好好好,支持支持,一定支持!我最最最喜欢安老师了!”周以唐笑得眼睛都没了。 程斯宙咂摸不出半点味儿来,他才是专程来给闻老师捧场的,结果周以唐获得了特别的礼物,自己什么都没有吗?哪怕就写个他的名字,附在文件夹里一起送过来呢? 苏灼看着他,挠了挠头:“您是子曰先生吧,感谢您能过来,以后也请继续支持闻老师!” 周以唐见他干愣着,赶紧替他回了:“支持!一定支持!以后我俩就是安老师和闻老师的双担!” 回灯远的动车上,窗外天色擦黑,地平线泛起一层釉彩般的暮色,被万家灯火点染得宛如梦境。 周以唐把文件夹抱在怀里,闭上眼,惬意地回想这一天内发生的事。 “哎,真好。”她念叨着。 “从上车到现在,您说了八十八遍‘真好’了,有没有别的词儿?”程斯宙瞥见她怀里的东西,心里就像醋烧开了似的冒酸泡。 “有啊,双担,你知道吗?”周以唐举起文件夹,“我给李小萌安利了,以后我就是安老师和闻老师的双担,她是郑老师和闻老师的双担。” “你俩不是铁杆唯粉吗?”经过一段时间的耳濡目染,程斯宙说起这类追星词汇,连个磕绊都不打。 “谁叫闻老师长得又帅、演技又好,”周以唐做作地亲了文件夹一口,“还那么善解人意,知道我最想要什么。” 啊!太过分了! 程斯宙暗自嘶号,没有礼物也就算了,怎么还要受她的气啊! 他愤而扭头,掏出手机登上微博,超话里已有许多观众分享了看剧体验。 与之前不同的是,他们绝大多数从不认识闻子川,或者只听过他的黑料,到对他溢满赞美之词,闻子川的实时话题量和粉丝增长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攀升。 程斯宙突然体会到老母鸡护崽儿的感觉,自己珍藏的宝贝被别人发现了,虽然别人也很喜欢,但总难免有些许失落。 出站的时候,周以唐去了趟洗手间,程斯宙边等边刷新声优剧的话题页。 忽然,一条消息提示弹了出来,他顺手点开,页面立刻跳转到嵌着小皇子头像的对话框:“宙哥,我考虑好了,明天下午搬去杨柳岸,你有时间吗?” …… 程斯宙就那么端着手机,停滞了几分钟。 直到周以唐出来,她踮起脚瞧了一眼,意味深长地“咦”了一声:“你和闻老师要同居了啊?” “什么同居?!谁教你的词儿啊,是合租,合租好吗?!” “好吧,是合租。那祝你们……合租愉快?” 借她吉言,接下来的事是挺轻松愉快的。 程斯宙与闻子川约了时间,提前请了半天假。他像只巡逻犬似的,把家里各处检查一遍,然后蹲在小区门口接人。最近天气不好,云层厚厚的,一副要下雨的样子,他想着,又备了把伞。 下午三点,闻子川到了,他的东西不多,一个行李箱一个大背包就是他全部的家当。 程斯宙帮他把行李箱拎上三楼,碍于箱子里是对方私人的东西,他不方便继续代劳,就打开空调降降温,然后去洗水果。 “主卧给你打扫出来了,有不好搬的东西喊我一声。”程斯宙边洗边说。 “主卧?”闻子川放下行李,在屋子里看了一圈,主卧在最里边,朝南,光线很好,哪怕在这样的阴雨天,也是除了阳台外最亮堂的地方。 这套大平层是长型的结构,进门之后是客厅、饭厅和厨卫阳台,要穿过一道隔门,后面才是两间面对面的卧室。 “宙哥,你住哪一间啊?”闻子川问。 “我住客厅旁边那间。”程斯宙答。 闻子川返回客厅,发现一侧还有个单间,因为面积较小,一般会设计成书房、杂物间,或者保姆房之类的备用空间。 他想了想,周以唐和沈警官在这的时候,她们肯定住里边的卧室,这样中间隔一道门,私密性就很好,与程斯宙外边这间互不干扰。 但这间房子面积很大,如果没有约好一起吃饭,下班后也各回各房间的话,他与程斯宙可能一天都碰不上面。 “累不累?吃点水果再收拾吧。”程斯宙把一碟西瓜摆上茶几,招呼他去沙发上坐。 “嗯,谢谢。”闻子川坐是坐下了,可他都没察觉,自己并拢双腿、挺直后腰的模样,比上回来这的时候还要紧张。 程斯宙看着他笑起来,拿牙签扎起一块瓜递过去:“搬过来了,就把这儿当自己家,随性点、自在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6章 隐晦爱意 第27章 约法三章 闻子川抬眼看他:“我做什么都可以吗?” 程斯宙笑得没心没肺:“……半夜蹦迪不行,楼下的大爷有心脏病。” “还有呢?” “那你说说,你想做什么?” “以前跟同事合租,他们会有一些,要求。” “比如?” “有一个在减肥,其他人晚上都不能吃东西。” “你们吃你们的,他饿他的。” “他说,闻到气味会不舒服。” 所以这傻子为了迁就别人,天天陪着饿? 平心而论,程斯宙挺反感这种事的,谁不是第一回做人,凭啥惯着啊? 看他心思都写在脸上,闻子川有些想笑:“所以先约定好,免得以后闹得不愉快。” “没问题,那咱们约法三章?”程斯宙假装正经。 “好,你说吧,我听着。”闻子川认真点头。 “第一,按时吃饭。” “……好。” “第二,按时睡觉。” “嗯。” “第三么,不许拒绝我的好意。” 程斯宙看他的眼神有几分审视的意味,两人不约而同地想起,他做了他没吃上的面,他买了他还过钱的药,还有他为他垫付的车费、医药费、零食费。 闻子川是不想欠别人的,可宙哥对他来说,已经不算是“别人”了。尽管他一时找不到该用什么词形容他们的关系,但至少是很聊得来的朋友。 他正思索着回复的措辞,突然被一阵电话铃声搅了思绪。 两人手机是同款,铃声也都是默认的,程斯宙确认了下才说:“哦,我的。” 电话是隔壁书画组的师兄打来的,因为蒋老以前从事过书画修复,他没退休的时候,这位师兄有事没事就来陶瓷组溜达,对蒋老嘘寒问暖,殷勤得很。 程斯宙嘴欠,说都是师兄,俞明是嫡出,这位是庶出,在他眼里有云泥之别。 “大热天的,去那么多人干什么?我看你们不是去瞧文物的,就是好奇那什么,归国女土豪。行了行了,我请过假了,别算上我啊。” 直男真烦,说是民间收藏家他们就没兴趣,说是归国女土豪,一堆人上赶着凑热闹。 程斯宙挂断电话,继续对闻子川:“到你了,你有什么要求?” 闻子川把手里的西瓜吃了,垂着头说:“我没有什么……对了,以前跟人合租,我们有个不成文的约定,就照搬过来吧。” “什么约定?” “交了女朋友的话,不许带回来过夜。” “好的!没问题!” 程斯宙秒回复,比妙脆角还干脆。 别看他面上保持着微笑,心下却是恻恻,子川和他的同事朋友们一样,不知道他的性向。不过程斯宙还不打算和盘托出,你想啊,一个男同邀请另一个男人过来合租,要说没什么企图,谁会信啊? 他心疼闻子川,想对他好,做朋友也可以。 至于将来怎样,就交给命运吧。 这天晚上,他们一起在家里吃的饭。 枫泊的菜式,程斯宙做得不算好,想着闻子川的胃病得靠养,就拣了几样新鲜蔬菜,做了些清淡的家常饮食。闻子川吃得很高兴,吃完还主动洗了碗。 人家刚住进来,程斯宙充分发挥了一下主人翁精神,他事无巨细地演示了各种设施怎么用,以及告诉他共用的东西都放在哪里。 闻子川收拾好东西,去洗了个澡,洗完后顶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到他跟前。 “哦,吹风机在电视柜下面的抽屉里。” “谢谢宙哥。” 他道谢的语气可爱柔软,程斯宙在他悦耳的声线里,再次捕捉到了那个特别的尾音,非要比喻一下的话,有些像猫咪肉垫摩挲瓦楞纸的沙感,挠心抓肺的撩。 尤其,是“宙哥”的“哥”字。 吹风机嗡嗡作响,吹出一屋子清爽薄荷味儿,闻子川眯着眼,迎着热风吹头发。年轻瘦削的身体笼在宽大的白色圆领短袖里,因为高举一侧的手臂而露出另一侧的半截锁骨。 这画面看久了简直让人想犯罪。 程斯宙寻思着,他必须把馋人家身子的念头藏藏好,相处的日子长着呢,总不能天天见色起意,看得到却吃不到,那不得活活憋死? 再者,程医生耳提面命过,他的性向是天生天养的,改不了,自己陷在泥潭里滚得脏,好歹别拖旁人家的孩子下水。 他对他爸保证过什么,时时刻刻不敢忘记。 程斯宙按灭内心涌起的纷乱绮念,打了盆热水放上茶几,试试水温,稍有些烫。他浸了毛巾,捞起来拧干,见闻子川吹好了,就让他过来坐。 “来,坐下,手给我。” 闻子川听话照办,伸手到他面前。 程斯宙把鲜热的毛巾盖到他小臂上,沿着手肘到手腕内侧的经络,不轻不重地按捏。 “这是做什么?” “白天拎过重东西,不给你按一按,等会儿睡觉胳膊疼。” 闻子川不说话了,任他左边按完按右边,飘起的水蒸气氤氲了视线,他望着身边这个低头给自己按捏的男人,由着思绪越飘越远。 “宙哥。” “嗯?” “如果我没搬过来,你会找其他人合租吗?” “会吧,这么大的房子,一个人住着也浪费。” “是别人的话,你也会这样吗?” “要看是什么样的了,”程斯宙胸口堵着,又满嘴跑起火车来,“万一是位肌肉猛男,一个打我十个,我也犯不着啊。” 闻子川听得出来,前两回遇见他,自己都是一副病病歪歪的样子,程斯宙是觉得他可怜,是出于同情才照顾他、对他好的。 配音演员也是演员,装柔弱有什么难,可他想要的,不是程斯宙从他光明伟岸的人格里,分出一份热心善良给自己,他刚配完《皓雪行歌》,他们不能走向温皓与褚行歌的悲剧结局。 八月中旬,台风过境。 呼啸的狂风穿行于高楼大厦,一觉醒来,满地都是坠落的树枝和委顿的花朵。连续数日,暴雨倾盆,海水倒灌,城市的地下管网遭受了严峻的冲击,各处沤水的地方散发出陈腐糜烂的味道。 夜晚,大雨如注,程斯宙准备睡了,模模糊糊间,听见客厅里有些动静。 “子川,你怎么了?”他打开房门,就着微弱的环境光,看见一个人影在来回踱步。 “我……没事。”闻子川回头,举了举手里的水杯,“渴,出来喝水。” “怎么不开灯?”程斯宙走到墙边,“开关在这。” “不,别开。”闻子川说。 程斯宙见他背对着自己,一口接一口的喝水,喝完一杯又倒一杯。 水壶里的凉白开是睡前预备的,晚上起来喝水也正常,但他这个喝法……不会喝到水中毒吗? 他看不清闻子川的状况,只隐隐觉得不大对劲。 “子川?” 闻子川没有回答,他继续喝水,然后拼命深呼吸。 吸气声和呼气声重到连骤雨敲窗都掩饰不住,他似乎在用某种自我暗示的心理疗法拉长呼吸,但又显得极其克制。 “子川!” 程斯宙跑过去时,脑海里冒出一个词,应激反应。 灯博做过科普展览,说动物的生存环境发生改变或遭受到巨大威胁时,会产生应激反应。而人的应激反应,表现为交感神经兴奋、激素分泌增多、心率加快和呼吸加速。 他上前,托住闻子川的手臂:“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别碰我……别碰我!”闻子川缩回胳膊,拒绝了他的肢体接触。 “我不碰你,我退后,你别紧张,啊。”程斯宙摸黑回到房间,找出一盏小夜灯,把光线调到最弱一档,放在了餐桌靠墙的边角上。 大灯太刺眼了,但一点光亮都没有,也容易磕着碰着。 “你回去睡吧,我没事的。”闻子川的声音有些颤抖,“让我自己待一会儿。” 大半夜的把程斯宙闹醒,他很过意不去,其实只要能睡着,明早雨停了,也就好了,偏偏今晚雨声那样大,天漏了似的,一直下个不休。 他从小就这样,在雨声里会睡不着觉。 程斯宙知道,人产生应激通常是心理上的问题,宜疏不宜堵,于是他找来两个靠垫,一个放在餐桌附近,一个放在沙发背后,然后他靠着沙发坐下去,隔着两三米远,找话题和闻子川聊天。 闻子川捧着水杯,也学着他盘腿坐下。 当两个人矮下去,餐桌、沙发和墙壁就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围合空间,加之夜灯的柔和光芒,催生出令人心安的感觉。 “听说离地面更近,心里会更踏实,你有没有感觉好一点?”程斯宙问。 “好多了。”闻子川压着声音,“又给你添麻烦了。” 程斯宙抻了抻腿,摆出一副闲话家常的轻松语调:“嗨,周以唐搬走之后,没人麻烦我了,我还挺不习惯的。” “别安慰我了,我知道你是好心。” “子川啊,你有没有听过,人活在世上,其实特别需要一种,牵绊感。” “牵绊感?” “像我这样的人,快三十岁了,单身,工作单调,没什么朋友和社交,有时会觉得,我和这个世界缺少关联。” “怎么会?修文物的人,知道很多历史吧,和世界的关联应该更深。” “可使用过那些文物的人,已经不在了。我小时候常想,人死了之后是什么样的,他们真的去了天上,看着后来人吗?长大后才知道,人死了,就是和世界没有关联、没有牵绊了。” 天空滚过一阵轰隆雷声,霖雨的声音变了节奏,如同鼓乐化作慢板,淅淅沥沥的滴答着,大概快要停了。 “宙哥,你想听我小时候的故事吗?” “愿闻其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7章 约法三章 第28章 童年阴影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29章 声优偶像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30章 镇馆之宝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31章 辗转反侧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32章 酒后告白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33章 人物设定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34章 新剧选角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35章 久在樊笼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36章 秋雨缠绵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37章 昭然若揭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38章 交换手机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39章 给个甜的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40章 北上帝都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41章 我好想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42章 前任危机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43章 一晌贪欢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44章 事出有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45章 特别眼熟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46章 还归故里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47章 暗藏玄机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48章 先来后到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49章 不想搬走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50章 真假疑云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51章 事业为重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52章 新欢旧爱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53章 心疼如斯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54章 说鬼道谲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55章 计划之中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56章 逢场作戏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57章 峰回路转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58章 亲密关系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59章 借花献佛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60章 声音伴侣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61章 跨年拼桌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62章 不散筵席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63章 烟花诺言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64章 前途未卜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65章 曲线救国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66章 长恨此身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67章 忘却营营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68章 意料之外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69章 分外眼红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70章 敲诈勒索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71章 转危为安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72章 下定决心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73章 言不由衷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74章 与虎谋皮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75章 心甘情愿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76章 身价几何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77章 爱意几何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78章 临阵脱逃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79章 今夕何夕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80章 冷暖自知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81章 恋恋不舍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82章 噩梦时分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83章 坠崖惨案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84章 始料未及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85章 命途转折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86章 古道荒村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87章 劳燕交颈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88章 毁誉加身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89章 似是而非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90章 无处可去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91章 末路相拥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92章 扑朔迷离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93章 相思成灰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94章 双子联手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95章 进组集训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96章 事件还原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97章 死者身份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98章 寻找契机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99章 以退为进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00章 幕后黑手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01章 沉默如金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02章 变故再起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03章 旧事重提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04章 陷落恐惧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05章 心缺如玦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06章 精疲力尽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07章 同心合证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08章 誓言应验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09章 良心何存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10章 前赴后继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11章 投石问路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12章 灯红酒绿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13章 当局者迷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14章 可望难即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15章 见或不见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16章 我做不到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17章 那就分手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18章 怒从心起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19章 父子对峙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20章 情非得已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21章 心挂两端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22章 六耳瓷簋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23章 独赴征途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24章 琉璃易碎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25章 最新进展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26章 魂劳梦断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27章 如此巧合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28章 母女相认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29章 替罪羔羊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30章 寻人启事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31章 淋湿小狗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32章 宙哥在呢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33章 谁为诱饵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34章 听你安排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35章 中道惜别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36章 但念勿追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37章 各奔天涯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38章 杳无音信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39章 暮雨相逢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40章 依然爱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41章 怪人小梁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42章 背后遇袭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43章 完璧归赵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44章 支援抵达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45章 同赴碑灵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46章 山野鬼哭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47章 意外频发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48章 是敌是友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49章 古墓幽阒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50章 千年若梦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51章 别后重逢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52章 生则同衾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53章 死则同穴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54章 祖先庇佑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55章 血脉凋零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56章 目击证人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57章 万籁都寂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58章 异样陡生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59章 绝地营救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60章 憾恨无终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61章 预支热度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62章 人间温暖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63章 顶级流量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64章 浪漫秘密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65章 本能热望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66章 聚少离多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67章 再度分手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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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81章 星辰启示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82章 左右为难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83章 预备转正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84章 等价交换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85章 舆论武器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86章 围猎在即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87章 困兽犹斗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88章 智取巢穴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89章 瑰宝相护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90章 悉心照料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91章 真相大白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92章 双眼复明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93章 人之将死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94章 心病心药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95章 远赴异国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96章 敦煌宣言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97章 江海余生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98章 瑰心永恒(正文完)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