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无恙》 第1章 锲子 京城,茶馆内。 “说时迟那时快,谢雷凌将军怒目圆睁拔剑怒吼下令…”说书先生手里面的折扇重重一掷,满堂听客聚精会神心提到嗓子眼。 “敌军将领见势不妙,连忙弃卒保帅翻身上马逃之夭夭。淮河一战大杀夜兰叛军的锐气,宵小之辈被打的抱头鼠窜。” “好!!”听客纷纷喝彩,自豪感油然而生,七嘴八舌道:“乱臣贼子罪该万死,有血鹰大军,江山社稷无恙。” “这可不,血鹰军可是当今圣上最为器重的一只强军。” “只是可惜,谢将军逝世太早,新上任的血鹰将军根本没有作为,失地收复不来,边境叛乱处理不好,白白浪费军饷。”路人口无遮拦,语气里都是不满。 附和声随之传来,“要不是谢雷凌将军威望,现在的血鹰将军能不能服众还是个大问题。” 也有明事理的人反驳:“这话就不对了,新上任的谢将军年龄偏小,兄台为何如此对他人苛责?” 议论声此起彼伏,两边人吵得不可开交,只有角落的一白衣少年捏紧了拳头,对周围的声音置若罔闻。 说书先生指了一下折扇示意肃静,故弄玄虚摇头晃脑,继续道:“说起来这谢雷凌将军死亡,可真的是意料之外,扑簌迷离。” 底下人群窃窃私语,某路人偷偷对旁边同伴说道:“有传言说这谢将军被内部人员陷害至死。” 同伴给他丢了个眼神,这话可不兴说,立马闭嘴不多言语。 “好了,血鹰将军事迹讲完了,我们开始下一个故事。”说书先生翻出来本子,抑扬顿挫缓缓道来。 谢千耀起身,信步走出了茶馆,望着晴朗的天空,闭上眼睛,努力平复着心情。 近一年已经好多了,面对这些对兄长的质疑声,他逐渐学会了忍住怒火不当场发作。 因为发火没有用,堵不住悠悠众口。 回到将军府,刚满九岁的胞弟跑过来抱着自己的腰,仰着小脑袋再一次问他:“二哥哥,爹爹和娘亲什么时候回来啊?千安已经好久没有见到爹爹娘亲了。” 谢千耀心中蓦地酸楚,抱起胞弟终究还是选择隐瞒残酷的事实:“爹爹和娘亲很快就会回来的。” “嗯!”谢千安重重点头,心里任然怀有希冀。 黄昏时分谢家祠堂光线昏暗,唯有长明灯跃动着微不足道的光。正中央立着两个漆黑牌位一左一右分别刻着“显考王公讳刚府君,显妣李氏讳淑贞之神主”。 像往常一样,谢千耀从旁边香盒中取出三支线香,就着长明灯的焰点燃。随后,他后退一步,双手举香齐眉,深深地三鞠躬。直起身后,上前一步,将香稳稳地插入灵前那尊布满香灰的青铜小鼎中。 半刻钟祠堂大门吱呀一声,扬起尘土再次缓缓关闭,谢千耀身形影匿在黑暗中渐行渐远。 夜像浓墨滴入清水,蔓延开来,残月的光投到塌上之人冷汗津津额头与紧蹙眉头。 “耀儿,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不要,不要一定不要…” 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一阵阵凿击着谢千耀的心,血淋淋如同被剥开的幼兽的皮囊。他望着面前面目扭曲,眼里血丝凌厉的母亲,肩膀被死死抓住。 平时柔柔弱弱的女子此时仿佛邪魔附身,手劲大的捏的肩膀嘎嘎作响。 “疼…娘亲…”幼小的他泪水在眼眶打转,却迟迟不肯落下,眼底的恐惧藏都藏不住,嘴唇青紫哆嗦着。 “我告诉你,永远不要过来!从今往后你和哥哥弟弟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保护好你的弟弟!”嘶哑的声音穿透耳膜,砸得谢千耀心脏咚咚直跳。 面前血雾飞溅,一瞬间天旋地转,跌落到人间炼狱。 “啊…娘亲!”他无助的奔跑哭泣,周围暗无天日,没有尽头。跌倒爬起来,摔得血肉模糊。 在梦魇的压制下谢千耀一动不能动,猛地惊醒发现自己浑身冷汗。他下意识摸向胸口,冰凉的红玉石坠子因为主人贴身佩戴而温热。 窗外黑色的树枝被风刮的吱嘎作响,夜央微凉,汗水贴在衣服很快干透,让人起了一身战栗。 “这是第几次,又梦见了母亲?”谢千耀喃喃自语,紧紧攥着玉石坠子,撑起来身子望着窗户外发呆。 近些年来,每当入夜,往往自己没有察觉,梦到母亲次数频繁,有时是小时候母亲温柔的笑容,有时是那一天记忆断裂的片段,如噩梦缠绕不休。 永远没有尽头,谢千耀眉头紧皱,手掌倏地捂住了心口,这几年来,好像安稳的睡眠几乎没有,环境不得不逼得他随时随刻保持警戒。 睡意全无,谢千耀披上衣袍走到书桌前,点起来油灯,昏暗的橘黄色光,照的他半张侧脸陷入忽明忽暗,更为这寂静的夜增添了几分诡谲之变,谢千耀深棕色眸子暗沉,喃喃自语:“父亲,母亲,到底是什么人害死了你们?” 无人回应,只有风声吹杂着落叶声回荡。如同鬼魂的呜咽,寂寥无比。 “我,一定会查出来事件的真相!”谢千耀的拳头狠狠砸在桌面,指节瞬间泛白。少年的怒吼和不甘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最终被窗外无边的黑夜吞噬。 而这无尽的黑暗与死寂,又何尝不是如今天下的写照?他个人的血海深仇,不过是这个支离破碎的王朝身上,一道狰狞的伤口罢了。 噩梦如同王朝的命运一样,反复纠缠,永无止境。 自古以来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天玄开国之时一统天下百年之久,早期历代帝王励精图治,盛世笙歌尽显太平祥和。 但是,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朝代的循环如期而至,天玄朝后期,帝王年老昏蒙,贪图女色不思进取,亲小人远贤臣。 皇家极致的奢华影响着社会高官厚禄,追求享乐的风气愈演愈烈,贪官污吏像蝗虫过境毫不留情的吸着劳苦大众的血,上层人沉浸在盛世的安逸虚假幻象中。 浑然不知民间疾苦和怨声载道。徭役赋税压的百姓喘不过气来,濒临破碎的家庭苦苦挣扎,却被一场大旱最终灭了天玄朝气数。 “太阳爷,毒辣辣,晒得地裂苗儿黄。” “县官爷,锣鼓响,催税催粮到俺庄。” “忽隆隆,忽隆隆,抢走瓦缸剩堵墙。” 各种各样的民谣传遍大街小巷,血和泪混合底层民众的心酸响彻云霄。 同年各地五大藩王联合起兵,其中当属夜兰藩王实力最为强悍,自立为帝,韬光养晦十余年载,打着“救万民于水火中”的旗号,浩浩荡荡向天玄朝都城进军。 战火纷飞,狼烟四起,哀鸿遍野,一路上势如破竹,军士烧杀抢掠无所不为。 兵临城下,天玄朝的老皇帝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慌忙率领着都朝百万部队,将都朝匆匆从北迁到南边。同时,召集天玄朝历代护国大将军谢家后人谢雷凌从蛮夷边境归来,率领血鹰军主力军平定叛乱来拖延时间。 血鹰军,起源于最黑暗、最绝望的一段时期。初代的成员是一批在“开国之战”中幸存的老兵,他们在目睹了至亲战友被虐杀后,集体陷入了某种疯狂的复仇执念。 他们的统帅,被称为“血鹰将军”,以谢家人血脉为主,自小跟随军队同生共死。铠甲因常年征战被血渍和烟火侵蚀成锈红色。披风是鲜血般的红色,暗红色的军旗上面绣着一只展翅欲飞、利爪沾血的雄鹰。 嗜血,这是看见血鹰军第一印象。正因为这些可怕的传闻和其毋庸置疑的战斗力,“血鹰军”这个名字在历史上成为了毁灭、灾难和绝对恐惧的代名词。 双方陷入死战,交持不下,夜兰国啃了这一块硬骨头,不得再进一步。强悍的血鹰军,让岌岌可危的天玄朝维持着最后一口气苟延残喘。 拖的越久对双方都不利,一个月后,僵局被打破,夜兰国和天玄国在淮河签署休战共生息合约。双方约定遵守合约同时,夜兰国帝王虎视眈眈图谋着南边天下。妄图瓦解血鹰军,一统山河成为天下之主。 天玄朝老皇帝自从经历五大藩王联合叛乱,淮河大战血洗山河,被迫迁都耻辱,血鹰军平定叛乱等一系列事情之后。终于有了些觉悟,修养生息期间,鼓励民生有些改变作为。 可是内部的蛀虫已经将根基啃噬殆尽,皇家大厦摇摇欲坠,每一项措施的落实,经过层层贪官污吏之手,早已失去了初心形同虚设。这些举动不过是亡羊补牢,让时间拖延到最后一刻。 三年后,“血鹰将军”谢雷凌平定蛮夷外族叛乱传闻被偷袭致死,其夫人在敌国边境被杀手绑架杀害。 顶梁柱轰然倒塌,局势瞬息万变,将军之位落在了谢家长子谢千铭,一个刚刚弱冠成年的少年身上。他用自己的脊梁挑起了家国重压,内忧外患。却一丝一毫不敢不能不肯喊累,护着天玄国黎民苍生。 可是人们永远不会满足,质疑声不断传来,无形中压力重如泰山。 故事远远还没有结束,天下风云诡谲,在这个身不由己的时代,乱世出枭雄,无论是天下众生还是达官权贵都再等着一个痛痛快快的解脱。 等那个如同神明般的存在,让混乱变得井然有序,让百姓安居乐业,让天下太平盛世无恙。 等那个睥睨天下,站在权力的巅峰,享受着无上的尊荣,也承受着彻骨的寒风。 那龙椅之下,是累累白骨和万千生灵,他的每一个笑容背后都可能隐藏着无人知晓的沉重叹息的千古明君。 第2章 相救 天玄国和夜兰国边境。 天刚蒙蒙亮,连绵起伏、排列有序的军帐,似匍匐在地的巨兽。镇守着一方疆土,中军大帐最为醒目,帐顶高悬的帅旗在干燥的风中猎猎作响,旗面上绣着的巨大“谢”字已被风沙褪去些许鲜亮,却更显沧桑威严。 望斗上的哨兵,如鹰隼般扫视着远方地平线,监视着敌国的一举一动。 校场之上,杀声震天。数千上万名士卒赤着上身,他们随着军官粗粝的口号,整齐划一地操练着劈砍,刀枪剑影,眼花缭乱。 偶有骑兵小队疾驰而过,甲胄铿锵,马蹄声如闷雷滚地,卷起漫天黄沙。 “报—”探子几乎是滚下马背,踉跄着冲到中军帐外,脸色煞白,气喘吁吁。 “何事?”谢千耀放下手中的书,剑眉微皱,清秀但是不缺乏阳刚之气,略显青涩的少年音传来。 “启禀二公子,前方将军来信,与蛮夷族战况危机,大军粮草紧张,只能够坚持三天,需二公子速速派人护送粮草支援前线!” “立刻召集郭副将!传令后勤,十辆运粮车即刻准备,随时待发!”谢千耀片刻做出决定,指节发白,眼中掠过对兄长与将士们的深切忧虑,但旋即被强行压下。此刻,需要的是绝对的冷静。他深吸一口气,开始争分夺秒思索权衡利弊。 “是。”探子退下。 “二公子,末将来迟!”郭副将匆匆从校场而来,正想行礼。谢千耀一把拉住来人手臂:“繁文缛节不必了,郭副将知道了密报内容,有何打算?” 郭闻是自己父亲手下得力干将之一,自从父亲阵亡。郭副将战战兢兢辅佐哥哥坐稳这血鹰将军之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可以说郭副将的存在是血鹰军有力的强心剂,即使经历巨大变故也会井然有序。 郭闻面色凝重,沉声道:“末将觉得,此次蛮夷外族有备无患,我方平乱实在是属于被动劣势。现如今血鹰大将军率领大军五万人受困,运输粮草一事迫在眉睫。一定要既快又稳,悄无声息顺利将物资运输。” 他叹了口气,目光锐利地扫向帐外,仿佛能穿透营帐望见敌国大军:“但是边境夜兰国虎视眈眈,协约勉强维持表面现状,但是血鹰军必须镇守边界,方可让叛乱国无机可乘。若放松警惕恐怕造就后门失守。” “郭副将所言极是。”谢千耀单膝下跪,少年将军意气风发:“千耀不才,愿领命前往带领一支优秀精锐部下护送物资抵达前线!” “敌国边界镇守大军统领不能没有郭副将,兄长临走时候将我托付给郭副将带领熟悉军中事务,千耀虽然未及弱冠之年,但是有能力和自信解救国将危难之时。” 谢千耀双眸熠熠生辉,满腔报国热血沸腾,透过深邃眼眸显现无形的压迫感,一身玄色朴素的轻袍掩盖不了卓尔不群的非凡气质,五官青涩中稍显锋利,薄唇微抿,正气凛然。 郭闻凝视着眼前目光灼灼的少年,心中百感交集。他沉默了足足三息,帐内只闻火把燃烧的噼啪声。最终,他长长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无奈,却也带着一丝决绝。 “唉……罢了。”郭闻上前半步,用力将谢千耀扶起,“二公子,你所言不错。眼下情势,确是别无他法——由你率精兵轻装疾进,是唯一破局之道。郭某要在此镇住夜兰这头恶狼,半步也离不得。”他的手掌重重压在谢千耀的肩上,目光如炬,语气沉如磐石:“此策行的是险招,但确是当前唯一的‘最优解’。郭某便将这支援大事与百余将士的性命,托付于你了!” “此行凶险,千万不要放松警惕,根据边界地图来看,有一条隐蔽小路可以尽快通往前线,但不排除敌人已经看透,中途埋伏。”郭副将指着木桌上摊开的地图,划过一段路径,“走这一条小路,尽快可以两天到达目的地,但是安全问题不能保证万无一失。需要二公子提早做好对策,以便灵活应变突发状况。” “千耀愿以性命担保,定会拼尽全力将物资平安运输前线。”谢千耀抱拳行军礼,语气坚定。 “事不宜迟,保险起见,魏校尉随二公子一同前去,挑选合适的人员护送,两个时辰后准备出发。” “遵命!” 两个时辰后,旭日初升,军营辕门前,百人精骑与十辆粮车已肃立待命。鸦雀无声,唯有战旗在风中招展。 谢千耀大步走来。他已换上一身玄红劲装,外罩赤色轻甲,甲叶在朝阳下泛着冷硬的光。袖口的金色暗纹流转,腰间那柄鎏金蟠龙剑更显肃杀。 红霞碎开,金光一道一道落在少年将军身上,身姿挺拔如松,恍若战神临世,他不再只是背负血仇的少年,更是一柄出鞘的利刃,立誓划破重重黑暗与不堪。 “全体将士听令,此去唯一目标运输粮草支援前线苦苦保家卫国的同胞们,就算是死,也要顺利送达!”谢千耀吼道,拔出来腰间配剑。风斯马鸣,剑指苍穹,誓要破敌千里。 “是!”百人精骑震耳欲聋,直入云霄,连风似乎都为之停滞。 “吱—嘎”军营大门缓缓打开,萧千耀一骑绝尘,率领着精锐向北快速前进。 路上绿意葱葱,偶尔传来几声清脆的鸟叫,临近黄昏时期,距离葫芦谷不到五里路了,说起来葫芦谷,顾名思义像葫芦有一段腹部凹陷地段,此处地段最适合小部分人埋伏偷袭,兵家险地,不得不防有伏兵。 “众将士听令,全体原地休息半个时辰,养足精力一口气穿过葫芦谷!”谢千耀突然叫停,趁着所有人休息的时候,走到魏校尉身边悄悄耳语:“魏校尉,你率领精锐七十人护送粮草穿过葫芦谷,我和剩下的三十人趁着暮色悄悄潜入葫芦谷两侧上方探查敌情,为你们保驾护航。” “末将领命!”魏校尉颔首行礼。 谢千耀率领心腹精锐三十人,兵分两路趁着大队原地休息时,悄无声息偷偷潜入葫芦谷茂林上方深处。 一柱香时间,葫芦谷密林深处寂静的诡异,处处透露出阴谋味道。 “千耀,这个地方不对劲啊,刚刚风向变成了西北,我闻到一丝丝血腥味。”谢千耀的心腹也是从小长到大的好兄弟武亦安嗅觉灵敏,素以能闻到方圆五里气味出众,往往能发现重大信息。 谢千耀冷笑:“果然血鹰军里面有敌国卧底,消息传的可真灵通,可惜天时地利人和,现在风向一变,顺风对我们有利方向改变。螳螂捕蝉,安知黄雀在后。”他挥了挥手,后方心腹们心领神会,步履更加轻盈缓慢深入。 不声不响又前进了半刻钟,在层层树木遮掩人影若影若现,谢千耀看见距离一百米开外,属于夜兰国的百余人守着落石机关埋伏此地。 敌人的计划是等运粮车到达葫芦谷腹地,然后从山上滚落巨石堵住去路和退路,护送人员被落石击中毙命七七八八,然后冲下山一网打尽,到时候不费一兵一卒大获全胜。 谢千耀恨的牙快要咬碎了,正是因为血鹰军里面出现了叛徒提早泄露了消息,父亲才会被偷袭壮年早逝。这个叛徒隐藏的很好,已经三年了马脚一丝不漏,谢千耀一直想方设法揪出叛徒,用背叛者血液祭奠死去的父亲,以及千万弟兄们的亡灵。 目测敌人埋伏人数不到两百来人,另一侧山壁地形比较崎岖,大概推算出人数大概只有此处一半,由武亦安弟弟武亦知率领精锐十五人,实力完全可以解决掉敌人。 黄昏已至,光影透过辩驳的树枝缝隙,落在了少年将军已经搭弓射箭的手上,谢千耀目光如炬,盯着敌人主力的那颗脑袋。 “放!”谢千耀压低声音,一声令下。 霎时间,十数支利箭撕裂暮色,带着尖啸钻入敌群。“呃啊!”惨叫声几乎同时响起,十余名敌人栽倒在地。 敌人被打懵了,短暂的死寂后,是炸锅般的惊惶嘶喊:“后面!后面有人偷袭!” “杀——!”谢千耀扔下长弓,拔出来鎏金蟠龙剑,一道凌厉的剑芒破空而出。他率先撞入敌群。剑光一闪,刚转过身来的敌兵喉间便绽开血线,温热的鲜血喷溅在谢千耀的手上。 “冲啊!”十五名血鹰军精锐红着眼眶,以寡敌众,竟硬生生将混乱的敌人压得后退了数步。刀剑撞击的刺耳声、临死前的哀嚎、粗重的喘息,瞬间充斥了整个林间空地。 双方陷入血战,尽管血鹰精锐只有十五人,但是每个人视死如归,以一敌十。 混战中,谢千耀忽觉脑后恶风袭来!他刚格开正面之敌,已然不及回防。 “锵!” 一柄战刀在他身后被死死架住。武亦安双臂死命抵住了那势大力沉的重击,嘶声吼道:“千耀!背后!” 谢千耀蓦然回首,映入他眼帘的,却是一截从武亦安胸前猛然刺出的、沾满鲜血的冰冷枪尖——敌兵趁其不备,从后侧方用长□□穿了他的身体。 时间,仿佛在那刻凝固。谢千耀看着武亦安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看着他对自己扯出一个艰难又难看的笑容,看着那杆长枪被猛地抽出,带飞出一串滚烫的血雾…… “不!!!” 一股无法形容的暴怒和悲恸瞬间吞噬了谢千耀。他发出咆哮,几乎是用同归于尽的打法,完全不顾身侧砍来的刀,像疯了一样扑向那名持枪的敌兵。蟠龙剑裹挟着他所有的力量和恨意,硬生生将敌人劈成两半。 武亦安笑着倒下去,唇缓缓蠕动,声音不大谢千耀却听的格外清晰:“让小知好好活下去。” 此时又有情若手足的弟兄倒下,谢千耀满腔悲愤,赤色轻甲已经被血浸透成暗红色,左肩被砍了一刀,顾不上疼痛,在血路上,拼命厮杀。 到最后,只有少年将军负伤迎敌,谢千耀盯着妄想点燃通信烟花请求支援敌人,冲过去机械般将妄图通风报信敌人一个一个消灭。 可惜寡不敌众,谢千耀落入十人包围圈,穷途末路。 “呵。”谢千耀眼底嗜血,手里面狠狠捏着剑,就算是自己一人,也可以战斗到最后。 砍倒一个,还有九个,谢千耀心里默念。眼角余光扫到后侧方敌人,来不及避开。 要死了吗?就在他力竭,准备迎接死亡之际,夜风中似乎传来一丝极轻微的破空声—— 夜幕中猝不及防飞来闪着寒光的匕首,敌人一个趔趄栽倒在地。 一道玄色身影,如孤鸿掠影,倏然落于场中。来人身姿挺拔,夜行衣勾勒出利落的线条,那双深邃的眼眸,在暮色中亮得惊人。黑衣人身手敏捷,不费吹灰之力解决掉所有的敌人,转身慢慢的向背后靠着树干的谢千耀走近。 失血过多的谢千耀意识在涣散的边缘漂浮,敌人的嘶吼声变得遥远而扭曲。就在此时,极淡的、冷冽的清香毫无征兆地侵入他充满血腥味的呼吸之间。 紧接着,是几声闷哼,以及重物倒地的声音。预想中的致命一击并未到来。他用尽最后力气掀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野中,看到高挑的黑色轮廓正俯身靠近他。所有的厮杀声不知何时都已平息,万籁俱寂,只剩下那人渐近的、无声的脚步。 他感觉到对方的指尖轻轻拂过他紧握剑柄、已然僵硬的手,用巧劲便让他松开了武器。随后,一只有力的手臂环过他的腰背,另一只手托住了他的腿弯,将他整个人打横抱起,动作干脆利落。 身体的失重感成为了压垮意识的最后稻草,谢千耀头一歪,彻底陷入昏迷。最后烙印在他感知里的,是修长而微凉的手,以不容抗拒却又奇异地带着温柔的力道,轻轻环住了他下坠的腰身和来人身上的冷冽清香。 第3章 喂粥 “唔…”谢千耀被身上的伤口痛醒来,缓缓睁开眼看见破败不堪的茅草屋顶。凉风阵阵灌入屋内,就算是有火堆灼烧,入秋清晨的凉还是让人忍不住哆嗦。 “你醒了。”沙哑低沉的声线,带有淡淡冷意,别有番风味。 “嘶。”谢千耀疼得倒吸一口凉气,放弃了转动身体的打算,缓缓将脑袋转到侧面寻找声音来源。 映入眼帘的是一袭玄衣,扎着高马尾,身形修长挺拔,剑眉星目,加上刚毅锋利的脸颊轮廓,整个人气场冷酷,沉稳之余又带了股狠劲与桀骜不驯。 谢千耀有一瞬间愣神… 谢千耀自诩世家公子里面数一数二的美男子,从小收到赞美声不觉,周围各种各样的世家公子见过,其中不缺乏惊若天人者,但是此人天生带着难以言喻独特气质。 “公子姓是名谁?在下姓谢,名千耀,多谢公子相救,谢某不甚感激!”谢千耀咳嗽几声,思绪回笼,连忙询问。 “楚序澜。”少年似乎不善于与别人交流,只说了一句话陷入冷寂。 “那我以后就叫楚公子为楚兄了。”少年嘴角勾起微笑,眉眼弯弯,脸颊右侧圆圆小酒窝让人忍不住想用手戳,小虎牙笑得张扬灿烂。 楚序澜陷入沉默,良久询问:“明明你我相识不久,为何称兄道弟?” “楚兄救了我啊,而且我觉得楚兄很熟悉,似乎你我二人相识好久了。”谢千耀忍着痛翻了个身,右手托着脸颊盯着面前的人一举一动。 是巧合吗?在这个人迹罕至的葫芦谷碰巧遇见他,恰恰在危难时刻救了自己的性命。谢千耀不得不心里面生疑提防。 楚序澜将火堆上已经熬好的药端过来,走到谢千耀床边:“这里是葫芦村,已经废弃了好几年,现在基本无人知晓。” 谢千耀目光从对面修长白皙,但是有着习武之人薄茧的手,移到豁了个口破碗里黑乎乎的药试探问道:“那楚兄如何得知葫芦村?” “我从小生长在这里,五年前的天灾战乱,整个村子幸存没有几人,我母亲葬在此处,今天是她的忌日,每年的这个时候,我都会来看看她。” 谢千耀心头一怔,转而涌起来愧疚:“楚兄…对不起…”他惴惴不安,对楚序澜的疑虑打消了大半。 “无妨,喝药吧。” 谢千耀闻着刺鼻的草药,内心充满了抵制,弱弱的请求:“可不可以不喝…” 当然不可以,楚序澜不容置喙的将温热的药递到谢千耀唇边,小将军皱着眉,心一横只能乖乖喝下去,浓郁的苦味从舌尖炸开,味蕾受到极大刺激,苦的眉头缩成一团,胃里面翻江倒海。 葫芦谷上方的伏兵既已清除,剩余的七十名精锐由魏校尉率领,押送粮草可以安然无恙前行。虽则敌军求援的讯号已然发出,但夜间山路难行,血鹰军素来严于夜训,追兵一时半刻应当构不成实质性的威胁。 思索片刻,药效的困意如潮水般席卷而来,谢千耀安心的沉沉睡去。 临近黄昏,谢千耀睁开眼,肚子饿得前胸贴后背。饿意甚至掩盖了左肩的疼痛。 恰在此时,楚序澜端着碗热气腾腾的青菜白粥。他将碗放在床头的木桌上,声音依旧平淡:“吃些东西,你一日未进食了。” “可我……是左撇子啊。”谢千耀眨了眨眼,声音里莫名透出些期待,“左臂伤重,拿不了勺子。” 楚序澜垂眸看他片刻,终是俯身将他扶起,仔细用枕头垫好靠背。独属于楚序澜清冽的冷香又侵入鼻息,沁人心脾,谢千耀不由心神一晃。只见对方端碗执勺,舀起勺热粥,低头轻轻吹了吹热气,修长指节稳稳握着木勺,将它缓缓递到他唇边。 谢千耀微微张口,小虎牙闪着瓷光,嫣红舌尖无意擦过勺沿,将清粥含入,喉结轻滚咽下。 一勺一勺,粥碗逐渐见底。楚序澜始终不语,耳朵尖却不知何时悄悄爬上层薄红。谢千耀余光瞥见,心底忍不住轻笑:逗弄楚兄真的挺有趣的。 不知是饿得狠了,还是因由这一勺一勺被人亲手喂来的温情,这一碗寡淡的清粥,竟被他品出几分罕有的香甜。 待他食毕,楚序澜收了空碗转身而去,谢千耀平时性格好动不断,硬躺了整整一天一夜,憋的难受,腰酸背痛,试着下床走走。 起身看见自己的沾满鲜血污迹斑驳的衣袍已经洗的干干净净,叠的整整齐齐放在床尾的小凳子上。 谢千耀心口蓦然酸涩,自从母亲离世之后,已经好久没有人会给自己洗涤衣衫了,被这个样子细微体贴的照顾,竟让他鼻尖发涩,感动的无以复加。 穿上衣服推开房门,月光洒下一地清辉,门口的桃树绿叶傲然,叶底藏着饱满欲滴的红桃。楚序澜独自一人站在桃树下,背影孤影卓绝立在在溶溶月色之中,万籁俱寂。 谢千耀轻轻踱步楚序澜身旁,就着月光看见面前矮矮的孤坟,周围跳动着纸钱燃烧后的火苗余烬。 谢千耀不忍打断这片寂静,陪着楚序澜沉默良久。夜色无边,偶尔远处山谷传来几声狼嚎,凄厉的嚎叫穿透云霄。 “上一刻她还在笑,下一刻就被叛军杀害…”楚序澜忽然开口,声线沉静如寒铁:“温热的血溅入我眼中……很痛。” 他顿了顿,声音里透出极深的茫然:“为何这世道……会变成这般模样?” 谢千耀转过头,仰望着面前比自己高半个头的楚序澜的侧脸,喉头哽住,无言以对。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人间疾苦,哀鸿遍野,那些高居庙堂不染尘寒的权贵们,又有几人真能看见、真的会在意?只不过是怕失去自己所拥有的权势和荣华富贵。谢千耀不自觉地攥紧右拳,心底翻涌起无力与挣扎。 “楚兄……”他终是低声劝道,“夜已深了,早些歇息吧。” 楚序澜闻声转头。两道目光于月下相撞、交汇,千般言语、万种心绪,仿佛只在这一瞬之间,已被彼此全然读懂。 回到屋内,谢千耀望着房中唯一那张简陋的木床和被褥,不禁有些犯难——这床榻容一人尚可,若要塞下两个身形都不算小的男子,未免有点拥挤。 “我同昨夜一般,睡地上即可。”楚序澜看出他的迟疑,径自走向墙边那堆铺了些干茅草的角落,欲要俯身躺下。 秋夜寒重,谢千耀见他真要睡在那冰凉之地,心中不忍,脱口而出:“楚兄不如……与我同榻吧?”话一出口又觉得冒犯,眼珠急转,索性扯了个连自己听来都拙劣的谎言,低声嘟囔道:“我…我独自一个人容易梦魇,需得有人陪在一旁才可以睡的踏实……” 空气中漫开微妙的尴尬。谢千耀耳根发热,但是脸皮厚比城墙,索性豁出去了,伸手便扯住楚序澜的衣袖,仰起脸眨着眼睛,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执着模样,一心一意想将人拐上自己的床。 拗不过这小将军软磨硬缠,楚序澜默然应允,和衣与他并肩躺下。一床旧被共覆两人之身,楚序澜身形僵直,连手臂都绷得紧硬,不知该如何安放,只能双手交叠放在胸口,整晚维持这个姿势一动不动。 反倒是谢千耀,不多时便呼吸匀长,大大咧咧卧于他身侧沉沉睡去。 第二天清早卯时,谢千耀一夜安眠,难得神清气爽,闻着楚序澜身上萦绕的淡淡冷香入睡,破天荒地没有再次因为噩梦夜半惊醒。 “楚兄?”谢千耀伸了伸懒腰环顾四周,连个人影都没有,他作贼似的忍不住偷偷抱起来楚序澜的枕头,埋头猛地吸了口。 怎么形容这个冷香?谢千耀搜肠刮肚憋了半天,才想起来此香类似薄荷清香,却没有刺鼻的那股前劲。好奇怪,谢千耀暗自嘀咕:“闻着令人心安,自己好久没有睡的这么安稳了。好奇怪,我为什么对一个认识不久的人如此安心?仿佛笃定他…” 忽闻院外传来声响,小将军忙不迭丢开枕头,做贼心虚地翻身下塌。 推门看见楚序澜坐在火堆前正在烤着一只山鸡。已经有五分熟了,烤的直冒油,油星滴落火中噼啪轻响,肉香直窜谢千耀天灵盖儿。 “嗯…”无肉不欢的小将军顿时挪不动步,蹲下身子眼巴巴看着楚序澜翻转烤鸡至两面金黄,不自觉擦了擦嘴角流出来涎水。 “快好了,先去盥洗。”楚序澜头也不抬,继续着手里面的动作,“后院,有井。” 谢千耀却忽然伸手,轻轻攥住他的一片衣角。 “楚兄。”他仰着头梨涡浅浅,尖尖的两侧小虎牙亮出来:“你人真好!” 楚序澜翻动木枝的手不可察地一顿。 而谢千耀早已蹦蹦跳跳的像阵风窜出去,空气中只余少年清脆音回荡。 只留有衣角的微热的触感,证明刚刚发生的事都不是幻觉。楚序澜沉默地盯着跃动的火焰,良久,指尖无意拂过方才被攥紧的衣角 第一次有人这个说自己真好…阳光好刺眼,对于阴暗里面待久之人,面对这炽烈的暖意,叫人忍不住想掬在手心,却又害怕会被此灼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