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她,治愈她》 第1章 第 1 章 南征大捷在即,朝廷撤兵撤粮了。顾家军在孟里河谷遇伏几乎全军覆没,大将军顾酆以自己战死之际。 乱军中有人冲破刀光剑影,背着一口大铁锅冒着血雨向他冲来。小小的个子,手举一把红缨长枪,背上还拖了口大铁锅。兴奋的冲他大喊,“将军,属下来救您了!” 那人像只灵活的王八一样,挥舞着铁锅和长枪撂倒一片藤甲军。威风凌凌,神气异常。 战场上炮火冲天,乱箭如雨。黑锅突然扣到顾酆身上,变成坚实的遁甲抵挡住外面的刀剑炮火。 他在半昏迷中看见锅外战场道光剑影,马鸣厮杀。无数的人倒下,血流成河淌到脸边来都还是滚热的。 再醒来时,天已经黑透了,月光穿过密密匝匝的阔叶落下。 顾酆被背着行走在密林里,而他身上也背着一口黑锅沉甸甸的压着。他睁开眼睛,看见眼前透白冰凉的耳朵上有个小小的洞。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救我?” 应他的是一声意料之中清脆甜美的女子声音,像是林子里正在咕咕咕叫的夜莺。 “将军是我啊,您不记得我了?属下叫田十六,在火头营当差。将军现在感觉怎么样了,咱们现在正在往猴子坡走,穿过这片密林就到了。” 田石榴? 顾酆想到了顾家军火头营里确实是有个叫田石榴的,是老伙夫田福的儿子,只是什么时候变成一个闺女了。 他记得那孩子十二岁就入伍带到军营里来了,跟着他们行军打仗,身上总背着一口显眼的大黑锅。那是全军吃饭的家伙,他保护特别好,锅内刷的噌亮。 如今想来大概是那群大老爷们偷偷在他眼皮底下藏了个姑娘,只是她藏的好好的,怎么突然自己冒出来了呢? 他轻喘了口气,问道: “你叫田石榴,你是田福的儿子,怎么又变成女儿了?你不是在猴子坡大营吗?怎么跑这儿来了?” 小姑娘回了一下头,脸颊蹭到了他,叽叽喳喳的说起来。 “将军,属下一直都是女儿身,顾家军里的人都知道,您不知道呀?对了,属下告诉您一个不好的消息。咱们猴子坡大营被苗王偷袭了,粮草弹药全都被抢了,队伍也打散了。我们逃出来寻将军您,正好在河谷滩上碰上了。不过将军您不用灰心,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个亏咱们迟早讨回来。” “是你救的我?你是个女儿身,平日在火头营里颠勺,怎么有那么好的功夫?” 顾酆抬起头,仔细的打量了一番她的脸。很久远的印象里还是灰扑扑的小男孩,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出落的很漂亮了。 眼睛圆圆的,又黑又亮。鼻子翘翘的,染着月光像是玉雕的一般。饱满的唇瓣吐出的话,一点都不像娇滴滴的小姑娘。 “将军,女儿家怎么了,火头营颠大勺又怎么了?没有我们,将军还有众将士吃什么?你们出征的干粮烧饼,还是我们熬一宿一宿的烙出来的呢,怎么您是杀神就不用吃饭的了?而且我们火头营不战是伙夫,战时也是兵。顾家军哪次出征我们掉过链子了,再说了这可是上战场,功夫好这有什么好稀奇的。功夫不好,早就成别的刀下鬼了。” 她真是问一句顶十句,顾酆失血过多没力气应声,只是静静的听她说话。说了一会儿,她感觉背后没动静了,担心的喊了一声。 “将军,您感觉怎么样了?您可要坚持住,咱们这次吃了败仗,顾家军的兄弟们等您带着我们雪耻呢。咱们的队伍虽然被打散了,但属下也收揽了不少回来。他们都先回到猴子坡了,孟王肯定想不到咱们还敢回去的。” 她竟收拾了残兵,顾酆有些惊讶。 他们穿出密林,河水暴涨湍急,他被扔在河滩边,捅穿了的小腹流涓涓的热血淌进河水里。 她跑到河边瞧瞧摸摸,嚼嚼吐吐,扯回来了一大把草,用石头捣碎了敷在他的血窟窿上。 “将军,您真是生了一副好皮囊啊!您这小腹可真好摸,滑滑的硬硬的,您练了很久吧?” 她包着药,爪子就淌着口水摸到了他的身上去。顾酆抓住她,吁了一口气,“好了,姑娘家家的乱摸男子的肚子像什么话!” “就摸一下又不会少块肉,怎么了?也只您这样我才能摸,要您好了还能给我摸吗?” 她还摸起劲,顾酆咬牙别过头去,眼睛望着波光粼粼的河面。小腹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整个身子一动不动,连呼吸也没有了。等她察觉到,探过身来俏皮的问道: “将军,您怕痒啊?” “嗯.....” 顾酆本来不想承认的,尤其是在这样一个没大没小的丫头面前,但再忍下去他就要憋死了。 好在她没有再为难他,转身去砍树做木筏子渡河了。顾酆还看见她腰间挂着串血淋淋的耳朵,二十多只沉甸甸的。 “这是什么?” “属下的军功啊!”她自豪的显摆,“将军,这次您回去可得给属下请功,除了这二十个人耳,属下还救了您,这也得算一份大功。” 顾酆其实知道的,只是有些难以置信。她一个姑娘,能救他于乱军之下,还有功夫馘耳请功。 在这之前遇到苗王突袭,她不仅逃出来还收拾好了残军,似当真像是一个从天而降的英雄无所不能。 可她是个姑娘,他一直觉得姑娘家都是白白净净,香香软软的,怎么像个大老爷们一样嗜血嗜杀。 但她真的能救他狗命的,没一会儿真的扎好了木筏,带着他渡过河去回到猴子坡大营了。 南征此前大好形势,因为孟里河滩一败,西南诸部起兵响应朵木反晋而溃败。顾酆和田十六收拢的两千名将士被包围在了叛军之中,退守孤山猴子坡大营。 军营被洗劫,一片狼藉,重新布防完就已经天亮了。顾酆又带人重返孟里河谷运回战死的将士,走前田十六蜷在他的榻上睡着了。 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顾酆掀开营帐,虎皮榻上是空的。上面流了好大一滩血,田十六最宝贝的那二十只人耳还挂在柱子上,但那口黑锅不见了。 他去找,在校场上看见她了。昨天晚上那个明媚的小姑娘做男子打扮,头上缠着白布跪在她爹田福的尸体哭。 “田石榴?” 抬起头看他的人,懵懵懂懂的,像小鹿一样的惊慌,全然失去了昨夜的机灵劲。 说话也磕磕巴巴的,半天也吐不出一句完成的话,趴在地上像土行孙一样快要钻到地里去了。 “你不必多礼,你起来说话。” 顾酆弯腰伸手去搀她的胳膊,她的手腕不知道什么时候受了伤,挣扎间一下就撕裂了伤口渗出血来。 刚想要查看火头营的老伍长张恒就来了,田石榴跟只受惊的猫一样嗖的蹿了过去。 张恒说田石榴是个结巴,说话不利索。顾酆要问的话,他都替她回答了。 可她昨夜还是口齿伶俐,能言善道的姑娘呢。 顾酆追问道:“田石榴,你不认识我了?那你还记昨天的事吗?是你在河谷边救了我,并在苗王突袭大营的时候收整了溃军。” 她像是第一次听见这些话一样,惊恐的睁大了眼睛,张恒抢白道: “将军说笑了,全军上下谁能不认识您。石榴认识您的,只是他这人胆小内向,又是个结巴就怕见人了。昨天的事可能是他现在太难过有些不记得了,待他回去休息休息说不定就记起来了,属下先带他去休息休息。” 他们走了,等傍晚顾酆再把田石榴唤到营帐里来问话,她就冷静了许多。 顾酆问她可是还记猴子营被偷袭的事,她怎么带人逃出来,在河滩找他们的。她就老实坐在马扎,翻开她的回话小本子给他看。 上面清楚明白地写了她怎么发现黑蛮军突袭大营,带着火头营的人突出重围,分兵收拾溃散的士兵,并到孟里河滩找到他。 可她有些奇怪,眼神陌生又胆怯,像是做了亏心事一样,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 “田石榴,你还记得你昨天救我的事吗?” 顾酆问,她就迫不急的点头,抓着炭笔的手指紧张到发抖冒汗,“那你记得你用什么救的我,我们又是怎么回到军营的吗?” 她神色一愣,懵懂又紧张。眼睛溜溜的乱转,额头倏倏的冒冷汗,似在冥思苦想,但想了很久也没想到。 他就不动神色的打量她,眼睛看向自己的佩刀,她也跟着看过去,然后伸手指了刀。 顾酆笑了,“喔......那我们是怎么回来的,骑马吗?” 她想了一下可能觉得有道理就点了头,顾酆知道了,她不记得他了,也不记得昨天的事了。 但她在冒认昨天的事,而且还有人在背后教她。 他端起将军的架子,淡淡应了一声,靠在虎头凳上,又问道: “田石榴,你是个女儿身?” 这个问题显然没人教过她,她一下就被问傻了。想了很久,然后重重的摇头。 顾酆掩唇失笑,撑起身子探到她耳边低声道: “田石榴,你忘了?昨夜你掉进了水,衣服都湿透了,回来的时候还是穿的本将军的衣服。” 她意识到好像露陷忙不迭地点头,不够用的脑子摇头又点头。快要急哭了,睁着一双大眼睛湿漉漉的。 “田石榴,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是女儿身,还是男子?” 顾酆歪着脑袋,不怀好意的看着她,伸手去抓她的耳朵。 上面还是和昨天一样,有个小小的耳洞。她被弄得耳朵发烫,面颊窘迫,从沙哑的嗓子里发出一点粘腻不成字的声音。 “回....回....” 他没等她艰难的憋出自己的声音,又凑近了些,“是女儿身,点个头就可以了。” 她艰难的点头,缓和了窘迫之色,大松了一口气。 顾酆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是不是觉得自己对他有救命之恩,他就不会追究女儿身的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顾酆暗暗观察了田石榴几天,她确实和那天晚上不一样了。 胆小自卑,沉默寡言,以至于忘记了怎么和人说话。除了躲在伙房里给将士做饭,就是喜欢翻进后山的林子,跑到河边摘回来各种各样的野菜蘑菇,晒满猴子坡的校场。 她的反应很迟钝,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人走到跟前了都不曾察觉。 全然没有顾酆见到的机灵,没有什么过人的优点,这样的人走到跟前来多少次他也记不起脸来。 可怎么会顶着同一张脸变得判若两人呢,顾酆又去火头营了,坐在木扎上半倚着墙让她帮换药。 解开衣服的时候,她的爪子抖得跟抽风一样,双颊涨得通红,喘息起来像金鱼腮帮一样一鼓一鼓的。 “紧张什么?那天晚上河边,你可不是这样的。”顾酆脑子一抽,抓住了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腰腹上,“你不是喜欢摸吗?” 她没什么动静只是僵在原地,啪嗒一下掉了眼泪。委屈又难过,咬紧了牙关憋着哭声。 明明害怕得不得了,却愣是一丝一毫也不敢反抗,像是忍气吞声的小媳妇被恶霸调戏了,只有转头一头撞死在墙上才以示清白。 “哭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好了,你自己去忙吧。” 顾酆吓到她了,撒了手,穿好衣服讪讪离开。他有些失望,现在的田石榴完全没有展现任何过人之处,平凡的让人记不得有那么一个人在。 但以张恒为首的伍长以及底下的将士都十分喜欢她,也很照顾她。她的父亲田福战死后,他们的帐篷里就剩下她一个人住了。 也真像那天晚上她自己说的,顾家军里几乎所有人都知道田石榴是个女子。只瞒住了他这大将军和参赞贺芷兰两个人,但贺芷兰在朵木突袭猴子坡大营的时候失散了,现在还没找到人生死不明。 不过顾酆不担心,他身边有大内侍卫,回来只是早晚的事。 但救他性命的田十六真的不见了,更棘手的问题又来了。 孟里河滩大败,先前降部又纷纷都反了。杀了守军,拥立朵木为王,公然挑衅朝廷。聚兵围困猴子坡,引怒河河水淹大营。 顾酆虽早有准备,在军营里挖了沟渠排水。但时值西南雨季,夜里下暴雨了,水还是淹了营地。 所有人都在往高处撤的时候,田石榴不知道哪儿根筋不对,跑回去拉她养的野猪,收她的野菜。结果碰到上蛮兵决堤放水,连人带猪一起被卷进洪水里。 看她被冲走的一刻,顾酆制止了想要下去营救的将士,眼睁睁的看着她消失。 到天亮大雨停歇,洪水退去。猴子坡大营被毁大半,但苗王朵木也没站到便宜,大雨河水暴涨也淹了乌蛮大营。在双方之间隔出一条数十丈宽的大河,两边将士迅速在河岸修筑起工事哨台。 次日,顾酆冷静下来后就有些后悔没有救田石榴了,甚至听见她要回去救猪时没有阻拦。 因为那时觉得她过于愚蠢了,执意找死便不值得搭上旁人的性命救。 可如果当时拦了,是不是就不会有后面的事了,顾酆想她现在还活着吗? 安顿好了大营后,他带了七个人沿着河下游去找,跟着去的是火头营里同田石榴关系最好的几个人。 年岁小的不过十五岁,最大的张恒六十多了。比于顾酆不知田石榴生死的忐忑,他们几乎是一致觉得她死了,十分的悲观。 可并没有,在他们喊得嗓子都哑了的时候。田十六自己来找顾酆了,突然出现在他的身后,一身狼狈的黄泥。 “将军,我....我在这......您来找我了,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您了。” 顾酆已经很久没听见她的声音,像是夜莺一样清脆几乎都要认不出来了。 他转过身,她就哭着扑了上来,疲软的倒在他身上。 “你.....现在知道怕了?!田石榴,昨天晚上那么凶险,为什么不听命令要为了头畜牲搭上自己的性命?死了没人救你也是活该,你知道吗?!” 她只是埋头大哭,看样子真的被吓坏了。顾酆觉得话有些说重了,叹了口气拍拍她的脑袋。 “好了,田石榴,挨骂总比没了性命好。下次不许再这样了,我们回大营。” 他转头向山谷喊了一声,“张恒,石榴在......” 她突然慌张的伸手捂住他的嘴巴,拼命的摇头,“将军不要喊,他们发现我会杀了我的!” 为什么?顾酆困惑的看着田石榴,她没有回答他的话,双眼噙着泪花,只问道: “将军昨夜为什么不救我?” 他一愣,有些心虚,思忖了一瞬,“因为那瞬间觉得不值得,全军生死存亡的关头,你非要去救那几头畜生。我不想为了那么一个愚蠢的人,再搭上几条将士的性命。” “可那不是我,将军我不会做出那么愚蠢的事的。是田石榴那个蠢货,她险些害死我了!” 什么意思? 顾酆更听不懂了,觉得田石榴是不是在河里泡了一夜,把脑袋泡坏了。可她说话不结巴了....... “将军,您不认识我了?”田石榴站好拉起他的手,在手掌里一笔一划地写下了一个名字,“将军,我叫田十六。十五月夜,十六圆的十六,不是红果子石榴的石榴。” 他的手有些抖,“有什么区别吗?你们不是一个人吗?” “不是,将军。我们虽然共用一个身体,但却是两个不同的人。将军这段日子在军营里看到的是田石榴,石榴花的石榴。现在的田十六,才是真正的田十六。” 她努力的去解释田十六和田石榴的区别,听见张恒他们呼喊声渐进,拉着他躲进后山的悬崖边的山洞里。 轻车熟路,顾酆才知道刚才她故意躲起来了,任得他们喊破喉咙也不出来了。 “为什么要躲着张恒他们,他们不是田石榴最信任的人吗?” 他还是觉得有些难以置信,一个身体里怎么会有两个人,是什么精神病疯子吗? 田十六,“那些人不是我最信任的人,他们要杀我,让我不要再出现这具身体里了。可这明明是我的身体,所有人都以为我是抢了田石榴的身体,帮着她杀我,不许我再出现。” 她很委屈,抱着膝盖坐在大青石上哭,“将军这段时间在军营里也看见他们是什么人了,明明我救的您,他们却教唆田石榴却冒充我,抢走原本属于我的功劳。昨夜晚上也是,要不是那个蠢货要去救猪,我也不至于被洪水卷走,险些死在河里。连将军也不想救我,我自己一个人抱着浮木在河面上飘了一夜,又怕又冷。” 竟.....是这样吗?莫不是个疯子,得了癔症? 顾酆上上下下打量她了一番,伸手去摸了摸她的额头。她有些不高兴,啪的狠狠拍掉他的手。 “将军觉得我是神经病,在胡说八道?您不信就算,我不想在这里同您白费口舌。我不会回去了,作为救您一命的交换。您给我一匹马,我要自己回中原了。” 顾酆觉得她这样干脆利落的性子,倒是真的同那天晚上的小姑娘一模一样,完全一点都没有火头营里的影子。 可是她一个人单枪匹马,怎么回中原? “你现在是顾家军的人,怎么可以擅自脱离队伍,先跟我回营去。” 他不说信不信田十六、田石榴的事,拽着人往洞外走。 她不知道从哪里生出了蛮力,扒拉着石壁嚷嚷,“我不回去,他们会杀了我的!要回您自己回,打死我也不回去!” “有我在没人敢在顾家军杀人,石榴听话,跟我回去。” “将军,您叫我什么?” 大概是听见石榴两个字吧,她一下难过的哭了,红着眼眶倏倏的掉泪珠子。倔强的用手背擦,大眼睛越搓越红,顾酆看见真的怕她的蛮力把眼珠子搓瞎了。 “十六,我叫你十六。十五月亮十六圆的十六好不好,听话,我们先回去。有我在,不会有人杀你的。” 他赶紧哄,仿佛是有人给撑腰了一样,她翻脸就笑了,仿佛刚才哭的要把眼睛揉瞎的不是自己一样。 “我可以跟您回去,但将军您能不能答应我,不要把我交给火头营的人。不然我宁愿死也不愿意回去,您便按军法杀了我这个逃兵,我不怪您。” 顾酆满头黑线,发现这厮现在比沉默寡言的田石榴还难搞。 “好,我答应你,把你先暂时藏在我的将军帐里,你什么时候想出来了再出来。” “真的?将军,我就知道您最好了!” 她开心的像个孩子一样,原地蹦三尺,挽着顾酆的胳膊一边往洞外走,一边叽叽喳喳的说道: “将军,我不能这样回去。等到了大营外您得想办法给我弄身亲兵的衣服,我换了混进去。还有防止被人发现,我藏在您这阵子,您一定要一切照旧如常。可能饭食也得少吃半分,要是叫人发现您一个人吃了两个人的饭食就露馅了。” “好了,我知道了,到底你是将军还我是将军。” 顾酆发现这样的她还挺好玩的,就是她这脑子跟纸风车一样呼呼的转。 他好像总是跟不上她的思路,永远不知道下一秒她的嘴巴里会冒出什么话来。 当夜摸回大营,在新支的木板床上躺到半夜。顾酆就觉得有人悉悉索索的爬到他的身上来,从胸口钻一大个毛茸茸的脑袋吓得他一激灵。 “田十六,你干什么!” 她撑着他的胸口,吸了吸鼻子认真道:“将军,不能在您的帐篷里支两床会露馅的。” 顾酆翻白眼,“那你想怎么样?” “不想怎么样.....”她竟一下蔫了气势,枕在他的胸口上咕哝起来,“将军,说起来您不信,其实我也不信。但我又不得不信,将军。” 她突然抬起头,睁大了眼睛,认真道: “将军,我中蛊了,您知道吗?就是西南苗人很厉害的那种盅,跟小虫子一样钻进你的身体里,发作起来又热又燥。脑袋身子好像要炸了一样,手脚一点力气都没有。将军,我听说这种叫情人蛊,如果不那个的话会死人的。” 顾酆听见这话吐了口气大白眼,一把提溜起她的脑袋,“胡说八道什么,我看你是在河里泡了一夜受寒了,脑袋是有些烫。” “才不是,真的是蛊将军。我醒来的时候手上有个小虫子,一眨眼就钻进我的皮肤里去了,虫眼还在这里呢,不信您看。西南的蛊毒很厉害的,传说那些蛊婆最喜欢在河边、路边下蛊了。肯定是天下大雨,虫蛊冲进水里了,所以我才会被咬,将军救我。” 她伸出胳膊给他看,肌肤上确是有一个小眼,不过再晚一点发现伤口就要愈合了。 “我不会救你的,自己睡一觉捂捂汗,明早就好了。”顾酆按住十六,翻下木板床,抱来木榻上的被子捂在她身上,“乖乖睡觉,听话。” “我不,将军救我.....” 她可怜巴巴的求他,顾酆自顾往自己榻上去了。浅浅眯了一会儿后,帐子里的哼唧声就重,他听见了,十分冷漠道: “你消停会儿,哼哼唧唧的把火头营的人招来了,我可藏不住你了。” 哼唧声消停了,半个时辰后顾酆起身查看,小姑娘藏在被子里被烧的通红,脸颊碰到他的手便迫不急的挨过来了,憋着哭腔难受道: “将军,我真的要死了,真的要死了。” “是有些发烫,我去给你倒杯水。” 他摸了摸她的额头,起身到了杯水刚坐木板床边。她突然蹿起扑过来抱住他,水打翻弄湿他的胸口,她像口渴了的小猫一样迷迷糊糊的舔。舌头像真的猫舌一样倒挂着肉刺,勾得顾酆的心有些乱了。 “田十六,你干什么?生病了,我们就治病好吗?你这样成何体统,你再胡来我就把你扔出帐外去了。” 她像是被吓到了一下,抬起头来,怔怔的望着他好久好久如同失了魂一般。顾酆起身又倒了杯水,转过身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把自己脱了个精光站在身后,吓得他又打翻了水杯。 “田十六,你干什么?!给我把衣服给我穿回去!” “将军不信我的话,觉得我在骗您是吗” 顾酆看见她流眼泪着站在夜色里,完全没有了倔强和骄傲。 “田十六,你到底怎么了。” 他终还是不忍,捡起被子披在她肩上,指尖触摸到滚烫发热的肌肤。 她抖了一下身体,踮脚轻了一下他的唇,呆呆的退开,小心的打量他的神色。看见他没有任何反应,拒绝或是应允,又上前试探轻了一下他的唇,一下一下又一下。 “田十六,你是什么神经病吗?” 他突然抬手抚住了她的脸,用指腹抹去脸颊上的泪痕,难以置信的望着她的眼睛,想从里面看点什么不也一样的东西来。 可是除了她的无助什么都没有,他轻轻吐了口胸中的浊气,合着被子抱起她放在木榻上倾身压下去,低着她滚烫的额头。 “只要你不后悔,今夜过后。我们能活着走出西南,我可以娶你,石榴。” 她微微愣一瞬,双腿圈住他的腰身,抱住了他的脖子。顾酆吻住了她的唇,总感觉难以敌过一个情动的姑娘。 第3章 第 3 章 整一夜到天亮,顾酆都感觉恍若做梦一样的不真实。 同床共卧,坦诚相待,他觉得有些难为情,又有些浮躁。 脑子里走马灯般都是昨夜的荒诞,想的多了,不可避免的又有些贪恋怀里的温柔。 “十六,你醒了吗?” 他低低的喊田石榴,她比他还难为情。醒了却在装睡,闭着眼睛,眉头都挤在一起堆皱成了小山。 顾酆想她终于知晓难为情臊脸皮了,不在跟昨天咋咋唬唬像个疯子一样了。 他觉得自己好像又能力控制得住她了,翻过她身子手指抚着她眉头的小山。 “睁开眼看看我,你不是胆子一直很大吗” 但是她只是闭着眼睛,像是一条搁浅了的鱼一样,微弱的喘息着。 “你真的不睁开眼看看我吗?你昨夜不是这样的.....” 他亲了一下的她的眼睛,垂眸等她睁眼看自己。 想到她昨夜到最后她真的是怕了的模样,连滚带爬的逃走被他捉住脚踝逮回来,叫连哄带骗欺负的有些惨,哭着昏睡过去还在问候他祖宗十八代。 一觉醒来倒是一副精气被榨干了的模样,咋呼不起来,香香软软的很是好欺负。 做了恶人,他也没那么难为情了。她不肯睁眼,他就使劲的欺负她逼她,直到一发难以收拾。 “......十六,现下你再睁眼也晚了.....” 他抬起她的腿搭在腰间,她像是个死人一样硬邦邦的躺在床上没有任何反应。 他把她翻过去,她就一动不动的趴着,闭着眼睛。 若不是还能喘出湿热的呼吸,顾酆会觉得她真的死在自己的床上了。 慢慢的,他也觉得无趣了,翻身躺平望着帐顶恍惚了一会儿。 “好了十六,我知道你累了。你再睡会儿,营里还有些事我去忙了。这里不会其他人来,你好好休息,我晚些回来看你。到那时候你就不可以再这样使性子了,好吗?” 顾酆起身吻了吻她的脸颊才穿了衣服离开,早膳也没用全都留给了田十六。 午时,军营热闹了起来,贺芷兰的大嗓门从辕门外一直嚷嚷着冲他的帅帐外去了。 “顾酆,顾酆,听说你从孟里河滩捡了条命回来,你有没有事。我被朵木那小子追得满山跑,你怎么派兵来接应我!” 他闻讯赶紧去追,在那厮手挨到帐门前当在了前面,“贺大人这不是全须全尾的回来了吗?命挺大,大内侍卫果然名不虚传。这是我的寝帐,闲人不得入内。你的,我已经让人去砍树了。” “还废那事干嘛,我不嫌弃你同你挤挤。” “谁爱同你挤,自己睡一边去。” 贺芷兰一个劲的往里钻,顾酆护着门,神色不自然。 恰逢一阵微风袭来,帐门吱呀一声被吹开了,他紧张起来用身子挡住门。 欲盖弥彰,太明显了。贺芝兰很快就察觉到了有猫腻,狐狸眼睛贼兮兮的往里面瞟,狗鼻子一下就凑到了他身上,噗嗤噗嗤的嗅。 “顾酆你干嘛,大白天关门,做什么坏事?有怪味!你在里面藏了狐狸精是不是?是谁,让我看看!那么大本事,我得把她供起来,每天烧三柱香。” 顾酆挥手一挡一推,贺芷兰踉跄摔出几步远,“乱看什么,有事去帅帐,你今晚睡那。” “喔,好吧”他佯装离去,趁顾酆大松一口气放松警惕时,突然推开他一溜烟跑进了帐篷里,“顾酆,你的狐狸呢?你是不是门没关好,叫它跑掉了!” 帐里除了床榻有点乱外,什么都没有。 顾酆佯装淡定,进去把贺芝兰赶了出来,他悉悉索索的他身上闻,看他的眼神别有身体。 “我….我就说了什么都没有,说了你又不信” 孟里河滩大败,猴子坡大营被偷袭后,贺兰在外面晃荡了两个月回来,腿瘸了。 同他们一起回来的还有一名西南苗医,是个汉人,擅治腿疾。 因为战事与家人分隔两地,偷偷跑出孟里回林阳。不想叛军四起,到处都是战火,躲到深山里碰巧遇到被蛇咬的贺兰。救了他一条狗命,断了一只腿,不然奉恩镇国公府就该要绝后了。 顾酆原来其实挺不喜欢他这种挂名刷军功的富家子弟,除了给他添堵捣乱,一点用处都没有,他只想赶快把这瘟神送走。 可贺兰芝顽劣,爱玩爱闹,性情倒是挺坚毅。瘸了条腿,该吃吃,该喝喝,该嫖嫖,一点没耽误事。乐乐呵呵的,还有功夫关心他抓了只什么狐狸精。 至于田十六,顾酆觉得她应该只是躲了起来。她不想让人发现她,等到没人的时候她就会出来了。 但到了天黑时,火头营传来消息,田十六回去了。只是情绪不对劲,一个人关在帐篷里谁也不见。 顾酆找去,张恒一群人咋咋呼呼的挤在帐篷外,想要强行破门又不敢。看见他,吵闹声安静下来,齐齐望着他问了一句,“将....将军,对石榴做了什么?” 气氛一下僵住了,顾酆直觉感到有些不对劲了,“她怎么了?” 张恒瞪了眼他,在掌心里重重的打了一拳,一跺脚蹲到木桩上抽树叶子。 “到底怎么了?” 他们似乎都有话说,却没人敢说。直到有人拐了拐火头营年岁最小的董小武,他站出来小声道: “将军,是田石榴,傍晚的时候,我看见她穿着将军的衣服哭着回来。弄了热水进帐,到现在都没出来。开始帐篷里传来很大的哭声,慢慢的都没有了。我们谁也不敢贸然进去,可是石榴她......” 顾酆一愣,田石榴又性情大变了。她还记昨夜的事吗,她为什么哭,后悔了,觉得屈辱没脸见人是吗? “还愣着干嘛,破门啊!” 他用一旁士兵的长□□破帐篷,撕开一个大口子。 一眼就看见了烛火下的田石榴,穿着单薄的里衣,披头散发,皎洁的脸庞下梨花带雨,女儿家姿态尽显展露。 火头营里所有人都知道里面的人是个姑娘,破门瞬间立刻转了头过去。还想问些什么话,立刻就听见了顾酆的呵斥声。 “田石榴,你这是干什么。觉得没脸见人了,所以要一死以证清白了是吗?” 他看见她手中握的刀泛着摄人的寒光,还没有抹掉她的脖子,先一步扎进了他的心上。他冲上前,一把抢过刀,抓着她的肩膀,颤抖着声音质问道: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早上留过吻的脸颊搓破皮,红了好大一片,脖子下隐隐的都是破皮了的肌肤,血迹渗透染透了白色的衣领。 **裸的宣称着对他触碰的厌恶,恨不得剐了自己的皮。 顾酆想她很怕痛又胆小,所以一直不敢下手吧。也许她昨夜就回来,也许是今早回来的。他清楚的记得,她肌肤上的那些伤不是他弄的。 “你既不愿意,为何不反抗,现下又一副要死要活的模样。我不知道到底什么样子才是真的你,可我既然要了你的身子,只要我活着就会娶你,你不必寻短见。” 听见这话她气急了吧,一把推开他说话都气顺,“我才不要你娶!” 说完豆子大的眼泪倏倏的就掉下来了,她跑下床钻到了张恒他们身后,想要再说话便就很再憋出声了。 张恒质问,“将军对石榴做了什么,属下一直以为您是个正人君子。石榴纵使女扮男装混入军营触犯国法军纪,可她是生是死,也轮不到您这样来处置她!她是个姑娘,您以此挟持欺辱她!身为一军之帅,您让我们还怎么信服您?” “我没有,是她自己愿意的,她勾引我,自己爬上我的床上的!” 顾酆急了,有些口不择言。说完才看见田石榴脸色变得煞白,刚才还会恼他,会害怕,有些生气。如今一下就没了,双眼失焦,面如死灰,像是被摄去了魂魄,整个人的精气神一下就散开了。 他莫名感觉有股可怕的死亡气息扑来,背脊凉飕飕的,害怕得脑子一片空白,想要解释什么却又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对.....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最后没有人听他的话,也没有人再追究昨天的事,张恒和火头营的人带着田石榴走了。 他们给她腾出了新的帐篷,好几天顾酆再看见田石榴的时候。她全须全尾还好好的,只是在剃头要去做姑子了。 他眨了好几下眼睛,才敢确认蒲团上那阴阳脑袋是田石榴。 一半长发披在腰间,一半跟狗啃似的,还剃出了青色的头皮,乱发落了一地。穿着新裁的青灰僧袍,望着落在地下的青丝发呆。一直到他的靴子走到蒲团前,才迟钝的抬起头,神色呆滞。 “田石榴你有什么权利剪掉头发,这具身体也是十六的,你做这些经过她同意了吗?!” 小武年岁小,性情冲动,听见这话一下就毛了起来,侧身一把挡在顾酆面前。 “将军说这些叫什么话,石榴姐姐的身体是石榴姐姐的,那个女人才是怪物,鸠占鹊巢。她和您睡觉,又问过石榴姐姐了吗!她就是一个不知廉耻的女人,随便和男人睡觉!她毁了石榴姐姐的清白,就是要她的命!如果不是您,她会想要出家吗?” “放肆,董小武!” 顾酆大声呵斥董小武反倒吓了田石榴一跳,张恒拿着剃刀赶紧捂住她的耳朵, “石榴,没事没事,不关你的事的。将军不要再说了,发生这样的事石榴已经够害怕无助了。她很坚强,从来没想过寻短见。只不过过不去心里的坎,她想出家也算好,至少能够找到一个寄托忘了那件事。” 忘了,怎么能忘了。顾酆弯腰捡起一缕地下的青丝,对上她呆滞的眼睛。 “对不起,我不知道那个时候是你,田石榴。我与她是两情相悦,发生这样的事,是情之所动。对于相爱的人来说,并不是什么耻辱的事,也许没有成亲会有些不合规矩。但我想你知道,这件事十六愿意。以后你同你的心上人也会做这样的事,所以你不要害怕。” 可这张脸.....顾酆突然感到心头一窒。 她怎么会有别的心上人,同别人做这样的事呢。 “田石榴,不过是睡一觉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人之常情罢。不要绞了头发做姑子,你想想万一怀上孩子,哪有姑子揣着孩子出家的,对不对?” 田石榴呆滞的眼睛动了动,像是刚才睁眼的乳猫一样懵懂。突然,帐门闪过来一道一瘸一拐的身影,扒拉在门边咋呼起来。 “顾酆,原来你的狐狸精这儿!是个小姑娘,生的还怪好看,剃了头也是个漂亮的姑子。不过你那精元憋了三十年,我打保票怀不上孩子的,你想都别想了。这东西不是女儿红,越陈越香的。” 顾酆听见这话,恨不得跳上去把贺兰芝的嘴巴缝上,最好把另一条腿也打断! 田石榴愣了好一会儿,不知道是被他的话刺激到了还是如何。眼睛逐渐聚拢了些神,手指发着抖摸向自己的肚子。 顾酆望着她有些发窘,莫名道:“其实那.....那夜我也是第一次,你算不得吃亏。” 但一解释完,他就后悔了。不知道她可是听进去他的话了,她那样玩弄于他,怎么可以一遁空门了之。 第4章 第 4 章 不是情不知何起,是无情而起。 顾酆知道自己对田石榴没有什么情意的,只是她是他拥有的第一个姑娘,总归有些难忘。 何况乎此事叫他的声誉一落千丈,他想总该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是田石榴故意设的局还是如何。在这件事里,他需要有一个存在的身份。 火头营里有个姑娘,转头就被顾酆睡了的事很快就传遍了军营。 营里除了议论他以女儿身的事挟持田石榴的事外,就是编排他叫田石榴破了三十年的童子身,特别能憋的事。 开始听见那些话,顾酆还有些生气。可那也不是意味着军营里也并不是全然站田石榴的,他们也认为他是个受害者不是。 他想着就自己想通了,毕竟军规并未没规定不许编排大将军童子身的事,只要不触及到守营通敌的事由他们去好了。 一群大老爷们不过闲得慌没处找乐子,给他们消遣消遣也好。时间一长他们觉得没趣了自己就忘了,他要是越表现得在意,他们肯定越猖狂消遣这事。 所以顾酆表现的特别不在意这事,但他想把田石榴弄到自己身边来。看看那害得他名誉扫地的田十六会不会再出现,毕竟两次都是在他身边的时候出现的。离开了他之后,才变成现在的田石榴。 一定是因为有什么特别的原因,顾酆想要找到它。 但是火头营的人特别的护犊子,特别是那老粮夫洪老七特别的冲动。说话很难听,简直把顾酆的脸面扔在地下踩。 “将军在想什么,您说石榴一个姑娘在我们一群大老爷们里不方便,要把石榴接到您跟前去?我们养了石榴十八年什么事也没有,到您跟前不到一日您就把她睡了,险些逼死她。您自个说说她是在我们这里安全些,还是您那里安全?莫不是说您这是上瘾了,还想再欺辱她一次?总之您想把石榴接到您跟前去,这事没得商量。何况现下是什么形势,您还有功夫琢磨这事?您要实在憋得慌,自己找头母骡子去。” 顾酆是个粗人,常年带兵打仗其实听过许多昏话粗话的。可他又读了些书,学了些君子圣人之道,又有些听不得这话。尤其还是明晃晃的讥讽他,臊得脸发有些发红,险些被洪老七唬到了。 “如果她怀了我的孩子呢?既是我的孩子,我身为孩子的父亲,如何不能接她回去。” 洪老七一愣,冷笑,“将军您真看得起自己。” 顾酆哼了声,听见背后有脚步声,微微瞟了一眼,淡淡道: “不是我看得起自己,看不起的事。我与她有了夫妻之实,孩子也不是你们说没有就没有。我知道你们对她好,真心爱护她。可我的心又何尝不真,她如果真的怀了我的孩子。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再允许她混迹再一群男人里的,一定会把她们母子接到我身边。” “将军的真心?您的真心是孩子吧,你们这种高官权贵,什么女人不过都是玩玩而已。石榴您现在还新鲜,玩腻了呢?弃之如敝履是吗?” 顾酆不知道,为什么在洪老七的心里自己会如此的不堪。可他不是玩的,他知道她就站在他身后,也许真的在认真竖着耳朵听他的话,会不会真的只是玩弄她而已。 “我的真心就是只要她愿意,我便娶她为夫人,无论有没有孩子。纵使没有情意,我也会保她后半辈子衣食无虞。可她不愿意,我便不能强求于她。只有孩子,顾家的血脉,我绝不允许它在流落在外。” 他转身看见了田石榴和张恒,望着有些呆滞的她,彷佛张恒和洪老七都不在般,认真对她说道: “田石榴,我们公平些。以一个月为期,你若怀上孩子就要跟我回去,若没有以后我绝不会再来打搅你,也不会再追究你女扮男装的事。” 她很没有主见,一刻也没有思考,殷切的看向张恒和洪老七,彷佛脑袋带在了他们身上。这样的条件真的有利可图,两个人想了一下代替她同意了。 洪老七:“好,这是将军自己说的,没怀上就要放过石榴,不再来骚扰她。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将军还是一军之主,说过的话就是军令,军令如山。” “这是自然。”顾酆会心一笑,抬手触到田石榴脸颊上。才堪堪碰到一瞬,她就害怕的后退了。眉头紧锁,愁容满面,才几日就削瘦了。没了头发,更是显得单薄。 “田石榴,如果怀上孩子。孩子是我的,也是你的,知道吗?你要保护好它,好不好?” 他深情的看着她的眼睛,叹了口气负手离开。知道刚才那番话,田石榴一定会记在心上的。她是个心软的人,连猪都舍命去相救,怎么会舍得去伤害自己的孩子。 所以他并不担心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她会吃什么乱七八糟的药。 日子一晃半个多月过去了,开始几日顾酆还会认真的想田石榴会不会真的怀上孩子。可猴子坡的形势越来越不好,营里开始断粮了,每人一日不过二两米面。 入了夏,天气又热又多雨,山里快要开始起瘴气了。 顾酆不再盘算着孩子的事了,反而有些担心真的怀上孩子,田石榴要怎么办才好。 他私下里向苗春黎借了些医书,从《黄帝内经》到《妇人大全良方》再到《丹溪心法》、《小儿病原方论》,把女子天葵到受孕怀子乃至喂养孩子都研究的彻彻底底,除了看兵书他再没有比这更上心的事了。 经过一通细致的分析,顾酆觉得自己真的想多了。田石榴怀上孩子的可能性非常小,所以大概率下月她的月事会准时来。 他大松了一口气,可田石榴可以不怀上孩子,但是她不能来月事,至少不能准时来。为了这事儿,一得空他就往火头营里钻。 田石榴怕他,瞧见他就躲,不是去打猪草就是去挖她的小菜地。和他待在一起最多的是董小武,跟只炸毛猫一样见他就咋呼。 “将军你怎么又来了,你离她远点,石榴姐姐不想见你!一个月时间还没到,你怎么能出尔反尔过来骚扰她!” 顾酆也不客气坐在石蹲旁同他呛,“董小武你咋呼什么,本将军哪有骚扰田石榴。我是来看我的孩子的,它现在已经在田石榴的肚子里了,不信你等着瞧。” 他说话好大声,中气十足,嚷嚷着割猪草的田石榴吓得脑袋发懵。感觉肚子里好像真的有孩子了,她蹲着肯定把孩子压扁了,然后默默站了起来。 小武跑过去给她背背篓,牵住她的手,“石榴姐姐,你别听将军胡说。他就会吹牛,他哪儿有那么厉害一次就中。你就安安心心的,吃好睡好,其他的什么都不用管。” 顾酆听见不乐意了,一把挤到他们中间撅开小武对石榴道:“我不是来看你的,我是来看孩子的。” 他让她不要自作多情了,董小武翻了个好大的白眼,拉着田石榴跟躲瘟神似躲着他。 顾酆背着手背跟着他们,温柔又体贴喊道:“石榴,你不要走太快了,小心脚下。孩子前三个月最是要小心,你跑跑跳跳的伤到它了怎么办。它现在很小,还没颗黄豆大小,你还感受不到她的存在。等它慢慢长大,你就能感受它了,这是母子间的心灵感应。” 石榴脑袋懵懵的,没有什么思考能力。但顾酆的话她一个字都不落的听见了,默默的放慢脚步。连董小武也察觉到了,恶狠狠的对他呲牙。 “石榴姐姐,你别听将军胡说,不会有孩子的。你想跑就跑,想跳就跳!” 然后拉着石榴快步跑起来,从铺着青草,长满的黄色猫爪草小花的半山坡冲下山谷。石榴还摔到了,吓得河边拱地的小猪尖叫着四处逃窜。 顾酆看着他们爬起来,一起跑到河边玩水,光着脚踩碎落下的晚霞。石榴腼腆的笑,好像很笨一点都不会躲,被董小武浇得满头水。 玩累了他们才背着背篓,手提着鞋子,赶着吃草的小猪慢慢的走回来。顾酆就站在栅栏边,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石榴。落着晚霞的脸腼腆的别开,乌溜溜的眼睛从刚才到现在一刻也不曾在他身上停过。 顾酆:“田石榴,我走了,我明天再来看你。” 他终于走了,董小武欢喜的惊呼出声。田十六听见如获大赦,倏地抬头眼神第一次落在了顾酆的身上。 傍晚的河边晚风肆虐,万丈的红光落在金色的甲胄上,挺拔得身影拉得很长长,落在田她的脚步下。 她只是看着他抱着头盔潇洒离开的背影,不料他突然转回身吓了她一跳,慌乱的低下头。 脑子迷迷糊糊的盘旋着一张不真切朦胧的脸,对于顾酆他真实的样子,田石榴似总也想不起来。记忆好像只有一张看着特别凶、特别冷的下巴。 晚上顾酆带人照例去砸了朵木两个炮楼,抢了六杆鸟枪,三袋干粮和一小篓新鲜的樱桃。回来的时候没等到天亮,他又去火头营看田石榴了。 这次董小武几个人都值夜巡逻去了,营里只有张恒在,上次袭扰苗军伤了胳膊早早的就睡了。 顾酆大大剌剌的就进了田石榴的帐篷,看见她在床上辗转反侧,身上卷着薄薄的软被。小心翼翼的捂着肚子,偶尔重重地叹气。小脸埋在幅巾里,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困惑担忧的大眼睛。帐篷里还有淡淡的药香,桌上的小锅也都还是热的。 “怎么了,睡不着?” 他走路一点都不带响,飘到床榻边突然出声,吓得她一激灵惊叫出声。他伸手捂住她的嘴巴,半蹲在床榻边。 “是我,别怕。想什么呢,睡不着?” 亮晶晶的眼睛中映清楚了脑袋里模糊的脸,清冷的丹凤眼亮如繁星,露着狡黠。薄唇轻翘着,像狡猾的狐狸一样。 “怎么担心有孩子,担心的睡不着?” “.......” “张嘴......” 她的嘴巴里塞进一颗冰冰凉凉的东西,磕到牙齿皮一下就破了,溢出酸酸甜甜的汁水,在唇齿上溢开。 是野樱桃,她眼睛倏地亮了,像是小猫一样好奇极了。 “喜欢吃吗?”她没支声,顾酆自顾又道:“那是甜的还是酸的?是酸的就点点头。” 石榴咬到酸涩的樱桃皮,点点头。他满意的捏捏她的脸,哑声道: “喜欢的话就是个男孩,石榴。酸儿辣女,你听说过吧?等他再大些就会又像小鱼一样在你的肚子游,调皮的话还会踢你。所以你现在就要好好养好身子,不若日子大了就会吃苦头的。” “?!”石榴跟只木鸡一样呼吸都窒了。 “好了,夜深了,我不打扰你了,你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樱桃我放在桌子上,明早起来再吃。” 顾酆放了樱桃走入黑暗中就凭空消失了,田石榴一点脚步声和动静都没听到。 第5章 第 5 章 逐渐相熟的日子,顾酆记清楚了田石榴的模样,发觉她长得还不丑,真的长得挺好看的。剃掉了头发更多了一份清冷,真的像个出世的修行人。但他想出家人应该不会像她笑得那样开心,跑出几分孩子气。 但她也只有单纯这一个优点了,身上是一点都没有田十六那份精气的,顶着同一张脸两种全然不同的气质。也没有田十六的眼界和武艺,好几次跑到一个人跑到河边挖野菜,险些被对岸的苗人打了黑枪。而且三番两次屡教不改,顾酆气得掀翻了她的篮子骂人。 “田石榴,粮草的事用你操什么心,到底你是将军还我是将军?粮草的事,本将军自有办法解决!你顾好自己别给我们添乱,再有下次本将军不会再让人救你的!” 她的性子也很软,说两句重话就红眼睛了。顾酆心里窝气,一怒之下把地下的野菜也踩烂了。可粮草的事,他又能有什么办法呢,不过带人多抢几次对岸的苗人罢。 不过吼完他就后悔了,可有什么用呢。田石榴屡教不改,就像他每次面对她的愚蠢就控制不住脾气一样。这样的人,当初怎么能在乱军之下救下他? 她的功夫呢?见识、谋略呢? 顾酆边走边想,眼下局势紧张,万一突围最好还是以前那个田十六回来比较好。毕竟她能够有自保的能力,他也更能管得住她。不像是田石榴,一团软棉花,同她置气较真最后气到的只有自己。 可田十六怎么才会出现,出现了又会不会消失?顾酆去寻了苗春黎,提起田十六的事他就明白的七八分,就是贺兰芝捂着肚子笑他笑出了眼泪。 “我的顾大将军,您这不会是被你手底下那群兵头子戳碎了自尊,生出什么癔症来了?哎不就是三十岁的童子身嘛,有什么好笑哈哈哈......” 他不仅笑得很过分,还狠狠戳顾酆得肺管子,“我的顾大将军,本大人给你打一百个包票保证,田石榴怀不上孩子的。不是她不行,是你不行。你三十年没碰女人,粮仓里都是陈芝麻烂谷子,没用的。男人的这东西,我告诉你常用常新,要孩子憋两天足已。当然,除非你......” 他故意拉长声音,吊起顾酆的好奇心。看见他当真眼巴巴的瞪着眼睛等,故作神秘道: “顾大将军,除非你夜里跑去把田石榴再睡一次。不过我想,你应该没有这个胆子了吧?” “你......我没想要孩子了,我只是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性情大变!”顾酆语噎,咬牙切齿道:“贺兰芝,你别落我手里。” 炉上的药锅烧开了,苗春黎倒了在桶里请贺芷兰泡脚,对顾酆解释道: “将军说田姑娘这个情况,在下从前在苗寨里倒是听说过些。应当是她身体住着两个人,一个强大了就会出来占据身体,另一个变小了就会躲起来。如果一个人一直强大的话就会吞噬掉另外一个人,这是一个好的转变,身体就变成一个人的恢复正常了。” 汤药有些烫,贺芷兰呼呼抬着烫红的蹄子,插起嘴来,“那现在一直出现是田石榴,田十六就不会回来了是不是?” 苗春黎:“这个不好说,田姑娘这个状态已经持续了快要一个月,看这样很稳定不会有什么变化。不过谁也说不定,将军可以想想以前见到十六姑娘的时候是什么场景。” “一次是在孟里河滩的乱军中,一次是在山谷里,好像没有特别的。” 顾酆想问题是不是在田石榴身上,夜里张恒、洪地瓜等人都出去巡逻了,他又去了火头营。董小武在灶房里捡麦子,磨成面准备明日的伙食。田石榴吭哧吭哧提着潲水桶出来,走到矮栅栏的猪圈里。一手扶着腰,探头去看猪槽。 当初她拼死要救的黑母猪,肚子已经很大了,瞧着就是这两天会下猪仔。所以给猪吃的特别好,一天五顿都不够。 顾酆看见,一脚踩住她落在地下的影子,长臂捞过她的猪食桶,“光吃不做的东西,养了做什么浪费粮食。” 田石榴吓得一激灵,其实猪食是她打的猪草。因为记得白日里他骂人的事,缩起了身子大气也不敢喘。想要解释,声音却都堵在嗓子里 顾酆白了她一眼,不是很喜欢她这副唯唯诺诺的模样,只是自顾往木槽里倒猪食。 “田石榴,白日本将军也不是平白无故骂你。每次都和你说河边危险,不要一个人去,可你就是不听。我知道你挖野草捡蘑菇是想要贴补粮草的,可你指望军营上下靠吃野菜守营打仗吗?没用的,我们会想办弄回来粮食,你能做的就是帮大伙把饭食做熟做好就可以了。一些没有用的事就不要做了,大伙每日要巡逻守营很累,没有人有空时时刻刻保护在你身边。” 顾酆倒完猪食,田石榴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出去了,他的话大概是一点都没听见。他刚想生气,她就提了一个大竹篓进来,小心翼翼的钻进猪圈里去了。看见她用左手紧紧的护着自己肚子,顾酆才意识到她真的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以为肚子里真的有了孩子,时时刻刻护着。 一瞬间,他泪目了。而圈里黑猪已经两天两夜没起来了,趴在地下痛苦的喘息,身下留了好大一滩水。田石榴怔怔的蹲在它身边,眸子里又是担忧又是害怕。 顾酆翻进去看见她在发抖,似同那只猪感同身受,光洁的额头上都蓄起了密密的细汗。他半蹲在她身边,伸手遮住她的眼睛,“田石榴,你干嘛?怕就别看,它快生了。” 她轻轻的摇头,不说话。抓过身边早就备好的破竹篓,里面垫满了柔软枯叶和干草。听见小猪从母猪肚子里爬出来的叫声后伸手去捡,但被顾酆先一步捡起了猪崽放在竹篓里。 “她没事,孩子生下来了。”他微微抬起手掌露出点缝隙,清楚的听见她大吁了一口气,全身的都放松了,很少见的给了他一个反应点点头。 但母猪还没生下最后一只小猪就死了,躺在地下一动不动。顾酆看见小猪已经露出一只蹄子了,他不懂这是什么情况,静静的等,等到最后母猪的喘息都没了。 他一下紧张的捂住田石榴的眼睛,“石....石榴,这里冷,你把小猪抱到灶房去好不好,那里暖和。” 她点点头,顾酆遮住她的眼睛送到猪圈外。等她再回来的时候,圈里的母猪和顾酆就不见了。 第二天全军将士吃了猪刨汤,田石榴气哭了,然后把给顾酆的那份口粮熬成了米粥喂给猪仔。 其实那头黑猪,顾酆吃的也不香的。但军营里已经快要断粮了,每人每日不过三两粗面。想要活下去,坚守到援军到来,他们至少要坚持四个月。现下只能靠袭扰朵木的守军,抢点口粮度日。 开始运气好的时候,打了一个炮楼还能拉回辆车粮草。后来对岸的守军学精了,不与他硬碰硬打算靠围城围死他们,炮楼里就很少储粮了。每个将士身上就几天的口粮,守军六天一换。 顾酆后来去就抢不到什么粮食了,不过砸几座炮楼挫挫孟里的锐气,但没几天一模一样的炮楼又会在同一个地方修起来。 而他派出去求援的信使呢,到现在也没有消息。不知道是冲出敌军的包围了,还是死在了半路。 往后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连战马也要杀了,别说是田石榴养的黑母猪了。就是那几只刚下下来的猪仔,顾酆也盘算好了几个月能长多大,什么时候杀了做口粮。 时间一恍,终于到田石榴的小日子了。火头营的人从头一天夜里开始惦记,第二天天没亮就开始问田石榴的月事,一直都天黑都没动静。 顾酆再给了他们三天时间等,到了第三天子时还是没动静,第四天早上他就带着吴黎春去给石榴看诊,在众人失望灰心的期盼中——田石榴怀上孩子了。 他心情大好,高高兴兴的把田石榴领回帐了。连行李也没收拾,走的时候董小武哭得不行,火头营几个人还合计着再想办法把她接回去。 再他们有办法之前,田石榴就只能跟着他过了。这次将军寝帐里不再上次那样田石榴连件穿的衣服都没有,木柜里准备了她的衣服、鞋子还有幅巾。 顾酆还帮她取下鹿皮小帽,换上灰色柔软的幅巾, “天热了,带这个透气些。小鹿帽等天冷了再戴,我帮你收起。” 她总是不习惯看他,时时刻刻颔首低眉盯鞋尖。 “田石榴,你别怕,我不会对你怎样。以后这里你一个人住,我会住到帅帐去。” 她只是呆呆傻傻的站着,像木头。顾酆看着她的头顶有时候也觉得挺无奈的,同她说什么都没回应。说她懦弱胆小,失了身寻常女子都只怕要活不下去了,她只是绞了自己的头发。说她没脾气,小姑娘片子还敢克扣他的口粮喂猪仔。 顾酆觉得惹到田石榴算是踢到棉花了,她内向文静,不善言辞,却不怕伤害。对着她一拳打过去,她会把那道力气吸收了,慢慢的长好恢复原样。 也许这是她和田十六不同的样子,田十六是个不吃亏的性子。谁敢惹她,她早就十倍百倍的还回去了。 “田石榴,你什么时候会变成十六?” 没人搭理他,顾酆挺没趣的。听见贺兰芝咋咋呼呼的声音,没等他靠近来骚扰田石榴就出门把人拦住,架着他往主帐里走。贺芷兰对着帐篷一步三回头,很不理解。 “不是,顾酆,田石榴真的有身孕了?怎么可能,我都没有那么厉害,你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贺大人?你承认吧,你就是不如我。” 顾酆掀帘进帐,贺兰芝转头去逮了苗黎春,“吴兄,你当着我的面再说一遍田石榴怀没怀?你们两人是不是搞错了,肯定是错了,田石榴不可能有孩子。走跟我再去看一遍,这次仔细看。” 苗黎春挣脱他的爪子,看了眼顾酆得到眼神示意后,捋着长胡子笑道: “贺大人猜的不错,田姑娘确实是没怀孩子。” “......真的?那她怎么没来月事,不是说没来就是怀上了吗?” “这您就要问将军了。” 吴黎春故意埋关子,吊得贺兰芝抓心挠肺,迫不急的扑到顾酆跟前,“顾酆,这到底怎么回事?” 顾酆白了他一眼,一屁股坐到虎头凳高高的翘起二郎腿,“女子又不止怀上身孕才不会来月事,贺大人有空多读点书吧。” 第6章 第 6 章 田石榴因为太过于担忧七情内伤了,阴阳失调致使月事推迟。贺兰芝问顾酆打算瞒多久,田石榴迟早会来月事的就兜不住了。他还怀疑顾酆打算趁着这机会偷摸钻到田石榴的帐篷里去,再睡一次让她真的怀上孩子。 为此贺兰芝良心发现,好意提醒顾酆,“顾大将军,这事您可别冲动。现在帐篷里的是田石榴,你要是强迫她。《大晋律》强/奸者,绞;未成者,杖一百七,流三千里。我这般好色可都没干过这般为难妇女的事,你要是真的憋的慌,忍忍,可别干那等作奸犯科的事。” 顾酆听见狠狠的翻白眼,“在贺大人的眼里,我是这等人?” 贺兰芝脑袋一扭,哼道:“这可不一定,不然你怎么解释你睡田石榴的事?三十年了你不是挺能憋的吗?怎么突然就开始睡女人了,而且你们才认识几天,田石榴能心甘情愿和你睡?” “......同你说不明白,等哪天她又发病了,你就明白了。” 但好几天过去了,田石榴情绪一直很稳定,即使呆在顾酆身边也没有像他说的那样发病。叫人觉得她会不会是装的,若是演得也未免太过于真,为孩子的事焦虑得寝食难安,长吁短叹。一个人担心害怕,小心翼翼的不敢跑,不敢跳。夜里睡不着,熬得眼下发青。 她也是期待那个孩子的吧,顾酆想她定是将自己话记在心里了。怀了孩子,是他的,也是她的。她那么善良,所以会期待,会努力的吃饭,给孩子装备包被,因为还不知道生育的苦头。 他悄声入帐,站在她身后看她坐在木桌前,认真的抱着饭碗吃饭,“吃饱了吗?” 她对外界的感知能力总是很弱,别人都走到背后了还是一点察觉都没有,耳朵、眼睛、脑子好像都是摆设一样,听不见一点他的声音。 顾酆觉得她有些笨,像一块顽石让人无从下手,闯入她的世界,打破她的平静,让她发病。 “田石榴,你聋了吗?” 他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吓得她一激灵,懵懵的抬起脑袋,带着几分惊慌。 “你在干嘛,是什么聋子瞎子吗?叫也不应,平日里看见我连招呼也不打,缩起脖子当乌龟以为别人就看不见你了吗?” “.....”她听得懂他的冷嘲热讽,有些害怕,但没有争辩,被人打断吃饭了就抱着碗不吃了,好像真的做错了事。 这副模样,顾酆看见很多次了。等着挨训,挨说的时候她会有楚楚可怜的模样,但她不会长记性改的,转头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子,一如她还是很喜欢去河边挖野菜一样。 顾酆有时候觉得挺无趣的,挨着她坐下,撑着脑袋盯着她吃饭,“怎么不吃了,继续吃。” 他故意盯着她,到她挨不住低下头去,麻木的往嘴里喂饭。 “还在担心怀孕的事吗?我原本还挺想有个流着自己血脉的孩子的,可现下的局势艰难,女子怀孕生子九死一生。我突然就不想有孩子了,田石榴。” 听见这个话她的眼睛里有些淡淡得情绪,蹙起眉头来有困惑,可依旧什么话都没有说,没有问。 “田石榴,你笨不笨,怎么那好骗。”顾酆伸手温柔的敲了一下她光洁温暖的额头,“你并没有怀孩子,所以你不要总担心了。太过于忧郁伤及情志,容易阴阳失调,女子月事也会不准的。我是故意吓你,叫你忧心推迟月事的。本想再瞒你一段时日的,可不来月事对女子也不好。” “啊?!” 这一下真的将她吓到了,碗咚的掉在桌上,错愕又茫然。没一会儿却涨红了眼睛,包着一包晶莹剔透的泪花,忍了忍很久倏地滑下脸颊。 除了**那天晚上,顾酆提出可以娶她时候,她失控的吼叫了一声后便再没有什么强烈外露的情绪。今日是顾酆看见她第一次哭了,床榻上堆着零零碎碎的碎布。她缝了一半的包被,她在期待那个孩子。 “对不起,是我骗了你。孩子以后会有的好不好,别哭。” 他抬手拭去她脸上的泪,不由凑近身脸颊扫着她轻柔的呼吸,棕红色的瞳孔晕着柔软的晨光,一动不动的瞪着。 顾酆真的觉得她长得很好看,流泪时候的破碎,让人忍不住的心疼。想要抱抱她,告诉她别哭了。他愣了一瞬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捏住削瘦的下巴覆上唇瓣。 只是这样的举动又吓到她了,噗通掉下凳去摔了个狗吃屎。可她没有破口大骂他登徒子、伪君子,也没有大声的哭宣泄难过亦或气氛。只是狼狈的坐在地上,用爪子抹不争气的眼泪,不知道是在气自己还是如何。 不解风情,他很少有这样怜香惜玉的时候的,没去扶她转身出去了。但夜深人静的时候,顾酆又来了。 这是原本是他的寝帐,来去自如无人阻挡,他跑到帐子边,俯身在浅浅呼吸的嘴巴上落下自己的唇瓣,凶巴巴的自言自语。 “田石榴,你到底在玩什么花样?那晚明明是你先爬上我的床的,是你先这样亲的我。” 不知道为什么,说着他有些难过。无意识的抿唇加深这个蜻蜓点水的吻,甚至是霸道些叫她重新想起那夜。可他没有,自我嘲解一番悄声离开。 月色不好,帐篷里伸手不见五指,融入黑暗中后顾酆回头。他的夜视极佳,看见床上的人倏地的睁开眼,一边狠狠的擦嘴一边闷声痛哭。 他终于知道了,没有那个孩子她没有失望难过,而是无力的气愤。她极其的厌恶他的触碰,却软弱的不敢反抗,只会在夜里抱着被子哭。 这样的田石榴.....顾酆冷笑了声,“既是如此厌恶,为什么不推开?田石榴你若是一直是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本将军就是又强上了你又怎么样?你见过什么恶人会有怜悯的,不想被人欺就自己站起来。” 田石榴站没有站起来不知道,但顾酆知道第二天一早她就跑回火头营了,大概是被吓的。 他没空搭理她,下半夜的时候,手下斥候来禀。在猴子坡二十里外发现了孟里的牧场了,他忙着带兵去抢羊。忙活到天黑,带着伤才回来。 只是掀开帐帘,他又看见虎皮榻上蜷缩着一个小小的人了。她还没睡着或者是睡不着,不敢睡。听见了他的动静就跟只胆小的老鼠一样钻进被子里,两只雪白的足袜**裸的露在外面。 “....你怎么回来。” 他带着满身的血气进帐篷,卸下铠甲,坐在虎头凳上处理小腹上的刀伤。她应该是闻见血腥味了,偷偷地转过身,他抬头正好对上她那双忽闪着的大眼睛。 “可以帮我一下吗?” 大概是抢了羊,今晚的月色也很好,顾酆的心情似还不错。帐篷里月夜蓝得深邃,衬得他觉得向来觉得无趣的脸有些别样的精气。 但她没有应他,像只刚睁眼的小猫一样。在触及到她认知之外的地方,似努力的思考权衡利弊。良久之后,她爬起来披着雾蓝的月色走下了床。 “去点灯吧,太黑了你看不到。” 她没去,抓起桌上的金疮药鲁莽地撒在腰间的伤口上,顾酆疼得倒吸冷气。 “田石榴,你要疼死我是不是。” 她笨笨的用手掌给他的伤口扇风,但一点用都没有,也不想着把多撒的药弄走,干看着他疼。 顾酆觉得这个田石榴还有点坏,盯着她小巧的鼻头,向后仰靠在背椅上挺着腰,轻佻道:“还是很疼,你不给我吹吹?” 她生气了,鼓起腮帮子,狠狠的皱眉,抓起纱布蛮横的缠到他腰间。但却把纱布缠得很好,一圈一圈紧紧绕在劲腰间。轻轻柔柔的呼吸会在绕腰后的时候,洒在他健硕的胸膛上,弄得人心痒痒的。 长长的纱布绕到越来越短的时候,顾酆就伸手一把扣住她毛茸茸的脑袋压在胸膛上。她会下意识挣扎,受到了惊吓。他故意不撒手,扣着她的脑袋,吻了吻她头顶。 “真的很讨厌我吗?那你变成田十六起来打我啊,不然,我只会这样变本加厉的欺负你。” 她真的就吓得不敢动了,左手紧张的抓着纱布头,右手撑着椅子,拱得像是弓背虾一样,想要开始哭了。 顾酆抬眼望着帐顶的苍穹,皓月繁星,叹了口气,“纱布就帮在腰后吧。” 她想了很久才抬起手来,身子便失重栽在他的身上了。虽然有些慌乱,但还是坚持把纱布绑紧了。要起身退开的时候,顾酆又一手扣着她的脑袋不松手,一手胳膊重重的搭在她的腰间,压下她的身子贴着自己。 “可我很想抱抱你,田石榴,像那天晚上一样。” 可她不想吧,他听见她紧张的呼吸了。明明不愿意,因为软弱发着抖绑好纱布,却僵着身子枕在他的胸口上装睡了。 次日顾酆醒来,田石榴不见了。只在他身上盖了薄被,一整天也不曾回来,大概又回火头营去了。他去找在灶房外,听见张恒还有董小武和她说话了。 “石榴,你不能怕将军,听话回去。将军分不清你和那个女人的,你要取代那个女人在他心中的地位才会安全。那个女人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你开开心心不要害怕恐惧,不要让那个女人有机会出来,假以时日她就会彻底消失的。” 从简陋的门外缝外只能看见田石榴埋着头缩在灶前,张恒和董小武说了很多话,她也没有一句应答,恨不得钻进火膛里面去。张恒一直笑着,好声好气的哄她。 “石榴,你为什么会怕将军?那个女人虽是歹毒,但挑选男人的眼光还不错。将军长得英俊又风趣,也算是一个好托付。你试着去喜欢他,信任他,这样你就不会害怕他了。将军如果也真的喜欢上你的话,那不就是皆大欢喜了。其一咱们可以借此机会消灭了那个女人,其二你女扮男装混在军营的事,将来事情败露朝廷追究起来,只有将军能够保你。现下他虽说不会追究此事,可终究不过口头承诺,谁能保证将来会是什么样子。所以最好能够让他娶你,才能保证万无一失。其三,将军为人不错,家境殷实,不失为一个好郎君。你要认真想想此事,感情现在没有,可以培养的。这是个一石三鸟之计算,不然等那个女人回来叫她得了手,消失的就是你了,石榴。” 此时顾酆看见田石榴终于抬起了脑袋,认真的思考权衡,眼睛露出为难之色。什么话都没说,但张恒明白她的意思。 “石榴,至于赵毅,你自己想想一个无名小卒和将军谁要好点。你们的婚事也不过是你爹生前的口头承诺而已,你要想办法拿下将军,赵毅那边叔去和他说,他会理解你的。” 赵毅,顾酆有些印象,也是火头营的一个伙夫,同田石榴一般年岁。长得瘦瘦小小的,有几分阴柔之气。但功夫不错,立下过几次先登之功。只性子孤僻,同田石榴倒有几分像。 他们定亲了,想想就知道这两个闷葫芦成亲在一起,日子该有多无趣了。然后顾酆听见董小武也在鼓动田石榴了, “石榴姐姐,那个女人从小就欺负你,抢你的东西。那这次你就把她的抢过来,让她知道你的厉害。” 田石榴依旧没有任何反应,他看着那颗重新埋下的脑袋叹了口气。想只要她不再回来蓄意接近他,那就饶过她罢。她没有什么过人之处,总该当真是个自私自利的攀权附势之辈。 这夜,躺在虎皮榻上闭眼假寐的是顾酆。寝帐的门被轻轻推开,月光跟着长长人影,落到他的榻边。 “你不是回去了吗?还回来做什么?” 床边的呼吸一窒,身影单薄吓得后退了一步,但没一会儿又走上前来了。顾酆在床上抱着胸侧躺忍了好些时候,突然不耐烦的吐了口气翻身而起,“田石榴,你以为......” “.....顾.....酆”,比他动作更快的是她,一头扎进他的怀里,紧紧的抱住精瘦的腰身。冰凉的小脸贴着温热的胸膛,慢慢的变得滚烫,如同炙红了碳火。 顾酆听见了自己和她一样失律的心跳,有些头晕目眩,呼吸急促紧张,“....你回来干什么?” 她太紧张了,张着嘴只呼出一些温热柔湿的呼吸,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顾酆平复呼吸后,抬手扣住了她的后脑勺,温柔的揉着她的软发,望着帐外深邃的夜空突然笑了,“田石榴,你可知杀良冒功是什么罪?” 她一愣,懵懂的看着他似笑非笑,冷若冰霜的脸。很快就敏锐的察觉到了危险,立刻撒开手想要逃。 顾酆轻轻松松扣着她的脑袋压在怀里,淡淡的勾起薄唇,“田石榴,官军临阵,杀良冒功者偿命。孟里河滩那二十只敌耳是你馘的是不是,那你还记得你是怎么杀敌的吗?” 第7章 第 7 章 田十六杀敌收抚离散兵丁,于乱军救下三军之帅有功。依军功赏叙招例一等功牌,赏银一百两,可咨吏部以白身授总兵。可她是个女子,朝廷无授女官之例,女扮男装入伍又有欺君之罪。顾酆把田石榴的名字从军功簿上抹去,以五百两银子做犒赏。 叙议军功时候,田石榴什么话都没说,对赏赐也没有什么意见。她那副迫不急离开的模样,顾酆现下想要不是她想冒认田十六对他的救命之恩,只怕是连银子都不想要了。 如今追究杀良冒功的事,她怎么说的清楚呢。光是一吓就吓破胆了夺门而逃,但他被厉声一喝就吓住了。 “站住,田石榴!你以为你能逃到哪里去,这是顾家军,是本将军的地方。本将军要你死,没人敢救你。” 顾酆上前一把揪住她的胳膊,盛气凌人,依仗着身量一步一步逼迫她腿软摔在地上,“田石榴,我给你一夜时间想清楚杀良冒功的事。你说不清楚那二十只人耳的来历,本将军只好当着全军的面,处死你以正军法!” 顾酆知道那时候的事她说不清楚的,可他需要那个能说清楚的她回来。张恒说她害怕那个女人就回来,他要试试吓破她的胆子。露出最凶恶的模样,像头饿狼一样对她呲牙咧嘴。 田石榴哭了一夜,帐门大敞着,顾酆躺回床上假寐了。明明爬起来就可以跑出去,就因为被威胁一顿。她就是愣是吓得不敢动,在地下枯坐到天色朦朦亮亮,嗓子都哭哑了,眼肿得跟鱼泡似的。 顾酆听着哭声早就烦了,可他忍住了烦躁,到哭声渐渐小去才翻过声来看了眼,试探的喊了声,“田十六,是你吗?” 他走下床轻手轻脚的来到她前,蹲下身伸出指腹拭去脸颊上干涸的泪痕,“你害怕了是吗?” 以为这样恐吓,让田石榴感到危险害怕就可以让十六回来了。小姑娘睡一觉也许醒过的就是另外一人,他会和她说自己并不是要追究她杀良冒功的事。他相信英勇善战的十六能救他于乱军,斩敌二十根本不再话下,他只是想要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而已。 但到了天色大亮的时候,抬起头来的依旧是田石榴,红肿的双眼里充满了害怕和恐惧。却依旧不会自己边界,愚蠢的期待别人的怜悯。 用无助的眼泪告诉顾酆,她说不清杀敌的事,不知那个女人是不是跑到周边的寨落里杀了无辜的人。 他失落不已,放开手站起来,居高临下望着她冷冷道:“田石榴你想清楚了没有,说不清楚杀敌冒功的事,我就把你绑到校场去。当着全军的面,用箭射死你,以正军法。” 只是到中午,她不仅说不清楚,连用笔也写不出来。一边害怕的哭,一边在困顿中迷糊的睡着。顾酆先去把火头营里的几个人都看押了起来,召集全军集合,在校场上盘问田石榴。 她说清不清楚一个不通武力的弱女子,如何斩敌二十人。顾酆就站在靶场上,取过他的木黑牛角金桃皮小梢弓,搭上雕翎鈚箭瞄准她的胸口。 “田石榴,本将军再问你一遍,你是不是杀良冒功了!” 她傻到点头了,却不知道在哪里杀的,杀的又是谁。只知道那个女人那么坏,肯定趁她不在的时候作恶了。 顾酆:“杀敌冒功者军法处置,全军引以为鉴,胆敢再犯下场就是田石榴!” 他狠心一松手,箭羽脱弦瞬间被贺兰芝赶来抓住手腕,“顾酆,你发什么疯!那是田石榴,你为什么要杀她!她一个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知道什么杀敌冒功!” “贺兰芝你起开,此事不用你管!你插手,我连你一起杀!” 顾酆挣开扑过来的贺兰芝,一脚把他踹开半丈远。再搭起箭的时候,张恒就跑到靶场了挡在田石榴面前,不停的喊她。 “石榴,别怕!你千万别怕,你听张叔说,将军不会杀你的。他拿的是小弓,杀伤根本不大。田十六就在你的身体里,他在逼她出来,不会真的杀你的!” 她吊着半口气急促的喘息,害怕的全身冒冷汗,翻白眼,脸色煞白,惊恐的嘶叫。根本没有听见张恒的话,像被捕的山雀,拼了命去撞笼子,本能的害怕想要逃。 “石榴,你听到了没有,将军不会杀你的!你一旦害怕,让那个女人出来了就真的会死的!” “啪”的一声,张恒只好掴了她一巴掌,哭声瞬间就停止了。他还来得及再说什么,就被靶场边上的士兵拖了下去。 顾酆再次抬起了胳膊,瞄准田石榴的胸口,往左边偏离不到半寸的地方。 这里可以让她感到危险,而不会伤及要害。 他是战场上战无不胜,掌握生死的战神。相信自己可以决定一个人的生死,从来他要的命就从来没有取不到的,也没有人可以妄想从他这里取走谁的性命。 田石榴,你害怕吧。 顾酆在心中默念,倏地松开手指,屏着呼吸看利剑破空而去射中田石榴地胸口。那道小小的身影痛苦的挺了一下身子,重重地垂下头去就不再挣扎哭喊。校场上一下安静至极了,所有人都回头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贺芷兰回过神,气的跳脚破口大骂,“顾酆,你混蛋,你会后悔的!田石榴就是田石榴,就算有你说的田十六,她也还是田石榴。田十六不过是她生病了模样,她现在这样很好了,为什么还要逼她做害怕的事!” 他还想冷漠的装会儿样子,忍不了一时半会儿便冲上靶场,从火头营几个人手中把田石榴抢了过来。所有人都看不明白他再发什么疯,还想再争抢时,张恒拦住了他们,并拉住了贺芷兰。 顾酆的主帐里早就准备好了伤药,他熟练的为田石榴拔剑治伤。笃定这一箭只会让田石榴感到恐惧,而不会伤及她的性命。 随后赶来的贺兰芝、苗春黎、张恒等人跨进帐篷,看见他脱了田石榴的衣服吓得立刻就退了出去站在帐外等。 一个时辰后,顾酆镇定自若的走出来了,“没事了,你们进去看她吧。” 整整三日过去了,田石榴依旧一点醒来的痕迹都没有。起初还能喂进汤药,后面喂什么都吐了出来。顾酆以为只是一箭小伤,却叫她逐渐连身体都冰凉僵硬了。 她没有再害怕,却叫他先怕了。 “田石榴,你醒醒。你还要睡多久,我知道那一箭要不了你的命的!” 可是没有反应,苗春黎说:“将军,您那一箭于寻常来说确实是避开了要害,可田石榴太过于害怕了。您不知道,七情有时候会比刀剑更能杀人。” “你说什么?”顾酆脑子轰地炸开,耳边嗡嗡的响,盘旋着苗春黎冰冷无奈的声音,田石榴被他吓死了? “不.....怎么可能?苗大夫你在骗我对不对,一个人怎么能被吓死。她杀过人,能够只身从乱军之中救我。她从来都不怕死,不服输,怎么可能吓死!” 但田石榴已经冷冰冰的已经开始失去温度,脸色苍白的一点血色都没有,唯一的血色就是胸口上的那抹止不住血的嫣红。 “....田石榴,你醒醒。怎么可能,你胆子不是很大的吗?只是小小一箭你就吓得连命都没了吗?我....我没有想要杀你,我只是.....只是想知道你到底耍什么花招,你现在也是在耍我玩的是不是?你起来,你起来啊!” 不管怎么唤,田石榴就是一点反应都没有。顾酆突然落了泪,泪珠啪嗒掉在她的脸上。他后知后觉的摸到自己脸,才发现自己哭了。心口绞痛起来,仿佛当初那把箭是射穿在了他的身体上。 “田....田石榴,对不起。我再也不会吓你了,你醒过来好不好。你睁开眼看看我,我没有想要杀你,没有,真的没有。” 他抱住她的尸体失声痛哭,在帐篷里枯坐了一夜,想象着次日的阳光再次升起来的时候。田石榴会睁开眼睛来,说她叫田石榴,还是叫田十六都好。 只是没有,她依旧还是冷冰冰的躺在他的怀里。顾酆发现自己也没那么难过了,只是头些疼,嗓子有些干,有些喜欢和她自言自语。 他说:“田石榴,从前我说可以负责娶你。你不愿意说不要,你还活着,我可以尊重你的选择。可你现在不在了,我不想让你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我还是想娶你,如果你愿意就托梦来告诉我,不管是什么理由都可以。” 他一直没有梦到田石榴,也不敢相信她就会那么死了。贺芷兰、苗春黎还有火头营的人都来和他说,要让田石榴入土为安了。 可顾酆觉得她还在他身边,好好的,只是他们还没有发现她而已。他拒绝了他们,说: “田石榴还没死,她或许只是睡着了。就这么把她埋了,万一她醒过来发现自己被埋在土里害怕,翻不开土出来怎么办?她只是睡着了,再给她一点时间,她一定会醒过来的。” 他或许是太笃定相信自己了,那一箭要不了田石榴的命,她的胆子那么大不会就被吓死的。 有一天,派去沭阳求援的信使被苗王抓获了,对岸炮楼朝着顾家军大营扔进来两颗脑袋。顾酆心情不好,当夜带二十人连砸三座炮楼,俘虏六名蛮人士兵。 割他们的脑袋还给朵木的时候,苗春黎劝诫他杀降不详,为蛮人求情。向来做事做绝了的顾酆,还是割下了他们的脑袋,悬挂在辕门外,等着河对面再修起新炮楼的时扔回去。 他心情好了,再回来的时候眼巴巴守了好几天的尸体就不见了。怎么找也找不到,一路打着去火头营失控的咆哮。 “她人呢!谁让你们擅自处置了,把她给我交出来!” 没人理会他,只是各自忙自己的事,或是帮田石榴照顾她留下来,还没长大的小猪。只有贺芷兰赶来看不过去了,抄起柴堆的木棍给他后脑勺撂下一棍。顾酆踉跄一下险些摔倒,慌忙扶住木桩,捂着脑袋杀气腾腾地看他。 贺兰芝吓得紧张起来,结结巴巴道:“顾.....酆你发什么疯?!田石榴死了,你要抱着一具尸体到什么时候?天热了,尸体很快就发臭烂掉。她生前你不让她好过,死后你怎么还不放过她。” 顾酆心头一窒,几度哽咽,“她没死,她真的没死。你们把她弄哪里去了,把她还给我,还给我!” 顾兰芝:“她死了,顾酆。是我擅自做主把她埋了,让她入土为安吧。” “埋.....埋了?谁让你埋她的,她没死!你们把她埋了,她一个人再荒山野岭醒过来会有多害怕!”他明明感觉她还在的,她的气息明明还在他身边。他冲上前一把揪住贺兰芝,力道之大直接将他整个人提溜起来双脚离地,“她埋哪儿了,贺芷兰!你不要以为你是侯府世子,我就拿你没办法。在战场上,我有的是办法让你死的名正言顺!” 贺芷兰倒是忽生出一身骨气来,噙着轻蔑的笑了。火头营里张恒等人见状连忙围上前来,董小武战战兢兢的伸手指不远处山谷。 “将军,石榴姐姐在那儿,和顾家军战死的兄弟埋在一起了。” 山谷里,松树林下除了几处新番出来的黄泥之外什么都没有,没有碑没坟堆,只在黄泥旁边移植了一颗幼小的松苗,在树干上划上一道,用作日后寻尸骨的标记。 “你们这是干什么,以为把她这样和其他战死的将士混在一起,我就不敢掘坟找她了?”顾酆看见突然笑了,冷冷的斜视身后的人,“他们是随我出生入死的兄弟,我自不敢叨扰他们的清静。但你们以为这样就能骗过我了吗?田石榴若真的死了,你们会这样的大费周章?” 他突然回过头,吓得众人神色一怔,小武默默抓紧了张恒的手缩到他身边。贺芷兰紧张的咽口水,“顾....顾酆你.....” “你们最好把她藏好了,别让我找到她。” 第8章 第 8 章 火头营大费周章埋了田石榴,顾酆起了疑心,猜到田石榴没死了。他们没有那么大胆子骗他,也没那么大的能耐让田石榴装死。所以是贺兰芝为首,苗春黎也参与其中了。他知道不能着急,田石榴那么大一个人一定藏不住多久的。 西南进入到了炎热的夏季,猴子坡大营里又潮又热。特别是下过山雨又迎大晴天时,山岭里就会起瘴气,飘到营中来。营中许多士兵都中了瘴气,上吐下泻。 除了守营,军中又增加了采药防瘴的任务。顾酆挑选了新的信使突围前往沭阳求援,这次是直接伪装成蛮人士兵,趁河对岸敌军换防时混出去。 虽然这次半路上还是被发现了,但已经尽了最大努力送出了包围圈。事情顺利的话通过一些小寨封锁,三个月内抵达沭阳求得援兵。 在援兵来之前,顾酆需要坚守住猴子坡,最大限度地保存实力。天热瘴气起后,骚扰炮楼的任务便减少了,是想办法采药和筹集粮食。 而田石榴呢,好像真的死了,埋进泥土化血销骨。顾酆自己找了许久也没找到,火头营的人和贺兰芝也没有什么别的动静。 与朵木的对峙也陷入了僵持之中,对面残兵弱旅,缺粮断药的顾家军,蛮人几次强攻也没能攻下大营。后来开始轮番日夜对着顾家军大营扫射,除了防守的士兵,剩下的人顾酆索性让他们睡大觉。 待到对面打累了,让人爬到树上把箭矢拔下来,对着蛮人的大营在再射回去。有一日顾酆带人在山林里捡箭头,看见山里有被挖过野菜翻过的新鲜泥土。 他暗淡了好些日子的眼睛瞬间亮了,发出耀眼的光芒。不动声色的把人都遣回去后,爬到一旁的老马尾松树梢上等。 除了看见误闯进猴子坡的狼,等到天快擦黑时,有一团小小的身影也现在了树林里。沿着小路挖野菜上来,跨着自己编的酸柳枝篮,停在马尾松下捡松果。 是消失了很久很久的田石榴,顾酆看见她全须全尾巴,活蹦乱跳捡松果挖野菜的时。突然鼻头酸的泪目了,想要跳下树去抱抱她,问她去哪里了,自己担心的心都要死掉了。 可他又怕吓到她,默默的观察她,给她摇树枝上的松果。倏倏的落下松果雨吓到树底下的人,疑惑的抬头,穿过密密的松针层,看见树梢有一坨黑影。 她愣了一下,倏的就跑开钻进山谷里就消失了。 顾酆翻下树不慌不忙的追,兜起袍角捡她落下的松果,一路追到半塌的野猪洞口。掀开洞口伪装的枯草,里面黑漆漆的,响着小声的喘息。 “石榴,我看到你了。别躲了,出来。” 他出声一喊,索性连呼吸声也没了。他又抓起怀里的松果,递到洞口诱骗那只受惊的松鼠。 “石榴,你松果掉了。喏,给你。” 洞里一点动静都没有,洞口边垂着一根拇指粗的葛根藤。顾酆扎起袍角下到洞底,洞口正下方挖有个水坑用来接露天的雨水。 潮湿的洞壁旁支着一张简易的床架,一口小黑锅,一旁的青石上铺着半蔫的野菜和松果。田石榴像是鸵鸟一样埋着脑袋蹲在角落里,她总是这样以为自己看不见别人,别人也看不见她了。 “田石榴,我就知道你没死,你看你还是被我找到了。”顾酆蹲到她面前,拍拍她潮湿的软发,“你的伤好了吗?” 田石榴突然跟头小牛一样一头撞开他,冲到洞口抓起那根垂下的葛根藤奋力向上爬。可不管她怎么用力,胳膊攀上那根藤,脚尖依旧还在地下。惊慌中还踏进了水坑里,弄脏了鞋子和裤脚。 “田石榴.....你怕我?” 顾酆抢步上前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她怎么会不怕他,惊恐的圆眼立刻滚下两行清泪。 他从来蛮横贯了鲜少说什么软话,把那只受惊的兔子逼到了角落里。她慌乱的躲,踩到乱石失足摔下地。顾酆手疾眼快捞住她的腰肢,顺势拥住了她。看着她奋力挣扎,听她痛苦的呜咽。 “别怕,听话让我抱抱你,好不好。”顾酆不知自己为何沙哑了声音,缓缓闭上眼,听见自己唤她的名字,“田石榴,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你知不知道我好想好想你,真好,你还活着。” 可她不听话,跟只急眼了的兔子一样,逮着他的肩膀狠狠咬了一口。顾酆吃痛微微皱眉,抬手提溜起田石榴的脑袋。凶恶的掰开她的嘴,露出一排光洁整齐锋利的小牙。 真好,看见她这样鲜活的模样。 “你敢咬我,属狗的是不是?田石榴,你敢把今天的事说出去,我就......”顾酆想了想该威胁什么才能叫田石榴听话才好,明明说好了不再吓她的。可是她总不听他的话,总是跟着火头营那帮糊弄他。 再杀了田石榴是不行的,他舍不得,也不会了。那她要怎么才听话? 顾酆动了动眼皮上下打量田石榴的身子,忘记了自己的承诺,凑到她的耳边低声道:“田石榴,你要敢把我找到你的事告诉别人。我就再睡你一次,让你怀上孩子害怕死。” “......” 她神情一愣,果然老实了。顾酆也满意了,离开的时候他把洞口的葛根藤收了,困在洞底的姑娘得要长了翅膀才能飞出去。 半夜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像只大蝙蝠一样呼啦一下又来了,吓得蜷缩在木床上石榴一激灵。抱着被子缩起来紧贴着冰冷的石壁,衣服被水渍濡湿透了。 半夜三更,孤男寡女,她真的以为顾酆兽性大发真的来睡她了。吓得直发抖,慌乱中抓到一旁的松果,倏倏的朝顾他丢过去。 顾酆掌着油灯,灵巧的避开她的攻击靠近来,手中抱了自己大棉被放在床上。石榴还傻傻的用松果丢他。 顾酆板起脸,一把抓住了她的爪子,“干嘛,田石榴你要造反是不是?本将军就只有一床棉被,给你我就没有得盖了。所以从今夜开始我就勉为其难同你挤挤,一人一头互不打扰。” 不管田石榴发什么疯,什么小脾气,愿不愿意,他都自顾铺好自己的被子钻进里面躺了起来,还好心问她睡不睡。 “田石榴,你不睡觉是打算这样坐一晚吗?那我自己睡了.....” 他说着真的闭上了眼,田石榴跟小山一样在床尾杵了小半个时辰。缩成小小的一团,圈着自己的小被子团在角落里。撑了不知多久,她有些挨不住困意,歪歪扭扭倒在床尾。 顾酆察觉了,卷着被子爬过床尾,双臂小心翼翼的圈主她,“啊!” “嘘.....别怕,是我。”顾酆吓到她了,可没有什么愧疚心。只是用手轻捂住她的唇,下巴抵着她的肩窝哀怨道:“田石榴,他们怎么把你藏到这里来就不管了,万一有野兽来把你叼走了怎么办?” 她惊叫了一声便没再有别的动静,顾酆好奇的睁开眼。发现她举着爪子抵在石壁上,抓了一颗绿油油的嫩芽,瞪着亮晶晶的眼睛看得入神呢。 “在看什么?”他抢过就着昏黄的灯火看,不太能辨认出来是什么。但洞壁上稀稀疏疏的长了五六根,他放开田石榴翻身去看又揪了一根,带出一颗小小的种子。 石榴也爬起来了,凑到他的面前目光炯炯的盯了一瞬,突然抢走吧唧放在了嘴巴里。 “田石榴吐出来,什么东西都不知道,你就敢吃!”顾酆吓一跳,伸手去掰她的嘴。田石榴嚼了嚼,眼睛倏地一亮,“甜.....甜的,麦子!” 她突然说出话来,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像是猫儿发现了小鱼干一样,满脸惊喜,全然忘记了对顾酆的不满和害怕。 “麦....麦子.....” 石榴兴奋的指洞壁,俏皮的吐出舌头,衔着一抹嫩绿和麦芽的香甜。顾酆有些蒙,下意识地用手指去拨了顶着嫩芽的舌尖。粉粉嫩嫩,湿湿软软的,他的脑子哄地炸开。一片空白中逐渐浮现它会小心又笨拙的引诱自己的时候,耳根一热,酥麻一下钻到了尾椎涌进小腹。 “你....干什么...脏死了。” 他假装镇定,自己伸手在土墙上把了一颗,拔带出来的小种子放在灯下一看。果然是带着麸皮的小麦,在潮湿的洞壁上发芽了。放在嘴里嚼,他偿不出麦子的味道了,舌尖上好像全是田石榴的味道。 他不知道为什么关于她味道就是记得很清楚,就像是记得她小腹右边有一条疤,像蜈蚣一样;腰后有一颗痣,摸到那个地方就全身紧张,绷直了肌肉,还有..... “是麦子....”顾酆努力赶走脑子里走马灯般乱糟糟画面,一本正经道:“也许在堵墙后就是一个地窖,蛮人用来储存粮食的地窖。石榴,这次你立大功了。只是以后不可以什么东西都放在嘴巴里,你又不是小狗,万一有毒怎么办?” 她脑袋还是懵懵的,但张了张嘴,大概是想要和他说话。只是她很久很久没有和人说话,已经忘记怎么说话了。神情看着有些难过,顾酆误会了她。 “我不是凶你的意思,是担心你。”他拨开她脸上的乱发,抚着她削瘦的脸颊,情不自禁落下一吻在她的唇上,仔细观察她的神情可是厌恶害怕。 她可以躲但却没躲掉那一吻,只是淡淡的皱起了眉头。大抵还是不喜欢,只是不敢躲罢。顾酆看见有些难过,自嘲道: “你赢了,笨蛋。你不喜欢,以后我都不会再这样冒犯你了,不要害怕。我们回去吧,这里太冷太潮湿了,住在这里对身子不好。” 可是他输了,她一次蓄意勾引,一次假死就把他的心都盗了。让他尝到了手刃爱人,痛失所爱的锥心之痛。她还什么感受都没有,天真的勾起小拇指来,要他一个不再冒犯她的承诺。 “就那么讨厌我啊?我就没有一点点好,一点点让你喜欢的地方吗?” 这样的话,大概让她意识到他要反悔了,神色瞬间暗淡了起来。顾酆苦笑,一样用小拇指勾住她的小拇指,慢慢旋转拇指盖了掌,表示这个承诺作数了。 她瞬间就又笑了,迫不急的的撒手离开。可他没松手,顺势用手掌抱住了她的手拉过来,轻轻的按在自己的胸口上。 “那你知道这里,它喜欢你了吗?因为它喜欢你,所以想要亲近你,并不是想要伤害你,你懂吗?” 她依旧还是那副逆来顺受的模样,看的顾酆心头一窒。失望的松开了她的手,指着她的胸口闷声道: “是因为你这里先有了别的人,所以不再有我的位置了是吗?” 她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一如既往的害怕却又不敢反抗。仿佛他可以对她做任何事,却又什么都不能做。 顾酆才知道原来田石榴就这么一把生满铁锈的刀,能把人心都磨碎了。 第9章 第 9 章 对于田石榴,顾酆不知自己怎么了,突然就对她着了迷。明明她假死前,他也没有这样的。她在野猪洞里躲了两个多月,再回来似一切都不一样了。 回来的不止是田石榴,还有一百多石蛮人藏在地窖里的粮食,她捡的松果,挖的野菜。将士把那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拉回来的时候,顾酆觉得她一点都不像是出去避难逃命去了,倒像是个出去筹粮的粮官。经估量这次带回来的粮食,足够猴子坡大营小半个月的口粮。 他再也不觉她挖野菜是什么无用的事了,会主动问她山里还有什么能吃没有,可以让将士一起和她去挖。 田石榴是个聪慧的人,有一双巧手和慧眼,认得山间百草,知道什么树叶野草可以果腹治病,知道坚硬的松果晒干能剥出油香的松子。 她告诉顾酆后山野猪洞旁长得有一大片葛根,可以挖出来磨成粉做成面,河谷下有几颗也魔芋现在也可以挖了,还有天热起来又多雨,没多久就会出菌子了。山里有很多吃的,他们不会饿死的。 这次顾酆不再拘着她,让她回了火头营,吃住都和她最熟悉亲近的人在一起,还专门派人一起进山捡松果挖野菜。 有一天他们从山上背了三十多捆野菜下来,杆子又粗又硬,长得比人还高,老牛吃都吃不动的那种。 顾酆问:“这些都长老了,弄回来还有什么用?” 田石榴刮下翠绿的杆皮递给他,说:“这个......叫苎麻,皮刮下来可以织成布。” 顾酆:“石榴,我们不是在过家家。当下要紧粮草补给,不要把精力浪费在无关紧要的事上,这些日子多带大伙进山里找找能吃的东西,好吗?” 他已经尽量在用很温柔和善的语气和她在说了,可她好像感觉不到,只是觉得被责难了, “喔.....我知道了。” 到了换防的时辰,顾酆把人都带走了。晚上回来的时候,整个大营从火头营到校场铺满了苎麻,那是巡防出入和将士训练的地方。 “来人,把地上这些苎麻收了搬到火头营去。” “可是将军,这是田姑娘晒的。” 顾酆迟疑了一下,“没事,她问起来就说是我的命令,以后军营不许晒那么多东西。” 几个士兵应了是,立刻就开始动手收,一捆一捆的捆好,搬到火头营里当柴烧。一旁的贺芷兰看见,赶紧拦道: “顾酆你干什么,一个大将军怎么那么小气。田石榴一个小姑娘就喜欢捣鼓这些,要晒就让她晒呗,又没占到你的地方。” “不行,这里是校场,她把这些堆在这里,阻碍巡防和训练。何况现下天气炎热,这些东西晒在这里,若要叫对岸的人发现采用火攻,岂不是自掘坟墓!从今日起,军营里一定要小心,注意防火。” “可....”道理是这样,可田石榴那么笨,她明白吗?贺芷兰讪讪的闭嘴,跟上顾酆欲言又止。 半个时辰后,大营里就变得干干净净了。火头营里没有任何消息传来,顾酆不知道不让晒苎麻田石榴是不是生气了。她那么爱使性子,又是一个死脑筋,肯定想不通,也许又哭了。 用过他们新做出来的葛根粉丝后,他特意去了火头营。苎麻被成捆的当成柴堆在角落里,田石榴并未生气,而是坐在苎麻小山前和赵毅一起剥麻皮。 两个都闷葫芦,在一起的时候很少说话,却很有默契。几乎只要一个眼神就能够明白对方的意思,就算一直枯坐着不说话也不会觉得尴尬。 在门外站了很久,顾酆都只听见田石榴累了开始打盹的时候,赵毅轻拍她的肩膀说了一句话。 “石榴,困了就去睡吧。明日等张叔他们回来,我们一起剥,一个晚上就能剥完的。夜深了,不要熬夜了。” “可.....将军知道的话.....”顾酆听见田石榴的声音,大抵怕被他知道弄了没有用的事,白白浪费别人的精力被他骂,担忧得紧。 “没事的,我们都一家人,自己愿意帮自己家里做事,将军说不了什么。不过你弄这苎麻来想做什么,总不能真的要给每个人织件衣服来吧?” “包扎伤口,干净.....透气.....” “对啊,天太热了,受伤的话伤口处理不好会要人命的。” 她说话很简练,像是才刚在学说话一样。脆生生的话音落下来,叫顾酆心头一震。 他才迟钝的意识到,自己似乎总在下意识贬低她,总认为她所做的事不过都是一些无用功。纵使是允许她挖野菜,也是到逼不得已了才认可的。 他不会像赵毅,像火头营的每一个人一样信任她,平等看待她。在这里她会感觉舒服,做她喜欢的事,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顾酆微微一侧首,看见田石榴听劝的站起来了,抢过赵毅手中的苎麻放到地下,拉着他胳膊走出来。 “那.....我们明天再一起来弄。” 或许这里真的让她感觉很舒服,放松。她说话的时候也不怎么结巴了,看赵毅的时候双眼都在发光。 顾酆看着他们挽着手一起回帐的身影有些难过,不明白为什么,田石榴明明有心上人的。既中了情蛊,为何她不去找赵毅,而要来找他。 她不知道她那么弄一出,把事情都弄得乱糟糟了。 他走进棚子里,学着他们刚才的模样一点一点的剥麻。好在只是剥皮,不是很难。 “顾酆,你对田石榴动心了是不是?” 他一直都知道贺芷兰跟着,并未意外他的出现和他的话。 “嗯,只是我们并不合适。她怕我,不喜欢我。而我也.....”顾酆扯着麻皮顿了一下,抬起头自嘲道:“我也总是看不起她,她想做的事,我总会下意识的觉得没有用。不会像赵毅那般的支持和理解她,他们是很合适的人,也.....定下亲了。我答应她,也答应自己收拾好心,收拾好自己的感情了。只是.....” 贺芷兰在他对面坐下,撑着脑袋,问道:“只是你还想她,还想爱她是不是?” 顾酆鼻子酸涩,眼睛酸胀错以为自己落了泪,用手背去擦却什么都没有。他有些哭笑不得,难过的唏嘘道: “嗯,我没想到情感会这般热烈,意识到竟已覆水难收了。” 贺芷兰:“那有什么,你就是睡得女人太少了,得了一个人就以为今生非她不可了。等你多经历几个,你就知道女人熄了蜡烛都是一样的。还有你这当家主母顾夫人,可是得要紫禁城那位点头,喜欢田石榴,玩玩可以。她和赵毅只是口头定亲,女人嘛,你得争得抢,才能抱得美人归。你这样自以为深情的放手成全,感动的只有你自己而已,人家才不在意。” 顾酆白了他一眼,“你到底哪儿边的?” 这厮两个月前还帮着火头营的人糊弄他,现下怎么又撺掇起自己和田石榴的事了。 “小爷高兴哪边就哪边,你要真的是情圣要成全田石榴和她的情郎的话也行。等咱们回了京城,我带你去教坊司,保证用不了几次就叫你连田石榴是谁都忘了。” 顾酆表面上不在意贺芷兰的话,脑子却一字不落的记得清清楚楚。在火头营剥了一宿麻匹,便就想了一夜。 次日,田石榴带着五六个人一早就进山了,弄了很多新的野草和果子回来。午后他们又在草丛里发现了一大片白色小伞蘑菇,张开了的铺在草坪上像小花一样,刚破土的灰扑扑的埋在黄泥里,香气隔着几帐远就能闻得见。 他们整整捡了三大篮子回来,在河边洗干净,用开水烫过泡在水里。但没有人认识,包括田石榴。她只觉得有些像能吃的,可能不能吃不确定。 晚饭后,顾酆就听见火头营的人说,田石榴偷偷吃毒蘑菇了。火急火燎的赶去,她正睁着大眼睛躺在床上,张恒、赵毅火头营的人,整整齐齐的围了一圈。 他们担心真的是毒蘑菇,吃出问题来了,好几次想要去请苗春黎都被她拉住了胳膊,“张.....张叔,没事的。我现在很好,应该不是毒蘑菇,就是不太确定。等天亮我没事,剩下的就可以吃了。” 他没办法只好坐回了床边,“好,石榴那你要有什么不舒服的,要立刻说出来,千万不要忍着。” 面对她,顾酆似乎总是控制不住自己。听见这个胡闹荒唐的话就怒了,掀开帐门走进来,斥道: “田石榴,你又乱吃的东西,我的话你一点都没放在心上是不是?张恒,快去请苗大夫来。” 石榴拽住了张恒没让他走开,瞪着大眼睛看顾酆,慢悠悠的吐出些细小的声音,“我....我没事,真的。” 为了证明自己的话,她爬起来在帐篷里走了两圈,又蹦又跳,头不晕眼也不花。最后被他没好气的抓回来按到床上,强行盖上被子,“真的没事?田石榴,下次再让我抓到你乱吃的东西,军法处置。你又不是将军,粮草的事需要你操什么心。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谁要你以身试毒了。” 田石榴默默闭嘴,本就也说不过他,张恒赶紧解释道:“将军,石榴也是好心。这蘑菇我们看过不像是有毒的,就是没见过所以石榴才想拿自己试试。我们今夜会一直守在她身边,不会有事的。” “不必了,天亮时还要换防,石榴这里我来守着她,你们下去吧。”顾酆掖了掖石榴的小薄被,回头道:“有什么不舒服就告诉我,知道吗?” 她乖巧的点头,张恒见状带人立刻识趣的退出帐外。董小武担忧的望着帐篷,小声的问:“张叔,石榴姐姐不会有危险吗?将军真的不会再杀她了吗?” 张恒心下打鼓,但还是让其他人先下去休息了,一个人在帐篷抽起了树叶子。吧嗒吧嗒抽完两袋,悄悄扒到帐门去看。 顾酆拿着蒲扇在田石榴扇风,她挨了好久眼皮撑不住,小小的呜咽了一声歪头睡去。顾酆见状吓得一激灵,伸手探了探她鼻息才松了口气,倚在床榻闭眼假寐。 到天快亮的时候,他感觉有双一眼在盯着自己,倏地睁开眼对上田石榴。 “感觉怎么样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石榴摇摇头,撑起胳膊要爬起来,顾酆的身影黑沉沉的压下来,她又跌回了床上。 “没事就好,下次不要再做这样让人担心的事了。” 她被青胡茬扎得难受,小心的躲开,还是被亲到了唇。很不习惯他这样的亲近,而且他说过不会再这样冒犯她了的。 田石榴哀怨的想,不知道顾酆怎么了,是不是睡糊涂了。她只好紧张的拽着小被子,想着他快点亲完就好了。 “石榴,抱抱我好吗?你不听话,我就.....”顾酆慢慢停住唇,抵着她的额头,满怀期待。想到了她会听话的伸手抱住自己,但当她真的搂住他的脖子,填满他的怀还是会觉得惊喜动容。 贺芷兰的话还在他的耳边回响,男人只有去争去抢,才能抱得美人归。她和赵毅又没成亲,恪守着男女大防,最过分的事也不多是挽了一下胳膊而已。 他们呢,不仅是夫妻之实,连是这样亲昵都快要习惯彼此了。 顾酆闷闷的想,就抢一下。如果他可以把田石榴抢过来,那便只能说她和赵毅并不是良配。 “天快亮了,我们去看日出好吗?去猴子坡山顶上,骑马去看清晨的第一缕阳光。” 他拉着石榴起身,帐外的张恒悄悄退开,撞上前来探听消息的洪老七。俩人避到一旁,看见顾酆和田石榴手牵着手出来,小姑娘几乎是被他抓着手腕拖着走。 洪老七紧张问道:“老张,将军要干什么?他怎么突然对石榴这么好,不会还憋着坏招要杀她吧?” 张恒敲敲烟枪,“不会,他开始分不清楚石榴和那个女人了。这样也好,等将军看清出那个女人的真面目了,自会站在石榴这一边。” 去看日出,石榴并不会骑马,甚至因为小时候掉到马下差点被踩死还有些怕。顾伸手拉她上马,她下意识地后退。 顾酆也不知道为什么竟一下就猜到她的意思,没好气的笑道:“怎么,你不上来是打算跟在我的马后跑着上山吗?” 他才不管她愿不愿意,驱马靠近伸手一捞就把她捞上了马,挥鞭子而去。马速很快,田石榴吓得大气都不敢喘,紧紧的闭着眼睛。冰凉潮湿的晨风迎着扑在她的脸上,耳边响起顾酆一样潮湿温柔的声音。 “石榴,睁开眼,你看太阳出来了。” 他停下马,立在山顶。石榴缓缓睁开眼,顾酆揽着她的腰身,脑袋埋在她的脖子里浅浅的呼吸着,很久很久都没动静。石榴僵着身子支撑他不敢动,低头看着他交叉圈在她腰身的手指出神,忽听得他嘶哑着嗓子问道: “那天晚上的事,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吗?田石榴,是你先爬到我的床上来的,是你先亲的我,勾引的我。我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我从来没碰过女人,我招架不住那样的你的。所以我把心输给你了,田石榴。所以把你的心也给我,好吗?” 他用手覆住了她的心口,感受着里面强有力的跳动。青茬密布的脸颊磨着她娇嫩的脸颊,碾碎了滑落下来的泪珠。 “我......才没有,你....你放开我!” 顾酆这似乎是一个很过分的要求,田石榴突然嘶叫起来,呼吸急促,脸涨得红。眼前跟走马灯似的转着那顶大顶帐篷,闪着一些从来没有见过的画面,杀人,勾引男人,爬床.....在脑子乱哄哄的闪。 她都不记得做过这些事了,惊慌失措的推开身后的人跳马,摔倒马蹄下。 “田石榴,你不要命了!”好在顾酆手臂够长,千钧一发之际抓住了她的衣领,侧骑一把拦腰抱住她捞进了怀里。 她像是应激了的野兽一样,疯狂的嘶叫哭泣,逮着他的脖子狠狠的咬住,血腥溢满口腔,呜咽呜咽痛苦出声。 “放....放开我!你再敢碰我一跟头发,我就杀了你!” 这是顾酆第一次让姑娘拿捏住了命门,她下了死手咬住他的动脉,只要一用力就可以要了他的命。他也怕,怕就那么死在她的手里。 可他没有恶意的,“田....田石榴,我只是喜欢你已。” 顾酆无奈的松开双手,桃花眼噙着泪,眼睁睁看着田石榴宁愿滚下马被踩死,也不要他救。 “红雪,停下来,别踩到她。” 红枣马应声停下,和他一起看着田石榴一瘸一拐爬起来,哭着跑进风里。 第10章 第 10 章 顾酆有些伤怀,田石榴还是怕他。纵使她再能忍受,终究还是无法抵抗心中的恐惧,忍无可忍的时候就会爆发出来。大声的哭,大声的叫,掩饰心中的恐惧和崩溃,在原野上拼命的狂奔。 可他不知道她到底有什么伤,只是看着有些生病了罢。她拒绝了他的靠近,他没有去追,只是落寞的站在山顶上,看着她慌不择路地逃离。 和她身影一样快地是从山谷里冲出来的狼,灵巧的跳到路边的大青岩上等着她跑过去。顾酆先发现了狼,骑马快速追赶,大声的喊她的名字。 “田石榴,快回来,有狼!” “啊!”但还是晚了,那匹黑狼跳起半丈高,扑到了田石榴,山谷里响起惨烈的惊叫声。 顾酆听见,脸一下就白了,感觉全身从头顶凉到脚底。红雪飞快地带着他下到了山谷里,黑狼还在奋力的嘶咬,发出让人胆颤的呜叫声,青石后是如何一般惨烈场面。他想都不敢想,翻下马强忍恐惧冲上前。 “石榴,田石榴!走开,走开,畜牲!” 顾酆手中木棍挥下去,突然就被接住了。黑狼被人掀开,折断了脖子,脑浆迸裂,血肉模糊。躺在地下翻着肚皮呜咽的喘息,两只眼珠子骨碌碌地滚到他脚边。 “石.....石榴?” 田石榴盯着满脸黑血站起来,只有胳膊被咬了一口,除此之外就没伤了。只是脸上全是溅的狼血,那双平日里看起来人畜无害的眼睛,似也染了狼血,射出寒意摄人。 顾酆很少听见了田石榴的笑声,在这样血腥的场面下,她咯咯的笑了,呸的一声吐出一嘴生狼肉。 “将军,叫我什么?” “.......” “怎么看见我,将军很失望。我这个样子,你怕了?” 似有些不对,顾酆下意识后退了半步,“田.....田石榴,你怎么了?你受伤了,怎么样严不严重?” “我说了我不叫田石榴!”她突然狂躁起来,抄起地下的石头砸过来,“我叫十六!将军,您忘记我了是不是!我就知道,你们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顾酆虽然灵敏的躲开了,但肩膀还是挨了一计。看着眼前判若两人的田石榴,逐渐意识到.....她或许发病了。 他口中那个武艺高强,骁勇善战的田十六回来了。她还是和以前一样讨厌田石榴,讨厌被当成她的替身。 顾酆:“我没有忘记你,我知道你叫田十六。” 十六:“可你喜欢上田石榴了是不是?将军,你骗我,骗走了我的身子,辜负了我!我再也不相您了!” 她突然就哭了,哭着骂了他一通,拖着狼气愤的下山了。顾酆牵马远远的跟着她,看她抢了守卫的刀,在河边把恶狼开膛破肚,刮下一副完整的狼皮,得意洋洋的披在身上。 “十六,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他话音一落,田十六手中的匕首就堪堪从耳边飞过,溅出几滴狼血沾染衣领上。顾酆瞬间后悔,不该问这话的。 十六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拆火头营,田石榴、张恒等人的帐篷全拆得乱七八糟,一片狼藉。火头营的人惹不起她,灰溜溜的躲到了辕门外。 顾酆把火头营的人都唤了帐中,贺芷兰和苗春黎听见动静一并都钻进了来。贺芷兰关门帐门的时候,正好撞见十六阴森森朝这边看,莫名背脊一凉。 “顾酆,田石榴正朝着咱们这边看呢,她怎么感觉有点不一样了!” 顾酆不理会他,落坐指了张恒道:“张叔您来说说,田石榴和田十六到底怎么回事?关于她从身世你知道什么就说什么,不必有什么顾及。” 他在火头营里年岁最长,同田福交好,又是顾家军老人,田石榴和田十六没有比他更清楚的了。 “是,将军,那属下就从石榴的身世说起吧。大家都知道石榴唤田福做爹,但其实石榴并不是田福的女儿。她是泓熙二十年宁远边城民变的遗孤,宁远民变,先皇认为边民其心有异下令屠城。石榴的父母死在了那场屠杀之中,我同田福救下她,收做义女送回到老家抚养。十岁那年,石榴不甚犯了命案,被送她来军营避祸。那时候我与田福正好重新编入顾家军在火头营当差,石榴就到了火头营。但怎么说呢,从那时候起来石榴就有些奇怪了。性情大变,时而乖巧,时而暴戾,变成了两个人。常常会忘记自己做过的事,像是中邪了一样。只能靠着吃药和扎针维持正常,那时她还小,发病起来我们还能制得住。可后来她长大了,又自学了一身武艺。发起病来便没人能制得住她了,只能等她自己放下警惕,耗尽了精力后才能恢复正常。在这之前万不可惹怒她,她现在很危险,不知会闯出什么祸事来。” 顾酆惊讶,她是二十年前宁远民变屠城的遗孤,十岁就会杀人了? “十岁的孩子,手无缚鸡之力。她能杀谁,怎么会犯命案?” 张恒:“这个卑职也不太清楚,只听说好像是杀了个孩子。最后是子债母偿,田嫂子给那孩子偿了命。” 一旁的董小武也小声应和他,道:“真的,将军。那个女人可凶残,杀人不眨眼。去岁咱们去台海平乱的时候,我们亲眼看见她杀了当地无辜的百姓,还把人家的耳朵割下来请功了。她想害石榴姐姐,杀人栽赃给她。甚至还煮人肉吓唬她,石榴姐姐醒来看见锅里的手指吓得病了一个多月。” 杀良冒功那个女人是有前科的?顾酆看向张恒印证董小武的话,“这是真的吗?” 张恒:“嗯,石榴中邪了,巫师说石榴是被恶鬼缠身了。只要石榴感到恐惧,恶鬼就会出来。所以石榴一直在吃药维持情绪稳定,我们也一直在鼓励她不要害怕。这样那恶鬼没有办法出现,石榴慢慢就会恢复正常。” 苗春黎在苗疆颇有见识,曾听过这样的怪事,点头道: “将军,在下从前在苗寨的老大夫处也曾听说。在苗疆,有说是中邪的,也有说是生病了的,没有什么医治的药。想要治好就是让一个人强大起来吞噬掉另外一个人,石榴姑娘克服恐惧的话就能够战胜另一个自己,相反她自己变弱的时候也会被吞噬掉。所以恐惧的时候就是她最为脆弱的时候,另一个自己才会出现。而现下看来,另外一个石榴似很不喜欢石榴,两个人才会水火不容,想要吞噬对方占据身体。” 顾酆想起后山恶狼扑向田石榴的时候,一个月前她被洪水卷走,抱着浮木独自在水上飘了一夜的时候。还有猴子坡被梦里突袭的时候,守营将士都溃败四逃了,她还能从容应一面应对敌军,一面收拾残军。 因为遇到了危险,田石榴感到害怕,无力自保,所以才会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吗? “好了,石榴和十六的事我知道了。现在十六正在气头上,你们别凑到她面前惹她,有什么事等石榴回来再说。” 火头营的人觉得也是,田十六功夫好,他们中间没有一个人是她的对手,还是躲远点好。帐内众人正要散,一向对顾酆不待见的洪老七走前道: “将军,那女人这次回来指不定要折腾多久,惹出什么祸事来。她早就想杀掉石榴,上次利用您杀石榴不成,定然还会再想办法。眼下大军围困于此,形势危急。为免节外生枝,得要想办法让石榴回来。” “什么?”顾酆一蒙,没明白,那女人什么时候利用他杀田石榴了? “将军,您怎么还不明白?”洪老七叹了口气, “您叫那女人耍了,您不会以为十六真的心甘情愿同您睡觉,做那等事吧?” 顾酆脸一热,咕哝道:“她自不是自愿的,她当时中情蛊了。” 虽然声音很小,但声音还是被众人听见了,□□双眼睛齐刷刷的望过来。 洪老七气笑了,道:“将军,哪有什么情蛊,您中计了。那女人早就想杀死石榴,占据这具身体了。她知道贞洁对女人来说是何等重要,所以故意设计勾引您,毁了石榴的处子身。以此来摧毁石榴活着的信念,一旦石榴有轻生之念,她就可以轻松轻而代之,让石榴永远消失。可她失策了,石榴并没有。她挺过来了,活的好好的!” 这......顾酆一听觉得好像叫人涮了,可那夜她的肌肤为什么会那么红,那么烫?但无论如何,事情真假,终究还是他没把持住罢。 他没好意思追问到底,胸口堵着一口气难以下咽,若无其事的遣散了众人。在帐里默默挨了几息功夫,料想人已各自回帐了之后,又追到了苗春黎唤住了他。 “.....苗大夫如何看,苗疆真的没有情蛊的事吗?那天晚上十六,她真的很....不舒服,看着并不假。” 苗春黎笑道:“回将军,老夫在苗疆确实有听说过情蛊的事。不过这和赶尸、落洞花女、巫蛊等事一样都是传说,是否确有其事,老夫没有亲眼看到过。但能让皮肤发红发烫的法子很多,尤其是石榴姑娘识百草,通晓医术,对于她来说这应当不是什么难事。” 闻言顾酆心中已有了答案,这就是两个田石榴之间的厮杀。自己只不过计谋的部分,那天晚上田十六哭着喊着叫的那么真,其实都是演的,根本没有什么情蛊。是他没把持住,终究着了她的道。 他道了声“多谢,先生。”转身回帐。这日的晚膳侍卫端进来了一份焦香的烤乳猪肉,顾酆闻见香气,不自觉咽口水,停下摆弄沙盘,好奇问道: “哪儿来的肉,什么肉,怎么怪怪的?” 侍卫笑道:“回将军,猪是养在火头营的黑猪。贺大人也在火头营吃烤肉呢,还带了酒,这会儿正和田石榴喝着呢。” “猪肉,怎么有点柴?”顾酆觉得味道有奇怪,肉质又老又硬十分的塞牙,嚼了好久才能吞下肚。不过那女人怎么可以田石榴养的猪吃了,田石榴养了好久都没舍得杀,那女人回来的第一天就把她的猪宰了。 他赶去火头营,小将士跟在他身后边走边说道:“将军,您下午是没看到,田石榴一个姑娘,徒手就按倒了一头黑猪。割喉放血,开膛破肚好是熟练。贺大人就是看见她杀猪,念叨了她几句就差点被打死。不过现在他们已经和好了,不得不说田石榴可真是个妙人。” 火头营里,十六和鼻青脸肿的贺兰芝正吃好喝好。她不是杀了田石榴的一头猪,是把猪圈里的三头黑猪都宰了,宴请全军吃烤猪肉。 顾酆阴沉着脸来,贺芷兰看见他立刻僵住嘴角。偷摸沿帐开溜,刚跑两步肩膀就被一道蛮劲抓住了。 顾酆:“酒哪来的?军规酗酒误事者,杖二十,下去自己领二十棍。敢少一棍,我亲自来执刑。” 贺兰芝嬉皮笑脸的,故意拉扯上十六,道:“不是顾酆,她你也罚?酒可不是我一个人喝的,而且就沾了一点唇,你犯不着打我一顿吧?” 顾酆冷冷的扫了他眼,“贺大人,你说呢,酒是你带的。” “好好,你是大将军,你要护犊子我说不过你。”贺兰芝咕噜咕噜的转了转狡猾的狐狸眼,蹿出去离顾酆数丈远,突然大声喊十六嚷嚷道:“十六,顾酆他喜欢上石榴了。他就是一个花花肠子,见一个爱一个,你小心别叫他骗了!” 嚷完怕顾酆冲上前来揍他撒腿就跑,一会儿就没影了。 顾酆才没空搭理他,负手站在十六面前,垂眸打量她全然不同石榴的打扮。 红色束袖劲装,干净利落。石榴喜欢披在身后长长的幅巾尾,被她圈起来盘在脑袋上。脸上还施了脂粉,描了入鬓的剑眉,点着烈焰红唇。像是颗披红袍的炮仗,艳丽中带着几分冷冽的危险。 “拆家拆够了?你把石榴的东西都弄坏了,可你的东西她一直好好给你保存着。你怎么可以这样霸道,把她养的猪也宰了。” 他伸手抹去十六唇上的口脂,心下想怎么可以只她来涮他,颇为嫌弃道:“哪里学的,弄的丑死了。” 她变成了个一点就炸的性子,恶狠狠的拍开他的爪子,“是,我是没有田石榴娇弱惹人怜爱。我就是一个人杀人不眨眼,无理取闹的女人,将军很失望是吧?将军和他们一样觉得田石榴好,那你们去找她啊,来找我做什么!” 十六转身跑开,一直觉得自己可坚强了,说完刚才那些话鼻子不知道怎么就酸了。顾酆的手抓住她的时候,眼睛就有些看不清出东西了,雾蒙蒙的都是泪花。 “哭什么,让我去找田石榴,你自己为什么又要哭?” 她狠狠的抹了一把眼泪,咬牙切齿问道:“将军你喜欢上田石榴,不喜欢我了是不是?我那么信您,把自己交给了您。我才离开几日你转头就喜欢上了田石榴,喜欢哪个手无缚鸡之力,遇到危险只会哭的女人!” 顾酆一怔,冷笑, “你说我喜欢石榴,我不喜欢你了。那你可曾喜欢过我,你看着我的眼睛说。” “将军,您有没有心,我把一个女子最珍贵的东西都给您了。您放开我,您要喜欢田石榴就去喜欢田石榴!反正我一直也没有人喜欢,不稀罕您一个!” 她挣开顾酆的手,一把推开他跑出去营,钻到马厩里解开他的马绳。翻身爬上马去,顾酆喝了一声,“红雪,不许让她骑!” 马厩里的红枣马突然毛躁起来,不停的踢腿挣扎,不让十六爬上马背去。叫她爬上去,一颠也把颠下地来,顾酆就上前揪住她的胳膊。 “够了,你在闹什么?那天晚上你根本没有中什么情蛊是不是?我只不过是你杀掉石榴的一颗棋子,你说那个女子最珍贵的东西,其实你一点都不在意。但你知道石榴会在意,你以为失了清白,她就会寻死丧失活着的信念,你就可以趁机出来永久占据这具身体是不是?可你猜错了,石榴看着柔弱,却比你想象的坚韧。她没想过要死,而是想办法让自己接受了这件事。十六,你太过分了!这具身体是十六的,也是你的。为了毁掉这具身体杀死她,你根本就不在意那天晚上的男人是谁对不对?不是我,你也会去找别的男人是不是?田十六,你怎么可以如此不自爱,贞洁对于一个女人是何等重要的事!” 顾酆的鼻子闻到了生漆的味道,和那天晚上她身上若有若无的味道一模一样。只不过那时候他太过于情迷意乱了,全完未想起来那是什么味道。猴子坡后山就生的有漆树,田石榴曾弄来驱虫。火头营应当是还留的有,她拆火头营的时候应当是翻出来擦她的红缨长枪了。 “......”被戳穿真面目,她一下吓傻掉了。噙着泪花不知所措,像是做了坏事被抓包的孩子,“我....我没有.....” 她的气势很不足的,明明自己做错了事,却一副委屈巴巴的,受了天大的委屈的模样。 这个时候的话和田石榴倒是有几分像,顾酆有些受不了她,挺起胸膛,负手扬着下巴,冷冷道: “田十六,我最讨厌别人算计于我了!” 第11章 第 11 章 傍晚吃了十六的烤肉,顾酆牙塞的难受,一晚上都在剔牙。等他终于费劲挑出那根细长柔韧的肉丝,他终于想起来肉怪在哪里了。 田石榴的黑猪是圈养的,个头不大还算做是乳猪,肉质怎么会硬的如此塞牙。尽管有人故意烤焦了肉,焦香刺鼻也难以掩盖肉质坚硬的口感。这等肉感只有耕作征战的牛马才会有,而大营里并没有牛,肉从何而来? 顾酆立刻出帐唤了傍晚送肉的侍卫石头前去火头营,张恒等人为了躲十六主动申请巡逻放哨去了。里面一片漆黑,那霸道的姑娘也不知道上哪儿去了,火头营里静悄悄的,让人觉得怪。 “石头,还记白日田十六在哪里烤的肉吗?” “将军,这边.....”石头举着火把,引顾酆到灶房前的空地上,白日燃过的篝火还在冒着热气,飘着皮毛烧焦的臭味。他说道:“不过,这肉是田石榴分割好弄回来的。她原在哪里杀的不知道,能洗的那么干净,估摸着是在河边。但怪事是,巡逻的兄弟竟没一个人发现她。” “以她现在的本事,她想躲自然能躲得过巡逻,帮忙找找还有没有白日你们用来烤肉的签子之类的东西。”顾酆接过石头的火把蹲在地下翻找,没一会儿石头在草丛里捡到两张白日用来包肉的芭蕉叶,喊道:“将军,烤肉的木签当时都烧了,只剩下这个了。” “拿来,我看看。”火把举过去,借着光亮顾酆就看见了上面沾着几根柔软的棕毛,“仔细认认,这是什么?” 石头定眼一看,脱口道:“猪毛吗?” “猪毛有那么软?”顾酆擦干净手,深深吸了口气,平静道:“白天的烤肉不是猪肉,可能是马肉。你传我的命令,迅速带人清点一遍营中的马匹。还有去找找,田十六跑哪儿去了。” “是,将军!” 石头跑到中军营里喊了几个士兵还没到马厩,大营就出事了。拒马阵前一阵喧嚣,火光冲天,人影混乱。夜巡的人、哨卡的上官兵,数十人全被人下毒了,毒哑了嗓子了。 顾酆和朵木都以为对方打过来,严阵以待,红河两岸军营灯火通明,火光照亮了波光粼粼的水面。 水中有黑影的在晃动,顺着水流缓缓地往下游飘。苗人率先发现河里有人放了箭,顾酆立刻带人反击回去。河中央的人影不见了,水面上只剩下一个木筏在飘。 双方都看见了,不约而同的停止了进攻。河边上静了一会儿,缓缓地又开始往下飘,从筏子边悄悄摸摸浮出来一个脑袋。 顾酆以为是潜入营下毒的细作,下令对着木筏一阵猛射,那脑袋吓得一下又钻进了水再也不敢动。 “来人,用火箭!” 既是细作,潜入营来他便不能让人活着回去。命令用火箭,箭头包裹着浇了火油的燃料,能够一箭引燃木筏。 弓箭手刚准备好,苗春黎突然赶来了,“将军,不可!河里的人是田十六,营里并没有潜入细作,毒是她下的!她没有想要害人命,将军手下留情!” “什么,田十六,她是朵木的细作?” 他拿来了中毒将士的水袋,里面还剩下着混了生半夏的苦丁茶水。顾酆看见又气又急,脑袋嗡嗡的响。 苗春黎:“田十六是不是细作,老夫不知道。只知道她并不想要张恒他们的命,下毒用的是半夏,并不会致命,只会让人短暂性致哑,喝些姜水就可以解毒。” 火头营的张恒几人也赶来了,在顾酆面前站成一堵人墙。这里只有他的箭法最好,只要想就能够一箭要了河里人的命。他也终于知道田十六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祸头子,敢杀了战马,做成皮筏逃营。按军规便是杀了也不足惜,可是..... “所有人放下箭,拿笔来。本将军只给她一次机会,她若不回来,我便送她一程!” 顾酆在布条写好劝说的话,绑在箭头上射在皮筏上。河里的人不但没游回来,反而一鼓作气爬上了皮筏。背着一口黑锅当作盾牌,匍匐着双手划水快速往河中央飘,当真是死也不回来了。 “混蛋,她到底在做什么!”见如此,顾酆气的气血翻涌,直冲天灵盖。可当真要杀了她吗?他举起的弓箭,踌躇中还是放下了,“去拿鹰爪钩来!” 石头得令赶紧去找,接了数段麻绳回来。顾酆从拒马阵前得河岸边,抛出鹰爪钩。钩子第一下扔到了十六的黑锅上,打滑掉进了水里。尝试了好几次都是如此,顾酆才知道她还是有点小聪明的。 “准备一只火箭烧了皮筏,只要她站起来或是掉进水里就能抓住她。张恒你来,你有分寸。” 石头准备好火箭,张恒深吸了一口气,拿过弓箭瞄准河面的皮筏射过去,瞬间引燃皮筏烧起大火。田十六无处躲藏,被迫战起来躲避,身子一歪踩翻皮筏掉进水里。 顾酆瞄准时机,抛去鹰爪钩一下钩住她的肚子,“快帮忙拉,别让她有机会解开鹰钩。” 十六被钩住肚子,本能就是伸手去解。可鹰爪上有倒钩,越是用力扯反而钩的越深,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钩烂了一样。她不敢再去弄,加之岸上拖拽的速度太快了,她束手无策只能像一条鱼一样被拖回岸边。 刚捞上岸,顾酆一巴掌就扇下来了,“田十六,你好大的胆子!”,但他的胳膊堪堪被张恒拽住了,满眼担心,摇头示意他:将军不可,不要打她,无论她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来都不要打她! 顾酆不懂,看见十六鲜血淋漓的肚子还是心软帮她取下鹰爪了。 “不要以为这样子,我就不会追究你杀战马逃营的事,田十六!” 她早就没有力同他争着一口半口的气了,肚子疼得全身发冷,头晕脑胀。顾酆倒是乐意看她无力还手的模样,收了鹰爪钩抛给石头,吩咐人把她抬回火头营。没想到听到火头营,她脑子一激灵清醒了,抬起胳膊拽住他的袍子,嚎叫起来。 “我不要回去!将军,你打死我吧,我才不要回火头营!” 她倒是还有立刻嚷,他侧首睨了她一眼,“怎么以为我真的不敢打死你?回火头营把伤养好,你杀战马逃营的事,还有二十军棍等你。我不会因为你是女子就轻饶你的,田十六,军规面前,男女一视同仁。” “那您现在就一起把那二十军棍打了吧,把我打死了最好,也好过死在他们的手中!” 十六恶狠狠的瞪向张恒等人,一副和他们积怨已久,不共戴天的模样。顾酆看见,一下来兴致,问道:“为什么不愿意回火头营?” 十六哼唧一声,“他们要杀我!” “张叔他们怎么要杀你,反而我看见的是你要杀他们!” “我....我不知道,他们就是要杀我!” 她拽着顾酆的袍角不松手,声嘶力竭的争辩。可就是没有证据证明火头营要杀她,这么多年来一点证据都没有。 顾酆挥手:“来人,把她抬回火头营!” “我不回去!”几个士兵抬起担架,十六连忙拽紧他的袍子,拉扯间不慎从担架翻下来,摔到地下砸得灰头土脸,眼泪混着灰尘大颗大颗的掉。 “你.....”她真是又犟又狼狈,顾酆无可奈何, “那你想去哪里?” 十六:“去你那里,将军。他们要杀我,真的!” “......” 顾酆看了眼火头营的人,对于十六的指控并未争辩,只是静静的望着她撒泼打滚,他只好让人把十六抬回了自己的寝帐里。 次日一早,火头营的人想来把十六接回去。在帐外说话的时候,顾酆还没来得急表态,十六掀开营帐,张恒突然又改口了。 “看来她现在还是比较喜欢在将军这,那就先这样吧。只是她性恶,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请将军尽量顺着她,要她开心就好,无论她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来都不要怪罪于她。属下告退了,将军。” “张恒,你怎么了?石榴没事,只是受到些皮外伤,你可以带她回去。”顾酆越喊人跑得越快一下就没影了,他撇了一眼帐前上的十六,无奈道: “张恒他们担心你,想接你回火头营去,还担心你被责罚来求情,替你受罚。你做出这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要干什么,人家本来想来看你,被你一下连门都不敢进了。” 她摔门哼了一声,进帐给自己倒了杯水,倒打一耙。 “将军以为他们为的是什么?如果不是田石榴也在这具身体里,他们手里的大刀早就向我的脑袋砍过来了。要不是看见我全须全尾,还能动弹,他们早就把弄回去了,指不定用什么法子虐杀我。” 顾酆大翻白眼,负手上前站在十六身后,严肃道: “你在偷听我们说话?你说他们虐杀你,我怎么看见的是你仗势欺人,胡作非为。张恒他们从来没有想过杀你,他们把你当成亲生女儿一般,疼爱你,纵容你。你听话懂事些,应当体谅他们。这些年没有他们庇护你,在军营里你要怎么活下去?你才回来半天就事事针对他们逼的无处可去,还下毒谋害他们,他们却在为你求情。田十六,这次杀战马逃营,所幸未酿成大祸,否则我便割下你的脑袋祭旗,以正军风。你要再不知好歹,胡闹惹出什么事来,就不是二十军棍这么简单了。” 十六一听,顾酆偏袒火头营的人,怒上心头一把摔了茶碗。噌的站起来,撸起袖子伸出胳膊来,“将军看清楚了,这些伤全是败他们所赐。虽然不致命,但真的很痛很痛,他们还挑伤过我的手脚筋!” 顾酆看见的只是一只白嫩光洁的胳膊,肌肤莹白透亮,细细的绒毛沾着晨曦的水气。 “田十六,你又发病了是不是,到底是谁惯的你这臭脾气?” “怎么没有了,我的疤呢?太卑鄙了,他们把我的疤都去掉了!这是他们一贯的把戏,将军现在不信我,早晚有点你会看清他们的真面目的!不管您信不信,我就是不回火头营!” 十六看胳膊上一道疤都没有,懒得同顾酆再浪费口舌解释,反正他说什么也不信。她直接耍赖皮跑到床上,四仰八叉的躺着,歪头委屈的看顾酆。 “将军,我也只是一个渴望想要活着的人而已,您不是我,不会明白的。只是我没想到,我于您有救命之恩,古话常说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我没说挟恩图报要您以身相许,您倒反恩将仇报还要打我杀我,如此的狼心狗肺。” 顾酆哭笑不得,他把童子身都丢给她了。她还在这里恶人先告状,简直没天理了!他踱到床边居高临下的把她的赖皮样尽收眼底, “......田十六,我狼心狗肺?到底是谁黑心黑肝给我下套子。我告诉那种事不是只有女人在意,你那样设计于我,我真的很生气!” 十六听见这话一怔,大感震惊,嫌弃的翻了白眼,狡黠的目光不怀好意的扫到顾酆身下。 “将军,我是个姑娘.....我都没在意,您生什么气,一个大男人计较这种事?早知道您能那么婆婆妈妈,我就不找你了,费劲!” “你说什么,田十六,这种事你去找过别人?”他听见她的胡言乱语顿时愣住了,俯身逼进一把拽住十六的手腕,周身散发着摄人的寒气。 “这次你没有杀掉田石榴,你是不是还打算找别的男人来毁掉这具身体?” 他气恼的模样好像真的真的很在乎童子身,十六有些被吓到,不由自主得往床后挪。其实这件事她筹谋了很久很久,选了很久的人。 可是他为什么那么生气?她看不懂顾酆眼中的怒气从何来,怔怔地看着他,哽咽道:“我....如果是呢?将军要怎么样,您为什么那么生气?” “你.....”顾酆怒不可遏地扬起了手中,她本能地闭眼躲避。那一把掌还没掴下去,他一下意识到自己失控了。讪讪地收回了手,佯装镇定的地转身,尴尬地理自己的衣服,忽然道:“你说呢?” 从那夜碰到她的衣带的那一刻起,他便想好要了她,便要娶她负责的。他也许给不了她最好,定也不会叫她孤苦无依的。 可是一觉醒来呢,倒是他自己变成了跳梁小丑。 “您....您喜欢我?”十六很聪明,瞬间懂了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占有欲。可她想了想怎么可能,他才见过她一面,和田石榴在一起早就将她忘得干干净净了!他喜欢才不是她,她鼻子一酸,强忍着眼睛的胀痛冷笑起来,“您喜欢的是田石榴对吧?也对,怎么会有人喜欢我,呵呵!” 顾酆回头,看见她脸色落寞,泛着泪光得眸子那样的倔强和骄傲,说她才不稀罕他的喜欢呢。 他没有回答她或是安慰她,默声离开。黑靴踏出帐篷的下一刻,身后就响起了抽泣声。顾酆回身,悄声抬手掀帐,只见田十六捂肚子蜷缩在床上一个人低声哭。 她在哭什么?顾酆眸光一凝,想她会在意自己是不是喜欢田石榴,是不是也代表着自己当初她也并不是随便选的一个男人。她是一个姑娘,也许不在乎贞洁这样的东西。可那也是她的身体,她怎么会随意糟蹋自己呢。 第12章 第 12 章 回来的田十六蛮横无理,回来就拆火头营,掀翻了田石榴晒的野菜松果,宰了她的猪。还胆大包天的偷了战马杀,剐下马皮做成皮筏,药倒守卫企图逃走,弄得猴子坡大营一团乱。 顾酆是第一次见识到她的蛮横和狡诈,她如火头营的人所言是个祸头子。但他也第一次见到了她的软弱,他会想也许这样的田十六,并不是火头营口中的恶鬼。 她很聪明也很敏感,感觉不安会像刺猬一样支棱起刺来保护自己,会难过别人喜欢田石榴而不喜欢她。 可她和田石榴到底怎么回事,顾酆开始会想去了解这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也许因为对她的关注太多了,他又看见不一样的模样田十六。 她十分焦虑,担心田石榴找到机会出来占据自己的身体。害怕的不敢睡觉,谁也不信任。会一夜一夜的不睡,瞪着大眼睛躺在床上熬鹰。也怕死的很,怕火头营的人下毒害她,汤药药要亲自熬才敢喝。 顾酆时常看见她半夜在帐篷里自言自语,一会儿发疯说书唱戏,一会儿抓石玩,撑不住了就用木签扎自己大腿,颇有古时悬梁刺股之风。 她也有撑不住打盹的时候,但一点细微的脚步声立刻惊醒过来,几天下来熬得眼下乌青,精神萎靡。顾酆问她,为什么不睡觉? 她一脸正色的说,睡着了,田石榴就会趁她没有防备的时候回来。这次她消失的太久太久了,明明有机会可以出来的,但意外的被压制住了。田石榴越来越强了,所以这次她千万不能睡,一旦睡着了,也许就是永久的消失了。 顾酆觉得好笑,问: “这样你不累吗?你们不能和平相处吗?不睡觉,就是铁打的身子你能挨到什么时候。” 她咚咚往肚子里灌苦丁茶,却是哈欠连天。 “将军,对您来说田十六和田石榴也许没有区别,可对我来说十六就十六,我们不一样的。我们性格不一样,喜欢的东西不一样,可却只有一具身体。我们都希望能够成为这具身体的主人,才能主宰自己的人生,做喜欢的事,选择喜欢的人。就给您举简单的列子,日后若有一天我们有了不同的心上人,难不成成亲的话要半身子分成两半,还是二夫侍一女?这想想也太荒唐了,所以我们之间,只有一个能活。当然,您喜欢田石榴自是希望她能回来,哼。” “这样啊.....”顾酆似恍然大悟的模样,贴心又沏了满满的一杯苦丁茶,若有所思的打量十六,问:“不过谁说我喜欢田石榴的,而且二夫共侍一女有什么不好?你不是不在意这种事的吗?” 她闻言,抱着水壶一下炸毛了,“我是不在意,可睡什么男人得我自己说了算吧。我可不想一觉醒来,床上有一个认都不认识的男人。而且我不喜欢做那种事......” 她伤口愈合的七八分了,气的拍桌子。十分的有力量,尘土四起。顾酆扇了扇浮尘土,勾唇一笑。拉着她坐下,轻咳道: “所以说我不是你随便选的男人是不是?而且你不喜欢吗?我看你那天晚上并不像不喜欢.....” “我....我就是不喜欢!” 她别过脸,不想承认,大营里挑来挑去就他能看了。而且有权有势,功夫不错,皮囊也好看。选他是一笔不亏的买卖,那种事他是第一次,竟然也很会。说说真话,她是喜欢的觉得快乐,所以才会消失。 田十六是恐惧邪恶的化身,快乐、欢喜只会削弱她的力量,她才不要让人知道她的弱点! “不喜欢就不喜欢,吼那么大声干什么?怎么叫我说中,心虚了?”她脸红了,不知道是恼的还是难为情的。顾酆看见她涨红的耳垂,胸中瞬觉通畅。噙着笑,支起胳膊肘撑着脑袋,目光灼灼的盯着她坐立难安,“十六,你喜欢我是不是吗?所以你才会选我,做那种事对不对?而且,我很合你的心意是不是?” 他猜的很准了,一下把握住了她的心,乱了她的阵脚。 “我才没有,谁说我喜欢你了!你就是我随便选的,不是你还会有别的男人!你不信,我现在就去找一个男人给你看!” 她着急得站起来,要去抓个男人回来。顾酆才不会被她狐假虎威的气势吓到骗到,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握在掌心里缓缓地摩挲,抬起炽热地桃花眼。 “我若说我是呢?田十六,我喜欢你。” “......” 她一下吓傻了,愣在原地忘记了挣扎,耳根莫名烧得热热的,涨红了脸颊,“为....为什么,你....你骗我的....” “因为.....你是我的第一个女人.....” “你....你不是喜欢田石榴的吗?” 顾酆手有些抖,看着眼前的脸有些恍惚。明明是一张脸,却像两个人,两个人又只有一张脸。他知道他分不清什么田十六和田石榴,只有这张脸,只是贪恋这张脸而已。他手臂用力拽,害她跌下来倒在他怀里,顺势圈住她的腰肢,手指隔着衣料轻抚她的小腹。 “谁说的?我喜欢你,不可以吗?” 他抵着她肩窝紧张的呼吸,“肚子上的伤口还疼吗?我不是故意伤你的,杀战马逃营的二十军棍不能免,你体弱我替你受了。这样的话,可不能再说我恩将仇报,狼心狗肺了。” “不可以!将军,您放开我,我就是一个无恶不作的恶鬼,您不要喜欢我!” 她突然慌了,推搡着顾酆想要逃。可他手掌箍得很紧,锁着她的腰压向他,像玩弄猎物一样扫视着她惊慌失措的脸。 “为什么不可以喜欢你,你在害怕什么?” 十六感到危险,挥起拳头一顿拳打脚踢,拼命的挣扎着想要逃走。“我没有,将军,我不值得,您放开我!” “不放,为什么害怕我喜欢你?” 顾酆像是一下抓住了蛇的七寸一样,锁住她的双手突然吻住身上那抹露出来的锁骨,她像是触电一般猝然僵住了。他有些得意,降服一个女人是他打过最轻松的一场战。 “十六,一个女人只有喜欢一个男人才会让他碰自己,就像你现在一样.....”他张嘴缓缓轻吻她削瘦的锁骨,含在口间侍弄,激起阵阵细微的战栗。她在承受这样陌生害怕,有些忘情留恋,眼尾掉下眼泪来落在顾酆挺拔的鼻梁上。 顾酆可以确定自己抓住田十六的弱点了,她害怕自己喜欢她。只是其中缘由很模糊,他暂时看得不是很明白。但就因为这一下,她就下破胆了,避他简直如蛇蝎。夜里帐门要栓三条门闩,绑四根手指粗的麻绳。 顾酆觉得她惊慌失措的模样还蛮可爱的,有时会故意绕路去堵她,半夜翻进帐篷里吓唬她,猫捉老鼠。 十六的伤口好的差不多,他就拟定了叙议她杀战马,逃营的日子。对所犯之事,十六供认不讳。按军规她原该要受二十军棍罚的,实心打下来少不得一顿皮开肉绽。 行刑前一日,顾酆突然派人去和十六说,她不用挨打了,那二十军棍他这大将军替她受了。 话送去后,顾酆在营帐里等。到半夜时分,也没有人来感念他的恩情。他以为田十六应当不会如此不知好歹,绝情寡义的。 他舍下大将军的脸要替她受罚了,那丫头片子竟也不来感谢他一番。等得有些心烦意乱了,他就自己找去了。叫她欠下自己的恩情,摆脱不了他。让全军的人都知道,田十六是他的人。 他对田十六有些不一样,除了田十六自己察觉到了,旁的人也察觉到了。 猴子营没有蜡烛点不起灯,除了巡逻守夜将士,其他人天一黑就休息了。只有田十六栓了门不睡觉,在帐篷里打拳耍棍。 顾酆觉得她真的挺没心的,在帐外站了一会儿。贺芷兰突然从黑夜里冒出来,抱胸扬着脑袋走向他,眼睛意味深长的上下打量。 “顾酆,你什么时候那么体恤士兵了,你说替田十六受二十军棍是没有私心的?” “我说没有,你信吗?” 顾酆转身往校场走了,十六的帐篷很快就落在了身后,连里面的打拳声都听不见了。贺芷兰快步在他身边,得意道: “不信你没有私心,你喜欢上田十六了是不是?” 顾酆没否认, “可她并不在意,知道我愿意帮她挨罚,还乐得看戏。” “那这样你还喜欢她?你分得清她们两个吗?一个田十六,一个田石榴,天差地别的两个人。你这样做想要她念着你的好,感恩于你。可她并不喜欢你,甚至对你毫不在意。” 贺芷兰的话真是有真实又难听,顾酆脸色一下黑的难看, “这又如何?”。 他侧首眸色深邃,静静的向中军营帐望去,施施然道:“我又不喜欢她,她是谁,叫什么名字有什么重要?” 贺芷兰一怔,眼睛往下瞟,尴尬的清了清嗓子,“顾酆,你不会是憋疯了吧?我.....我可跟你说不管什么时候,你都不能干为难妇女的事!以前是田石榴她就不愿意委身于你,现在是十六,尽管是她先招惹你的。但现在她不愿意了,你还是不能故意为难于她啊。” 顾疯没好气的睨他一眼,“在你心里我那种为难女子的人?” “可.....你不喜欢她,你还这样大费周章的....不是,顾酆!你想顶着你这样一张脸去骗田十六?她是个未经情事的小姑娘,你为了再得到她的身子这样故意靠近她?你有没有想过,她把心赔给你了怎么办。圣上不是不允许你纳妾,可不管是田十六还是田石榴,她们都绝不是甘为妾室之人!” 贺芷兰从未见过这样的顾酆,浑身似散发邪恶乖戾的气息。记忆里他一直都是一个循规蹈矩,正直忠义的武将。行事谨慎古板,皇帝要他娶一个未有归期的和亲公主,他就真的守身如玉到三十又二了。 “顾酆,听我的。别胡来,放过田十六。大家和和气气的,坚持三个月援军就来了。回了京,你们就再无瓜葛了。我知道男人憋久了,开了荤就有些难控制的。没事的,你实在憋的难受,那你晚上带人多砸几个蛮人的炮台就好了。你干什么去招惹小姑娘,你不知道小姑娘最容易骗了。你看看我你就知道,当初要不是年少轻狂,我也不至于被逼的娶一个木头回家放着!” 贺芷兰的事,顾酆听说过,微微动了动的眸子,“我知道了。” 第13章 第 13 章 次日顾酆还是代十六受罚,全军将士都在校场看到了,知道田十六将会是什么人。但她本人没来,躲在帐篷里不知道在做什么,整整一天都没用饭。 二十军棍于顾酆来说不算什么,皮外伤而已养两天伤口就愈合好了,全然不会影响到行动。若要打在田十六就不一样了,眼下天热,她是女子一旦伤筋动骨好不了,将来突围行动不便恐掉队。 最是要紧的,他觉得她总该会来看一下自己,不会那么绝情寡义。为此装成重伤不能动了的模样躺在床上,但十六一直没出现,等来了袭营的消息。 朵木集结三千精锐,并分三路潜水强攻猴子坡大营。这次不知道怎么了攻势很猛,不像从前攻不下营寨,打一下就退回另外谋他法。今夜被打退后又迅速反扑,不惜一切代价强攻。顾家军虽拼死守营,还是让蛮人攻进了第二道防线。 好在早前挖了壕沟,下面布满了尖锐的木桩和竹签。蛮人士兵一攻上来,天黑视物不清失足摔下后沟穿心而死。顾酆带人迅速阻击,杀到天色曦微,蛮人士兵才陆续退去。 才刚是松一口气喘息之际,山脚林子里跑出来一个人影,穿着蛮人士兵的黑衣牛角帽。东张西望,鬼鬼祟祟,去追赶退去蛮人士兵。 顾酆站在营寨上,一眼就看见那人了。没有任何证据,知觉就告诉他那人是谁了。张弓搭箭,对准人影,一箭射中大腿,扑通摔在地下。 可她还是不死心,手脚并用向前爬,大概也是呼救了。撤退的蛮人士兵回头看了,正要折返回来,顾酆见状三箭齐发射到她的脑袋前。蛮人士兵不敢上前,赶着撤退逃命了,爬上船摇浆远去了。 顾酆没有声张,战斗结束天色大亮时,河岸被射伤的拖着伤腿藏到后山的山洞里,血迹在翠绿野草上滴了一路。顾酆发现她的意图,先一步感到野猪前守株待兔。 田十六千辛万苦爬上山,一看见他吓到得掉头就跑,顾酆眨眼的功夫人影就不见了。 “田十六,站住!你跑什么跑,这是我的地方,你能跑到哪里去,站住!” “啊”,芦苇丛里响了一声尖叫,十六瘸着腿踩空了脚,骨碌碌滚下山。顾酆追上前,只见她被挡在了老树下,装得鼻青脸肿。大概是摔的太狠了,连哭也哭不出来,狼狈的抱着脑袋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下。 她那可怜的背影,叫顾酆一瞧什么气都没有了。有种无可奈何的无力感觉,下到树旁扶起她,给她擦脸上的血,摘头上的树叶乱草。又是心疼又是好笑,一下没忍住压住嘴角。十六看他笑自己,气的脑袋直冒烟。 “你笑什么,要不是你射伤我,我会从上面摔下来吗?” “你要是不跑,我会用箭射伤你吗?田十六你不要太过分了,倒打一耙。这次我把事情压一下来了,只有我知道你企图伪装成蛮人士兵,趁机乱逃走。不若这次我真的会当着全军的面前,赏你二十军棍的!” “你....你为什么不能当作没看见,放过我?”十六呲牙咧嘴的抓狂,“将军要不是你,我就出去了!说不定我还能带援军回来救你们,现在好了大家只能一起被困在这个鬼地方了!” “第一,你这是擅自逃营的行为,触犯军规。第二,你想当信使求援,此事你没和我说,我怎么知道你是去干什么的?第三,以你的德行,混在蛮人的队伍里,若被抓获谁能保证你不会把大营布防泄露给朵木?田十六,不要想着胡说八道,转移视线。” 十六被说中了,心虚的很。她也不知道真的被朵木抓住的话,会不会出卖顾酆,出卖顾家军。现下没逃出去被抓包了,她想当然是不会的。可真的落到蛮人手中呢,到那时那景她想会的。她从来都只想活着,怎样活着她不在乎。 她气势突然弱了,小心翼翼地观察顾酆,“那你很生气我逃走,要打我一顿以儆效尤是吗?” 他点头,手中依旧不听给她清理头上的乱草,“我是很生气,可我不会打你了。只是你太不懂事任性了,从来没有把自己当成顾家军的一份子,与顾家军共存亡。你眼里只有你自己,为了自己可以至我们于死地。十六,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不懂什么是忠义,还是你本性就是如此自私狭隘。” “......我”十六沉默了,低下头扣指甲,用头顶对着顾酆。好像这样看见他,就可以逃避他说的那些伤人的话了一样。 顾酆给她简单包扎了腿上的箭伤,侧身靠在树上假寐,“别让人知道你又逃营了,待天黑了再下山。我是个将军,手下还有人,不能总偏袒你。” 田十六腰间有刀的,顾酆浅浅的睡了一觉,她的刀并没有向他刺来。真的想走或是细作,她完全可以割了他的脑袋献给朵木。可她没有,顾酆想她或许只是不懂而已。 他们在树林里待到天色渐暗才下山,十六伤了脚走不了,顾酆主动蹲下身来背她。她小小的身子压上来时候,顾酆就听见了难过的哽咽声。 “将....将军,那我这样子,您还喜欢我吗?” 顾酆侧首看了她一眼,站起身来背着她慢悠悠的走下山。月色异常的明亮,他们的影子合二为一,落在盛开满黄色小花的山坡上。 她似乎是问了一个很难的问题,顾酆很久很久都没有回答她。她趴在他的肩膀上,默默数他们的脚步声,有些困意了。 “十六,张恒说你是十岁那年犯了命案,逃来军营避祸的是吗?” 她愣了一下,矢口否认了,“那是田石榴干的,我不知道。将军别被田石榴表面的样子骗了,心下不知如何阴暗。” 顾酆失笑,“十六,你又污蔑她了。她那么胆小,怎么敢杀人呢。你看你又胡说八道,冤枉她。” “可是就是她杀的,她在你们心里就这样好吗?”她说话的声音里充满了失落,悄悄地收紧手臂抱紧顾酆的脖子,小声的嘀咕道:“其实,我.....我也很好的。” 她的不甘原只是想要说给自己听,不想叫别人看见的自己的软弱。顾酆是何等的耳力,只那么小小的细若蚊蝇的哀怨他就听见了。 “我知道你很好啊,十六,所以我才喜欢你。” 十六听见,眼睛倏地亮了,“真的吗?将军,你真的喜欢我吗?我那么自私,四处闯祸,杀过人,您也喜欢我吗?” 顾酆停下脚步,四周静的就只有他们彼此的呼吸声,还有热闹的蟋蟀声。他像是怕她听不见一样,中气十足道: “嗯,不管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你。” 十六没有感到高兴,像是他第一次说喜欢她,吻住她时候的心悸。反而很平静,平静的想到张恒和他说的那些话。 “将军,我才不傻。您喜欢的是田石榴,您想要她回来。所以才故意说喜欢我,让我放松警惕。我才不会相信您的话,我不会让田石榴回来的,我一定会想办法杀死她的。” 话音落下,顾酆感觉有眼泪掉在自己的脖子上了,感觉到她很用力用力的抱住自己,像是孩子在抢心爱的玩具一样。 从前她的精力都是很旺盛的,一副不知疲倦的模样给。今夜在他的背上缓缓的,呼吸就慢了。脑袋搭在他的肩膀上,浅浅的呼吸着。只是睡得极浅极浅,踩到一颗石子就惊醒了,紧张的望着明亮空旷的夏夜。 “没事,十六,困了就睡吧。别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一直爱你的。” 顾酆心神一动,脑袋碰了碰她的额头,真真假假的话听的他自己都有些心动。不太明白,这样的话如何在此情此景脱口而出了。 十六的心弦却被狠狠的拨动了,搂着他的脖子像只小猫一样呼噜呼噜地喘息,“将军,那日后我要是再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来,将军你还会喜欢我吗?会恼我,生气吗?” 顾酆一愣,停下脚步侧首,“有多过分?” “嗯.....杀了田石榴那样过分。” “喔......”顾酆淡淡的笑,感受着她温热湿润的呼吸,轻轻扫扫在脖子上,酥酥痒痒的。异常温柔的哄道:“十六,你困了就睡吧。” 她强撑着打起精神,伸出手掌去抓山谷里飘起来的萤火虫。顾酆看不见她的脸,听不见她的笑。但他知道她现在很开心,小心翼翼地开心。 他问道:“十六,和我说说你在家的事好吗?” “在家的事?我不记得了,将军。我没有家,没有爹娘。只有将军是我的,只有我做了坏事,您还说喜欢我。” 十六抓到了一只萤火虫,放在顾酆眼前,慢慢的张开手指,温柔的绿光照亮他们的眼睛。 “怎么会呢,以后还会有很多很多人喜欢你的十六。如果从前都是不开心的事,你忘了就忘了,这样就不会不开心了也好。”他说着,突然话锋一转问道:“十六,你多大了?” 十六倏地放掉了萤火虫,抱着他的脖子,小心的笑,“我十六了,将军不知道吗?” 怎么会呢,顾酆垂眸暗忖,田十六明明已经二十六岁了。不是这样几年跟着顾家军南征北战,早就嫁人生子了。十六十六岁了,那她就是田石榴十岁的时候出现的。那些不好的记忆和她一起诞生,也整整十六年了。 “嗯,不知道呢。我都三十了,努努力都是可以生你的年纪了。” 顾酆顽笑,十六搂着他咯咯的笑,忘记了不开心,眨着眼睛好奇的问: “那将军以前怎么不努力啊,您十九岁就出征封了勇冠候,怎么了到三十岁还是个老光棍呢。” “原来你那么了解我啊?那时候忙着打仗,没功夫努力呢。” “那您现在想努力了吗?” 顾封一愣,回头看了眼脖子边亮晶晶的眼睛,“想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第 13 章 第14章 第 14 章 回去的路上十六还精神,到大营前就挨不住睡着了。还做了梦,在梦中抢蚕豆吃都急哭了。他们回到校场前时遇见张恒了,他迎上前来担忧问十六的情况。 “将军,发生什么事了?她.....” “嘘....”顾酆示意他小声些,“没事,十六受点小伤,撑着好几天没睡觉,现下睡着了。我先带她回去休息,别担心。” 张恒看了眼十六,拦住顾酆道:“将军,把十六交给我们吧,明早石榴就会回来了。” 顾酆惊讶,“你怎么知道石榴要回来了?” “按照以往的情形,她这个样子就是石榴快回来了。” 田石榴不喜同他待在一起,顾酆想想答应了,“那就送她回火头营吧。” 他背着她亲自送回火头营,张恒、洪老七、董小武、赵毅都在守在帐篷里等待,等待再睁开眼睛的人回变成田石榴。 顾酆自觉退出,望着里面拥挤的人影,想到田石榴就要回来了竟有些失落。 次日,醒过来的是果然是田石榴。瞧见那双懵懂的眼睛意料之中,顾酆心下顿时袭来一阵失落。 “醒了,还觉得哪里难受吗?十六回去了,她拆了你的帐篷,杀了你养的猪,还有关于那件事,我也骂过她了。她知道错以后不敢了,其他什么事就没了。腿是昨天苗人袭营的时候受伤的,苗大夫看过没什么大碍,修养几天就好了。” 石榴刚醒来一副很疲惫的模样,好像怎么睡也睡不够。眼下一片乌青,眼睛也是红红的,布满了血丝。懵懵懂懂的,看见他有些害怕,翻身背对着他,扯过被子盖住了脸。 “还没睡醒是不是?那再睡一会儿,中午想吃什么,我让他们下去做。” 顾酆感觉十六回来一趟,她消失了段时间后变得更加内向了,他们的关系也一下又都回到了原点。 她还是怕他,可不敢反抗。只会一直忍,忍到忍无可忍突然爆发出来。只是这样的恐惧并不是真的恐惧,更像田石榴的小性子。对于不想去接受一些事,讨厌一些人,无力的愤怒而已十六并不会回来。 到午时,田石榴的帐篷又热闹了起来。除了苗春黎来给她换药,火头营的张恒、董小武、赵毅换防都回来了,还有来看热闹的贺芷兰,人把帐篷挤得满满当当。田石榴被围在中间,严严实实的,顾酆站外帐外一点都看不到她。 贺芷兰问她,“你现在是田石榴,叫田十六的那个女人走了?去哪儿了,还回不回来?你们怎么换回来的.....你怎么不说话,傻了吗?” 他跟连珠炮似的问了一堆话,还伸手去捏石榴的脸,“喔,忘记了,田石榴本来个结巴,看来你就是她了。” 她一声也没吭,任由欺负。顾酆看过不去了,朝里喊道: “贺大人你出来,别吓到她了,让她自己休息一会儿。” 贺芷兰故意扮鬼脸吓了田石榴一下才出帐篷,董小武立刻就挤上前,捧来营寨前的野枇杷。 “石榴姐姐,后山的枇杷熟了,你尝尝可甜了!” 她看了一眼什么反应都没有,张恒紧张的问,“石榴,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她突然抬起脑袋望向帐门,帐篷里的人侧身回头才发现顾酆在外面,田石榴在看他,找他。顾酆负手信步走进帐,站在她面前温声道: “石榴,别总不说话好不好?他们都是关心你的人,是就点点头,不是就摇摇头。别人和你说话,你总不会回应会叫人伤心的。” 她大概是觉得这些话有道理,点了点头还笑了。火头营的人立刻欢呼起来,张恒高兴道: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有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和我们说。你别怕,别看那个女人又凶又狠,其实只是一只纸老虎。你比她要厉害很多很多,养好伤别的事都不用操心,叔不会再让她伤害你了。” 石榴点头表示她明白了,随后的日子像是刚学会点头一样,听见什么都点头。笑也比以前多了,只还是不愿意开口说话。从前于火头营的人还说几句,这次从醒来三天了一句话都没说过。 她刚醒来的时候还有些怕顾酆,相处了一天就慢慢的放松了。愿意顾酆带她去帐外吹风看夕阳,和董小武一起用棕榈叶子编蝴蝶蚂蚱。她编的歪歪扭扭的不好看,董小武就笑她。 “石榴姐姐,你怎么变笨了?这个蚂蚱还是你教我编的,你自己都不会了?一定是哪个女人这次出现太久,影响到你了,下次我们不要再让她出现!” 她被嫌弃就气恼不肯编了,董小武拉着她一起翻花绳,抓石子。她慢慢领悟里面的门道,掌握精髓学会了怎么玩才开心起来。 晚上的时候顾酆会去火头营给十六推拿,这些事原本是苗春黎做,火头营的也可以帮她推,可他执意要来没有人去拦逐渐都默认了。 有天晚上他们揉完脚,张恒突然来到帐外站着。他的影子落在帐篷上,顾酆先发现了,他叫石榴看。 “张叔好像有话同你说,你们慢慢聊。我先回去了,早点休息。” 他给她穿好水袜退出帐外,张恒在外面站了一会儿才走进来。 “石榴,感觉怎么样了,腿还很疼吗?好几天了你的精神一直都不好,是不是被吓到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石榴耷拉着脑袋摇头,不怎么爱理人,似一下退化成了三岁的孩童只会摇头点头。张恒取了一旁的马扎小凳,在床边坐下掖了掖她的被子。瞟了眼顾酆离去的身影,笑道: “还是将军太热情了,你被将军吓到了是吗?” 她耷拉起脑袋,轻轻喘了一口气,好像突然卸下了什么大包袱一样。 张恒被她逗笑,“你怕将军做什么?他只是喜欢你而已,石榴。而且你也不是怕他,是害羞是不是?你想如果真的是害怕,那个女人就出来了,可她并没有出现。石榴你喜欢将军,只是还不懂还已。” 石榴怔怔地抬头,眸子里有些困惑。张恒看见长叹,唏嘘道: “石榴,叔一直都把你当成女儿看待。可我老了,以后也许就不能一直护着你了。叔希望你一直都好好的,有人爱有人疼。石榴,如果你喜欢将军就告诉他好不好。他有时候脾气不好,却是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你要抓住他知道吗?你胆子要大些,想要的东西要学会自己去争去抢。” 说着她又没反应了,只剩下张恒一个自言自语。说了许久也有什么反应,似挺没趣的。 “唉,说这些也不知道你听进去了没有,你若是有那个女人一半的争强好胜,叔和你爹爹也不用那么担心你了。对了,叔给你在帐篷外做个秋千,等你腿利索了再去玩。你的猪圈,白日的时候就帮你修好了。我们的野菜晒干了放在厨房的布袋里,西南夏日潮湿,隔段日子就要拿出晒一下,不然会发霉的。朝廷的援军快的三个月就能来,你要坚持到那个时候知道?突围的时候跟紧将军,他是惟一有余力护你的人知道吗?” 田石榴就像是一口幽深静谧的黑洞一样,把他的话都吞进去了,却什么响动都没有。 张恒起身离开,帐外的顾酆从容不迫的闪身躲开了。再听见他们这些算计自己的话已经完全没有第一次那么生气了,他甚至想田石榴真的听进了张恒的话主动靠近他来。 不是她的话,他不知道自己怎么生出不甘愿娶一个素未谋面的女人的逆反心来。从前他也没那么在意,做他夫人的女人会谁的。 半夜十分,不知是老天听见了他的心声一样。田石榴真的披着被子出现他的帐篷外了,像只小猫一样缩头缩脑,东张西望,左顾右盼。 顾酆看见她微微有些惊讶却并不意外,去帮开门她像是第一次被张恒教唆回来勾引他一样扑过来,喊他“......将军。” 这次他没有推开她,质问她杀良冒功之罪,吓破她的胆子。而是顺势搂住她拥在怀里,下巴抵着她乱糟糟的脑袋,填满了空虚的心。 “嗯,怎么了,做噩梦不敢一个人睡了?” “呜......” 石榴圈着他的腰身突然哭了,泪水倏倏的沾湿了脸颊衣襟。顾酆像是小时候母亲哄他那般,抬手呼噜呼噜石榴的乱发,温柔的念叨道: “不怕不怕,呼噜呼噜毛,我们石榴吓不着。” 他抱着她一起挤到小小的虎皮榻上,石榴习惯性蜷缩着身子,背脊拱起来像虾一样。他会用脚锁着她的脚撑直,把人压在怀里顺直溜了,还故意怪她说道: “石榴睡直了,我要被你撅到地下去了。” 石榴回过身钻进他的怀里,泪眼涟涟的哭道: “将.....将军,是我杀了他,因为.....因为他抢我的蚕豆。” “好我知道了,石榴,没有人怪你。别怕,我在这,你不会一个人的。我给你唱首童谣听好不好,你听累了就睡一会儿好吗?” 顾酆心疼的搂住她,手掌抚着她的软发,温柔的唱起老家的童谣,恍惚中回到那个青瓦白墙江南。 “月光光,秀才郎..... 骑白马,过莲塘。” “莲塘外,种韭菜。” “韭菜花,结亲家。” “亲家门口一口塘,生的鲤嫲八尺长,” “鲤嫲肚里做学堂,做得学堂四四方。” 他的声音很轻柔,又有些冷,像落在帐篷上的月光。一遍又一遍的哼,石榴慢慢止住哭声,挂着泪痕睡去。 在梦中梦见一大片绿油油,四四方方的蚕豆地,抢她蚕豆的孩子,还有从她娘屋里提裤子出来的男人。梦见她气愤的挥拳头打死了那个抢她蚕豆的孩子,把带血的豆子塞进嘴巴吃掉。再后来是藏在麻袋里慢慢无尽的黑暗,潮湿的马尿,刺骨的寒气。 醒来的时候,顾酆不在。只有她一个人睡在床上,她看见帐篷里的一切有些恍惚。爬起来抹了一把脸,眼睛上的泪水像夏日凝在草尖上冰冷的露珠一样。走出帐篷,天色还没有大亮,萦绕的朦胧的雾气。 十六闭上眼睛仰头吸了吸潮湿的空气,慵懒的舒张胳膊。再睁开一双狡猾的狐狸眼,天蓝的深邃,张恒换防踏冷厉的月光回来,牵着马的去马厩。隔着朦胧的天色,他们都看见了对方,也或许没看到。 入伏后,西南的日头变得又烈又毒,瘴气热浪扑面而。一连十几天未落一滴雨,天气异常的炎热干燥,只要冒出个火星子都会把大营点了。 河对面的乌蛮人也想到了火攻之法,开始在调动火箭手。只是比于他们火烧猴子坡,河这边自己先点了营。 当时顾酆还在营外重新布防,天气很干燥,火头营里堆了很大一堆田石榴的苎麻,碰到火星一下就燃起了大火,青烟冲天。火头营很快就变成了一片火海,没有水士兵就只能砍来周围的松木树枝灭火。 顾酆赶回去四处寻找田石榴,士兵告诉他着火时候,田石榴还在营帐里。大火迅速蔓延烧了临近几座帐篷,连接成一片火海。张恒去救她,两个人一起被困在火海里了。 他赶到火场时,除了士兵救火的呼叫声,火场里什么动静都没有,只是木头草堆劈里啪啦的燃烧,窜起几丈高的火苗。看不见火海另一侧隔着火屏,十六扑向那个走到自己面前的人。一记扫腿扫向张恒,趁他躲避之际迅速抓住他的胳膊过肩摔,把人撂倒摁在地下用抹布死死捂住他的嘴。 “张恒,去死吧。我会告诉石榴你是为了救她而死,她会感念你,跟着你一起去的!” 张恒伸出胳膊双手掐住她的脖子,左腿狠踹她的肚子,趁她吃痛之际反扑回来,擒住她按在地下,冷笑道: “好啊,只怕不是石榴跟我走了。十六,张叔是来带你走的,你以为你藏得很好吗?我早就发现你不是石榴了,既然如此我就让将军看看你的真面目!” “那就看谁带谁走了!” 十六挣扎中抓住地下的石头砸破张恒的脑袋,手指扣眼让他无法视物反击。她杀急了脸卸下温顺的伪装,抓着抹布再次捂住他的嘴。怒睁着猩红的眼睛,疯狂魔怔,阴冷冷的笑到张恒慢慢停止抽搐。 然后她把尸体翻了个面,捡来烧火棍点燃尸体。用黑炭抹得灰头土脸,坐在旁边尸体边开嚎叫。 “救命啊!来人,救命啊!将....将军,您在哪儿,张叔不行了,您快来救我们!!” 火场外听见她的喊叫声,顾酆毫不犹豫冲火场。循着哭声穿过烈火,找到快要昏厥的十六。 “将....将军,张叔他.....” “别怕,我带你出去,没事了!” 张恒的尸体已经燃起大火靠近不得,顾酆看了一眼抱起十六冲破层层热浪火苗逃出火场。大火扑灭后,从火场里抬出来的尸体已面目全非了。十六跪一边悲痛欲绝的大哭,所有人都站在一旁沉默的看着她。 顾酆黑着脸问道: “田石榴怎么回事?怎么着火了,我再三申斥了,天气炎热大营要注意防火,怎么还会烧起来?” 十六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挤出晶莹的泪珠,泪眼涟涟,用沉默应对他。杀了张恒就是她说的很过分的事,在张恒午时候换防回来前,她故意点燃了田石榴帐篷旁的干燥苎麻,只身一人火场里为饵。赌张恒不来,她就烧伤田石榴。他敢来就杀了他,宁愿自损也不会向那群人认输。 第15章 第 15 章 十六是恐惧的化生,越是感到危险和不安,她就会越强大。火头营的那人还以为重伤她,让她的身体虚弱下来。此消彼长,她会消失,田石榴就会回来。事实上并不会,这是她的秘密,谁也不知道。 但这次张恒死前抓伤她的胳膊留下了很严重的伤,用性命揭穿她的真面目。从前十六并不会在意别人眼中的自己,可这次她却有点害怕了。 心虚的感觉并不好受,会睡不着觉做噩梦,有个风吹草动便会担忧事情败露了。她还要伪装成田石榴胆小懦弱的样子,骗过所有人等待一个时机让田石榴回来。 可十六每天晚上呼呼大睡,第二天早上睁开眼睛醒来,她都清楚的知道自己是是谁,做了什么事。 田石榴还不回来,手臂上的伤势已经很严重了,她只能在营帐边采一些野草敷。药不好,天热炎热,捂在袖子里一闷,伤口就化脓流出来的血水。 张恒死了,抬到后山简单的埋葬了。作为“田石榴”,她应该去祭拜的,可是没有人叫她。她只好乘天黑无人之际,偷偷去后山把湿润的黄土挖开。 尸坑挖的浅,很快就挖到了草席包裹的尸体。紧握成拳的手指很轻松就掰开了,里面空荡荡的,并没有碎布条。 十六立刻意识到不对劲,来不及掩埋尸体,立刻翻出尸坑逃走。杉树林里随即涌出一片火光,洪老七领着火头营的人从四面八方而来将她团团围住。 “妖女,你还想装到什么时候!将军,人赃并获,就是这个妖女杀的张恒,火烧大营!“ 顾酆缓缓从林中走出来,平静的看着十六惊慌失措,四处逃窜,被赵毅的长枪挡住,逼退会张恒坟地。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放火杀张恒?“ 十六并不理睬顾酆,卯足了劲冲过来,朝他的脸上扬了一把泥土。顾酆侧身躲避,腰窝挨了一脚,吃痛之际十六看准时机蹿入林中。 “小武,快,别让她跑了!“ 洪老七厉声一喝,董小武抛出手中的绳套一把套住十六的脖子,收力往回拖十六就被拖了回来。 顾酆看见她脸都被勒白了,没有办法挣扎,双手拼命的抓绳子,痛苦的呻吟。他没说话慢条斯理的整理仪容,拂去脸上的泥土。 董小武把绳子栓在杉木上,十六被洪老七同赵毅一起合力按住手脚,在地下仍死命的扑腾。 洪老七喊道:“将军,如今您也看见这个妖女的真面目了。忍让了那么多时日,也该让石榴回来了,这个女人她原本也不该出现的!属下们只求您明白,田石榴是田石榴,妖女是妖女。张恒的死不要迁怒于石榴身上,今夜老夫就杀了这个妖女给张恒报仇!“ 顾酆心一惊,连忙上前制止,“你们要干什么,杀十六,田石榴也会死的!“ 洪老七痛苦的笑道:“不会的,杀不了这个女人,我们也可以断她的手脚筋,废了她的功夫。以前我们就是觉得这样做对石榴来说太残忍,才放任这妖女酿成今日的后果!石榴懂事,她会明白的我们的苦心的!赵毅,来不及了,动手!“ “住手,事情还没查清楚,你们怎么可以擅自用刑!“顾酆推开洪老七和赵毅,十六抓住机会蹿起来就跑。飞快地钻进林子里,一路下山直奔马厩。 这次她很聪明没有选择顾酆的红雪,抢了匹小黑马直冲大营,撞开一路巡逻的将士。很快就到了河边哨卡,当值的人没想到会是她。只当是营里来换防的人毫无防备,热情迎上去被马一头踢开。 顾酆和火头营的人追来的时,她已经冲开栅栏跑到了河边。河水枯竭了,露出了河床像是平坦的大道一样。 “十六,回来,危险!!” 不管他怎么喊,马还是向河岸跑去,马上就要到河中心了。 洪老七急道:“将军,不好那妖女要强渡河了!若要被河岸敌人发现,他们会一箭杀了她的。石榴在她的身体里,不能让她走!” 顾酆伸手,“拿箭来!对不起十六,让石榴回来吧,你把事情弄的一团糟了。” 一旁的将士立刻递过弓箭,他张弦拉弓对准十六黑夜里的身影。箭羽飞出那刻,顾酆同一时刻纵马冲出去。如同闪电一般疾驰如河中央,捞起跌落在地十六,并把马也带了回来。 那一箭故意射偏,没有射中要害。却是极疼极疼,她意识模糊的抱着他嚎啕大哭。 “将军,呜...... 将军,您是不是讨厌我了?您说过不管我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您都不会讨厌我的。” 顾酆一边策马一边抱着她,原还想说软话安慰,听见这话脸立刻就冷了下来,“你还不知错,只是怕我厌恶你?” “我.....我.....呜”十六不敢看他的眼睛,埋起脑袋抵着他的胸膛哭,确是一副并不知道错了的模样。 “你还想干什么,十六你太过分!张恒是个将士,即便是死也该在战场站着死,死得轰轰烈烈,而不是这样窝窝囊囊的死在火海里!” 顾酆越骂,十六哭的越大声。并不是因为她觉得自己错了,而是他凶自己了,是要和他比比嗓门大小。 “够了,十六。顾家军现下内外交困已经够乱了,你还杀了张恒把事情弄得一团糟,你让我怎么保你?你回去吧,让石榴回来。她至少懂事些不会给我们添乱,你.....你不要再出现了。” 顾酆本还想话说得轻一些,毕竟她那么渴望独立于田石榴,那么骄傲。叫她不要再出现了,她定是难过至极了。 可她胆大妄为,敢下手杀人,这样的性子何尝不是纵出来的。她也该吃吃苦头了,知道什么叫害怕,什么叫错。 只是这些话叫怀里的哭声止住了,顾酆反而害怕了起来,“十.....十六,你怎么?” 十六没有再哭,揪着顾酆的手愈发的用力,拳头攥得关节发白,呼吸变得急促发慌。顾酆脖子挨着她脑袋,额头上的温度越来越冷,脸色惨白如纸失去血色,像是刚才那一箭伤到了要害一般。 “十六,十六别怕。我们马上到大营了,坚持住,那一箭是小伤的小伤的。” 可她知道那一箭是为了让田石榴回来的,蔫蔫的闭上眼,自嘲的声音凄凉又哀怨, “.....我原就知道,我很讨人厌。” 那些恨不得吃她肉,寝她皮的人,不管再怎么痛恨她,都舍不得伤她性命,手下留着三分情,只因为田石榴在她的身体里。 自中了一箭后,十六昏睡了三天才醒过来,意志消沉形如枯槁,呆呆地像是被摄取了魂魄。 顾酆从没有想过她会这般脆弱,如何锋利的刀剑都不曾杀死她,却只因一句话气话便就伤及肺腑,。 第一次看见她病弱的模样,他还以为石榴回来了。可石榴不会这样的,那个女人胆子小小的,却极为灵动。沉浸在自己小小的世界,她会感觉开心。因为感知的迟钝,很少有什么人,什么事能够打扰到她。 所有人都以为她孤僻懦弱,她只是活在了自己的世界里。她会自己和自己说话,和山间的树,路边的草,马厩里的马,猪圈里的猪做朋友。她只是不善于和人说话,却并不是不快乐。 十六不一样,她那么张扬热烈。说话最大声,笑的最洒脱,打人最凶了,眼睛里却从来都没有光。 贺兰芝和她喝酒的那夜,回来和顾酆说十六像个瞎子。那时候他还不懂,现在看见她那双失去光彩的眼睛,才知道原来十六真的比石榴脆弱的很多很多。 也知道她厌极了石榴,厌极了做她的影子。所以才渴望独立出来,用田十六的人格占据这具身体只做十六。 可现在火头营的人都恨极了她,眼巴巴等着田石榴回来,知道睁开眼的依然是十六只会恨不得把她扎成筛子。 顾酆哄她依旧装成石榴的模样,可她听见这句话满目悲伤,手指止不住的发抖,突然就哭出声了。 “我....不要,将军。我就是十六,田十六!” 顾酆不敢大声吼她凶她,耐着性子哄着,“好,那十六你告诉我为什么要杀张恒,你有苦衷的是不是?” 她很执拗,一句软话都不愿意说,甚至连谎也不愿意扯。用无尽的沉默对抗他,这一点倒是有些像田石榴了。尤其是低着头不说话,以为别人就没办法了的模样。 眼下内外交困,十六是一切不稳因素的来源。她的存在只会让军心离散,也许暂时离开真的是对她,对全军最好的选择。 顾酆说:“十六,先离开一段时间好吗?只是暂时离开,还会再回来的。孟里在河对面虎视眈眈,张恒之死火头营离心,他们还在猜忌你,也许还会再试探于你。你性子暴躁,吃不了亏,忍不了一时半会儿在这太危险了。所以先离开一段时间,让石榴回来好吗?” 十六一愣,像是听见了什么恶魔低语一样,一把推开顾酆钻进被子里。大概是偷偷的哭了,背脊一抽一抽的委屈极了。 “十六,别怕,只是暂时离开而已。已经秋末了,入冬山里的瘴气就要散掉了,我们要准备突围出去,这个时候军心不能乱了。等我们突围出去,平安回京,你再出来好不好?” 顾酆说尽了好话,软话。却也知道这样的话对十六来说像是杀人的刀子一样,当一切平安无事了,她便再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不会再出来了。 她可是会觉得他背叛了她? “十六,对不起。” 顾酆还是觉得有愧于她,可是没有的选了。他去找苗春黎问药,除了寻常的伤药,另外添加了镇静凝神的药材,甚至是少量的迷药。能够医治她的伤,也能够稳定她暴躁惊恐的情绪。 他们在一起研究药方的时,顾酆就已经察觉到了帐外的身影。所以喂药时十六打翻药碗,他并不觉得奇怪和恼怒。只是很平静的让帐外的贺兰芝又送了碗进来,在连续打了三碗后,看见十六狼狈委屈的模样,他不忍心道: “顾酆要不算了,别逼她了,不吃就不吃呗。” 他的言下之意,趁小姑娘不知道的时候把迷药给掺进饭食里去,一下就能把人药倒了。这会让她知道药里有蒙汗药,她指定是不愿意吃的。 顾酆又何尝不知,他也更知道十六的性子,知道他们想要石榴回来便不可能再吃任何东西。她会像一只山雀一样,直到活活饿死自己为止。 “兰芝放下药,你出去吧,我会让十六把药喝下去的。现下天气越来越干燥了,孟里还想用火攻营,你带人多去巡视几圈留心河对面的动向。” “巡营我能帮你巡,就是田十六你可仔细来,小心她恨你一辈子。” 贺兰芝啰嗦了两句搁下药就出去了,走了没多远又好奇折回身子。逼近帐篷里面的哭声更甚了,能够从门缝里看见顾酆端着药碗逼近十六,把她锁在了床角里。 “十六,听话把药喝了,睡一觉起来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他的声音里已经没有什么耐心了,十六伸手去打药碗,被他一把擒住锁在怀里。她只有一只手可以动,另外一只骨折了一直没好,轻松就被拿住了动弹不得半分。 “不要,我不要喝!你别逼我,将军,我不想回去......” “十六,对不起,因为你总不听话,我只得如此了。”顾酆用腿压着十六扑腾起来的双腿,一手捏住她的嘴。他的力气很大,几乎是不费力气就捏开了她的嘴强行把药灌进去。 “咳.....咳.....呜.....” 汤药灌得很急,呛进了十六的鼻子里咳的昏天黑地,眼泪直流。顾酆见她实在撑不住了才缓了些手劲,等她咳好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捏住她的嘴,一把把剩下的半碗药全灌了进去。刚一松手劲,十六就跟头发怒的毛驴一样一头撞开他,顾酆踉跄摔下榻。 “将军,您要杀我?您为了田石榴要杀我,我把自己都交给您了,您要杀我!” 她气极了,边哭边去扣嗓子想要把下肚的汤药吐出来。顾酆爬起身一把锁住十六的手,圈住她的整个身子。 “不要吐,不要吐十六,乖乖睡一觉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她嚎啕大哭,撕心裂肺,仿佛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呐喊出了的最后一点声音。顾酆一直抱着她哄,到药效上来哭声渐止。 十六终于安静了,眼睫挂着泪珠委屈的睡去。极度极度的不安,困在梦魇里流干了她的眼泪,哭哑了她的嗓子。 “十六,别哭了。害怕就醒过来好不好,我在这,我一直都在这里陪着你。” 第16章 第 16 章 十六吃了昏睡到次日帮王也不曾醒来,顾酆不明白她到底是装的还是蒙汗药下多了。好几次险些忍不住要灌解药了,贺芷兰赶紧拦住他相劝。 “顾酆,你现在心软一切就都白费了。再等等,只是蒙汗药而已,等她醒来也许就是田石榴了。” 可等到天色黑尽,田石榴也没有回来,十六也不见了。帐篷里空荡荡的,贺兰芝解个手的功夫回来一瞧,床上的人没了。 “顾酆,这.....这不赖我啊。腿长在那丫头身上,她想跑我也没招。” “你出去多久了?” “半盏茶的功夫不到,我就去方便了一下。这被窝还都是热乎的,不信你自己摸摸。” 顾酆当真伸手摸了摸,转身边走边道:“她早就醒了,快点找,让火头营的发现她是十六会重伤她的。他们以为重伤十六,石榴就能够有机会回来。事实上并不是,我们都错了,越是害怕十六就会越强大。” 贺兰芝紧跟在后,咕哝道:“你看吧,我就说昨天不能用强的。你吓到她了,她这会能醒过来,还不赶紧躲你,这下有的找了。小丫头片子年纪不大,杀人骗人倒是一样不落。小丫头不修不直溜,找到她非要好好收拾一顿!” 大营外,逃跑到半路,十六就被火头营的人合伙拿住了,捆在杉木林里夹中指。民间传说,人被邪祟附身后,中指是其最弱的命门,只要用筷子夹住中指就可以逼迫邪祟出来。 大概是她这只邪祟真的很厉害,洪老七和赵毅夹断了她的中指,石榴也没回来。顾酆接到她后,她趁着机一直装睡昏迷,不吃不喝躺了一天一夜。 顾酆简单一摸脉象,唤走火头营的人,然后藏在帐外角落里等。果然没一会儿,帐帘就被掀开了。十六东张西望一番,偷偷跑进后山密林里。 他带人远远的跟着,她以为没有人发现并没有太过慌乱,认真找了路消失在黑夜里。 火头营的人看见着急要追,顾酆侧身拦住去路,“洪老七,赵毅,你们可曾想过到底要干什么?杀死十六,摘下她的脑袋给张恒偿命,还是想要石榴回来?” 洪老七:“将军这话什么意思,杀了那妖女给张恒报仇和石榴回来有什么不同?张恒生前最大的愿望就是石榴能够好起来,杀了那妖女让她永远都不会来,这具身体自然就是石榴的了。” 顾酆:“那你们有什么法子杀死十六?石榴在她的身体里,你们不能取她的性命,伤及要害。以为重伤她,让十六虚弱害怕,石榴就可以找机会回来了?不,你们错了,十六是石榴恐惧的化身。越是恐惧害怕,她就会越强,石榴根本回不来。这也是为什么这些天来,她那么虚弱,每次睁开眼却依旧是十六的原因。” 董小武不明白, “那将军,怎么才能让石榴姐姐回来?” 顾酆:“给我五天时间,我帮你们把石榴带回来,但在此期间你们不得再伤十六一分。” 洪老七激动道:“那要是石榴回不来呢?将军还想同那妖女一道蒙骗我们?” 在十六和田石榴的事上,顾酆并不是很有威信。火头营的人十分的不信任他。洪老七的话一出来,众人立刻就警惕起来了,毕竟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石榴回不来,十六任由你们处置,我不会再袒护她了。” 众人立刻应和道:“这可是将军说的,五日后石榴回不来,您以后都不许再插手这件事。” 顾酆伸出手掌,“这是自然,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以将军名义保证,带不回石榴以后绝不再插手石榴和十六的事。” 火头营的人商议了一番,与顾酆击掌为誓,随后退去并未再去追杀十六。并保证在这五日内,只要顾酆不想着把十六藏起来或是送走,便不再找她的麻烦。 与火头营约定,这对所有人来说都暂时是一个周全的法子。只有贺芷兰觉得有些不妥,待人都离去后,他问道: “顾酆,你能有什么法子让石榴回来?” “没有什么法子,只是想让十六缓口气罢。” 顾酆沿着石榴离开的方向找去,贺芷兰也跟着一道找,可不信他的话,“石榴回不来,你当真就不管火头营的事了?” 顾酆摇头,俩人转眼间走到石榴曾经捡松子的大树下,他抬头望了眼密匝匝的松针,月光艰难的穿过林层落下。 “算不得什么方法,我只是在想十六越害怕就会越强大。如果她不害怕了呢,会怎么样?” 贺芷兰想到了他当初射杀田石榴的时候,“是像当初你为了十六要杀石榴一样吗?石榴感到害怕会变弱,十六就会出来。如果十六不再害怕感到开心,石榴也就会有机会回来是吗?” 顾酆没有应话,可他心下是那么想的。只有些唏嘘物是人非,连他也变了。 “芷兰,我们分头找吧,她就在这附近走不远的。” “顾酆,我好像能够明白十六为什么那么渴望摆脱石榴了。”贺兰芝轻叹道:“这样做,十六那般聪明,她察觉到了会恨你的。” “可兰芝我没办法了,十六和石榴本就是一个人。十六是石榴偏执暴力的一面,无故杀死了张恒。有什么苦衷问也不肯说,在火头营的面前我没有办法保下她了。那便只好想办法让石榴回来,至少在我们突围前军心不能这样散下去了。关于十六的过往,也只能从石榴入手。让石榴回来,这是现下最好的选择了。” 贺兰芝回头,只听见了顾酆的声音,却已经不见他的身影了。翻过那片松林到达后山腰,顾酆看见了十六,寻着埋藏在记忆深处的一缕记忆碎片,找到了石榴曾经躲他的山洞。 只是她不记得了,洞口往右不过数丈就是他们一起发现的地窖。从地窖可以轻松穿到山洞这边来,现下山洞口已经半掩长满了野草,要下去很不容易。 但十六还在外面找到那根葛根藤,拽着藤曼一点一点的下洞去了。顾酆一直躲在树后不敢上前,等到十六的脑袋慢慢消失才悄悄上前帮忙拉住绳子,慢慢往下放免得她一个失手摔下洞去。等到藤曼全放完了,顾酆趴在洞口小声的喊。 “十六,是我。你来这里做什么,跟我回去好不好?我不会再让他们欺负你了,别怕。” 洞里什么动静都没有,他有些担心十六可是摔了。着急跳下洞身型还没站稳,黑暗里就丢过来一块石头,闷闷的砸在胸口。 “十六?别怕,只有我一个人,他们没来。我带你回去好不好,住到我的寝帐里去,有我在,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了。山洞里有潮又冷,你身上还有伤怎么受的了。听话,跟我回去,好吗?” 顾酆适应黑暗后就看见了十六,捡着地下的石头不停的向他砸过来了。如同当初受了惊吓石榴一样,满目恐惧和惊慌。脸上全是泪痕,当初剃掉的头发已经慢慢长出来,快要齐肩了,被弄得乱糟糟像是鸡窝一样,可怜巴巴的又有些滑稽。 “十六,对不起。是我不好,如果这样你能解气便砸我罢。” 这话顾酆是真心的,只是他的真心在自己听来也有些可笑。即使明白十六就是石榴,他还是觉得对不起十六,对不起面前这个倔强的女孩。面对她扔过来的石头不躲不闪,直径划伤了面颊也不曾退却和犹豫,走到她面前伸手去拭了她眼下的泪,“很疼是不是,是我没护好你,十六。” “呜.....我的手好痛.....”她哇地哭出声,举着石头,像只张牙舞爪的猫,却迟迟未再扔出来砸向来顾酆。 “十六,我们回去好吗?我把你藏起来,让所有人都找不到你,你想做多久的十六就做多久的十六。” 她噙着泪微微一恸,顾酆伸手拥她入怀的瞬间就松了手中的石头,泪崩而下。 从山洞出去之后,十六就住进了顾酆的寝帐里。这里没有火头营的人,但有顾酆曾经给她准备的衣物,甚至还有他亲手缝制的羊皮小发冠。 他们之间原本就已经是很亲密的人了,沐浴换衣都是顾酆帮做的。只是**抵还记着昨天灌药的事,心眼十分的小,十分的记仇。所以并不理会顾酆,像只木偶一样任人摆布。 苗春黎来看过颓靡失魂的十六,留了伤药,但对顾酆道:“将军,十六姑娘的心脉” 顾酆给她上完药拢上衣服,取来葛布包在她的脑袋上,细细的擦着柔软的短发。 “十六,你还气的话,等你伤好了,我让你打我一顿还回来好吗?苗大夫说你就是情志内伤,过于忧虑伤才总是不好的。要开心一点,多笑笑,伤才会好的快。” 十六一动不动,神情都是涣散的。顾酆看着心头一窒,用手指头勉强撑开她的嘴角,果然还是“笑”的很难看。 她的脸总是冷的,凶的,眼睛也是沉闷的不像话。就算是当初为了接近他,装出来的洒脱豁达,眼睛里也总是装着慢慢的心事。 只有在睡着的时候才会放松警惕,却又在睡梦中不自觉地消失。所以做十六的时候,她很少很少会睡觉,总在留长一点时间,再长一点时间。 从前顾酆不懂,现在他才迟钝的有了些感触。 “十六,你快乐过吗?” 他问,十六淡淡的勾起唇角,看着他笑得冷漠又僵硬,“快乐?我快乐过啊,做十六的时候就是我最快乐的时候了。” 顾酆不信的,他想起她曾经说没有人喜欢她的话。温柔的亲吻了十六的额头,“十六,你才不是没有人喜欢呢。我很喜欢很喜欢你,因为你的好与不好。” 她的好是石榴,天真善良美好。不好是石榴,暴力野蛮糟糕。 第17章 第 17 章 大营迎来了短暂的平静,洪老七他们虽不满顾酆偏袒包庇十六,但依然会坚守的自己职责,用心巡逻守营,想办法弄粮食。 只凭借这一点他便无法责难于他们,他能做的就是尽快让石榴回来,将大伙的心都团结起来。待有朝一日他们活着走出西南了,才能够去解开十六的谜团,查清张恒的死。 这次顾酆再也不敢轻举妄动了,会不厌烦,耐心的和她解释自己的苦心。偷偷观察她的动静,发现田十六和田石榴不一样的地方。她们拥有同一张脸一具身体,性子却也是天差地别。十六不会像石榴那般单纯,会十分的机灵有心计。 她并不知道顾酆和火头营的约定,但会有不安。晓得顾酆是能够护她安全的人,却不是她能够信任的人。 所以她让顾酆取得了自己信任,在他身边装成温顺的小猫,安心来养好身子。只是这样小小的心思还是被顾酆看穿了,从那姑娘对他异常的依恋和乖巧中。 她会特别关心自己的伤,一点点的不舒服大半夜就要闹起来。抱着被子跑到他的帅帐外,用手指刺啦刺啦的挠帐篷。 顾酆一向浅眠,耳力又极佳,何况十六又不是第一次来闹他了。她挠的第一下他就听见了,故意晾了她好一会儿,到她都要把帐篷挠破了才开门出来。 “又做噩梦睡不着了?那告诉我做了什么梦好不好,说出来就不怕了。” 她不愿意说,闭着眼睛敲了敲脑袋,问道:“将军,他们是不是偷偷在我的药里加东西了。我这几天总是做噩梦,手使不上力气,睡觉的时候也总抽筋。” 顾酆拉了她进帐按在床边坐下,伸手戳了戳她的肩膀,没好气道:“疼吗?” 十六点头,“疼,当然疼了,您那一箭差点刺穿我的骨头。” “那不就是了,伤都没好,手哪儿的力气。”顾酆脱下她的鞋,挨着榻边坐下。抬起她的脚放在膝盖上,轻柔的捏起小腿肚按摩,“脚会抽筋许是太久没有运动了,明日跟我去巡逻走走好不好?多锻炼一下,身体好了就不会抽筋了。看你对军营的事也有几分研究,明儿我们一道去看看。我们也许不久后就要突围出去,你去看看有什么想法可以大胆的提出来。你功夫好,见识也不错,我相信你也许有什么好点子。” “喔。”十六神情淡淡的,四处张望打量顾酆的帐篷,在墙上那把小弓弩处停留了一会儿。顾酆察觉到顺着她的眼睛看过去,她才匆匆撇开眼。 “将军,我不想回去了,想睡在您这里可以吗?” “我还能说不行吗?你都已经把我的床占了。”顾酆失笑,“睡吧,还有不到两个时辰就天亮了。” 他给十六按完脚掖好被子,便去一旁的木桌上点起松油灯,翻起已经摸到卷边的军报。十六闭眼假寐,听着细小的翻纸声,轻嗅帐篷里飘起来的松香。眼皮底下的眼珠子咕噜咕噜的转,不知什么时候就睁开了眼,目光灼灼地盯着顾酆的油灯。 “怎么了,可是我点着灯,扰到你睡不着了?” 她轻轻的点头爬了起来,光着脚凑到顾酆面前,跟着好奇的小猫一样盯着他的卷宗。 “灯光不好,这样看会瞎眼的,听话去睡吧。” 他故意逗她,伸手捂住她的眼睛,好像她多看一眼就真的会瞎眼一样。十六没把他的胡话当一回事,挤进他的虎头凳里,蜷缩着抱起膝盖。凑着脑袋等着他翻下一页,给他挤到一边去了。 “将军翻啊,这页我看完了。” 顾酆一把把卷宗塞进她的怀里,起了身,“要看自己翻,我才不给你翻呢。” 十六一愣,以为他要去睡觉去了。顾酆从小榻旁的布袋里取了双足袜就转回来了,蹲下握住了她冰凉的玉足。 “已经秋末了,夜里凉,光脚会着凉的。这是我的足袜,是干净的。” 穿好的足袜用系带系紧在削瘦的脚踝上,套着十六的脚像个大大的白色花苞。 “谢谢将军,穿上足袜就不冷了。”她不仅说谢谢,还弯着眉眼甜甜的笑,挪走大半个屁股给顾酆腾出地方来,“将军您坐啊。” 可顾酆感受不到她的真心,她在笑,努力的笑很开心。好像一点都不记得几天的委屈了,明明她那么记仇的。叫他灌药,被火头营的人殴打,依照她睚眦必报的性子早就还回来了,怎么会一点都不在意了。 顾酆轻叹,起身坐到老虎凳里,挑亮了灯芯,“仔细看瞎眼睛。” 十六乖巧的凑进来,挨着他的脑袋一起捧读那卷卷宗。每翻过一页前就会软乎乎问一句,“将军您看完了没有,我要翻下页了。” 顾酆眼睛根本没在卷宗上,而是盯着十六怎么一点一点的钻进他怀里。趁着嚷嚷腿抽筋的要他揉的功夫,长腿就明晃晃的横搭在了他的膝盖上。 “看完了,翻吧。”他说看完了,十六动手翻下一夜他就抓住了那只爪子,“十六,你有什么特别的在意的东西吗?是不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什么都可以豁出去?” 她怔怔地抬眼,手指动了动,反手钩住了顾酆的指头,卷宗掉落下地。 “将军,不喜欢吗?” “说吧,想要做什么?”顾酆紧紧盯着十六,想要从她的脸上看出几分慌乱心虚,几分能够称得上真得情绪。但没有,她没有再露过被灌药那天的惊慌和愤怒。像只狡猾的小狐狸,钩住他的脖子埋了进去。 “嗯.....我想要骑马可以吗?还有那把弓弩,将军不是我们就要突围了吗?伤筋动骨一百天,我怕等那天手上还是没力气,拖你们的后腿。” 理由很充分,借口完美无缺。顾酆看了眼墙上的弓弩,抓下她手,“可以,我把红雪送给你,明天我们就去试骑。至于弓弩也可以送给你,我教你怎么用。只是十六,这些东西我给你,是让你用来自保的。倘若你敢再用这些伤及顾家军将士一人,我射向你的箭就不会再偏了,知道吗?” 他抬起十六的手指一口咬住,凶恶的像是一头野狼一样,似她敢说一个不字立刻就撕碎她。 十六吃痛,蹙着眉头想要抽回手却只是徒劳。越是用力,咬的倒是越狠。她不敢乱来,怕顾酆属狗的,真的咬断她的手指。 可到底他什么时候没再用力了,十六没有察觉,只是慢慢手指被唇瓣包裹的濡湿潮热,触不及防染到了脸颊上。她下意识地蹙紧眉头,抽手而去,怔怔地绞着衣服,好像被烫伤了。 顾酆在十六的脸上看到了营帐那夜紧张得呼吸乱掉的神情,揽着她的腰肢,温柔的问道: “十六,你能够感受到快乐吗?得到喜欢的人,遇上好的天气,吃到好吃的东西,因为被爱被关心而感到的快乐欢喜。你笑起来的时候眼睛没有光,你的笑会让人觉得冷,你知道吗?。” 她回抱着他,埋着脸闷声应道:“会啊,和将军的在一起的时候,我也最是快乐了。将军是我喜欢的人,和您在我真的会觉得欢喜的。” “是吗?”顾酆一把揽了她上膝,左手掐着腰肢,指腹揉着她柔软的衣服。似要将那小小的一块衣料揉出火星,“你说你感受得到,那晚你感受什么了?那你做女子的第一次,你不可能什么都感受不到。” “太....太久了,我忘记了。” “忘了?”顾酆冷笑,手掌缓缓伸进她的衣服里,抚摸着她削瘦的蝴蝶骨在指尖颤,“是像这样害怕是不是?” “嗯,第一次我.....我太害怕了。” “是吗?那你对我说的话都是骗人是不是,只为了让我毁掉这具身子,逼死石榴是不是?十六你感受不到快乐,你的心是死的。” “.....不是,我.....”十六想要争辩几句,可当时的什么感觉都想不起来了,只记得疼和害怕了。除此之外,只是脑子里漫长的空白,无助的空虚。 她也真的像顾酆说的心是死的,想不到想说辩解的话,便索性不说了,开始用无尽的沉默来对抗他。因为不在意,所有连哄一下他的意思都没有。 顾酆一向知道,当她达到自己的目的后就会变得冷酷无情也恼了。 “罢了,你的目的达成了,自己回去睡吧。” 十六早就硬着头皮顶不住他的控诉了,立刻就跳下地,卷着自己的被子赶紧跑了。 次日他们去骑马练习弓弩被火头营的人看见了,此时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五日了,十六还是十六不见石榴的踪影。趁十六一个偷摸玩弓弩的时,他们忍不住围了十六验证真假,双方一言不合差点打起来。洪老七扑上来的时候,十六没忍住射了两箭警告。 箭头堪堪射出去,顾酆和贺兰芝就赶来了。火头营的人还没来及质问顾酆,贺兰芝推搡着就把人拦下,顾酆带着十六翻上马,策马而去奔向了后山。 带着凉意的晚风冷飕飕的扑在脸上,十六抱紧怀里的弓弩,小心的回头看顾酆,脑子里回荡着他警告自己的话。 “看我做什么,闯祸了就知道服软认错了?” “......”十六转过身,“将军,事不过三,您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只晓得我的脾气不好,但我会改的,下次我会忍住的。” 那是忍住冲动,把箭头再瞄准一些把欺负她的人,一个个都杀死。等他们都死了,就没有人帮田石榴了。 顾酆睨了眼凶神恶煞的石榴,把心事都些在了脸上,还傻乎乎地自以为高明。 “你这脾气到底是谁惯的,动不动就喊打喊杀,你是什么炮仗一点就炸的吗?” 十六愤愤的咕哝,“他们欺负我,我为什么不能还手?!” “你......”顾酆调转马头,策马回了营帐。十六看他脸色不好,心觉不妙,想跑被一把从马背上拽下,落到顾酆的怀里。 “怕什么,怕我吃了你?” 红雪自己慢悠悠踱回马厩,他抱着她入帐,放在床上欺身靠近,“十六,对不起,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她不知道这话中的意思,脑袋一蒙,灼热的吻便就席卷而来。她还有些力气,避开了顾酆,急喘着呼吸,“你干嘛.....” “不干嘛,你不说从不在意这件事的吗?一匹马,一把弓弩换你一夜,怎么样?以后想要什么,也可以用这个来换。” “将军你.....”十六更蒙了,他以前不是对这事一点兴趣都没有的吗?怎么突然要她卖身了? “怎么不愿意?那算了,以后你莫要再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你和他们的恩怨,我也不再管了。” 他起身就要离去,十六愣一瞬,赶紧揪住他胳膊的衣服,“......就一次,我不喜欢做这件事。” 顾酆失笑,亲了一下气鼓鼓的脸,“你不曾体会这里面的乐趣,当然不喜欢了。这次我再允你一件事,想要什么就说。” 他特地停了动作等她认真的思考,只见那姑娘贼溜溜的转了转眼睛,“我不想要红雪,只要一把寻常的红枣小马就好了。” “可以.....”顾酆含着笑,噙住她的唇,温柔道:“十六,唤一声我的名字好吗?” 她没有石榴那样听话,一夜都不曾唤过他一声顾酆。 第18章 第 18 章 顾酆再能从那双柔软,香气馥郁的唇瓣中听见自己的名字时已经是三更天了,“顾……酆,你……出去啊……呜……” 身下的人眼角落下泪珠来,柔弱无辜的双手推搡着他的胸膛,像只委屈极了的小猫控诉他的野蛮。粉面桃腮,眉目含春,娇喘吁吁。 “好......我知道你是石榴,你不愿意。可是我没有办法了,对不起。” 顾酆停下覆身抱住痛哭的人,从她怨恨的眉眼里看到十六没有过的厌恶。静静的抱了一会儿,待能够喘息过来,他便起身穿衣了。背着对着石榴,身子还有些发虚,深吸了几口气才站住脚,慢条斯理的系带。 “石榴,我还是那句话。只要你愿意,我就娶你。也许我们将来的路会很难走,可我拼尽性命也会护你一世周全。你不愿意就罢,回火头营去吧,老七他们等你很久了。还有就是不想往后再同我纠缠不清,记得把避子汤喝了,上次你们应当还采的有药。” 顾酆说完,竟感觉心头一窒,恍惚中听见自己的声音都颤抖了。他偷偷瞥眼看了眼石榴,她还在卷着薄被闷声哭得撕心裂肺,大概是半点没将他的话听进去。 他们都在难过,难过不一样的事情。 穿好衣服后,顾酆就出去了,放任那姑娘独自钻就钻牛角尖难过,接受初醒来一室荒唐。 到天快亮时,她才穿着顾酆的长衫离开。他远远的跟着她,看见她遇见换防回来的赵毅,像个孩子一样扑过去,抱着他嚎啕大哭。 “赵大哥.....呜.....” 赵毅愣住了,“....石....石榴?”,过了半响,他难以置信的回抱住扑过来的人,才敢相信是田石榴,几度哽咽道:“你终于回来了,石榴你终于回来了,我们等了你好久好久。走,我们回火头营去。洪叔和小武知道你回来了,一定会很开心的!” 他们一起欢喜的跑去火头营,经过校场的时候,赵毅突然停下来,看着石榴道:“还有,我告诉你一件事,你别难过。” 她懵了一下,“什么事?” 赵毅:“那个张叔死了,你别难过。蛮人夜袭大营,他带人奋力阻击,不慎中冷箭伤及了要害。张叔是一个将士,能够死在战场上是光荣,我们该为他感到高兴。” 石榴还是难过的哭了,跟着他一起去后山看了张恒的坟。回到火头营时,她拉着赵毅跑进帐篷里紧张的关门。顾酆跟上前,帘缝里看见田石榴挽起袖子,露出大片的淤青,还衣领掩盖下的吻痕。 “昨天好像是她和将军那......那个了,她突然消失了我才回来了的。我怕,会不会有孩子?将军也说......”她突然顿了好久,轻轻叹了口气,皱眉继续道:“将军说要喝避子汤,不要有孩子。” 帘外顾酆心头一窒,有些难过,看着那抹小小的身影不自觉左眼落下泪来。不禁想那个笨蛋,谁说他不要孩子了,是她不愿意他才说那样的话的。 可是.....罢了。 他抹了掉脸上的泪痕,安慰自己不过是因为眼下局势不好,怀孕生子多有不便而已。何况,她并不喜欢自己,无需过于在意。 可往后的日子里看见她咕咚咕咚的灌下两大碗避子汤,在火头营里不停的蹦啊跳啊,像是这样蹦跶真的能把孩子蹦掉一样。 远远的瞧见她努力的模样,顾酆有时会邪恶的想:干脆就让她怀上孩子,吓死她好了。但吓死她又有什么好呢,他自嘲的笑。 没有十六捣乱,顾家军上下团结一心,击退了好几次对岸蛮人的进攻。五月的月夜里突破了北岸防线,连送了三名信使出去。 每次收兵回营的时候,田石榴都会坐在校场的大木桩上等火头营的人。顾酆有时想顶着那张脸下的会不会是十六,想她是不是真的知错改好了。 可从那夜离开帅帐后,田石榴便再也没有来找过他了,他们的关系陌生的连普通士兵都不如。她比他想象的绝情,两次三番发生那样亲密的关系竟置之如常。 他又是安慰自己想,也许也是这样的绝情才让那姑娘拥有强大的接受力,所以才可以消化常人难以忍受的事,平静淡然的活着。 只有他一个人是傻的,活在了过去,认真的记得他们发生过的事,耿耿于怀。田石榴不是十六,日子一天一天下去,等到援军突围出去。曾经那点羁绊被时间冲淡了,他们各自便回到了原点,形如陌路。 也许是为守营的事烦恼,也许是为那个女人挂心。他时常会去校场夜练排解郁气,习武射箭与士兵切磋。 这夜在围观的将士里,他看见了藏在旌旗下的田石榴。到宵禁时分,将士都回去歇息了,她还是呆呆的站在黑暗里,被锦旗遮挡住大半个身子,像是披着月光的魂魄。 “你怎么来了,站在那里干什么?”顾酆取了一只箭对着她射过去,箭羽掀开搭在她身上的锦旗扎在后面的木桩。没了遮挡她完完全全的暴露出来,神情错愕、失望、难过,但很快就恢复平静了。 “吓到你了?”他恶作剧的笑,高傲的抬起下巴扫视她的脸,“那你现在是谁,你感觉到害怕了吗?” 田石榴呆呆地一动不动,像是傻了,很久都没反应。他看见就知道,十六没有回来。若是十六,他敢对着她射箭,她早就打过来了。只是田石榴会一味的忍让,沉默,冰冷的像一块刀枪不入的石头。 他冷冰冰的问道:“来找我做什么,有事就说,没事就赶紧回去睡觉。宵禁时辰,被抓到在外面乱晃军法处置。” “顾.....顾酆.....”她忽然抬眼直勾勾的看着他,目光坚毅,说话的声音却在发抖,“我不怕,我.....我去给你捡箭。” 不等他反应,人一溜烟跑到靶场上去了。踮着脚尖用力的给他拔箭,手忙脚乱,箭羽边拿边掉。顾酆才看见她的手中拿了把匕首,和箭混在一起抱着箭羽跑回来。 “顾....酆,给你。” “放进箭筒里去。” 石榴毕恭毕敬的按照顾酆吩咐插进箭筒里去,又发着抖取了一只放在他伸过来的手。顾酆搭上弦,拉开工对着草靶,平静道:“怎么突然来找我了,你从来不会来找我的。” 他的目光斜看着她手中的匕首,脸上的难过。她察觉了他的目光,偷偷把刀藏进袖子里,轻叹了一声,痴痴问道: “没....有,你刚才怎么不射我了?” “不想吓你了......”他漫不经心的射出箭,偏了靶心。突然回头伸手,那姑娘愣了一瞬被一把拽过身前去。他握着弓箭,拿着箭羽,双臂环抱住她贴着耳边轻声道:“把你的刀收好,战场上靠这个除了能了结自己的性命,杀不了敌人的。算算时日,朝廷也该收到我们被困的消息了,援军也许不久就要来,我们要随时准备突围了。” 她不知道把匕首往哪儿放,紧张的握在手里。顾酆看见,蛮横的抢走丢进了箭筒。他把着她的手搭上弦,拉开弓,温声又道: “记住了,侧身对靶,双脚稍微跨开与肩同宽呈八字状。手握弓把正中间,箭槽扣进弦里,箭放置箭台上方。勾弦推弓,食指中指抓箭尾杆靠在下颌。眼睛看着准星和靶上的瞄点连成一线,手臂发力迅速松开三指射中靶心。十六就在你的身体里,习武射箭刻在骨子里,这对你来说很简单的。” “我......”石榴脑子一片空白,只听见一声闷响,箭羽射出扎在了草靶上。还在出神的时候,顾酆放下手臂突然间就从身后抱住了她,唇瓣贴着她的耳朵,呼着微凉的气息。她紧张的忘记了喘息,呆呆地叫了他的名字,“顾......酆......” “嗯.....怎么了,射箭太难过了?明日我教你用弓弩还有骑马吧。十六不在,你没有一点自保能力很危险。我教你些,防身用。你知道吗?在我的心里,你们其实就是一个人。我很想很想你,想过我们也许会有孩子。我并不是不想要她,是怕你不愿意,将对我的怨恨怪罪在孩子身上。” 石榴心头一窒,呆呆的望着他们交握的手指,恰好搭在她小腹上。她还没来过月事,不知道孩子还在不在。她难过的想,孩子也许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就离开了。原还没有什么感觉,现下竟是觉得有些难过和遗憾了。 “我....我不想学,宵禁了,我回去了!” 她的情绪突然失控一把推开顾酆,捡起匕首跑开。走了很远很远,影子就要没入夜色里的时候才停下来。 顾酆难过的看着,彷佛看见她回过头来了。可她回头看什么,是看自己吗?他失落的坐在校场出神,数着她捡回来的箭羽。 不知过去了多久,火架上火盆熄灭了。安静的大营响起惊慌失措的呼喊声,他回头看见赵毅怀里抱着田石榴,跌跌撞撞的往中军大营去。 “来人,快来人啊!苗大夫,苗大夫,您在哪儿!” 顾酆听见赶过去,赵毅不慎摔,昏迷的田石榴一下滚到了他的脚下。他看见刚才还自己面前活蹦乱跳的人,突然就不行了。手腕割出左右偌大的口子,血流如注。脸色惨白,撑着最后一口气痛苦的喘息。迷迷糊糊的喊着些胡话。 “田石榴?赵毅,怎么会这样,发生什么事了?”顾酆连忙抱起田石榴赶去中军大营,赵毅乱了心神一路紧跟着,只是不停的安慰田石榴。 “石榴.....石榴,别怕,我们去找苗大夫了,他一定可以救你的!别睡,你千万别睡!苗大夫,苗大夫!!” 他一路大喊大叫,引来士兵纷纷钻出帐来好奇探望。苗春黎听见动静,早早的就迎出来接了石榴进帐施救。赵毅还在慌神胡言乱语,顾酆看不下去了,黑着斥了他一声:“赵毅,你冷静点,苗大夫已经在救田石榴了!到底发生什么了,她的伤到底怎么回事?!” 赵毅一愣,回了神崩溃道:“将.....将军,我不知道!我....我换值回去路过石榴的帐篷,闻到血腥味有些怪异,在外叫了许多也没有人反应。破门进去就看见她这样了,帐篷里一地全是血!血淋淋的,我.....我从来没见过一个人流过那么多血!” 顾酆大惊,想起校场上田石榴手握的那么匕首,“她在自戕,张恒的死,你们到底怎么和她说的?十六不是善茬,她一定不只是想要杀张恒那么简单!” “将军,按您的吩咐,我们都告诉石榴,张叔是战死的。没有人和她说张叔是被那妖女杀死的,她是个内心极其脆弱敏感的人,一旦知道只会把罪过归咎于自己,没人敢告诉她真相的。” 顾酆:“不对,定是出问题了,赵毅你马上去后山张恒的坟前看一下。” “是,我马上去!”赵毅抹了一把脸,立即奔进黑夜里。 不多时,苗春黎施救尚未出,赵毅就回来。跟着一起的还有火头营的洪老七、董小武,他们一起带回了一件田石榴的血衣,呈到顾酆面前。 洪老七蹿到顾酆面前,愤怒道:“将军,您自己看看那妖女干的好事!张恒就是她杀的,她不但毫无愧疚之心,还以此威胁石榴!她藏在石榴的身体里,我们不能让她为张恒偿命,为告祭张恒的在天之灵,也为了防止她再作恶,必须要废掉她的功夫了!” 顾酆看见,十六在那件血衣写上满了密密麻麻的字,恐吓的脏话,示威的大刀斧头。用箭标插着好几个人头,一个个写着洪老七、赵毅、董小武的名字。她威胁田石榴再敢争这具身体就杀光她身边的人,字迹有些时日了,颜色有些发黑,歪歪扭扭的,却气势很足。 田石榴大抵是被她诓骗到了,为了避免再牵连无辜,也为了给张恒偿命,才想到了一死了之结束自己的性命。顾酆现在才明白逼死田石榴才是十六杀死张恒的真正原因,外来的用刀剑毒药杀一个人总还有药救,一个人一旦从内里开始腐烂,终使是大罗神仙也无能为力了。 第19章 第 19 章 杀死张恒,逼死田石榴,证据确凿。火头营的人断是容不下田十六的了,顾酆平静的问他们,废掉十六的功夫要怎么做?毕竟十六在田石榴的身体里,伤了她必然也会伤害到田石榴。 洪老七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态度,说道:“那有什么办法,如今之际只有伤害石榴了。只要她愿意,挑断手筋将来那妖女即便再出来也无法作恶。那妖女武艺过人,趁她不在正是便宜行事之机!” 顾酆感到震惊,火头营的人面露难过之色,却无一人反对。帐外沉默了一会儿,苗春黎突然掀帐出来,道: “将军,进去看看吧。石榴姑娘醒了,她听见你们的话不想治了,愿自断手筋废去十六姑娘的功夫。” 洪老七冲上前,紧张插话问道:“苗大夫,石榴伤怎么样了?她愿意自断手筋,此事可是会有危险?” 苗春黎:“对性命无大碍,她现在情绪不好,难免冲动。但你们要考虑清楚了,此次她的腕伤割了手筋,确实是不想要手了可以止血不治。但日后她可就是连拿菜刀的力气都没有了,终身干不了重活,双手废掉无法复原。她还年轻又是姑娘,往后半生她要如何过活。时间紧迫,耽误不得,将军你们可要想清楚了。” 帐外沉默了一会儿,洪老七表态道:“我尊重石榴的意见,她愿意,将来就是没了手我也会把当成亲生女儿,照顾她一辈子。” 赵毅也附和道:“将军,我也尊重石榴的意见。我与她早有婚约在身,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娶她,照顾她一辈子。” 顾酆倏地抬眼看向他,只听得火头营最后一个董小武也举手了,“将军,我也尊重的石榴姐姐的意见。她只想做田石榴,这是她一直以来的心愿。” 他听完他们的话忽然笑了,抬眼看着赵毅冷冷道:“本将军不同意,现在有伤就好好给我治伤。日后也是,不管是你们还是田石榴自己,再想要做出什么自残废除武功的事,是告慰张恒在天之灵,还是防止十六再作恶伤人也罢。我不想再听什么关于她们俩任何废话,一律按军法从事,既杀了张恒那就以命抵命,不管是田石榴还是十六都拿命来偿罢!” 洪老七听见这话,立刻就急了,顾不得尊卑怒道:“将军,您这是明目张胆的要偏袒那妖女了!您明知我们没有办法拿石榴的性命来给张恒抵命!” 顾酆嘴硬,“关于张恒的死,我没有想要偏袒谁!她杀人的事,自有朝廷律法来论。我军已被困猴子坡快三月有余,援军也许就快到了,我们要随时准备突围。田石榴此时若有伤残,怎么随军撤离。你们这些私人恩怨都给我先放下,谁敢坏了大军突围之事。本将军不会再讲任何情面,一律斩首示众,胆敢挑战军法的可以试试!” 洪老七继续顶他,“难道将军就不怕那妖女坏了突围大事,她那人向来自私自利,无恶不作。大军突围,她若还想像从前擅自逃跑行动,亦或里通蛮人,出卖大军又该如何?石榴只是弱女子,纵有伤残,属下不信两千将士护不住一个人!” 顾酆:“我不想听你们这些废话,你们若敢在有什么给她断手断脚的念头出来!本将军就成全你们,杀了十六,也杀田石榴。她们既用一具身体,又何分两人,功过荣辱一体受之!” 他说话的声音很大,明晃晃的偏袒之心,昭然若揭。帐内帐外的人都陷入良久的沉默中,哭声也止住了。片刻后他率先进帐去,要亲眼看着田石榴上药包扎好伤口,苗春黎紧跟其后。洪老七想要跟着,他回头冷冷的睨了一下,喝道: “都我退下去,田石榴养伤这段时间,任何人不得来打扰!再让我听见什么自断手脚的事来,火头营每个人下去给我领二十军棍!” 自此,顾酆又一次用强权圈禁了田石榴。除了苗春黎,禁止任何人来探望她。一直看着她手腕上的伤口慢慢愈合,能够拿起碗筷,水壶,到最后她能拉开四力的小弓,他的心才放下。 只是她不再开口说话,也不再笑了,伤好就迫不及待的收拾东西要回火头营。刚抓着小包袱掀帘看见外面炽热的阳光,顾酆高大的黑影压过来就把她的路堵得严严实实了。 “去哪,伤一好就要忙着回去断手断脚了?” 顾酆手端着药碗逼近,身后帘子落下遮住了阳光,让他们都看清楚了彼此的脸。 “最后一碗药了,现下正好不烫,喝了它。” 田石榴一手抓着包袱藏在身后,一手抢过他的碗咕嘟咕嘟猛灌几口,喝完用力一摔,倔强又凶恶的看着他。示意他别当道,她要回去了! 顾酆睨了她一眼,弯腰捡起碗,一步一步迫近她。逼得她退无可退,抵着木柱无路可逃。他轻蔑的笑道: “耍什么小脾气,若不是我,你以为你现在还有力气摔碗?你要想回火头营,可以。但你若是再让我发现受伤亦或是缺了胳膊少了腿,我就成全你去给张恒偿命!我告诉你,不要想着撇清与十六的关系。你们就是一个人,她做的事就是你做的事。不要想着逃避,没有人会是十全十美的,十六也是你。她杀张恒一定还有别的原因,包括之前田福的死想必也没那么简单的。一切等我们突围后再说,我一定会帮你查清你的身世!” 她没坑声,咬牙切齿,瞪着愤怒的眼睛,一把推开顾酆跑开。后者手疾眼快揪住包袱,她又被拽了回来抵在木柱上。 “跑什么,我说的话你听明白了吗?你就是十六,十六就是你。她做过的那些,并不会因为你不想承认,不敢承认就不存在的!” 她被逼急了,抡起拳头揍向顾酆的俊脸,“才不是,我没有!不是我做过的事,我才不要认!她是她,我是我,她是杀人的恶魔,我们永远都不一样!” “那我呢?田石榴,你不认十六做过的事,那同我做过的事你也不认,当作什么都没有那发生过吗?” “对,顾酆!我与你发生过什么事,上床吗?我告诉你,我不认,不愿意,我恨你,那件事我觉得脏!此时若不是被困在军营里,我定是要去顺天府告你奸污之罪!” “你.....”顾酆顿时如遭五雷轰顶,他是一个从底层爬到高位的人。大老粗只知舞枪弄棒,读书不多,却在御前也做过六年的侍卫,识得一些礼义廉耻。他从未被骂过如此重的话,戎马半生,何等刀剑枪伤都不及她这番话诛心。 他一时间气急攻心,险些掴了一巴掌。田石榴看见扬起的手臂,下意识扭头闪躲。脸颊并没有传来想象中的疼痛,反倒突然天旋地转间落入了顾酆的怀里,被打横抱起狠狠的摔在了床上。 刚想要爬起,巨大的身影铺天盖地的笼罩下来,冷冽的男子气紧紧包裹着她的呼吸,片刻间她害怕的连气也喘不上了。紧张的揪住顾酆的肩膀,打着冷颤质问道:“你....你要干什么,放开我!” “你不是不认十六做过的事吗?好,那我倒要看看你同我做过的事你认不认!” 顾酆在气头上,又恼又急。压上去直径行事,全然无视石榴的哭闹,解掉她的腰带褪至半腿间。没有模糊如梦境那般会有的温柔亲吻抚摸,只有暴力蛮横的侵犯。熟悉的恐惧用上心头,天旋地转。石榴的脑子一片空白,眼睛模糊,大颗大颗的眼泪开始掉下来。 “顾.....酆,你放开我!我恨你,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她害怕急了,胡乱踢顾酆,趁他吃痛之际,紧紧抓着裤子往后躲。后者索性爬上床一把拽住她的胳膊,拉到怀里劈开双腿。田石榴大惊失色,惊慌失措中抓到床头的水壶,毫不犹豫地抡起来砸向顾酆,脑袋瞬间就开花见血了。 两人皆是是一愣,床轰地一声榻了,斜搭在地下。顾酆双膝跪抵床板,田石榴坐在他腰间被吓得惊魂失魄,抡着水壶疯狂的砸他。 顾酆冷静了,明明可以躲开,可以抓住她的手腕抢下水壶,却是什么都没做。只是紧紧的抱住她的腰肢,埋在她的胸前,任由她砸得自己的脑袋血流如注。等她终于发泄完了恐惧,他抬头来也是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对不起,别恨我。我错了,石榴,别恨我。我只是想要告诉你,我很喜欢很喜欢你。不管是十六还是你,不管是你好与不好。我知道你只是生病了,只是生病了才不承认发生的一切。你要记着好不好,没有十全十美的人。真的爱你的人,不会在乎你的好坏。” 石榴高高举起的水壶愣住了,像是被摄去了魂魄一般,呆呆地看着顾酆满头的鲜血。撑了半响后他终是撑不住眩晕倒在了她的身上,额头上的血粘在锁骨上顺着肌肤一直流进衣服里。她恍惚感觉,温热的血液融进了自己的肌肤里。 第20章 第 20 章 田石榴离开时候,顾酆在半昏迷中,知晓她什么时候离去的,同帐外的人还说了话,隐隐还安慰了他们。应当是隐瞒了帐内的发生的事,但她还是怨恨他的。不管他的死活,任由他在地下躺了半天,额头上的伤口都凝固了才去找了贺芷兰来救他。 这桩丑事只有贺芷兰知晓,钻到帐里默默的架好床,收拾妥当请苗春黎来看顾酆的伤。一直到人都走光了,帐内只剩下他们两人,干坐的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他才开口小心问道: “顾酆,你是不是在帐内强迫田石榴了?你说你怎么也是大将军,正人君子,干这种事叫下面的人知道了还怎么服你?” 顾酆的十分落寞难过,摸了摸额头,上面隐隐作痛,像是牵了心脏一样,连着胸口也绞痛了起来。他道:“嗯,差一点点就酿成大祸了,好在她及时打醒了我。我只是不明白,她们明明是一个人,她为什么不认十六做过的事。她在害怕,害怕承认自己的是十六,害怕自己不如想象的那般美好。” 贺芷兰给他递过去一顶兵笠,叫他这几日带着遮掩头上的伤, “那我不知道,不过今天这件事你真的是该打。眼下这节骨眼,要让火头营那几个人知道今天的事,只怕是要打到你帐上来。你这大将军还怎么服人,军心离散不用朵木打,我们自己分崩离析了。好在那丫头回去后一句话都没提,她能让我来救你,心也不全是冷的。这件事你做的不对,改天找个机会同她认个错,别再把你们的路走绝了。” 顾酆手摸着他的兵笠,不自觉眸子便模糊了,又听的他咕哝道:“但我也不知道这样劝你对不对,不管是田石榴还是那个疯丫头,她们都绝不是甘心为妾室的人。我想,不如就这样算了,你毕竟是注定要娶公主的人。你真的想要娶妾,京城有的是女人让你娶。” 顾酆戴上兵笠遮住额头上的伤,突然站起来,“芷兰,我不想就这样算了!” 他掀帘奔着西营去了,贺芷兰赶紧跟上,看着他的架势是要去找田石榴赔罪了。 两人一前一后急吼吼的跑到火头营前,田石榴先看见他们,转身躲进帐。她不愿意见他,心中有恼意。可她就算是生气那是默默,连关门都发出一丁点声。不会像是十六惹恼了她,定是要闹到人尽皆知才肯定罢休。 顾酆突然不敢上前了,远远的看了一眼,灰溜溜的打道回府。贺芷兰跟在身上后奚落他, “堂堂大将军,你还怕一个小姑娘?从前也没见你那么怂过,顾酆,你真的动心了是不是?” 他没说话,去马厩牵了红雪前去巡营。半夜回来时驮了满满两捆大毛竹,在帐前的空地上铺开,用苗刀劈成大小均匀的竹片,一夜未眠。 天亮后,田石榴和火头营的人来了。她同赵毅手牵着手,顾酆一眼就看到了,突然恍了神劈到手指上。这时赶巧贺芷兰睡醒,撑着拦腰突然也掀帘钻帐出来,捡起地上竹筒哈欠连天。 “顾酆,劈那么多竹篾做甚?哎,你看田石榴来了!” 他赶紧胡乱用袖子裹好手指,藏在身后。镇定自若的站起身,等着田石榴他们走来。很快他们就到跟前了,她没有像昨天那样躲他,紧紧和赵毅站在一起,眼神一如他般坚毅。 赵毅:“将军,我同石榴要成亲了,想请您做证婚人。” 他的话音一落,贺芷兰手中的竹筒也啪的落到地下,砸出一阵清脆的响声。周遭空气瞬间凝固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到了顾酆的身上。尤其是贺芷兰,心都提起来了,连忙打圆场嬉笑道: “今日大家都起的早啊,天气不错,凉快呢是.....” 顾酆抬起眼看着田石榴,双眸沉的像深不见底的潭水,说话声带着渗人的寒意,问道:“为什么?” 贺芷兰下意识的闭嘴,转头担忧的看着田石榴,心下感慨:这姑娘可真敢,明明知道顾酆的心思,扭头就要同别的男人成亲了,还敢来请他做证婚人。顾酆叫顾酆,可真的会是胡乱发疯的。 赵毅回道:“禀将军,我同石榴本就有婚约在身,这桩婚事是田叔在时就定下的。成亲反正都是早晚的事,不如早些办了好。” 顾酆一听气笑了,很想问赵毅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话,他问田石榴道: “怎么突然要成亲,是你自己愿意的?你跟我进来.......” 他大步走进帐,田石榴牵着赵毅的手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顾酆察觉到想了一下,回头沉声唤道:“赵毅你也进来,其他人在外面等着。” 那对伉俪终于手牵着手一起跟着进帐了,帐帘放下,遮住了晨光。顾酆站在案几后面无表情,“赵毅,你不知道我和她的事,你还要娶她?” 他笑了,深深的看着石榴,问:“将军说的是什么事?您喜欢十六,还是石榴同您睡过的事?这有什么,那事就跟吃饭睡觉一样,又不是吃一顿就不用再吃了。从今往后,石榴只要同我一个人睡就好了,我难不成还要管她昨天吃过什么?” 可是成亲了就要昭告全军,田石榴就只能是田石榴了。她成了别人的妻,他就不得再靠近她,无论是田石榴还是十六。 他怎会不明白他们的心思,顾酆回头看着田石榴淡漠的脸,心头涌上一阵难过,“谁的主意?” 她像是聋了一样,呆呆地问什么也不答,一点都没有昨天打他的气势。顾酆冷笑道:“你变聪明了。这个月来月事了吗?” 他俯身撑着桌面,淡淡抬眼扫向石榴。她终于面露了些淡淡的情绪,摇了摇头,垂下眼又用头顶面对他。 曾经顾酆有过那么一瞬间以为田石榴是喜欢过自己,可是看见她面对赵毅时的神情,他又想或许她面对谁都是那样子罢,一副动情懵懂的样子。看人的时候会害羞,不敢对视眼睛,低下头静静的沉静在自己的世界里,让人产生错觉。 “那便是了,还没来月事就代表上回那次你可能怀上我的孩子。怀着我的孩子嫁给别的男人,还让我当证婚人像什么话,等下个月再说。” 上次他说怀着孩子出家菩萨会怪罪,这次他又说怀着孩子嫁给别的男人不像话。反正都挺有道理的,像是否了他们的婚事,又像是没有否,绝情的把他们赶走了。 在帐外的时候赵毅就安慰石榴,说:“别怕,石榴,一个月时间很快的。我们已经昭告天地,洪叔他们都是证婚人。我们已经是夫妻了,突围的时候我会保护你的。” 这时候他们身后帐篷里传来顾酆揶冷冰冰的声音,“田石榴,赵毅你们以为成亲是过家家,这么一会儿功夫就是夫妻了?成亲要在登记造册昭告全军,将来才能领到朝廷分划的田地和补助银子。这件事等突围出去再说,田石榴还是单独住自己帐篷,你们两个这期间要是敢背着我做出什么事来,军法处置!” 虽然那两人老实的离开看样子是把话听进去了,但这一盆冷水泼下来似乎并未浇灭他们的热情。晚上顾酆踩着月光踱到火头营外时,又听见他们一起挤在帐篷里数银子说话了。 “石榴,等到突围回去了,我就和将军申请调回老家东昌驻防。我们现在只有两个人,每个月二两银子完全够花。而且随军军属朝廷还有分房子和军田,我们可以在那里安家。” 田石榴听见赵毅的话,开心的笑了,说道:“两个人多冷清啊,我们再去堂子里抱个孩子好了,家里热热闹闹的。但是每个月二两银子要置院子田地,以后会有孩子长大了要上学堂肯定是不够的。我们再做点小买卖好了,我会做饭我们弄个小摊食铺好了。” 赵毅应和她,立刻说好:“那我给你打下手,咱们一起努力,日子会越过越好就不用再像在军营里东躲西藏的过日子了。” 他说着似担忧起眼下的形势,情绪低落了一会儿,忽又乐观道:“石榴,你别怕。军营眼下虽然弹尽粮绝,形势不好。但将军说算日子朝廷已经收到我们被围困的消息了,援军很快就会到了。我相信他一定可以带着我们守到援军的,真的到突围那天,石榴跟紧我,我保护你。” 田石榴:“嗯,我相信他。” 之后两人突然陷入了很久很久的沉默,顾酆在外以为他们是不是情到深处了,担忧的掀了点帘子。却发现他们只是挨着坐在一起,连手不知道什么也放下了。想起他们的话心头暖暖的又有些酸,像是吃了冬日里的烤橘子一般。 顾酆的竹篾晾干水分后就用麻绳一片一片的穿起来,做成竹简记录行军纪要。据成亲之事三日后,一个傍晚赵毅提一只竹筐送东西来。 顾酆正在奋笔疾书,他掀开上面的盖布,一看竟是一筐洁白轻盈的纸张,“哪儿来的?” 纸这种东西比不得粮草兵马,在猴子坡是到对面军营里抢都抢不来的。 赵毅笑道:“回将军,是石榴的主意。后山谷里长的那大片比人高的草,石榴说叫木通草,草心剥出来可切成纸片书写,民间还有用来做纸花叫通草花。这是我们一起去后山割回来片成薄纸的,石榴说给您送来,您会喜欢的。” 顾酆拿起筐里的通草纸细细端详,薄、轻且韧。不过那片草很久之前就长了,田石榴既识得它,知晓它的用处,为何以前不说,现下倒是眼巴巴的给他送来? 他放下纸似无兴趣,自顾用竹简书写,淡淡道:“拿回去,把田石榴给我叫来。”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人来了,赵毅觉得顾酆情绪不对,可能还是记恨上次提成亲的事,紧张的护在田石榴身后。 顾酆:“赵毅,你在外面等着。我同她说点事,一会儿就放她出来。” 他毫不留情的把人挡在帐外了,只有田石榴一个人战战兢兢的走来,畏手畏脚的站在案几。这几日她又变成了以前窝窝囊囊的模样,瞧得顾酆心气无名怒火,想同她说句话软化的心思瞬间就被烧得干干净净。 “怎么这副模样,你那天打我的气势呢?” 其实那天田石榴很像很像十六,或是说她们同时出现了,但只持续了一会儿十六就消失。她想在就像是一团棉花,再大得力使过去反倒也只会伤到自己。顾酆失望的叹了口气,不知从哪儿扔出一个大包袱来。 田石榴一惊一乍的吓了一跳。但还是手疾眼快的接住了包袱,听见哗哗的竹篾响动,才晓得里面是竹简,隔着布还能闻见淡淡的墨香。 她疑惑的抬起头,突然对上顾酆的俊脸,他霸道又无赖的探身逼近来,“你在讨好我?” “.......” “你真的变聪明了,不过我不想你成亲,所以不会同意你成亲。回去把这些行军纪要誊写在你的通草纸上,然后用十六的狼皮包好,下去吧。” 田石榴离开的时候,顾酆看见她失望的快要哭了,他想知道她还有什么把戏来讨好他——为了和赵毅成亲。 很快她和赵毅又来,这次是来告诉顾酆她来月事了,并没有怀上他的孩子,所以可以成亲嫁人了。 他们来的时候正好到换值时辰,顾酆去牵马说要巡逻了让他们天黑了再来。到第二天早上他都没回帐,田石榴着急来了好几次找,没看见人又悻悻而归。 贺芷兰回去找吃的,看见了回来问顾酆,“这事你真的打算这样一直躲下去?田石榴现下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平日里她也不会主动来找你,为了这事搁你帐门前转悠好几回了。” 他斜靠土墙边上削木箭,满身木屑黄土,胡子拉碴的,身上的衣服也好几天没回去换过了。听见贺芷兰的话,笑道: “她还讨好我,特意给我送木通纸呢。现下她想成亲,其一不过是急着和十六争夺活着身份,其二掩盖女扮男装入伍之事,躲避朝廷的追责。此事我本就不打算追究的,她不必为此着急。至于成亲,因为她和十六的事太复杂了,冒然做出任何决定都是对她们的伤害,所以我不同意他们成亲。” 贺芷兰:“你就是公报私仇,人家小两口眼巴巴等你回去。你别把他们惹急了,小心人家一不做二不休背着你就拜天地成亲了。” “他们敢....”顾酆停下手中的刀正色道:“此事我不同意,他们就不要想将来登记造册,分到田宅土地。” 贺芷兰嗤之以鼻,丢了张硬邦邦的黑面饼到他身上,“敢不敢我不知道,我知道你大将军现在以权压人。反正田石榴的事,我劝你是尽早放下,安心娶公主。她自有了归处对谁都好,你也别成天躲这儿了。七八天没洗澡换衣服,臭的能熏死人了,赶紧把饼吃了回去吧。” 顾酆捡起来啃,转身趴到墙头上,望着河对岸密密麻麻的营帐道:“不着急,蛮人的粮队来了晚上还要去劫营,回来了一起洗。你回去的时候也同田石榴说,让她想办法再多攒点吃的,军营里每个人至少要准备六天的干粮。朵木知道我们断粮极少在营里储存粮草,靠抢不够我们还要自己想办法。实在不行,把马杀了让她想法做成干粮。” “怎么,你要亲自去劫粮为了躲田石榴?”贺芷兰翻了个大白眼,“.....行行,你赶紧去,田石榴那边我去和她说。” 第21章 第 21 章 顾家军围困猴子坡粮草断绝时日已久,蛮人为防袭营劫粮,守军七日轮换,每名士兵只携带随身口粮。起初几日各营寨士兵身上口粮最为充足,对布防又尚未熟悉,是劫寨抢粮的最好时机。后几日粮食渐缺少,士气懈怠急于换防无心守寨,也亦是袭扰的好时机。 昨日顾酆便得到消息,河岸蛮人左翼三寨新换防了八百名士兵,口粮充足,马匹健壮。天一黑,他就带着人三十名亲军侍卫,换上蛮军服饰潜入寨中。趁布防尚未熟悉之际,奇袭击石当寨。杀敌二百,抢粮二十石,马六匹。 粮草装载完毕后撤时,左右营寨察觉,蛮人士兵举火追击而来。顾酆兵分两路撤退,参将董宏远带领十人携粮马从下寨小路撤离,自己亲领十名亲兵,拉着空车吸引蛮军。 只是他们很快就发现了小路的粮队,为首将领也立刻分兵两路追击。顾酆见状,突然脱下套在身上的蛮人服饰,露出穿在里面的银甲,随手摘下挂在身侧的红缨帽戴在头上。 月光下银甲熠熠生辉,红缨夺目,长枪摄魂,立即就吸引了蛮人的注意。寨上响起了呼叫声,随即数百名蛮人骑马呼啸而下,连追击董宏远的追兵也撤回转而奔下山来了。 火光很快就冲到了面前,马蹄声震天,烟尘四起。亲兵校尉桂明看见顾酆那身扎眼的银甲,甚是担忧,不解的问道: “将军为何要暴露自己,他们那么多人冲着您来,怕是想要活捉您去领功。” 顾酆拽紧缰绳,轻蔑一笑。伸手从背后箭筒取了支箭,弯弓搭箭瞄准为首的蛮人小将。 “不用担心,能活捉本将军的人还未生出来。桂明,你猜本将军这一箭能不能射死那黑衣将领?” 他瞄了眼准头,箭头距离那带头冲锋的小将百丈远。这样的距离,寻常人的准头大抵会偏了,不过顾酆的箭术他有信心。 “属下觉得将军能一箭毙命!” “我能一箭射他下马,但要不了他的命,你看!” 顾酆话音一落,利箭划破冷月一箭射中那蛮人小将的胸口,桂明看见惊觉其定是必死无疑了。但很快跌下马的黑衣小将就撑着长枪站了起来,若无其事的拔掉胸口的箭,扶正帽子,于乱军中远远的看了一眼顾酆翻身上马。 “这.....”桂明惊住了,命中胸口,这都没死? 顾酆:“那人是朵木的侄子阿勒云,早听闻他有一件金丝软甲,刀枪不入了。如今看来,果然名不虚传。桂明,我上前冲入敌阵迎战,你在后伺机用箭攻他头部和战马。” “将军,您身系全军安危,不如属下前去迎战。”桂明策马正欲上前,顾酆长枪一栏,道:“不必,我去便是。你在这,准头好点。一击毙命,给你记头功。” “将军,我.....” 他说完带领剩下九名亲兵率先策马而去,冲入敌阵,躲开涌上来的蛮人士兵,与守将阿勒云交战。 黑夜里,人影憧憧,脚步混乱,刀光剑影闪烁。桂明躲在阵后看不到里面什么情况,策马爬上上寨路边高地,躲在林中观察战况。 只见交战中,顾酆逼退杂兵骚扰,冲向阿勒云格挡住劈来的长枪,冲出其背后又迅速杀了一个回马枪,挑落其头盔,但不幸肩甲也中了一枪。 他只是意在挑落头盔,力道灵巧轻盈。而阿勒云杀意冲冲,长枪一挑扎进肩甲用力往里捅。天生得有蛮力,拿着长枪单手挑起顾酆整个人离鞍。正当他面露喜色之时,侧身突然飞来一支冷箭穿透他的脖子。 阿勒云在马上顿了一下,震惊的往来箭方向侧首。隐隐看到林中持箭的身影,随后体力不支跌下马,仰躺在地上死死的瞪眼看着顾酆,“顾....酆,你卑鄙小人,竟.....竟派人放冷箭!” 顾酆若无其事的拔掉肩甲的长枪,翻身下马,冷笑道:“战场上活命才是王道,冷箭又算得什么?今夜,本将军既是来劫粮,也是来取你身上的金丝软甲的。有劳小王爷不辞辛劳送来,多谢。” 阿勒云的金丝软甲被三下五除二扒下用衣服包好,击退围过来的蛮人士兵,顾酆又翻身上马冲出包围圈扬长而去。 蛮人死了主帅,立刻就放弃追击了,在一片混乱中抬着阿勒云的尸体退去。回到猴子坡大营,天刚吐青,贺芷兰带人等迎在寨门前。 顾酆停下马,却见来开寨门的士兵并不是当值的赵毅,“你是左营铳手高炳?早上不是应该火头营的赵毅轮值,怎么是你?” “那....那个赵毅,今日赵毅和高柄换班了。这事我知道,我同意了。” 贺芷兰跑上来,脸色有几分心虚抢了顾酆的缰绳,看见他的银甲上坠着粉色的露珠,忙道:哎顾酆,你受伤了?” “没事,以后未经我同意不要随便换值。” 贺芷兰面色尴尬,“好,我知道了,没有下次了。” 顾酆绕过马队往火头营走,刚抬脚就听见贺芷兰跟在屁股后面来了,“顾酆你去哪儿,你不是受伤了,怎么不先回帐处理伤口?” 他回头说:“不急,我去火头营看看。”贺芷兰侧身拦了他的路,面色沉重,“你.....你真的要去?” “怎么了,有什么不能去的?” “没什么,你要去你就去吧。” 贺芷兰把路让开,一直跟到火头营外。顾酆心下打鼓,隐隐觉得火头营有什么事。直到在火头营外,看见赵毅扎着腰带从田石榴的帐篷走出来了。他打了水又重新钻回帐中。里面响起轻柔的说话声,悉悉索索的忙了一阵,梳洗完两个人掀帘走出来。 帐外,四目相对,气氛瞬间僵住了。 顾酆顿时如遭五雷轰顶,全身气血翻涌,攥着手中包袱发抖。不知是手臂太过于用力了还是如何,肩膀的上伤口突然就撕裂开了。血流如注,渗出银甲,像是一条条红色小蛇蜿蜒而下。 他清楚的看见,田石榴盘起了长发,在发间攒了朵红色的小花。猴子坡物资匮乏,竟不知晓她还有那么大的本事弄来的红布,簪花打扮自己。 他压着怒气,咬牙切齿的沉声问道:“你们在干什么,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了?谁允许你们住在一个帐篷里了,田石榴、赵毅你们好大的胆子!” 他凶狠起来很唬人,赵毅吓的头有些发懵,下意识弯膝跪地请罪。 “......将军” 田石榴害怕的偷看了一眼,呼吸有些抖。匆匆低头,用脑袋对着顾酆很没气势。但她伸手托住了赵毅的胳膊,拽着他袖子摇了摇头,用气弱又坚定的语气,说道: “顾酆,我同赵毅成亲了,所以我们合帐住在一个帐篷里了。” 顾酆立即愤怒的咆哮起来,“谁允许你们成亲了!以为这样,我就拿你们没有办法了?田石榴、赵毅,你们这叫什么成亲?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三书六聘,朝廷登记造册,你们不过就男女私情苟合而已!我不承认你们的亲事,将来朝廷议功分置田地你们两个一个子也别想分到!我还要追究的田石榴女扮男装的事,你们以为这件事就那么糊弄过去了吗!” 他口不择言骂的很难听,所有人目光都看着田石榴和赵毅,气氛僵的连马也不敢打响鼻了。 贺芷兰早就料到这样的局面了,挺身而出,硬着头皮呛道: “顾酆,是我同意的,如何?田石榴、赵毅,我是圣上亲封的正三品参将,也是朝廷命官。我既同意你们成亲,你们就是合法的夫妇。将来赵毅议功,本参将自会为你们上奏朝廷,该是你们的一分一厘都不会少!” 顾酆难以置信,“贺芷兰,你同意的?你故意的,趁机我前去劫粮不在,让他们成亲了?!” 贺芷兰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模样,硬顶顾酆,“又不是我让你去劫营的,你自己没看住,关我什么事!我就看不惯你仗势欺人的样子,他们既求到了我又是有情人,成人之美有何不可!” “你.....”顾酆一把撅开贺芷兰,躲在后面的田石榴已经又开始埋头装死了,他怒斥道:“田石榴你是什么心肝脾肺,前线将士在流血牺牲,拼死守营,你在这里欢天喜地成亲洞房?我交给你的行军纪要抄完了?军中断粮,你想办法了?顾家军里,怎么有你如此没有心肺的人!” 这个时候火头营的人洪老七、董小武听见营外的动静也都赶来了,“回将军,石榴和赵毅的亲事是她爹在世时就定下的,媒人、聘礼、见证人都有,没有不合礼法。” “将军,这亲事是贺参将同意了才敢成亲合帐的,我们没有先斩后奏,戏弄您的意思。” 他们纷纷七嘴八舌的替田石榴解释,耷拉着脑袋的人,忽然转身跑开钻进帐了。众人以为她该是受不了顾酆骂躲起来哭了,但没想到她进去没一会儿又跑出来,抱出来四五只成年男子手臂粗的竹筒,气愤的扔在顾酆脚下。 她打开盖子拽出一张张抄写得整整齐齐的行军纪要,噙着泪珠哽咽道:“我抄完了......”委屈的声音带了不自主地哭腔,咬着牙倔强地看着顾酆,一双无辜的杏眸瞬间就红了,噙着晶莹的泪花。然后又去跑到灶房抱出来一大捆蕨根扔在地下,“粮草我在想办法,每天都在想。山上能吃的树皮、树根,我全都挖回来了。可是山上这些挖完了,我也没办法了!” 顾酆看见地下那些东西愣住了瞬,脸色还是黑的吓人。田石榴发脾气,他也发脾气,一把手里的包袱扔出去,怒道:“哼我知道,不用你证明什么!” 他的准头很好,一下就砸到了田石榴的脚趾头上。她又笨,反应又慢没躲过。包袱里是金丝软甲,砸得脚趾连着心颤着疼,眼泪倏倏地往下掉。 顾酆不知道砸到她了,生着闷气调头绝情而去。贺芷兰见状拍了拍田石榴安慰她,“没事,昨夜成亲做得数。全军都知道的事,顾酆没办法耍不了赖的,就是到了朝廷去说,你也是田石榴,是赵毅的妻子。” 田石榴还是哭的稀里哗啦,贺芷兰叹了口气跑去追顾酆,挨着他身边边走边玩笑缓解气氛。 “怎么顾酆,你真的生气了?事情是我撺掇的,田石榴和赵毅一起做的。你说你也是,生气怎么就逮着田石榴一个骂,你要骂骂我们三个一起呀。那丫头,你交代的事她哪件没放在心上。你那大一堆行军纪要,我可是看着她熬着几个大夜晚抄完的。你让她想办法找吃的,山上的野食就那么些,吃完也就没了。军粮的事,你一个将军都没办法,她能怎么办?你怎么抓着这事骂她,她是个姑娘,你这张臭嘴竟然还骂她和赵毅是什么男女私情苟合。你把她当成什么不三不四的人了,她这下该恨死你了。” 其实那些话一出口,顾酆就后悔了,气了也消。他知道那姑娘为了讨好他,六天就抄完了行军纪要。 猴子坡大营没有蜡烛灯火,她就在架起小凳趴在灶前,借着火光抄将眼睛都熬坏了。几天前,顾酆就发觉她的眼睛看不见了。距离一远看不清楚人,时常将他当做是赵毅深情的望着。等他走近后察觉不对劲,立即又恢复了冷漠疏离,自顾做自己的事,沉浸在自己的是世界里。 现在他站在火头营外回头,田石榴也一样呆呆的望着自己的方向。这次他还是不知道,她“瞎掉的”眼睛到底在看谁,可还是把他当做赵毅凝望。 想到这顾酆的心缓缓的疼起来有些喘不过气,肩膀上的伤势似也越来越严重了。从前这都只是皮外伤的,这次觉得胳膊也抬不起来,头胀眼花,难以站稳。 第22章 第 22 章 猴子坡大营一千多名将士,没有粮草供应,吃饭的问题就像是一口无底的黑渊一样。每日都需要消耗大量的粮草,能从蛮人营寨里抢来的粮草不过是杯水车薪。不过□□日营中粮草又告急了,夜里派兵去抢过几次。对岸有了防备,收获不多,后面几个晚上几乎都是无功而返。 同粮草的无底洞一样,顾酆的肩伤似也变成了一个无底洞,日复一日消耗着他的精力。伤势久不见好,甚至溃烂的愈发严重,连长枪也举不起来了。 他不知道怎么了,明明伤势并不严重的。苗春黎说这是为情志所伤,药石无医,能救他只有他自己。 其实田石榴和赵毅成亲的事,顾酆已经不生气了。他只是偶尔想起来会有些难过,也没有办法阻止他们每天睡在一个帐篷里。 因为田石榴,他在底下官兵面前已经没有什么威信了。全军所有人都知道他为了一个女人,想要挟私报复为他出生入死的将士。他们成亲的事也人尽皆知了,为军心也为了自己的颜面,他都不能再去找田石榴了。是去刁难她也好,关心她也罢。 只是他还不想死,一切似乎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 夜深人静,将士都睡下了,没有人会看到顾酆又去火头营了的时候。避开巡逻的士兵,他悄悄到了田石榴的帐外。 因为发着烧,头有些昏,踩断地下的树,惊动了里面的人。田石榴还没睡,听见动静立刻就冲出来了,掀开帐门开心的喊道: “赵大哥,你值夜回来了!” 顾酆连忙躲到一侧,惊慌间呛了些凉风,捂着嘴猛烈的咳嗽起来。今夜不知道为什么,夜色特别的暗沉,无云无星无月,几步远就不看清前路了。 “赵.....赵大哥,是你吗?” 田石榴往黑漆漆的帐后看,顾酆躲在黑暗里敏锐的察觉到她的目光,憋气忍着嗓子的痒意不再咳嗽。帐前的脚步声小心翼翼地向帐后走来,他夜视极佳,能够清楚的看见田石榴担忧的脸色。 顾酆不明白,这里那么黑,她的胆子又那么小,走进来做什么?纵得是发现不对劲便去喊人来,又一个人单枪匹马进来做什么? 她为何要走进来,为何不走开?顾酆胡乱的想,她的身体里有十六,她是否能够敏锐的察觉到这里站着的人是自己,她闻见了空气的血腥味了吗? 胸腔憋着强烈的咳嗽呼欲而出,像是猫爪在挠一样,疼得难以忍受。田石榴缓缓过来,走的越来越近。在离他五步远的距离停下,好像到了这才迟钝的发现里面的人不是赵毅。她呆呆地站了一会儿,转身拔腿往回跑。 顾酆脑子越发的昏沉,憋着咳嗽气血上涌,浑身汗涔涔的发热,思绪有些烦躁。田石榴一跑,他就突然冲上前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半拥带进黑暗的角落里,蛮横的抱着不撒手。 她奋力挣扎了,可是没有出声,怎么用力推也推不动压在自己身上的大山。 “别怕,是我......咳.....咳咳咳咳.....” 顾酆一出声就泄气,疯狂的咳嗽起来。田石榴觉得他像一座大山一样,山体似有一只怪物要蹿出来。撕裂他的身体,地动山摇,乱石滚滚,轰隆隆的滚下来将她淹没了。 慢慢的她不再挣扎了,顾酆的咳嗽逐渐缓和,圈住她的手臂却锁的愈发紧。勒着她的身子紧紧的与他相贴,唇瓣覆着他滚热的颈边,像是含着一颗滚热的炭火一样。 田石榴终于知道他发烧了,烧迷糊了,使着性子乱来了。 “这就是你想要的是吗?背着你的男人与我的相会.....这样偷情的感觉才刺激是吗?” 顾酆难过看着田石榴震惊的眼神,恼羞成怒的想要打他却被束住了手脚动不了手,只能无助的愤怒生气。 她生气的时候,眼睛瞪得圆圆的,双颊鼓起来,像只兔子一样会用嘴巴咬人。顾酆顺势噙住她的唇,唇瓣亦被她狠狠的叼住。 “你敢咬明早不用我说,全军上下都会知道我嘴上的伤口是谁弄的。反正我将军的形象因为你已经全无了,我不在意。你不在意你人妻的身份,只管咬便是。” 田石榴竟真的松了牙,顾酆扫着她水汪汪的眸子,张嘴狠狠的将她的唇瓣包了进去。肆意吮吸蹂躏,撬开贝齿卷积而去她馥郁的呼吸。 曾经他们有过深入灵魂的羁绊,田石榴或许还并不认识自己的身体,顾酆却清楚的知道她灵魂怎么样才会苏醒,塌软在他的温柔里毫无反抗之力。 “你看,你的身体比你的嘴还要诚实。” 他把手从她的衣服里拿出来,松开了禁锢。田石榴却没有力气站起来,倒在顾酆的怀里难过的痛哭。 她该是很生气生气,要杀了他也不解恨的。可所有的恨意却都只能蓄积在手指上,死死的拽着顾酆的衣服,手背青筋都爆起了,却一点哭声都没有。 “你看为什么要把事情弄成这个样子,我喜欢你,可以护你一生周全,给你想要的生活。从前你不是也想要依赖我的吗?为什么现在不要了,田石榴。” 她又像哑巴了一样,只是眼泪落的甚了。 顾酆难过的笑起来,扶起田石榴站好,温柔的拭去她脸颊上的泪痕,“最后一次了,田石榴,我同意你和赵毅成亲了。我会给你们登记造册,上奏朝廷给你们分房置地,也不会有人追究你女扮男装混迹军营的事了。跟着赵毅好好过日子,今夜的事你不必感到羞愧,要恨就恨我罢。我本就不是什么好人,将来回京若是去顺天府告我侮辱于你,我会认还你公正。” 田石榴愣住,哭声也止了。顾酆能够清楚地看见她的眼睛中里的震惊甚至是无措,但他想夜色那么黑,她的眼睛又不好,一定看不清自己的难过和悲伤。 尽管她恨透了自己,他还是想要告诉她,有一个人叫顾酆的人曾经很爱很爱她。 “田石榴,我爱你。你要跟着赵毅得到幸福,上次那件金丝软甲你看见了吗?当作你们的新婚贺礼了,突围的时候穿在身上会安全些,原是想要教你些功夫和射箭的本事的。想想时间不够,也不方便了。至于十六,你不用担心,我会同她好好讲道理,不会让她再乱来了。” 可那疯丫头看见眼前的一切心里该有多难过,她喜欢自己的,而他从此以后却要把她推给赵毅了。 顾酆想着竟有些害怕那疯丫头回来了,说完他落寞而去,身影同夜色融为一体。 田石榴还呆愣愣的还站在原地,像是被天大的喜事砸在脑袋上,久久缓不过神。他回头望着她,淡淡道: “回去吧,回京后若还有愿意用到我的地方,可以和赵毅一起来找我。” 或许是心结放下了,顾酆当下便觉得精神好多了。几天后还带人去劫了蛮人上风寨,冒着炮火砸了两座炮楼。但也只抢得了几袋干面饼,一行将士失望不已。在一片沉默中撤回猴子坡,跑到寨门前的时候,马猛烈一颠,顾酆猝不及防的摔下了马。 红雪半跪着前提趴在地上,痛苦的打着鼻息。他才看见红雪中了一刀,马蹄被劈去半截,一直忍痛载着他跑回营,才体力不支倒在地下。 众将士立刻下马搀扶顾酆,“将军,怎么样了,摔到哪里了没有?” 小将桂明查看了红雪的伤势,用布条简单包好它的残蹄,难过道: “将军,红雪腿断了,以后怕是都不能跑了。” 顾酆站起身走到红雪面前,伸手摸了摸它毛茸茸的鬃毛,眼含热泪。“老伙计,这辈子辛苦你了。桂明,把红雪牵到火头营去。” “将军,红雪跟着您南征北战多年,劳苦功高。怎么能因为断了腿就杀来吃肉,属下们就是饿死也不会吃它的,请将军三思!” “请将军三思!” 将士纷纷下跪恳求,红雪是匹十分有灵性的老马,不知什么时候眼角就湿润了,打着响鼻呆呆望着前方似在思考。 “不必多言,说再多不过是只畜牲。军营里别的马吃得,怎它就吃不得了。人活着才是最重要,现下莫说是马,到最后逼得没办法了就是连人肉也吃!你们与其在这里可怜一匹马,倒不如想想在家的父母妻儿。你们所有人都给我听好了,现在最大的任务的就是吃饱肚子,守住营寨,将来突围好好的回到中原!去,把红雪牵到火头营让赵毅杀了它!” 顾酆摔袖绝情而去,闷着头入寨没有再回头看过红雪一眼。众将士在沉默中牵起马,缓缓往火头营去。 一晃到了次日傍晚,火头营依旧没有马肉送来。贺芷兰只揣了两个硬邦邦的饼子过来,用热水泡软了才能勉强吞下肚。 顾酆巡逻回来,洗去尘土,擦干脸看见了问道: “这是什么,火头营没杀马?” 贺芷兰舔着碗无奈叹息, “那可是你的坐骑,你自己不敢杀,谁敢杀。田石榴那丫头一听要杀红雪,立刻就急了。不但不许,还跑去采草药给红雪治伤了。这会儿她和赵毅正带着马,在后山桦树林遛马呢。这是除非你自己干,否则没人敢弄。” 顾酆冷冷嗤笑,“不过是一只畜牲,还有高低贵贱之分?怎么别的马他们就敢杀了?” “顾酆,你这张臭嘴可真是.....” 贺芷兰恶狠狠的翻白眼,心下腹诽,马是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军营这段日子也吃掉不少病马伤马了,可没有一个将士会亲手杀掉自己战马的。若不是逼得没办法了,谁愿意做这等事。 随后顾酆跑到后山桦树林,当真看见田石榴和赵毅在遛马了。林里的桦树上还插满了竹片,下接着一个成年男子手臂长的竹筒子。清澈的桦树汁顺着竹片流进竹筒里,接了不知道多久蓄了大半筒。 赵毅把砍来的竹筒劈成两做成水槽,田石榴倒出桦树汁喂给红雪。夕阳正好,两人一马,竟有些惬意。他们还特意割来了嫩草,满满当当堆在红雪面前。 两个人没有察觉到顾酆,挨着脑袋凑在一起说话。田石榴说:“红雪,别怕,没有人会杀你的。等你的伤好了,你就又可以跑起来了。我们会带着你一起回中原的,是不是赵大哥?” 赵毅笑道:“嗯,我们谁也不会抛弃的。将军其实也不想杀红雪的,红雪跟着他十几年了。可他是将军,身系全军千余将士的性命。他也没办法,他现在一定很难受了的。” 顾酆淡淡勾起唇角,暗笑那两个笨蛋,红雪半只蹄子都没有了,既是伤好了又怎么还能跑起来的。从它断掉马蹄时候便就只有两条路能走了,一是活着被蛮人俘虏了,二是被他们杀了吃掉,也许将来有一天也会像牺牲的将士一样以白骨身被迎回中原。 “你们在干什么,竹筒里接的是什么?” 他走上前惊动田石榴和赵毅,两人吓了一跳。见是他赶紧行礼,田石榴还紧张的挡住红雪,死死拽着缰绳,生怕顾酆是来杀马的。 赵毅笑道:“回将军,我们在给红雪味桦树汁。这水是甜的,石榴说这还是一味药材,清热解毒止血呢。将军您的伤是不是还没好,属下给您弄点,您尝尝。” 他马上劈了只干净的竹筒,擦洗干净,倒了竹筒里剩下的桦树汁热情的递到顾酆面前,“剩下的不多了,将军先尝尝。属下去看看哪只竹筒接满了,取来给您多弄点尝尝。” 顾酆接过,发现他有些不一样了,对自己热情了些。提着空竹筒跑进林子重新挂在树枝上,只是他低头浅浅尝了一口,再抬头人竟就没影了。 “赵毅跑哪里去了,这不都是满的吗?”顾酆咂吧着回味喉间的甘甜,望着田石榴感慨道:“你这脑袋瓜里到底装了多少东西,怎么什么都知道?这桦树汁清热解毒,你从前怎么不说呢?” 田石榴小声愤愤的嘀咕,“又不是神仙水说有就有.....”她这厢还没埋怨完,头皮一痛突然就被红雪咬住了头发,像是稻草一样被一点一点嚼进嘴里。 “啊好痛,红雪你干什么!住嘴啊,这是我的头发!” 石榴的头发有些短,被马扯的头皮发麻,软乎乎的马嘴顶着后脑勺,好像张嘴就要吞掉她的脑袋一样。 顾酆见状丢掉竹筒,赶紧伸手揍红雪,一边护住石榴,一边捶它的脑袋。 “红雪住嘴,你糊涂了,怎么什么都吃!松嘴,再不松嘴现在就杀了你吃肉!” 红雪还是优哉游哉的嚼着石榴的头发,看着就要啃到她的头皮了,可一直又没啃到。只是扯着头皮发麻,疼得脑仁嗡嗡的响。石榴忍不住,很没骨气的哭了。 “石榴别怕别怕啊,我马上想办法。红雪好像只是饿了,我用草把它引开,你再忍忍。” 顾酆蹲下身抓起一把嫩草送到红雪嘴边,让它闻到青草香,缓缓移手引它张嘴松开头发。田石榴捂着脑袋回头,红雪被顾酆用草引开了,吃的津津有味,还摆起了尾巴。 她好像明白了什么,瞪眼噙着泪花,生气的剜着顾酆。他就站在她面前,面对面挨着很近,左手护着她的脑袋,右手拿着青草引开红雪,伸长的手臂只要往回一缩就能轻松就抱住她。 只是她很少很少这样清楚的看着他的,从前总是低头,用头顶对着他。后来她敢抬头了,眼睛却看不见了,眼睛看见模模糊糊的身影能够让她感觉到不害怕。 现在......离着那么近那么近,她可以看见顾酆紧张滑动的喉结,甚至落下的急促喘息。他却佯装镇定,担忧的查看她的头皮。卷起袖子笨拙的擦红雪的口水,用手指梳齐她乱糟糟的头发。 “没事没事,别怕,没有咬破头皮啊,石榴别怕。” 也许是顾酆太用力,她没站稳,往前一栽猝不及防的栽到了他的怀里。两人都是一愣,顷刻间顾酆仿佛听见了自己的心在一点一点崩裂,尘烟四起。 他看向红雪,又深深望着幽深的桦树林。赵毅还是没有回来,不知去哪里。这一瞬间他才懂,红雪懂他的心,赵毅也懂他的心。或许整个火头营的人都明白,也认为他才是田石榴最好的归宿。 只有她一个人不认那些发生过的事,恨他入骨。可自己明明也很好,能给她想要的庇护,为何她要执着的恨他。 “这次我控制住自己了,田石榴。”顾酆佯装平静,淡淡的笑,弹了她一个脑蹦子,“是红雪捣的乱,不管我的事。” 田石榴捂着脑袋生气,“果然有其主必有其马!” 骂完她撅开顾酆跑进林子里找赵毅,委屈的伸脑袋给他看。顾酆自顾离去,天黑后赵毅慌里慌张的跑来大帐告诉他,红雪摔下后山的乱石滩快要不行了。 顾酆赶去,红雪就倒在曾经石榴杀狼的乱石头后痛苦喘息。田石榴蹲在那里一边哭,一边给它敷草药,爪子糊得满脸血,看着又可怜又狼狈。 不知道是她的药真的有效了还是如何,马肚都被木桩捅穿,流干了血红雪也没断气。等到后半夜一直在痛苦的喘息,顾酆看见平静的走上前拉起了田石榴。 “赵毅,带石榴走。” 赵毅拉过石榴退到路边,顾酆突然掏出腰间的匕首,猛地刺向马脖。血像是熔岩一样喷射出来洒在脸上飙进眼睛里。 “顾酆,不要!!”田石榴看见,用力挣开赵毅,愤怒的冲上前推开顾酆,哭着大喊大叫,“顾酆你为什么要杀红雪,你怎么那么残忍!红雪明明还救,我给它止血了,血止住了!!” “赵毅,带石榴走,回去叫几个人来!” 顾酆拽起田石榴塞到赵毅手里赶走他们,田石榴发疯了的闹,哭着要救红雪。赵毅弯腰把她抗在肩上迅速离开,石榴倒挂着看见顾酆蹲在地下,亲手斩下红雪的脑袋。双手捧着温柔的抚摸耸立的马耳,歪头用脸蹭马脑袋,仿佛它还活着一样。 第23章 第 23 章 红雪回来的时候,已经被剐了皮,分割成两大扇马肉。桂明把肉拉到火头营来,肉放在木柴上,告诉田石榴,顾酆让她把马肉煮熟给将士分食。 她坐帐前的大石头上,看着红雪的马肉抱着膝盖哭问赵毅,“赵大哥,是不是我没有看好红雪。它才跑到悬崖边摔下去了,我应该把缰绳栓紧点的。可是我以为它受伤了,不会乱跑的。” 赵毅给她递手绢擦眼泪,小小的一块青灰色帕子洗的发白,毛毛的。却叠的跟豆腐块一样整齐,放在怀里揣着。干干净净的,没有一点汗臭和血腥。 “擦擦眼泪,哭成小花猫了。其实想想,也许冥冥中自有注定,无论你栓还是没有栓缰绳,石榴。” “?”她懵懵的,接过赵毅的手帕狠狠的擦眼泪。也不明白他脸色是什么神色,难过,失落,亦或是艳羡。 “赵.....赵大哥,你怎么了?” “没事,你为什么想要救红雪?” 赵毅好奇的问,前日晚上桂明把马拉到火头营的时候,其实就该杀了。可她不许,眼巴巴的去采药给它治伤。 “我.....”田石榴犹豫了,才想起来她不用再去想办讨好顾酆了,他已经同意他们的亲事了不是吗。她怔怔地摇头,“我不记得了。” “笨啊你。” 赵毅嘲笑她,两个相看一眼,异口同声喊道: “石榴.....” “赵大哥.....” 赵毅示意她先说,整理了一下思绪,石榴凑上前挨着靠在他的肩膀,幽幽望着暗夜下的远山。 “赵大哥,其实将军他同意我们成亲了,我.....忘记和你说了。” 赵毅惊讶的垂眼看她,“真的?你怎么知道,什么时候的事?” “......嗯就这几天的事,他.....亲口说的。” 赵毅偏头挨着她的脑袋,神色淡淡的,一样深深的望着眼前模糊的青山,“石榴,你有一个很爱很爱你的人,你知道吗?” 她皱眉眉头闭上眼,突然伸手抓住赵毅力的手指,沉重的呼吸着。他不懂她在想什么,怎么会生气了。她明明可以又更好的归宿,却还是选择了他。 夜里,他们还是睡在同一张木床上,盖着各自的被子。赵毅闭眼假寐,田石榴突然掀开被子,贴近来,软玉温香袭满怀。 他惊恐的睁开眼睛,才发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脱光了衣服,跟只泥鳅一样滑进他的怀里。 “赵大哥,我愿意和你做真夫妻的,一直都愿意。我们圆房好吗?” “石榴,你怎么了,别这样。”赵毅慌忙抓住田石榴莽撞的手,拢紧他的衣服,“石榴,我们说过了不这样的。” 怀里的人不听,伸腿别进他的腿间,抓着他的手指覆上柔软的胸脯。赵毅大惊失色,如同触到一块炽热的炭火,一把推开田石榴连滚带爬的跳下床。 “石榴,你到底怎么了?” 田石榴也跟着爬下床,堵住赵毅一把抱住他的腰身,靠着胸膛难过道:“我没怎么,赵大哥。我知道你不想,可我呢。我是你的妻子,难道一个妻子的权力也不该有吗?” “你.....石榴,你在说什么?”赵毅僵硬着身躯,掰开田石榴的手指,转身垂首叹息道: “石榴,你说过不会为难我的。” “我没为难你,这件事也可以有别的办法的。我会的,赵大哥我教你的。赵大哥,我们一定要做夫妻好不好?” 她突然崩溃,眼泪触不及防的掉落。绕到赵毅面前,赤条条的站着。他闭上双眼,扭头不看她,双眼酸胀得落泪,听见她哽咽的哀求声。 “赵大哥,你睁开眼睛看看我,你看看我好不好?” 赵毅没有睁开眼,转过身难过的摇摇头,伸手取过床头的衣服,大步掀帐出去。 田石榴望着他绝情的深情,羞恼得全身发抖,愤怒的大喊:“赵毅!” 他顿了一下身,“石榴,我出去,你冷静一下。” 赵毅胡乱系着腰带掀帘,下一刻却看见顾酆站在帐外。两个人打了一个触不及防的照面,都有些慌乱。 顾酆连忙转身想躲,没到已经后半夜,都该是入睡的时候会碰见小两口吵架。 “赵....毅,那个没事,我只是巡视路过罢.....” 赵毅脸色更是慌张,手忙脚乱的转过身穿衣服,想说些话又不知道说什么,“将.....将军,我.....” 僵硬的气氛中,两个人都各自抱头鼠窜而去,帐内便的哭声更甚了,伤心欲绝。 自此后,白日还会在火头营看见田石榴和赵毅,但晚上常常都只有田石榴一个人。他们像是每个新婚的夫妇一样吵架了,谁也不愿意先妥协一步。 红雪的马肉在军营里撑了两日,粮草很快又窘迫起来。别的将士不知,心下还怀揣着援军到来的希望 ,撑着精气神在竭力守营御敌人。可离着顾酆说援兵要到了的日子过了一日又一日,军营里把突围准备的干粮也吃干净了。 顾酆知晓,火头营的人也很清楚。军营里马上就要断粮了,撑不了两天就会不攻自破了。但每一个人都心照不宣的守着秘密,维持表面的平静。 田石榴有时会私下和赵毅念叨,“赵大哥,要是咱们在东北就好了。我记得我们老家山上有一种观音土,荒年时野草树皮都没有的吃的时候,常有人会用来充饥。只不过吃多了会胀肚子,少吃点没事,只可惜西南没有。” “别担心,总会有办法的。”天快黑了,赵毅匆匆撇了田石榴一眼,捡起一旁的佩刀,拍拍衣摆上的尘土走了, “石榴,我要去换值了。粮草的事,你不用太过于担心了。将军也许会有办法的,你好好的待在帐里别乱跑。” “赵大哥.....”田石榴一喊,赵毅便跟有鬼追似的快步离开。她看着他慌乱的背影轻叹了一口气,突然追上前从背后一把抱住他的腰,难过道:“赵大哥,对不起。以后那件事我不会再逼你了,晚上你回来睡好不好,别躲我.....” 他身子一僵,艰难的应了声,“嗯.....”。掰开石榴的手,回头温柔的揉了揉她的头发才离开。 只是到了次日傍晚,赵毅又说要巡逻走了。天黑后,营帐里只剩下田石榴,她一个人难过捡斑鸠叶。顾酆倒来了,桂明和石头跟在后头,拉着一板车的麻袋。袋子血腥味很浓扑鼻而来,田石榴鼻子很灵敏,远远的就闻到了味道。 到了火头营前,顾酆让桂明和石头两人卸下麻袋,搬到灶前。血水涓涓的从麻袋里渗出来,不一会儿功夫就淌了一地。田石榴闻见血腥突感到一阵恶心,连忙用手捂住口鼻。手指淡淡的斑鸠叶香,压下了些反胃。 顾酆解开袋子,喊她过去, “石榴,这是劫蛮人的马肉。你和赵毅一起把肉煮熟了,分给将士们吃。这几天会一直有肉让你们煮,辛苦了。赵毅呢,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她冷漠道:“不知道。”,面无表情开始架锅卸肉。 “......”,赵毅自讨没趣,讪讪的扯了扯嘴角转身离开。刚走过火头营,下了土坡,他让桂明和石头去找赵毅,自己又回火头营去了。 田石榴一个人动作也很麻利,很快就燃起了火把肉煮上了。煮肉的时候转身又去弄斑鸠叶,叶子是这两日才长出来,翠绿翠绿的看着很是喜人。捡干净树枝杂草后,用布袋包着放在水里搓,能搓出黏糊糊的胶质,加了草木灰水后凝固后会变成胶冻。 顾酆一个月前吃过,浇上她煮的甘草水。甜滋滋的,软嫩爽口,像是糖水一样。吃了能叫人忘记了守营的艰苦,好像跟着她过家家,怎样的日子都会变的甜蜜。 从前他们也有过一段和谐的日子,她认识百草,比苗春黎有过之而无不及。虽然不懂医术,但她知道怎么把野草变成果腹的美食。 顾酆还记她说起山间野草时,滔滔不绝,神采奕奕的模样。她说念出它们的名字会有一种幸福的感觉,仿佛是老友重逢。 她会告诉他什么可以吃,带着士兵上山采。难以想象因为她,在猴子坡弹尽粮绝的时候,还能吃上各种各样的野菜美食。在那样艰苦而等不到援军的日子里,将士们都会不自觉惦念她锅里又会出来什么稀罕的东西,这似乎就成了活着的最大盼头。 可是很快军营一千多张嘴就把山吃空了,面对断食顾酆的办法粗暴而简单。先劫后抢,抢不到就杀战马。战马也没得杀了的时候,他又想到一个极其血腥残忍,常人无法接受的法子——吃人。 所以适才麻袋里的并不是什么马肉,而是分割好的蛮人肉。他没有办法保证肉处理的很干净不会被发现,田石榴胆小若是发觉是人肉一定会害怕。他偷偷回来,看她可是发现什么端倪了。 锅里的肉咕嘟咕嘟的煮冒着热气,田石榴放了大把的花椒叶,木姜子。香气弥漫开来,肉香并无太大的异常,肉煮熟了一块一块的挑出锅晾在竹帘上。 “啊!!!” 灶前田石榴突然打翻锅铲溅起热汤,大声尖叫起来,惊恐地连连后退。腿软摔在地下,又碰翻了竹帘。肉墩子骨碌碌滚到手边,慌乱中抓到,她吓得又是一阵尖叫。 顾酆料到她看见什么了,从帐后现身扶住田石榴的肩膀,沉声道:“田石榴,别怕,没事的没事的!这件事要保密好不好?” “.....锅里有....有手指!”田石榴呜的哭出声,全身冰冷止不住的发抖,惊恐的望着顾酆。 “别怕,田石榴,你冷静点听我说。军营里断粮,马也杀完了。为了活着没办法,只有这样了。不吃撑不了两天,将士就会连提刀的力气都没有了。没事的,我吃过不会有问题的。你把它当成马肉,煮熟了没有任何分别的!” “呜....我不要,我怕......” 田石榴害怕的大声哭泣,急促的喘息抽搐。手指死死的揪着顾酆的衣服,像是溺水的人惊恐的抓着手中的稻草。可无论她怎么努力想要冷静,还是被一股无名的力量袭卷去理智,脑子里跟走马灯一样旋转着一些她从未看见过的画面。 田石榴知道田十六就要出来了,难过又愤怒的瞪着顾酆,“顾.....顾酆,你故意的吓我?你在帮那个女人杀我是不是!” 她承认他成功了,她无法抑制内心的恐惧,一旦失去意识,田十六就会攻占这具这身,她或许永远都回不来了! “......我没有!石榴别怕,你冷静点,别怕。深呼吸,石榴,张嘴张嘴,大口的喘息,一会儿就好了!你不是最讨厌十六了吗?你害怕了,让她出来了怎么办?” 顾酆没想到看见手指,她会怕成这个样子,三魂丢了七魄。赶紧掐她的人中,拍着胸口帮顺气。 不知道受了刺激还是如何,一阵惊慌失措后,她真的平缓了呼吸。揪着顾酆的手指倏地就松了,如泄气的皮球一样,疲惫虚软的躺在他的怀里。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像只受惊的小猫,瞪着泪汪汪的大眼睛,顶着半张烫红的脸,可怜至极。 “石榴?石榴,你怎么样了,还害怕吗?我知道你一直都很勇敢,你不怕了是不是?你听我说,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了。我既带着顾家军南下来了,我就要带着他们好好的回去。眼下断粮的消息一旦传出去,定会扰乱军心的。所以我们要保守这个秘密,对外要说这就是马肉。这件事只可以你和赵毅,还有桂明、石头知道,你明白吗?” 田石榴还是害怕,哭得直抽搐,张着嘴发不出一点声音。顾酆心疼的抱紧她,蹭着她的脸温柔道:“石榴,别怕。你把它想做马肉就好了,一点都不怕人的。从今夜开始你不但要帮我煮熟这些肉,你也要吃不然你撑不了两天的,知道吗?” 他放开她,伸手捡起地下的肉墩塞到嘴里。当着田石榴的面咬了一口,咀嚼两下从容下咽,“你看真的没事的,别怕。” 他又掏出腰间的匕首,割下一小块瘦肉味道她的嘴边。闻见肉味,田石榴压制不住胃中的翻涌,哇地吐在顾酆的衣服上。 顾酆无奈,叹息:“我知道你怕,接受不了,不愿意吃。可不吃你就会变虚弱会死,十六就会出来抢你的身体。” 待她吐完,他用袖子帮她擦干净嘴,长臂一伸从灶边的水桶舀水了一瓢水喂到嘴边。田石榴没有拒绝,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漱口。但人肉喂嘴边,她还是死咬着牙关躲避。 “不想吃,今夜便算了。等你真的饿到别无选择的时候,你会想吃的。” 顾酆收起匕首,把那块肉送进了自己嘴里。他吃的时候就像真的在吃马肉一样平常,田石榴看着觉得他茹毛饮血的样子很可怕,躲得远远的。可尽管害怕,她还是没躲进帐篷里,缩在柴堆旁一动不动。 顾酆不管她,自顾收拾竹帘,洗干净肉上的尘土,整整齐齐的铺在帘子上。又把锅里剩下的肉都挑出来,倒掉肉汤洗干净锅才回头。 田石榴看见他灭火终于忙完了,偷偷吁了一口气。抬头时却猝不及防的对上顾酆的目光,她又倏地的低下头,仿佛做了什么坏事一样。 顾酆走过来,田石榴听见渐进的脚步,紧张的喘了好几口气。突然一下爬起来,冲到帐门前伸长了手臂拦了顾酆的路。 “你.....你要干什么,这是我的帐篷!我成亲了,是有夫之妇!” 顾酆淡淡的笑了,扫了眼她脸上的烫伤,缓缓伸手抚摸,“是刚才烫的?还疼吗?” 田石榴脑袋一懵,眼前突然一阵天旋地转,猝不及防的落进顾酆的怀里。 “顾.....顾酆,你干什么?!放开我,我成亲了!!” “我知道.....”顾酆应着,抱着她从容不迫的走入帐后,绕着小路避开巡逻的士兵来到山谷里的小潭前。 田石榴不知道是害怕招惹来别人注意还是如何,除了最初嚷嚷的那句,一路上都没发出任何声音。直到顾酆一声不响的把她扔进潭里,扑腾喝了好几口水,跌跌撞撞的站稳。 “疯子,我成亲了!我已经是有夫之妇,我是赵毅的妻子了。他是你的士兵,跟着你出生入死,你便这般欺辱他的妻子是吗!” 顾酆脱下沾染污秽的衣服,光着身子淌进水中。田石榴看见一下紧张起来,一步一步往后退。不慎踩到水中卵石滑倒,跌进水里。她惊慌的扑腾了几下,发现顾酆竟不见了。 “顾....顾酆,你在干什么?你出来啊,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啊!”她壮着胆子骂完,中水突然钻出来一道身影,搂住她的腰身。温柔的指头抚摸着她脸上的烫伤,疼意像是蚂蚁啃嗜一样,从肌肤疼到心口上,她很没骨气的混着潭水落下泪来。 顾酆冷笑道:“你骂啊,田石榴,大声的骂。营里的将士经常来这里洗澡,想让他们看见你和我在这里鸳鸯戏水,你就敞开了嗓子大声骂。” 她却不敢吭声了,怨恨的剜他,仿佛看就能将他看死一样。从她总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受了委屈欺负,咬着牙关忍着。现在呢,她最有力的武器似乎也只是嚷嚷两句她成亲了,是别人的妻子了,他不得再靠近她了。 可是呢...... 顾酆突然收拢长臂,圈住田石榴在胸前,低头喷洒着灼热呼吸烫着她的耳朵,“田石榴,你成亲了又如何?你可知道,你的丈夫在撮合我们,放任我们孤男寡女的私会。因为他知道我对你的心,所有人也都知道我是你可以依靠的人,希望你可以依靠我。你为何不愿意,执意嫁赵毅,你的心到底在想什么?” 她抵在他的胸口前哑口无言,倏倏地掉着眼泪,被咬了一口耳朵,只可怜地濡噎出一点声音,“顾....酆,疼......” 她一叫顾酆两个字,他的心便会崩的一塌糊涂,无可救药。 “田石榴,赵毅再这般做,我会控制不住自己想要欺负你的。” 顾酆突然抬头,难过的放开了田石榴。转身缓缓走到岸边,捡起衣服走了。田石榴呆呆地站着水里,仰头望着苍穹漫天的繁星,倔强的不让眼泪掉下脸。 第24章 第 24 章 次日,河对岸的营寨上站满了通晓汉话的士兵,扯着嗓子,摇旗呐喊。 “顾家军的将士,你们听着!我们大土司早就知道你们断粮时日已久了。我军粮草充盈,大土司有意资助你们粮草,奈何你们大将军不答应,执意要饿死你们一千号人!大土司有令,现在自愿过河受降者不杀,还给你们饭吃!你们过河来,若怕顾酆杀人灭口,我们还会派人去接你们!你们想清楚了就过河来,以往恩怨既往不咎!” 顾酆听见嚷嚷的话,立刻找了两个嗓门大,通晓苗话的士兵,带着人亲自上营寨前叫骂回去。 “蛮人小儿,给你爷爷听着!我大晋家个个都是铁骨铮铮的男儿!投降笑话!你们吃饱些,好做个饱死鬼,爷爷好挑了日子就送你们见阎王!回去告诉你们大土司,别得意一时!你们枉负圣恩,胆敢叛乱自立政权!天朝震怒,计日兵马云集!天朝大军挥师南下,定将你等族类屠尽绝种了不罢休!” 两波人扯着嗓子对骂到午时,贺芷兰匆匆忙忙爬上炮台。拉着顾酆下楼躲到僻静之处,紧张的低声问: “顾酆,怎么回事?营里真的断粮了,从蛮人那里抢也抢不到了?咱们沦落到茹毛饮血,要吃人肉的份上了?” 顾酆皱眉,“谁和你说的?” 贺芷兰:“你这表情,是真的了?不会吧,真的要吃人肉了?同类相食,那不是畜牲吗?我不敢吃,死也不吃!听说吃那玩意会得病,死得更快!” 顾酆听他神经兮兮的念叨,脸色更是不悦,低声斥道:“谁告诉你的,这件事你怎么知道了?” 贺芷兰一愣,“是....是田石榴,她说火头营里的肉不是马肉,而是人肉。现在所有人都不敢吃了,都挤在火头营里.....” “混蛋,她到底在做什么!” 顾酆愤怒的低咒,撇下贺芷兰赶火头营。田石榴和赵毅被数百名士兵团团围住,顾酆拨开人群钻进去,看见她脸色有些发白,说话断断续续的语不成句。 她一害怕了就会这样,想要逃,想躲.....可这次脚掌就跟是钉子钉住了一样。 “.....我......告诉大家。只是......我我觉得不应当.....当瞒你们.....我.....” 后面的话她怎么都说出来了,努力了好几下都没有用。突然伸手抓了一块帘子上晾干了水的肉,猛地塞进嘴巴。她太害怕了,嚼也没嚼囫囵吞进肚,惨白的脸倏的一下就青了。 “石榴,你怎么了?”赵毅扶住田石榴的同时,顾酆也一下冲了出来,“田石榴你!” 他挤开赵毅从身后抱住石榴,双手交握成拳,快速用力击打她的腹部。堵在肚子嗓子里的肉块倏地吐了出来,石榴的脸色立刻就缓和了。 顾酆仍旧心有余悸,抓着她肩膀怒吼,“你到底在干什么?我交代的话,你不听又在这里擅自做主干什么?” 田石榴大口喘息着一点话都说不出来,死里逃生吓懵了,赵毅赶紧解释道: “将军,别怪石榴。她只是觉得这件事不该瞒着大伙,关乎这大家的性命,每个人都应当知情。此事坦荡问心无愧,就没有必要隐瞒,不是吗?” 可是吃人肉终究不是人所能接受,不知道真相当成马肉吃也就吃了,知道了又还有几个人敢吃。只会暴露军营断粮了弱点,造成军心涣散。 顾酆蹙眉,抬手将田石榴交给赵毅,对着众将士沉声道: “大家听我说,如你们所见军营确已是断粮,到了野草树根战马也没有的吃了地步。这些肉是昨天晚上抓的两个蛮人士兵,我吩咐田石榴煮熟了打算分给大家吃。此事我原本瞒着大家,当成马肉分食,就是怕你们害怕。现在田石榴告诉你们真相了,你们可以自己选择吃或不吃。吃,在援军到来前这就是唯一的粮食。不吃,撑不了三四日就会饿死。当然有人想要过河投降的,我尊重。通知下去,天黑前想过河的到校场集合,我派人会亲自送你们过河。过河之后,若能有机会回中原去就回去罢。隐姓埋名的活着,我就当你们都战死了!” 有人担心,小声问:“真的投降过河去,将军会在半路打死我们吗?” 顾酆回头,看见的是一个浓眉大眼的蛮人汉子,四五十岁左右。家就在西南,也许过河真的就能回家。 “不会,我说到做到。我和你们说这些就是想要你们知道,我并不是那种苛待下属的人。我虽身为将军,一样会为你们同吃卧。行军打仗修路搭桥,我不会坐大帐里,我也会和底下官兵一样砍树搬石。军营里断粮了,我也会和你们一样吃这个,绝不会把好的留给自己。” 众将士静静的听着,一言不发。顾酆看着他们还活着的一张张熟悉的脸,想到了后山黄泥下不再鲜活的脸,难过的笑了。 “大家伙也许并不知道,我其实是穷苦出身,穷到什么地步呢。全家上下五口三日间接连全饿死了,就剩下我一个人。为了活着,我把妹妹的尸体与别人交换了,易尸而食撑着活了过来。我能告诉大家只是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只要活着,我就能带你们回家。人肉我吃过,当成马肉其实没有那么下咽。” 他转身伸手取了一块肉,田石榴缓过劲来,按住他的手抢过肉。张嘴咬了一口,没有再像刚才那样囫囵下咽,嚼了好几下才皱着眉头痛苦咽下。 顾酆看着她的痛苦面具,暗暗伤神。不知道这个笨蛋又在干什么,她不是讨厌他吗?为何要帮他,这件事自己顾虑多了,反而不及她的做法坦荡了。 赵毅受到了鼓舞,拿起一块肉狠狠咬了一口,“将军,我和石榴相信您。古人道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如今不就是。我们相信您,一定可以带着我们能守到援军到来。将来带着朝廷大军杀回来,一血今日之耻。” 很快更多的人被他们感染了,纷纷鼓起勇气尝试。但还是有很多人不敢,转身默默离开。 傍晚的时候校场里聚集了百余人,卸下盔甲武器,默默的站在夕阳下。想要走的人,比顾酆想象的少。顾家军几乎是全员留下了,连苗春黎也留了下来,走的多是一些征来的地方土兵。 但贺芷兰也在里面,伪装成了小兵的模样,混在队伍里。顾酆看见鬼鬼祟祟的身影,眉头皱成了小山。 他站在看台上,真想一箭射死贺芷兰,将来回京给他弄烈士的名号,也好过他投降叫人耻笑朝廷无能,尽是无能软弱之背。只是军令如山,他的话说出口,无论是谁有不能杀了。 天色黑透前,重新布防过后,顾酆带亲兵送那百余名士兵乘木筏过河。回来的时候,田石榴在桦树林里发疯,拿着赵毅的大刀乱砍乱叫,引人驻足观望。 鬼哭狼嚎一会儿后,她又突然丢下刀,跑出树林向着山谷里边跑边哭。大概是光着哭了没看路,脚下踩空身影一闪,一头就栽进了路边的荆棘丛里。 顾酆看见,心一惊。赶去查看,她正顶着一脑袋的血,狼狈的往上爬。他站在路边,把着一旁松树,伸出手,“手给我,可是磕到了,严不严重?” 她似没想到他会出来,身后还跟着一群探头探脑,满脸好奇的士兵。愣一下,脸色又是尴尬又是气愤。冷着脸绕过顾酆的手,抓着一旁小树枝往上爬。路边尽是沙土,脚底一用力便倏倏的往下滑,她用尽了力气反而噗通又摔了下去。 顾酆无奈,回头喊了石头,“石头,你来拉她。” 石头应了声是,跑上前来递出手掌,“田石榴把手给我,我拉你上来。” 她看一眼他的手,又冷冷的把路边上人都扫了一边,转头往草丛里一坐,一动也不动了。 顾酆一看,天色快黑了,有些恼。 “田石榴,你发什么疯?再不上来,我们可就不管你了!” 她只用倔强的背影对着他,似当真要在这里过夜了。 顾酆脸一黑,“不用管她了,我们走!” 天色昏暗,顾酆领着人当真走了。 荒山野岭,只有凄冷的鸟叫,咕咕咕的听得人背脊发凉。田石榴倔强的背影坚持了一会儿,终于回头抓着杂草树枝慢慢的爬上来,边哭边往大营方向走。 顾酆看见她倔强的身影,瞬间哽咽住了声音,站在树影里轻声唤住她,“十.....十六,是你吗?” 他望着那瘦弱狼狈的人,满是心酸。 “十六,是你是不是?我早该想到只有你才会帮我,也只有你的聪明才能想到,与其隐瞒断粮真相坦诚相待,打破将士的隔阂猜忌,团结军营上下一心。” 顾酆缓缓走上前来,去拉她垂下的手腕。田石榴却突然转过身,一把蛮劲推开他。颤抖着身子,咬紧牙关,满脸血泪交融。面对着他似有多话要说,有似没有话要说,只有满腔的愤怒,赤红着双眼。 “.....你怎么了?” 顾酆看不懂她到底怎么了,可是摔坏脑袋了。是田石榴也好,十六也罢,为何无缘无故的生气发疯? 他失望的放开她的手,“对不起,我认错她了。” 话音刚落,田石榴的身影触不及防的靠近,踮脚吻住了他的唇。 顾酆愣住,瞬间懵了,耳边只有急促的呼吸和心碎的哭声。他垂着双眸,能看见她紧蹙成山的青眉,血迹斑驳,泪痕晶莹的脸。 他不知道她在做什么,又到底是谁。心口一窒,突然抬手抚住她的脸,噙住艳丽的双唇,加深了这个吻。 她有些惊慌,似没想到这样的后果。有些惊慌,害怕的挣扎了一下。顾酆吻的越深,她手上的力气越小,眼泪似断线的珠子一样化开了她脸颊上斑驳的血迹。 顾酆尝到她的泪,忽然咬住柔软的双唇,疯狂的吮吸蹂躏。掠夺双唇间稀薄的呼吸,看着她脸色逐渐发青,喘息不过来。 可不管怎么样,她就是不出声,不反抗,不躲避,仿佛他就这样憋死她.....也就这样了。 “如果是你,就睁开眼睛看看我好不好?” 顾酆无可奈何,心疼的放开了她。手指留恋的揉着红肿的双唇,几近乎心碎的恳求。田石榴轻轻着闭着眼睛,唇角勾起淡淡的笑。平静的转过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田石榴,你站住!” 顾酆愤怒的大喊,她如何也不回头来看他。即便是堵住她的路,她也只会冷冷的闭上眼睛。僵持着到他无可奈何让开路。 顾酆难过的落泪,远远的跟着。看见她憋着一口气,遇见了赵毅身上的精气神突然一下就散了,像是泄气的皮球一样扑到他的怀里。 “.....赵大哥,我.....就快要死了.....” “石榴,你怎么了?石榴,你醒醒!” 赵毅惊慌失措的抱起田石榴,她突然一下昏厥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4章 第 2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