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总对男主见死不救》 第1章 前尘 大诏二十四年,立冬。 冬雪飘扬,北风簌簌,前夜覆下的一层薄雪点在树顶草尖。 次日清晨金乌照地,日光照耀渐渐融出晶莹的雪水。 京滁码头通往京城的官道只有一条,因常年通过此地进入京城的人较多,路旁两侧近些年渐次开起了几家酒肆茶馆。 但这些老板很快发现,此处过往的行人不是来去匆匆,便是囊中羞涩的多,酒肆茶馆倒闭关门的也越来越多,只留下一家在路旁开了十几年的小茶摊,名为招福茶摊。 今日清晨开摊后,老板照例习惯性地朝路边瞥去,依旧是行人稀少。 不过今日天刚亮没多久就看到茶摊对面的树底下难得有人影。 虽然只是一群看起来衣衫褴褛的老弱妇孺正在蜷缩着身体避雪。 茶摊老板眯着眼注意到那群人里还有两个看起来瘦骨嶙峋、衣衫单薄的幼童,难得心软的让自家媳妇端了几碗姜茶送过去。 正瞧着那些人一个劲的给自己媳妇不停地点头道谢时,他的余光忽然看到一个穿着白裙、头戴纬帽看不清长相的女子正手脚灵便地从一辆马车上跳下来,脚步悠然的走过来。 老板连忙从座上站起身迎过去。 陈芒隔着纱幔看了一眼老板,潦草拍了拍飘在身上的碎雪。 在老板的提议下点了杯姜茶,随意选了一张相对干净的桌子坐下。 等老板转身去忙活,陈芒就开始支着下巴估算从这里到京城的实际距离,预测再坐两三个时辰的马车就能进城。 又抬头观察了下天色,又觉得今天可能进不了城了。 哎,还得在驿站将就一晚。 心情不佳。 正当老板把茶端上来的间隙,茶摊的老板包括所有客人忽然都听到了不远处的树下传来几道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老板的反应很快。 立刻机警的转头看去,然后面色惨白的叫喊着自己媳妇快跑回来。 陈芒也第一时间跟着转头看去。 只见方才还在树下聊天歇脚的那些人,这会儿皆是面露惊恐的四散而逃。 年轻的人腿脚灵活早已经跑远,造孽的是剩下的老弱病残没一个逃掉这无妄之灾。 陈芒的目光很快又移到突然出现的那几个身形壮硕、手持巨斧砍刀的彪形大汉身上。 那伙人乍一出现在人前,便大开大合的挥持着手中的武器,如砍瓜切菜般仅在几息的功夫就残害了七八个路人的性命。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这些人竟敢当街行凶,且还在官府管制的路旁。 这群人真是肆无忌惮,胆大包天! 见此情形大惊的老板一家,以及本在茶摊歇息聊天的路人们一边嘴上怒骂,一边脚步飞快的逃走。 接下来那群匪贼所过之处,皆是血浆四溅,痛吟迭起。 陈芒瞳仁微缩,当即就准备跳上马车赶快离开。 待她偏头一看,差点当场气晕。 她好不容易花钱雇来的车夫早就见事发突然,居然早早拉着缰绳、驾着马车绝尘而去。 陈芒站在原地怒火中烧,又无可奈何。 没办法,只好认命又拼命地朝着车尾追过去。 老天爷!希望她能赶上…… 但问题是,她这两条纤细无力的腿又如何追得上四条狂奔的矫健马腿? 这番又突然又显眼的动作不仅没能追上马车,反倒让那群匪贼注意到了她。 完了! 陈芒心里只剩下这两个字。 眼看那几个面相凶悍的男人在互相猥琐对视后,纷纷扔下手中的老弱妇孺跨着大步径直冲向她,藏在纬帽后的陈芒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目光警惕的倒退几步,见他们仍然没有停下意思,她只好飞快转身,逃跑的瞬间根本来不及辨认方向,慌里慌张的朝着林子拔腿而逃。 …… 冬日的树林没有树叶遮挡,秋天枯败的落叶留下的腐坏残渣堆积在土壤表面,静静等着这个冬季过后零落成泥。 北风卷地,草叶倾覆,林间飘扬的雪逐渐大了。 “呼——呼呼——” 寂静中响起急促不稳的呼吸声,伴随着越渐清晰、踉跄的脚步声。 冬日的黄昏来得很快,天色渐渐暗下来。 陈芒不清楚自己被那群人追着在这个林子里奔逃了多久。 但长时间不停的奔跑,这会儿陈芒以及感觉到无法再正常呼吸。 更痛苦的是,胸口处传来的刺痛使她的脚步忽然滞缓了一瞬。 陈芒气喘吁吁的扶着一棵树闭眼调息。 很快又在听到身后传来形如鬼魅的动静后重新逃遁。 眼看陈芒越跑越有劲,追在后面的众人终于忍不住了。 “大……大哥,你那小娘们看着像根竹竿儿似的,没想到这么能跑,累死我了。”一个皮肤黝黑、身形高瘦的汉子大汗淋漓的握着手里的巨斧,一边用小臂扶着膝盖喘粗气,一边暴怒着破口大骂。 这也不怪他。 方才明明眼见着那丫头都跑不动了,他还正准备高兴呢。 结果呢? 这丫头居然又不要命的跑起来! 他实在想不通这一个姑娘家哪儿来那么多牛劲。 “废话那么多!快跟上,等老子今晚睡过了再给你玩几天就是!” 洪七自己其实也累得慌,又要一直保持大哥的颜面,刚说完又继续奋力向前。 这下得了便宜,洪八嘴上也不再抱怨,顶着其他小弟的羡慕眼神,只管心花怒放的跟上去。 陈芒发现他们跟在后面像极了狗皮膏药,根本甩不掉。 心说这群悍匪是不见兔子不撒鹰了。 一边逃一边想的间隙,又忍不住想:他们追了这么久都还不肯放过她,要真落到他们手里,她肯定会死得很惨! 陈芒暗暗咬牙,又怒又怕。 打定主意绝不让他们追上! 忽然间,她又像一只轻盈的鸟儿似的换了个方向,朝着最近的一条山间小路疾跑而去。 帷帽早在最初逃跑过程中不知掉哪儿了,柔软的青丝披散着从风中飘扬而起,飞扬的裙摆随着脚下的动作,快速的拂掠过一片片矮小的草叶,同时也带走了叶片上的莹露。 “大哥!她上山了!” “追!” 一声令下,精疲力尽的汉子们强撑着在后面追赶。 夜幕降临,夜色蔓延。 将近两个时辰的追逐,再强壮有力的男人这会儿也开始吃不消了。 好在他们发现这小丫头片子是朝着山顶跑的,他们接下来只需要爬上去就成。 料定她左右是逃不掉。 洪七分析她要是想下山,也只有他们脚下这条路可走。 …… 冷月挂空,月色迷蒙,山间吹来的风刺骨寒凉。 陈芒撑着最后一口气冲到山顶时,才发觉自己真是糊涂了。 她给自己选了条必死的绝路。 爬上山顶后视野开阔,借着幽幽月色,陈芒看清了脚下这处极高极险的悬崖,此时正像一头狰狞的巨兽静静蛰伏在她脚下。 而身后那群粗悍的男人这会儿也终于全都爬上了山顶。 一群五大三粗的男人颤颤巍巍的相互搀扶着,满头大汗的弯腰喘气。 陈芒紧绷着身体,满眼警惕的看他们逐渐缓过气后纷纷眼含怒火的向自己靠近。 眼见她越来越靠近悬崖,为首的人立刻抬手止住了其他人的动作,全都沉默的停在原地。 十来双眼睛此刻正犹如饿狼般齐刷刷、恶狠狠的冒着绿光,像盯着势在必得的猎物般牢牢盯着她,好似恨不得立刻从她身上撕咬下一块皮肉才肯罢休。 僵持许久后,率先将手边的大刀用力甩上宽肩,继而又跨着大步一步步走向徘徊在悬崖边的陈芒。 他们二人的距离不不远不近,夜色的遮掩使他无法看清对方的脸。 洪七吊儿郎当的顶着腮帮,狞笑间眼底又露出凶光。 “能让咱哥几个追这么久还没被抓到的娘们,老子至今还没碰到过,你是第一个,算你有几分聪明。若你今日肯从了老子,便不用死,如何?” 说完,他像逗趣似的,朝着陈芒轻佻的抬抬下巴,坏笑着示意她看向崖底。 陈芒下意识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同样也瞥见了脚下那道深不见底的山谷。 山风吹来,温热的躯体忽然像漏了风似的抖了下。 陈芒很平静的预料到了自己的结局。 让她束手就擒是绝不可能的。 就凭这些悍匪方才在路边肆无忌惮的杀人作风,她要是落到他们手里结局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洪七气定神闲的站在她面前,胸有成竹的料定她不会寻死。 扛着大刀目光幽幽的等她开口。 陈芒抬眼看过去,目光冷冷的穿过他的肩膀,看到那群匪贼身后的那片黑压压的林子。 她好不容易离开了雍州。 好不容易找到条生路。 好不容易来到了京城。 就差那么临门一脚的距离,她就可以走进京城,和舅父团聚。 老天似乎格外苛待她。 陈芒自嘲一笑。 她也没想到,这处荒无人烟的崖底竟然会是自己的葬身之地。 不甘心! 凭什么! 她还没过上新的日子,为什么她的人生就要这样戛然而止?! 陈芒死死咬着唇,眼底好似冒起熊熊火光,恶狠狠的瞪着面前的一群人。 事到如今,除了一死,她也没有别的选择不是吗? 夜深人静,荒郊野岭。 根本不可能有人凑巧路过救下她。 跳下去,起码不会被那群人蹂躏虐待。 至少,还能保住清白…… 许久,风中传来少女清泠的一声笑。 “今日碰上你们也算我倒霉。” 洪七浓眉微微上扬,心底惊异于她悦耳的嗓音。 不由得引起好奇心,突然想先看看她的容貌长什么样。 洪七抬起手。 一直跟在他身后的洪八眼尖地赶忙走上前,递了一个火把给他。 山风吹拂,火光闪烁。 借着摇曳的火光,洪七终于看清了少女的脸。 一张艳丽夺目却冰冷如霜的美人面映入眼中。 洪七眯了眯眼。 心中暗叹这女子长得真是绝。 少女一袭白衣,端庄妍丽,似深居蟾宫的神女那般让人无法亵渎。天堑之姿,遗世独立。 洪七自小没读过几页书,但见她第一眼,心底不知不觉冒出这八个字。 见老大一直盯着这女子的脸出神,洪八忍不住走上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大哥?” 洪七回过神。 看到洪八那张坑坑洼洼有碍观瞻的巨脸挡在自己眼前,下意识拧眉推他,语气嫌弃:“滚一边儿去!” 洪八被他推开也不恼,嘿嘿笑了声,又摸摸脑袋好奇的转过去看那女子。 这一眼看得他直接呆愣在原地。 娘咧! 他洪八活了几十年,真真是没见过这样的大美人儿! 洪八越看越朝前伸脖子,心想着这姑娘就像天仙下凡一样美。 看着看着,洪八很快感觉到胸膛里一直砰砰直跳,庆幸跟着大哥艳福不浅。 方才还对陈芒恶声恶气的洪七这会儿又变得和颜悦色,对着陈芒摆出和善的笑脸。 陈芒却面无表情的与他对视。 洪七不介意的笑了笑,心思狡猾的试探: “小娘子,你瞧我们几兄弟今日被你折腾成啥样了,没关系,早知道你如此好颜色,哥哥刚刚也舍不得不凶你不是……” 陈芒的眼睛扫了一眼他那张满脸油光笑容扭曲的脸又飞快移开,心中厌恶,不屑多看。 洪七等人信满怀信心的认定她走投无路,耐心等着她自投罗网。 陈芒如何不知道他们的想法。 无非就是料定她逃不出他们的手掌心,把她当作了盘中餐一样守着。 陈芒忽而转身,山风拂面,鬓边柔软的发丝迎风飞扬。 清透明亮的眸子被一层雾气笼罩。 月色清辉,幽静的目光轻轻掠过远处的山间美景,隐隐还能眺望到京城热闹繁华的夜市街景…… 她想,即使她还未真正踏上过京城的土地。 不过能在临终前远远看一眼富贵繁华的京城,也不算遗憾。 呵,希望下辈子,能顺利入城吧。 鸦羽般的黑睫微垂。 耳畔忽而传来呼啸而过的风声,还有洪七小心靠过来时脚下的沙石搓磨出来的细微声响。 陈芒身形一动。 猛地朝山间纵身一跃,倏然间像一只翩然翻飞的蝴蝶朝着山渊坠去。 青丝舞动,在月光下泛起粼粼莹光。 清风拂来,衣袖翩跹。 陈芒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仿佛看见了去世的老人们常说的走马灯…… 种种熟悉的画面在脑海中闪逝而过。 她看见了许多人的脸,或喜或嗔或笑或怒,最终全部堙灭消逝在铺天盖地的黑暗中。 许久后—— “嘭——” 一切似乎尘埃落定,又好像重新开始。 …… 来喽来喽,小狼先决定把这个故事带给大家~[哈哈大笑]希望小女阿芒能让大家开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前尘 第2章 雍州首富陈家 诏安二十四年,雍州。 春光正好,微风和煦。 如酥春雨后,一缕缕嫩芽争先恐后从地里钻出来,春风拂过的光秃树枝也开始殷勤地抽起了芽。 雍州自古以来因处于国家边陲且有成千上万座山脉将其包围,地缘隔绝。古往今来的诏朝百姓惯将此处称为蛮荒之地,在此土生土长的雍州百姓也常被人称为蛮子。 雍州虽然距离都城数千里,却因为邻近海港,且拥有世代勤奋的雍州百姓修筑的内运河,这些年也逐渐成为了诏朝与外邦人做生意的重要连接地之一,因而雍州此处的富庶程度也直逼江浙。 雍州,陈府。 上个月中雍州首富陈家突然对外发出讣告,家主陈青生的发妻楚如玉在缠绵病榻八年后,于中秋前夕的夜里撒手人寰。 陈夫人楚氏与丈夫自成亲以来便相互扶持、举案齐眉已有十七年。 雍州城内无人不知楚氏当年为了和丈夫陈青生共结连理,毅然舍弃京城侯府小姐的身份,只为下嫁给这个出生低微的普通人。 婚后不久,怀着身孕的楚氏又随着丈夫一同离开京城,来到了雍州定居。 搬来雍州后,陈青生和人合作开起了酒楼。 好在此人极有生意天赋,加上其夫人的特殊身份,某种程度上也为他积攒了一些人脉资源。 从此后在雍州商界混得风生水起。 更甚的是,在二人最艰难的时期,楚氏还心甘情愿的抛头露面为丈夫四处奔走打点。 因而在雍州,陈青生与夫人常被人称赞模范夫妻。 这次突然得到陈夫人去世的消息,了解内情的人无不暗自叹息。 斯人已逝,往日里与陈青生夫妻二人相熟的人家都在第一时间前往陈府吊唁。 陈府挂丧这日。 在接连几日晴朗天后,乌云密布,天气阴沉,风雨欲来之势。 站在府门外寒暄的人,偶尔感受到拂面而来的风带着丝丝寒意。 已经是申时三刻。 前来灵堂吊唁的客人已经走得差不多,只留下族人还三三两两地坐在一旁的椅上喝茶闲聊。 偶尔有不轻不重的茶盏交碰声、亲戚间偶尔的低声交谈,还有跪在陈芒身边的温言不时发出的抽泣声…… 陈芒一动不动的跪在棺柩前,像一座沉默的雕塑。 陈芒时常会想起,母亲临终前用那只被病痛折磨得形同枯枝的手握着自己,还努力露出虚弱的笑容安慰自己的样子。 印象中总是神清气朗的母亲,后来却变成了双目无神四肢无力的病人日日躺在床上。 那日夜深人静,烛光摇曳。 母亲微睁着眼看向她,说话时声音细弱,却还是事无巨细的嘱咐她要好好活下去,哪怕母亲走了,也要过好自己的日子。遇事要学会先保全自己,不能冲动行事。如果有一天陈青生容不下她,就回上京去找舅舅。 陈芒在母亲逐渐黯淡的眸光里红着眼用力点着头,哽咽着答应她,让她放心。 得到她的保证,楚如玉最后再认真看了女儿一眼,含笑闭眼。 床边那只被陈芒紧紧握住的手终究还是无力的垂落在侧。 楚氏直到临终前,也再没有提起过那个负心寡信的男人,更没有同意他想来见自己最后一面的请求。 早已缘尽,又何必故作此态? 楚如玉躺床上时常会想:老天给她最大的惩罚,或许就是不能亲眼看着自己的女儿出嫁。 那他的惩罚呢?或许她是等不到那天了。 没关系。 即便是死了,她楚如玉也依然会在天上等着看这个男人知道真相的那天,又是如何的痛彻心扉、痛哭流涕。 只是。 他们二人之间的因果孽缘,终究是委屈了她那可怜的女儿…… …… 恍惚间,陈芒感觉耳边的交谈消失了。 紧接着,一阵不轻不重的脚步声逐渐靠近。 陈青生满脸死气的站到她的身边,记忆中一直温暖而厚重的手掌此刻正轻轻搭在她单薄削瘦的肩上拍了拍。 陈青生面色颓然:“你母亲这一辈子为了我,为了我们这个家付出了一切,这辈子是我陈青生亏欠了她。” 陈芒跪在地上静静地听他说完这番话,心如死水般毫无波澜。 真是讽刺啊。 这个虚情假意的男人,是她从小到大仰慕十几年的父亲。 若不是前段时间无意见过这个男人的另一张嘴脸,若她还是那个始终沉浸在父母恩爱的幻想里,万事不愁无知天真的陈芒。 那么,或许今日在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她也会像那些外人一样被他蒙蔽。 陈青生这段时间似乎也习惯了女儿对他不冷不热的态度,并不恼怒,暗叹一声很快收回手。 重新转过身向亲戚们行礼,涩然道:“今日多谢各位叔伯兄弟过来悼念亡妻,青生感激不尽。” 众人纷纷离座起身回礼:“都是一家人,贤侄不必不说两家话。” “正是如此。” “贤侄不必言谢。” “贤弟客气。” 陈青生仍感激道:“多谢各位……”,交谈间,佯装看了眼天色,“今日天色已晚,在下也就不留各位用膳了,改日青生在云满楼设宴再向诸位赔罪。” “好,贤侄不必相送,你和小芒也节哀。” “你叔父说得没错,斯人已逝,你们父女俩切莫过度悲伤,我们这就回府了。” 陈青生点点头,强颜欢笑的送他们离开灵堂:“诸位慢走,温管家,过来送送客人。” 陈青生身后很快走出一个长相肃穆的中年男人恭敬应道:“是,老爷。” 温管家走在前面为客人引路,恭敬客气的带着人出了陈府。 陈青生负手站在原静静的看着人群离去。 转身,又忍不住看向那道柔弱纤瘦的背影,想从对方的背影里看出几分某人的影子。 天色灰暗,很好的掩住了他眼底不断翻涌的情绪。 许久后,陈青生身心俱疲似的垂着头离开。 …… 灵堂。 陈芒本想今夜继续为母亲守灵,但被温言劝住了。 “小姐,您也要多注意身体啊,不然夫人在天之灵看您这样辛苦也会心疼的。”温言小心地扶着她的细臂,目光担忧地看着她发白的脸和唇。 陈芒轻轻点头:“好,我心中有数。” “小姐,您今日怎么没有理老爷啊?老爷看起来也很担心您……” 陈芒闻言目露讥讽,语气却很淡:“或许吧。” 温言偷偷觑了她一眼,见她这副不咸不淡的态度,也不敢再问了,只好转移话题道:“您今日累了一天了,用完膳今日可以早些休息了。” “嗯。”陈芒点头,顺着温言手里的劲站起来。 长时间的跪坐使膝盖处的血液不流通,陈芒起身的时候,感觉像是被几把锤子同时捶了一下。 陈芒微微蹙眉,缓了一会儿后顺势靠进温言怀里,跟着她回闲月阁。 回去的路上,温言见她情绪还是不高,柔声安慰她。 陈芒始终抿着唇,时不时会“嗯”一声。 见她心中郁郁,温言叹了口气。 心说夫人去世这件事给小姐带来的悲痛,也只能靠她自己消解,外人不痛不痒的安慰于她而言就是隔靴搔痒,实在无法真正开解她。 而陈芒却在想,她既没有刻意折磨自己,也不想耽误旁人。 她只是……暂时还没办法接受最疼爱她的母亲,已经不在人世这个事实。 母亲过世后,陈芒闭门不出了很长一段时间。 每当夜幕降临夜深人静时,陈芒只要闭上眼就好像还能看到母亲:有时是她即使不说话,也会用温柔的目光看着自己;有时她会皱着眉轻声叱责自己;有时看到的是病入膏肓的母亲躺在床上;那双疲惫的眼睛总是空洞而寂寥的望着窗棂…… …… 母亲下葬后,陈芒浑浑噩噩过了几天,寒气入体病倒了一段时日。 期间来陈家探病的人络绎不绝,各怀目的,陈芒没什么心情应付。 全让温言去招待那些人,一个人在房间呆着。 …… 农历九月十四,秋色渐浓,清风徐徐。 闲月阁。 最近天气转凉,陈芒也逐渐从丧母之痛中慢慢走出来。 连着阴雨了七八日,难得等到天放晴,今早醒来后陈芒临时决定去名下的各首饰铺看看,顺便查查帐。 这十几年来,陈家在雍州当得上是富甲一方,田产房产随手拿出一样也是令人咋舌的财富。 陈青生从来不会干涉女儿在生意上大展拳脚,有时甚至还会主动提出是否需要他派人协助,次次都被陈芒回绝了。 一开始陈芒只是想要锻炼自己这方面的能力。 陈家家大业大,她知道总有一天自己会接手这些生意,与其到时候手忙脚乱毫无头绪,不如早点开始着手准备,婉言拒绝了父亲的帮助。 但后来拒绝他,是对他无声的抵触,冷漠的无视。 在父母恩爱的那段时期,陈芒对这个父亲是真的钦慕。 在他们耳濡目染的培育下,小小年纪的陈芒早早就对人性善恶有了清晰的认知。 从记事起,陈芒便经常被陈青生夫妻二人带着去往四处谈生意。时间长了,慢慢也就看懂并学会了生意场上那些逢场作戏、你来我往的把戏。 以至于后来在母亲病重时,她偶然间目睹了印象中永远深情不移、温柔体贴的父亲——在一个寻常的午后,旁若无人的当街搂着一位妆容精致的妩媚女子,暧昧调笑着领她走进自家开的酒楼后,竟也能面不改色的离开。 回去的路上她一直在想:他们这个摇摇欲坠的家,表面上最后的一丝遮羞布——终于是被她自己悄悄撕开了。 这些年她开始逐渐插手家里的生意,也见过不少在外做生意的男人三妻四妾、左拥右抱。 他们无一例外都会对家里贤惠的妻子甜言蜜语,信誓旦旦的保证外面的花花草草都是逢场作戏,绝不会影响家里。 当这一切真实发生在眼前时,陈芒也没想到自己竟还能保持面上的平静。 但谁又知她的心底早早就翻起了滔天巨浪呢? 母亲知道吗?肯定是知道的吧。 否则为什么她这些年总是对父亲冷眼相待,为什么父亲在母亲面前总是毫无条件的极尽讨好、委曲求全? 难道真是因为他爱母亲?抑或是向外人所说的那样,畏惧母亲的娘家的势力? 以陈芒对他的了解,他绝不是会为权势屈服的人。 那让他费力讨好的原因,也只能是他心甘情愿。 呵,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心甘情愿为爱付出,却还能在外面和别的女人搂搂抱抱、不清不楚? 也是。 他和别的女人勾三搭四,母亲那么敏锐聪慧的女子,又怎会毫不知情呢? 根本不符合常理。 陈芒想,或许是阿娘早对他死了心吧,才能心如止水的和他虚与委蛇这么多年。 阿娘这十几年的横眉冷对,此刻终于有了答案。 陈芒站在人来人往的街上感觉骨头缝里都是凉意。 许久,陈芒抬脚走进丰饶酒楼。 颇为讽刺的是,这家酒楼她有所耳闻,在雍州已经开了十五年。 若没记错,这还是记在自己名下的酒楼。 但她从未踏足过。 第一次走进来,却是因为那对不知廉耻的狗男女。 陈芒面无表情的跨过门槛。 守在门口等客上门的跑堂见她进来,搓着手走过来,满脸堆笑地问她:“姑娘,您几位呀?在一层就坐还是二楼雅间呢?” 店里的各处布置雅韵别致,精致大气。 确实是她喜欢的风格。 如果不是时机不对,她也会愿意坐下来喝杯茶。 这会碰上饭点,一层楼几乎坐满了人。 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陈芒心中焦躁不欲多言,进来后直接将目光在一楼的各个位置迅速扫视了一遍。 在没见到熟悉的两道背影后,下意识又将目光逡巡在二楼往上。 很快,目光锁定在第五层的楼梯口那儿,因为那里又重新出现了两道极为眼熟的影子。 那二人倚靠得极近,衣料颜色和她方才在门口瞧见的一模一样。 陈芒一时间说不清自己的心情。 难过,愤怒,抑或者失望。 陈家名下所有的酒楼都有一个规矩,一二层为提供餐食,三楼招待身份地位较高的客人宴请,四层的套间方便客人过夜,五层是独属于陈家人在此起居用餐的套间。 在陈芒的注视中,陈青生直接带着那名女子熟门熟路的直奔套间。 陈芒心中冷笑,她还有那个必要当面质问他二人的关系吗? 她紧紧攥住拳头,死死咬住腮肉,眉间笼罩一层化不开的怒火。 陈芒忽然猛力推开挡在自己面前的跑堂,快步朝着楼梯的方向走去。 跑堂脸色微变,立马上前重新挡在她面前。 “姑娘,楼上雅间需要预定,您不能随意……” 跑堂话还没说完,陈芒便已经十分不耐烦的把他一把搡开:“滚开。” 渣爹有后悔的一天[裂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雍州首富陈家 第3章 局变 跑堂也没料到她一个姑娘家的力气竟如此之大。 毫无防备的被她甩开后退好几步,狼狈的跌坐在楼梯口。 跑堂脸色张皇的看向正朝他们走来的掌柜,奋力挥着手冲他大声道:“掌柜的,这姑娘准是来闹事的,问她坐哪儿她也不说,还想直接往楼上跑。” “哪家野丫头这么不懂规矩来这闹……”掌柜的穿着一身青灰长袍,面色不虞的拧眉走来。 刚开始他还觉得这姑娘的背影似曾相识,却一时间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绕到陈芒面前,立刻被她眼底的寒意吓得两股战战。 “大……大小姐,您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了?”瞿掌柜满脸讨好的笑着,不时擦着额前冒出的汗。 瞿掌柜每年照例都会去陈府交账,自然见过陈家大小姐。 更何况有几次因为他们的账房粗心,导致年底对账的时候有几项账目含糊不清,这位大小姐还当着十几位掌柜的面毫不留情的斥责了他一顿。 每每回想起那日的情形,掌柜的至今都忍不住打个冷颤。 陈芒这会儿没心情和他寒暄,直言道:“瞿掌柜也不必跟我装傻,我是跟着那二人后面进来的,你现在只消让我上去便是。” “这……这恐怕……”瞿掌柜心中叫苦不迭。 这叫什么事啊! 前脚老板来寻欢作乐,后脚老板女儿跟来抓奸。 他们这些手下的人既不敢拦,也不敢不拦啊。 瞿掌柜没碰到过这种状况,还在费力想着对策意图先应付过去。 陈芒也不是征求他的意见,脸色阴沉的直接绕过他‘哒哒哒’的快步上楼。 一口气冲到五楼才止步,陈芒弯着腰气喘吁吁的看向面前的几扇门。 在赶后上来的瞿掌柜目光中,陈芒抬起脚在廊道里踱步而行,忽然若有所感似的在某个套间的门口停下。 陈芒下意识深吸了口气,靠近房门。 两只手抬起来刚准备推开,却听到从房间里隐隐约约传来了男人和女人的暧昧动静。 …… 房间的窗扉紧闭,外间清逸雅致,内间婉雅精致。 熏炉中燃着西域帐中香,气味浓郁香甜,更添一份朦胧的暧昧。 陈青生搂着涂茜刚走进屋子,迫不及待的剥掉了她一身轻薄的衣裳。 惹得涂茜在他耳边不时细细娇喘轻哼。 二人调笑嬉闹间不时溢出一两声女子娇媚的笑声,直把男人月夸下勾得热火朝天。 很快,房间里响起了细碎的水声以及男女时轻时重的喘息声。 陈芒站在门口,忽然间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面对里面的人。 真的要推开这扇门吗? 除了能在泄愤之余撞破他们的奸情,让他们颜面扫地外,对他们还有什么影响吗? 或许有吧。 但如果他们二人顺水推舟光明正大的在一起,那颜面扫地岂不是正躺在病床上的母亲? 最坏的结果可能是母亲这么多年辛劳的成果将会被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女人撷取。 陈芒在心中反复问自己,真的要推开这扇门吗? 在这个以男子为尊的年代,男人在外花天酒地尚且被认为是不足挂齿的风月小事,外人耻笑的往往是家里贤惠温柔的妻子,他们只会在背后议论妻子的不解风情、没有本事管住丈夫,才会让外面的莺莺燕燕勾去了。 陈芒听着房间里不时传来的动静,杵在原地紧紧攥着拳头。 瞿掌柜和跑堂的生怕她把事闹大,也不敢直接上去制止,只悄悄地靠近陈芒,满脸紧张的小声劝说道:“大小姐,要不咱先下去,有事好商量。” 一丘之貉。 陈芒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冷笑一声,直接从另一侧楼梯愤然离去。 五楼套房内。 红被翻浪,烛火摇曳,**渐歇。 陈青生搂着女人的肩膀躺在雕花大床上,拿过床案边冷掉的茶享受余韵。 女人的手悄然抚上男人裸露的胸膛,涂茜顺势把头靠在他身上,娇嗔的开口:“青生,你都好久没来看我了,茜娘这些日子好想你啊。” 陈青生听她在怀中撒着娇没什么反应,有也只是眉眼风流的勾勾嘴角,并不配合她说些甜言蜜语。 外面的女人玩玩罢了,怎配他费心去哄。 涂茜见他这幅油盐不进的模样,心里也忍不住燃起一簇火苗,嘴上也没了把门的,埋怨道:“你那病秧子夫人我看也活不了多久了,你什么时候把我迎进门啊……” 言语间正说着,还不忘抬头偷偷打量男人的表情,她经常会盯着他那张轮廓英挺的脸幽幽出神:她涂茜没名没份心甘情愿的跟着陈青生十几年,不得不说,这个男人果真是个极品,人到中年的陈青生无论是长相还是能力,依然有着足够的资本招惹女人。 涂茜心底忍不住冷笑,难怪当年连金尊玉贵的侯府小姐宁愿舍弃一切也要下嫁给他为他生儿育女。 眼光确实不俗。 但那又怎样呢?她楚如玉的夫君再是深情不移如今不也躺在自己的床上,和自己翻云覆雨么? 涂茜心中不觉涌起一股难言的畅意。 神游间,只听陈青生‘啪’的一声把茶盏丢回床案,涂茜立马收住笑,蹙眉看过去。 陈青生的脸色倏尔变得铁青,大掌更是毫不客气地将她往床帐里用力一搡。 衣衫半露的涂茜下意识惊呼一声,被他猝不及防狠狠摔进了床榻里。 男人怒容横生,阴沉着脸目光如刀地剜她一眼,薄唇微启,字字无情:“别让我再听到你说这种话!从前便罢了,今后要是让我再听到你对我夫人出言不逊,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心中厌烦,也不想再去看她那张梨花带雨的脸。 直接起身换上衣服推门出去。 男人摔门离去许久,涂茜还在床上一动不动。 女人眼眶通红,死死咬着红唇,用力绞着被褥的双手逐渐攥握成拳。 好你个陈青生。 老娘一心一意等了你这么多年,等来的就是你这番无情无义的对待。 行,你要做初一,就别怪我做十五! …… 今岁端午,大诏皇帝康明帝按往年惯例宴请满朝文武。 君臣共饮间,席面中突然走出一位身穿官袍身长玉立,面容冷峻却气质如松的中年男子。 御史大夫曾缜行在众人各种目光下坦然走出桌案,俯身向康明帝行礼后不慌不忙的挺起腰。然后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不慌不忙的从袖中掏出前夜就写好的奏折。 御前行走的大太监王忠海收到主子的眼色,连忙走下台阶从曾缜行手中接过奏折,又快步走回去双手奉上奏折垂目献给康明帝。 康明帝一目十行看完奏折后龙颜大怒,下令彻查雍州假银贪污案。 端午宴后,明月升天。 康明帝在御书房里左思右想,当即派人去把首辅和吏部、户部的两位尚书以及太子等人召来了商议此事。 为显对此事的重视,庆武帝令太子以钦差大臣之名前往雍州明察暗访将此事查清,务必将牵连此事的一干人等缉拿归案,弄清楚始末后再行处理,以儆效尤。 兹事体大,必要时可不必先上报朝廷,授予太子先斩后奏之权。 …… 沈复在领命之后直接回到东宫,即刻开始安排离宫的诸项事宜。 没想到第二日早朝,塞北前线又传来战报。 自从半年前北匈奴人夜间冲破城墙进入邻近城镇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并且在肆意屠杀了守城大将后将其头颅悬挂于城楼顶起,两国便彻底交恶,双方由此开始交兵。 然如今塞北战场的局势紧张,粮草军备供应不足,前线领兵的将军写信快马加鞭请奏陛下,希望能增补粮草军备。 增补粮草军备这件事倒是不难,这十几年大诏朝廷治理得当,国库充盈。 可问题是,派谁去监督押送粮草军备才最为合适? 此人既要有本事服众,又必须得皇帝的信任不会叛变,一时间还真难选出来。 康明帝被先前端午宴所禀的雍州贪污案和塞北突然发来的战报弄得两头焦虑。 眼下除了先前派出去的守国大将军,还得尽快选出一个靠谱的大将前往塞北支援。 议事大殿乱哄哄吵成一片。 最后破天荒站出来的竟然是向来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纨绔二皇子沈钦,又在众官员各种异样的目光下,笑眯眯的向康明帝举荐了忠勇侯世子楚昀锐。 康明帝在深思熟虑后也觉得这个提议确实不错,眉头舒展后当即下令,命楚昀锐择日出发前往塞北押运粮草军备。 楚昀锐本人在得到消息后,又赶在太子离京前夜来到东宫拜访,在和沈复秉烛夜谈许久后方才安心离去。 第二日清晨天刚破晓,太子便带着属下快马加鞭离开了京城。 …… 在路上奔波了半个月后,沈复一行人终于在雍州知州李嗣欢的接应下顺利进入雍州城。 前往雍州这一路众人要绕过不少的山脉丘陵,几乎将各种难度的水路山路一一走了个遍。 刚进城的一行人皆是人困马乏,雍州的知州提前安排好了客栈供众人休整,只等明日衙门上值后着手安排查案事宜。 沈复不喜欢大张旗鼓的派头,带着自己的人马往前走,派人给知州传话让他自己忙事去不必跟来。 熙攘热闹的街上不时有往来的商贩,四处摊铺传来极具地方特色的叫卖声。 正是书堂下学的时候,偶尔还能在街边看到零星几个戴着学帽的小学子欢喜雀跃的走街串巷,周围高大气派的酒楼客栈鳞次栉比的排列在路旁两侧。 一眼望去,道路整洁而干净,百姓安居乐业。 刚到雍州的一群人见此盛景默契在心中暗叹:这雍州虽然地处偏远,但确实被治理得井然有序、民富太平。 哈哈哈哈哈女鹅和女婿快要见面了[墨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局变 第4章 遇刺 沈复兀自骑着马走在前面,长随流风自始至终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就这么走了一段路,沈复忽然间好似看到什么有趣的,手上微微用力拉住马,眉眼微扬的盯着前面看了许久。 不等流风几人开口问,沈复就朝前面抬了抬下巴,示意他们瞧过去。 “公子,那上面写了什么啊?”流风也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高耸的楼阁,不过流风看了一会儿还是没看清阁楼牌匾上写的字。 流风腹诽,这处阁楼的名字取得倒是挺奇怪。 沈复这会儿的心情看起来倒是很不错,难得给他解惑:“竹妄阁。” 黛砖绿瓦堆砌而建的精致阁楼像未出阁的少女似的,鹤立鸡群的静静伫立在一片矮小整齐的商铺中间显得格外打眼。 但凡是刚入城且没眼盲的人都能在第一时间里注意到这处。 “公子,要去看看么?” 主子既然有兴趣,流风顺势提出建议。 沈复好像很快也失了兴趣,摇头淡淡道:“不必了,走罢。” 流风见怪不怪,殿下的心思向来没几个人能摸得清,于是也不再纠结。 一群人继续浩浩荡荡的骑马前行。 前方人群逐渐密集,沈复率先撩起裾袍翻身下马,其余人也赶紧下马。 于是,一群人又继续步履从容的走在热闹非凡的街市中。 经过某家首饰楼时,沈复忽然转过头打量起店铺的名字。 ——竹妄楼。 继而目光状似无意的逡巡了整间店铺,不期然看到柜台前站着的女子。 少女约莫正值二八,身形窈窕,身穿着青素色浮光锦纱裙、温柔俏皮的分肖髻中点缀着一支精致雅贵的竹玉簪。 未施粉黛的脸更显得肌肤洁净细腻,五官美颜精致灵巧,偶然和客人聊天说笑时细眉和眼角还会微微扬起。 斯人如画,生动美丽。 午后宜人的阳光投射在少女侧脸处,日光摇曳间偶见其瓷肌上若隐若现的柔软绒毛。 沈复感受到心口传来的异动,忍不住垂下眼睫。 “公子?” 流风清朗的的声音很快将他拉回神。 沈复后知后觉转过头继续迈开步子,行走间默然想起自己方才的举止。暗骂自己像个没出息的登徒子,莫名其妙对着大街上的陌生女子悸动。 思绪散发间,也没察觉到脸上不自觉流露出的笑意。 流风等人紧跟在侧,见自家殿下一会儿莫名其妙发愣,一会儿又莫名其妙的笑。 流风一头雾水,只能硬着头皮上前提醒:“公子,时间不早了,不如早点回客栈稍作休息?” 好在沈复很快又恢复了肃然,收了笑颔首。 流风松了口气,终于正常了。 一群人继续跟在他身后往前走。 …… 沈复带着众人走进一条深巷。 按方才在城门处迎接的官员的提醒,穿过眼前的巷子就能到达客栈。 众人心思各异的走进去。 走在最前的沈复先到察觉异样。 他一停下,身后的人才后知后觉这条巷子的不同寻常。 正常来说,这条巷子通向最热闹的大街,不说这里本该人来人往,但也不应该如此僻静。 众人迅速地将沈复保护起来。 就在大家警惕的四处张望时,忽然从深巷中传来清脆的拍掌声。 “啪啪啪——” 结尾的方向走出一个看不清面容的灰袍男子。 沈复旁边的人面色各异,此人敢胆大包天的在白日进行刺杀,却又掩耳盗铃般戴着黑色面罩。 沈复只扫了那人一眼,又几不可闻的轻哼一声。 装神弄鬼。 那人出现后,巷道两边的围墙上霎时齐刷刷跳出了两排身手矫健、训练有素的蒙面黑衣人。 天公不作美,天幕阴沉,巷子里光线灰暗不清。 黑衣人个个手持长剑,目光肃杀。 沈复微微抬头,敏锐感觉出这些人应该在此守株待兔多时。 看来那些人是提前得到了消息闻风而动,竟然一上来就用这么大的手笔来对付初来乍到的‘钦差’。 蓄势待发的灰衣男子一直在暗中观察沈复,没料到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竟还这般有恃无恐。 面对对方的戒备,沈复只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这么大的手笔,可惜今日注定是竹篮打水喽。” “你说什么?”灰衣男子故作伪装的声音显得紧绷。 沈复却不再多言,朝流风丢了个眼神,一群人瞬间利落拔剑—— …… 这边,陈芒刚跨出竹妄楼的门槛,就被人从身后拉住衣袖。 陈芒回头。 原来是竹妄楼的掌柜的小女儿满满,小姑娘这会儿正扬起一张白嫩圆乎的脸冲自己眨着眼。 “怎么啦,满满?”陈芒抚着裙蹲下来和她对视。 满满的小手揪着她精致的衣袖晃了晃,撅着嘴跟她撒娇。 “阿芒姐姐,你下次过来的时候可以带我去戏楼看戏吗?” 陈芒亲昵地轻点了一下她的鼻尖,笑道:“你这小鬼头,才多大呀,去戏楼你能听懂吗?” 张满满听她这么说也不生气,声音甜软:“阿芒姐姐,我听哥哥说下月他们要排的是狸奴变人的故事,满满也想听……” 陈芒本来就是逗着她玩,一口应下:“好好好,但是得等下个月阿芒姐姐过来查完账,才能带满满去看戏,好不好?” “耶,好诶!阿芒姐姐最好了!” 张满满得偿所愿,在陈芒摸了摸她的脑袋后欢天喜地的跑开。 站起身时,陈芒注意到站在柜台前的掌柜田雨柔正朝自己温柔的笑了笑。 陈芒和她没怎么接触过,这会看到她眼底的感激也只是轻轻颔首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 田雨柔是天生的哑女,自小长得聪明美丽、性格也十分柔顺。在跟着账房父亲学了理账的本事后,没过多久父亲去世。母亲偏爱淘气的弟弟,在她刚满十六的时候就早早就被母亲李氏许给了现在的丈夫张奎。 虽然张奎此人家境清寒,本人又没读过几本书,这么多年来只是个老实干活的木匠。但为人勤奋踏实,二人婚后也十分甜蜜,养育了一儿一女。张奎心地善良,爱护妻儿,对小女儿满满也是颇为疼爱。 陈芒时常很羡慕他们一家四口。 …… 离开后,陈芒准备寻着老路去竹妄阁看一看。 刚转进巷子没多久,陈芒就发现了巷子里剑拔弩张的两拨人。 早些年陈芒跟着父母走南闯北做生意,也遇到过很多次不同程度的报复刺杀。 陈芒眼珠一转在心里想着对策。 因为她已经完全踏入巷子,若此时贸然逃走很可能马上就被发现,幸运的话能逃走,不幸的话被人追上就是灭口。 陈芒不是赌徒。 更何况涉及到自己的性命。她答应过母亲,万事首先保全自己的性命。 冷静下来后,陈芒悄悄观察起来。 目光游走间,陈芒忽然和某道意味深长的目光撞上。 男人气质矜贵,冠玉束发,玉带系腰。身形修长而挺拔,面容清俊却有着一双与自身气质相悖的风流邪气的桃花眼。 陈芒纵然对薄情的父亲诸多怨恨,但也不得不承认那是她从小到大见过的长相最俊美的男子。 而眼前这人的形貌,与之相比却有过之无不及。 那双桃花眼与她对视,陈芒发现自己摸不透对方眼底的情绪。 陈芒只好将目光移开,避开他的眼睛。 很快又注意到他们的脚下横七竖八躺了许多尸体,鼻尖微动,巷道里蔓延的血腥味得极重。 一眼扫去,无论是地面还是墙面上,几乎都沾染上了大片大片喷溅的血迹。 陈芒又不自觉看向方才那人,一眼看出他是其中一拨人的头儿。 视线默默下移——对方手中的长剑薄若蝉翼,银白色的剑身泛着森森寒光。 即使此时离双方混战已经过去了一会儿,剑锋却仍不时往下滴落着洇红的血。 陈芒心中骇然。 方才就是这把剑的主人使着它杀了大半的人。 …… 深巷中鸦雀无声—— 陈芒暗暗观察众人的反应,动作细微的后退了几步。 但很快,她发现两拨人都十分默契的将目光同时投转到她身上。 求生的本能让她想不管不顾的跑出去。 但实际上没有再有一步的动作。 思索间,脑海里恍惚间冒出了一道声音:不能跑。 于是在仓皇间,她只能—— 在众人目光灼灼的注视下,陈芒极力保持面上的平静,眼睛却一直紧紧的盯住某处。 如果有人一直在留心观察她,就会发现那双明亮的眼眸此时像极了逐渐熄灭的烛火,慢慢黯淡下来。 陈芒很快调整了状态。 为了让自己现在看起来更像一个真正的盲女,陈芒伸出手如盲者失杖一般不停地左右触摸着墙面,纤细的身躯紧贴着墙壁满满挪移。 她这副样子,任凭谁来了也不能说她的表演不好。 “对不住各位,借过一下,多谢。”陈芒与某个看不清脸的黑衣人擦身而过,就好似真的眼盲一样就这样摸索着墙穿行过去。 见此情形的众人:“……” 怎么感觉这姑娘既看得见又看不见似的? …… 沈复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 少女在与黑衣人擦肩而过时,他就注意到了前者抿紧的唇和微微发颤的指节。 她在紧张,在害怕。 察觉到对方的情绪后,沈复也只是漫不经心的扯了下唇。 在场的死士最初只接收了刺杀沈复的任务。 通常情况下,对他们这样时常刀尖舔血的杀手而言,是不会选择随意杀人的。 杀人的过程不仅增添麻烦,也很可能在无意间为组织招惹上别的祸端。 也不知为什么,十来个男人竟打算就这样目送着少女离开巷子,气氛真是格外的诡异又默契。 沈复很意外在这里碰到她。 本来遇上刺杀的烦躁心情这会儿竟又变得格外轻松起来。 沈复起初只是懒散地倚靠在角落里打算静静的看着她离去。 但眼见对方即将‘毫无察觉’的逼近某处脏污的血迹,沈复才大发慈悲的‘好心’提醒她:“姑娘,在下好心提醒你一句,别往前走了。” 陈芒早就注意到那一大滩血迹,但为了不引起怀疑,她本想劝说自己咬咬牙就过去了。 一听他开口这么说,陈芒莫名松了口气。 转过头冲他笑了笑,轻声细语道谢:“多谢公子提醒,不过我忽然想起刚刚买的胭脂好像忘记拿走了,我先回去一趟。” 于是少女又在众人沉默的注视中缓缓转身。 刚往回走了几步。 蓦然间听到一道很轻微的破空之声。 陈芒脚下的步子骤然一僵,抿着唇紧绷身体。 下意识正想伸手握住那根即将刺向自己的箭矢之际,空气中很快又响起了另一道裂空的响声。 “嗙——” 刀箭相撞,随之落地,接着地面传来长剑落地的闷响。 谢天谢地。 世上还是好人多。 陈芒紧紧握拳捏住一把汗,在察觉危机解除的第一刻,又恍然未觉似的继续迈步走去。 只有一个人看出来她脚下的步子已经不似之前那般强装镇定。 沈复心底暗笑一声。 胆小鬼。 …… 长剑落地,两拨人复又缠斗起来。 临近巷口的陈芒听到重新响起的打斗声,心尖一颤,直接不装了。 不管不顾的迈开大步朝着大街方向奋力跑起来。 殊不知沈复在与人缠斗的间隙,全然将她这番动作全看在眼里。 游刃有余的割开对方喉咙的同时,如画的眉眼轻轻弯起,笑意渐浓。 转过头时神情又变得漠然,此时熟悉他的人都默契察觉他的耐心已经不多。 只听他低沉的声音含冰: “速战速决。” 流风等人立刻会意点头,手中的攻势也比先前猛烈狠绝数倍。 一炷香的功夫,最后一个刺客也应声倒地。 众人心中松了口气之余又看向他等候吩咐。 最开始出现在人前的灰衣男子这会儿正倚靠在污浊的墙边,气息微弱、狼狈不堪,身上不菲的灰色长袍此时已经被鲜血浸染透彻,腰封处悬挂的玉佩也早已碎裂一半。 流风眸光很淡的扫过墙角的灰衣男子,垂首请示。 “公子,还要留活口吗?” “嗯。” 沈复随手拍拍腰间的微尘,在众人的目光中旁若无人地走出巷道。 流风见他走远,随即低声吩咐其他人赶快收拾巷子里躺成一片的尸体,又另外派人将墙角那位带回去严加看管。 安排完所有事宜之后,流风才慢慢朝着方才陈芒离开的地方提步走去。 弯腰捡起地上的佩剑,掏出手帕仔细擦拭上面的脏污后又很快带人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