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时不逢春》 第1章 第一章 西疆古墓 西疆一处古墓内,几个倒斗的土夫子此刻正兴奋得看着一具尸体。 几人对于尸体早已见怪不怪,可眼下见到了这么新鲜的尸体真是闻所未闻,虽说这具尸体面色惨白,形销骨立,可那五官怎么瞧着也是个顶顶美人。 其中一人正待摸上一把,可还未等他触及,不知哪来的大力一下将其弹飞数丈,再细看才发现那人周围气体波动,竟有真气护体,下一刻只见石板上的美人猛地一睁眼,吓得众人顿时屁滚尿流,大叫着跑了出去。 “啊,鬼啊,诈尸啦……” 静谧的林中此刻热闹极了,鸟兽被他们嚷的四窜,几人只觉得太过惊恐,从业多年,今个儿遇上真鬼了。 阿无醒来的时候只觉头疼异常,她眼神木讷,似乎在整理思绪,片刻后,貌似想起什么关键,她忽的坐起来。 印象中自己不是死在了云城么? 且穿的还是死前那身战袍,只是她的佩剑“虚无”不知所踪,只余剑鞘在身旁,上面的血迹早已干涸,如陈年铁迹。 阿无走一步停三下,只觉得浑身无半点力气。许是墓中阴气过重,她总感觉暗处有双眼睛在盯着她。 但阿无却下意识并不觉得感到害怕,她脱了那身厚重铠甲,撑着剑鞘缓缓走出古墓。 午后的阳光晃的人刺眼,阿无抬手试图挡住从林中缝隙投下的光线,光似乎能穿透她的苍白面庞,只见那张脸明眸皓齿,生动……生动的像要索命的女鬼。 她全身毫无血色,青筋脉络浮于皮上,如穿梭在盘枝错节的林中鬼魅。 阿无看着自己这幅样子,猜到自己大概昏迷了很久。 快日落时,阿无已是满身大汗,好在这附近她颇熟,知自己如今正处于矮脚山附近。 阿无循着记忆赶路,可在到达目的地时却没见着以往扎营点,而驻守巡逻的将士也一个都没瞧见,她叹了口气,只能继续赶路。 再走上一炷香时间,就能走到山下寻着住户了。 果真,赶在日落之前,她看到了记忆中的山下小镇,阿无松了口气,加快了步子,希望在天黑之前赶到。 到了镇上,她直奔以往常去的客栈,如今身无分文,只希望能靠着以往的交情让自己吃上一顿饱饭。 可刚一进门,就被店主单手拦在门外,“去去去,哪来的要饭的,剩饭在后门,要吃自个儿找去。” “我是阿无啊,你们……不记得我了?我之前和毕怀言在这……”阿无急切中带些疑惑。 还未等阿无说完,就见一食客怒气冲冲迎面走来:“我们的飞凰将军早已身故十余年,胆敢在这大放厥词,今日你若辱没她的声名分毫,定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阿无满脸震惊,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竟已过去十多年了么…… 她以为自己顶多不过睡了数月,不想这一睡,竟睡了有十几年光阴。 于是阿无又换了一话题,她指着刚刚来时的方向问道:“大军为何都撤了?我一个帐篷影儿都没见着。” “你打听大军行踪做什么?”那店家闻言立马警惕看向阿无,他眯着眼近身咬牙逼问:“莫非你是混进来的奸细?” “奸细?”又有一耳聪食客接过话茬:“大胆奸细!青天白日就敢明目张胆打听我军行踪,还不快把她--” “奸细的事儿等会儿再说,她头一句说什么来着……”另一食客打断那人,上前围着阿无仔细打量起来,对着她道:“你说你是飞凰将军,可我瞧你白的像鬼瘦的像猴,怕是连我都打不过,就你这样还上阵杀敌?那怕是这里人人都做得将军!别仗着自己有几分相似便可信口雌黄。” 阿无在西疆的那几年,由于西疆风沙四起,日头毒辣,说是皮糙肉厚一点也不夸张,再加上常年练兵,体格异常健硕,哪会像如今这般瘦弱易折、过分白净。 显然那食客曾见过阿无。 “就是就是,哪来的贼人也不打听打听这是什么地方,这是飞凰将军拼死守护的西疆,你嫌命长了么,说这种话。” 阿无百口莫辩,见他们不信自己身份,此时辩解无益,只得先离开这是非之地,另寻他法。 可食客们却挡住了阿无的去路,并不打算就此放过她,“大家快来看啊,这里有人说自己是飞凰将军。” 似是“飞凰将军”这几个字有魔力,不一会儿,阿无就被人群围住,随之而来的是无尽的谩骂声。 “真是天大的笑话,当年将军舍生取义才换来如今太平盛世,你衣冠不整,必不是什么好东西,说!居心何在,今日不说清楚,必叫你走不出这个门。” “咱也不妨告诉你这个奸细,大军之所以没在这,就是因为……”食客上前凑着阿无,故意慢吞吞道来:“咱们将军那最后一剑伤了蛮夷根本,如今他们早已逃到自己老巢乖乖待着,大军营帐也早就移到了百里开外,这处十几年前就算不上边陲了,又何来大军驻守呢……” “刚刚我听她口中提到反贼名号,只怕是毕家余孽,我看还是速速报官,以免再生事端。” “何必报官,她冒充大齐功臣已是死罪,我看关起门来直接将她打死算了。” “对,若不是那贼子毕怀言战时反水害死了飞凰将军,以我们将军神通,又怎会战死沙场,那毕怀言携毕家军勾结蛮夷,就算死了也罪不可赦。” “好在晋王带兵全力剿杀反贼,不然让那毕家奸计得逞,大齐岂不遭殃!那毕家军全军覆没都是报应。只可惜我们的将军,那般好的人也跟着没了。” “……” 众人朝阿无不断叫嚣着,阿无却已分不清这到底是她的幻觉还是梦境…… 她听到了什么!? 毕怀言携毕家军勾结蛮夷? 毕怀言战时反水害死了自己? 尉迟玄全力剿杀反贼,毕家军全军覆没? 而自己成了大齐的功臣? 伴着周围嘈杂的吵闹,阿无的头越来越晕,越来越疼。 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自己一定是在做梦!!! 大伙儿一人一句,人多嘴杂,骂的脏话各不相同,但“逆贼”一词听在阿无耳里却格外清晰,她嘴巴也无意识地跟着众人重复念叨着“逆贼”二字。 猛地,她像是想起了一股不好的记忆,一段自她醒来、被她忽略的死前记忆。 她似疯癫般拿着剑鞘朝众人胡乱挥舞着,直到最后筋疲力尽轰地倒了下去,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阿无躺在一处草屋内,迷迷糊糊半梦半醒中,她梦见了毕家兄妹、李有典、尉迟玄、宇文殊……好像这十五年未做的梦今夜全补上了。 屋内不大,墙边有序摆放着捕猎的用具,那猎户见阿无转醒不禁问道:“如今天下太平,也不曾听哪里再起战乱,姑娘是……” 他见阿无如此落魄,连外袍都没一件,只当是哪里来的流民。 “他们说的……” “是真的!”阿无刚想开口将刚刚情况问上一二,却被猎户打断。猎户的声音虽弱,却不容置疑,“那天西疆的血染红了半边天,死的何其惨烈,若不是将军那死前一剑,整个云城乃至各处乡镇怕是无一人幸免……” 猎户似在平复情绪,缓了一会儿才接着道:“那毕家军并非人人都生了反叛之心,可因他,都死绝了。” 死……绝了?那拂君……也死了么? “姑娘往后出门还是谨言慎行,就别提那些人了,这事儿都过去十几年了,就算姑娘过去跟他们有什么渊源,也该放下了,亡人前尘已过,活着的人该向前看才是……” 猎户在一旁好心相劝,阿无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她双眼逐渐模糊,直到两行清泪无声流下。 “你一女子孤身在外,想必是造了什么大难,可你冒充谁不好,偏偏冒充大齐的功臣、西疆的恩人,你说说,这……这怎能不引起公愤。” “我是功臣么?”阿无这问题不知是在嘀咕给自己听还是问那猎户。 第2章 第二章 最后一剑 阿无十五岁就随宇文殊去了西疆,在西疆的日子太过枯燥,那时阿无只觉度日如年,只盼着五年之期赶紧到来。 广袤的西疆只有两位女眷,一位是尉迟玄的夫人青悦,另一位就是拂君。 毕家世代从军,到了毕怀言这代,只余毕怀言和毕拂君兄妹两人相依为命,毕怀言不放心幼妹独居京都,便将其自小带在身边当女儿养大。 毕拂君此人自由散漫,因自小在军营长大,养的一身匪气,整日变着法胡闹只为给自己找点乐子,又仗着有兄长给她兜底,凭着花拳绣腿的功夫也敢四处闯祸。 阿无虽与她年纪相仿,但俩人却无半点相似。阿无性子闷,初去时总喜欢独来独往。 后来阿无架不住拂君整日的软磨硬泡,渐渐俩人也开始秉性相投,成了无话不谈的知己。 阿无武艺造诣非凡,战功赫赫,不久成了西疆人尽皆知的常胜将军,也因此三年未到的时间就破格升了将军,虽说其中不乏贵人的推波助澜,可那一身精湛武艺,军中也没人不服。 之后阿无军务缠身,便抽不出那么多时间陪伴拂君,很快拂君便不愿意了,便求着兄长替阿无多分担些,好让阿无腾出时间陪她招猫逗狗。 后来嘛……阿无开始喜欢上了这里,她喜欢和将士们在一望无际的戈壁上并肩作战,和好友们在广袤无垠的草原上策马奔腾…… 明明这些事恍如昨日,可又好像是上辈子发生的事儿了,明明自己只是睡了一觉,怎么大家都死了…… 都死了啊…… 毕家之忠勇天地可鉴,这世上谁生了反叛之心他毕怀言都不会。 可偏偏是毕家遭人构陷,背的还是通敌叛国的罪名,可笑的是这天下人对此深信不疑,怕是十五年前血雾太大,将天下人的眼珠子都迷瞎了。 回想当初每每敌军进犯之时,毕怀言都不顾一切只想有个万全之策救大家于水火,可结果又是什么,毕怀言死都没算到羽翼下护住的百姓比那敌军还要凉薄。 回荡天地的流言蜚语如寒冬腊月的冰水当头浇下,冷的令人发颤,身前被人作践,死后遭人谩骂。 九泉之下的毕家军,真真悲切。 只怕真正有狼子野心之人如今正高坐公堂上,身陷富贵乡。 旁的不论,连这西疆附近的百姓对此竟也深信不疑。 毕怀言日夜的守护换不来一人为其辩白,就连最起码得信任都没有,反遭万民唾骂。 骂名是自己担下的,功劳却是同僚得去的。 阿无内心从哀伤到愤懑,她为自己感到不值,更为毕怀言感到不值。 “我是功臣么……”阿无喃喃道,客栈内众人之音犹在耳边。 死前的记忆如洪水袭来,那天将士们的血互相沾染,杀到最后,夕阳残血,半边天团着雾,叫人看不清方向。 来的分明是援军,却高举往日熟悉战旗挥舞着刀指着她的鼻子大喊“逆贼”,对她欲杀之而后快。 阿无看着往日熟悉的盔甲和旗帜,撑着剑缓缓站起身来,她眼神阴鸷,瞧着围在四周的自己人,一一打量过去。 所有人脑中都紧紧绷着一根弦,那些人都见识过飞凰将军的本事,一时谁也不敢上前。 但他们看着阿无的眼神比看敌军还要炙热。 那一瞬间,阿无心头浮现了很多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四周漫天火光,照亮了一地的尸体,地上躺着的人不知是同袍多些还是蛮夷多些。 阿无笑了。 她看着所有人淡淡笑着,笑声混着脸上的血泪滴进了焦土里,被滚烫的大地蒸发殆尽。 阿无嘲笑自己大概成了肥肉,成了换取功劳的筹码,那些人恨不得上来饮其血啖其肉,用以加官进爵。 阿无想,地上躺着的人当是同袍多些。 敌人犯我国土,伤我百姓,可这种时候,我们呢? 军心不齐,离心离德,刀剑对准了自己人…… 自己人都不是一条心,还争什么输赢!谈什么保家卫国! 真真是笑掉了蛮夷人大牙。 许是背后之人怕再耽搁下去出了变故,两方僵持中,有人混在队伍里率先开了口:“将军今非昔比,实力可不比往日,今日千载难逢的大好前程就看各位谁能把握得住了。” “记住,率先取得首级者,论头等功!”他语气急切,藏在人群中鼓舞士气,阿无没看见说话之人的脸。 众人听完皆是一脸跃跃欲试之态,然后就有不怕死的冲了上来,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 那人分明话中有话,阿无确实觉得今日内力颇为怪异,今日的她凝气费力、消散尤快。 但刀光剑影闪过阿无眼眸时,她已无时间去想别的。 渐渐,阿无大笑起来,她不懂,也不明白,只能用无尽的笑声掩盖清晰的痛苦。 原来熟悉的刀剑砍在自己身上是那么的痛,比蛮夷之长刀痛苦千倍万倍。 忽的,笑声戛然而止,阿无眼神决绝,抬头望天大喊:“师父,徒儿不孝。” 阿无找准时机杀出重围,提剑跃向了正在攻城的蛮夷人。 城楼下聚满了蛮夷人,他们疯狂叫嚣着,满脸写着得意,甚至提前庆祝起了胜利。 可此战本是必胜局,到头来却成了大齐负隅顽抗,可叹城门之内还有数十万无辜百姓。 打到如今,这座城池的丢失已是板上钉钉。 但阿无偏不认命。 城楼之上,阿无盘腿坐下,她一掌打向丹田处,那一掌抱着必死决心,下手毫不留情。 瞬间,被锁住的滔天内力涌了出来,如开闸放出的洪水猛兽,阿无左右双指并住虚无剑身,指尖上的鲜血顺着虚无的剑纹一路向下。 等到血染尽了虚无,阿无再换单手夹住剑身,另一只手对准剑柄打出一掌,虚无“嗖”的一声凌空立在了蛮夷人的头顶。 虚无颤动,不断吸着阿无的精气,仿佛要将她吸干。 阿无“哇”的吐了一口鲜血,眼角的血水顺着脸颊流到了脖颈间,她的三窍开始不断出血。 血水模糊了她的视线,但阿无并没有时间抬手去擦拭,她手指翻飞,似乎在指挥虚无接下来的动作。 蛮夷人只觉得一向威武的大齐将军莫不是疯了,竟然在教一把剑。 阿无的眼还在不断出血,鼻内流出两道血印顺着唇峰滴了下来,而耳侧鬓发也渐渐泛着红光。 她从三窍、再到五窍,最后到七窍,通身红遍,血也已经流干。 “我阿无从无败绩,也输不起。”哪怕已无力气呐喊,阿无也绝不让自己失了气势。 她以骨为刃,以血画笼,用了生命中的最后一剑。 顿时,那方天地以阿无为中心,毫无破绽的招式将蛮夷人牢牢圈在其中不得离开半步,凌厉的虚无剑气果真化为了虚无,叫人看不见摸不着。 刚刚城楼上阿无的每个动作,在此时都化成了划破长空的剑招,袭向了每个蛮夷人。 蛮夷人猖狂的笑声犹在耳边,只一瞬,他们唾手可得的胜利就变得遥不可及。 那一剑,阿无使出了毕生所学,用尽了全部内力。 世人说的没错,她的剑抵得过千军万马,有着开山劈地之威力。 那一剑最终没有朝着大齐的将士,阿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也知道百姓对于战乱的恐惧。 生命最后一刻,她还是选择护住了大齐子民。 阿无有一刻真的想杀光围攻她的那帮人,他们不去拦住预备破城的外敌,反而浪费时间和精力对付自己。 但自己剩的那点劲儿用在那帮杂碎身上属实划不来。 身为大齐将士,吃百姓之饭,穿百姓之衣,理应守护百姓安危,保他们无虞,护他们安然。 既然他们不救,那就自己来救。 跌落城楼时,阿无好似在火光倒影中瞧见了师父从远处跌跌撞撞跑来,阿无喉咙不断涌出血,连句话都说不出来。 阿无心道:真好,还能在死前看一眼师父,不过,您的养老钱阿无只能下辈子还了。 坠落的风灌进了阿无衣袍,吹得战袍上血水不断滴落,落地之前,阿无阖上了双眼。 人的内心从疯狂到平静,不过片刻,那如抽筋剥骨的疼痛到底算是熬过来还是未熬过来,阿无自己也不清楚,她以为自己已被剑气凌迟而亡,却没想到活了下来。 如今一觉醒来,她成了功臣,毕家成了逆贼。 阿无低头看向手心,那儿细腻光洁,哪里还有曾经拉弓舞剑的老茧,时间改变了一切。 当年许下的五年之期早已结束,阿无觉得自己是时候回慈云山了。 阿无像往常一样摸向怀中口袋。 那里本该放着一个香囊,现如今空空如也。 在西疆的那几年,这早就成了她的习惯,每每心事重重时阿无便掏出那个形影不离的香囊,放在手心摩挲。 香囊早已遗失,而距离花昭的五年赴京之约也早已过去。 第二日一早,阿无辞别猎户,朝着慈云山方向出发。 阿无想先回去见师父一面,再去京都赴那五年之约,她想着,迟都迟了,索性也不差这一年半载。 第3章 第三章 传闻真假 如今正值七月,距离阿无醒来已有三月,阿无上个月到达关中,她身无分文,只能一边赚点盘缠一边赶路。 而如今挣的银子已经够她继续赶往下个地点。 这天,阿无照着往常般给客人添茶倒水,天越来越热,茶肆生意也渐渐好了起来。 “那逆党是不是要处决了,你说他们筹谋多年,不会其中真有冤情吧,若真一心反叛怎会坚持至今仍在喊冤。” 说话的着文人打扮,穿的破旧,却很儒雅,瞧着也是斯斯文文的。 他身旁那位用手掌挡着面部,低声道:“我可听说了,当年那事儿晋王在其中可起了大作用,你看看晋王府而今如日中天那架势,就是天子见了晋王也得礼让八分。” 同行的另一位忙不迭的去捂住两人的嘴,“哎哎哎,慎言,什么话都敢说,你们想死也别拉上我。” 阿无去往慈云山的这一路上已经听了不少类似的议论。 当年尉迟家和毕家在朝廷上同为大齐武将,因着那些年西疆蛮夷太过猖狂,便派了这两家同时出征,可最后回来的却只有尉迟家。 人人皆道那毕家不生乱臣之心,想必尉迟家并未有如今这般好过。 尉迟家如今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而尉迟玄是大齐唯一的异性王。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 可尉迟家却不怕,那与他不分伯仲的毕家早已消失在了滚滚长河,现下我朝只余这个武将世家独苗,再无一人能与之分庭抗礼,虽说后起之秀可慢慢培养,可到底需要些年头。 边防蛮夷虎视眈眈,随时有卷土重来的可能,尉迟家确实有不惧烈火烹油的底气。 京都人人皆知,宁愿得罪皇子也别得罪世子,京中世子多如牛毛,可比皇子身份更尊贵的只有尉迟家的世子。 这便有人揣测,当年毕家之事有尉迟玄的手笔。 阿无觉得传闻都是空穴来风,她与尉迟玄朝夕相处多年,对其为人了如指掌,尉迟玄此人虽狂放不羁了些,可着实不像会使那阴谋诡计的奸诈小人。 阿无告诫自己别听别管,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远离前尘往事,无论真相如何,都不是她该管的。 她是这样想,可脚步未挪半分。 可……自己若是真的想置身之外,为何遇到此类传言总踌躅不前意欲再听。 “早些年确实有位毕家余孽一口咬死,说的便是毕家遭晋王陷害,可惜还未提审就死在了牢里,听说是被世子一剑穿胸当场丧命,叫什么雷勇,好在还有一位叫、叫肖……” 那人急的抓耳挠腮,就是怎么也想不起来名字。 是肖柏!阿无心道:还真是毕家军。 “我要说的正是这个逆党,你说他这些年在牢里真是什么苦都吃遍了,就是不松口承认毕家谋反。” “那这位怎么处置呢?”阿无知道结果还是心存侥幸问了下。 三人闻言同时抬头向旁边看去,阿无提着茶壶目光炯炯看着他们,其中一人像听到笑话,不以为意回道:“先头不是说了问斩么,瞧着怎么着也快到日子了。” 他指头扣着木桌,不满道:“我说这事儿是你该听的么,过来添茶啊,还愣着作甚。” 阿无将手中茶壶捏的欲碎,是毕怀言冥冥之中想让她去救,所以才会让她听到这个消息么。 阿无小心倒着茶水,“那距离问斩大约还剩多少日子呢?” “也就三月不到吧。” “准确点呢?”那三人已透出不耐,阿无只当没看见,继续厚着脸皮问。 果然,下一刻,那看起来略斯文些的文人拍桌而起,朝着阿无吼道:“我等皆非京中人士,哪里知道准确日期,你是要劫囚还是要看戏啊,这该你问的事儿么,店家呢?这都找的什么人……” 阿无在这人的怒骂声中被店主赶去后院洗碗,阿无在心中默默收回这人看起来比较斯文的违心话。 晚间,阿无将活计做好已到亥时,她简单洗漱后便回了房,阿无盘腿坐下,指节飞快定住几处大穴,朝着胸口猛劈一掌,下手毫不犹豫,她“哇”地吐出一口鲜血,结果显而易见。 封经闭脉,乾坤逆转,五感削弱,武功皆失。 阿无只得熄了烛火坐在床榻,在黑夜中静静等待子时来临。 今日是八月初七,阿无掌心抚上毫无内力波动的丹田处,还有一个时辰不到便是子时。 她再次去验证那个规律。 自打从古墓醒来,阿无像是得了一种怪病。 这“病”以子时为界,譬如像今日初七,阿无就会武功全失,五感退化。而子时一过,到了初八,她便会内力大增、功力猛涨,比之当年全盛时期更强。 倒像是初七那日没了的功力全叠到初八那日了。 初发现时,阿无不敢相信自己的武功竟会十二时辰一轮转,逢单阿无宛如新生,逢双功力更胜从前。 言简意赅,今日的阿无天下第一,明日的阿无便可任人拿捏。 虽说武艺更甚从前,但十五年前的她可没如今这致命弱点。 不过阿无又这样安慰自己:十五年的容颜不改来换这时有时无的修为,自己也算赚了。 夜越发深,而阿无此时忽的睁开双眼,她将掌心再次抚上丹田,与一个时辰前不同的是,那里内力此刻犹如狂风下的海浪。 波涛汹涌,雄浑沉厚。 “子时已到,防火防盗。”街道传来更夫敲着梆子叮嘱的声音。 阿无苦笑一声,自己的内力比那更夫还准时,自己倒成了行走的计时工具。 阿无已将这规律验证了无数次,可为何偏偏今晚又要再验证一次呢,她自己也不知道这个中缘由。 临睡前,她再次告诉自己,放下便是放下,她与他们满打满算不到四年交情,如今自己都顾不上自己,何谈为毕家谋事。 这天下不平事多了去,管得过来么她。 后半夜时,阿无辗转难眠,她断断续续做了很多个梦,睡了醒醒了睡,梦里内容都围绕着一个人。 梦里阿无又回到了西疆军营,外面下着大雨,打的屋檐噼里啪啦,毕怀言顶着大雨踩着泥坑走来却浑身干净清爽。 见阿无坐在马厩给“吞云”喂草料,他蹲下与阿无平视,温柔笑道:“今日难得见你有此空闲,要让拂君那丫头知道了,定要缠着你陪她胡闹。” 眼前人再真实不过,穿着平日里的银白铠甲,单手握着泛着银泽的红缨枪,神态动作皆是往日摸样。 “怎的这些年过去了,你也未见老。”阿无眼里带泪,紧紧盯着对面之人。 毕怀言还是一副笑脸:“好阿无,替我救救他吧。” 阿无哑着嗓子道:“你的人你自己救便是。” “你不是最喜欢这杆银枪么,你救了他我便送给你。” 阿无一把抓去,却抓了个空,而经这么一折腾,她也从梦魇中醒了过来,阿无有气无力:“怀言兄啊,你一向无所不能,怎么救个人还要靠托梦。” 天刚微亮,阿无就向店主辞行,顺带说了下希望结清她这月余工钱的诉求,阿无语气诚恳,态度端正。 店主一听就不乐意了:“昨个儿我是骂了你,可不是有客人在那么,做下人的,哪有这般听不得打骂。”他挎着个脸道:“阿无啊,如今正忙,你说不干就不干,我这会儿上哪找像你这么趁手的。” 阿无心想,自己趁不趁手不知道,便宜倒是真的。 “当初干的时候就说好了我只是途径此处,并不会长期留在这。” 店主理不直气却壮:“说是这么说,可你走的太过仓促,工钱只能结一半,”他将几个碎银丢在地上:“爱要不要。” 看着店主离去的背影,阿无捡起半月的工钱,骂道:“你大爷的!” 到后院解缰绳时,阿无脑中还一直劝诫自己别管别管,可马头一转,去的再不是慈云山方向。 阿无跟老天赌了一把,若是那日逢单,她便不管。 十一月初,京都就有细雪飘落。 阿无紧赶慢赶,总算在既定的日子到达京都,那是她从未来过的地方,也是从未见过的繁华。 救肖柏的这条路,阿无从酷暑走到严寒。 肖柏身为朝廷重犯,关于他的事都不用特意打听,阿无只需找个酒肆静坐就能听到消息。 问斩的日子定在了十一月初八。 阿无摸了摸行囊中的剑鞘,心道:既然天意如此,那她就顺应天意。 ? 第4章 第四章 绝学现世 “斩立决!” 只见一枚飞镖穿过众人带着即将落地的牌子直直钉在墙上。 “来人,快来人,有刺客,有人劫法场,听我号令,时辰已到,速速行刑。”监斩官马越声嘶力竭朝着刽子手喊道。 而后骏马飞驰,一人手握长枪,身披银甲,脚踩锦靴,现场早已乱作一团,那人长枪而出,这次带走的是举在半空即将落下的钢刀。 阿无没想到醒来见的第一个故人,竟然是在断头台上。 人人都道毕怀言叛变,那今日阿无就要用毕家枪救下毕家军,她要让世人知道,毕家在天是有灵的。 台上马越气急败坏:“给本官围住此人,杀无赦!” 阿无面具下浅笑吟吟,她马上一个翻越,提着长枪来到法场中心。这时法场已经被官兵堵了个水泄不通,他们手上拿着和阿无一样的武器--红缨枪。 霎时,众人一拥而上,阿无劈腿俯身低下,后又借着众人架起来的红缨枪腾空而起,快如清风,只余残影,若是旁人眼里看来,倒像是捉拿刺客的将士们内斗起来。 再看,围攻的执枪众人手中只余一柄长棍,而枪尖皆齐齐断裂,阿无单手缚苍龙的气势将枪于身后一个翻转,枪尖画圆,再借势踏上枪杆,向下四扫而去。 他们用的是同一种枪,可效果却高下立判。 “那是……那是毕家的绝学,是毕家枪法……” 人群中不知谁认出了这枪法,却不敢再继续说下去,那是已有十五载未现于人前的毕家绝学。 也只有毕家的枪法能就将长枪用的如此超群绝妙。 毕家枪法,枪出如龙,惯用雷霆之力,带着无尽的蛮力和奇思的巧劲,用枪之人如手中空无一物,真正做到了人枪合一,而对于旁人来说,那枪犹如千斤之重,是山海倾倒之势,是波涛汹涌之力。 那是十几年前整个毕家军引以为傲的红缨枪,是名动江湖的毕家枪法。 一时众人对这突兀出现之人身份起了巨大的好奇心,那毕家死绝,如今只有一孤女留世,又会是谁呢,可又能有谁将那枪法使的如梦如幻,如真人临世,如毕怀言归来。 十五年前,毕怀言死的轰动,死的惨烈,断不可能有丝毫生机。 “这人是谁”此刻成了大家心中最大的疑惑,甚至胜过了“劫法场”这件事,虽说疑惑,可对于阿无的攻击没有丝毫懈怠和手软。 守备军的人早已接到消息,连带着兵马司的人也陆续赶来,现场乱成一锅粥,百姓早已四散着逃走。 “摆阵。” 阿无背对说话那人,提枪向后直线猛刺,训着声源用了招“回马枪”,如“毒蛇出洞”,那人被这突如其来一招扎的猝不及防,闪躲间从马上重重摔下,被人搀扶后气急败坏喊道:“她不敢离开囚犯太远,摆阵。” 期间,也有人一直嚷着“抓活口”。 马越躲在案桌后方,壮着胆子喊道:“那人不说话,许是我们熟悉之人也说不定,那就抓活的。” 阿无脚背挑起兵卒手中枪,而后朝着刚刚说话之人奋力踢去,那枪直直穿过马越脑袋上方,将官帽带着死死钉在了其身后木板。 阿无就这样在所有人眼皮下带走了朝廷重犯。 十二月未至,京都就下起了大雪。 肖柏重伤未愈,阿无怕带着他还未踏出京都,此人就会死在半路。 短短二日,官兵就追铺到了青龙寺附近的一处荒寺内。 外头传来细微动静时,阿无已起身离开火堆,她瞥见一旁面具,又折返捡起准备戴上,但最后想了想还是放了下来。 既然来了那就永远留在这吧!!! 阿无走至檐下,看着凛冽寒风带起了秋季残余的泛黄落叶,如漫天蝴蝶翩翩起舞,画面诡异又安宁。 她抽出鞘中利刃,将剑划过庙前的青龙雕像上,青龙脊背上那些刀痕仿佛在预兆着院外那些人的命运。 出来不过片刻,身上还夹杂着思思暖意,簌簌落下的雪块融入衣襟,阿无迎风而立,低声道:“都滚出来吧。” 许是阿无内功强劲,且刚刚有意没收敛气势,果真吓到了那些院外尾巴,其中一人匆匆开口:“我乃李强,是当今城防营副指挥使冯大人得力部下,今日我等奉命捉拿屋内逃犯,还请旁人勿要多管闲事。” “呵!”阿无轻蔑一笑,她脚踏栏杆,纵身一跃,显然不想再多费口舌,而院外的人像是受惊的乌鸦般也随之群起,顿时刀剑碰撞的声音此起彼伏。 “姑娘,我劝你别不识好歹。我们一帮粗人打起架来并不懂得怜香惜玉。”依旧是刚刚那位叫李强的高个黑胡子大汉,见来人是位女子,胆子便开始大了起来。 他只觉得一个女子,任其有通天本领,还能翻了天不成。 人终究双拳难敌四手。 李强高声呼呵,鼓舞士气,可结果并不如人意,显而易见他们以一敌多也没讨到半分好去,眼看着局势落入下风,李强便又开始了好言相劝。 “我知侠者大义,可这人是朝廷钦犯,轻易放不得,还请侠士高抬贵手,就算冤了他,可是非曲直自有大理寺去审,我等不过是行缉拿一事,跟其倒是谈不上有多大的仇怨。” 李强说的口干舌燥,却见这人没有半分停手的意思。 他今日特命部下手持刀剑,无一人带红缨枪,见其手上拿的是剑,又侥幸的想或许同那日劫法场的不是一人,李强又故显威严恐吓道:“难不成你要跟朝廷作对么?” 阿无素来不爱讲话,对于这种蹩脚货色,更是不屑开口,她心里默道:这天儿太冷了,当是再快些才行。 她将手中剑一个翻转抛向半空,随即无数内力涌入剑身,那些源源不断的内力围着长剑使之发出“铮铮”鸣叫声,如被下了禁制的魔物疯狂想要逃出主人的桎梏,而其他人的剑如被这柄主剑召唤,纷纷不受控制地飞向空中。 这才是她的看家本领。 刹那,只见那空中悬着的一柄剑慢慢地分成了二柄三柄四柄……不知是不是众人眼花,空中仿佛出现了成千上万的利剑。 “大侠饶……” 求饶的话还未说全,阿无就抬手挥下,众人根本看不清阿无此刻身在何处,只知其随处不在又不见其踪,院中传来无数利刃穿透血肉之声,放眼望去,地上黑压压倒了一片。 小院不过片刻就恢复了宁静。 阿无不知是这些剑质量太差,还是自己刚刚用力过猛,放眼望去一地全是断剑。如今捉襟见肘,她还准备省点兵器钱。 阿无转身回屋,路过那名自称李强尸首时狠狠踢了一脚,此人的死法乃是利刃从其口入,直插喉咙。 怪就怪他话委实多了些。 而几日后的京城茶馆内,可就热闹了。当然,无一不在讨论前几日发生的劫囚事件,众人围在一起,一个瘦高个儿起了个头:“听说了么,毕家枪法重现于世了,就在几日前,我亲眼瞧见的。” 立马有人接过话茬:“何止,我听侄儿朋友的弟弟说,他们城防营前几日带兵追铺逃犯,不想竟全军覆没。且都死在了落花剑法上,那可是落花剑法,想必诸位就算不是习武之人,也定听过……” “落花剑法?”一位身着洗得发白的蓝布长衫男子急急打断道:“不可能,落花剑法你当是什么人都能学会的么,吹牛罢了,世上能识得落花剑意的都是一等一高手,就城防营那些饭桶,呵!” 这人显然是落花剑法的忠实崇拜者,他满眼怒火,只觉得随随便便一个人都会落花剑法简直是对他崇拜之人的侮辱:“劫法场那日我也在场,毕家枪不过是学了个皮毛,形上相像罢了,就被人传的神乎其神,怎的不说那毕怀言又活过来了。可见惯会夸大其词,这些年京城过于太平,那些兵马司城防营的人个个偷懒,如今随便来个人打不过就说是落花剑法,自己学艺不精只能抬高对手,真是丢人。” “这有什么稀奇的,数月前,我还听闻西北一处古墓里诈尸了,如今天下太平,传奇故事人人都爱编些,要说起来都是有鼻子有眼,借此彰显自己与旁人的不同,这几年也就差鬼没见过了。” 众人哄堂大笑,显然没当回事,那瘦高个儿又道:“不过想来还是可惜,那飞凰将军若是不死,想必当今武林定是十分精彩,怎会落寞成今日这番光景。” “是啊,昔年她横空出世,一人一剑挑翻武林前十高手,也不过年方十四,放眼望去,这些后起之秀就差得远喽。” “若当年她不与太子前去西疆参军,怕是早已开山立派、独树一帜,成为一代宗师咯。” “我看你是惋惜落花剑法吧,见过之人皆感叹那剑法的精妙绝伦,怕是一招一式拆开来教给你,你也是学不会。” “……” 茶馆里顿时吵得热火朝天,话题从毕家枪转到了落花剑法,众人心里都明白,无论这两项江湖绝技是否重现,都改变不了这两位身怀绝技之人已然陨落的事实。 而此时他们口中故去的传奇人物正在因为三文钱和打铁匠争的面红耳赤,阿无站在铁铺门前,低声道:“那日顺走一枚飞镖是我不对,可我全身上下只有这把铸剑的钱,真的没有多余的三文钱给你了。算我欠你一份恩情,来日必报。” “一个三文钱都掏不出来的人能指望你报什么恩情,若拿不出,这把剑你也别要了,快些走,别挡着老子开门做生意。” 阿无自知理亏,思索再三只得道:“那飞镖融了多少铁水,你在剑上扣去便是了,我不占你便宜这总成了吧。” 铁匠心下一想,定金都收了,这桩生意不做白不做,且这主意确实行得通,便答应了,并让阿无于十日后来这取剑。 阿无回到另一处藏身小院内,见床上之人已有转醒之迹,舒了口气,总不能千辛万苦救回来一个死人。 第5章 第五章 公主祈福 从青龙寺出发向着城外奔南数十里路就到了广安寺,那里有处荒山,因着遖佩公主宇文呰拜佛频繁,便时常封山。 因而这里药材也较别的山头多些。 如今阿无没有多余银子去买昂贵的药材,只能现挖。好在从前阿无身边跟着位叫阮坚的病秧子,令阿无对常见草药也颇有了解。 清晨的山起着浓雾,露珠打湿了阿无的裙摆,阿无正弯着腰找寻药材,她看了眼已装有一大半药材的竹篓,觉得差不多了。 一大筐应该够肖柏喝上几日了。 阿无顺着原路返回,可原路上阿无来时印记却不在了。 分明是原路,却不是原来的路。 阿无没想到小小广安寺后山竟设有迷阵,她费尽心力,只不过从西边山绕到了东边山。 阿无只能一路向下,先下山再做打算。可却阴差阳错走到了广安寺内,又阴差阳错见到了传闻中的遖佩公主宇文呰。 阿无远远看去,这遖佩公主长得不差。不过比起容貌,让人不可忽视的更是气势,此人脸上尽显威严,并不似旁人口中那般看着和睦,阿无猫在墙的一侧,欲等这些人离开了再走,省得冲撞了节外生枝。 可宇文呰并没有要立即离开的意思,其身后侍卫打扮的女子正在擦拭一处石凳,显然宇文呰打算坐一会儿,那人朝着宇文呰点头示意,随后走过去亦步亦趋跟在自家主子后面,满身戒备,那走路姿态一看就是练家子。 阿无见她们不走,只得绕路离开了。 可阿无努力了一身臭汗,只不过从这头墙角绕到了那头墙角,而那两位依旧还在。 “绕了这么久,还不滚出来么?” 阿无分不清开口的是谁,但已经被发现了,她只得大大方方走出来,双手抱拳致意:“无意闯入,还望公主恕罪。” 宇文呰背对着阿无,正在悠然品茶,她身旁女子喝道:“还不跪下!” “钩韫!”宇文呰声音听不出情绪,而后转过背来,待看清阿无后,脸色立马不愉:“你怎么到这来了?” “你……认识我?”阿无自问从未与这位打过照面,自己对于眼前这位公主的那点了解还是从传闻听来的。 宇文呰轻蔑一笑,满是不屑:“远远瞧过一眼,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瞧过?阿无不记得十几年前宇文呰来过西疆。 “你走吧,今日之事敢透漏半分,你便活不成了。”宇文呰轻声告诫。 透漏什么事?公主背着人偷偷在广安寺后山喝茶?阿无心里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奇怪,但她无一丝犹豫,转身就走。 钩韫叫住了她:“是身后这门。” 待阿无走后,宇文呰端着乌木色瓷杯问道:“不问我为什么放过她么?” 钩韫闻言摇摇头,很是恭顺,宇文呰放下茶盏,“钩韫,你太沉闷了,一点意思也没有,”话是这么说,可语气确是很满意:“杀了她东宫会找我麻烦的,我那不争气的弟弟寻了那么些年,好不容易寻着个相似的,做姐姐的怎么能轻易毁了去。” 阿无迅速离开广安寺,她还是没想起来何时见过宇文呰这件事,也索性不去想,反正今后她也不会再同她见面了。 路上很多来往商贩,阿无背着竹篓混入百姓中并不打眼,阿无小心走着,生怕一个不注意便摔个四仰朝天。 这样湿滑的路,阿无上次还是在江南的梅雨季见过。 这算得上是百姓出城主路,来往行人因为湿滑已摔倒数次,阿无千防万防还是中了招。 她一个不慎便摔了一跤,只觉屁股又麻又疼,擦肩的老伯顺势搀扶着她起身,只觉得在这处摔了跌了实在家常便饭。 “没下雨没下雪的哪儿来这么多水。”阿无侧身看着后背脏污喃喃自语。 她捡着撒了一地的药草,听身旁老伯道:“这条路向来日夜洒水。” 老伯解释:“遖佩公主一心向佛,常年去寺院为大齐子民祈福,这是去广安寺必经之路。可这条路不比官道,来往百姓众多,浮尘过大,昔年公主每每路过此处便咳嗽不止,陛下见状便下旨,无论天晴亦或是下雨,每日都会差人在路上浇水。” “就为此事洒水?好不公正的旨意。”阿无觉得为一人做这不利于万人的事儿,当今圣上多少有些昏庸在里头。 老伯闻言有些错愕:“不公正?老百姓哪来的公正可言。” 阿无不能理解,暗叹自己倒霉,偏偏赶上公主祈福的日子,她无意问道:“若是公主不出行呢?也洒?” “也是照办的,天子之令,谁敢偷这个懒。” 这个答案阿无没有想到,在她看来,顶多在公主出行的日子里洒水降尘,公主祈福的日子一月就那么几次,众人避着些,那几日不方便也无可奈何,可日日洒水,将这路弄得湿滑易摔,实在没理。 “那就没有旁的贵人在这摔倒?”阿无心想,若是百姓就算了,朝臣贵女们摔跤总是不雅的,这么些年,不至于无一人反映。 老伯话中带着些嘲弄:“贵人自有官道,这条路若不是通往庙中,公主怎会走到这里。” 阿无从前在军营中听过宇文呰的名号,都说遖佩公主是贵人中难得的好性子,广结善缘,为人和睦,阿无问道:“这路常有事故,公主知道么?” “定是晓得的,杂草岂敢比拟金枝,走路提防着些就是了。” 哪有好好的路总要人提防着走的,且来往行人皆是一身泥泞,找不出几个干净的,这还不足以说明问题么。 阿无又问道:“那圣上也不管不问?” 老伯像听到笑话,他摇摇头叹了口气,“姑娘怎的如此天真。” 阿无不是天真,只是她曾经站在权利的顶端,没感同身受过这般处境,她有着一身精湛武艺,就算卷入了权利的漩涡,也会得到相对的公平。 弄权者对于底层的不屑与轻贱,她未曾体验过。 阿无愤愤:“既然大家心知肚明,为何口口相传她广结善缘、为人和睦,这般行为结的是什么善果,和的又是哪门子的睦,她好意思说自己一心为民祈福么,听到别人对她的赞扬,这位公主不觉心中有愧么……” “心中有愧?她受用的很,”老伯轻拍阿无后背,示意她声音小点:“她日日拜佛不就为了博取这好名声么,大家知道又怎样,谁有那个胆子在人前反驳她为人不善?待人不和?都是装的?不要命了差不多。” 阿无不再多话,心里不由想到,若想废除这道圣旨,唯有公主在此地摔倒这一个法子了,毕竟百姓摔倒万次也抵不过千金之躯的半点损伤。 不过也只是想想,皇女怎会亲自下来走路。 阿无觉得真是讽刺,公主为民祈福仿佛成了一个笑话。 老伯见阿无神情苦涩,安慰道:“你也别多想,这么多年大家伙也都过来了,咱么不读书不做官的,整天脏活累活干着,身体结实着呢,摔死都不打紧,摔几跤算得了什么,”他好心交代:“你在外面可不能口不择言乱说公主是非,要是一不小心得罪了不该得罪的,这辈子可就完了。” 阿无听着有些心酸,大家承担着这位遖佩公主带来的苦果,还得细心维护她的名声。 到了城门口,阿无拜别老伯,临行前,老伯道:“这条路老朽走了千万遍,姑娘今日所问人人心中如明镜,但都见怪不怪,只有姑娘对此觉得这是‘不公正’,我观姑娘对于不义之事心中很是愤懑,行事作风有些说书人口中的侠者风范。” 他一吐为快,眸中含着满满笑意:“姑娘少年意气,若有朝一日,这条不成文的规定废在姑娘手上也说不定,老朽静等这天到来。” 阿无只当这是老伯的玩笑话,笑着朝他点点头后离去。 第6章 第六章 魂归来兮 肖柏醒来,怔怔望着捣药的背对之人,带着哭腔试探:“您是……是?” 阿无转过身来,“真当是你家的毕怀言显灵来救你了么?” 许是这个名字太久没听过了,一个死前未落半滴泪的男子汉此刻哭的像个孩子,他蜷缩在那,委屈极了。 过了会儿,肖柏整理好情绪,语气中带着尊敬,再次问道:“飞凰将军?” 见阿无微微摇头,他又道:“在下知您是故人,您不想承认也没事,今日您救了在下一命不胜感激,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阿无盯着眼前这人,肖柏面如死灰,一副求死的衰样,半分看不出劫后余生的庆幸。 阿无上前一步质问:“救你救错了?” “救命之恩重如泰山,只不过在下一身污名未除,活着也只能苟延残喘了此残生,和死了没什么两样。” 阿无这回听出来了,这哪是在谢自己,分明在怪她多管闲事,这般吊儿郎当阿无看着也生出些脾气,她冷声肯定道:“你对我有怨。” “我怎敢对您心生怨气,您无所不能,十年光阴,容貌未老分毫,武艺未退半步,莫非您真是神仙不成,您要真是神仙,也求您救救小将军,就当是报了他的恩……” 恩?阿无看着肖柏若有所思,并未出言打断他。 “是我们将军带着援军拼死去救您才会落入圈套死于同袍之手啊,是我们小将军,他信您呐,他……他说那用人命交易的明晃晃陷阱,您就算知道也会义无反顾地跳进去,他若不去就没人能救您了……” “毕家保家卫国,戍守西疆,功劳苦劳在他们眼中都是错,都是狼子野心,都是该死……” 阿无背过身去,声线发抖:“对不起,我不是神仙,我救不了他们。” “事到如今,我岂敢奢望故人身还,只盼亡魂安息,故去的毕家军就如同我当下的狼狈处境,您若真想救,就去还他们一个清白,以身入局,方能破局。” 肖柏盯着阿无背影郑重道:“将军若在天有灵,也定希望有故人能帮他沉冤昭雪。” 这回阿无笑了,她转过身看着肖柏笑的很轻。 她双手交叉抱于胸前,笑意不达眼底。 阿无一直在等着他说出这句话,或者说些类似挟恩相报的话。 从一开始阿无就知道肖柏在装,或许说从阿无踏入刑场那刻,此人心中便又生了一计,只是阿无看破不说破。 他装阿无就陪着演,就看他什么时候说出来。 自己和毕家有恩还是怨,她这个当事人自然比旁人看的清楚,何须肖柏来提点,此人说到现在,不过是拿些子虚乌有的事儿诓骗自己为他做事罢了。 想让自己为毕家报仇么…… “飞凰将军,您难道不恨么,您是死在了自己人手里啊,况且小将军是因您而死,却传来您被毕家军害死的消息,一个清风霁月的郎朗君子到最后落了个死无全尸的下场,就连死了还要被人骂是叛贼,我每每午夜梦回,总能看见小将军满脸是血,那是他神魂不安呐。” 阿无当初确实算死在了自己人手里,若结局没那一出所谓的“援军相助”,她不会奔着同归于尽的力使出最后那一剑。 而她也本应随着剑气消散于天地之间,可不知怎的竟活了下来。 肖柏声音越来越大,扯着嗓子朝阿无嘶吼着,说到最后泣不成声,而挣扎中腰间的伤口侵出血来,染红了白色布条,也刺伤了阿无的眼。 虽说里头有演的成分,可肖柏对毕家的感情却是实打实的。 而世人对毕家的冤枉也是真的。 当年她与毕家军一腔热血不图回报,不辞辛劳戌守边疆,到头来双双死在了自己人手上。 这是何等的悲凉和心酸。 若不是自己那最后一剑声势浩大,只怕死后也得同毕家军一样落个逆贼的污名。 十五年前战场上冲她嚷着的那一声声“逆贼”到今日犹记在心。 阿无不难听出肖柏语气中带着怨恨,是对所有人的怨恨,包括自己。 而观阿无,从头到尾不给个准确回应,只耐心听着肖柏诉苦,如听戏一般。 肖柏此时也明白了,怪就怪自己乍一见到这人过于激动,也就过于心急了,飞凰将军从来不是任人拿捏的弱女子。 经年不见,他倒是忘了,肖柏轻蔑一笑:“将军真是心狠。” 阿无遥想当年,此人光明磊落,一副老实巴交的相,她心想时间和仇恨真的能彻底改变一个人,又不禁想到路途听到的那些关于尉迟家的传闻,随口问道:“当年的事……真的跟晋王有关么?” 闻言肖柏眸中顿时燃起熊熊怒火,他愤愤道:“您也知道了?没错,当年之事可少不了尉迟玄那贼子在其中推波助澜,您若还念着昔年旧情,如今晋王世子就在京都,您若出手杀他必一击即中,晋王就这一独子,杀了他比杀了晋王更大快人心。” 阿无微微叹息,对于肖柏的回答很是失望:“与其跟我在这玩心眼,还不如好好想想你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阿无信毕家冤枉,也自然信尉迟玄的为人。 肖柏眼见没戏,如今局面弄成这样,只余尴尬,他一脸悲怆,自顾自的说着:“事到如今,也没什么花招可耍了。” 阿无却听到了关键,她一把薅住对方衣领,“你认识花昭?” 曾经花昭让阿无投军五年后记得要去京城赴约,可五年之期早已过了,如今从旁人之口再听见这个名字,恍如隔世。 肖柏急忙捂着嘴故作神秘:“我什么都没说,不认识花……” 还未等肖柏说完阿无便再度用力揪住其衣领,将他从榻上提起,近身逼问:“说!” “她死了,是被晋王世子迫害致死,您若想报仇雪恨就去……” 阿无将肖柏狠狠丢到榻上,肖柏被牵扯到伤口,露出极度痛苦的表情。 事到如今,肖柏还不忘栽赃这个所谓的晋王世子,“你如此想让这人死,是因为当年他杀了雷勇么?” “他们若不心虚,为何会杀人灭口?”肖柏冷冷道。 阿无放开了肖柏,她不自觉退后几步,当年之事诸多疑虑,阿无醒来后不敢往深处想,只怕越接近真相越会接受不了。 若是有一天真相被血淋淋挑破,不知是替自己感到委屈还是替毕怀言感到冤枉,亦或是气自己也无形中成了别人的棋子。 肖柏或许不是在撒谎,当年毕家军的覆灭可能每个人都成了幕后推手。 月上中天时,阿无独身坐在树上饮酒,她不是不想帮一把陈年旧友,可十五年过去,早已物是人非,故人已逝,证据难寻。 且自己的身份……当年他们对自己的杀心可还历历在目。 自己死了才是功臣,倘若活着便就是罪人。 何况十年容颜未改的荒诞又有谁信呢,如今无权无势自身难保,又有何底气说为人破局。 这人说的倒是容易,好像只要自己愿意,就能入了这局。 等等…… “若是我愿以身入局你打算如何?” 阿无冷不丁一句却是如春日炸雷,肖柏掀了被子迅速坐起来,“当真?” “现在能告诉我你讨厌尉迟家真正的原因么?” 阿无的这句话并不是在听取肖柏的苦肉计后说出来的,而是识破了肖柏的想法后所作出的决定,这不是苦心筹谋得来的算计,是阿无真心实意想要帮助毕家军,这对肖柏的意义已经完全不同了,而肖柏再无中生有就毫无意义。 “是因为……是因为他们想对付的本是尉迟玄,而背上逆贼罪名的也本该是晋王军,”肖柏苦笑道:“这盆脏水泼到了毕家军身上算是阴差阳错。” “这话你听谁说的?” “当年很多事……雷勇知道的比我清楚,可惜他已经死了。”肖柏叹了口气,讥讽道:“少将军死前那几日没少操心这件事,他彻夜难眠,唯恐尉迟玄遭人陷害,没想到他替人日防夜防倒忘记了为自己防一手。” “所以你恨为什么死的不是他尉迟家。”阿无肯定道。 肖柏大方承认,“倒还真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毕怀言从何处得知这件事已经无人可问了,阿无感叹倒瞒她瞒的紧,当年对自己未曾透露半句。 “您真的愿意帮?”肖柏还是问了一遍,认识阿无的人皆知向来她说到做到,最是重诺,是以当肖柏听到这句话时难掩激动,他不可置信。 点阿无点头后,肖柏激动道:“您同我一道去往江南,那里还有毕家军残部,到时候我们集结旧部,再凭您的本事和当年在军中的威望,由您带着我们揭竿而起,假以时日,何愁不能成事。” 阿无不禁失笑,自己只想尽最大力气帮他们一把,这厮竟让自己直接造反。她打断肖柏的滔滔不绝:“难道你想做实毕家军当年谋反的罪名?”阿无叹了口气,“由头呢?” 肖柏忍了这么多年没舍得动用那些残部,不也就是为了找到确凿的证据好一朝平反么。 说来说去,证据很重要。 肖柏不解:“您活着不就是最大的证据么?” “事到如今还不明白么?”阿无轻声道。 肖柏本存着侥幸心理,只觉得当年之事大多是自己揣测,做不得真,直到听到当事人亲口说出。 没想到结果真的如自己所想,他望着眼前女子,不由心头发紧,如坠入冰窟。心道:背后之人何至于此! 两大天之骄子同时陨落对大齐而言是福还是祸不言而喻。 他们害了毕家军还不够,还要拉下飞凰将军。 阿无拍了拍肖柏肩头,将他思绪拉回:“我负责留在京都找寻这个‘由头’,而你负责南下暗中集结兵力,若有朝一日,真相大白于天下之时,便是你毕家军倾巢而出之日。” 话虽如此,若证据真如此好找,也不会过了十五年光阴,毕家军还背着这滔天罪名。 且事关当年之人如今都成了权势滔天的大人物。 屋内陷入沉默,两人谁也没再开口。 阿无背对着肖柏,过了片刻,她捡起地上的红缨枪,道:“想再看看你的少年将军么。” 还未等身后之人做出应答,阿无已提枪跃了出去。 恰好此时停了半日的风雪又扬了起来。 月光下,她迎着风雪,内力卷着枯黄落叶在空中飞舞,一招一式皆是故人之姿。 肖柏再没忍住,他从小声呜咽着到蹲下身来嚎啕大哭。 夜色下的那一幕,如午夜梦回的白袍少年如今正在院中舞弄着他引以为傲的毕家枪法。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该有多好。 如果......毕家军还在该有多好。 可惜这世上能将毕家枪法使出这般雷霆之力的只余眼前一人了。 整套毕家枪法下来,阿无早已大汗淋漓,她将红缨枪抛了出去,红缨枪稳稳立于风雪之中,枪杆颤动着发出嗡鸣声,阿无向肖柏走去。 “一年!一年之后事无进展我便撤退,从那之后……”阿无道:“行走于天地之间,任我做个海阔凭鱼跃的闲人还是当个天高任鸟飞的游侠,无论往事还是旧人,与之再无瓜葛。” 看着眼前这人,肖柏重重磕了一个头。 躲躲藏藏五日后,阿无将肖柏送出京都,他带着虚无剑鞘骑着快马一路南下,背影满是迫不及待。 昨晚,阿无以此为信物,与肖柏约定,一年之后,无论结果如何,只有两种情况。 事未成她会去江南取回剑鞘,事成肖柏带着剑鞘来京都与她汇合。 而转眼阿无与铁匠的十日之期已到,阿无按照约定前去取剑。 近日城中对外乡人查的颇严,城内严防死守,阿无为避免再生事端,取剑这日,特地起了个大早。 奇怪的是,城防营的人今日有些鬼鬼祟祟。 阿无直觉告诉自己,这伙人找的并不是自己和肖柏。 第7章 第七章 逃婚替嫁 天光乍破,朱门半开。 门外熙熙攘攘又来一队军马,为首那人快速下马,匆匆走来,朝着面前之人行了一礼,随后微微摇头,叹息道:“大人,还是没有找到。” “一点消息也没有?”说话的人正是当朝巡抚沈无寂。 他的声音低沉有力,眉头紧锁,眼中闪烁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冯光年一脸为难:“大人,此事本就做的隐秘,且万不能走露风声,因而小的们找起来总有些束手束脚。” “继续找,距离婚期不过数月,可适当加派人手,切记,你们只是领命巡视京城,护百姓安危。”沈无寂的话语中透露出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他的眼神坚定,仿佛能洞穿人心。 冯光年领命后又带着人马反道离去,赵春斓见众人走后,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上前问道:“莞儿可有下落了?” 沈无寂并未应声,转身拂袖而去,赵春斓见状便知道了结果,随后也跟在沈无寂身后进了屋,她脸上的担忧不似作假,似乎真的担忧着沈莞的安危。 可到底有几分真情在就有待考究了。毕竟这府上的嫡出大小姐沈莞并未她所出,而她只不过是沈无寂原配故去后娶的继室。 到了东厢房,赵嬷嬷端着茶盏点心放置桌旁,低声询问赵春斓:“夫人,前面一早儿就闹出动静,可是人找着了?” 赵春斓冷哼一声,脸上止不住的激动,哪还有半点担忧的样子,“多好的一门亲事,偏要逃婚,既然她无福消受,就只好委屈我的阿筱去替她了。” 赵嬷嬷笑意堆了满脸:“这也多亏了夫人的旁敲侧击,有些福气啊,那些生来下贱的人怎配享呢。” 赵嬷嬷一番话说的赵春斓心花怒放,她轻抚着刚染的丹寇:“你让那些人放聪明点,既然我们的大小姐拼了命的想逃走,那这人找着了可怎么办才好呢。” “是。”赵嬷嬷走后,房中只剩下赵春斓一人,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狡黠,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 另一边,晋王府上,一侍卫打扮之人穿过耳房,他步伐急促,脸上写满了怒气,仿佛有一团火在胸中燃烧。行人见之纷纷让路,不一会儿此人就来到了一处幽静的廊亭处。 “主子……”荣信正欲急赤白脸告状一番,却被眼前人抬手打断。 只见面前这人正不急不缓地朝着池子里丢着鱼食,池子的鱼儿个个膘肥体壮,却依旧争前恐后抢着那些数量有限的鱼食。 “知道你要说什么,此事我早就知晓,京中之事只有我不想知道的,可没有我不能知道的。”此人口气不小,话里话外皆彰显其无比尊贵的身份,他转过身来,剑眉星目,生的极好,通身的气派宛若谪仙。 正是晋王世子尉迟安。 因着是晋王府上唯一子嗣,自小便十分受宠,其言行举止无一不透露着与生俱来的高贵与自信。 荣信闻言怒气未消半分,“那沈家也忒不识好歹,这门亲事本就是算计来的,怎的如今反倒是自家女儿不愿意,真当我们晋王府有多愿意似得。其实,属下到现在都没弄明白,您当初为什么要答应……” “你这么激动作甚?”尉迟安有些好笑,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些许玩味,仿佛这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荣信不甘道:“主子!” 尉迟安像失去耐心一般,一股脑将手中鱼食全撒了出去。这一幕,就像是他对荣信的怒气不屑一顾,而随手撒开的不仅是鱼食,也是对沈家的轻蔑。 “好了,此事我自有定夺。”尉迟安的话语中带着一丝冷漠,让人看不出他此刻的情绪和想法:“再说了,沈家逃婚跟我有什么关系,左右这门亲事非我所求,你有闲心管这事还不如多花点心思在劫囚案上。” 荣信闻言只得带着一股子气行礼离去,可还未出廊亭,又听身后尉迟安的声音缓缓传来:“京中多久没有新鲜事了,这件事总不能只有晋王府知道。” 荣信笑意凝固在脸上,就在上一刻他还以为自家世子总算想起来这件事有损他的尊严,寻思报复一番,却没想是个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烂招。 这传出去……得嘞,天下人都知道沈家大小姐逃了堂堂晋王世子的婚事,虽说明眼人都知道这桩婚事乃可遇不可求,可讲起来总归是不好听。 “这……”荣信犹犹豫豫想要相劝一番,虽然他知道自家主子的性子。 果然下一刻尉迟安朝荣信淡淡看去,吓得荣信赶紧噤声,没了下文。荣信只能讪讪告退。 荣信打小就跟着尉迟安,这么多年了,依旧摸不透自家主子的路数,他想了想,又觉得主子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嗯,一定是这样。荣信这样想。 傍晚,沈府大小姐逃婚的消息不胫而走,等冯光年赶到沈府时,正碰见沈无寂大发雷霆,地上一片狼藉,可见刚刚已发了通火,他踌躇不前,一时不知该不该进去。 “还不滚进来。”沈无寂的声音突然在屋内传来,如同一道惊雷,打破了屋内诡异的宁静。 冯光年硬着头皮上前,他也实在想不通,按说依着自己职位便利,近日做派和往常巡防无甚不同,且此事做的隐秘之极,怎就会传的大街小巷人人皆知了。 “你是怎么办事的?” 沈无寂将桌上仅剩的茶盏狠狠摔向冯光年,他不敢躲避,只能硬生生受了这怒火。 碎片飞散在冯光年脚边,茶水溅的他衣摆上到处都是。冯光年急忙跪下,“大人息怒,这定是有人故意为之。” “说到底还是你办事不利,如今跪着还有什么用,我沈家算什么东西,也敢看不起堂堂晋王嫡子。”沈无寂的声音中带着绝望:“皇恩浩荡,赐了这门婚事,我沈无寂竟敢辜负皇恩,这其中随便一条拿出来,明日早朝便是我的死期。” 冯光年心中一惊,也开始后怕,他知道沈无寂说的没错,先不说晋王会如何,就是圣上也第一个不会放过他们。 沈无寂紧握双拳,关节因为用力而变得苍白,千载难逢的机缘落到自己头上,偏生自己还接不住这泼天富贵。 想当初多少人都欲求这世子妃之位,奈何个个都是位高权重的肱股之臣,皇上见争的厉害,本着谁都不得罪,就将晋王婚事就此搁置。 可晋王世子已行过冠礼,这么拖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难题就落到了皇后身上,恰巧此时沈无寂听到风声,便舔着脸利用皇后和沈莞生母出阁前那点情谊,将这桩婚事生生便宜了他沈府,不然以一个个区区二品巡抚的千金,岂能妄想晋王世子正妃之位。 冯光年低着头,不敢直视上峰目光,他知道事到如今,任何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反而只会让沈无寂的怒火更盛。 他只能默默地承受着沈无寂的怒气,并心里默念这挨千刀的大小姐赶紧自己回来,不然以晋王的身份,沈府生出这样事端,定是吃不了兜着走,而自己早与沈府息息相关,一损俱损。 这事今个儿不解决,明日轻则前途毁于一旦,重则小命休矣。 冯光年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直视沈无寂的眼睛:“大人,事已至此,大小姐逃婚的消息已经传开,我们必须立刻采取行动,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继续。” 冯光年斟酌着开口:“一是我们连夜找回大小姐,就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第二日大小姐现身于人前,谣言便会不攻自破。二是……若找不回,还需请大人连夜进宫请罪,就说大小姐是被歹人掳走,至今下落不明,并非谣言所传的逃婚,只是这桩婚事便就保不住了。” “蠢货,这逆女要是能找到早就找到了。这会子还想着什么婚事,能保住命就阿弥陀佛了,趁着宫门还未下钥,我现在就……” “老爷,此事万万不可啊。”沈无寂话还未说完,就被门外匆匆赶来的妇人打断,正是赵春斓。 赵春斓哭的惹人怜爱,哽咽道:“老爷,您就算不顾及莞儿清誉,可咱们的阿筱还没相看人家,这事儿传出去以后咱们的阿筱可怎么嫁人啊。” 沈无寂闻言面露难色,此时也没心思怜惜眼前哭的梨花带雨的美人儿,他粗着嗓子质问:“妇人之仁,那你让我怎么办,总不能一大家子等死吧。” 赵春斓见问到了点子上,连忙说出了自己准备多时的锦囊妙计:“老爷,莞儿性子孤僻,不喜与人交往,京中见过莞儿的人少之又少,不如就让阿筱替姐姐嫁过去,她们姐妹二人,相貌总是有些相似的。” “你更是蠢的挂相,这门婚事本就是我靠着莞儿她娘算计来的,你真当宫里那些人精看不出?在皇家人眼皮子底下玩这一出偷梁换柱,嫌我死的不够快么?” 沈无寂此刻怒不可揭,哪还有往日半分对待赵春斓时的温情,他气的胸口上下起伏,只觉得果然不该自己的东西是不能肖想的。 说到底,这桩婚事没有晋王世子点头根本成不了,沈无寂其实至今没搞明白,那尉迟安何时看上了他的莞儿。 可不论过程还是结果如何,现下一切都完了。 沈无寂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每一个字都像是重锤一般敲打在赵春斓的心上。但赵春斓却不这么觉得,“老爷,那您就甘心么?这世子妃之位本就是沈家的囊中之物,如今却要拱手让人,您今日让了,他日让的就是自己的仕途。” 沈无寂当然不甘心,人最怕从拥有到失去,这个中滋味体会过了便就舍不得放下,沈无寂微微出神,他似乎想到了那日赐婚圣旨下来时,同僚们对沈府的殷勤和谄媚。 他犹豫了,也被赵春斓的话打动了,他不甘心,也不愿意看到自己就这样失去一个飞黄腾达的机会。 赵春斓还欲再劝,着急上前时像是无意撞到了冯光年,而就在这时冯光年开了口:“大人,此计或许可行。” 沈无寂眉头紧锁,心中充满了矛盾。他知道赵春斓说的没错,这门婚事对于沈府来说意味着什么。 但此事稍有不慎就是灭顶之灾。 沈无寂上前拉起赵春斓的手,目光如炬地看着赵春斓:“你真的有把握?” 赵春斓点了点头:“老爷,虽说莞儿并未我亲生,可也是我从小带大的,放眼望去再找不出像我这般了解莞儿的人了。” 沈无寂知道赵春斓的话中之意,他的目光变得坚定:“好,那就按照你说的办。但我们必须小心行事,不能让任何人发现。” 第8章 第八章 昔年画像 更漏敲过三更,晋王府的书房仍亮着烛火。 窗外忽然起了风,卷着残叶撞在窗纸上,发出“扑扑”的闷响。尉迟安望着砚台里未干的朱砂,那颜色像极了前段日子刑场上本应飞溅的血。 彼时有位朝廷重犯本该问斩,却在法场被蒙面人公然劫走。 紫檀木书案上摊着半卷公文,案卷封面上赫然写着“劫囚案”三个大字,朱砂砚台敞着口,在尉迟安指间那支狼毫笔的搅动下,散成一缕缕扑朔迷离的烟雾。 “主子……” 荣信垂手立在书案旁,不知该如何开口,近日几乎出动了所有影卫,就连晋王府暗处势力也动用不少,可对于此事依旧毫无进展。 那双总是噙着三分笑的桃花眼,此刻正盯着纸上墨迹未干的“冯光年”三字,瞳孔里的烛火映得朱砂格外刺目。 荣信偷觑尉迟安的脸色,低声道:“那人带着肖柏仿若人间蒸发。” “料到了。”尉迟安提笔在名字上划去,狼毫笔落下时带了狠劲,一道鲜红斜杠贯穿了墨字,宛如一道新鲜的血痕。 笔尖悬停时,未滴尽的朱砂溅在“冯”字的点画上,像极了人临死前迸出的血珠。 “你说城防营和兵马司同时出动都没拦住那个单枪匹马的神秘人,”尉迟安饶有兴趣道:“毕家枪?落花剑法?江湖何时出了这等风云人物……” 天子脚下的兵马自然不是吃干饭的,此人带着重伤之人在京都犹如出入无人之境,若真是单枪匹马的话……尉迟安只觉此人实力恐怖如斯。 “或许是毕家旧人与之里应外合也说不定,你们私下继续追查,将暗处势力都撤回来吧。”尉迟安又问道:“外面如何了?” 荣信知道这是指沈府,他回道:“主子,如今这事儿闹的比‘劫囚案’还大,这回看沈无寂那老狐狸怎么收场。” “沈府没了大小姐,不是还有个二小姐么。” “您是说……”荣信猛地抬头,撞见尉迟安眼中一闪而过的厌恶。 当初尉迟安同意和沈家定亲,就是因为一早知道沈大小姐会逃婚。他想借此事正好堵住悠悠之口,让旁人至少在近两年内再不敢对他的婚事指手画脚。 可他没想到沈家胆子这么大,偏要赖上他。尉迟安嗤笑一声:“人家可想着李代桃僵。” 尉迟安将笔丢进笔洗,笔尖上未干的红渍溅的纸上星星点点,“真是多事之秋。” 荣信道:“大人,已经入冬了。” “去告诉暗影,”尉迟安将封好的信件推给荣信,指腹蹭过封口处尚烫的火漆,“乱出主意的狗总归是惹人心烦……” 话音未落,烛火突然剧烈摇曳,将两人投在墙上的影子扯得扭曲,宛如修罗殿前的恶鬼。 尉迟安眉眼间如散着寒气,“这盘棋,该换个棋子落子了。” 短短几日,大街小巷的议论从“劫囚”转为“逃婚”,又从“逃婚”变成了“替嫁”。 阿无总算松了口气,好在近日京都风波不断,如今城中百姓这关注点都在晋王世子的亲事上。 阿无如今身无分文,眼下紧要关头又不能暴露功夫去接江湖追杀令的单儿,她一琢磨,决定继续从事上一份行当。 反正添茶倒水外加洗碗抹桌,她已经很有经验了。 这样一来既能养活自己,又能探听消息。 而此刻沈府上,沈无寂正死死盯着下方跪了有一炷香的冯光年。 这替嫁一事他才刚合计,甚至连个完整的计划都没有,怎的又传的人尽皆知了,沈无寂若不是知道冯光年跟自己一条心,这内鬼都要怀疑到自己身上了。 “大人,这回真不赖小的。” 沈无寂眉头紧锁,唉声叹气:“我知道!你起来吧。” 冯光年缓缓起身,摸了摸有些发麻的膝盖骨,他走近相劝:“大人,这婚事咱不能再做文章了。” 沈无寂早就知道了,那日不知怎的就鬼迷心窍受了赵春斓的蛊惑,他想了想不甘心道:“那……那便就此作罢。” “这事儿如今弄的满城风雨,总要给晋王府一个交代。”沈无寂微微转头,不忍道:“即日起,沈府大小姐便当她死了,往后若有些不知所谓的敢冒充这个名头,不用废话,当场处死。” 冯光年领了命后打算离开,可思考再三到底还是上前说了句:“若是没了世子妃,那太子侧妃呢?” 冯光年眼中闪过精光,“五年前,属下曾在东宫无意看见一画像,画像上女子栩栩如生,画此像之人一定极度用心,且那画像左侧还盖有太子私印。” 沈无寂闻言有些震惊,女子、画像、私印……这些串起来不明显在说,太子曾有一个爱而不得的人。 赵春斓那日的话一直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沈无寂默许了冯光年说下去。 冯光年又道:“属下前几日找人途中,曾无意见到一女子,那相貌着实令人惊讶。” “像到何种程度?”沈无寂沉声问道。 冯光年有些得意:“瞧着像是从画上跑出来的。” 沈无寂道:“你的意思是让我抓了此女献给东宫?” “非也,那女子若以寻常身份献上,只会沦为姬妾,我们要的可是侧妃之位。”冯光年幽幽道:“大人,沈家乃世家大族,多的是族亲兄弟,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数不胜数,生的女儿更是多的数不过来,大小姐猝然离世,您忧思过度,宗族便找了个性子与大小姐相像的给您送来,以解思女之情。” “世族的旁系血脉根本无从查起,我们说她是沈家女,那她便就是沈家女。”冯光年补了句。 “你有把握那人会愿意么?这欺瞒皇室可是诛九族的死罪。” “大人放心,我见那女子浑身寒酸,定是穷苦人家出身来京都讨生活的,大人赐予她一场造化,没的理由不愿意。” 沈无寂听到这里甚是满意,一扫之前愁绪,他大笑道:“好!此事交由你去办,城防营副指挥使当的也够久了,是时候提指挥使一职了。” 冯光年屈膝跪下,“谢过大人,小的一定将此事办的漂漂亮亮。” 几日后,在京都城外的茶馆里,冯光年脱下了城防营那身皮囊,穿着便服坐在茶馆悠然饮茶,见阿无上前添茶,道:“沈小姐,您叫卑职好找啊。” 阿无初以为这茶客认错了人,再细看,便认了出来。 她与此人有过一面之缘,就在自己取剑的那日清晨。 那天此人带着部下慌慌张张,毫无章法的到处搜寻。 因着擦肩时他盯着自己看了好几眼,阿无刚开始还以为暴露了,又见那人若有所思后匆忙离去。 阿无面无表情:“客官,您认错了,我不姓沈。” 冯光年盯着阿无,缓缓说道:“你叫沈华景,芳龄十九,乃沈家旁系沈之道的幺女,因着自小体弱,便养在乡下庄子上,近日沈家嫡系一脉大小姐沈莞遭遇不幸,沈家上下悲痛不已,沈之道见状便将你从族谱上过给沈大人,从此刻开始,你就是沈家大房名义上的嫡小姐。” 阿无听得目瞪口呆,她做梦都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能莫名其妙当上世家小姐。 阿无心道还真是巧了,十五年前,自己正好差不多十九年华。 阿无见青天白日的还有这等好事,自己若是拒绝倒是显得不知好歹了,如今她正好缺一个落脚点。 茶室内,阿无将手中壶掷在一旁,在冯光年对面坐下,而后朗声道:“坐着作甚,还不滚过来给你家小姐看茶。” 这回倒换做冯光年瞠目结舌,他惊讶于此人对于自个儿身份的适应程度,不过此举却令他很满意。 “实在是穷怕了。”阿无解释道。 冯光年嘴角上扬,笑的有点瘆人,“是,给您倒茶。” 阿无端起热乎的杯盏,盯着杯中茶水问道:“身为沈家小姐,我需要做什么?” 天下没有这等便宜事,阿无心知这是大大的坑,可这个机会对于她目前的状况来说利大于弊。 “大小姐果然冰雪聪明,不过您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静待时机,得太子欢心即可。” 勾引太子?阿无有些头疼。 第9章 第九章 初入沈家 “今日咱们来说说江湖头号传奇人物。” 说书先生清了清嗓子:“这传说啊慈云山上有一道观,观内有一姑娘唤作阿无,她出生之时山上出现了仙鹤群飞与日照金山的奇观。此女容貌堪称绝色,不过更值得一提的是那姑娘的功夫,未到及笄便打的天下无敌手,可叹珠玉在前,如今放眼整个武林,这些后起之秀们却显的逊色得多。” “那这位阿无现居何处?为何近些年江湖上不曾听说过此人名号。”食客问道。 此言一出便引来哄堂大笑,另一食客道:“阁下不是大齐人吧,连她的名号都没听过?武安君安邦定国,乃我大齐巾帼英雄,谁人不识!!!只可惜死于……哎!” “我……我只是一时想不起来,还是有些耳熟的。等等……莫非是那位天下第一?” “是了。” 台上老者笑着,醒木一拍,继续道: “同时她也是武林绝学落花剑法初创之人,她将师门独传内功心法改动后融入自创的剑招,便成了今日闻名江湖的落花剑法。 听闻这落花剑有三重心法,第一重——万紫千红,剑式招数之多,变换之快,对手根本无力招架;而第二重——百花杀,有着‘一剑成,万骨枯’的威力,练到了第二重便是一剑定成败,一局定生死;这最后一重——枯木逢春,却不是杀人而是救人,有着起死回生之效,据说武安君本人第三重也还并未成功,所以这传言也就不得验证了。 当年武安君初入江湖只靠这第一重就遥遥领先众人,这第二重好像是身陨战场时部分将士曾有幸得见,可真真是一剑成、万骨枯啊。而正是这一剑斩的那蛮夷至今不敢犯我大齐,若是武安君还健在,怕单单站在那就让他们丢盔弃甲落荒而逃喽。” “此等厉害剑法失传岂不可惜?”食客又问道。 “确实可惜,落花剑法不仅是武杀绝学,且出招时极具观赏性,一招一式皆是风情,翩若惊鸿婉若游龙,速度之快时又只余残影,还未看清对方出招就会死于冷冽剑意之下。” 说书先生显然一副陷入回忆的模样,仿佛亲眼见过武安君出招,“不过也并不算全然失传,太子殿下跟着武安君学过一段时间,万紫千红虽没有武安君那般融会贯通,倒也不失风采,至少咱们的太子殿下仅靠着这不全的落花剑法第一重就跻身跃入武林前三,也是不容小觑。” “……” 而在天下汇的右厢房,一着鹅黄色轻衫的小丫头此刻正在剥着核桃,嘟囔道:“真有这么厉害,哪里就会英年早逝。”随后又道:“小姐,别睡了,您不是来打探消息的么,说书的都讲完了,您还在睡。” 阿无只觉近些年果真是天下太平了,翻来覆去说的都是十几年前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 亏得她听了这么多天,一点有用的消息都没打探到。 而距离她成为这沈家小姐已过去半月有余,自从当了这京都小姐,才知道不缺钱财的日子竟能过的这么爽。 她伸个懒腰,醒后又怔怔望着说书先生的方向。她刚刚好似听到了那死于十几年前西疆之战的武安君的故事。 阿无瞥了一眼那说书的老者,若是没错,武安君此人正是不才的在下!阿无也是今日才知自己又从飞凰将军变成武安君了。 她心想:这群人真是虚伪,分明对自己憎恶至极,还美其名曰给个追封。 而说起落花剑法,其实这最高心法枯木逢春原是师门不传秘术,曾无一人成功,师父准备放弃这虚无缥缈的起死回生之说时,阿无将心法从师父那要了过来,准备将杀招用到极致时,便挑战下这可得起死回生的心法。 当年仅仅用了“万紫千红”就所向披靡时又创下了“百花杀”,阿无觉得杀招已然练到极致的地步了,便一心研究起了这“枯木逢春”,可任其百般努力都毫无进展。 莫非??? 阿无有些不可置信,虽然至今也没弄清楚其中奥秘,可自己是真真切切活过来了,难不成阴差阳错下竟叫自己在命悬一刻练就了最后一重? “要说当年之事,武安君若不是为了救晋王嫡子也不会身陷险境,以至于后面魂灭战场,而如今武林第一剑法当是尉迟家的‘醉心’了……” 说书先生的声音还在陆陆续续传来,正在打盹的阿无听后迷迷糊糊地想着这是救了谁。 尉迟玄她知道,他儿子哪位啊??? 自己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回了沈府后,阿无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褪了外袍丢在榻上,随后又脱去鞋子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又像前几天一般一个劲儿的……睡觉? 文灵文秀跟在后面收拾着,脸上满是无奈,她俩是近日才被调来贴身伺候这位新来的小姐,管家特意交待要伺候的主子是庄子上养大的小姐,万事不可多问。 如今看来,这伺候的主子有点懒散,行事也有点粗犷,全然没有别家小姐的知书达礼。 万幸的是,这新主子待人平和。 阿无来到沈府后,白天做得最多的一件事就是睡觉。 阿无是个急性子,一年很快就会过去,只能白天日复一日睡大觉,晚上马不停蹄找证据。 肖柏走前语重心长地将这些年打探出的情况一五一十告诉了她,还特意给了他一张破旧的绢布,只见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姓氏。 除了那几个野心勃勃的皇子名号的字格外大些,剩下的尉迟家、吴家、李家、马家、赵家、王家、陈家……挤在一起,眼神差点的怕是看不清。 当时从肖柏嘴里一下听到了上百名头,阿无就觉得此人实在不适合干这活儿,肖柏冲锋是一把好手,这找证据的细活他实在不合适。 可一想到这有可能是人家辛苦多年得来的成果,万一有些有用的消息,自己也不好贸然反驳了去。 于是阿无按照肖柏的计划,夜夜行动,晚上的阿无流窜各个府邸,隔一夜便当个梁上君子。 而日子一天天过去,有关毕家的线索依旧是一无所获,阿无再次质疑起了肖柏的行动。 她觉得再按照肖柏的思路这样毫无章法找下去,就是二十年也找不到。 此刻想来,虽然她也没干过,但擒贼先擒王的道理阿无懂。 因着与尉迟夫妇的关系,阿无默默将晋王府排除在外,她决定按照自己的思路一步一步来,先从吴家开始。 她接触不到朝堂,更不能整天和男子混在一处,阿无在想,若是朝堂之上有个人可供驱使就好了。 可如今初来乍到,根本无人可用。 此事她得慢慢琢磨下。 而此时在沈府另一头院子里,赵嬷嬷冒着风雪一路穿过花房,她走的极慢,手上端着的瓦罐还冒着热气。进了门,暖意扑面而来,她拍了拍身上雪块,朗声道:“夫人,您的药来了,快趁热喝着。” 近几日,赵春斓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让沈无寂日日宿在她房中。 “快端了来,”赵春斓倦在暖炉旁,身上半掩着上好的雪白狐裘,“今日为何来的晚些?” “这会儿雪落的正大,送药的婢子摔了一跤,将您的药全洒了,这不老奴命人给您重新煮了碗。” “倒是浪费了那些好药材。”赵春斓一改常态,今日未对此事过多责罚。 赵嬷嬷将药倒在瓷碗中递给赵春斓,见她面色红润脸带笑意,定是心情大好,忙上前俯身问道:“夫人,可是问出来了?” “咱们这位老爷一心扑在朝堂,何时有过儿女情缘,若不是他从不过问后宅之事,沈莞又怎会有机会逃婚,磨着他几日,昨夜总算给我透了点口风。”赵春斓招手示意嬷嬷上前,在她耳旁说了几句话。 赵嬷嬷闻言一惊:“这……那女子接进沈府时,老奴远远瞧过一眼,美是美的,可京中最不缺貌美女子,大人何出此言?” “我虽不知其中缘由,但老爷话锋里却对此事把握十足,不过……”赵春斓将身上狐裘往上提了提,抚着上面水光的毛绒,道:“昨夜我提议为这位新来的沈小姐办个进府仪式,算正式过给了沈家大房,可老爷却拒绝了。” 赵春斓想不明白,昨夜她提起此事,沈无寂非但不高兴,反而斥责她多管闲事,摆明了不想将此事大操大办。 若沈无寂真想利用沈家旁系之女拉拢东宫,为何要如此低调行事,且接都接来了,难不成这里头还有其他猫腻。 赵春斓甚至怀疑此女是不是沈无寂的私生女。 “沈府最近风波不断,大人不想再生是非,故而低调?”赵嬷嬷将蜜饯递给赵春斓,无声催促着其趁热喝药。 赵春斓捏着鼻子将药汁一饮而尽后赶紧接过嬷嬷手上蜜饯,甜味儿化在口中,赵春斓笑道:“也有可能,他打算让这位沈大小姐通过参加诗会花会让众人熟知有这么个人。” 赵嬷嬷算是知道为何夫人今日心情这般好了,一个连过继仪式都不给办的冒牌小姐,还能指望外人承认她的身份么。 但依照赵春斓刚刚所言,赵嬷嬷又有些担忧:“可按大人意思,新来的那位日后要真进了东宫,对二小姐的亲事也是有利的,那边可需要老奴派人打点打点?” “她进不了,”赵春斓很是笃定,她又伸手要了个蜜饯,“与其等那虚的还不如巴结实在的,你找个机会递个信儿给太子妃,表表咱们的忠心,到时候自然有人上赶着替我们为难她。” 连吃两颗蜜饯的赵春斓心情更好了,“既然她敢来沈府分阿筱的一杯羹,我定要她生不如死。” 第10章 第十章 舜玉真人 十二月中旬,阿无已将京中贵女的闺中礼仪学了七八分像。 寒冬腊月,寒梅飘香,很是浓郁。阿无走至窗边打开窗户,只见红梅开了满园。 文灵说做梅花糕,这让阿无想起了师父做的饼子,里面裹满了桂花,一口下去又香又难吃。 每年深秋,桂花便开满慈云山,师父便会带着阿无摇着桂花树,地上铺着一层白色纱布,一粒粒金色的桂花被摇晃落地,师父笑着道:“乖徒儿且等着,晚上为师小露一手给你做桂花糕尝尝。” 师父手艺并不好,但抵不住她爱鼓捣这些,阿无就成了品尝她各种新花样的受害者。 好在桂花饼子尚能进嘴,比起以往做的那些好了太多,至少闻起来是香的。 第一次吃时她随意称赞了句,便被师父记在心里,从那以后每年桂花盛开的日子做难吃的桂花饼子成了师父必做之事。 已经很多年没有尝过了,不知自己不在慈云山的日子里,师父还会不会做这桂花饼子。 阿无心想应当不会吧,分明她自己也能感觉到难吃。 当年师父让她下山历练时曾说要不定期闭关数年,不知这十几年过去了,师父可曾出关,又可曾听到她身故的消息。 她肯定会骂自己是个废物,然后偷偷跑到后山林子里哭,因为没有人可以帮她尝试她的新品了。 阿无由师父一手带大,师父审美极差,幼时总爱将她打扮的的花枝招展,乱穿一通,形象观者流泪,到了惨不忍睹的地步。 初时阿无也满心欢喜,直到她将自己带到镇子上,一路上投来别人异样的眼光,阿无就再也欢喜不起来了。到后来她总爱捉弄自己,阿无才反应过来,可能不是师父审美差。 师父就是故意的。 她在慈云山的那点乐子全在自己身上了! 那时她们一起去山下镇子上挣银子,然后师父只会给阿无买一根糖葫芦,作为她辛苦一天的奖励,阿无也想要自己应得的工钱,可师父总以“小孩子管什么钱,为师先替你存着”打发阿无,说等她及笄之后一并给。 师父时常带阿无下山历练,而目标就是千夫所指、臭名昭著的江湖恶人。师父不喜欢手沾鲜血,不理会私人恩怨,也不接江湖榜追杀令。 她说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来利往,别人口中的恶人并非不是好人,双方各执一词,实在不知该信谁,既不知事情经过,又有何资格去决定别人生死。 阿无跟着她风里来雨里去,脏活累活全归自己,银子是一分不给。她说这些都是做好事攒功德,不图名不图利。可阿无好几次分明看见别人为了答谢师父除暴安良,给她塞了白花花的银子,她忙不急的接过,生怕迟上一刻。 可还未等到阿无及笄……不,阿无十四的生辰还未过时,师父就让阿无滚下山自行历练。 师父说呕心沥血抚养自己长大,对着她这张老脸看了十几年,如今是看见就心烦。 且这些年帮自己存的工钱早就花光了,还倒欠她很多......于是那天,阿无一声未吭,揽了一身负债。 师父讲本来每年内需闭关数月,可为了阿无十几年间无一日闭关,已经落下太多,所以她要不定期闭关,若无召不得回慈云山打扰她。 并叮嘱阿无下了山要好好给她挣养老钱,来路不正和买凶的钱她不要,她说怕折寿,让阿无最好是去当个伙计或者去拉纤,别白费了一身的力气。 临走前,阿无冲着山门嚷着:“我阿无一定会扬名天下给您看的!” 就这样,阿无离开了慈云山,她当时故意说:“我下山就跑了,您别想我再回这破山。” 没想到一语成谶,真是一去不复返。阿无想可能是自己没有遵循师父的交代,造成了诸多杀孽。 十五岁那年,阿无迫于生计将江湖榜追杀令上的人几乎杀了个遍。 院外的梅花还在散着香气,阿无有点怀念那难吃的桂花饼子了。 文秀见阿无对着梅花树发呆,揶揄道:“小姐要是急着尝,奴婢现在就去做了。” “有点想吃桂花饼了……”阿无朝她招招手示意她上前来,问道:“文秀,你知道慈云山吗?慈云山上的舜玉真人你可听过?” 文秀走到窗台旁整理着手头上刚摘下的新鲜梅花,沉思了会儿,说:“奴婢不太清楚……” 文灵见阿无瞬间转为失望的眼神忙蹦蹦跳跳着跑来,“奴婢可以帮小姐打听,奴婢不知道,天下汇的说书先生定是清楚的。” 是上次将自己写成故事传的神乎其神的那个地方。阿无之前为了快速了解当下,也是文灵推荐去的。说的虽夸张些,其中半真半假,但还是有点可信。 阿无转身进屋拿了些碎银子,掂了掂递给了文灵:“这些你先拿去,不够我再想办法,你现在就去打听,关于近些年慈云山舜玉真人的一切。” 文灵接过银子应了声就出了院子。 阿无有些庆幸,自己成了小姐,这要花银子的地方属实有点多。 这么些年答应师父的养老钱一分没给,当初死的仓促,关于朝廷给飞凰将军的赏赐都没来得及运到慈云山,存了那许多也不知落到了谁的口袋。 傍晚时,文秀做的梅花糕新鲜出炉,阿无窝在窗前榻上一边吃着香气扑鼻的梅花糕,一边翘首以盼文灵的归来。 文秀见阿无心思飘忽,还以为梅花糕做的不合胃口,“小姐,您等明年中秋,奴婢定给您做桂花饼尝。” 阿无笑着点头,而总算在阿无吃下第五个梅花糕时,文灵喘息着跑进来对阿无道:“小姐小姐,奴婢打听到了。” 阿无迫不及待想听到师父的消息,又下意识害怕听到的是不好的消息。 文灵缓了口气就又接着道:“原来您让我打听的舜玉真人就是武安君的师父啊,听说她近些年一直在闭关,不过武安君死的那年她好像出山过,听闻是料理徒儿后事。之后的十几年间就从未出山了,众人猜测舜玉真人伤心过度,不想再出山了……” 阿无听后松了口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当年跌落城楼时看见师父远远跑来,她还以为是死前幻象,听文灵这么说,或许那真是师父。 阿无告诉自己一年很快,到时候她一定去慈云山负荆请罪,告诉师父她老人家她那这不争气的徒儿还活着呢,还等着尝她做的新品。 如今物是人非了,也不知道那些兄弟同僚们如今都在何方高就。想到此处,不禁随口问下: “文灵,五皇子如今怎么样了?” 文灵低声道:“小姐,哪里还有什么五皇子,十多年前就是太子殿下了,如今听闻皇上缠绵病榻,太子殿下登基也指日可待了。”过后又不放心交代着:“小姐日后需得谨言慎行才是。” 阿无听后一骨碌爬起来,“如今他都混的这么牛......风生水起了?” 她是迷迷糊糊听那说书的讲太子殿下会些落花剑法,原来指的是宇文殊。 此人确实跟着阿无学过一段时间的功夫,奈何天资太差,学个几年才堪堪似懂非懂地领悟了万紫千红前半段。 五皇子宇文殊是曾与阿无一起征战沙场的战友,是战场上放心把后背交给对方的人,有着过命的交情。 等等…… 那她勾引的人岂不是……阿无暗骂一声。 “对了小姐,冯小姐往府上下了帖子,说过两日便是她的生辰,邀您前去观礼。” 听文灵说这冯小姐与自己一般大,按理说京都小姐们到了这个年纪都早已相看人家,这沈华景是之前缠绵病榻才迟迟未议亲,冯家小姐冯元春是何缘故呢。 “不去,就说身体抱恙。” 阿无觉得又不是什么重要生辰,有什么礼可观的。最主要的是这些闺阁小姐们的宴会没什么有用的消息可探听。 “小姐,大人特地吩咐让您去,说借着冯小姐的生辰让您在大伙儿跟前露露脸,您得去啊,您放心,到时候有奴婢和文秀照应着,不会出什么错的……” 文灵还在絮絮叨叨,阿无已听出这场宴会不得不去的意思,表面上是冯元春生辰宴,实际是借此让大家认识认识自己这个冒牌沈家小姐。 阿无是假的,沈家怕是有些心虚,也不好大操大办,只得借着这个名头让她渐渐融入贵女中,被大家熟悉以及习惯。 在人家的生辰宴上让自己出风头,这不是砸人场子么。 阿无一时不知这沈无寂安得什么心。 第11章 第十一章 生辰宴会 十二月十七日,一早,阿无就文灵从床上被拽了起来。 “小姐待会儿记得少说少做便少错,不过您也不用太过担心。”文秀将帕子打湿递给了阿无。 阿无接过手帕,喃喃道:“怎么是今日,还是单日子啊……” 文灵背着身收拾床铺,“小姐,生辰宴哪还分单双日子哩。” 阿无叹了口气,今日恰是她内力消失的日子,并不适宜出门。 去冯府的路上,文灵跟阿无说了这冯府的大致情况。 冯大人冯照乃当朝礼部尚书,官居正三品,冯元春,冯照的嫡女,也是冯光年侄女,冯家和沈家走的很近,但阿无这个假身份却和冯元春的关系有些微妙。 沈华景生父沈之道的上峰是冯照,而沈华景如今名义上的父亲沈无寂又是冯光年的上峰。 沈华景作为沈之道的女儿就矮冯元春一头,可作为沈无寂的女儿便就高冯元春一截儿。 外面小雨淅淅沥沥,冬雨冰冷刺骨,最是伤身。 到了冯府大家下了车后都撑伞争相跑向堂内。 而这时远处走来位从容不迫的蓝衣姑娘,既不撑伞,走的还慢,好似在享受这场雨。 这雨不大却密得很,她不怕伤风么?反倒是跟在其身后的侍女每人手持一把,真是怪哉! 那人许是察觉到阿无正在看她,她侧过脸来,莞尔一笑,称得上一笑倾城。阿无也朝她点头微笑,轻声问道:“那是谁?” 文秀跟在阿无身后低声道:“小姐!她是当朝太傅嫡女陈念初,”文秀伸出大拇指赞扬:“京中贵女她算这个,那可是京中第一美人,是京中儿郎争着抢着要娶的人儿。” 阿无也觉得她美极了,尤其笑起来,就是笑意不达眼底,只是出于礼仪。可惜美人虽美,却不生动。若是随心而笑,那张皮相该是多么诱人。 文秀继续道:“在大家看来,无论家世地位,还是才情相貌,只有这位陈家大小姐才能配得上咱们的晋王世子,他们二人青梅竹马郎才女貌,是顶顶配的一对儿。” 阿无跳过这个问题,问道:“她很爱淋雨么?” 文秀哑然失笑道:“并不是,只是听说陈小姐很向往江湖,觉得游侠就是这样放荡不羁,才不会遇到点风雨就将自己保护的严丝合缝......” 阿无听得眉头不觉蹙起,这和逍遥客有什么关系,当年她闯荡江湖时,也没见那些人以淋雨的方式来表现出自己的放荡不羁、豪爽自在,反而碰上一点小雨就躲得比谁都快,哪怕无处可躲时,还摘些大叶挡挡,这京中小姐的理解能力实在不敢苟同。 阿无皱眉反驳:“这可不是什么游侠行为,她怎的如此不爱惜自己身体?” 这次换文灵反驳了:“小姐又错了,陈小姐可是出了名的爱惜身体。京中小姐人人都知,这陈小姐哪怕稍微咳嗽一声,都会立马回去服药,而每次淋雨后她也会喝一些防止伤寒的药。” 这难道不奇怪么?一点小事就喝药,这不是将自己往“药罐子”的称号上送?这人要不就是不想活了,要不就是脑袋纯纯有点病。 “她打小就这样么?” 文秀回道:“好像也不是,是她兄长过世后才开始的。说是她兄长遗志想当个游侠逍遥于天地之间,她便想替兄长完成这件事。可奈何自己是女儿身,又不能真的跑去江湖闯荡,只得用这种方式祭奠兄长了……” 陈小姐的兄长要是泉下有知自己的遗志会在日后这么折磨妹妹,不知可后悔临死前多的那几句嘴。 阿无与文秀文灵边聊边走,转眼到了第二道门,三人刚准备进去,就有人拦住了去路,说是受礼登记名册,让阿无在旁稍等片刻。 文灵甚是不满:“怎的旁人不需要等候,只有我家小姐需要?” “主子还没开口。轮得到你一贱婢在此大呼小叫么?”那小厮傲慢无礼,直接摆脸表示不待见她三人。 阿无知道这是明晃晃地要把自己晾在大门口罚站。 果然这冯大小姐一开始就要整出些幺蛾子来,还没见面就这般不待见自己,她与此人果真是冤家。 “我们需要等多久?”阿无心想算了算了,还是少生事为妙。 “我怎么知道?你等着便是,”那人着实有些无理,故意“小声嘀咕”:“还真是乡下来的,一点规矩都不懂。” “你说谁呢?”文秀满脸怒火瞪着这人。 “跟谁说话呢?带的一个两个都是些贱蹄子。” 阿无这人最是护短,旁人几句口舌之快她懒得计较,可一而再再而三欺辱她的人,这事儿就不能这么算了。 “登记的上就登,登记不上就说本小姐没送。”丢下这句话阿无就带着文灵和文秀进去,本来下雨就烦。 倒是登记名册那人一脸不可置信,显然没有料到阿无这般的作风。 时间尚早,众人被引领去了宾客休憩的场所。 阿无游神之际,文秀轻轻拽了下她的衣袖,示意阿无看向亭台前方正浩浩荡荡走来的一群小姐们。 阿无抬头瞥了一眼,依照她们的行为动作,估计目标是自己,且为首的那人正是冯元春。 很显然,阿无猜对了。 “沈家小姐好大的架子,管家让你稍等片刻也等不得。真是一朝得势,便忘了自己是谁了。”冯元春人未走近,便大声质问起来。 阿无微微俯身,抱拳致歉:“是我不懂规矩,给你赔个不是。” 那些小姐笑的刺眼:“果真粗鄙。” 阿无带的是军中习惯,一时没反应过来,又赶忙学着京都女儿家姿态赔了个不是,可对方依旧不依不饶。 阿无瞧着她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好声好气道:“我见旁人并不需等待,难不成这冯府的规矩只针对我一人。” “旁人是旁人,让你守什么规矩你听着便是,怕不是沈府嬷嬷没教好?我以为沈大人将沈小姐放出来,说明沈小姐已经足够懂事了,今日看来嘛……还需我们继续教导。” 最后一句话冯元春还特地凑近些说,她用指甲狠狠掐着阿无的胳膊,摆明要来“教导”阿无,阿无并未搭理她,转而直接越过她们打算离开。 可惜天不遂人愿,一个身着百蝶紫裙的姑娘一把拉住阿无,恶狠狠道:“元春姐姐跟你说话,为何不看她?你是聋了吗?” 阿无处处忍让,不想计较,在她看来,这就是一群孩子们的打闹,自己实际年龄大了她们许多,与她们认真实在有**份。 阿无乖乖站住,好声好气问道:“各位还有什么事吗?” 奈何阿无此举只会让对方气焰嚣张愈发无理。 紫衣姑娘推搡着阿无,让其连连后退,得意道:“刚刚不是很嚣张么?我还以为你这狐媚子有多大本事。” 阿无盯着自己胸前那只手,这还上手了? 阿无再次告诉自己:算了算了,不生事。 却没想到下一刻紫衣姑娘直接上手捏住阿无的脸,扳着她的头迫使其看向冯元春。 阿无活这么大,除了师父以外,这世上还没人敢捏她的脸。 阿无心想:你看看,这能怪我吗?今日这架不吵不行了! 阿无反手推倒了面前之人,“我又看不起她,为何还要看她?阁下又是哪位?” 对方坐在地上刚要起身,显然又被阿无问的一愣,还未等她反应,阿无又接着道:“算了,会咬人的狗不叫,不必告知名姓了。” 她迅速站起来拉着阿无胳膊的手猝然用力,红着眼睛问:“你敢当面骂我?” 这人娇滴滴的很是不经说,阿无见她气的都快要哭出来的样子,便走近摸了摸她的头,诚恳地说道:“背地里骂你也不知道啊,看看你光长个子不长脑子,整日问些傻话。” 她听后放开了阿无的胳膊,转而趁其不注意双手一把推向阿无。可这姑娘力气太小,推得阿无未挪一步…… 于是紫衣姑娘更气了,冲阿无大叫着:“沈华景!你敢将刚刚的话再说一遍吗?” 真少有,还有上赶着喜欢听骂的。 阿无轻轻捏了下她的脸庞温声道:“再说一遍多累啊,第一遍又不是没听清。你若是喜欢这段话,日后等你死了,我将今日与你所言差人逐字逐句刻你碑上。放心,这刻字的银子我就出了,不必谢我。” 她听后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阿无见她如此也就没再开口。而文灵俯身在阿无耳边说了“邓琳琳”三个字,想来就是这位哭包的名字了。 “够了,今日的沈小姐真让我刮目相看,刚刚眼拙没看出沈小姐如此牙尖嘴利,”冯元春咬牙切齿地盯着阿无,“来日方长,我们慢慢算。” 冯元春丢下这句话又领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原路返回了,只是走时装作不经意将阿无狠狠往池子那撞,显然还存着推她下水的心。 这要依着阿无以前记仇的性子,早在冯元春的生辰宴上揍了她一顿,到时候脸上挂红带紫的过生辰岂不比话本子还精彩。 但死过一次的阿无已经懒得同她们浪费时间。 “小姐刚刚真是扬眉吐气,奴婢打心里顺畅,总算不像进门时那般憋屈了。” 文灵话音未落,文秀就不赞成道:“小姐不该莽撞的,忍气吞声也就过去了,今日小姐如此张狂,就怕冯小姐留有后招。” “文秀,欺负你的人不会看你愿意听话就不欺负你,反而你一味地接受欺负他们只会变本加厉地试探你的底线。” 刚刚那情况在阿无看来,自己已经做了最大的让步。 阿无见文灵在旁疯狂点头,想来十分赞同自己的看法,而文秀没有反驳,想来也是认同的吧。 出乎意料,宴会就这么平淡的过去了。除开宴会上众人刻意忽视她之外,冯元春后面也并未找茬,就是那个叫邓琳琳的小姐在席上对阿无瞪的怕是眼都快要瞎了。 第12章 第十二章 醉心剑法 回去的路上,阿无趴在车内小案上打盹。今日累了一天,唯一的收获就是自己混了个脸熟,坐实了“沈家小姐”这个身份。 虽然阿无心里知道众人极不待见她,也不承认她的身份,但至少脸熟了。 车行一半,阿无突然端坐起来。 虽今日耳目不灵活,可这刻在骨子里的作战经验,她也能判断出此时外面应有支五至十人的小分队,正等待时机准备袭击这辆马车。 果不其然,马车突然加速,想来车夫已被他们摔下马车。 文灵文秀还没反应过来,马车已经安稳停在路边,马车外的人叫嚣着让阿无滚下来。 文灵文秀闻言已率先冲了出去,嚷着让阿无先跑。 车门被冲撞的一开一合,她俩明显怕极了,但还是信誓旦旦拍着胸脯跟阿无保证:“小姐放心,奴婢誓死保护小姐。” 阿无紧跟其后跳下马车,绕到两人身前道:“对付这群蝼蚁还用不着内力。” 文灵文秀面面相觑,那表情泫然欲泣,仿佛在说:小姐求求你这种时候就不要再说大话了。 阿无撸起袖子正待跃跃欲试时,文灵文秀从身后一把推开她,又嚷着让阿无快跑,她俩拖住贼人。 阿无未提防她俩,猛地撞向了车壁,真乃出师未捷身先伤。 随后她俩对着这群歹人放声大骂,只见两人四处乱撞,状若癫狂,倒搞得黑衣人们一时手足无措,乱了阵脚。 阿无心想:真是笑话,自己乃……算了,好汉不提当年勇! 阿无又想:自己身负武林绝学落花剑法,岂容这等宵小之辈欺负到我的头上。 阿无冲锋之际顺带拾起路边枯枝,打他们都用不上落花剑式,且被有心之人认出又是麻烦,便随意使了几个普通剑招,忘记哪里学来的不过此刻对付他们正好。 可是…… 剑招虽好,速度和力量却跟不上,全套功法烂熟于心又有何用,现下这个时辰离子时还早着呢。 阿无看着这身子娇弱的真叫人……叹为观止,直教人想骂娘! 他们估计没想到阿无还会些拳脚功夫,于是几人也不再管那俩丫头,全往阿无扑去。 今日还想着冯元春脸上挂红带紫多精彩,万万没想到晚上自己脸上先挂了彩。好在他们并非想取人性命,只想教训一顿完事。 冯元春这个没种的家伙! 阿无虽没内力,好在剑招厉害,那枯枝使得得心应手,渐渐占了上风,正准备酣畅淋漓大干一场时,其中一人应该是他们的头儿却摆手示意众人停下。 阿无抓住这个机会,狠狠朝其中一人挥了一拳,那人被打的晕头转向正待还手却被人拦了下来,来人弯腰朝阿无抱拳道:“抱歉了姑娘,我收人钱财受人之托,不料姑娘与王府颇有渊源,我们也不便得罪,还望姑娘恕罪。” 这一变故来的猝不及防,阿无没有接话转而问他:“那我父亲也是朝廷命官,你们就敢动手不成?” “所谓官大一级……” 他没有说下去,阿无已然懂了意思,沈无寂的官阶明显高于冯照,可见在众人眼中,不认同的是她这个沈家小姐身份。 阿无听这人说话有些噎得慌,自己前半段行走江湖时随心所欲,无人敢为难她,后来去战场也是自己官大一级压倒别人,真是活的一茬不如一茬。 “恕罪可以,你去把我脸上这伤还回来即可。”阿无虽不懂他的意思,顺势而为总没有错。 那人迟疑着没有答应,应该在思考着礼部尚书的份量,阿无觉得还需添把火:“你觉得尚书一职比之王府如何?” 这下他倒是干脆了,应了句“好”便带着众人匆匆离开。 晚上阿无透过烛火看着镜子里青一块紫一块的自己,生平受此等大辱,真是愧当武林第一的名头。 “文灵,你知道那人口中的王府是哪个王府吗?”阿无趁着文灵上药想起来今日之事似乎借了某个王府的势。 “除去东宫太子殿下和已去往封地的王爷,这京都还剩三大王府,分别是晋王府、瑞王府和庆王府,其中晋王是大齐唯一异性王,祖上是开国功臣,也是正儿八经的皇亲,而这两者之间又当属晋王府更为势大,而瑞王较这两位王府却又逊色得多……” 文灵娓娓道来,给阿无听得倒是一愣愣的,这皇城之内,天子脚下,说出去皆是吓死人的官儿,而这晋王府又是吓死京都官员的存在。 阿无心道:尉迟玄果真势大。 早知不如痛痛快快打一场,谁知道刚刚是借了哪个王府的势,若日后东窗事发不知会有什么后果。 可事已发生,多想无益,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小姐,你是如何会这些功夫的,我瞧着那树枝用的真不赖,嗖嗖嗖几下——” 文秀仿着阿无刚刚出招的样式挥舞着手臂。 阿无随口邹了句“仙人托梦”搪塞过去,并暗暗发誓从明日开始逢单必不出门。 三日过去,阿无数次让文秀文灵打探冯家小姐的事,可冯府并未传出任何关于冯元春被人揍的消息。 难不成那人只是随口应承,阿无实在按耐不住,打算夜探尚书府。 当阿无穿梭在尚书府屋顶之间时见夜晚府兵巡逻不断,且大多聚集在西房后院,阿无会心一笑。 小姐闺房重兵把守,那些人应是得手了,只可惜不是自己亲自动手。 阿无为了让这件事人尽皆知,第二日一大早便让文秀送些银钱给乞儿,让他们将尚书千金冯元春被打一事奔走相告,最好是城外的狗都别错过这个消息,并让文灵时刻关注尚书府动向。 果然,刚过午时,冯元春就带着浓厚的妆容出现在尚书府的正大门门口,并称这几日卧病在床,并不似传言那样遭人毒手不敢示人。 就是吧,傻子都能看出冯元春脸上抹的脂粉怕是比之城墙还要厚上三分。 阿无躲在巷内看着冯元春开怀大笑,可万万没想到晚上自己的报应就来了! 晚上,阿无正在院中品茗赏月,突然一锭银子从天而降砸向她的后脑勺,阿无转头抬眼望去,只见墙头之上立有一人。 此人黑衣蒙面朝阿无挥手示意。 看来此人的轻功已到登峰造极的地步,阿无竟半点没有察觉。她瞥了来人一眼,见其身形俊朗,就是面蒙的他亲爹来了也不识得。 见阿无抬步走去,尉迟安纵身一跃来到院中,开始细细打量起来人。 那女子眉眼清冷,发上无任何饰品,只是被简单编起,远看如一副墨画。 尉迟安好奇道:“沈小姐不似一般闺阁千金,见了如次乔装之人也能依旧从容坦然。” “你也不赖,深夜闯入女子后院轻车熟路,看来阁下这偷鸡摸狗的事儿不少干。” 尉迟安见阿无针锋相对,便也收起了那副付混不吝的样儿,开门见山道:“听闻沈小姐习得醉心,在下不才想领教一番。” 对方虽是请求之辞,可这态度确是不容拒绝。 醉心? “我不懂阁下意思,还请明示。”阿无没有同他打机锋,先不说此人身份不明,阿无真的一时想不起来他口中的醉心指什么。 尉迟安听后嗤笑道:“沈小姐真贵人多忘事。二日之前,冯尚书找到晋王府,说明了事情原委,事关王府,他本欲息事宁人,奈何事情闹大,不得不去王府问个因果……而据我所查假借晋王府名义伤了冯府千金,不正是靠阁下耍的一手尉迟剑法取信于人吗?” 经他这么一说阿无茅塞顿开,原来那天的关窍在于那套剑法。 醉心!阿无想起来了。 当年宇文殊将自己带到西疆后便引荐给了尉迟玄,俩人熟悉后经常一起切磋剑法,那时尉迟玄用的就是尉迟家的不传剑法——醉心。 后来他见阿无于剑道一面天资过人,便认自己为义妹,毫不吝啬地将家传剑法“醉心”倾囊相授,说阿无如今算半个尉迟家人,教给她便不算破例,可怜宇文殊求了许久也未传授于他半分。 公平起见阿无欲将落花剑法传授给尉迟玄时,谁知这厮竟然嫌弃她的落花剑缺少阳刚之气,转而做了顺水人情让自己去教宇文殊。 此情此景,阿无当然不会傻到承认,只得道:“当时天黑,许是他们看错了,不若我再试一次?你瞧瞧是不是你口中的尉迟剑法。” 阿无觉得自己都这么说了,想来对方应该能就此放过。 没想到此人直接从腰间取下他的佩剑,剑出鞘递入手:“请吧!” 阿无:“……” 阿无无奈只能接过,观摩此剑品相不俗,当属上品,拥有此剑者身份一定不简单,“你这剑……可有名字?” 他闭眼不耐烦道:“无名!你可以开始了。” 这时阿无趁其不注意一把扯掉他的面罩,对方没想到阿无会来这一手,愠怒的同时一把掐住阿无脖子,而阿无此时想的却是:此人长得倒是人模狗样,且这容貌带上三分熟悉,仿佛哪里见过,却又怎么都想不起来。 尉迟安收起情绪,他手渐渐用力,笑道:“沈小姐!!!” 直到阿无唇色泛白,尉迟安才放开她,并抬手示意阿无该去展示剑法了。 “那你可瞧好了!” 打阿无不会拿筷子起便会拿剑了,临时编上区区几套剑招简直信手拈来。 可当阿无使得剑式越多对方的脸色就愈发黑,虽不知其中缘由,但总算能证明阿无那晚用的不是尉迟剑法。 尉迟安见阿无停下来后,嘲弄道:“沈小姐用的确实不是醉心,可招式巧合到与醉心竟无半点重合,倒像是对醉心了然于心故意为之。” 嘿!这人忒难伺候。 “我不管沈小姐是不是会尉迟剑法,但尉迟剑法从不外传,只有尉迟家的人才能习得,望沈小姐知道其中的道理。若今日沈小姐当着我的面用了醉心,必会死于无名之下。可沈小姐很聪明,也希望沈小姐日后能一直这么聪明下去。” “切记,任何原因都不得在旁人面前用尉迟剑法,否则后果自负!”此人说完便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好说好说。”阿无朝他离开的方向喊道。 若不是临时救急谁稀罕用醉心剑法,比之自己落花剑法差之甚远。 第13章 第十三章 聚云楼顶 尉迟安前脚刚走,阿无便被沈无寂叫去书房。 阿无进府后的一切都是赵春斓安排的,当时那赵春斓横眉冷对,朝着阿无道:“我可当不起另一个嫡小姐的母亲,这晨昏定省你就免了吧。” 她恶狠狠道:“沈小姐只需在闺中安心养病,等着嫁去东宫就好。” 赵春斓一副让阿无自生自灭的派头,满脸的不情愿,仿佛真信了阿无是从沈家旁系找来的沈家小姐,可见这人对此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而从头到尾,这个沈无寂都没出过面,今夜算是阿无和沈无寂的第一次碰面。 阿无到书房时,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那满柜的书籍。沈无寂一个武官,家中书籍瞧着倒是比那些文人还多些。 “来了?”沈无寂正闲情逸致地在那捯饬山水笔墨,连头也未抬。 真是一句废话! 紧接着就是半天的沉默。 沈无寂这个老狐狸显得神神秘秘,阿无正打算开口,谁知他却放下纸笔先一步道:“上次宴会可还适应?” “不大适应,这种宴会我能少去么?” 沈无寂自动忽略阿无的回答:“听闻你会些拳脚功夫?” 定是听文灵文秀说的,这么明显的眼线,阿无懒得戳穿。 “为父为庆祝吾儿大病初愈,特在明日申时设宴聚云楼,如今你有了傍身的本领,那些丫鬟仆从就不用带了,你独自前往便可。” “我一人?” 阿无觉得此事定有鬼,“那汇宴宾客都有哪些人?”她觉得最好是别有什么冯家小姐邓家小姐,若是这样不如不吃。 “你去了便知。”沈无寂饱含深意道:“明日记得打扮好看些,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是否能把握住就看你自己了。” 聚云楼乃是京都第一酒楼,但凡重要官员设宴皆在此地,外观高雅气派,内里飞檐画角,让人踏入后闻到的仿佛不是美味可口的菜肴而是从内而外散发出的银子味。 阿无进了门,就有一穿着青布短褂的小二快步迎上来,问其所订房号。 聚云楼的位置向来供不应求,就算是沈无寂也要提前订好,阿无这才后知后觉,沈无寂只说定了位置,竟没提过半句房号。 她站在大堂中央稍一犹豫,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便换了另一人前来招待,来人打量了阿无片刻,随后很是恭敬地为她引路。 阿无挑了挑眉,没多问,只跟着对方往楼梯口走。木质楼梯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一路蜿蜒向上,直抵顶楼。 沈无寂定的位置在顶楼靠边,窗外望去是烟波缥缈的翠波湖,楼阁亭榭连绵相接,景色极佳,能定下这种位置钱权两者择一。 阿无心里暗自纳罕,沈无寂这次也是下血本了,阿无在想莫不是借着给自己庆祝的名义在这结党营私、讨好上峰? 难怪不让自己带些闲杂人等! 可负责盯着自己的文灵文秀都没带,这是让自己自由发挥么…… 阿无左等右等,等到一桌子佳肴都冷了还是只有自己一人。 阿无肚子发出的抗议不允许她再这么漫无目的的等下去,就算今天宴请的人中有天子她也得先吃。 可是待阿无酒足饭饱后,还是无一人前来,阿无庆幸自己没有继续等下去。 今日这顿吃的甚是满足,阿无在室内晃来晃去,又趴在桌边等了会儿后,还是无一人来往。 难不成今天的宴席真是专为自己一人而设? 阿无不信,可眼下看来,她不得不信。 可当阿无正欲离开时余光却看到了阔别十余年的袍泽——宇文殊。 较之十年前,样子倒是没怎么变,就是看着成熟稳重了些。 可他如今不是太子么,按道理这出行规格不说前呼后拥,也该有一帮子人跟其左右,且看那小心谨慎的样儿,像是来密会的。 阿无心里一咯噔,敢情在这等着她?沈无寂也算是煞费苦心。 这勾引太子确实不能带闲杂人等。 阿无在纠结要不要叫住他,可发生在自己身上这事江湖虽有传言可毕竟有违自然常理,叫住他又该说些什么呢,正当阿无犹豫之时对方已径直走向了隔壁雅间。 阿无鬼使神差的又回到了自己房间,她回到原位坐下,隔壁雅间陆陆续续又来了一些人。 阿无心想还真小瞧了沈无寂,他路子挺广,太子密会的事儿他都门清。 是歪打正着么……可天下哪有这么巧合的事儿,大多巧合皆是人为。 “殿下,如今年关将至,而年后尉迟玄等人就会班师回朝,这晋王府再下去怕是更动不得了。” “孤曾与晋王一同征战沙场,他名义上也算我半个师父,晋王府势大与孤而言并无不利。” “可是殿下,晋王多年老将,他的本事我想您也知道,又怎会对当年之事一无所知,尉迟玄这人爱子如命,事关其子,又怎不会心生芥蒂。” “是啊殿下,况且还事关武安君......晋王有多欣赏当年的武安君您不是不知道,这人心难测,您又如何确保如今的晋王对您还剩多少情分在呢。” “好了!孤自有定夺。” 阿无如檐蛇一般贴在墙边偷听,隔壁传来好几种不同的声音,自称“孤”的应当就是宇文殊了。 什么当年之事?又关自己什么事? 还有尉迟大哥的孩子,这到底是谁?阿无上回也曾在“天下汇”听过,可当年军中有这号人么。 自己在军中多年并未听过任何关于尉迟玄之子的消息。 “殿下,您要早做打算啊,这晋王投入谁的阵营都是对您极大地不利,此时趁着尉迟玄尚未归来,正是下手的好时机,他痛失爱子必然一蹶不振,到时候再找个机会……可就简单多了” “孤当年所做之事并未对阿衡造成实质性伤害,他如今不是全须全尾的坐在晋王府吗!贸然下手才是风险极大,于孤不利。” “殿下,就算日后晋王不计较,但间接害死武安君的事儿您觉得他会就此放过吗?” 我去!!! 阿无皱了眉头。 这次算是听出来了,合计自己是没打听出别的消息,倒是先知道了本人死因另有蹊跷。 阿无指甲陷入手心,原来还跟他宇文殊有牵扯。 当年扪心自问,自己对得起任何人,尤其算对得起他宇文殊。 若不是自己带着他战功赫赫,就那太子之位…… 阿无冷哼一声悄然离开。 回府之后阿无左思右想,细细想来觉得自己从未看透过宇文殊这个人。宇文殊若是对自己表里不一,那尉迟玄对毕家呢? 阿无叹了口气,将这些胡思乱想丢出脑外,她与尉迟夫妇感情不同,她不应当怀疑。 阿无又纠结要不要提醒下晋王府的人,当年军中有尉迟安这号人吗? 宇文殊仍要对付那倒霉催的尉迟安吗? 一连串的问题让阿无辗转难眠,躺在床上长吁短叹。 “文秀,你可知道尉迟安?” “小姐糊涂了,他是晋王府的世子啊,下次有机会您定要见见。” 看来文秀见过此人,而阿无对此人却毫无印象,甚至这个名字也是才听说不久。 “那此人相貌如何?可有何特征?” 若是当年他也在西疆之战中,到如今怎么也过了而立之年。 “尉迟家的人皆是气宇轩昂,而世子更是丰神俊朗,见过之人过目不忘。”文秀的语气似在回忆那个长得如此好看的晋王世子。 这倒是实话,至少尉迟玄当年是军中有名的美男子,而其夫人更是天仙一般的人物。 可自己不能靠着这个特征去找尉迟安,难不成晋王府里长得好看的都是世子么! 说到好看,阿无想起来那个质问她尉迟剑法的小子,那人长的也煞是好看,不知比起尉迟安谁更好看些,不过他好像也是尉迟家的人。 “我若想找他,可有何办法,是向冯元春那样下帖子还是直接去晋王府寻?” 阿无觉得依着她和这人父母辈的情分,怎么也该去提醒下这可能即将有危险的尉迟安。 “千万别!事关小姐清誉可别胡来,您找晋王世子是有什么事吗?”文秀着急的提高了三份音量,生怕阿无干出一些有损清誉之事。 可这事儿不好说啊,尉迟安有危险只是猜测,对方行不行动还另说,多一个人知道多一分危险,且这丫头也帮不上什么忙,“随便问问而已,我不找他了。” 此事可先放一放,如今自己要先等着沈无寂来找,若是聚云楼故意为之,定会来向她探听消息。 第一日、第二日、第三日…… 阿无等了他足足三日,也不见他过来找自己,所谓山不来见我我就去见山。 可沈无寂对于阿无碰上太子仿佛很是惊讶,问阿无可有失仪,太子可问了些什么…… 阿无都还没开始问他,他倒铺天盖地一堆问题向阿无砸来。 阿无:“……” 真是只老狐狸。 阿无显出怯懦姿态,半真半假说道:“我……我见太子实在威严,并未敢上前。” 果然,沈无寂露出失望神色,怒道:“老夫怎么找了你这么个没出息的东西,这么好的机会你都不知道把握?那下次大庭广众下你岂不是更不敢上前攀谈?” 他指着阿无的鼻子甚是不满:“别过了几天好日子就忘了自己打哪来的了,若是你没有利用价值,办不好这件事,那我沈府留你也就没什么用了。你还真当你是靠着美貌才能被挑中的么,我告诉你,这京都最不缺的就是貌美之人,就你这姿色放到贵女中也并不足为奇,要不是你那张脸和太子颇有渊源,哼!你以为凭你一低贱草民,何德何能占着我沈家嫡女身份。” 沈无寂最后告诫道:“若是下次再不好好把握,做你该做之事,你就给老夫从哪来再滚回哪去。” 阿无看沈无寂这个表现,好似真不知道宇文殊密会一事,还只当他私下出行宴请友人。 既然第一件事问不出个道道,那就去解决第二件事。 可事关晋王府,自己不认识这尉迟安,又该怎么去提醒呢? 第14章 第十四章 夜探王府 戌时一刻,当阿无站在晋王府的墙上时,觉得还不如一开始想的那样:直接下个帖子约出来或者正大光明去敲他晋王府的大门,也比现在好些,穿的一身黑像个乌鸦,一看就要欲行不轨之事。 自己分明是来好心提醒的。 阿无在王府摸索半天也没摸到世子所住何处,索性打算去书房写几个字提醒下这尉迟安。 如今晋王和晋王妃都不在府上,哪处戒备森严、哪处位置隐秘…… 果不其然,阿无盯着那竹林后处,果然书房比卧房好找。 书房内,挂着两幅画,一幅是女子图,另一幅也是女子图,只是这另一幅图上的女子穿着战甲,却没有脸。 其中一副画了脸的美人图,阿无在尉迟玄的营帐中见过,听闻是青悦夫人的救命恩人。 另一副“无脸”图……尽管走线柔美,可画中女子身影在旁边景物对照下衬得格外庞大,倒显得怪异,看着不似凡人之躯。 阿无觉得应该是类似“天神”之类的画像。虽说武将大多不信奉鬼神之说,可偶尔拜拜也算图个吉利。 阿无眼神转到案桌上,那里铺着劫囚案卷宗,旁边还摆着一盘点心,看起来色泽鲜艳,很是美位。 阿无抽出一张白纸,提笔写下“当心太子”四个大字。 待一切就绪后,阿无又悄无声息地关门离开。 只是走时檐角铜铃在夜风里颤出细碎声响。 正当阿无跃下墙头之时一个剑招朝其身后袭来,她一个侧身躲过双手夹住剑身,对方不依不饶步步紧逼,阿无手无寸铁只能见招拆招。 “是你!”阿无转过身准备反击时认出了这正是那日去院中的小子。 此人今日马尾高束一身月白,衣裳上绣着雅致的墨竹与腰间玉带交相辉映,一副贵公子的打扮。 月色下很是耀眼。 尉迟安好似也很诧异,但并未停下进攻,一边追着阿无打一边对其上下打量,而后道:“沈小姐很喜欢做这梁上君子么,尉迟剑法莫不是沈小姐夜夜翻墙偷学而来?” 偷学你大爷! 这人长得确实好看,就是多了张嘴。而且…… 阿无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打扮,他是怎么一下就认出来的,分明自己也蒙的亲爹都不认识! “你别误会,我就是来提醒尉迟安不日可能会有危险,请你帮我把这话务必带给你们世子,让他近日小心些。” 阿无脚尖轻点退后几步落在墙边竹上,细竹被阿无的力道带着微微弯曲,阿无不满道:“还有能不能先休战等我说完再打?” 这人总算放下了剑,问道:“你……不认识世子?” 从他语气中阿无能听出嘲讽,确实,若是连人都不认识,谈何带话。 阿无又重新看了下眼前之人,不像家仆,倒像主人。 难不成他就是尉迟安?可这人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怎么也不像三十好几。 此人一定不是!阿无笃信。 “沈华景?” 猝不及防的一声。 阿无瞬间回头看去,见身后空无一人,只当是这人耍的阴招,“话已带到,我就先告辞了。” “等等!你怎知世子会有危险?”尉迟安显然一副不相信阿无的表情,同时手上的剑再次提了起来,拿出一副不解释清楚就不放人的架势。 “偷听到的。”阿无实话实说。 尉迟安噎了一下,仿佛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 “从何处偷听,听何人所说?” 嘿!这人问题怎么这么多,他就将自己原话传给尉迟安就是了,就算没有危险多几分小心也是好的,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这尉迟家的人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阿无别过脸去,显然不想搭理。 “我怎知阁下不是拿这个框我,以掩盖今夜暗访王府的别有所图?”他漫不经心的用手指一下下弹向剑身,发出兵器“铮铮”声。 阿无回忆起自己好像很久没有骂人了,但此时想骂人的心情达到了巅峰,“信不信由你,言尽于此。” 她发誓这是最后一次按下性子同这厮好好说话。 “你夜闯王府我当然得——” 还未等他说完,阿无已顺手撇断一节竹枝,直冲而去,“别废话了!打吧!” 真是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尉迟安也提剑迎招,阿无为了把握分寸,不敢过于暴露自己,只得一步步试探其功夫程度。 刚开始阿无还在他之下,渐渐便与他打个平手,可这家伙打着打着愈发兴奋,眼神中透着一种找到知音的感觉。 难道偌大的王府找不到一个可以陪他练剑的人? 此时王府护卫闻声赶来,众人欲上时却听见这人朝着他们急急吼道:“别过来。” 他目光闪烁着狂喜的光芒,在黑夜里熠熠生辉,惊讶道:“使的竟是落花剑法。” 此人实力不可小觑,虽年纪轻轻,醉心用的却比尉迟玄还好些。 这也逼得阿无不得不使出看家本领,更难得的是他看出招式出自落花剑法。 阿无不想再与此人做过多纠缠,便使了万紫千红。 尉迟安一时没反应过来被阿无打的节节败退,而趁他后退数丈的功夫,阿无转身就跑翻过院墙。 阿无心想,这王府再来也得挑个良辰吉日。 荣信赶忙上前,问道:“主子,是她么?” 尉迟安微微摇头,“人的下意识骗不了人,她只是与沈华景身形相似,却不是她,不过那沈华景还得继续盯着。” 尉迟安做梦都没想到,阿无只是还没适应这个名字。 回程路上,漆黑丛林传来刀剑碰撞声,阿无本着好奇循着声看去,貌似是一场私人恩怨,这伙人她不认识,可中间被围的那个却再熟悉不过。 冯光年,名义上算是阿无的贵人,阿无现如今还算光鲜的日子全得益于此人。 再望去,地上已死伤一片,躺着的大约都是冯光年的人,冯光年正被人架着跪在地上。 那刀尖还滴着血,下一刻便直指冯光年胸膛。 关键时刻,阿无掷出身上唯一一块糕点,这还是刚刚她从晋王府顺出来的。 刹那,横刀连带着提刀的人被这股大力扯的向后移了数步,糕点砸在刀壁上散开,落在地上的碎渣散发出诱人香气。 “谁?” 黑夜中,阿无道:“冯光年是我的人,回去告诉你们主子,杀他便是跟我作对。” 声音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他们看了四周,并没发现说话之人。 见他们并未有离开的意思,阿无将内力集于掌心,站起身来活动了下筋骨。 下一刻瘦弱身姿如火凤陨落,浑身带着无人可挡的势,横冲直撞于他们之间,硬生生在这群人中挤出一条道来,那伙人顿时被这股气带着弹飞数丈远。 自始至终,他们连来人是谁都没看清。 而阿无一招致胜。 再看,黑衣人早已消失无影无踪。 “多谢大侠相救、多谢大侠相救……”冯光年匍匐在阿无脚边不停磕着头。 “冯大人客气了,咱们的交情倒不必如此。”阿无从其背后绕到他身前,顺带揭下了脸上面具。 冯光年听声越发觉得熟悉,他抬头看去,见是阿无,瞬间火冒三丈,顺带着刚刚受的憋屈气一道发了出来:“你在这装神做鬼作甚?” 他想起身却发现自己动不了,“快放开老子,你想死是么?” “大人……”阿无摁着冯光年肩膀一字一顿:“真-是-不-怕-死。” 冯光年被阿无摁的纹丝不动,他这才反应过来,刚刚真的是这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救了自己。 冯光年想到了刚刚那一幕,满眼震惊看着阿无,他有太多问题想问,却张着嘴巴说不出一句话。 阿无捡起地上的剑,威胁道:“冯大人,与其给沈无寂当狗,还不如投靠我,至少我能保得住大人身家性命,沈无寂许给你再多荣华富贵又有什么用,人死了便什么都没了。” 阿无笑道:“都是当狗,还不如当我的狗。” 冯光年还沉浸在阿无使的那套功夫中,他后背早已被冷汗沁湿,喃喃道:“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他生平第一次后悔自己的决定。 这哪是找了个人,这是请了尊佛。 “我的提议还请大人好好考虑。”阿无嘴上说着让冯光年考虑,可那眼神却明晃晃在说:你若是不答应我就杀了你。 “今日所闻所见,你最好烂在肚子里,若漏出一个字,死无葬身之地。” 第15章 第十五章 毕家拂君 回到沈府后,阿无赶紧让文灵文秀找些吃食来,折腾了一晚上实在饿的慌。 文灵文秀见阿无浑身是汗,顿时吓坏了,忙问是怎么弄的,阿无随便扯些理由糊弄过去。 若让她们知道,自己刚刚去了趟晋王府,这屋顶可就要被吵翻了。 阿无叫来了文秀,问他尉迟家如今小辈中可有剑术佼佼者。 刚刚与自己过招那人武功不差,虽比之自己相差甚远,但也算个中翘楚了,定不是无名之辈。 “奴婢听闻世子的剑法就深得晋王真传,应当不赖,可惜未曾见过,世子很少在人前展露功夫。” 又是这个世子,整个晋王府的传闻估计这个世子一人就占了一半去,“除了那位世子,可还有别的较厉害的,就比如像二三十岁的尉迟家人。” “那奴婢就不清楚了。” 阿无仰天长叹:得嘞,搞了半天,人给我身份摸个一清二楚,我却对他一无所知。 阿无后知后觉,原来那人刚刚的“沈华景”是叫的自己。 “小姐,您是不是看上晋王世子了?”文秀垂着头小心翼翼地问着。 阿无觉得要说“是”那丫头能立马哭给自己看。 文秀见阿无不回,头垂的更低,声音也更小了:“小姐,咱们沈府与王府差的太多,且晋王世子生的好家世也好,京中肖想世子的贵女数不胜数,您与她们相比实在没什么优势。” 阿无见文秀絮絮叨叨,一句也懒的搭理,索性闭上眼小憩一会儿。 而文秀见阿无一副听不进去的样子转头去找文灵,和文灵凑一起也不知道在叽叽歪歪些什么, 阿无无精打采的躺在榻上,不由感慨:年轻真好啊! 这幅画面不禁让阿无想到了昔年好友拂君,当年她也总爱找自己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 拂君仰慕吴垣,此人领守备一职,属李德山参将麾下,算起来也是自己下属。 她一得空便拉着自己给她的姻缘出谋划策,说将来修得正果孩子得管自己叫干娘,阿无当时不过二九年华,就被迫当了干娘,好在两人婚后过的甚是甜蜜。 哎,若是他们都还活着,如今那干儿子还是干女儿也该老大不小了。 “文灵,你可识得毕拂君?” “知道啊,毕夫人自从与吴都统和离后便搬离了都统府,自此之后深居简出不爱与人来往。现还住在城西那边儿,小姐怎的好好问起她了?” 阿无一骨碌从躺椅上坐起身来,拂君竟还活着?不是说毕家死绝了么。 为何肖柏对此事只字不提? 还有就是拂君与吴垣和离了? 不过这说的还是拂君吗,莫不是同名同姓之人,吴都统是指吴垣吗…… 文灵短短数语震惊阿无三次,阿无不确定的又问了一遍:“我指的是都督毕向明之女毕拂君。” 阿无此时方有些后怕,她怕那日劫囚用了毕家枪法会对拂君造成不利。 文灵忙不迭跑过来作势要捂住阿无的嘴,急慌慌道:“小姐慎言!” 她语气有些厌恶:“这京中哪还有什么毕家,当年毕怀言因妒忌武安君与晋王之才,觉得毕家军的势头被压,便勾结蛮夷谋害武安君和安世子,此等卖国叛徒是大齐的罪人。可咱们皇上仁慈,念在毕家先祖以身殉国、毕家世代为国卖命,便饶了那毕家女一命。” 阿无听后久久回不过神来,她不敢想象拂君在西疆之战中不仅失去了兄长还有自己,同时毕家还被扣上莫须有的反贼之罪…… 她在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是如何挺过来的! 文灵小声道:“虽是死罪可免,可那毕家女半步出不得京都。” 真是可笑,怕不是想饶了拂君,而是将其监禁京都,以此利用拂君引出毕家残军。 好一招引蛇出洞。 阿无敢肯定自己的死绝对与毕家没有半分关系。 “你可知他们和离原因?” 阿无心想莫不是吴垣看毕家大势已去,觉着拂君势单力薄且算罪臣之女,对其锦绣前程再无助力便瞧不上她了? 若真是这样…… 阿无攥起拳头,就算如今他升了都统,也要打死这个负心汉为拂君报仇。 “这奴婢便不知了,不过吴都统和离后不久便又新娶了位夫人,这位新夫人并不是京中人氏,说是在西疆那边认识的。” 好啊好啊,原是外头有人了,依着拂君的性子定是发现了才与他和离的。 阿无声音愈发冷硬:“吴垣如今可在京中?” 阿无真的恨不得现在就去杀了他,他胆敢在拂君最需要人陪伴的时候做出这种事来。 文灵似是感受到了阿无愤怒的情绪,说起话来也战战兢兢:“吴都统现下不在京中,与晋王一同去了西疆,下次……下次回京也应同晋王一起。” 按照聚云楼那日宇文殊所言,那岂不是年后。 阿无将指节捏的“咔咔”作响,心里暗暗发誓,待他回京,定要将此人套上麻袋暴揍一顿替拂君出气。 当年他们的姻缘自己还出了不少力,现在想想真是罪孽深重。 文灵看着阿无神情不好,欲言又止后还是道:“小姐以后还是少提这叛贼一家,几年前太傅之子凭着一封信就扬言要为毕家平反,最终还不是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到如今,皇上都不允任何人祭拜,可见此事的厉害。” 她想了想随后又补充道:“也不是,还有一人祭拜,安世子就敢祭拜。可他父亲是晋王,祖母是长平长公主,皇上也只得睁只眼闭只眼装作不知道。” 阿无问文灵:“此人姓甚名谁?葬于何处?”她觉得这尉迟安倒是还算个男人,不失尉迟家风范,可叹皇城根下就剩这么一个真男人。 阿无心道:这等英雄找个机会定要去祭拜一番,表表敬仰之心。 文灵惊恐地看着阿无道:“小姐,您可千万别胡来啊,这真的是性命攸关的大事,弄不好是灭族的死罪——” 阿无打断了文灵的劝告,道:“是你告诉我,还是希望我满大街去问?还有你放心,我不做傻事,纯属好奇而已。” 文灵一脸不信,但无奈还是撅着小嘴不情不愿说了:“此人名叫陈弃旧,葬于城外乱葬岗靠东边,被丢的脏污最多的那处坟塚就是了。” 阿无默默记下位置,她抬头看了下月色,离子时尚早。 文灵他们睡着时,阿无又去了趟城西。 打从知道拂君还活着起,阿无就心急如焚,一刻也坐不住。 阿无告诉自己:就看一眼。 拂君的住所很好认,一个偏僻又窄小的位置,却有三两眼线盯着。 阿无在那两人眼前快速翻墙而入,夜色渐深,独独有一处卧房还亮着烛光,阿无掀开一层瓦片看见有人坐在凳子上低着头像是在绣些什么。 人期待失而复得,又最怕空欢喜。 那女子微微偏头,露出侧脸来。 阿无泪水夺眶而出:真是拂君。 拂君不过才三十出头,形态却犹如上了年纪的老妇毫无生气,这些年她一定受了很多委屈才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阿无从屋顶跃下来到了窗边,就站在她的身后静静地望向她,拂君有所察觉,开口道:“稍后便会休息了,你先下去吧。” 她把阿无当成了侍女,阿无依旧一步未挪地看着她,拂君应该是发现阿无并未走开,转过头看去。 若不是阿无眼尖,根本捕捉不到拂君眼中那转瞬即逝的悲伤,拂君语气平淡的听不出任何情绪:“姑娘走错门了,更深露重,快请回吧。” “拂君,我是阿无!” 这是阿无醒来第一次向别人主动说明身份。 听到这句话后拂君眼珠动了下,总算有了些情绪,“姑娘在胡说些什么,还是快走,省得我喊人了。” 阿无直接翻窗而入,一把抱住她道:“拂君,那吴垣胆敢如此对你,当日他向我保证此生绝不负你,不过短短数年便将誓言抛之脑后,此等小人待他回京我定将他碎尸万段以解你心头之恨。” 拂君听阿无说完后一下推开她,眼里已经噙满了泪水,让阿无不要胡说八道,不要乱认身份。 阿无拉住拂君的手跟她说了过往细节,大大小小事无巨细,但凡能想起来的都说了,可阿无说的嘴皮都要磨出火星子来拂君依旧不相信她,认为起死回生之事绝无可能,阿无见她满身抗拒只得作罢。 待拂君情绪稍缓了会儿问阿无:“姑娘这话可还对谁说过?” “你是第一个!”阿无赶忙回她。 “这话下次还是莫要对人说了,阿无当年身死战场或多或少与她身怀绝技有关,哪有什么天妒奇才,不过是人心难测嫉妒别人过于卓越……姑娘想必听过怀璧其罪,若你这样贸然和别人说自己就是当年横空出世便冠绝江湖的阿无,且不管别人信与不信,此言传出定会在江湖上掀起腥风血雨,想必姑娘不会不知道!若姑娘又……恰巧会些落花剑法,就证实了传言中的第三重枯木逢春确有此事,就算你自己不怕也不为身边人考虑吗?” 她近身似是警告道:“倘若你真会落花剑法……不到万不得已,也请姑娘千万不能随便示于人前,今夜我就当没见过你,而我的事更不劳烦姑娘去管,此番话也望姑娘谨记!” 这是阿无离开前拂君所说,一连串说的她哑口无言。 听拂君这番话,对自己的死似乎也知道些内幕,阿无没再抓着她不放,她是自己最不愿扯进这场旋涡之人。 自己本来打算只是来看一眼拂君,之后再循序渐进告诉她这件事,没想到事情会发生成现在这样,阿无有些懊悔今夜的失控,怪自己一见到拂君沧桑的样子便忍不住。 离去前,阿无最后看了眼那方亮着烛光的院落。 拂君能好好活着便是最大的希望。 第16章 第十六章 真是孽缘 晋王府上,荣信抬手叩响雕花木门,檐角铜铃再次传出不易令人察觉的声响。 “进。” 荣信垂首踏入,玄色劲装肩角还凝着未化的霜,靴底蹭过青砖,带起几星雪沫。 屋内烛火倏地拔高半寸,映出尉迟安倚在书案后的侧影,他手上正拿着阿无留下字迹的那张纸。 荣信朝着尉迟安摇了摇头。 尉迟安有些惊讶,按理来说杀一个小小的冯光年不算难事,他问道:“谁救的?” 荣信又朝着尉迟安摇了摇头。 尉迟安再度惊讶,晋王府影卫甚少失手,“人都没看清?” 荣信道:“只知是个女子。” “嗯?”尉迟安挑眉,“女子?” 尉迟安这话不知是在问自己还是荣信,他笑城防营和兵马司成了废物,如今自己的影卫也成了饭桶。 尉迟安抬眸骂了声“废物”,他讽刺道:“比他们强,好歹知道是名女子,不像那日打了许久,都不知道来救人的是男是女。” 荣信有些难为情,只得将阿无让影卫带的话一五一十说来。 尉迟安顿时哑口无言,敢情闹了半天还是那人自己暴露女子身份的。 “主子,”荣信喉间发紧,攥着刀柄的指节泛白,“救人者……会和那天劫囚的是同一人么?” 荣信听了影卫的描述后,越发觉得今夜这人像极了那日劫囚者的路数。 尉迟安并未回答,指尖划过案头摊开的舆图,食指停在城东沈府的标记上,“这人出现的时机也太巧了些,既然她说冯光年是她的人,那就不急着杀,漏网之鱼咱们慢慢揪出来便是。” 这时,有人匆匆穿过廊亭,再次扣响了那扇雕花木门。 折返的路上,阿无又又碰到了熟人。 阿无刚翻至院外,便看见有人鬼鬼祟祟的趴在院外墙头,正好让阿无捉个现行,阿无悄悄走到他身边一把擒住此人肩头。 “你受何人指派,盯着此处有何目的?”此人与旁的眼线不同,阿无刚来时这人还不在。 这人开始还强力反抗,见挣脱不了后便一言不发,摆出一副从容赴死的姿态来。 笑话,阿无混迹江湖数年可不是去玩儿的,什么硬骨头没见过。 “你不回答便是哑巴,我这里正好有一副方子专治你这种哑巴,只需在你的喉咙里灌满蜜糖,之后倒些蚁虫进去噬咬一番即可。” “毒妇!”他恶狠狠地盯着阿无。 “原来你会说话只是不愿意说话啊,那需得换一种法子了,不如明日扒光你的衣物把你丢到大街上去,到时候你肯定会很愿意说话,这光溜溜的想必很好看呐。”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阿无,“你还是不是个女人!” “我是不是女人阁下若有本事大可扒了我的衣服去看。” 他听后再一次沉默不语,又或许在想实施阿无这句话的胜算有多大。 “姑娘莫要再同他开玩笑了。” 尉迟安迎面走来,脸上无任何遮挡,随意的像是在自家院中闲逛。 “还望姑娘大人不记小人过。”他手中折扇指了指跪在地上被阿无拿住的人,摆明要阿无放了他。 姑娘?阿无一时有些拿不准这人到底是认出了她还是没认出她。 “主子!她突然出现在属下身后才会被……”这人看向他口中的主子竟还委屈起来。 只见他口中的主子神色淡然,眸底风平浪静,“蔺川,不怪你,我忘了这位墙头翻得比你还利索,且最爱在半夜翻。” “主子,她的功夫远高于属下。”蔺川作为晋王府影卫统领,不由得有些泄气。 “我知道,她的功夫也远高于你主子我。” 蔺川闻言顿时大喜,这样看来他受制于人一点儿也不丢人。 这两人当着阿无的面还聊上了。 阿无打断了他们:“让我放了他可以,不过是不是需要解释下。” 阿无觉得晋王府的人来盯拂君这件事很微妙。 尉迟安看着阿无不疾不徐道:“是姑娘身上秘密太多,不瞒你说我曾派人调查,可姑娘过往如一张白纸,像是凭空而来。” 他走近些道:“姑娘的武功绝不是籍籍无名之辈,那进步之神速不似常人啊,”尉迟安装作疑惑:“刚刚打斗时,一开始分明是我占尽上风,后面你为了离开却能瞬间突飞猛进打的我个措手不及,好像你的功夫能受人控制一般,可高可低。” “可见姑娘无论是剑术还是心法,都已大成,”尉迟安越靠越近:“可姑娘你呐……你用的可是江湖上已经失传了的落花剑法,就连太子都只会第一重的前半段,而经由你手使出来的剑招却比之更全,威力也更大,难不成这无处可寻的落花剑法阁下已经烂熟于心了?” 阿无此时最想知道的是尉迟安说一句挪一步的毛病是跟谁学的,这人不急不缓的说了一大堆,说到最后,那身子恨不得快贴到自己身上。 “你的意思……你是来盯我的?”阿无显然不信。 “不然呢?”尉迟安看了眼拂君居所,意有所指:“我闲着没事盯着这处作甚?倒是你,来这里有何企图?” “你带他走吧。”阿无将蔺川推到尉迟安面前,匆匆离去。 实在是此人问题过多,着实难缠,听得阿无头发昏,怕最后一句有用的没听到,自己反而被套进去。 送走了这尊大佛后,阿无又马不停蹄趁着夜黑风高夜探吴垣老巢,如今便盼着日子等吴垣小儿归来。 武官府邸不似文官府邸修缮的雅致清幽,这里处处透着肃穆大气。阿无嗤笑这都统府果然气派,怪不得某人卯了劲的往上钻营。 阿无拿出纸笔照着府内布局大致画了下,决定等画好后先去书房探探,再去见识下那后娶的夫人是何等的貌似天仙,把吴垣小儿迷得晕头转向。 正当阿无画的起劲的时候,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我的人来报,有人夜闯都统府,我当是哪个不要命的小贼,你……都不用睡觉么?” 阿无又又又碰到了熟人。 真是孽缘,怎么在哪都能碰上他,“你挺辛苦啊,既要守着晋王府,还要兼顾都统府的安危。” “吴兄在外浴血奋战,临行前托我照看府上,我费点心神是理所应当。”尉迟安并未管阿无话语中的嘲讽之意。 阿无一下听出了关键,此人称吴垣吴兄,想必关系较好,“你与吴垣称兄道弟,看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了。” 尉迟安冷不丁被阿无骂的没反应过来,估计此人很少被人骂,原地愣了好一会儿,他不解的问到:“你与吴兄有过节么?” 何止过节,阿无心道如今梁子已经大到只恨不得立马取其狗命的程度。 阿无没有搭理他转身准备离开。 尉迟安抬手拦住阿无去路:“走可以,东西留下。” 阿无不想再与他有过多纠缠,反正大致布局已记下个七八,手中布帛向他随手一扔正中面门。 没错,阿无就是故意的。 而此时距离子时不过半炷香时间了,阿无觉得时辰还尚早,还能做件事。 阿无转了个弯出了城门,直奔城外乱葬岗。 夜晚的乱葬岗飞虫走兽挺多,且时不时传来几句怪声,这冷不丁的也挺吓人。 阿无顺着文灵给的提示,果然找到了陈弃旧的坟塚。 陈弃旧那人的坟塚还真一如文灵所说——脏污无比。在如此脏乱的乱葬岗都显得格外突出。 可见百姓对其的厌恶,对毕家的厌恶。 阿无将此人坟塚稍微收拾了下,墓碑上“逆贼”两字被单独涂上了朱砂,打眼极了。 阿无脱下外面一层罩衣,小心擦拭着那红色朱砂,对着冰冷的墓碑道:“即使身处黑暗,依然光芒万丈……今夜出来匆忙,未来得及准备纸钱香烛,这位好汉莫要见怪,他日若有机会我定让你家人能正大光明祭拜你。” 这人为毕家伸冤而亡,听闻也曾为自己喊过冤。 阿无心道有朝一日若有机会便还他这一情! 待阿无离去后,身后一身影长身玉立,叹了句:“这一晚上还真不闲着。” 第17章 第十七章 当谁的狗 一日后的晚上,阿无就坐在了冯光年书房。 冯光年战战兢兢在那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他索性跪了下来。 “大人不用这样,”阿无道:“大人想好了没?” 冯光年此刻心里暗骂阿无八百遍,这由得他想么:“想好了,有什么需要小的做的您尽管吩咐。” 阿无学着那日冯光年的语气:“你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静待时机,等我的吩咐即可。你负责查探消息,而我负责验证消息。放心,用不着你出多少力,明面儿你还是沈无寂的人,可这私下嘛……”阿无凑近了些,递给冯光年一支哨笛带有恐吓意味:“你得替我办事。” 冯光年小心接过跪在那嘴里一直说着“是是是”。 阿无继续道:“我不仅不会阻碍你的前程,相反我还会保护你,下次若是遇着危险,就催动内力吹响这支哨笛,我听到哨声便会赶来救你。” 阿无直起腰板,靠在书房中央那张大椅上,“好了,现在来跟我说说这大齐的朝堂局势吧。” 冯光年道:“京都形势虽说错综复杂,可也就分了三派,两派势大,一派势头略小些。首先是以晋王为首的太子党,其次是以花大人为代表的庆王党……” “别说官职头衔,我分不清。”阿无打断了他。 冯光年接着道:“因着晋王世子尉迟安与太子走得颇近,所以朝臣认为以尉迟玄为首的一派是太子党羽,而跟太子斗的不相上下的是九皇子宇文刻,也是庆王,庆王党羽是以掌管都水司的花七月为头,剩下还有个三皇子宇文隽,不过看好他的人少之又少,与那两位比起来不值一提,支持瑞王党的如今也只剩下三皇子的外戚了。” “那个花七月……是何许人也?” “我只知她是庆王的人,身份、过往无处可寻,神秘的很,想必是庆王殿下刻意隐瞒,怕有人借此对花大人不利,此人于水利一面天赋过人,年纪轻轻就当上了都水司之首,除去已故的飞凰将军,这花七月就是我大齐唯一女官,她心思缜密,是天子身边的大红人,您往后可不能轻易得罪。” 听冯光年的描述,这位花大人有点权臣的意思,身为女子,把官做到这份上,确实不容小觑了。 阿无点点头,随意问道:“当年毕家那案子你知道多少?” 冯光年顿时站起身来,不可置信:“您不会是想查这桩旧案吧?” “随便问问而已,别大惊小怪。” 冯光年擦了擦汗又跪了下去:“那就好,这事儿可不能玩笑,毕家的案子是京中很多人心中的刺,碰不得的。” “哦?”阿无笑着问道:“是哪些人心中的刺呢?” 冯光年闪烁其词,“但凡在那权利的漩涡里挣扎的贵人,都是。” 阿无没再逼问下去,“说起姓花的,你帮我查查十八年前京都有没有‘花昭’这个名字出现过。” 而此刻晋王府,荣信正研着墨悄悄看向自家主子,尉迟安正在书房内来回踱步,看起来心神不宁。 荣信:“主子,既然影卫说沈之道确实有一幺女唤作‘沈华景’,且身份信息都对得上,或许我们都抓错重点了,线索并不在沈家,那沈家实在没有理由趟这趟浑水啊。” 尉迟安就是知道沈无寂和当年之事无半分关系,才如此纠结,“罢了,继续盯着沈无寂,把盯着沈华景的人撤回来吧。” 过了好一会儿,尉迟安又道:“既然毫无线索,那就杀冯光年,引她一见。她出入城西见了毕拂君,定与当年毕家案有关。” 尉迟安捏紧了折扇,扇骨硌得掌心发疼:“这次我亲自动手。” 除夕日,本应是除旧布新、迎禧接福的好日子。 可冯光年那哨声吹得阿无头疼得很,想不听见都难。 当阿无匆匆赶来时正看见一蒙面人将冯光年绑在树上,逼着他疯狂吹响阿无赠与的那支哨笛。 好一招引蛇出洞。 冯光年看向赶来的阿无,眼中顿时燃起希望:“还请您救救我。” 阿无指了指冯光年,问道:“阁下何意?” “你将面具摘下,我便放了他。”尉迟安将刀紧紧挨着冯光年的脖子。 阿无最讨厌别人威胁她。 阿无“哼”了一声,显然毫不在意这**裸的威胁,她随手摘下一片叶子,打算将冯光年硬抢过来。 就在这时,四周忽然来了大量人马,将他们三人团团围住,阿无将叶子放在掌心玩弄着,“你找的?这么大阵仗?” 尉迟安早已收起笑脸,无名出鞘,进入戒备状态。 阿无此时也明白过来这伙人是冲谁的了,阿无忍不住笑出了声音。 被人反将一军的滋味想必很不好受。 阿无趁机赶紧解了冯光年的绳子,欲带着他快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尉迟安见阿无要跑,嚷道:“你上次的消息果然是真的,不如好人做到底再帮我一次如何?” 果然,那一伙人闻言直冲冲往阿无的方向杀去,周围顿时杀意弥漫开来。 阿无一下认出了此人,她对尉迟安狠狠翻了个白眼:好啊,这小子坑我!逼我不得不出手。 阿无将朝她奔来的那伙人引至另一边,对着冯光年道:“快跑。” 此时的冯光年跟个兔子似得,脚下生风,跑得贼快。 阿无打算速战速决,不料个个身手不凡,看来背后之人手笔不低,找的都是些真正的强手,阿无借着空档问尉迟安:“他们不是要杀尉迟安吗,追你作甚?” “阁下还不明白么?”尉迟安不再伪装,也用回了自己原本的声音,此时他已摘下面巾,一双桃花眼笑吟吟的望向阿无,即使正在与人过招也不改他那不急不缓的语气。 奶奶的,他还真就是尉迟安! 可尉迟安不是三十多岁么?怎么如此年轻?这厮吃什么长大的?当然阿无没有问他,这种毫无意义的事她不会去做。 “快些解决,我等着回去睡觉。”阿无实在不想跟他们耗下去了。 对面已然招架不住了,阿无用的是曾经冠绝武林第一的落花剑法,尉迟安用的是如今冠绝武林第一的醉心剑法,打败他们只不过时间问题。 当阿无一剑划破最后一人喉咙时,今夜的这场闹剧总算结束了。 “这些人虽说麻烦些你也不是不能解决,为何要带上我?”阿无还是很生气这人不顾他人意愿强行将人拉入局中。 他闪烁其词道:“以我一人杀光他们终究有些吃力,你的剑法……似是又精湛了许多,此等天赋真叫人嫉妒。” 尉迟安走过来朝阿无弯腰抱拳道:“上次是我误会你的好意了,实在抱歉,加上这次我欠阁下两次情分,来日有机会必报之。” “不必改日,你只需回答我一个问题。”阿无实在太好奇了,虽然毫无意义但问一问应该也没什么的。 “请讲。” “你可有什么养颜秘方?” 尉迟安听后不解的看着阿无,“还请明示。” 难不成这也是他尉迟家的不传之法?阿无不知他是真的不懂还是不愿意说,索性不再跟他绕来绕去,直截了当道:“你的年岁怎么也过了而立之年,怎么看起来才二十出头的模样?” 尉迟安闻言“噗嗤”笑出了声,“你从哪听来的我已过了三十,二十五的生辰都还未过。” 什么!!! 阿无当然不会说这一切都是自己的猜想。 尉迟安如今二十五,那十五年前,他才多大。军中有十岁左右的孩子? “你真的是尉迟安?”阿无不信邪又问了一遍。 “如假包换。” 阿无见他语气笃定,不似作假。她几步上前走至他身旁,此人身量较高,自己在女子中已然算高却还是堪堪到他肩膀处。 阿无又抬头望去,现在仔细观其眉眼,确实和尉迟玄有着七八分像。 阿无想问他当年之事,可这牵扯出宇文殊不说,到时候这小子肯定又一堆问题等着自己。 比如为何对当年之事感兴趣,从何处得知诸如此类的问题,想想都觉得恐怖。 尉迟安有些不自然地退后几步,拉开与阿无之间的距离,“我不知阁下在何处学的落花剑法,这是阁下私事不便多问,但日后不要轻易在人前使用落花剑法,若让人知道你身怀早已失传的绝技,怕是会对你不利。” 阿无:我可真谢谢你。 这厮也好意思来提醒自己,刚刚使用也不知道是因为谁。 “你父亲何时归来?”阿无未应他的字字提醒,现下于阿无而言最要紧的事是吴垣的行踪,其他的都不重要。 “你找家父所为何事?是与家父相识么?” 阿无以手扶额,不禁发出苦笑,这人就是这么讨厌,别人问什么只管答便是,非要再反过来问,可见刚刚未问他当年之事的决断是多么的正确。 尉迟安迟疑了会儿还是回了阿无:“应该快了,不过家父传信入冬以来西疆整日大雪,估计要到春季来临之后方能动身归京。” 是了,西疆那雪下起来就没完没了,严重些时兵马寸步难行。只可惜又要让那吴垣多逍遥一段日子了。 “这世上还有人会落花剑法我很开心,谢谢你。”尉迟安冷不丁说了这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阿无:他谢我作甚? 第18章 第十八章 除夕交易 夜晚的京都别有一番风味,两人并排坐在屋顶,看着京都的灯火通明,竟莫名的和谐。 阿无道:“冯大人庇护费交了一年,这一年还请你高抬贵手,一年之后,要杀要剐,请便。” “你给钱就办事么?” “当然,有钱能使鬼推磨,无钱鬼也不开门。身在江湖,总得考虑生计……”阿无说着说着开始后悔了,因为他看到了对方不安好心的眼神。 尉迟安:“那好,正好我这里有笔生意,价钱随你开,有兴趣么?” 阿无:“没有。” “这么快答复,看来阁下是对人不对事了,这冯光年怎么就得了阁下青眼,看来得好好查探一番……” 阿无打断:“尉迟小王爷,你算计我?” “这怎么能叫算计,我跟你谈生意,也得看你愿不愿意,若是你不愿意这事儿也就谈不成……” 阿无又打断:“什么事?” “年后初十东宫夜宴保护太子。”尉迟安干脆利落道。 “为何找我?”阿无不信偌大的晋王府找不到一个可用之才,且他自己的功夫就不差。 还未等尉迟安回答,阿无又问道:“那宇文殊自己还有武功在身,用的着你操心么?” 阿无温馨提示:“若我没记错,前不久才告诉过你,太子欲杀你,保不齐刚刚那伙人就出自东宫。” 尉迟安没回答阿无这个问题。 阿无接着问道:“尉迟家是站的宇文殊这边吗?” 这次尉迟安总算开了口,他告诉阿无:“可说是也可说不是……我尉迟家几代纵横沙场,不是替他宇文家守这个天下,佑的是整个大齐的子民。家父镇守边疆,我本欲随之一起征战,可父亲跟我说朝堂如战场,京中同样需要人镇守……而眼下皇帝病危,虎视眈眈想取代太子的人会如雨后春笋,大齐内部不能乱,至少父亲带兵回来之前太子不能出现任何闪失。我作为受邀宾客就是局中之人,所以需要一个不受他人控制的棋子混迹其中。” 最后他看着阿无郑重道:“且只有你在,方可万无一失!” 阿无心想你倒挺信任我的实力。 “我不能露面,到时候你需给我找个可以捂得严实的身份。”阿无也不想答应,可对方一开口就是一百两……的黄金。 黄金呐!那么多的钱,阿无很难不心动。阿无斜眼看着眼前这个败家子,按他这么花,晋王府倾家荡产指日可待了。 这下不仅师父的养老钱有了着落,就连本人的养老都有了保障。 阿无觉得尉迟安也算是她的贵人,这十年不开张,开张吃一辈子的大单阿无还没遇见过。 就这一单保自己一世无虞。 “若我出手,用的必是落花剑法,刚刚你还让我不要轻易在人前使用落花剑法,那此举这是何意?嗯?”阿无诚挚问道。 尉迟安想借此试探出阿无是否就是那日救走肖柏的人是真,而刚刚的提醒也带着三分真心在里头,他不知该怎么解释,若再解释反倒显得虚伪。 他不知道自打阿无知道拂君还活着起,就宁愿暴露自己也不会再用毕家枪法了。 阿无无所畏道:“没事儿,谁让你出手大方。” 尉迟安有些尴尬,他换了个话题:“为什么要叫我尉迟小王爷?” 阿无认真解释:“你父亲是尉迟老王爷,你可不就是尉迟小王爷么。” 尉迟安听后嘴角不自觉上扬,“这说法倒新鲜,我第一次听,”他犹豫了下道:“姓名方便说么?总不能次次见你都‘阁下’的叫着。” “你就叫我花昭吧。”阿无知道面前这人深藏不露,消息聚道遍布各地,她仔细观察尉迟安听到这个名字的反应。 可尉迟安神色平淡,视线在阿无鬓角露出的碎发上停了停:“姓花?” “有问题么。” 尉迟安向前倾了倾身,“姓花倒是不常见,京中我知道的只有一人姓花。” 阿无顺嘴道:“花七月么?” “你也知道?” 阿无也是刚听冯光年说的,她解释:“她挺有名的,很难不知道。” 尉迟安目光落在远处被灯笼照的发亮的青石板路上,语气听不出喜怒:“也是,庆王麾下能人辈出,花七月身为庆王的左膀右臂,自然有名。” 阿无抓住机会,随口问道:“听说这花七月身世神秘,无人知道她的过往。” “怎么?想套我话?”尉迟安笑的很是嘚瑟,“我确实知道,不过我不告诉你,除非……” 他凑近阿无的面具,与之对视:“你先揭下神秘。” 这时,阿无肚子传来声响,打破了这诡异的气氛,她揉了揉肚子问尉迟安:“带吃的了么?” 尉迟安从香囊中掏出肉干,上面裹满辣子,递给阿无:“先拿这个垫垫吧。” 阿无盯着那红彤彤跟个枯树枝一样的肉干,不由心想:这玩意儿一定很辣。 尉迟安还以为阿无看着他的香囊,然后鬼使神差的解释了一句:“这是母亲绣给我的。” “我从不吃辣。”阿无没有接那肉干。 “尝尝?是西疆那边做法,就看着辣,吃起来没什么辣味儿,很好吃的,父亲每次凯旋都会带给我。”尉迟安提起尉迟玄语气中满是骄傲。 西疆对于阿无来说已经是很遥远的记忆了,她在那里有过快意恩仇的潇洒肆意,也有过难以言说的悲痛。 她看着尉迟安手中干瘪的肉干,又看向尉迟安。 阿无想:晋王夫妇常年驻守边疆,尉迟安又无兄弟姐妹,想必这些年他一人在京都过得也很寂寞吧。 在尉迟安殷切眼神下,她缓缓接过这个带着西疆味道的食物,咬了一口。 下一瞬,尉迟安耳边传来阿无面具下的“嘶哈嘶哈”声。 尉迟安吞下口中美味,嫌弃道:“你可真没口福。” 恰巧这时,远处的烟花“砰”的炸开,在天边散落,照亮了半边天。 暖黄的光落在阿无面具上,明明灭灭间,尉迟安忽然弯了弯唇角,那抹笑意浅淡得像水中月,尉迟安问阿无:“今夜除夕,你也不用陪家里人吃饭守岁么?” 什么??? 阿无大惊,她忘记这茬了。 下一刻,屋顶上只剩尉迟安一人。 尉迟安看着远去的背影,忙问道:“喂!我怎么联系你?总不能下次还杀冯……” 此时从阿无方向飞来一支哨笛,尉迟安伸手抓住。 阿无声音从远处传来:“催动内力吹响这支哨笛,我听到哨声便会赶来相见。” 蔺川见阿无走后,转身飞跃上屋顶,道:“若她真是劫囚之人,到时候在东宫一但用了毕家枪法,以圣上对毕家的嫌恶,此人必死无疑。” 尉迟安看起来满不在乎,可神色与语气的大相径庭到底出卖了他,他说着狠话暗示自己:“那肖柏是冲着我尉迟家所有人的命来的,我岂能放过他?若肖柏真是她救走的,我又何必对她心软。” 蔺川只是陈述了下那日可能发生的情况,他没想到尉迟安有这么大的反应,又道:“说不定她根本不听您的劝告,依旧我行我素用的落花剑法,属下瞧着她落花剑法用的也是极好。” “不过,这用了落花剑法……按您所说也会招致杀身之祸。”蔺川补道。 尉迟安:“……” “今夜你的话非要如此多么,”尉迟安黑着脸也补了句:“既然有闲情逸致与我在这讨论她,不如连夜去查一下瑞王有何行动。” 蔺川觉得自己实在冤枉,他不过实话实说而已,且一切布局都在按照计划发展,为何自家主子看起来如此……烦躁? 他道:“瑞王不是在您的推波助澜下已经和李家达成交易了么,其实属下不明白,您既然怕生出意外,何不等王爷回来再--” 尉迟安打断:“不是李家,是李有典。计划赶不上变化,与其让他背后使坏,还不如都跳出来将其一网打尽。” 尉迟安将哨笛拿到眼前端详,似是自言自语:“李家与东宫从无旧怨,飞凰将军又与太子交好,李有典曾是飞凰麾下副将,按理说不应该针对东宫,为何这李有典对太子有这么大的恨意?” 蔺川更是回答不了,“主子,刚刚那伙人?” “不是。”尉迟安立马否决,他知道宇文殊无论受谁蛊惑都不会对尉迟家下手,就像传闻所言,他们早已绑在一起。 至少在他登基之前,宇文殊不会做出此等蠢事。 而等阿无赶回到沈府时,只见冯光年一脸焦急的在门口来回踱步,见阿无返回后快步迎来,“您可算回来了,大人发了好大一通火,我只能说带着您跟我出去逛了逛,然后走散了。” 阿无点头意会,然后匆匆跑了进去,众人晚饭早已吃过,阿无见沈无寂脸色阴沉,解释道:“那个……我刚刚走散了。” “走散了?偌大的沈府找不到?”沈无寂显然不相信阿无的说辞,他走近逼问:“除夕夜,家人团圆之日,我的女儿不会还惦念着以前的亲人,去见了些上不得台面的穷亲戚了吧。” “没有。”阿无立马否决。 “你最好没,既然当了我沈家人,就给我断干净,这于你、于我都是好事,若是让我查到你今夜见了什么不该见的人,就别怪我亲自替你断干净。” 见阿无点头应了,沈无寂才缓和些:“你最好给我安分守己些,别整日花花肠子一堆,以后出门注意分寸,去祠……” 沈无寂本想让阿无去跪祠堂,可又想到这人连沈家人都算不上,跪哪门子的祖宗。 他道:“滚去闭门思过,没我的命令,不得出沈府半步。” 回到房内,阿无总感觉身上有什么物件硌着自己,她伸手从胸前口袋掏了出来。 只见一根裹满辣子的肉干静静躺在手心。 刚刚走的着急,她将没吃完的肉干顺手放进了口袋里。 除夕夜晚的烟花此起彼伏,阿无看着那簇金红交织的光团在墨蓝夜空中骤然舒展,像一朵朵正开的绚丽的牡丹花。 她低头浅笑,醒来的第一个除夕夜竟是和尉迟家小子一起度过的。 第19章 第十九章 团圆之日 正月初一,天色微亮阿无就被拽起来梳洗打扮,发髻也比平时复杂上三分,衣裳是一件套一件,最后还要外加件大红斗篷,文灵说显得喜庆。 阿无实在困倦,哈欠一个接着一个。而反观同样熬了夜的文灵文秀却异常有精力,一大早就嚷着说待会儿吃完团圆饭会去逛庙会。 阿无觉得文灵文秀估计还不知道自己被禁足的事儿,估计庙会她是去不了了。阿无这回是真叹了口气,实在可惜,她还没逛过京都的庙会。 等等!吃饭? 初一早上,阿无正式见到了除沈无寂夫妇以外的沈家人。 来时文秀已经就着画像一一介绍过沈府的重要角色们。 沈家往上数并不是地道的京中人氏,在没有人脉的情况下,沈无寂混到如今的地位已然是家族中光宗耀祖的存在。 沈府中人际关系还算简单,沈无寂未像其他大人府上有着妾室乐姬一堆,除去赵春斓这个正室外,只有一个侧室和三个小妾。 虽说庶子庶女也是不少。 高位上坐着的正是沈家老夫人,名义上算是沈华景的祖母。进门时阿无见她拉着小辈们絮叨,看起来很是和蔼,可当她看见阿无踏门后便冷下脸来不再言语。 也不止是老太太这样,自阿无进门后一屋子里的人顿时安静下来,全看向阿无,阿无同样也挨个打量过去。 阿无听文秀说沈莞的母亲死于难产,沈莞年幼需要人看顾,赵春斓又正好与其生母感情不错,便被抬为正室。 可也不知赵春斓是怎么想的,好好的继母不当,非要加害沈莞一个孩子,还被逮个正着,沈家念其为沈无寂育有一女,且偌大的沈府又无一主母当家,便只被降为了侧室,可后面赵春斓非常争气的生了个儿子,沈无寂拗不过其母,又将其升为正室。 这贬而再升京中人尽皆知,因此每次京中宴会都只会邀请沈莞,而沈莞算是这沈府上唯一的正经嫡女。 如今沈莞没了,这赵春斓生的沈筱和沈绍堂也算是嫡出了。 阿无看着他们,朝他们一一打着招呼。 “你父亲总以你身体抱恙为由,一再交代让我们不要打扰你,连你的请安都一并免了,今日一见还真面色苍白、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沈老太太说完便拿起手绢捂着口鼻,一副嫌弃的样子:“刚还与你的弟弟妹妹们说你今日怕是也不过来了,待会饭用完了便早早回了你的院子歇息吧。对了,听闻你近日不知从何处学了些花架子,女儿家整日舞刀弄枪像什么样子,你不在意自己,总要顾忌着阿怜阿筱的名声,她们如今也快到了择看人家的年纪……” 沈老太太嘴上似是关心,可与阿无说话时连一个眼神都懒得分给她,期间一直笑吟吟看着自个儿孙儿沈绍堂。 还做出十分瞧不上阿无的嫌弃样子。 “谢您关心!”阿无早知可以不用过来吃这团圆饭,一定乖乖待在院中半步不挪。 倒难为自己起个大早费心捯饬。 “来!小景坐我这,都是自家人,可千万别拘着,离你祖母也近些,祖孙俩难得见一面,你祖母虽嘴上不说,可老人家心里到底还是念着你的。正好你和阿筱也还没见过,坐我这你们姐妹俩也能说些体己话。” 赵春斓朝着阿无招手,她嘴上说得好听,可那屁股纹丝不动,没有一点要移位的意思。 而沈老太太听着赵春斓那一声声“祖母”,眉头蹙的更甚了。 阿无谢绝这等好意:“不用了,我就坐着这。” 阿无特意挑了个靠近门口的位置坐下,不尴不尬地坐在那看着屋内的新年新气象,也看着赵春斓与妾室们是如何打着嘴仗,小辈们是如何卯着劲哄那沈老太太。 她可算明白了何为“宅斗如战场”这门大学问。 好在过了会儿沈无寂来给沈老太太请安,正主来了,这团圆饭也就开始了。 饭桌上,沈无寂特意将阿无叫到自己身旁坐下,阿无在赵春斓阴森眼神下坦然坐下。 吃饭时除了沈无寂装装样子问候阿无几句外,都是赵春斓她们一大家子其乐融融。 这顿饭吃的索然无味,而赵春斓见阿无面露乏味,于是演的更起劲了。 阿无看着赵春斓在桌下暗示沈筱和沈绍堂,之后就见众人将菜夹来夹去,什么“老爷辛苦了”、“老爷多吃点”、“父亲我敬您”、“女儿祝愿父亲身体康健”诸如此类轮番上阵。 阿无:“……” 这饭真是没法吃了!!! 阿无看着赵春斓时不时朝她抛来挑衅的眼神,无奈只得匆匆吃了几口后便自请回房守岁。 众乐乐不如独乐乐。 可沈无寂却拒绝了阿无请求:“待会儿他们去逛庙会,你也跟在后头长长见识。” 阿无欣然同意,逛庙会总比禁足好。 阿无回房简单收拾了下后,到门口就见那儿浩浩荡荡站着一大帮子人。赵春斓牵着沈绍堂,后面跟着沈筱,加上七七八八丫鬟仆从。 主人不多,随从不少。 果然,到了地方,赵春斓说这也不能去那也不能去,认为热闹点的地方都是具有潜在危险的,阿无只得以身体缘故找个借口去一旁休息,以此离开这一群人,本要带上文灵文秀,可文灵文秀却逛的忘乎所以,全然忘记了阿无这个小姐,这时沈筱自告奋勇陪阿无去休息,文灵文秀连忙点头答应。 阿无想拒绝却抵不过沈筱的热情,无奈只能带着沈筱四处瞎逛,两人并不熟悉,一路上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大概过了有小半个时辰,沈筱见阿无并未去找地方休息,才开口问道:“大姐姐,你……不是要找地方休息吗?” “你明日有何打算?”阿无避开这个问题,随便找了个话头问。 沈筱回答的却很认真:“明日母亲会带着我们去看望外祖父外祖母。” 初二,是外嫁女回家探亲的日子,阿无想到了拂君。 今日阿无能出来逛庙会已经是沈无寂开了情面,明日自己定会被文灵文秀寸步不离守着,开启她的禁足日了。 想见拂君,她只有今天这个机会。 阿无双手揽过沈筱肩膀,道:“大姐姐带你花银子可好?看上的随便拿,我请客。”她知道小姐月银不多,加上首饰衣裳买的勤,身上剩不了多少零用。 沈筱顿时咧着嘴角看向阿无,有些不敢相信:“大姐姐真的吗?” 阿无拿出鼓鼓囊囊的荷包,在她眼前晃来晃去,道:“当然是真的了。” 沈筱看到阿无掏出钱袋子后眼前一亮,忙过来挽着阿无的胳膊冲她甜甜笑着:“谢谢大姐姐。”随后又嘀咕道:“父亲真是偏心。” 阿无没有解释这是尉迟安给她的定金。 然后阿无就被沈筱径直拽到了京中最大的首饰阁——金丝斋。瞧着沈筱这激动样子,活像脱缰的野马,一发不可收拾。阿无觉得给人花钱的感觉还蛮爽的。 逛了大半天,沈筱挑选了个品相中上的珠花簪让阿无付钱。 “为何不买刚刚那个?”阿无准备跟在后面付钱的时候,见沈筱对另一只簪子拿起又放下,分明是看中的,却犹豫再三挑了个次点的珠花簪。 “府内大家月钱都不是很多,大姐姐的也是慢慢攒下来的,我不能乱花,大姐姐送我这个已经很开心了。”沈筱举着刚买的珠花簪在阿无眼前晃荡。 阿无没说话,而是带着沈筱上楼,可刚踩上楼梯,沈筱忙拉着阿无:“大姐姐,上面的可贵了,我们走吧。” 沈筱生拉硬拽也没拖动阿无,反而是阿无一手拉着将沈筱带上去,一进二楼门口就有人上前招呼:“两位小姐看着眼生,不知您们喜欢什么样的首饰?” 阿无四处大致瞟了下问道:“都有什么式样的?” 这人用手比划着对阿无道:“哟,那可多了去,这边是钗与簪,靠后面点是步摇和镯子,那边就是坠子和戒指了……” 他用手指了指前方,随后又打量阿无一眼:“更贵重些的就在二楼最里头了,不过……”他转了个话锋:“二楼靠外边也是小店内消费达到一定数额的顾客才能挑选的,全是成套的头面,没有单卖的首饰,两位小姐瞧瞧?” 这还划出消费等级了。 阿无知道他那未说出口的意思,不过这势利眼也言之有理,就算进得去内场,今日带的钱也未必能买得起。 阿无回道:“二楼外头看看就行了。”随后扭头对着身后沈筱说:“你既愿意唤我一声大姐姐,就别给我省了,外场随便逛,大姐姐有钱。” 沈筱轻轻拉着阿无的袖子,道:“大姐姐,二楼真的……挺贵的。” 眼见沈筱还不信,阿无只能将荷包打开给她看,普通的荷包里漏出了一大袋金子,沈筱霎时睁大双眼,将阿无拉到一旁低声询问:“大姐姐,你这……我还以为里面装的是些碎银子,这么多金子你从哪里弄的?” 阿无左顾右盼装出心虚模样,俯在她耳边道:“这钱啊……是大姐姐替别人杀人赚来的,正急着花呢,带你到这儿就是来帮我销赃的,切记挑贵的买。” 沈筱听后捂着嘴巴惊恐看向阿无,那样子阿无差点就没憋住笑出来,她摸了摸沈筱头,道:“所以……肯不肯帮大姐姐这个忙呢。” 沈筱驻足原地还是不可置信的看向阿无,正在这时,一男子不知在躲避什么急急忙忙撞向她俩,阿无手疾眼快一把将沈筱拉开,那人与阿无擦肩而过,好在没有撞到。 此时沈筱好像是终于说服了自己,下定决心道:“好,我帮大姐姐。” 阿无让沈筱去里面一展身手,可摸到腰间时却空空如也。她一脸焦急:“我的钱袋子呢?” 沈筱闻言又折返回来,也很着急:“是刚刚那人!醉翁之意不在酒,原来是个盗贼。” 阿无变戏法似得又掏出另一个钱袋子递给沈筱,“你先去逛,我还有事,马上回来。” 阿无丢下这句话就赶紧出了金丝斋,显而易见是去追那盗贼去了。 出了店门,阿无便露出满意的微笑,今日庙会,鱼龙混杂,财不外露是千古明理,果然她只要稍微露一露,这机会就自己找上门了。 而她一直在等这个机会脱身, 阿无看向店里的沈筱:“这一袋金子就当我骗你的补偿吧。” 第20章 第二十章 庙会盗贼 外面人流众多,阿无目的明确,直奔城西。 可阿无运气不是很好,走了没多远就又遇上了那个盗贼作案,那人此刻正在偷别人的荷包,他一转头看见了阿无,也顾不得再下手,赶紧开溜,阿无做戏做全套,假装追了上去。 阿无佯装跑了几步就停了下来,然后继续往城西而去,可盗贼估计见阿无形单影只,并不打算放过她。 盗贼反过来去追阿无了。 那盗贼设计将阿无逼至一处昏暗的巷内,见她无路可退,拿着阿无的荷包假装伸手递与阿无时,不突然朝阿无面前洒了些什么粉。 阿无下意识抬起胳膊抵挡,奈何那粉空中飘的到处都是,还是将阿无迷的双眼都睁不开,他见阿无中招,一脚狠狠踹倒阿无, 阿无:这贼人下三滥的手段还真多。 而他趁阿无摔倒在地,将荷包放入怀中后又欺身上前,阿无眯着眼都能瞧见他一脸□□,心想这人还真是又贪财又好色。 盗贼禁锢住阿无双手将其按在地上,“等弟兄们来了一起品尝下你这细皮嫩肉的小姐身子。” 盗贼看出了阿无的打扮,知道她高低算个大家小姐,阿无喝道:“你既知晓我的身份,就不怕事后我父亲找你算账。” 他用脏手碰了碰阿无的脸:“小姐说笑了,哪家小姐亲自追着歹人要钱,可见你父亲也不是什么高官,再不济这先奸后杀了,谁又能知道是我杀了你。”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阿无屈膝顶住他的心窝,随后手下用力一个翻身已经是他在下阿无在上的局面了,阿无也狠狠踹了他几脚解恨。 变故太快,盗贼未反应过来,等被打后才想起来求饶:“是小的有眼无珠,好汉饶我一命,你……刚刚脸上被我洒的是蚀骨粉,脸会烂的,您放开我,我这就给您拿解药。” 他眼珠滴溜溜转着,又不知在想什么鬼主意,阿无上前扼住他的喉咙,哂笑道:“老子行走江湖多年最不在乎的就是这张脸,休想再耍花招。” 阿无欲断他手脚,让他再行不了这偷鸡摸狗的勾当。可这时巷口传来阵阵大笑,阿无抬眼望去大约有数十人,其中一人开口调笑道:“胡三儿,艳福不浅啊,被美人儿按在地上亲热呢。” 阿无当机立断拧折了这叫胡三儿的手骨,朝着巷口一伙人道:“正好都来了,将你们一网打尽省的出门祸害那些姑娘。” 其中另一人不以为意,他缓缓向阿无走来,道:“好大的口气,就是不知待会儿被我们哥几个折腾时还有没有力气叫唤……” 那些人闻言哄堂大笑,直到阿无当着他们面生生拧断了这出言不逊者的脖子,笑声才戛然而止,他们见刚刚那人倒在地上一动不动,逐渐意识到不对,开始群起攻之。 这伙贼人手持匕首一齐涌入巷内,本来巷子就窄,这下显得更窄。几招之后,他们也明白了拳脚上不是阿无的对手,面面相觑后心有灵犀一般,每人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打开洒向阿无。 阿无本庆幸这群人都是些花架子,没什么内力加持,自己外在功夫对付他们足矣,可是没想到这些盗贼人手准备一包那个叫什么蚀骨粉的玩意儿以备不时之需。 巷子就这么大,阿无来得及躲也无处可躲,只能迅速背过身去护住眼睛,他们见准时机一同上前扑倒阿无,将阿无压得丝毫动弹不了。 而阿无都背过身了仍眼泪横飞,这蚀骨粉太针对双眼了,阿无打心底恶心这不入流的东西。 他们将阿无手脚牢牢绑住,又不知从哪掏出个脏的不能再脏的黑布塞入阿无的嘴里,那味道真是令人作呕。 阿无想到自己一世英名,可能即将死在这几个杂碎手里,真是不甘心。 而被她拧断手骨的胡三儿此刻正恶狠狠的盯着阿无,故意与大声他们商议接下来该如何拿阿无出气,然后等天黑再将阿无弄到城外卖出去。 坐以待毙不是阿无的性子。 阿无用双腿夹住嘴里的黑布后拽下来,道:“各位好汉,能不能将我松松绑呢,如今我眼睛都被你们弄的视不了物,根本跑不掉,若是勒坏了岂不是卖不出好价钱了,还有刚刚那位的手,我能断就能接,各位好汉就给我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吧。” 阿无觉得自己第一次糟蹋了好汉一词。 胡三儿闻言凑过来道:“真的?” 阿无连忙点头,乖巧道:“你们这么多人我哪敢耍什么心眼儿,我这人最怕死了,只求各位好汉千万要饶我一命。” 胡三儿耷拉着双手无能为力,示意身后人帮阿无解开手上的绳子,阿无动了动双腿朝他道:“还有脚呢?” 胡三儿打量着阿无警告道:“脚不妨碍你给我接手骨,若是骗我,你就死定了。” 算了,脚不解就不解吧。 阿无继续道:“这手被长时间缚在身后有些麻木,目前使不上劲,且巷内昏暗,眼睛受损根本看不清,需要去巷口亮一点的地方,万一接错位了,岂不是又让你白白吃一回苦。” 胡三儿不耐烦看着阿无:“别耍花样了,今天不行那就改日医治,小六给她绑起来。” 阿无装作很是着急:“不行!你这刚断了接上才不会留下后遗症,若时间久了难免会造成损伤。且你们人多势众还怕我一个弱女子不成?” 那个叫做小六的推了把胡三儿,道:“胡哥儿,看你那胆小的样,那手还接不接了,我们这么多人呢,况且她脚还绑着的。” “接接接,你把她扶到亮堂点的地儿,看着点儿,她可不是什么弱女子。” 小六扶着阿无一蹦一跳到了巷口处,缚在脚腕处的绳这么蹦也丝毫不见松一些,阿无不禁感叹绑的真紧。 大约一盏茶功夫后,胡三儿见阿无依旧没有动静,催促道:“你好了没,莫不是睡着了?” 阿无没有搭理他,故意紧闭双眼后又睁开,反复做着这个动作,表示还在努力恢复视线中。而这时阿无模模糊糊看见前面走来一行人,心道时机来了。 当初阿无让文灵文秀撒播冯元春被打的消息时,那帮乞儿还特意交代下次有此等好事记得来四方院的胡同找他们,不巧今日追那胡三儿正好到了这四方院,就是不知那群乞丐何时归来,阿无等待的时机就是他们从庙会乞讨归来。 阿无对着胡三儿道:“这下可以了,你过来吧。” 他上前几步蹲在阿无边上,阿无顺势将手肘环过他再次掐住他的喉咙朝着其他人喝道:“将我脚上的绳子解开,否则我杀了他。” “姑娘杀了他吧,还少个人与我们分钱,此等天大的好事何乐而不为呢。”他们根本不吃这套,不过阿无的本意也不是挟持胡三儿让这伙畜生放了自己。 而刚刚看见的那行人此时已经离阿无不过数丈,阿无杀了胡三儿后从他怀中拿回荷包,朝那帮乞儿嚷着,然后将大把的金子洒向了巷口。 那帮乞儿见地上都是金子,都挤着过来争抢,而巷内那伙人被乞丐们挡的死死的,眼睁睁看着阿无解了脚上的绳子。 阿无抓住时机赶紧逃跑,当然临走前不忘对那群乞丐道谢:“谢谢各位,新的一年给你们开个好头,祝各位新的一年里四处捡钱,多多要饭!” 那群盗贼怕阿无秋后算账,在后面穷追不舍,阿无眼睛又不太看得清,加上刚刚胡三儿报复性踢的几脚,浑身快散架了,她慌不择路,感觉跑的越来越偏,心想这下怕是真要栽在这几个臭流氓手里了。 好在天不亡阿无,前面有支城防营巡逻的队伍。 阿无松了口气,赶紧上前抓住了走在最前面的头头,解释道:“大人,我是当朝巡抚沈无寂嫡女沈华景,路遇歹徒,还望大人相救,他日必报救命之恩。” 那群盗贼此时也追了上来,其中一人谄媚笑道:“大人,这是我家那口子,不过是小的昨个儿吃醉酒后打了几下,她就年也不过了跑了出来,小的这才带几个兄弟出来寻她。” 这人说着从腰间拿出一枚成色较好的玉佩,也不知在哪偷的,他塞到那人手中又道:“难为大人们天冷还费心守护城中安全,这是小的家传下来的,大人拿着就当小的请喝酒了。” 而这人也就收下玉佩,打算离开。 阿无转头静静看着那群盗贼,他们朝她奸笑着,仿佛在无声嘲讽阿无垂死挣扎,阿无觉得就是下大狱也不愿被这群没有人性的盗贼带走。 他们见城防营队伍将要离开,迫不及待来拉扯阿无,而阿无迅速上前给了收玉佩那人一巴掌,这一举动惊呆了一众人,他手底下的兵也急忙抽刀指向阿无。 阿无冷笑道:“天子脚下,你们就是这般为兵为将的吗?”这若换做是她的部下,早拉出去砍了。 那盗贼说的漏洞百出,且从阿无着装打扮也能看出疑点,他们却查都不查,只因为收了点钱财就不顾他人性命。 那头儿被阿无打了后,却不怒反笑,冲着刚刚胡诌的盗贼狞笑着:“你这婆娘确实烈,看在你请弟兄们喝酒的份上就不与她计较了,回去记得好好调教。” 阿无再度揉了揉眼,就算此刻眼神不好,她也打算杀一个算一个! “世子,您怎么在这?”阿无正打算与他们鱼死网破时,那些人却齐刷刷朝着她的方向跪了下来。 “这是怎么了?” 一道熟悉的声音由身后响起,阿无从未觉得尉迟安的声音如此好听。 尉迟安来的太是时候了,他到阿无面前,疑惑道:“沈家小姐?怎么弄成这样?” 阿无简要说了下大概,减去了丢人的片段,最后总结道:“大年初一是单日子,不吉利,不宜出行。” 等阿无说完,尉迟安又盘问了其他人,那伙盗贼先开始死不承认,可城防营队伍以为阿无同晋王世子认识,不敢隐瞒,只好一五一十道出实情。 尉迟安闻言毫不犹豫,立马令人提剑杀了那些盗贼,又不知和后面人说了些什么,那些城防营队伍也被他带来的兵押着走了。 很快他叫人打了水来,并将解药融入水中。随后过来搀扶着阿无在一旁坐下,阿无赶紧捧着水洗眼睛。 洗了后视线虽还有些模糊,却比刚刚好得多,至少不再一直流泪,而此刻阿无双眼红的像只兔子。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雪中舞梅 “荣信,送沈小姐回府。”尉迟安摆明不想跟阿无有过多交流,而阿无也亦是如此。 今日状况太多,阿无只能取消计划,可她正打算跟在荣信身后回府时,却见到了一处熟悉的院落。 上次来这,还是年前的晚上。 阴差阳错下,她逃到了城西,跑到了拂君家门口,当真是无巧不成书。 阿无立马改变主意:“不用麻烦了,待会儿我自己回去就行。” 回了沈府她近几日再想出来可就难了。 尉迟安见阿无四处张望,问道:“沈小姐等什么呢?” “我现在还不能回府。”情急下,阿无想了一个蹩脚办法,她找尉迟安借钱:“你身上带钱了没,我急用。” 阿无觉得还好尉迟安不知道自己另一重身份,不然他肯定以为自己大年初一就找他讨债。 这活儿还没干,钱倒是要的勤。 尉迟安向阿无两手一摊:“我出门从不带钱,需要花费直接记在晋王府即可,到时自有人去取。你要钱作甚?” 此刻阿无多么希望能长成尉迟安的模样,然后靠着他的那张脸四处赊账。 阿无解释道:“我带妹妹去金丝斋买首饰,没想到钱却被偷了,离去这么长时间了,她的钱也不知道够不够花,所以待会儿还得回去找她。” 他了然的点点头,而后从腰间取下枚玉佩递给身后人,仗义吩咐道:“蔺川,去趟金丝斋,账就记在晋王府,她叫?” 尉迟安朝阿无看来,阿无此时并不想领这个情,“不用麻烦世子了,您有事就先忙吧,我在此处歇歇就会离开。” 阿无从文灵文秀口中所知道的尉迟安并不是个爱多管闲事的人,可这人今日不知抽什么风,非要管这档子跟他无关的闲事。 而尉迟安本来都打算离开了,可见这沈家小姐话里话外都是心中有鬼的样子,且停留的位置实在引人深思。 他倒要看看这沈小姐要作什么妖。 “直接找沈府的小姐,”那个叫蔺川的接过玉佩就悄然离去,尉迟安道:“现在沈小姐可以回府了吧。” 阿无也冷下脸来讥笑:“我们并不熟,算起来只有过一面之缘,还是世子夜黑风高下闯入我的院子,你为何偏偏抓着我不放?” 尉迟安没有回答,只静静站在那,脸上皆是想看好戏的坏笑。 阿无知道自己今日漏洞百出,既然这人一心要抓住自己把柄,他想掺和进来,那就成全他。 阿无立马换了副面孔,笑道:“刚刚同世子开玩笑呢,今日多亏世子出手相救,才能幸免于难,世子不缺钱财,不如我跳支舞感谢世子的救命之恩?” 阿无指着拂君的园子道:“那处红梅开的艳丽,都伸出墙了,”她脱掉了脏兮兮的大红斗篷,上前撇断了一枝梅,也不管尉迟安同不同意,突然大声道:“那我开始了?” 阿无挑了个地势较高的位置站立,此处作为观赏点极佳,恰好院内院外都瞧得见。 那枝梅握在阿无手中宛如一把利剑。 初始,她提裙摆舞举止轻缓,裙角轻扬旋转,带着刚柔并济的力道,姿态轻柔优雅,飘逸的裙摆下彰显着大气磅礴。 紧接着,她的速度渐快,垂腕绕花,屈伸腾跃,出手利落,收手却柔和。眼神坚韧又倔强,浑身透着横刀立马的飒爽英姿。 舞姿中晕开浓浓的少年意气仿佛化开了整个京都的大雪,她像荒漠中陡然生出的一抹绿,给人带来无限的希望,又像从夹缝中滋生出的一缕阳光,照亮午夜梦回的恐惧与心底暗处的幽黑。 分明舞着常见的剑招,却又那么与众不同。 光影下,如雪下松鹤,遗世独立。 阿无一颦一笑刻在了尉迟安心里,尉迟安如受到猛烈撞击,可浑身又像被春风轻轻拂过,酥酥麻麻的,在那一刻他知道了阿无的目的:她是沈无寂派来勾引自己的。 一舞结束,阿无将手中那支红梅狠狠抛向空中,嚷道:“春去春又回,花谢花会开!” 那红梅不偏不倚正好落到了院内,阿无看着尉迟安,又好像透过尉迟安看向另一个人,她道:“只要你愿意,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阿无心里默默道:“拂君,今日一别,可能你我很久都不会再见了,若是我能找到证据,那么这条艰辛之路,由我来为你铺。若是一切皆是徒劳,那么待到年末入冬京都落下第一场雪时,我想带你离开这是非之地。” 尉迟安还沉浸在刚刚那场如梦如幻的雪中舞梅,他下意识走近抬手指着阿无脖子那,却被阿无躲过,不满道:“你干什么?” 刚刚阿无舞梅时,尉迟安发现她耳后有一道血痕,他本想好心提醒,话到嘴边变成了:“算了,没什么。” 待他们离去后,院内有一人慢慢走到墙边,拂君小心拾起那枝梅,插到了自己床头的白瓷瓶中。 回了沈府,沈无寂又是一通火气上来,阿无今日心情好,耐着性子听沈无寂的训诫:“我倒小瞧了你,原来还是个不安分的主儿,你竟能使手段让世子亲自送你回府,为何那日在聚云楼行事胆怯?莫不是见了世子那张脸便走不动道了?” 对于沈无寂爱发脾气这件事,阿无已见怪不怪:“我今日在金丝斋碰上盗贼,也是为了追回银钱才偶遇世子,不信你去查?” 听阿无提到“盗贼”,这时沈无寂才似乎想起她那令人不忍直视的模样,不由面露嫌弃:“你看看你浑身脏兮兮的样子,世子还真是不嫌弃你,与你一路同行,你身上还有哪点像大家闺秀的样子,那钱丢了就丢了,为了点钱财不要命了?果然浑身上下都透着小家子气,别整日弄得一副上不得台面的样子来气我。” “对了,刚刚世子说的舞是怎么一回事?” 沈无寂想到了刚才尉迟安语重心长看着他讽道:“沈大人有心了,那舞跳的确实令人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世子救我一命,我无以回报,就跳了支舞聊表心意。”阿无觉得这京中的人都很喜欢小题大做,一支舞而已,心思一个赛一个的敏感。 沈无寂警告道:“别忘了你的目的是太子,什么人都敢招惹,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你的心这么大?他也是你能随便招惹的?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阿无:“我没想撩拨世子,跳的那舞不妖不媚,谈何招惹?” “那他何出此言?”沈无寂见阿无顶嘴,声音不由拔高一度。 连带着阿无声音也大了些:“或许是他尉迟安自作多情,关我何事?” 这时沈无寂笑出了声:“你的意思是人家堂堂晋王世子对你一冒牌小姐有非分之想不可?” 阿无一再被贬低,也是火气上来,“大人整日让我谨记身份,自己倒是一口一个冒牌小姐。” “你……”沈无寂或许本来是装装样子,想逞逞威风,可这下却是真气到了,他脸色蹭一下通红:“好好好,我的沈大小姐,算我求求您,别再惹事儿了行么,你若再不守着规矩,去做一些不可控的事儿给我惹麻烦,大不了老夫不肖想这个太子侧妃之位便是。” 沈无寂缓了口气:“沈府已经死了一个沈大小姐,不介意再死一个。” 阿无:“哦。” “今日就不该放你出门,你这性子就该关在家里好好磨一磨,我说你是闯祸精么?一个不注意,就生出风波,从明儿起,还是让你母亲好好教导你怎么成为一个规行矩步的京都贵女。” 初二一早,赵春斓迈着从容的步子来到了阿无闺房,文秀文灵吓得赶忙就要拉着阿无起床。 “你们都下去吧,”赵春斓站在床边微微勾腰,“小景,晨光宝贵,就算你没晨昏定省的规矩,但沈府也没有睡到日晒三竿的规矩。” 阿无轻“嗯”一声,翻了个身继续睡。 此时房内只剩下床上躺的那位和床边站的那位,赵春斓的腰弯的又深了些,她笑眼盈盈看着窝在被子里的阿无,“不要脸的狐媚子,你真有本事啊,冯大人都不舍得动你分毫,还来劝我要对你好些,我竟不知道,你何时背着我还搭上了冯光年……” 赵春斓在一旁喋喋不休,阿无不理,将锦被一把拉过,盖到了头顶。 “还真是目无尊长的野种!你以为这沈府上下真的愿意认你这个大小姐么?你以为众人真的信你是沈家的种么?还不知道从谁肚子里爬出来的--” “滚。”阿无言简意赅地打断了赵春斓一而再再而三的出言不逊。 “你!”赵春斓一把掀了阿无的被子,举着手正要扇下去就听见了院外沉沉脚步。 她既然命令一众人在外侯着,她们定是不敢随便进来的,除非那人…… 赵春斓立马换了一副嘴脸,耐心哄着阿无,“小景,你父亲特意交代让我好好教导你的,快,听话,别睡了……” “逆女,你没听见么,还不赶紧滚起来!” 赵春斓佯装诧异,回过头笑得温柔似水,“您春节好不容易休沐,怎的不多睡一会儿。” 沈无寂站在门外并未进来,黑着张脸道:“不用对她客气。” 阿无自是比赵春斓更先听到沈无寂的脚步声,见赵春斓能在顷刻间宛如换了个人,也是不得不佩服。 阿无:长这么大,也算体验了把宅斗。 她起身穿好衣服就出了卧房,对着门口的沈无寂道:“她说我名不正言不顺,她说她要调查我的身份。” 赵春斓立马跟在后面解释,可越解释越乱,后来索性闭了嘴,纤纤细指扶着太阳穴,一副随时要晕倒的样子。 沈无寂见状连忙伸手将赵春斓拥入怀中,紧接着带着她离开了阿无院内,一看就已毫不在乎刚刚的事儿了。 阿无:还能这样? 在阿无看来,对付他人,动手比动嘴容易,一套招式下来自会以理服人。但今日阿无又学到了新知识,原来扮柔弱才是最不费吹灰之力的法子。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东宫夜宴 初十的申时,阿无以身体抱恙为由,早早歇息,等到了天色渐黑,阿无悄悄打晕了文灵文秀,从后院翻墙而出。 戌时未到,阿无就已经站在了东宫的一处偏殿,准备换上东宫舞女的衣服,她不知道尉迟安用的什么法子,自己就成了这东宫宴席上的一员。 当然,她是宴席上负责伺候别人的一员。 身为西域舞女身份,许是增添神秘感,倒还真是全身上下捂得严严实实,就是动静太大,身上叮铃当啷的,连戴的面纱上都缝着小铃铛。 当然阿无是舞姬中的备选人员,毕竟那西域舞她也不会跳。 阿无觉得宇文殊这太子之位坐得也不是很容易,真是一碗水端的极平,生怕得罪别人,怕是但凡在京中为官者皆被他请了过来。 今夜东宫的人多到阿无觉得歹徒不趁此机会作乱都是错过大好时机。 而阿无也开始了自己的行动。 她答应尉迟安这笔交易,也不是全然为了钱,东宫戒备森然,若贸然闯入暴露身份的概率太大,她赌不起,而尉迟安能将她神不知鬼不觉弄进来,正好可以借此机会好好查探下线索。 等宾客来的差不多时,只见宇文殊携着一位女人从屋内缓缓出来,那女子雍容华贵,容貌甚美,年纪不大,仪态看着却很好,众人喊着她太子妃。 殿内觥筹交错,大家你来我往互相恭维好不热闹,阿无此刻正空着肚子趴在房顶闻着殿内传来的酒肉香气。 见重要人物都已齐聚一堂,阿无去了宇文殊的书房,这次阿无吸取了上次夜探晋王府书房的教训,进去之前小心又谨慎。 阿无小心翻着那些信件,并记下它们摆放的位置顺序。可看了半天阿无也没找到一封与毕家有关的信件。 别说毕家了,甚至连一封重要的信件都没。 阿无在书架前小心摸索着,果真发现了一处机关,她轻轻转动那木雕,书桌下面立马弹出一方暗格。 阿无大喜,上前一看,可脸色又迅速沉下去,那里只有一个断了的青色花型剑穗,这物件阿无再熟悉不过,那是十几年前的除夕夜,花昭和阮坚送给自己的新年礼物。 外面的漏刻显示已近亥时,此时断断续续有人归去,阿无将剑穗放回原处,只能愤愤离去。 到了前院,阿无偷偷朝殿内看了一眼,包括尉迟安和太子在内剩下的也不过十人有余。 眼看着就要散场,看来今夜无事发生了。 阿无暗道:这钱还挺好赚。 直到殿内传来呵斥声:“宇文隽,你好大的胆子!敢在东宫下药,今日皆是朝中要臣,你就不怕事后……” 还未等宇文殊说完便被另一人打断:“此药入酒无色无味且无毒,不过就是让人绵软无力几个时辰内使不出功夫与内力罢了,睡一觉便解了,饮酒之后有此症状再正常不过,谁又能知道我下了毒,你与其担心我……”宇文隽睥睨道:“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东宫此刻已被我控制,这太子之位你也做了这么些年了,不如让皇兄也试试吧。” 尉迟安:“瑞王三思,你可知此事后果?” 宇文隽丝毫不在乎,“安世子,想必晋王听到了你的死讯怕是也没什么别的心思了。” 阿无听这话不觉有些熟悉,这话与那日聚云楼给宇文殊出馊主意之人的想法倒是不谋而合,出主意这人莫不是给这两人同时当参谋,挣两份钱? 正当阿无心思不知道飘哪去的时候,一大批黑衣人蜂拥而至涌入进来,眼看殿中人要动手,阿无刚准备出手,又传来宇文隽很是张狂的语气:“你们就不必挣扎了,到了黄泉要怪就怪他宇文殊宴请了你们今夜东宫做客,不过嘛,也怪你们自己为何就不学着前面那些大人们早早离去呢。” 阿无:“……” 阿无算是明白皇上为何没选他当太子,真是圣明。她真是忍不了他话多这点。 阿无认为要打就赶紧的,实在没必要叽叽歪歪先说上一堆,她这都准备好了,就等着宇文隽出手,可那宇文隽左一句右一句,说起来没完没了。 总算,宇文隽絮叨了最后一句退出殿外,开始示意属下动手,阿无暗中活动了下筋骨,准备开始干活。 阿无暗道:这钱可真难挣。 黑衣人从四面八方杀了进来,阿无横空出世,如会瞬移,来到了殿中,阿无兼顾不了那么多地方,只能一边打一边往殿内退,保护她的目标——宇文殊。 阿无知道入东宫禁带一切利刃兵器的规矩,本来的计划是若真生变故,直接夺过别人手中的剑即可,谁曾料到带了兵器的黑衣人都围在院外,殿内的黑衣人皆身无寸铁。 这宇文隽实在谨慎,都下药了还怕被殿内有心之人夺走了刀剑,不过他这点心思对阿无倒真起了作用。 可若此时去殿外夺剑,任阿无再快也来不及。 此刻阿无太需要一柄剑了,赤手空拳只能伤人,不能杀人。那些黑衣人不死只会越打越多,可太子设宴就连尉迟安的剑都被收走,阿无不知该上哪去变出把剑来。 阿无猛地想到了一人,如今大殿之内只有一人可带兵器。 “借剑一用!!!”阿无转头朝着身后喊道。 她在想宇文殊这么些年脑子也不见长,见自己受人限制也不知道主动将兵器递上来。 “接着。” 阿无反手接过,剑柄带给她种好熟悉的感觉,举至眼前一看,阿无:这这这……这不是我的“虚无”么。 阿无的虚无已经套上了别的剑鞘。 摸到剑身后的阿无整个人仿佛活了过来,尤其手里握的还是自己的“虚无”,阿无提剑上前,那架势无人可挡。她出招之奇速度之快,旁人只见一残影来回移动。 阿无一路杀到殿门外,当她回头确保殿内是否安全时,除了尉迟安一脸淡定和盯着阿无若有所思的宇文殊外,众人皆震惊的瞪大双目死死看向阿无。 阿无见殿内暂时安全,也不再管他们,转身杀至院外。 擒贼先擒王,阿无快速杀到宇文隽的身旁,尉迟安微微摇头示意留他一命,阿无用剑抵着兴风作浪的宇文隽,“放下武器,束手就擒。” 那些人见宇文隽被挟制,纷纷丢下了手中刀剑,一步步退后,尉迟安应也是中了药,和宇文殊俩人搀扶着出去号令东宫其他人。 一刻钟后,中药者皆已恢复如常,阿无将宇文隽丢给了宇文殊的人后,正打算功成身退,却没想到宇文殊此刻翻脸不认人。 “姑娘请留步,今日东宫大乱,姑娘不能走。”下一刻,围住阿无的人就从黑衣人变成了东宫府兵。 阿无嘀咕:“我以前还真没看出来你如此卑鄙。”阿无眼神示意尉迟安给他解围,尉迟安正准备找个时机让阿无溜走,却转头看见了阿无的耳后。 他愣在原地,有些不敢相信,沈华景伤的那处位置在她的耳后结了痂。 阿无见尉迟安迟迟不开口,以为他过河拆桥不想管,只得自寻出路:“我刚刚救了你,于情于理,殿下不该这么对自己的救命恩人。” 阿无一语双关,也似在控诉宇文殊当年为何要对她下手。 “姑娘不妨先摘下面纱,我们好好聊聊?”宇文殊看着虚无道:“这剑拿在姑娘手里像是姑娘的东西。” 阿无只觉得再这么磨蹭下去,亥时都要过了。 阿无可以一直打,但子时后的阿无不能打,她必须速战速决,否则弱点必露无疑。 阿无再次拔出虚无,下一瞬便消失在了宇文殊的身前,拿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短短时间之内前来拦截之人皆死于虚无之下。 阿无不想用落花剑法,尤其是当着宇文殊的面。 她觉得招式不用多,速度够快就行,哪怕别人知道你的路数也来不及找弱点下手,阿无在重重包围中游刃有余,哪怕对方人多势众,也无一人能近得了她的身。 可没想到宇文殊这时出手了,用的还是昔年她教他的落花剑法第一重——万紫千红。 宇文殊看出阿无来来回回就用那几个招式,显然在藏拙,他道:“看来虾兵蟹将是不能逼你使出绝招了。” 普通剑招自然抵不过落花剑法,阿无身后传来“噗嗤”一声,这是利器刺入血肉的声音,宇文殊下手毫不留情,趁其不注意给了她后背一剑。 不能再等了,被看到就算了。 拂君说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将落花剑法示于人前,尉迟安也这样说过。 可此情此景,不拿出看家本领怕是胜算不大,再者尉迟安上次责令自己不准再用醉心剑法,自己既答应了便不会反悔。 面纱下的阿无嘴角讥笑,对于宇文殊的偷袭很是不屑,她将虚无抛向空中,顿时无数内力环着剑身涌动。 虚无像是回到了主人身边,兴奋颤鸣。 宇文殊用了万紫千红上半阙,阿无便用了万紫千红下半阙,将宇文殊所出每一招每一式都压制的死死。 一瞬,死伤无数,他们皆败在阿无的剑意之下再无还手之力。当阿无准备越墙离去时,宇文殊眼眶微红追了出来,朝阿无厉声问道:“你到底是谁?” 他看着阿无仿佛要将她盯出个洞来,又见阿无不理他转身要走时赶忙道:“把剑留下!” 阿无摸了摸剑身,随后朝宇文殊的方向扔去。 此时带走反而是累赘,阿无发誓他日定光明正大取回来。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醉后真言 距离东宫夜宴只隔三日,哨笛声又疯狂响了起来,阿无见声音急促,又当冯光年遭遇不测,快速赶了过去。 到了地方,只见一人站于院中手上还提着两壶酒。月光下,他长身玉立,显得清冷孤寂。 今日这身衣裳格外不同……很是正式,应是才从宫宴上归来,如此正经穿着倒衬得他面若冠玉、霞姿月韵。 见阿无过来,尉迟安也抬步走来问道:“这几日,因着瑞王的事忙个不停,今日才有空才见你--” “有事么?”阿无问道。 尉迟安:“你的伤?” “不妨事,已经上过药了。”阿无再问:“有事么?” “你生气了?”尉迟安走上前准备看阿无的伤势,“抱歉,你的伤势如何了?那日我不是有意忽略你的暗示,只是一时……” 尉迟安的理由说不出来。 阿无退后几步朝着尉迟安伸手:“这笛子给你不是让你乱用的,你我交易已结束,剩下的钱给我,哨笛也还我,以后我们也不必再见面了。” 尉迟安很执拗:“你的伤?” “我的伤没事,”阿无道:“我伤都伤了,并不会因为你来看下便能立马愈合。” 尉迟安仍站在原地未动,那磨磨唧唧的性子不知跟谁学的,阿无见他心事重重的样子,朝他问道:“可还有事?” “我没有生气,为那点小事不值当,”阿无裹了下斗篷,又道:“最近风声紧,世子想害我直说--” “那进来说吧。”尉迟安道:“这里是我私人领域,绝对安全。” 阿无随尉迟安进了屋,尉迟安坐下开口道:“今日皇上说起东宫事变,龙颜震怒,下旨将宇文隽贬为庶民先关押至大理寺,年后再审……太子对你很感兴趣,应是你使了落花剑法缘故,谎称你也是刺客之一,请旨全城搜捕,并大肆宣扬窝藏此人者罪责同等,且要抓活的。” 阿无已有耳闻,可还是想骂下这个不是人的宇文殊,亏自己昨夜救的他。 “你混迹江湖,又会落花剑法,定听过虚无剑主的名头,”尉迟安犹豫了一会儿道:“那你可知道太子与落花剑法的渊源?” 阿无坐在尉迟安对面,没有回答,尉迟安继续道:“当年宇文殊还是五皇子时,他并不受宠,家父便带着他一道出征西疆,后听闻江湖上有一女子横空出世,仅靠一人一剑便打的当时武林榜上前十落荒而逃。” “那人手持‘虚无’剑,靠着自创的落花剑法成江湖断层第一,一时风头无两江湖中人无人能及,彼时她才到及笄之年,就能到如此地步,可见前途无量,并有传闻她曾在江南一剑阻断滚滚而下的大水--” “说重点!”阿无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打断了尉迟安,当着正主面前抖出陈年往事,尉迟安想说阿无也不想听。 尉迟安被阿无打断也并无不快,又继续道:“正当众人对其望而生畏时,太子却在此时费尽心思找到她,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让此人答应跟他去西疆征战五年,五年之后是留是去由她自己定夺。之后太子引荐此女跟着家父,她也没有辜负太子的举荐,一路屡立奇功,很快就成了闻名天下的飞凰将军,而太子也越来越受皇上信任与重视。” 阿无静静看着尉迟安:“所有呢?今日找我来是为了听你讲故事?” 尉迟安没有管阿无的质问,而是继续刚刚:“这位武安君与太子是至交好友,曾毫不吝啬地将独门武功传授于他,而落花剑法由武安君一手所创,天上地下,只她一人。” 阿无已经后悔了,她想到自己身后的伤,只觉得教出个白眼狼。 阿无觉得此事实在以讹传讹,她与宇文殊只是袍泽而已,何谈至交好友。且就算勉强称得上好友,至交倒大可不必。” 说到这里时尉迟安手托着下巴若有所思看向阿无,又一次无形中质问其为何会落花剑法。 至于当年教宇文殊落花剑法这事儿你应该回去问你的父亲,阿无心里默默回答了尉迟安的问题。 而见阿无未给自己回应,尉迟安接着道:“你在东宫用了落花剑法,太子甚是震惊!才会在皇上面前歪曲事实,说你是刺客,毕竟恩人找到亦或是未找到都无关大局,只有刺客的身份才会至死方休。” 尉迟安想到太子昨夜醉酒,拉着他道:“阿衡,你可知那人,就连用落花剑法时的细小动作都跟阿无一般无二,孤一定要找到她。” 此话也深深触动了尉迟安,他盯着阿无感慨:“太子自从见你用过落花剑法后,许是想到了故人,整天忧思伤怀,近几日眼见他消瘦一圈,他说这些年最后悔的事就是十几年前没能救下飞凰将军。” 阿无喉咙微动:“他真这么说?” 尉迟安点点头:“他说飞凰将军的死是他一生之痛,若是有机会重来,她定不会去江南寻她,以至于她身死道陨、魂灭西疆。” “好了!”阿无怒声喝止:“别再跟我说这些虚伪之词,这都跟我没关系。” “为何你会这么生气?难道你是?”在尉迟安疑神下,他道:“你是飞凰将军的转世么?” “随你怎么想,你把钱与哨笛给我,我们就此分道扬镳。” 每每说到此处,尉迟安就装聋作哑,他满怀愧疚看向阿无:“对不起,没能令你全身而退我有责任,你那伤我应当负责的,是我对不起你,害你成为众矢之的,被迫将落花剑法露于人前。” “与你无关,我的落花剑法……不可能一辈子不见人。”阿无其实很想跟他提一提那剩下未付的金子,可这人总是岔开话题。 尉迟安安慰道:“好在此案交给了大理寺,事件由我把控,太子又着重查的是近日进京的外来人口,只要你近日小心谨慎些,再加我的掩护,过些时候就好了。” “好,我知道了,若无他事我先回了。” “慢着!”尉迟安有些迟疑,但还是开了口,“你那面具有些特别,我知道你不方便摘下,我能凑近看看么。” 话一出口,尉迟安就逮着机会上前,而属于尉迟安的气息扑面而来,几乎没有迟疑,阿无一把推开了他。 自打出现在这,尉迟安眼神就若有若无看向她耳后,阿无当然不会觉得尉迟安存着什么歪心思,只一瞬间阿无就明白过来。 在尉迟安想知道的地方,东宫夜宴上她露了破绽。虽然她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但小心为上还是快些离开。 “嘶--”阿无摸着后背脸上露出痛苦表情。 尉迟安只当是阿无推拒时牵扯到伤口,他莫名心疼起来,不敢再有其他动作,“你伤的如此深?” 伤口倒不是很深,是阿无刚刚故意让伤口裂开,这招阿无还是从赵春斓那学来的,扮柔弱会使对方放下戒备,从而奸计得逞。 “我真的很困了,你难道不知受伤的人需要早点休息才能好的快吗!” 阿无起身离开凳子,尉迟安移步拦住了她:“多谢你那夜还分心护我,其实除夕的刺客我并不是无力招架,只是想再次试探你是否真的会落花剑法,也没有考虑过你的安危,却没想到你……以命相护。” 阿无知道眼前这人心眼子如马蜂窝,他居心不良实在没什么好惊讶的,都懒得看尉迟安,闻言只道:“要没什么事我就回了。” 其实他这话说的矛盾,当日他将阿无引入局中,若不拼尽全力,自己岂不是也得死。 尉迟安看阿无这平淡无奇的反应,又换了个话题:“其实我见过飞凰将军。” 一句话留下了阿无,她看着尉迟安:“你说什么?” “早年母亲在军中被人偷袭伤了身子,所以我并无同怀,至于家中其他叔伯的兄弟姐妹,我与他们并不亲近,我自小是由祖母带大的。” 阿无不太能同他感同身受,阿无由师父抚养长大,都没见过自己的父母,而师父告诉她:人来这世上一遭,没有谁会永远陪伴谁。 且感情付出的多了,与世间的羁绊也就深了,阿无于剑术有此成就也得益于她自小在慈云山长大,无人打搅,若应付多余的人和事,结果自然不同。 尉迟安自顾的开了一壶酒喝了口后,嗤笑道:“在我十岁左右,因实在想念家人,便一人偷偷跑去西疆,若不是我一意孤行,便不会害死她,她因我而死,我却还好好的活在这世上……” 这酒喝的还给尉迟安整出陈年往事了,且他前言不搭后语,阿无都不知怎么接话,只能顺着毛了:“他因你而死就是想你活着,你借酒消愁必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尉迟安侧过身看向阿无,情绪很低落,“当初她也是舍命相救,在我最无助时宛若天神降世将我救出水火,她要是还活着,也不知如今是嫁了人还是继续把酒言欢恣意人间……”他喝了口酒又继续道:“不过那性子……我竟想象不出她嫁做人妇是何模样。” 阿无心想原来救他的还是个逍遥自在的女侠客,若不死岂不是出英雄救美人、尉迟美人以身相许的大戏! “这跟你见过飞凰将军有什么关系?”话说到这份上了,尉迟安一句重点没有,阿无只觉得瞎耽误功夫。 今日的尉迟安与之前她见到了判若两人,阿无觉得尉迟安难过归难过,自己时间也很宝贵,若是让沈无寂发现她又不在府中…… 阿无眉头紧皱,她实在不想被叫去沈无寂的书房谈话。 “我知你心中难过,可是斯人已矣,你就算--” 尉迟安却在这时拉住了阿无,眼神怔怔望着阿无,看起来像路边的流浪狗,惹人怜爱。 尉迟安可怜?阿无赶紧把这个糟糕的想法甩出脑外,她将自己的袖子从尉迟安手心拽出,就在这时,尉迟安道:“是我,都怪我害死了飞凰将军。” 此话一出,犹如晴天霹雳,阿无有些抓狂:到底多少人害死了她!!! 但阿无到底是心软了,陪着尉迟安听他说了些有的没的扯了一堆。 酒过三巡,当然阿无未沾半滴,从头到尾只有尉迟安一个人喝,今夜的他看起来很是难过,说是带给阿无赔罪的酒,自己倒喝个精光,真不客气。 此人一改往日人前惜字如金,而眼见天愈发黑,阿无只得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递给他,意欲打发他好走人:“呐——给你压岁。” 尉迟安扫过一眼,没有接:“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阿无嘴角浅弯,再刻意不过的假笑道:“谁说只有小孩子才有压岁钱了,这锭银子是我祝你来年平安顺遂,无病无灾!” 他接过后攥在手心,玩笑道:“挣我那么多钱,也不见你给锭金子。” 阿无突然觉得这人有些不识好歹,自己挣的也是刀尖上的钱财。 不过给了他锭银子后,尉迟安心情肉眼可见的好多了,果然钱是万能的,对不缺钱的人亦好使。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上元灯会 尉迟安醒来时,已是下半夜,他摸着自己后脖颈,只觉又酸又疼,窗台的蜡烛已燃尽,四周静寂,空荡荡的屋内只余他一人。 他突然想起自己刚刚都做了些什么,尉迟安的难为情来的有些后知后觉,因着在宇文殊那听到故人,连带着自己也甚是伤怀,他懊恼的锤了下木桌,发现手心还紧紧握着一锭银子。 往日他的酒量很好,可能是恰巧那人会落花剑法,他便在她身上循着故人身影,以此借酒浇愁。 “主子,您醒了?”院外传来蔺川的询问:“您不是说装醉好套她的话么,怎么到最后真喝醉了?” 尉迟安未搭理,只问道:“她呢?” “走了。” “何时走的?”刚醒来的尉迟安嗓音低沉又嘶哑。 “近子时,您要再找她么?” 蔺川的问题让尉迟安陷入沉思,他下意识摸着自己怀中的哨笛,可身上的哨笛已不知所踪,他燃起蜡烛四处找都没找到,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哨笛的主人收回了。 尉迟安有些说不上来的失落,喃喃自语:“钱也不要了么,就这么不想再与我见面了么?” 等阿无一觉睡醒已是巳时,昨夜她本想等尉迟安睡着后再走,可那人总在半醉不醉的状态,阿无实在等不及了,索性一章劈晕了他,趁着快子时回了沈府。 阿无感慨自己昨晚没喝酒,倒也跟着神志不清,那尉迟安说见过自己,可他也见过没蒙面的沈华景,怎么会认不出来。 若见过,那夜在沈府院中,他不该一点反应没有。 阿无觉得跟这人待久了脑子也跟着退化了,且她觉得尉迟安这人昨夜无论说的是不是酒后醉话,最最最主要的是本来这小子嘴里就没一句实话。 而自己还认真听了半天。 文灵收拾着床榻道:“小姐,你怎么晚上睡得早,白天还起得这么晚。” 阿无哑巴吃黄连,她总是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卖力干活,她喊来文秀:“近日耳后总感觉有些不舒服,你帮我看看可有异样。” “哎呀,”文秀惊呼道:“小姐,您这什么时候伤的,已经落痂了,这会子敷药肯定也会留一道浅疤。” 文灵背对着阿无,将床角处被褥抚平,唉声叹气:“小姐,您总是对自己不上心,这留疤了可不好,您还没相看人家呢,这大户人家的规矩多,最是忌讳留疤,回头我得问问前头院里姐妹,有没有好法子能祛疤。”等到文灵将四角都扯的整整齐齐后转头看见阿无手上正在玩弄一哨笛,泄气道:“小姐!您听到没有啊?疤真的很重要啊!” “知道了,”阿无敷衍后赶忙转移了话题:“今夜上元节,想必外面很热闹吧。” 果然文灵听后思维立马跳跃到这处:“今夜正阳街上会有夜市,还有舞龙舞狮等杂耍,那灯儿什么样式的都有,有各种花儿,还有各类鱼虫鸟兽,”她说的越发起劲,而语气也越发失落:“好可惜,一年就那么一次。” 阿无看出文灵文秀那两丫头的心思,知道自己禁足,便提前封了红包打发二人出去了。俩人先开始还百般推拒,后见阿无吩咐她们是出去帮自己采买几盏好看的灯,也就心安理得的出门了。 阿无屏退了其余洒扫丫鬟,而后躺在了藤椅上,此刻偌大的院中只剩阿无一人,她舒展了下筋骨,欣赏着天上圆月,慢慢阖上双眼。 也只有在这时,阿无才是真正的放松,享受独处的乐趣。 阿无眯了一会儿功夫便醒了,在梦里她总感觉有人在紧紧盯着自己,如猛兽紧紧盯着猎物。 这种感觉很不舒服。 而当她转头时才明白这感觉从何而来,阿无不敢相信在沈府的院中看见了尉迟安。 阿无再次揉了揉眼,她没看错,是在沈府的院中看见了尉迟安。 无人通传,无人禀报,阿无不知这人来了多久,又静静观察了自己多久。 “沈小姐,走吧。”面对沈华景的尉迟安礼貌又疏远。 “去哪?”阿无想起来自己如今是沈华景的身份,立马收回不耐烦的语气重新回道:“世子,您要带我去哪儿,我如今还在禁足,怕是出不去。” “此事我已经知会了沈大人,他说你的禁足已解,今夜的灯会由我带沈小姐逛。”尉迟安考虑再三还是决定来一趟沈府,既然她那无处下手,那就探探这沈家小姐的底。 “沈小姐快些收拾吧,时候不早了,再耽搁灯会就要结束了。”尉迟安站在远处,如月下仙人临世,他语气淡漠,浑身透着不耐烦,仿佛这是沈府逼迫他的任务一样。 阿无带着警惕与疑惑跟着尉迟安出了门。 马车中,尉迟安佯装亲昵与阿无靠的一近再近,可眼神中那似有似无的嫌恶却出卖了他。 阿无:“……” 阿无没见过这种人,分明是他一心往自己身旁靠,还表现出一副被别人占了便宜的样子。 不过这回阿无知道尉迟安目的,耳后疤她出门前已用脂粉掩盖,并在另一侧耳旁重新画了一道浅色疤痕。 阿无故意偏过头去看车窗外风景,借此不经意间露出耳后,尉迟安所坐的位置看过去一览无遗。 到了地方后,阿无顿时被眼前一幕吸引,果真如文灵所描述那样,街上有各式各样的灯,照的正阳街如青天白日,万盏灯火似星河倾泻人间,阿无瞧着新鲜,也渐渐从戒备心态中脱离出来,一心观赏这些美景。 “给你!”尉迟安补充道:“觉得像你。” 尉迟安手中提着一灯递给阿无,阿无接过来,见上面画着一只兔子,兔子趴在池边嬉水,水面上还倒映着双通红大眼。 阿无:像我?他又在耍什么把戏? “瞧瞧看看,好吃的腐花,不好吃不要钱嘞。”卖腐花的摊贩吆喝声传入两人耳朵,阿无见腐花旁还摆着辣子,无声拒绝。 “来一碗,”尉迟安道:“加辣。” 摊贩挖了一大勺辣子加进乳白的腐花中,递给尉迟安,尉迟安摇摇头:“不够,再加。” 摊贩好心劝阻:“客官,不能再加了,再加就太辣了,这味儿变了可就不好吃了。” 尉迟安甩出银子,道:“再加!” 那摊贩见到银子后顿时笑开了花,忙收起来,“好勒,给您加,要多少有多少。” 然后这碗加满了辣子的腐花就被端到了阿无面前。 阿无觉得这玩意儿怎么能加辣子进去。她是一点儿辣也吃不了,可还没等阿无反应,已经有人将勺子递到了嘴边。 阿无:“我自己来。” 可尉迟安却坚持,一直保持那个姿势,阿无只能硬着头皮尝了一口。 嗯??? 阿无倒是忘记了,自己今日五感退化,根本尝不出什么味,她接过来吃了几口,味同嚼蜡。 尉迟安看着面前的人将如此辣的腐花一口接着一口送到嘴中吞下,并没有传来预期中的“斯哈”声。 尉迟安拿走阿无手中的碗,“别吃了,这么辣,小心回头吃坏肚子。” 阿无觉得这人脑子有病,让吃的是他,不让吃的还是他。 路上人来人往,众人互相推搡着,阿无和尉迟安之间的距离愈发近,尉迟安趁此机会一把将阿无带到自己怀中,他手臂环着阿无,掌心在阿无肩头用力。 阿无不知他是不是故意的,此人正好捏着前几日受伤的地方。 阿无忍着痛,笑道:“世子,你太用力了。” “是么?今夜人多,我这不是怕将你弄丢了么,沈小姐是怕痛还是正好有伤在身呢?” 阿无啐了一声,这人果然在试探。阿无觉得自己该找个理由让这人打消对自己的怀疑才行。 阿无娇气道:“世子真会说笑,自然是怕痛,我一位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中小姐,身上哪里来的伤,世子不知,女儿家身子最容易吃痛,”阿无扭着身子挣脱了尉迟安的怀抱,”咱回吧,不早了。 “不急,这才逛到哪儿。” “别,”阿无抬手表示拒绝:“世子,我的目标可不是你,咱俩得保持点距离,到时候被有心人看见,传出些闲言碎语对咱俩都不好。” 尉迟安活这么大,第一次跟别人走一块,被嫌弃的是自己。 “目标?” “沈大人说了,我能当这沈家嫡系的小姐,全靠着我的长相争气,我负责勾引太子,”阿无指了指尉迟安:“而你,不是我的取悦目标。” 阿无补了一句:“明显,沈大人看不上你这个曾经的女婿,她嫌弃你的门楣不如太子。” 阿无:我的出现可是有正当理由的。 前一句尉迟安还若有所思真假程度,听到后面,尉迟安笑了,就是借他沈无寂十个胆子,也不敢说出这种话。 尉迟安道:“那你勾引的如何了?” “这不正在努力中,最近在家一步未挪,全在想着如何接近太子。” 尉迟安:“你告诉我不怕我跟太子说?” 阿无:“这又算不得大事,我图个名分就好,又不肖像正妃一位。” “若我的正妃之位能让你肖想,你当如何。”话说出口尉迟安就后悔了,他也不知自己怎么就魔怔了,对着沈华景问出这种话。 果然阿无听后,就跟见了鬼一样看着尉迟安,尉迟安脸上也浮现出不好意思,站在那有些不自在起来。 “你当初到底是看上了沈小姐还是看上了沈大人?就非沈家不可么?”阿无认真思考:“不过我是不行了,家里还有个二小姐你可以考虑考虑,那二小姐蕙质兰心,甚是貌美。” 看着尉迟安越走越快的背影,阿无发出了真心实意的笑声。 阿无快步追上尉迟安,和他并肩前行:“世子真的不考虑么?既然你下定决心要与沈大人做翁婿关系,可得抓紧啊,要不我辛苦下替你回去说道说道?” 尉迟安一把拽住阿无胳膊,拖着她加快速度,咬牙切齿:“天色确实不早了,我送沈小姐回去吧。” 刚到沈府,阿无就被沈无寂叫到书房。 “晋王世子可有说什么?”沈无寂背对着阿无,双手背后玩着手把件。 “就聊了些有的没的,不是很重要。” “他年纪虽不大,却比他父亲心思深沉,不会做无用之事,他有没有向你打探我?”沈无寂转过身来,神情严肃。 “没有。” “那沈莞呢?” “没有。” “他莫不是又看上你了?”沈无寂觉得尉迟安此行目的实在耐人寻味,他想了许久也找不到合适理由。 阿无很是真挚:“他好像看上你了。” “逆女!”沈无寂一声怒吼传遍了整个沈府。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花朝避人 年味渐渐淡去,大雪渐渐消融,院内的景也从雪覆枝头到嫩芽抽枝,时间就这么一日日的过去…… 春天已然来临,春风带着大雁再度飞回温暖南方,而花朝节悄然而至。 文灵又如往常一样跟阿无报备着接到了谁的邀约与帖子,年过了之后大家也不愿意闲着似得,阿无觉得这小姐们的聚会可真多,今日推一个,赶明儿来两个。 “小姐,距离花朝节还有半月时间,您想好要表演什么了么?” “能不去么?”阿无一如既往推拒。 “不行,”文灵蹙眉道:“您已经称病至今了,再不多出去走动怕是要在府中憋坏了,寻常的帖子您推就推了,这个花朝节意义不同,您不去,大人不会同意的。” 花朝节每年由皇家主持,世家大族各出一位代表将红绸、彩纸系在花木上为花神祝寿。 相对于上次的冯府宴会,此次意义大不相同,冯府宴会只能说是贵女们凑在一起小打小闹,而花朝节庄重严肃,并非寻常场合。不过也有很多人借此机会大出风头,只为得到上位者的一两句夸赞。 这种华而不实的美言无论男女,皆很受用。不管是对青云之路还是婚姻的助力都大有裨益,是以人人都期待花朝节,期待自己一展风采,得贵人青睐。 而这次花朝节,阿无才算真正意义上在各大世家面前露面。 “具体哪天?” 文灵回道:“二月十五。” 花朝节在二月十五这件事阿无很苦恼,她还记着大年初一出门吃的亏。 阿无觉得她和京都八字不合,这花朝节人人都说好,可再好的日子逢了单可就不好了。 “听说今年挂‘花神灯’的是遖佩公主,往年您……”文秀讪讪道:“小姐您今年可以亲眼见着挂灯了,到时候奴婢也要瞪大眼好好瞧瞧众人相传的‘花神灯’是何圣物。” “遖佩公主?”阿无觉得那就更糟糕了,自己没记错的话曾在广安寺与这公主有过一面之缘,若宇文呰记性好,应当还能记得她。 文秀回道:“是啊,都说这遖佩公主为人和睦,最是心善,今年由她来挂这个灯想必众人是心服口服的。” 阿无听着有些好奇:“挂这灯有何讲究不?” “当然了,”文灵插过来道:“为花神娘娘挂灯,必须是誉满天下、为国为民的女善人,听说这灯本来是花大人挂的,可这时节花大人不在京中,就让遖佩公主代劳了。” 在阿无看来遖佩公主这人纯属伪善,好好的一条路因着她给百姓带来诸多不利,不过这位花七月几乎在所有人口中都是位了不得的大人物,阿无倒是对其更感兴趣了。 阿无阴阳道:“那今年这花神娘娘怕是有些不大高兴。” 她觉得与其让宇文呰挂花神灯,还不如将花朝节延期,等着那位花七月回来挂,先不说此人是否伪的很,她兴修水利,为民谋了福祉是事实。 反观宇文呰这些年唯一声名在外的一件事就是整日为黎民祈那虚无缥缈的福了,谁知道她是不是借此事在广安寺谋划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毕竟寺院后山还设着迷阵呢,难不成是怕别人看见她为民祈福么…… 文灵文秀齐齐道:“小姐!这话不能说。” “自家人面前有什么不能说的,”阿无问道:“那位花大人为何不在京都?” 文灵文秀被阿无口中的“自家人”安慰到,见阿无转了话题,也松了口气,文灵回道:“花大人每年这时候都在江南,江南河道纵横,雨水丰沛,是以大人每年都会趁着南方的枯水期,去修挖河道,检查大坝破损情况。” 是了,阿无倒是忘记了这位大人身居何职了,不过身为都水司之首,每年都能亲力亲为南下治水实在难得。 此等毅力若不是真的存着为国为民之心怕是很难做到。 都水司中不乏治水能人,但事必躬亲很难,每一年都事必躬亲更难。 当年阮坚的梦想便是进这都水司,成为兴修水利方面的大拿。 “都水司……”阿无口中反复念叨着那官署,心里想着若是阮坚和花昭还活着,说不定阮坚和这花七月会是同僚,而自己的花昭也已将万紫千红学了个全,然后要走自己的虚无剑。 自从上次让冯光年查探关于花昭的消息,可到今日依旧一无所获。 其实这结果她料到了,花昭自小居于江南,从未出过远门,何谈去过京都,或许她与自己许下的京都五年之约不过是死前的胡言乱语罢了。 阿无在想若是那香囊还在就好了。 那香囊阿无至若珍宝,也按照约定从未打开过,但阿无知道里头搁着一封信,那信上内容定是花昭亲笔所写。 可人死了都快二十年了,阿无并不觉得花昭是有什么大事要告诉她,但心中还是觉得该对花昭履约。 阿无走到书桌旁,狼毫沾入墨中,她提笔一气呵成,只一会儿功夫一个栩栩如生的香囊图案跃然纸上。 毕家的线索不能放明面上追查,这件事可太能了。 阿无觉得不该只找花昭,既然当初花昭让自己带着香囊入京赴约,那香囊可能也是线索。 她将墨迹吹干递给文灵文秀:“你们找找京都有没有这种样式的香囊。” 花朝节那日来临,阿无一想到又要见到那惹事精冯元春简直比见到沈无寂更令人头疼。 这人真经不住念叨,果不其然,阿无下了马车就与冯元春打了个照面,真真冤家路窄。 同样冯元春也看见了阿无,她慢悠悠走来道:“沈小姐近日一直抱病家中,我还当沈小姐要命不久矣了,今日见沈小姐生龙活虎的站在这里,真是庆幸,我还没折磨够你呢,你要真就这么死了岂不可惜?” “哎呀,瞧我这记性,沈小姐占着沈莞的身份,本就算不得高贵之人,就算死了也没什么可惜的。”冯元春说完还装模作样地拿着手帕假意捂嘴轻笑。 这一套做作无比的动作下来简直令阿无作呕,她绕过了冯元春快步离开。 阿无本意让冯光年回去敲打下她这个惹事的侄女儿,可因着宇文殊近日查她实在查得紧,这一再耽搁就忘了提。 辰时刚至,宾客已来了大半,阿无来的算早,没想到一个比一个早,到辰时三刻时,来的人也越来越多,众人相互逢迎,阿无知道今日来的王公大臣中弄不好就有她的昔日同僚,她尽量减低自己的存在感。 “知道自己低贱,特意给自己寻了个偏场子么,”冯元春居高临下盯着坐在角落的阿无:“要有自知之明,就该滚出去坐着,而不是在这碍眼。” 于是阿无在冯元春不可置信的神色下真的就滚出去找了个更偏的场子。 阿无已经在姗姗来迟的人群中看到了几个老面孔,她不能过早露面,此时冯元春的找茬显得犹然可贵。 而有了冯元春的“驱逐”,她回去后也好就此事对沈无寂有个交代。 阿无四处瞎逛,身后文灵实在不满:“小姐,我的沈大小姐,您怕她干嘛啊,咱们的大人可压着冯府一头,您……您可真……” 阿无知道文灵想说自己可真不争气,“我初来乍到,便有了人缘败坏的名声,这传出去以后还怎么跟小姐们打好交道,正好我没才艺可露,与其丢人现眼还不如出来避避风头。” 文秀微微点头:“小姐说的有道理,咱不急着这一时出风头,得做长久打算,文灵,你别老撺掇小姐做些与人不和的事儿来。” “好好好,都是奴婢的错行了吧,小姐不计较,文秀不计较,只有奴婢一人是个小气鬼,” 阿无这性子难得哄了人:“好文灵,知道你好,里面规矩多,你就当我出来透口气,等会儿挂灯保证带你们去看,这总行了吧。” 文灵别过脸去,变扭道:“用不着您哄奴婢开心。” “咚--”内围传来浑厚共鸣声,巳时的钟声敲响,此时贵客均已落座,花朝节仪式也正式开始。 阿无找了一处偏僻庭院,“既然里面开始了,我们也开始吧。” “开始什……么?” 文灵还没问完,就见阿无二话不说躺了下来:“开始小憩一会。”今个早上天还未亮她就起了,此时补觉恰到好处。 文灵文秀:“……” 内围丝竹悦耳,里面歌舞升平,众人才艺轮番上阵,冯元春看着那处空着的座位不由得意起来。 “刚刚那陈小姐的琴技真是了得,我看在场之人都听得入了神,好在她出场早,不然其他准备了琴艺的小姐岂不是无地自容了。” 院外传来脚步声,也渐渐传来女子交谈声:“还有那李家小姐的剑舞的也好,瞧着飒爽,不似那些软绵绵的舞,给人看着徒生困意。” “几时了?”阿无睡得浅,外头稍有动静她就醒了过来,而一旁的文灵文秀睡得比她还沉,阿无叫醒了她俩。 文秀睡眼朦胧:“怎么了怎么了?” “什么什么?”文灵揉着双眼与文秀面面相觑,“哎呀,咱俩怎么也睡着了。” 阿无起身扯了扯皱巴的衣摆,道:“好像是结束了,收拾收拾准备去看挂‘花神灯’吧。” 俩人来时还甚是振奋,如今跟着阿无睡了一觉,浑身无精打采,一左一右提不起劲来跟在阿无身后。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李家有容 “有容有容……”邓琳琳装的一脸无辜:“可是你有么?” 众人笑成一片,冯元春道:“刚刚那剑舞得好啊,是你那残废的兄长教的?也是,如今你李家没落,要是你再不争气找个好郎君,怕是很快你李家就要拖家带口滚出京都了。” “等你李家一滚出京都,我就把那片花田买下来,把里面的‘百日草’全拔了,种上我喜欢的‘美人蕉’。” 李家有块闻名京都的花田,里面的花儿开得无比娇艳。 门外的阿无进也不是走也不是,她刚走到这,耳边就传来了冯元春等人的声儿,好在她们背对着自己,不然又有事儿了。 阿无觉得冯元春这家伙确实欠收拾,逮不着自己欺负又换了人,反正要把欺凌贯彻到底。 而此时被她们羞辱的那女子正对着阿无,阿无瞧着她五官端正,虽不是艳丽之姿,但绝对不丑。 那女子刚刚还极力忍耐,下一刻却突然暴躁起来,她双手一把抓住冯元春胳膊,吼道:“你骂我就骂我,我再辱我兄长,我就要了你的命。” 冯元春被她摇晃的突然,一时没站稳,往后倒去,好在邓琳琳及时扶住了她,“李有容,你疯了不成?” “我是疯了才会站在这等着被你们羞辱,我李家向来行事光明磊落,就算他日没落离开京都,也是昂首挺胸离去,用不着你们一个两个的如长舌妇置喙我李家的事儿。” “有骨气,我喜欢。”又来一人拍着双手给李有容鼓掌,可脸上满是讥讽:“可本县主最喜欢干的事就是敲碎别人的一身傲骨,让她再也硬气不起来。” 文灵在阿无耳边轻声道:“说话的正是安平县主林云枝,此人是前驸马的亲妹妹,素来嚣张跋扈。” “前驸马?”阿无问道:“谁的前驸马?” 文灵附在阿无耳边解释:“遖佩公主的前驸马,遖佩公主与前驸马感情甚笃,圣上却不知为何判了他两人和离,公主万般不愿,却拗不过天子之令,遖佩公主爱屋及乌,待前驸马亲妹子极好,甚至让圣上给了县主的头衔,遖佩公主算是安平县主的稳当靠山。” 阿无点头赞同:“确实够嚣张够跋扈,都说遖佩公主待人和睦,她怎么没学到半点自家靠山的美德。” 阿无觉得宇文呰此人最是注重颜面,多年来小心翼翼维护自己的名声,她能容忍这样一糟心亲戚到现在,看来确实是爱惨了这前驸马。 文灵:“其实私下都这么说,只是没人想当面得罪她罢了,遖佩公主多好的性子,怎的这安平县主就没学上一两分。” “物以类聚听过么?”阿无不以为然:“兴许她俩人臭味相投,兴许遖佩公主在没隐忍克制的情况下,就是那县主的性子,反正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阿无轻哼一声:“她靠山还知道人前装一装,她连装都不装。” 关于遖佩公主,阿无对她知之甚少,只通过城外那路的事儿并不能定义宇文呰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人,但通过此事阿无能断定她是个卖弄声名的装货。 此言传到文秀耳里如大逆不道之言:“小姐,奴婢可求求您千万别乱说这种话,弄不好真要治罪的。” 文灵也道:“是啊小姐,县主纵然有错,可这关遖佩公主什么事,她也是受害者,有好几次县主还连累了遖佩公主,您说遖佩公主在人前装,可就算是装,若是这么一直装下去,不也是好人了?” 文灵的话颇有道理,阿无一时竟不知如何反驳,她在想如若一个不算太好的人为了维护人设,在人前一直装作好人,那这到底算不算好人…… 阿无觉得这还真是个引人深思的问题。 她思考的入神,一时不察竟发现院内已经从争吵到要打起来的程度了,等阿无回过神来,已有几人上前挟制住了李有容,林云枝举着巴掌即将落在李有容脸上时,李有容疯狂挣扎起来,几人扭打在一块,然后撞向了一旁的漆柱。 那是昨日刚刚搭建的、用来临时挂花神灯的地方,并不牢固,经这几人一齐撞去,漆柱顿时倾倒,压向花神灯。 “轰”的一声,阿无伸了伸脖子,果然见那巨大无比的花神灯此时正安详的躺在漆柱下,被压成了一张饼。 里头已有人闻声赶来,钩韫带着一众人气势汹汹赶来,她朝着林云枝点头示意后上前呵斥:“好大的胆子,敢在此处生事,谁?” 众人默契十足,纷纷指向李有容。 “不是我,是她们,是她们……”李有容被围在中间手足无措,刚刚被她们万般欺辱都没有哭,此刻却哭的花枝乱颤,她知道,撞坏花神灯的后果不是她一人承担就够,这会给整个李家招来灾祸。 这个罪名,她不能认。 钩韫看着却并不着急,如审犯人盯着李有容:“她们都说是你,只有你一人说不是你,可有证据?” 李有容猛然看向门外的阿无,与其视线撞在了一起,但又迅速扭过头来道:“您相信我,是她们要打我在先,我还手与她们扭打起来才会撞到漆柱,就算是我的错,也不是我一个人的错。” “那就是没证据了,来人,李--” “慢着,”阿无站在门外陡然出声,“谁说没证据了,我可以替这位李小姐作证。” 阿无本不想插手,刚刚李有容与她对视时,阿无在想:若是这李小姐让她出来作证,她就不管此事。 可阿无赌输了。 阿无进了门,走到钩韫面前:“巧得很,我来时正遇上以一敌多的大场面,”阿无转身指向林云枝她们:“她们人多势众欺负李小姐一人,然后齐齐撞到了漆柱,这漆柱再不稳固,凭着李小姐一人之力,也是撞不塌的。” “倒有几分道理,”钩韫似笑非笑盯着阿无问道:“可花神灯毁了,该怎么算?” “简单,”阿无神色平淡道:“一起抓起来就是了。” 林云枝闻言顿时一改前头那跋扈的样儿,声音也变得细软无力,带着甜腻:“钩韫姐姐,您不会真要抓我吧。” 钩韫抬手让林云枝稍安勿躁,依旧问着阿无:“那你呢?小姐们闹了矛盾你却躲在暗处冷眼旁观,花神灯毁坏你是否也有责任?” “也简单,都抓起来,”阿无凑近钩韫一字一句:“包-括-我。” 这时钩韫却笑了,“您还真是一如既往地胆大。” 此话一出,小姐们纷纷看向阿无,难以相信阿无与钩韫相识。 阿无只象征性笑了笑,并未回话。阿无不知道上次广安寺那一面算好事还是坏事,但只要宇文呰的人不问,她就不提。 片刻功夫,漆柱已被重新扶正,架子也已重新搭好,而灯嘛…… 只见钩韫众目睽睽之下令人抬出了另外一盏备用灯。她朗声告诫:“这是最后一盏花神灯,若是再坏了,后果自负。” 钩韫离去后,无人敢再在此处生出风波,待众人散去后,李有容上前对阿无道谢,阿无其实想问眼前这人与李有典是何关系,但她观这两人相貌无一处相似,阿无便作罢了。 李有容脸上挂着泪痕,但冲着阿无真心实意的笑着,眼儿弯的如月牙,她滋着一口大白牙,露出两个浅浅梨涡,这一幕看的让阿无如烈日下饮了一杯冰水般沁人心脾。 阿无心道:谁说她不好看了,此人分明很甜,尤其笑起来,简直甜到人心坎上了。 另一边,钩韫掩上门后朝着圆凳上坐着的人恭敬道:“公主,已经解决了。” “贯会生事的蠢货,真当本宫瞎的么,她与阿录是亲的么?阿录怎么会有这么蠢的妹妹。” 钩韫自然不敢回答这个问题,她乖乖站在一侧事无巨细地阐述刚刚发生的事。 “怎么可能是她?”宇文呰眼神狠厉问道:“你确定没看错。” 钩韫摇了摇头,当日宇文呰并没有将话讲开,钩韫对此一知半解,她小心开口:“公主?是有问题么?” “世上竟有如此相像的俩个人,本宫现在都不知那日出现在广安寺的到底是谁了,”宇文呰招手让钩韫凑近些道:“她这长相东宫还金屋藏娇了一位呢,那位可不是什么小姐身份,当日本宫就觉得奇怪,东宫内院的人怎会好好地出现在那里……” “若依公主所言,那日出现的是今天这人?”钩韫身子微弯,低声道:“一个小姐怎会独身出现在荒山,此事定有蹊跷,需要--” “不,”宇文呰开口打断:“那日也没发生什么,何必打草惊蛇,自寻烦恼。” 她在钩韫的虚扶下站起身来:“挂花神灯的时间快到了,我们也出去了吧,待会儿本宫要亲自瞧瞧她到底是何方神圣。”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挂花神灯 外头一伙人正在小心翼翼将花神灯取下来,众人跟在后头为了想抢个好位置,都争前恐后往前挤着。 花神灯会在午时准点挂上塔楼。 经过刚刚那一遭,李有容提出能否与阿无同行去看挂花神灯,阿无很爽快地答应了。 跟在人群最后头的阿无问李有容:“你怎么不去抢个好位置?” “这灯每年都挂,也就那么回事儿,没什么可看的。” 阿无:“我还没看过呢。” “啊……”李有容立马道:“那我带你去看,快快快,姐姐,咱加把劲跑起来也去前排抢个好位置。” 阿无愣了一瞬,脚步顿了下脱口而出:“别叫我姐姐。” 李有容一下刹住脚步,有些无措站在原地未动,阿无又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唤我沈姐姐好听些,下次我也知道你唤的是谁。” 闻言李有容脸上窘迫已消失一干二净,如刚刚一般展着笑颜,“沈姐姐,那我们快去吧。” 阿无摇头,手指前方:“不是要挂在高处么,既然站哪儿都能瞧见,何必去人多的位置凑热闹挤的一身汗。” 李有容恍然大悟:“对哦,站哪儿不是看,那她们在挤什么?” “可能在挤她们的大好前途吧。” 一个灯有什么好看的,但能聚在花神灯附近的可都是真正的达官显贵,她们挤去前排也算贵人面前露了脸。 “那些人欺负你就是因为你舞了剑?”阿无刚问出口,就见文秀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 文灵在后一脸尴尬,偏头与文秀对视,无声询问道:小姐怎么专戳别人痛处问? 李有容看起来却不是很在意,“只会挑软柿子捏呗,那陈太傅家的小姐一举拔得头筹,琴技高超无人可与之比拟,你看她们敢不敢上前挑衅半句。” 文秀小声提醒:“爱淋雨那位。” “哦--”阿无想起来了,“也是,她父亲是太傅。” 李有容摆摆手:“可不止,太傅虽位高权重,可不见得爱管这些事儿,主要还是没人敢得罪晋王世子。” 阿无饶有兴趣问道:“尉迟安喜欢这位小姐?” “那我就不知道了,不过陈小姐的兄长曾与晋王世子情同手足,所以事事都对陈小姐格外照拂些。” “她兄长呢?”阿无觉得奇怪,自家兄长不照拂,反而需要靠着兄长挚友去照拂。 “死了。” “死了?”阿无忽的想起来文秀似乎在冯府提过,陈念初兄长过世了,但当时好像没提原因,她随口问道:“怎么死的?” 李有容鬼鬼祟祟放低声音:“因为毕家。” 阿无转头看向文秀,文秀小声提醒:“乱葬岗那位。” “哦--”阿无又想起来了,不过陈念初的兄长竟然是陈弃旧,这她倒是没想到,阿无问:“不是说毕家不能提么,太傅怎么还……” 阿无想问为何世人对毕家谋逆一事缄口不言,在天子面前更是半个字都不能提,而太傅还能当太傅…… 李有容环顾四周后,将阿无拉到一旁,道:“若是此事能有转圜余地,他身为太傅嫡子怎会命丧黄泉,而陈老身为两朝元老,又是圣上启蒙先生,陈家自然平安无事,且太傅一职可不是一般人能当的,就是可怜那太傅之子,英年早逝。” “两朝元老?太傅今年贵庚?”阿无心想陈弃旧与尉迟安情同手足,年纪上应当差不了多少,且陈念初才多大。 “当今天子幼年即位,根基不稳,太傅年轻时一心扶持幼帝,根本无暇再管其他事,也就耽搁了自己的终身大事,他……算老来得子吧。” 阿无道:“太傅是圣上老师,又对圣上有扶持拥立之恩,就并非寻常君臣关系,当时没求情么?” 都说老来得子最是宝贝,陈太傅为大齐呕心沥血一辈子,到老还得白发人送黑发人,就算陈太傅心胸再宽广,想必心中也会有怨言吧。 “谁说没求,太傅宫外跪了几日,世子也在宫外跪了几日,”李有容说起这些堪称“指手画脚”,瞧着比阿无这个听者还起劲:“可涉及毕家,谁来求情都没用,当时圣上倒是见了太傅一面,可之后太傅就回府了,至于说了什么,无人可知。不过当时世子好像也被同时宣进了宫,他应该知道--” “咚-咚-”前方又传来一阵青钟嗡鸣。 钟声一下打断了李有容的思路,他拉着阿无向前快步走着,“聊过头了,已经开始挂灯了,咱们快走吧。” 塔楼外已围着里三层外三层,抬灯之人已经进了塔楼,宇文呰在花神灯正前方走着,此时已经到了五楼。 又过了一会,塔楼六层窗台出现他们的身影,然后到七楼、八楼,最后上了顶层九楼。 那灯很大很重,说是遖佩公主挂灯,也就明面上意思一下,那灯全靠四个壮汉举着挂上去,而宇文呰只是负责站在一旁挨着那灯。 宇文呰穿着华丽,身上五色绸带随风扬起,又站在高处俯瞰众生,她面带笑意,神色温柔,倒是真有些花神下凡的意味在里头。 所有人都在看向塔楼顶上雍容华贵的挂灯人,但挂灯人的眼神却不偏不倚扫了眼阿无,阿无感觉一向很准,她知道宇文呰刚刚那不经意的一眼就是在打量自己。 随后又是一声“咚”的闷响,宇文呰开始念一些祈求国泰民安的祷词。 文灵在后头喃喃:“就这样啊,可真没意思。” “你以为多有意思,”阿无打了个哈欠道:“这挂灯看也看了,等她念完咱就回吧。” 可好不容易等宇文呰将一大段念完之后,又换了宇文殊上去宣读一些敬拜神灵的话语,阿无装作无意低下头来。 回去路上,钩韫紧跟在宇文呰身后问道:“公主,是她么?” “你发现了么,她很不同,无论对谁,她的眼中好似从无惧意,”宇文呰缓步走着,面上无喜无忧,“那日我就该想到,一个豢养的金丝雀怎么会有这样的气度。” 钩韫心领神会,认真听着,她紧紧跟在宇文呰身后一侧,静静等待她的吩咐,可直到回了公主府,宇文呰都没再开口。 而阿无与李有容在塔楼前分别后就赶忙去往门口,她生怕又撞见了熟人,在阿无看来,那些旧人越晚碰面越好,省得打草惊蛇。 阿无闷头走着,却迎面撞上一人,“抱歉”正准备脱口而出,就听见了尉迟安的声儿:“我在塔楼上时见你一直勾着个头,怎么?你是怕塔楼上谁瞧见你么?你上回跟我说你要勾引太子,怎么从未见你有所行动?” “关你什么事?”阿无从尉迟安身旁擦肩快步走过。 荣信在一旁有些尴尬道:“主子,可能她心情不好,属下猜测是沈小姐挂灯时没挤着前排才生气的。” 尉迟安没再做声,他朝着相反方向径直走了,刚才花朝节开始时场上有一女子舞剑,众人纷纷赞扬,可他却看走了神,脑内反复跳出某人初一折梅的那段剑舞。 他下意识找寻场下坐着的脑海身影,却发现她根本没来,可在塔楼之上时,他一眼就看到了最外围低着头的阿无。 尉迟安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刚刚下面一片乌压压的黑影,他却一眼就能精准看见这人…… 尉迟安有些烦躁。 回了晋王府后,尉迟安又拿出那张纸,上面的“当心太子”已被指尖摩挲过多次,连带着纸张都起了摩擦后的不平整,尉迟安微微出神。 蔺川默默道:“您要是想见,不妨再杀一回冯光年。” 尉迟安有种被戳破心思的恼羞成怒:“多管闲事!谁说我想见她了?” 他将纸张靠近烛火,火舌瞬间席卷而上,很快那张纸被燃烧殆尽,“京中已经很久没有她的消息了,不见便不见了吧。”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试探秘密 更漏三声,窗外传来几乎杳不可闻的脚步声,此时阿无已恢复敏锐五感,她装出沉睡之态,静等那人接下来的动作。 钩韫往屋内吹去迷烟,稍作片刻后翻窗而入。 就在半个时辰前,宇文呰告诉她:“本宫辗转难眠,觉得小心驶得万年船,万事还是谨慎些好,虽说当年毕家之事跟本宫无关,可万一她误打误撞发现些别的就不好了,你拿此物去试一试,看她是何反应。” 钩韫手中接过一张字条,那纸的质地很常见,并不贵重,此时她将宇文呰给的字条放在阿无胸前,又将一瓷瓶放在阿无鼻下,见阿无吸入后迅速退了出去。 很快,房内只有阿无一人醒来,她嚷着:“文灵?文秀?” 房内其他人陷入昏睡状态,自然无一人应答,阿无翻个身打算继续睡过去时,一张字条落了下来,她下意识一把捞过,嘟囔着:“谁放的……” 阿无睡眼惺忪,挣扎着好一会儿才起身,她摸索着走到桌边,屋内烛火突然爆出绿芒,她将字条凑近烛光,只见上面写着“麻黄、桂枝、荆芥、防风、紫苏叶”一些伤风常用的药材名称。 阿无随手丢掉字条,吹灭烛火,又嘟囔道:“都什么东西啊,好个懒丫头,明日定要好好教训你们,现如今连收拾房间都给本小姐偷懒。” 窗外钩韫见阿无已回到床上,像是睡着的模样,而那张她放进去的字条已被阿无随手扔在了地上。 等钩韫离去后,阿无猛然睁眼,黑暗中,她的眸子乌黑发亮,她再次起身,浑身毫无半点睡意。 她走至桌边,那张字条早已不见,阿无还记得上面的内容,可上面的内容并不重要,而是那个字迹…… 当年她由尉迟玄一手带着,二人时常一起出入军中,尉迟玄的字迹她再熟悉不过,为何宇文呰的人要拿来这样一张字条给她看…… 还有那日在广安寺后山,宇文呰说她见过她? 难道是发现自己的身份了么,阿无觉得这根本不可能啊,这些日子她反复回忆,现下很确定自己之前从未见过宇文呰。 阿无脑海中突然蹦出一个猜测:京都中有人和她长得极为相似,那日宇文呰认错了人,也就错放了她,而昨日花朝节宇文呰反应过来自己认错了人,便连夜差钩韫过来试探。 这倒是巧了,可不论阿无猜测是否为真,钩韫的试探都说明了一个问题:广安寺后山藏有猫腻,而自己一直在找的东西很有可能就在那儿。 或许宇文呰每月时不时的祈福就是在看着那东西,以确保它的安全。 可拿着与尉迟玄相似的字迹试探她意欲何为? 阿无坐在黑夜中回想了过去的很多事,可每到关键地方像是真相即将破土而出又被无情打了回去,阿无实在难耐,换了身衣服趁着月色去了趟广安寺后山。 山上寒气很重,茂密树木将浓浓月色遮个严实,阿无以往在夜间林中穿梭乃是家常便饭,就是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也并不觉得有什么,而如今长时间未干这样的事儿,难免生疏起来,好几次她差点被裸露树干绊倒。 四周一切仿佛还在沉睡,她做的记号开始不见,阿无知道山上迷阵又开始了,她用布条蒙住双眼,不受旁的事物误导,只凭着感觉朝一个方向搜寻。可眼见天边开始泛白,朦胧的晨光开始唤醒沉睡的大地,她除了获得了一身泥泞外,再无其他。 阿无按照那日路线又走到了与宇文呰碰面的地方,此处开阔,但作为休憩之地就有些偏僻了。 阿无不由自主走到了宇文呰那日做的石凳位置,她站在那眺望刚刚搜寻的后山,就这么静静盯着,反复观看那茂密丛林。 蓦地,她看到了山上西北方有一处并不突兀但就是有些怪异的地方,若是将荒山看作一个平面,独独那处的树木能呈现出一个圆形,此圆形之内的树木较之山上所有树木都矮一截,如铺平的绿色绸带凹下去一个洞。 她找到阵眼了。 怪不得那日宇文呰悠闲坐在此地早早等候,像是料到有人会出现一般,若不是她认错了人,那日免不了一场架要打。 阿无又到了山脚下,她将内力灌入剑身,果不其然那剑受不住力“咔”一下断成两半,这剑阿无从未用过,黑心的铁匠偷工减料何止一枚飞镖的铁水,她知道会是此结果,可没成想把这剑当个记号使也不堪用。 她将断剑捡起来重新灌入内力,而后一挥手断剑猛地飞向那荒山阵眼之处。 她使着轻功凌于林上,找到了断剑的位置,那儿遍布荆棘,像是荒山中藏匿起来的小荒山,此刻微亮晨光投射在遍布机关的阵眼处,阿无如猫儿,脚尖立在藤蔓,一个飞身跃了过去,而后看到了荆棘丛后被掩盖住的洞口。 天色越来越亮,她不敢再耽误,只得加快步子,洞里潮气重,有很多虫蚁蛇鼠的尸体和粪便,可有一处却异常干燥,且异常干净,像是熏过什么药物,使得那儿虫蚁蛇鼠不敢靠近半步。 她上前仔细摸索察看,果然发现墙上有一道暗门,石门右下侧有一四方凹槽,是一枚玉牌的形状。 阿无划破手指将血覆在槽上浅浅一层,然后用白色布帛印出了凹槽中的图案,随后她照着凹槽比例用劲掌劈出个差不多大小的石牌,又比着布帛上图案开始雕刻。 她将断剑再次从中间分为两半,开过刃的剑身时不时磨到阿无虎口处,但阿无此刻却感觉不到疼痛,她沉浸在这种找到希望的愉悦中,只盼着自己再快些可能就会窥见一丝真相了。 等阿无吹去石牌上的粉尘时,只见石上凸出一个栩栩如生的展翅凤凰,她不自觉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将这临时造出来的假钥匙对准凹槽,然后用劲扭转。 顿时洞内传来沉闷的齿轮生锈转动声,可等阿无还没松口气,紧接着那凹槽里的石牌突然开始自行反转。 是触发了自毁装置。 阿无迅速将石牌从凹槽抠下来,她不敢再试。 阿无暂时打不开此门,只得先行离开,走前她将阵眼机关恢复如初,为了万无一失又跑到原先石凳处查探,果然那荒山又变得毫无异常,再找不到独独凹下去的那块位置。 看来只要有人闯入那山头,迷阵就会开启。不过这机制也有好处,算是把核心机密的位置告知了。 做完这一切,阿无又急忙急慌回了沈府,她从没过逃命的经历,这回倒是让她体验了一把,只觉得脚下生风,轻功快被使的冒火星子了。 等阿无回到床上,文灵文秀早已起床,文秀听见房内有了动静,以为阿无醒了,她上前掀开床帐,见床上的阿无一头汗,她愣了会儿指着上方道:“小姐,这天……有这么热么?” “对,我热醒的。”阿无脸不红心不跳蒙骗文秀。 今日的阿无肉眼可见的心情大好,像是努力了这么久总算有了些结果,尽管洞内藏得到底是什么还未可知。 如果她不被沈无寂叫去书房,那心情就更好了。 “花朝节多难得的机会,我连阿筱都没带,独独带了你一人前去,你给我闹这出?你说你无才艺可露老夫不怪你,可那张脸你总得露露吧,”沈无寂冷着脸,显然对阿无昨日的表现十分不满意:“听说你是被冯家小姐骂出来的?你怕她?那冯照到了老夫面前也得乖乖的,她女儿算个什么东西,你总不能让老夫还跟着你掺和到女儿家的那些事儿中去吧。” 阿无的心思却跑偏了,她觉得沈无寂说的有道理,一直以来自己的思路大错特错,她总想着躲在暗处秘密查探,但是这蛇不惊又怎会露出破绽。 宇文呰告诉了她一个道理:她不出现,做贼之人又怎会心虚,又怎会破绽百出、献上证据? 若不是宇文呰自作聪明,任她努力多久也发现不了广安寺的秘密。 “你发什么愣?”等阿无回过神来看着沈无寂,他再度加大音量:“你是记不住你的身份么?你是当朝巡抚沈无寂之女,下次老夫不想再听见你做些畏首畏尾的窝囊事……” 阿无浑身酸软,昨夜她一刻不敢停歇,忙活了一整晚,她本打算回来好好补一觉,没曾想栽在了沈无寂这多嘴的老匹夫身上。 阿无听训这会儿,宇文呰才转醒,她翻了个身轻声问道:“如何?” 门外的钩韫不知站了多久,她听到吩咐后才推门而入,回道:“公主,似是不识。” “最近世事烦扰,本宫祈福的日子一再耽搁,待会儿你着人收拾收拾,咱们就去广安寺小住几日吧。” “是,属下这就去安排。”钩韫知道这是要守株待兔,她不敢耽搁。 “不急,你先去看看沈小姐此刻有没有乖乖待在沈府,”宇文呰脸上还带着未睡醒的些许倦意:“若昨夜她是装的,趁着你离开连夜去了那,这一来一回数百里路程,她就算是神仙,此刻也难赶回来。” 半个时辰后,钩韫再次到了沈府,她刚开始在阿无院内没发现人,着实惊了一下,好在听院内丫鬟抱怨才知,这沈小姐一早就被沈大人叫到了书房,钩韫悬着的心这才稍稍好些。 果然,钩韫在书房看见了阿无,悬着的心彻底放了下来。 书房内,阿无耳朵微动,从她进这个书房开始,就一直是沈无寂在训话,她只点头说“是”,不曾说过其他多余的话。 但这时她却突兀的开口打断沈无寂:“我保证,下次一定费心,积极讨好太子,一改前态,勇往直前。” 沈无寂本来对阿无这个木桩气不打一处来,见阿无如此,只觉得自己说的口干舌燥总算起了点效果,他甚是满意:“你知道就好,不枉费老夫对你精心栽培,你记住,**要与能力匹配,你要是没这个能力,我就算把你送上那个位置,你也保不住。” 阿无低头翻了个白眼:枉你一个堂堂巡抚,被人听了墙角却丝毫不察,还好意思在这给自己讲大道理。 “是是是,勾引太子,得殿下欢心,我知道。”阿无故意说的大声,生怕躲在暗处的人听不见。 阿无就差明着告诉那人:快回去禀了你主子,若是今后见我有奇怪动作,目的也是勾引太子,可不是其他。 “你突然这么大声作甚?”沈无寂刚欣慰的心又不满起来。 “还不是跟你学的。”阿无淡定回答。 “逆女,”沈无寂手指着阿无,声线发抖但音量不低:“你这个逆女,快给我滚回你的院子面壁思过。” 暗处的钩韫捂住了耳朵默默道:还真是跟你学的。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差钱的事 阿无依照沈无寂所言,躺在窗台贵妃榻上“面壁思过”。 她将石牌放下阳光下反复琢磨,觉得开启石门的那把钥匙内里定大有乾坤,所以只是形上相像根本没用。 阿无起身开始盘算如果她去宇文呰那将钥匙偷出来会有几分成算,若是来一招偷梁换柱,阿无觉得自己还差个赝品。 东西不仅要偷,还要偷的神不知鬼不觉,让宇文呰一时半会儿发现不了。 “文灵,你过来。” 文灵应声后站在了外面的窗台边,阿无将手上石牌递过去:“你去找人照着这个再雕个孔雀。记住,大小须一模一样,这石头上雕的孔雀不准,图案你让那人按照自己想法雕就好。” 下昼时,阿无出了趟门,带着文灵文秀去了趟金丝斋。 初始阿无担心这金丝斋开在皇城脚下,万一跟皇家有些千丝万缕的关系,她就彻底暴露了。 可要想赝品如假似真,她别无选择。 阿无直接奔向楼上,到了二楼再往上时,却被人拦住。 “姑娘留步,往上是库房,闲杂人等不可进。” 阿无客气道:“我来雕个物件儿,需要好点的料子。” 那人闻言依旧不让路,阿无只能转身去了二楼。二楼的主事很是热络,阿无说明来意,并将两枚差不多的石牌从腰间掏出递给了主事。 主事接过后乍一看没察觉,正准备开价时瞥见了另一块石牌图案,他单指着阿无雕的那个:“小姐,这是‘凤’啊,咱们庙小,可不敢雕这个,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主事的说着就将东西还给阿无。 阿无没接:“你看错了,这分明是公孔雀和母孔雀,实在是喜欢的紧,你就帮着雕呗,价钱都好商量。” 若不是玉的受力程度阿无吃不准,她都想买块料子回去自己雕。 店家看着睁眼说瞎话的阿无,摆明了就是不愿意做这笔生意,阿无无可奈何只得掏钱买了两块料子自己先回去试试。 晚上,画着白日里阿无带来的“公孔雀”和“母孔雀”的图案就进了晋王府的门,接着再被送到了尉迟安的书桌上。 “凤?”尉迟安总觉得这样图案的玉牌他有些似曾相识。 下头荣信道:“沈小姐说这‘凤’是雕坏了的孔雀,不过另一块石头上雕的确是实打实的孔雀。” “还知道掺个孔雀进去混淆视听……”尉迟安有些玩味道:“既然人家都说了价钱好商量,咱们开门做生意的,怎么能跟钱过不去。去告诉荣礼,这单咱们金丝斋接了。” “李有典那边有消息了么?” 荣信摇了摇头:“李家大公子于侦察一面实在敏锐,我们的人不好离得太近。” “宇文隽说那日的酒就是李有典的主意,可此酒据我所知是宇文家的不传秘方,就连身为皇子的宇文隽都是从李有典口中得知,可他李有典是怎么知道皇家秘辛……”尉迟安将金丝斋送来的那张纸慢慢卷了起来,“还知道这酒无色无味,能够抑制内力,让人封经闭脉。” “既然瑞王已经供出来李有典,需要派人--” “不必。尉迟安抬手打断:“此人是个硬骨头,就算抓了他,也无济于事,他就算死,也必不会说出半个字。” 荣信问:“可他参与了此事,难道就这么算了?到时候若太子问起……” “既然宇文隽该说的都说了,也就没了再开口说话的必要,”尉迟安抬眸虚看前方:“自然不能算了,我倒要看看他与东宫到底发生过什么,为何要如此置人于死地。” 他眼尾泛着点红,那双桃花眼在烛火下似乎带着魅惑,话中带着笑意吩咐暗处的人:“蔺川,过几日上巳节时,届时你找个机会去东宫看看被太子锁在深院的金丝雀到底是何等模样?” “这事儿您不是早就知道了?”荣信有些不解,宇文殊在后院养了个护在心肝上的宠妾这事儿不算秘密,为何主子现在拿出来说。 “今时不同往日,以往只觉得不过养了个美人,如今这美人到底像谁可就耐人寻味了。”尉迟安只觉这里头大有文章,那日他诱导宇文隽供出李有典时,宇文隽可说了什么来着: “你当他宇文殊就是君子么,我呸!下三滥的东西,就他也配当一国之君?还自欺欺人养了个恶心的替身放在身边,夜间颠暖倒凤时也不知将枕边人想象成了谁。” 这话定是宇文隽从李有典那处听来的,应当是李有典气急时脱口骂出的话,那么……这女子长相定是关键。 此刻阿无房内点满了烛火,阿无看见玉上碎纹,不由放弃,京都数一数二工匠全在金丝斋了,算是珠宝玉石行当的龙头老大,而最好的玉料也被金丝斋所垄断。 宇文呰的东西,定是极好的,她别无选择,阿无觉得明天有必要再去磨一磨那主事的。 翌日,还未等阿无开口,昨日那满脸拒绝的主事却一改前态,他满脸热情主动上前:“这开门做生意哪有拒绝客人的道理,您都跑两趟了,看来是诚心想雕刻那俩孔雀,也罢,这活儿金丝斋接了,就是您得先预付三两金子。” 阿无知道贵,但定金就超出了自己的预期:“一共大概多少?” 主事伸出五根手指头,阿无心想还好还好,定金已经付出去一大半了,只欠二两金倒还行:“好说,拿货时剩下二两金再带给你。” “什么二两?”主事的难为道:“小姐,是五十两金啊,不是五两金。” “什么!”阿无只觉无数的金子在眼前晃荡,“怎么这么贵?” “光说您要雕的那凤……那另一只孔雀就及花心思,且废料子,期间还不知道要坏了店里多少好料子,这慢工出细活,细活自然也格外耽误工夫。” 事到如今,阿无也认了,好在之前尉迟安提前给了她五十两金,她还剩下四十两金,如今只欠十两金。 正当阿无费心该如何去凑那十两金时,主事的已经令人端来一整漆盘的料子:“您看您选什么颜色的?” 盘内玉石通透,颜色均匀,泛着光泽,确实都是上等玉料,有青的白的黄的绿的紫的蓝的…… 主事的以为阿无不信任料子品质,立马拍着胸脯保证:“您放心,咱店虽大却不欺客,这都是老坑种出来的,料子绝对数一数二,外头是进不着这样的好料子。” 但阿无烦的却不是这个,她倒忘记了玉分很多颜色,自己根本不知道宇文呰那个玉牌是什么颜色。 要是每个颜色都雕,这绝无可能,她忽的想到了若是宇文呰那玉牌是杂色,那这岂不是…… 阿无试探问道:“杂色的会便宜点么?” 主事的好心劝告:“玉牌也代表了身份,贵人们都兴满色牌,劝您别雕杂色的,拿出来跌面儿。” 阿无松了口气,莫名觉得一下省了不少钱,她开始细细打量盘中颜色,揣测宇文呰的喜好。 她觉得白玉无瑕代表圣洁,紫气东来象征贵气,苍翠欲滴寓意生机不断,但宇文呰身为皇室中人,可能对黄的也情有独钟…… 阿无不敢想下去,她根本没钱。 可如此机密的东西她只有一次偷梁换柱的机会,若是稍微不小心,事情败露引起宇文呰察觉,可就都前功尽弃了。 她怕引人注意,特意弄了两块玉牌,可现实却很打脸,她现在弄成一块都很费劲。 阿无想到了尉迟安还欠她未给的那五十两金…… 她从主事手上抽走雕有孔雀的那块石牌,指着剩下另一块,钱不多可底气却十足:“我就雕这个,白、绿、紫、黄各雕一块,我给你九十两金。” “可以。”上头可说了,无论这沈小姐什么条件都得照办。 奈何对方答应的太爽快,阿无一股懊恼冲上心头。 她还价还少了!!! 事到如今她赌一把,赌宇文呰那块玉牌是这四个颜色中的一个。 尉迟安时隔一月又见到了“花昭”,阿无站在王府墙头,表明来意:“还钱。” “上次你拿走哨笛,看那架势好似要与我老死不相往来,我还当你不要了。”尉迟安神色狡黠:“为何要钱?” 暗中的蔺川总觉得自家主子这话,带上了些许酸味儿。 “你想赖账?” “蔺川,去取五十两金来。”尉迟安特意叮嘱:“这金子放久了也得去去味儿,你擦干净了再拿过来。” 阿无还当尉迟安在她面前无声炫富,不由嗤之以鼻:“你要嫌多可以多给点儿,我行走江湖花钱的地方多了去。” 尉迟安问道:“你很缺钱么?” “我缺你就给么?” “那我得听听理由,说不定我就给了。” 阿无认真道:“我要养孩子,家里有个正在长身体的,还有个体弱多病的,一个要读书一个要习武,处处都是花钱的地方。” 尉迟安:“……” 待阿无拿钱走人后,荣信附在尉迟安耳后不知说了什么,私下一向不苟言笑的尉迟安却发出来轻微笑声,“哦?装都不装了?可知是何缘故?” “来人说瞧着是差钱的事儿。” “差钱?”尉迟安盯着阿无离去的方向声音带着几分飘忽:“也是,一个小姐怎么能随随便便拿出这么多钱,所以上门讨债了么……” “您不是试探过了么,她并非那人。”蔺川也觉得此举可疑,但她曾暗中盯过沈家小姐,此人好像除了爱睡觉也没别的爱好了。 第30章 第三十章 偷换玉牌 过了几日后,阿无带着尉迟安那箱金子如期去了金丝斋,也如期拿到了四种不同颜色的玉牌。 金丝斋的手艺果然名不虚传,她很满意的走出了金丝斋,而由阿无带来的那箱金子也被抬到了三楼。 蔺川从袖中掏出一个紫色瓷瓶,打开箱子后往那金子上撒去,细小颗粒的粉末被均匀平铺在了金子上。 很快,箱内黄灿灿的物什开始发红,屋内也渐渐弥漫出了栀子花的香味。 随后蔺川带着那箱金子悄然离开了金丝斋。 前几日还在晋王府库房的金子,如今又原封不动回到了晋王府库房。 蔺川恭敬回禀:“主子,那日按您吩咐给这金子上都涂了袭香粉,今日沈小姐付给金丝斋的还真是咱们给的那箱金子,难道之前种种的试探沈小姐知道?故意为之?” ” 袭香粉无色无味更无形,只有撒上特殊的药粉才会显色显味显形。 尉迟安啜了口茶,茶雾模糊了她眼底的神色:“若真是她……此人还真是随时随地都在伪装,好一个心思缜密之人,竟将我都骗了过去。” 青色烛台上的火光明明灭灭,尉迟安单手拢过去,在快要接近烛火时停了动作:“近日你的任务就是盯着这只小狐狸,记住!寸步不离。” 临到二月尾,阿无总算想出了一个稍微看起来的可行之计,但此事缺了一人与他里应外合,阿无想到了一个很久没见的人。 冯府的路阿无来的轻车熟路,而冯光年的书房阿无更是熟悉。 可今日的冯府却不大对劲,阿无正要上前时,背后却传来无数箭矢裹挟着的风声,她避声躲过。 阿无只当冯府最近遇上了刺客,才会如此杯弓蛇影,她正要解释,却看见了被府兵重重包围后的冯光年,此人眯着眼正恶狠狠盯着自己。 阿无不知为何这人好好对自己动了杀心,本来近日总有一个尾巴昼夜不分盯着自己,难得今夜甩开了那人,没想到还得在冯光年这里打上一架。 不过冯光年本就是个小人,阿无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阿无速战速决,与这些人打本就不太费力,她只觉得自己在冯光年眼里,实力如此不堪。 等冯光年见势不对转身想跑时,阿无已经挟制住了他,并将其带出了府。 “冯大人,好久不见了,”阿无站在冯光年身后,小巧匕首抵住了他的脖颈:“我倒是时刻惦念着大人,没想到大人竟对我动了杀心。” “不敢不敢,”此时的冯光年又恢复成了小人嘴脸:“我哪敢杀您啊,您就是借我一百个胆子,小的也不敢。” “所以刚刚是错认了人?把我当成了刺客?” 冯光年看向阿无戏谑眼神,好像只要自己敢用这蹩脚的理由回答,对方能马上一刀划破自己的脖子。 “您杀了我吧,”冯光年梗着脖子稍稍硬气道:“我知道东宫要抓捕的逃犯是您,您就算今日不杀我,日后我也定会因您而死。” 现如今冯光年只觉得身后之人如豺狼虎豹,跟着瑞王谋反的事儿都敢干,还有什么事儿是她做不出来的。 自己当初还傻乎乎找到这人,上赶着让其去勾引太子,如今想想都令人害怕。冯光年现在静下心来每每想到此事都是长吁短叹,直呼悔矣。 阿无知道冯光年误会了,这个中缘由也懒得解释,她收起匕首,道:“所以呢,我就算去刺杀宇文殊,不还是全身而退了?大人,你也太看轻我了,今晚找这么点人就妄想除掉我?我一直以为大人想的是这人多活一日算一日,没想到大人这般想死。” “也行,我就遂了你的愿,让你自此便能安心躺着,再不用担惊受怕的过活了。”阿无顿了会儿才又开口,贴心的留给了冯光年足够思考的时间。 在匕首刺下来的那一刻,冯光年跪了下来。 冯光年带着哭腔:“您就饶过我吧,我位不高权不重的,您行行好另寻高就,我不过一个小小城防营副指挥,真当不了您的马前卒。” 再多豪言壮语,真到了临死那刻,统统都是狗屁,冯光年知道只有活着还有无限希望,他知道阿无举着匕首多半是恐吓,并不会真的杀他,但是他不敢赌,也赌不起。 阿无用匕首挑起脚旁跪立之人的发丝,“可我就信大人,当初你我初见时,我就知道大人脑瓜子灵光,什么鬼主意都能想到,如今我身边正缺一个像大人你这样的军师为我出谋划策。” 冯光年认命道:“您到底需要我做什么?” “听闻这京都的上巳踏青每年办的隆重的紧,今年的上巳位置嘛……选址好像还未出来,想个法子让圣上选了宇文呰的府邸。” “您当我是谁,还能做得了圣上的主意。”冯光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任务,他只觉得眼前这人有点太看得起自己了,但他又不敢出言指责,去骂一通眼前之人。 冯光年窝窝囊囊小声道:“您有通天本事,要真想去,恰逢这几日遖佩公主不在府中,您何不趁着月黑风高,直接连夜去趟公主府?” “公主这几日都不在府中?”阿无顿时感觉自己错失了几日的好机会。 “自然是又去广安寺祈福了。” 阿无只觉老天都在助她,这样看来,冯光年前一句话就很有道理。她直接连夜去偷了便是,何须再在这和此人浪费大好光阴。 但阿无面上未露半分,她强调道:“我是特意找宇文呰的,她不在府中去了又用何用?” “我交代的事尽力就好,没指望你能办成。”阿无细想来确实觉得难为了他,但为了防止露出破绽还是再交代了一遍刚刚已经在阿无心中被淘汰了的任务。 毕竟她连夜去偷,也不需要再找理由去宇文呰的公主府了。 “话说您找遖佩公主?” 阿无匕首一歪,冯光年的发丝随着夜风吹过眼前,他再不敢多嘴。 更漏敲过四更,阿无潜入了公主府,果真府内主屋空荡,外围只余数十人看守。 许是公主府没人敢来偷,而一个公主也没什么机密可窃取,看守之人有些懈怠,还不似阿无平常去的那些大官们的府衙严谨。 自打阿无来到京都,这夜间潜伏简直是家常便饭, 玉牌作为钥匙肯定不会随时带在身上,阿无去了东厢房,重重把守,飞檐走壁,可宇文呰的厢房。 屋内昏暗,淡淡的花香沁人心脾,源头正是墙角的铜鹤香炉,即使主人不在,也袅袅吐着烟,时刻熏着香等待主人的归来。 房内摆设其实和阿无住的房间没什么两样,但每件物品的花样都繁杂些,看着也更贵重些。 案几上摊着的信笺,砚台里的墨汁已经干透,阿无拂过旁边堆叠的书册,她仔细搜寻半天,无论紫檀木架上错落摆着的青瓷瓶、玉如意,还是最上层的霁蓝釉笔洗里斜插着几支羊毫笔,就连笔杆上缠着的鎏金缠枝纹她都没放过,不死心的用手扣了几下。 这处一无所获,阿无又去了床边。 雕花梨木床悬着天青色软罗烟帐,帐上绣着开屏孔雀,针脚细密得连雀羽的纹路都清晰可见,帐沿缀着的珍珠流苏垂至脚踏,被夜间风拂得轻轻晃悠,反射出的细碎点光如星辰铺地。 阿无一把掀开帐子,床上被褥平整,她将手探进被褥下摸索,随即面上一喜。 平整床面上有一处缝隙,她摸到了一处暗格。 阿无用匕首轻轻撬开,里面却只是一块汉白玉,上面刻着个“录”字,显然不是阿无要找的那块。 阿无将东西放了回去,她将床榻恢复原样后扭头却见帐内另一番景象。 帐内丝线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外面的孔雀到了里头,变成了龙与凤,且凤在龙上,凤爪立在龙头,这是一幅双面绣。 宇文呰乃是金枝玉叶,她房中帐绣着凤凰不足为奇,可这账内所呈现的龙凤姿态明显有问题,可见宇文呰的野心绝不是当一国公主这么简单,面上的无欲无求也不过是装出来的样子。 阿无观察着房内象征权利的图腾或是物件。 正东边的梳妆台嵌着整块云石台面,被摩挲得莹润如玉。台上摆着螺钿妆盒,打开的层格里露出螺子黛与胭脂,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玫瑰香膏气息。 铜镜边缘缠着缠枝莲纹银饰,镜面映出对面博古架的影子,若是跪坐在镜前梳妆,从侧面看,那影子就像…… 展翅凤凰的利爪钳制住了一条腾跃向上的飞龙。 阿无走了过去,她翻箱倒柜,除开妆奁里只放着一个男人的腰带,其他的里面都只装着胭脂水粉。 阿无想到了那日文灵说的关于宇文呰与她前驸马的故事,可见这前驸马的东西对宇文呰也很重要,若不是腰带细窄,阿无甚至觉得玉牌会不会被缝在腰带里。 阿无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她随手拿起腰带,可是…… 拿不动? 这就有意思了,阿无半蹲着身子去看,她将腰带和妆奁处于同一水平线,然后在一拉,很快,另一重格子被拉了出来。 阿无顿时忧喜参半。 喜的是她费心找的东西就在这里,忧的是那里躺着的玉牌不是她带来的四块中的任意一块。 妆奁里放着的是一块青玉石牌。 阿无暗骂一声,竟然一块都没赌对。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又来一块 出了宇文呰的府邸,阿无借着月色看了眼真品,她捏着那块青玉牌,指尖能感受到玉料的冰凉温润,绝非凡品。 可翻来覆去地看,除了玉牌侧面多了繁复的云纹,内里既不像能插入什么,也不像能镶嵌什么。 这到底有什么特殊的…… 刚刚阿无顾不得其他,只得先将带来的白色玉牌换成了青色再说,妆奁内的玉牌上浮了一层积灰,可见不出状况时,宇文呰不会轻易查看,可若是她心血来潮打开检查了下…… 第二日,阿无又去了趟金丝斋。 “您还要雕?” “对,这次只雕一块,”阿无将从宇文呰偷来的青色玉牌递给主事,“仔细看,看准了,要一模一样,” 主事的接过去,连连赞叹:“真是好东西啊,这您出不?价钱好商量。” “不出,传家的,看好了没,看过了就还给我。” 主事的将玉牌递给阿无:“瞧准了,这个工艺更为复杂,一块就要五十两金。” 阿无黑着脸咬着牙:“不能再便宜点么……” “小店价格公道,童叟无欺,谢绝还价,您要觉得贵,您--”主事的还没说完,只有一人从阿无与那主事的中间穿插走过,很是故意的撞到那主事的。 下一刻,主事的接着道:“您是老客户,您给个价。” “一两?” “什么?一两?小姐您怎么不去抢啊?”主事瞪大了双眼,这时那人又折返再次故意撞到主事的。 这次换主事黑着脸咬着牙:“一两就一两。” 阿无却并未见好就收:“我是说一两银子。” “什么?小姐您……”眼见那人又要撞过来,主事的立马聪明了,“您也太会还价了,看您这么会还价的份上,成交。” 阿无知道其中有诈,但如今进退两难,还不如先白白占个便宜再说。 在二月的最后一天,阿无再次拿到了玉牌,这次做的与真品丝毫不差,她迫不及待,等到天黑又去了公主府。 阿无顺着上次原路很快翻窗进了宇文呰的房内。 她打开妆奁,将假玉牌按照那原先青玉牌印子放回去,又在上面洒了些积灰。 她动作很轻,蹲下来仰着头慢慢顺着边缘洒着,营造牌子未动的假象,忽的,她看到了妆奁内壁有些异样。 阿无目光逡巡,指尖叩击着木质底板,侧耳细听,果然在角落处听到一丝不同的回响。 那声儿空泛,带着点沉闷的共鸣。 这时,院外忽然传来一阵靴底碾过石子的轻响,伴随着压低的交谈声。阿无立刻屏住呼吸,将暗格复位,整个人像只猫似的缩到妆奁侧面的阴影里。 “公主明日就会回了,待会儿叫值夜的兄弟都警醒些。”是守卫的声音,离主屋不过五丈远。 “放心吧,这么些年公主府在咱们手下出过事么,谁来触这霉头?”另一人嗤笑一声,脚步声渐渐远去。 阿无松了口气,额角已沁出薄汗。她知道不能再耽搁,索性不再按常理寻找,直接将那妆奁整个搬了起来。 出乎意料的轻。 不对。 她猛地将妆奁倒扣在桌上,底板应声脱落,露出下面另一层暗格。暗格竟然又出现了一枚紫玉牌。 阿无瞳孔骤缩。 她今日没带紫玉牌出门!!! “天杀的宇文呰,真会坑人。”阿无皱眉低语。 她迅速将紫玉牌揣进怀里,又从怀中掏出那枚真的青玉牌。直觉告诉她这紫玉牌才是开启石门真正的钥匙。 阿无在考虑要不要把这青玉牌放回去,但犹豫片刻还是一并收了。她刚将妆奁复原,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这次离得极近,仿佛就在窗下。 “谁在里面?”一个冷厉的声音响起,紧接着是推门的动静。 阿无心脏骤停,反手抽出袖中短刀,借着窗台一丝月光看清来人。 是个身着玄甲的侍卫,腰间佩着的令牌闪着银光。 侍卫显然也没想到房内有人,瞳孔一缩便要呼救。阿无哪给他机会,足尖一点,人如鬼魅般欺近,一只手捂住他的嘴,然后短刀深深刺入颈侧。 侍卫浑身僵硬,眼里惊恐还未消散就闭上了眼。 阿无背着那侍卫悄然离开公主府,侍卫玄甲着装太过明显,等到了府外,阿无便将自己黑衣里的衣袍脱下给侍卫套上,虽小了些,但侍卫被背在身上,倒也看不出什么异样。 阿无打算把他运到城外埋起来,这时却碰见了一熟人。 “您还真的是神出鬼没。” 蔺川最近被主子交代的唯一一项任务便是牢牢盯住沈小姐,没想到自己这般千防万防,今夜还是给她溜了出去。 他更没想到的是阿无已经在他眼皮底下溜出去数次。 “让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面具下的阿无显然有了杀气。 阿无只要将背上人放下便就会暴露此人侍卫的身份,若是这人再横加阻拦……她在想怎么将蔺川以最快方式一击毙命。 蔺川却乍一眼看见了阿无背上之人拖曳下来的衣袍,他心中一顿,忙道:“你把沈小姐怎么了?” 阿无:还好,这小子认错了。 只一瞬间,阿无就改变了杀他的主意,想必这几天暗中盯着她的就是他,此人行事作风颇有些军中习惯,自己何不趁机逗一逗他,借此扰乱幕后之主的心绪。 “关你何事?”阿无开始瞎扯:“她借我金子却意欲赖账,我将她打晕偷出来吓她一吓有何不可?” 阿无却没想到误打误撞扯到了点上。 “原来如此,”蔺川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后又问道:“你与沈小姐什么关系?” “你有什么资格问我?我与你相识么?还是你与沈华景相识?”这招阿无是在尉迟安身上学到了,不管对方目的为何,要先开口问死对方再说。 蔺川摸了下脸上面巾,哼了声道:“我与你自然是初次相见,不过我与沈小姐……” 蔺川一时想不出理由,他既不能说是在监视沈华景,更不能把自个儿主子扯进来。 阿无却替蔺川编了个现成的理由:“你半夜不睡也要盯着沈华景,肯定是在…… 阿无掂了下慢慢下滑的背上之人,她喘了口气道:“守护她!你喜欢沈华景,怪不得,近日我好几次去沈府找华景时总见着个人在暗处鬼鬼祟祟偷看她,那人是你吧。这人呐,喜欢就要说出来,不能宣之于口的爱整日憋在心里终究只会成为遗憾,兄台,你再这样含蓄下去,爱而不得将是你的宿命……” 蔺川:“……” 蔺川一时语塞,他紧握拳头,决定还是由自己编个像样的理由,他冥思苦想,总算想到了一个正经理由,可再一看,对面的人早已消失不见。 浓浓夜色中只余下他一人在风中凌乱。 那人与自己东拉西扯就是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偏偏他还上了这个当。 蔺川迅速去了趟沈府,沈华景的小院内寂静无声,他总不能闯入沈小姐的闺房看看人回来了没…… 当蔺川站在床边探头看进去时,他心里隐隐觉得这事可不能让主子知道,虽然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有这种想法。 二三月的京都依旧夜凉如水,阿无的锦被盖到了下巴处,只露了张脸出来。蔺川见阿无陷入昏睡状态,他匆匆撇了眼就退了出去。 若是蔺川此时敢掀开被子,就能瞧见被子下的夜行衣,以及靠里侧的被子下还躺着一具尸体。 “你说她和沈华景是朋友?” 蔺川点头:“这是属下猜测,不过属下亲眼所见她背着沈小姐。” 尉迟安总感觉怪怪的,可蔺川既然亲眼所见二人同时出现……若是俩人相识,一切好像也说得通。 “若是今夜也是做戏,岂不料事如神,”尉迟安语气里添了几分探究,心中还是有说不上来的怪异:“回去继续盯着,任何风吹草动都不要放过。” 蔺川道了声“是”就消失在了房中。 荣信:“近日冯光年对二日后上巳节的事儿格外上心,他打探的极为隐秘,问上巳踏青在遖佩公主府上办的几率有几成。” “宇文呰?”尉迟安问。 “不过……冯光年只是问问,并无任何实际行动。”荣信很是肯定:“定是花……她交代的。” 荣信本想称阿无为花大侠,可他摸不清主子到底对这位是个什么态度,话到嘴边又换了称呼。 “既然她想选在宇文呰那……我就如她所愿。”尉迟安话说得简单,好像此事实施起来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石门之后 沈府中,文灵文秀一靠近床边阿无便立马警觉起来,今日她一直盯着床榻,视线不敢离开分毫。 床上这会儿还藏着一具尸体。 “小姐,遖佩公主的帖子刚刚送来了,邀您后日上巳节赴约公主府踏青。” “真是她?”阿无并不觉得冯光年能做到此事:“大齐的公主就她一位?” 文秀为阿无梳着发髻,对着镜子里的阿无道:“倒也不是,可能是遖佩公主为长,则事事以她为先。” 哪有这么巧合的事,可见此事定有冯光年的推波助澜,阿无心里默默给冯光年记了一功。 此人嘴上说不行,能力还大得很。 本来这事已经解决了,可谁知狡猾的宇文呰在暗格里还藏了个暗格,如今她还得想办法再放一块紫玉牌进去。 “文灵,待会儿再帮我去柴房集点灰尘放瓶子内。” 坐在桌边布着早膳的文灵顿了下,“小姐,您总要这些灰尘做什么用?上次不是给您一瓶了么?” 阿无:“不小心撒了。” “懒丫头,小姐吩咐就去做,还敢问小姐原因,我看你是皮痒。”文秀手拿着梳子向文灵走过去打趣道。 “今日的床不必铺了,昨夜做了一宿噩梦,总觉得有人在暗中盯着咱们院子,待会儿我还要再睡会儿。” 阿无想通过文灵文秀的口将此事告诉沈无寂,好让他多多加强府上侍卫的警觉性,别整日被人盯着都浑然不觉。 她从镜前起身走到桌边坐下,用勺子搅着碗里白粥,道:“对了,那位爱祈福的公主是不是今日回府。” 文秀紧跟其后道:“是啊,上巳节既然选在了遖佩公主府上办,那公主今日就得动身回来操办一切事宜。” 阿无觉得甚好,一切都恰逢吉时。 三月的头一天阳光明媚,金色的光线穿透了紫玉牌,能让人瞧见里头细小的金色丝线,这个工艺阿无不知是如何做到的,如今她被这宇文呰弄得已经不剩什么耐心,只打算就把自己那枚差不多紫色玉牌放进去拉倒。 到了夜里,阿无躺在床上等着子时到来,她心想还好这天儿算凉,要是酷暑的日子,身旁躺着的尸体就该臭了。 子时一到,阿无就引走了院外眼睛,然后背起尸体一路狂奔到了城外。 一出城门阿无就换了匹快马,要是一路背上尸体用轻功去广安寺,能累死她。 广安寺后山阿无已来过二次,她上次离开特意记了位置,可按照原来的路却没了原来的荆棘丛。 尽管山上有迷阵,可阿无记的路是按照迷阵的规律记的,没理由找不着,更不可能存在饶了路亦或是走错路的情况。 无法,她只得又去了趟宇文呰第一次喝茶的石凳那。 可刚一到那,无数飞针就射了过来。阿无毫不犹豫就将背后尸体抛了出去,挡住了那些飞针。 她向后跃去,在距离黑衣人三丈远时停下。 此事千万不能闹大,阿无打着商量:“我不过是路过此处,有话好说。” 黑衣人并未搭理,她将宝剑出鞘,剑指阿无。对方出招极快,显然没有半分想要跟阿无商量的意思。 月色下,那剑身泛着银光,上面刻的图案有些熟悉。 阿无也拿出匕首格挡,看来此人果真是宇文呰派来守山的。 风声裹挟着利刃,阿无反手夹住剑身,她将指尖暗中注入内力,意欲用内力硬生生折断剑身,可意料之外剑身竟没有断,只是在受力下慢慢弯曲,她脱口而出:“好剑!” 下一瞬阿无双指松开剑身,一个翻跃调转了方向来到了黑衣人正前方。 黑衣人挽了个剑花正待迎战时,又忽然停顿,她无意识向前几步,离阿无更近了些,而后反复打量阿无。 阿无明显感受到对面之人情绪的变化,不知为何对方紧张起来,那双眼里的哀伤难过的要溢出来。 在那一刻,阿无想了很多理由,却又都否决了,好像是从见到她开始,那么,就是这人曾经见过她。 阿无也抬步走近,“看够了么?”而后模拟两可问道:“你……认得我?” “我叫莫历,”她一把拉下纯黑面罩:“莫须有的莫,历历在目的历。” 莫历补充道:“落花一招,浮光掠影;虚无一剑,惊为天人。” “芙蓉绣花针,见光透骨深。”阿无抬手握拳轻锤了下莫历肩头,“多年不见,上来就给昔年旧友送这么大一份礼?” 俩人眼中都闪着泪光,月色下,她们紧紧相拥在了一起。 片刻后,阿无先开了口:“可以松开了,经年不见,你这祸害怎么还是这么粘人。” 莫历并未放开,她语气重带着浓浓撒娇意味:“都这么多年没见过了,凭什么不让我多抱抱?” “我还有正事要办,办好了随你抱多久。” 闻言,莫历放开阿无,她似乎才想起来刚刚俩人还在血拼,莫历问道:“那宇文呰找到我的师门,师父便派了我下山,让我替宇文呰守着这后山,话说这山里到底有什么,我让师父随便派个人就是,谁知那宇文呰还不答应,指明了要我来……哎?你又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阿无正要解释,莫历又问:“对啊,你不是死在了西疆么,怎么又活过来了,且瞧着跟十几年前没什么两样,难道你是……鬼?” 阿无正要开口,莫历又绕着阿无周身转了一圈,嘟囔着:“只听过厉鬼索命,没听过厉鬼还能跟人聊天打架的啊……” 阿无:“……” “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有什么夙愿未了,难不成你当年死后无人替你收尸?如今便只能自己出来给自己找块风水宝地?怪不得你会出现在此处,你眼光挺毒啊,和皇家公主看上了同一块地儿。” 阿无翻了个白眼:“很有意思么?” “很有意思啊,”莫历被自己逗得哈哈大笑,而后再次上前抱住了阿无,在她耳边轻声道:“你还活着,真好,真的。” “我今夜真没空跟你叙旧,改日定请你喝酒--” “行,知道你有大事要做,”莫历打断阿无,手指着后山凹下去那处圆形:“你要找的东西就在东南方位,快去吧,这里我替你守着。” 阿无上前猛地抱了下莫历,然后扛起尸体跃入林中。 上一次那石洞分明在西北方位,阿无倒是没有想到石洞还会随时变换位置,看来每进去一次,都要先去石凳处看一下方位。 好一个宇文呰,竟将整座山都布为机关,且布置得如此精巧。 到了石洞内,阿无掏出怀中的紫玉牌贴上去,玉牌与凹槽完美契合,她的眼睛紧紧盯着玉牌,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生怕再出什么纰漏。 好在玉牌没再反转,她稍稍松了口气。 紧接着,洞内不断传来“轰隆隆”的声响,那声音沉闷而厚重,仿佛来自地底深处,听着像石块滚落的声音,又似有什么巨兽在沉睡中翻身。 阿无的心再次悬了起来,她握紧了拳头,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之后随着“咔”的一声闷响,周围飞扬的尘土顿时在昏暗的光线中弥漫开来。 渐渐右侧石门缓缓移开了二尺半宽度的空间出来。 洞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阿无深吸一口气,将辛苦扛来的尸体丢了进去。她屏气敛息,仔细听着洞内的动静,见并未有什么异常,这才微微弯腰,吹着火折子,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她的脚步很轻,每一步都试探着前行,生怕触碰到什么机关。 火折子的微光在黑暗中摇曳,勉强照亮了周围一小片区域。阿无借着这微弱的光,四处打量,终于找到了烛台。 她快步上前,挨个点亮烛台。随着烛光的亮起,洞内的景象逐渐清晰起来。洞内清爽暖和,空间密闭,两边有序放着一排排木箱和晃眼刀剑。 阿无心中一动,急忙上前打开一个个木箱。瞬间,珠光宝气扑面而来,洞内熠熠生辉,四处流动着金钱的气息。 每个箱子里面全装满了黄金白银和字画玉器,在烛光的映照下闪烁着诱人的光芒。 可是……不应该啊,不应该只有这些的…… 阿无的目光越过财宝,开始将堆积的木箱一个个搬运到别处。 果然大量金银财宝的背后还有一道石门。 她快步穿过财宝,来到石门前,石门右下侧有一个和外面那道石门一模一样的凹槽,她将紫玉牌再次贴了上去。 可紫玉牌却立即反转了。 这道石门的自毁装置转的比第一道门更快更猛。 阿无脸色一变,眼神中闪过一丝焦急,再顾不得其他,她将内力凝于指尖,生生用二指插入阻断了玉牌的快速旋转,借机赶紧将紫玉牌扣了下来。 然后她从怀中掏出了另一枚青玉牌,在艰难抉择后再次贴向石门。 阿无浑身紧绷如弦,胸内的震颤声仿佛要穿透肋骨,直到眼前石门缓缓打开,她才感受到二指处传来的剧烈痛感,疼的她微微颤抖。 这一道门里只有一个很小的箱子,上面覆盖着重重灰尘,看起来尘封已久,仿佛已经在这里沉睡了无数岁月。 箱子周边用蜡浇注过,箱体与箱盖严丝合缝,阿无用匕首撬开箱子,匕首与箱子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箱子打开,里面是厚厚一沓泛黄书信。 阿无拿起书信,借着烛光,看到信封上署名。阿无蹙着眉头在箱内翻找着其他的信。 可是…… 封封全是尉迟玄与蛮夷当年首领乌达尔的往来书信,无一例外。 阿无就抱着箱子坐在地上,拆开了一封封信。 信上内容明确,字字句句间谈的皆是勾结之事。 但字迹…… 阿无的眉头皱了起来,她仔细端详着书信。很多信的内容一模一样,字迹却越来越不同,又可以说越往后字迹越来越像尉迟玄。 随着时间推移,字迹也模仿得越来越像,阿无脑海中突然闪过肖柏曾说过的话。 本来要对付的是尉迟家,只是不知因何变了。 变了…… 到了此刻,她才方知这句话背后毕家军切切实实的苦楚,阿无垂着头陷入了沉思,手中的书信仿佛有千斤重。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旧友重逢 夜风格外清冽,莫历将被风吹散的碎发拂到耳后。她靠在老槐树粗糙的树干上,小心擦拭着银针上的血迹。 此时山上东南方位凹下去的那处已恢复平整。 莫历见状赶忙收起银针,去往山脚那候着。可左等右等,也不见熟悉身影归来。 大约过了半炷香时间,她总算见着了怀中抱着一木箱、失魂落魄下山的阿无。 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身影,莫历眼尾漾起几分促狭的笑:“找着了?” 阿无微微点头,半边脸隐在树影里。 莫历见阿无情绪低落,一把搂过她故意玩笑道:“瞧瞧,是哪位长眼的惹我们小阿无不开心了,真是大快人心,让你活着也不知道递个信儿给我,害我白白伤心这么多年,那些好东西都烧白瞎了。” 阿无单手拢过莫历,怀中的箱子始终没有离身。 “你既然没死为何不回慈云山?当初到底发生什么了?为何你会出现在京都附近?”莫历将下巴靠在阿无肩头,细细问来。 这些问题阿无一个都没有回答,她伸手道:“我记得你们师门有一种药可以让人短时间内迅速提升内力,给我。” 此物其实不算药,说它是毒更为恰当。 有内力的人服用会暂时让人顷刻间四肢发麻,而对于没内力的人吃了,反而可以让其在短时间内迅速提升内力,让人无法驾驭体内四处流窜的真气,直到爆体而亡。 此物是莫历师门排榜第一的好东西,只要有本事能喂到敌人嘴里,那你就赢了,就是这么简单,是以莫历总是随身携带此物。 “难道……你那内力已经强到自己都看不下去了?你要克制克制?”莫历一脸羡慕道:“不过这种东西对你没什么用啊,它的功效只适合对付三脚猫,你曾经当糖丸吃,也没见有任何效果。” 说起这个,莫历就觉得耻辱,当初她以此药引以为傲,听闻江湖横空出了个了不得的女子,便带着此药前去试探。 她这药可以对付曾经的天下第一,却在如今的天下第一面前失去了功效。 莫历不敢相信,当场求着阿无连吃数粒,结果可想而知。 从此,功夫内力在阿无之后的统统被莫历称为不入流的三脚猫。 换句话说,此药能对付这个天下除了阿无之外的所有人。 “快给我。”阿无催促道。 莫历故意拖长了语调,挑眉道:“你到底要这个做什么?”她目光紧锁阿无紧抿的唇线,分明看出了对方藏不住的急切。 “想什么呢,我替别人要的,快给我。” “给你给你,看你急的。”莫历说着便从怀中摸出个白瓷小瓶,手腕一翻抛了过去。 阿无眼疾手快接住,指尖摩挲着瓶身冰凉的釉面,瓶身小巧,她打开一看,里面只剩下一粒。 莫历收回手解释道:“真不是我舍不得,巧了,正好还剩最后一粒” “谢了。” 莫历拍了拍衣襟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语气轻描淡写:“记得跟那人说,只有半个时辰药效,过了时辰再出什么岔子,可别来找我哭。” 阿无捏着瓷瓶的手指紧了紧,抬眼看向她:“宇文呰放心你一个人在这守着?” “放心?”莫历嗤笑一声,抬脚踢飞脚边石子,石子破空而去,在远处黑暗里传来轻微的落地声,“你来时,她的人正好方便去了。” 她顿了顿,语气里添了点漫不经心的狠劲,“不过你离开的时候,我顺手杀了他。” “你不怕?”阿无的声音比夜风更凉几分,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焦灼。 莫历此举怕是不好糊弄宇文呰,她有些为好友担心。 莫历摊摊手,一脸无所谓,“我怕什么,我早就看那人不爽,杀了就杀了,宇文呰又能拿我怎么样,你放心,我没事,倒是你,看着神神秘秘的,说说吧,你到底在干嘛?” 阿无摇了摇头。 “好,我不勉强你,不说就不说吧,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可千万别客气。”莫历见她不愿说,也不追问,只是眼底的担忧到底深了几分。 她知道阿无的性子,决定的事很难更改。 阿无垂眸,视线落在手中的瓷瓶上。但凡牵连毕家之事,一不小心便会惹来杀身之祸,多一个人知道,也就多一分危险。 莫历背后师门关乎数百条性命,她决不能把莫历卷进来。这位好友看着随性,实则最重情义,一旦牵扯其中,怕是会不顾一切地帮自己,到时候…… 阿无看了眼天边弯月,避开了莫历的目光:“天色不早了,我该回了。” 莫历张开双臂道:“那再抱一下?” “抱你个头。”阿无转身离去,低头的轻笑被风吹散在了寂静的夜中。 看着好友渐行渐远的背影,莫历忍不住追上去问道:“下次什么时候才能再见?” 阿无挥了挥手,道:“江湖小的很,有缘定会相见。” 莫历拽住了在夜风中扬起的黑色衣袍,满是不信:“上一次你也是这么说的,结果呢?我们一别就是十几年。” 江湖路远,每一次分别,都可能是永别;每一次见面,都可能是最后一面。 “已经三月了,”阿无叹道:“时间过得很快的,或许不久之后我们就会再见。” 莫历心中顿时升起希望:“此话何意?” “年末,”阿无重复了一遍:“年末阿无就回来了,到时候记得去慈云山找我喝酒。” 莫历喃喃道:“说的好像你现在不是阿无似得。” 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阿无已策马奔腾而去,莫历站在原地,望着那道身影彻底消失在林深处。 “凭什么不是你来找我?”莫历低头笑了笑,手指翻飞,悠然转动着指缝间的银针,无奈道:“好,找你就找你。” 慈云山的酒……她记着了。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香囊线索 阿无兜兜转转来到了与上次肖柏分别的荒园,院中历尽风霜的那杆枪始终屹立不倒,阿无将这木箱在红缨枪旁埋下。 阿无紧握枪头,指尖因用力而泛白,“怀言兄,这东西你便替我守着吧。” 初二午时,困得睁不开的阿无被文灵摇醒。 “小姐,您早膳就没用,再不吃午膳,就该饿坏肚子了。” “不……吃……不……吃……”阿无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吐,如梦中呓语。 “您这是吃还是不吃啊,”文秀满脸担忧,将床帐拉开了些,“您是不是不舒服啊,奴婢这就去给您请个大夫瞧瞧。” “不用。”阿无伸着个手无力道。 文灵以为阿无又准备以称病为由不想去,小声质问:“小姐,您是不是……”她一咬牙别过脸去:“您是不是又想称病好不去明日的上巳节?” 文秀也道:“小姐,这回您可不能装病啊,明日上巳节踏青,夫人她们统统都去,您缺席了实在不好看。” 阿无对这些聚会宴席一向秉承能躲则躲的态度,她俩的怀疑合理又恰当。 “我去,我真去,”阿无缓缓坐起来,她乌发覆面,话中带着些许懒散的央求:“我能再睡会儿么?” 文灵将床帐再度拉上,与文秀一道满意离开。 到了申时,阿无已养足了精气神,她大快朵颐后,第一次主动问文灵文秀:“你们说,明日的上巳节,我该如何表现才能让别人一眼就能瞧见我?” 文灵:“小姐?你鬼上身了?” 之前这种场面阿无避之不及,躲得过去的就是称病,躲不过去的也是消极应对。 且就算到了地方,也是满脸透着不耐烦,恨不得刚去就能回来。 文秀拍了下文灵头顶,训斥道:“怎么跟小姐说话的?” 文灵吐了吐舌头,“本来就是嘛,哪回出门小姐不是这个理由躲着不见人就是那个理由找个地方藏身等着结束。” “无妨,”阿无真诚发问:“那你俩认为哪一种性子是最不像我?” “张扬明媚吧,”文秀思索着答道:“您看着总是淡淡的,对什么事儿都不上心,就像她们欺负您,您好像也不在乎,看着平易近人,又给人种生人勿近的感觉。” 阿无深吸口气,鲜见的露着一口白牙笑道:“张扬明媚是吧,我可以。明日我决计不像之前那样处处忍耐,不会再丢你们大人的脸了。” 这次她要主动出现在他们面前,光明正大站到所有人面前。 但她是阿无,又不能当阿无。她要似像非像,让人捉摸不透。 阿无笑的愈发灿烂,文灵见着却愈发觉得诡异,她默默道:“小姐,奴婢做错什么说错什么您打我骂我都使得,可就千万别这么笑,实在是……太不像您了。” 阿无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文灵与自己相处不过数月,都有此感,何况那些与她相处几年光阴的故人。 文灵实在觉着惊悚,她聪明的换了个话题:“之前您要打听的那个香囊还是没有消息,奴婢问着以往的姐妹都说没见过,虽不知道料子,但那纹路繁杂,定不是普通人的东西。” 果然阿无收起笑容,“是云锦。”阿无在西疆时极少当着旁人的面看这香囊,直到有一次被李有典无意中瞧见,他当时就说这是难得的云锦。 可阿无不以为意,只觉得料子难得,又不是不能得不可得,也就没再多问,甚至迅速将香囊收入怀中,半分不愿再谈这个话题。 “云锦?”文秀往前凑了半步,压低声音:“云锦是宫里才能用的,臣子们除了圣上赏赐,是不敢随便用云锦制物的。” “宫里?”花昭的东西怎么会和皇宫扯上关系,阿无当下反驳:“绝无可能,香囊的主人我最了解不过,她年纪尚幼,又未出过远门,怎么会跟远在北边的京都扯上关系——” 等等…… 阿无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关键讯息,当初不正是花昭让她带着这个香囊来京都赴五年之约的么…… 她真的和京都、乃至皇宫没有丝毫关系么…… 若真是这样,花昭让她来京都的理由到底是什么,这真的只是她死后的胡言么。 阿无心中突然冒出个大胆的想法,难不成花昭还活着?与自己约定五年之后京都再见? 可自己亲眼所见,花昭死在了自己的面前,这怎会有假。 阿无想的头痛欲裂,归根结底,她有些懊悔自己没早点打开香囊,阿无有强烈预感,那信上就写着答案。 “云锦确实是御用之物,要么那香囊就不是云锦,要么就是香囊的主人是无意拾到的。”文秀的猜测打断了阿无的无限遐想。 要说拾到也有可能,但既然文秀说云锦是宫中人才能用,当年去江南的……还真有宫中人。 宇文殊和宇文刻都曾去过江南。 但宇文殊赶到江南的时候花昭就已经死了,剩下的人中只有宇文刻。 彼时,宇文刻的香囊丢了,又正好被花昭捡到,然后花昭又转赠给了自己,这一系列连串起来当真是巧合么…… 花昭有别的香囊,为何偏偏赠予自己捡到的那个,难道是因为宇文刻丢失的那个看起来更贵重些么…… 当务之急她要确定那个香囊是不是宇文刻的东西。 阿无仿佛一下找到了乱麻中的线索,她有些激动问道:“贵人们用的香囊可有不同,比如我画的那个纹路,在京都是常见还是不常见?” “定是不常见的,若是常见,奴婢早就给您打听出来了,且贵人们对自己用的物件儿,无论大小,皆有考究,若是他们自用的……就譬如您说的香囊,纹理针线定是各有各的想法,各有各的爱好。” “那就好,”阿无微微侧身,避开窗台洒下的余晖:“快去,找个绣娘帮我绣个一模一样的香囊,明日我便带着去上巳节讨个好彩头。” “那布料?”文秀摊开双手,摆明云锦的料子可满足不了。 “不用云锦,颜色也随绣娘自己,样式差不多就行。”阿无推着文秀后背催促着她赶紧去。 待阿无坐下后,文灵在旁叮嘱道:“小姐,明日您与夫人和其她小姐同去,这次可不比前几次,切不可随心所欲。” 言下之意:切不可躲着睡大觉了。 阿无来到沈府后,也只有年初一和他们同行过,剩下的无论聚会还是宴席,她们去的场子阿无都躲掉了。 而花朝节情况特殊,大多来的是受邀名单内的朝廷官员以及子女,譬如每家只能有一两位出席。 当时沈无寂将去花朝节露面的机会给了不争气的阿无。 而上巳踏青则是变相的未婚男女相看,是以拖家带口,全家出动;不论嫡庶,均可参加。 文灵强调:“到时候场上多的是世家子弟,那些青年才俊您可得擦亮眼睛好好挑挑,还有您别老站在后头,这样别人哪能发现您……” 阿无:我的任务是勾引太子,沈大人没告诉你俩么。 阿无拍了下大腿,一脸痛改前非之状,“明日,发髻帮我挽的隆重复杂些,衣服也尽量找套惹眼鲜艳的,本小姐大好年华,是不该憋屈度日。” 冯元春明日必定在场,那位冯小姐作为自己在京都的头号冤家,若是自己打扮得太扎眼,怕是更会被她视作眼中钉。 阿无摸了摸袖中紫玉牌,指尖触到温润质感,唇角勾了点浅淡的笑意,那笑意却没到眼底:“总躲着也不是办法,再不努力,沈大人又要同我书房会面了。” 文灵被这话惊得眼睛都瞪圆了:“小姐,您总算想明白了。” 先前不论她与文秀怎么劝,自家小姐总是一身素净衣裳,发髻也简单挽着,往人堆里一站,活像株不爱招摇的兰草,任凭谁劝都不肯多添半分艳色。 今日竟主动说要隆重些,文灵倒有些措手不及:“您本来就不用怕那冯家小姐,论家世相貌,咱样样不比她差,凭什么一而再地让着她。” “嗯,你说得对,明日我一早就去找她。” 文灵却不知阿无另有打算,她喜得眉开眼笑:“小姐能想通就好!奴婢这就去库房翻找那套苏绣的鹅黄锦裙,您明日穿着这身走动时裙摆会泛流光,保管惹眼!这还是去年大人命人给您裁得,您一次也没穿过,等会儿奴婢再找些珍珠给您穿成额饰配着,定能压过那些小姐们……” 阿无听着她絮絮叨叨,没应声,只低头摩挲着袖口中的玉牌。 明日,她还得偷偷办一件事。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上巳踏青 长街春衫飘举,已经三月了。 三月三,来往车马堵得水泄不通,这公主府阿无来了两次,不过从正门进还是第一次。 今日来的宾客要比上次花朝节来的人多得多。 公主府院内外摆满了兰草,香气袭人。到了门口,赵春斓便道:“小景,阿筱阿婉都有自己的朋友,实在没时间陪你逛,要不然你就平常一样,自己逛着?” 沈筱正要开口,却在赵春斓的怒视中将脖子缩了回去,阿无知道这是故意疏远,但她没有要将沈府小姐的位置坐到天荒地老的打算,她不在乎赵春斓这点小心思。 沈婉拉着沈筱去了另一头,分道扬镳前,赵春斓再三警告阿无不要生事,阿无一一应了,表现十分乖巧。 进大门前,阿无将身前香囊解下递给文灵:“今日文秀跟着我就成,待会儿你拿着这香囊就说是捡到的,四处寻人问问,可有见过的,最好是问问庆王府的人,但不要过于刻意。” 文灵一脸不愿,无奈文秀接过香囊,按着吩咐先进了公主府。 文灵小心解释:“小姐,不是奴婢不愿意给您办事,是奴婢昨日听了您那番话,实在想亲眼瞧瞧您今日是如何在冯家小姐面前一展威风。” “行,等会儿帮我找找我想念的冯小姐在何处。” “好勒。”文灵激动道。 阿无深吸一口气后进了大门,随后脸上绽放了一个大大的笑容,用文灵的话来说:笑的诡异至极。 她朝着来往人群点头微笑,一改往日清冷态度,站在飞仙阁上的荣信见着此景,张大了嘴,道:“真见鬼了。” “收收你的下巴。”尉迟安顺着荣信目光看去,只见远处花园小道上一鹅黄色亮丽身影向这边走来,她发髻上系着的同色系发带随风飘起,乌发间缀着颗颗亮白珍珠。 她步履轻快,带着裙摆流光溢彩,像头灵动的俏皮小鹿。 无论碰见认识还是不认识的,皆上前热络的打着招呼,还……笑的一脸春风得意? 此时时辰尚早,飞仙阁上只有他二人,荣信大着胆子玩笑道:“沈小姐考上状元了?” 尉迟安心头出现的第一个想法便是:这人又在使什么诡计! 论起来尉迟安只见过沈华景几面,对于此人的印象绝对和热情一词搭不上边,且往日见她,总爱独来独往,也从不穿的像今日如此打眼。 阿无一路边逛边找,总算在竹林那找到了冯元春,她大步迈去,站到冯元春面前,朝她莞尔一笑。 冯元春上下打量着阿无后眉头皱起,“刚刚听闻别人说起你,我还当她认错了人,怎么?你今日吃错药了?” 今日阿无不怕冯元春挑衅,就怕冯元春不挑衅。 阿无露出笑来带着点讨好,她扬声喊道:“冯小姐,上次一别,咱俩已有半个多月未见,今日定要找个地方好好叙旧。” “鬼跟你叙旧,上次花朝节你多管闲事开口帮了李有容我还没找你算账,你今日还敢主动来找我,快滚,今日本小姐没工夫收拾你。” 显然冯元春是在这等谁,且懒得搭理阿无。 这可不行!!! 此路不通,阿无又换了一计,她直勾勾的盯着冯元春的脸道:“你的脸好了?这次总算没有像上次那样往脸上涂上一斤的脂粉。” 文灵站在阿无身后,恨不得立马去捂了她的嘴,心里喊着:小姐,让您不怕事,不是让您惹事,您提这茬作甚??? 果然,冯元春听完顿时火冒三丈,“好啊,你这个贱人,那次竟真的是你做的。”她朝阿无扬起手来,看那架势是要给她一巴掌。 未等冯元春巴掌落下来,阿无便制住他的手肘捏的她手骨咯吱作响,眼见她疼的眼泪打转,阿无近身相告,意欲将她的怒火烧的更旺:“别惹我,咱俩旧账未了,再添新账的后果你承受不起。” 一会软弱一会硬气的阿无让冯元春有些摸不清路数,“今日贵客众多,我懒得和你计较,”她朝着手腕吹气,瞪着眼睛道:“你说得对,咱俩旧账未了,等下次,我定要你好看。” 冯元春眼神乱瞟,看起来急着要走,又不知在四处张望什么,阿无一把拉住了她,“哦?不如现在就让我好看?” 阿无只想通过冯元春找个放玉牌的机会,她继续道:“冯元春,往日是我让着你,才许你能在我面前狂上三分,我要真想对付你,如逗弄个蛐蛐儿。” 冯元春摸着发红手腕直吸气:“贱人,还不快放开我,本小姐还有事,没空跟你在这耗着。” 就这样? 今日的冯元春出门前是吃了清热降火的药么,怎么这火气上不来,阿无心道自己也没和冯光年打招呼让冯元春消停啊。 若是冯元春不闹下去,她有何理由去找公主“撑腰做主”呢,不找公主撑腰又哪来的理由接近公主寝殿呢。 可偏的今日的冯元春如霜打的茄子,丝毫没有斗志。她听后只是骂着阿无“有病”,再无其他表示。 实在是阿无找冯元春的时机很不赶巧,冯元春这会儿心思完全不在阿无身上。 冯元春只觉得实在晦气,她听闻晋王世子在飞仙阁附近,特意早早在这候着,还支走了冯琳琳等人,本来打算独自与世子来个“偶遇”,却没想到碰上了眼前这个胡搅蛮缠的家伙。 阿无想的却是:难道刚刚演过头了?捏痛她了么? 好在这时,远处一抹绯红身影带着一众仆从向这走来。 “喊你一声沈小姐,你还真当大伙儿抬举你了是么,你看有哪家小姐待见你。”邓琳琳声音尖锐,听得阿无缩了下脖子。 她转个背,见冯元春站在一旁一言不发,便朝着阿无走去,指着她的心口质问:“是你在欺负元春姐姐么?” “你沈府的人都对你避之不及,自己就没有点自知之明?你这个讨人厌的狐媚子。”邓琳琳这人惯有个毛病,喜欢说着说着就上手。 阿无不知道为什么邓琳琳特喜欢形容她为“狐媚子”,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挑事儿的人来了。 眼见邓琳琳越发猖狂,阿无眼中燃起希望,她眼神鼓励邓琳琳欺负她欺负的再狠些。 而邓琳琳以为阿无怕了,是以微笑讨好,更是找到了优越感。 她还记得上次冯府生辰宴这家伙推了自己,于是道:“以往一副故作清高姿态,就知道你是装的,今日这么爱笑,是想在上巳节挑个如意郎君回去么,就知道你这狐媚子往日的安分都是装出来的,你要真这么喜欢勾引人,他日若蛮夷需要大齐和亲,不如就由你去,嫁给蛮夷--” 和亲意味着战败。 阿无瞳孔微缩,打断了邓琳琳:“骂人可以,别跟我开这种玩笑。” 文灵在背后:什么叫骂人可以,小姐,你昨日不是说今日绝对撑起沈府门楣,不给大人丢脸了么。 话音落到荣信耳里时,他有些不可置信此话由京都长大的贵女口中说出。 荣信微微转头偷看着尉迟安的脸色。 果然,就连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此刻一张脸黑的都像要滴出墨来。 尉迟安手指一下下有节奏地拍着栏杆,“邓府这些年唯一的作为不过是出了个太子妃罢了,邓大人还真是教女有方。” 荣信知道这位邓大人怕是要倒霉了。 阿无已经笑不出来了,但还是尽量克制自己,重复道:“不要开这种玩笑。” 邓琳琳显然还没意识到阿无话中冷冽,还没发现阿无脸色已经难看至极。 “怎么了,你不是今日特爱笑么,我说的不对么,若是蛮夷进攻时,你就跪下来对着他们这样笑,万一哪天破城了,你还可以--” 此话一出,就连一贯嚣张的冯元春都愣了一会儿。 还未等邓琳琳说完,只见阿无怒目圆睁,那眼神就像要喷出火来,她一把掐着邓琳琳的脖子,抵着她迅速向前推着,邓琳琳被掐着脖子步伐凌乱被迫往后退去。 “我说了不要跟我开这样的玩笑。”一声暴怒响彻了整个后花园。 邓琳琳脸色开始发白,她使劲拍打着阿无的手臂。 阿无一时情绪上头,劲大了些,邓琳琳连往后仰的机会都没有,她像是整个人都被阿无提在了手中。 这一变故来的突然,在场的人都没有想到。 文灵正要上前阻拦,阿无此刻已冷静下来,她将手松开,邓琳琳脱离了这一股劲,身体重重倒了下去,靠在了翠竹旁。 邓琳琳浑身发软,呼吸急促,靠着屁股慢慢往后挪动,哆嗦着大喊:“你别过来,别过来……” 阿无蹲下一把抓住邓琳琳四处乱抓的双手,俯身贴着邓琳琳耳边,用着只有她一人能听到的声音:“蛮夷的战马踩碎你的头颅,长刀刺入你的身体,搅动着你的骨血,再将你皮肉一寸一寸削下,然后扒皮风干,最后一把火将你残余的一堆白骨以及未剔干净的血肉烧个干净。” “别说了,你别说了,”邓琳琳挣扎着将自己被禁锢的双手抽出,她紧紧捂住耳朵,双目失神道:“我错了,我错了……” 听到了邓琳琳的道歉,阿无这才打算放过她,将其捂住耳朵的双手拽下,笑的有些邪气:“不过你不用担心,战火烧不到京都城,你不会有机会闻到焦尸的味道。” 阿无扶起邓琳琳,看着她雪白脖子上那圈青紫红痕说了声“抱歉”。 邓琳琳抖个不停,谁也不敢上前劝慰,实在是阿无刚刚那一举动过于骇人。 “有胆子,等他日将士归京,你们当他们面将这话再说一遍。” 阿无似是告诫,她步子挪了几步,此时竹林旁站着的人就往后退了几步,众人看阿无如看蛇蝎,纷纷对其退避三舍。 刚刚那幕,飞仙阁上的人尽收眼底,荣信喃喃道:“今日若蔺川在,定极佩服沈小姐。” 低语传入尉迟安耳内,他收回欣赏神色。 是啊,一个京都长大的小姐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他出身将门,对此话异常敏感,蔺川自小军中长大,也最听不得这些话,就像她所说,有胆子就当着戍守边疆的将士们再说一遍。 而观其他小姐,顶多只是蹙眉不满,再者就是出言训斥。 刚刚她掐着那女子脖子眼里的杀气都快要溢出来,浑身还带着一闪而过独属战场上的煞气…… “阿衡,找了你许久,”宇文殊从背后勾过尉迟安肩头,“看什么这么入神呢?” 宇文殊正要伸头去看,尉迟安已转身带着宇文殊进了里间,“没什么,殿下是有什么事儿么?” “姑祖母一早猜到就算打发你来这种场合,你也定会找机会躲起来,”宇文殊双手一摊,很是无奈:“所以姑祖母特私下叮嘱孤盯着你,让你今日好好看看,也给她早日带个孙媳妇回去。”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别看热闹 因着邓琳琳挑衅的话头不对,阿无一时没收住脾气,而经刚刚闹的这么一出,想必冯元春等人至少今日应该不敢再找她麻烦了。 当年在营中,她处高位,便觉得人际往来如此简单,如今成了一个并不受待见的小姐,处处受人辖制,才知并不是所有事光靠武力就能解决的。 “何人在此,敢欺负我邓府的人。” 忽的一阵春风袭来,吹得竹林沙沙作响,下一瞬一身华服女子从拐角处走了出来,白衣青纱,好不貌美。 “没规矩的东西。” 文灵说了句急促又小声的“太子妃”后便将阿无拉着跪下,阿无不过比其他人跪下晚了片刻,立马遭来嬷嬷训斥。 冯元春幸灾乐祸的看着阿无,阿无装作失神道:“对不起,是您太过貌美,这才一下看呆了去。” 阿无在东宫夜宴见过这人,太子妃邓娴走到邓琳琳身旁,邓琳琳一下委屈起来,哭着喊道:“姑母,姑母……” “琳琳脖子是你弄的?来人,给我按住她,狠狠地打。” 随着一声令下,立马来了人将阿无牢牢按住,阿无双肩被人制住无法动弹,她解释道:“太子妃,属实是邓小姐出言不逊在先,在场的人都听到了,我也是为了邓府好才出手教训。” “谁听到了?”邓娴语气谈得上是温柔。 在场除了文灵和阿无,剩下的都是冯元春和邓琳琳的人。 “就算出言不逊又如何?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本宫的侄女儿,”邓娴弯腰浅笑,染着水红丹寇的指甲挑起了阿无的下巴,不屑道:“果真长了张会勾引人的狐媚子脸,不如本宫先刮花你的脸给琳琳报仇。” “你觉得这样可解气?”她转头对着邓琳琳问。 邓琳琳没应声,邓娴捏着阿无的下巴继续用力:“沈大人真是好本事,这般像的东宫都没找着,倒是给他找着了。” “原来是这样。”阿无抬眸看向邓娴,有些明白了前因后果。 当初冯光年为何独独找她勾引宇文殊,阿无从未问过其中原因,但邓娴对她甚是厌恶,应该说对她这张脸甚是厌恶。 或许冯元春对自己莫名的敌意并不是因为自己参加她的生辰宴,而是因为受了邓琳琳挑唆,而邓琳琳对自己的敌意是来自其姑母授意。 或许从一开始,讨厌她排挤她不待见她的人都是这个太子妃邓娴。 “我是像谁么?”阿无直接问了出来。 “对,你是像谁。”邓娴直接承认,眼神中含有满满怨气:“你像了最不该像的人,像了我最讨厌的人,又像了我最敬佩的人。” 阿无觉得自己在京中怕不是有个孪生姐妹,且这位孪生姐妹宇文呰也见过。 邓娴不缺钱财,又已嫁人,她对自己有敌意,是因为自己要勾引太子么,可她是怎么知道的…… 主要自己并未对此事付出过任何实际行动啊。 且就算她知道又如何,以太子的身份,想去东宫的女子如春日百花之多,她嫉妒的过来么,防的过来么。 除非…… 宇文殊喜欢长着她这张脸的人,可这岂不是代表宇文殊喜欢的是…… 可要真是这样,阿无就更不理解了,既喜欢她为何要杀她呢,当日聚云楼那人说出此话,宇文殊可没有反驳,而是默认。 早春总是带些湿寒,阿无打了个冷颤,她越想越犯恶心。 “我在此立誓,对太子绝无非分之想,还请太子妃放心,若有违此誓,便让我一剑穿心不得好死。” 邓娴并没有因此善罢甘休:“若太子见着你对你有非分之想呢?” “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邓娴挥了挥手,阿无被放开,她将阿无扶起来站在其身侧道:“若本宫让你从此闭门不出,你可愿意?” “只要沈大人同意,我没话说。”阿无乐见其成,省得应付这些事儿了。 “本宫不过是开个玩笑而已,沈小姐倒是真诚,既如此,今日之事就算了吧,里头园子是文人雅士聚集之地,京中勋贵今日也都聚在那儿了。我瞧你们几人惯会惹事,就一道在外头逛逛算了。” 阿无知道宇文殊等人在里头,这位太子妃不想她见到罢了。 至于放过自己……大概也是怕事情闹大,反而引来太子注目吧。 难得自己今日想引人注意,谁知还没这个机会。 等送走邓娴后,三人并未按照邓娴说的一道逛逛,邓娴前脚刚走,另外二人立马与阿无分道扬镳。 午间时,众人陆陆续续去了里头园子。 阿无饮用茶水时“很不小心”地打翻茶盏,而趁着雅间换衣物时她吞下了从莫历那讨来的药丸。 既然她不能借着找宇文呰做主的由头,那就只能铤而走险偷偷去寝殿了,就是青天白日的太容易暴露。 顷刻,阿无就感觉身体内有股真气在乱窜,给人一种五脏移位的不适感,她身上多处青筋浮现,额头沁出豆大汗珠,这药效只有半个时辰,阿无强忍不适翻窗而出。 文灵还在外间等着,这内力得的不多,却令人难受的要命。 阿无正打算从上次原路进去,却发现厢房守备森严,今日守卫也多了一倍不止。 难不成宇文呰发现了什么? 是因为府上少了个侍卫的原因还是因为今日人多…… “小姐们都在那处曲水流觞,您走错路了。”阿无正在思索,一丫鬟像是凭空出现,悄无声息站在她身后指着东南角屋脊低声提醒。 阿无道了谢后假意离去,不曾想那丫鬟直到目送阿无离开才罢休,阿无只能亦步亦趋回了雅间。 她不能再轻举妄动,今日只是还玉牌,实在放不回去也就算了,若是将这件事闹大,她得不偿失。 距离药力失效还有一会儿,阿无已经打算放弃,却听见前方廊亭那儿传来争吵,文灵嚷着要去看戏。 不知谁使坏让林云枝差点跌到池中,待她站稳后恶狠狠巡视身后众人:“谁?自觉点的给我滚出来!” 众多小姐们左右相看,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坦荡荡模样,无一不说自己当时正在观鱼看花。 可这件事总要有人承担,就算安平县主没吃这个亏,也要出了这口气。 于是有人在环视一圈想找个软柿子的情况下,一眼挑中站在最后沉默寡言的阿无。 话多惹人嫌,话少遭人欺。 “就是你啊,”欧阳慧宁指着阿无的鼻子掷地有声,“我刚刚就瞧着你鬼鬼祟祟混在人群中,眨眼功夫你又去了我们后头,显然做了亏心事。” “是她,我也想起来了,刚刚她离得县主最近,”冯元春无意用肩头撞了下身旁邓琳琳,邓琳琳却没吱声,但冯元春身后那位立马应和:“好像我也看到了。” 阿无算是见识了空口白牙的瞎话,她明明才赶到这,却摇身一变成了最大疑犯,那些人杜撰的宛如真的发生过一样。 阿无双手环抱倚靠在柳树上看着众人,从一人指证几乎快变成了全员指证,她脸上没有心虚,也无担忧,只盯着冯元春淡淡问道:“刚刚我挤在那是谁踩了我的鞋子?” 果然,听闻此言,冯元春立马趾高气昂向阿无走来:“你这是承认了?我就说断不会看错,”冯元春一脸急着出头的样子,“刚刚是我踩得你,你能怎么样?” “不能怎么样,”阿无提起裙边,露出光洁的鞋面嗤笑道:“无中生有你可还真天赋异禀。” 冯元春噌的一下从脸红到脖子,她结结巴巴:“那……那又怎么样,刚刚……太混乱我记错了,又或许……我……我踩到别人了。” 冯元春越解释越乱,反观阿无从头到尾像个看客,阿无也不打断她,就静静看着这场本就和她毫无关系的闹剧。 “是不是你。”林云枝走到阿无面前,带着确定的质问。 见阿无微微摇头,林云枝冷着脸道:“就是你。” 从旁观者的角度看,阿无总是趋于一种上位者的姿态,许是这随意的态度惹恼了林云枝,毕竟在场的小姐中独她有封号。 “看来你要的不是真相,而是狗腿。”阿无身体前倾靠近县主轻声道:“我现在就去找公主来替我主持公道,我看公主是帮我还是帮你这个前驸马的妹妹。” 林云枝不过得益于和公主沾点已经八竿子打不着的亲缘,却总自以为是高她们一等。 此话正好说在了林云枝的心坎上,近日宇文呰的刻意疏远本就令她气不打一处来,她对着阿无使着激将法:“有本事你就去把公主找来,我还就怕你没这个本事,只知道装腔作势。” “好。”阿无带着文灵转身就走,像极了被激怒后的冲动。 阿无走的过快,倒像是赶时间似的,文灵小跑着才赶上阿无,她急急劝诫:“因着上次花朝节的事儿,公主只不过对县主一时冷淡,您不会真的去找遖佩公主吧,而且公主此时也定然不在寝殿内,您走错路了。” 阿无一路不语只疯狂赶路,直到来了宇文呰寝殿前,阿无才停下道:“你说的有道理,可刚刚我都放下话了,此时回去不是摆明了打自个儿脸,就算找不来公主,闹上一闹也得证明我来过。” “可这样……不是更丢脸么?我们还是回……”文灵想继续劝诫可在阿无的眼神下又将话吞了回去。 “我脸皮薄不好意思闹,你负责在门口闹,也不用真惊着公主,做做样子惊着那些仆从小厮就好。” 文灵有些后悔,早知自己去问香囊的事儿了。 她见阿无铁了心要做这件事,也说干就干,闷着头开始往那院中冲去,开始大哭大闹。 文灵沉浸在自己的表演中无法自拔,也没发现身后的阿无不知何时已不见踪影,阿无见暗梢被吸引大半,她没再按照刚刚的路线。 阿无顺着靠河边的墙一路使着轻功跃过去。 可飞檐走壁的关键时候,半个时辰的药效却过了,好在阿无眼疾手快一把拉住窗棂,才避免自己掉到河中。 反观另一头却热闹非凡,有人凑在宇文呰耳边私语几句,只见公主面色不愉,“果真是上不得台面的乌合之众,你去提点下,别闹大了不好看。” 侍女领命转身离去,公主又叫住她:“总归是阿录那头人,罢了,且亲自去瞧瞧吧。” 宇文呰避重就轻跟宇文殊说了下大概,宇文殊却道:“这赋咏风雅的事儿时间长了也难免无趣,不如孤随皇姐一道去瞧瞧?顺便活动下筋骨。” 宇文殊都如此说了,宇文呰自然没有阻拦的道理。 于是宇文殊不顾尉迟安意愿,一把拉着他,让其陪着自己出去闲逛一圈,而其他人眼见世子和太子都离了席,也纷纷嚷着要活动下筋骨。 宇文呰一如往日和善,笑着打趣道:“好好好,那就都跟过来一道去瞧瞧。” 宇文呰心想让这些个骄人瞧见了也好,都是些平常见惯了好的簪缨世胄,也让他们瞧一瞧那些个不入流的,心里也好知道比较比较。 就这样,遖佩公主带着一帮子勋贵子弟去往湖心亭。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廊亭旧梦 此时湖心亭,单方面吵得不可开交,阿无看着众人的无理取闹,只觉得好生无趣。 阿无已回到了湖心亭,身上因爬墙变得脏污不堪,阿无今日带来的备用衣裳已经用了,且离开众人视线时间过长,惹人怀疑,只得在外面套了个披风稍作掩盖。 她人还以为阿无身上的灰尘是被公主府的人拖拽出来弄得,好一顿嘲笑,然后一人一句不停数落。 可阿无心思却不在这上面,此时他的怀中依旧放着那块紫玉牌,紫玉牌没放进去,宇文呰肯定会发现,只是时间问题。 那就只能等宇文呰下次去广安寺祈福时再找机会放了。 阿无想入了神,浑然不知远处正浩浩荡荡来了一大群人。 而以宇文呰为首的那群人过去时恰好看到以安平县主为头,带人将一棵大柳树团团围住? 再走近些,才发现原来柳树旁还倚靠着位姑娘,那姑娘显然是众矢之的,她侧身靠着,叫人看不清模样。 从前阿无行走江湖时,“虚无”总提在手上,后来到了西疆,“虚无”便整日别在了腰间的盔甲上。 而积年累月的习惯到如今也没改过来,她一件事想的入神时,便会将右手下意识撑在腰间,如摸着剑柄般令人心安。 杨柳依依,碧波荡漾,在被春风拂起的柳叶后,那大红的披风也随风扬起,朦朦胧胧中,曾经的故人仿佛看见了烈日黄沙下,那个身披战甲、手握虚无的大齐战神—飞凰将军。 眼前一幕像身临大漠中看见的海市蜃楼,一切如梦如幻,也令人看的如痴如醉。 阿无手里玩弄着垂下的柳条,满脸都透着漠不关心,好像众人针对的不是她一样。 她坦然听着她们一人一句的抨击和谩骂,而后转头对着她们伸个懒腰倦倦道:“说够了没?” 她的脸偏的恰到好处,露在了开开合合的柳条缝隙中,正让岸边赶来的众人瞧个正着。 忽的,紧跟宇文呰身后的宇文殊停下了脚步,而后人群中不知是谁惊呼一声:“飞凰将军?” 又有一人兴奋至极:“殿下,是将军,是咱们的将军啊。” 随着宇文殊停下脚步,身后众人也就停在了原地,他们口中的“飞凰将军”无人不知,可除了曾经与阿无在西疆并肩作战过的人外,剩下的人中皆是迷茫之态,不懂这话的意思。 “你跳不跳?”林云枝指着阿无鼻子满眼怒火。 阿无抬手打掉县主伸出的指头,“没有证据县主就威胁一女子大庭广众下跳河,未免太放肆了,不知这律法哪一条写着公主的假亲戚就可以逼人跳河。” 廊亭不远处,宇文呰也随着宇文殊站立原地,她听后蹙着眉头评道:“牙尖嘴利,毫无规矩。” 而其身侧的宇文殊早已失了神色,他空洞着看着前方,目不转睛。 一刹那,仿若天地失色万物失声,眼前那人的动作被放慢了无数倍,她的一颦一笑、一嗔一怒都与记忆里朝思暮想之人完美重叠。 宇文殊听不见下属的呼唤,顾不得好友的劝阻,亦看不见公主的不悦,他就这么一路狂奔着,再没了往日的优雅从容,随后扑上去将朝思暮想的故人抱了个满怀。 而其下属也是亦步亦趋、生硬的紧跟其后。 而这一刻,宇文殊的世界一切恢复正常,但其他人的世界开始静寂无声。 所有人眼中都布满了不可置信:太子当众抱住了沈华景。 这种反常的突发状况让大家一时全忘记了行礼。 还是宇文呰匆匆赶来喝道:“太子,这是在做什么?” 众人闻声齐刷刷跪下,阿无迅速挣脱了宇文殊的怀抱,而后跪到了人群中。 许是太过激动,宇文殊再顾不得端起太子的架子,他见阿无跪了下去,也随之蹲下来与她平视:“我就知道是你,那晚也是你来救我的吧,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还活着,像你这般惊才绝艳之人,怎会就轻易死去,阿无你千万别误会,那夜伤你也只是想留下你才出此下策,” 他说话语无伦次,泫然欲泣看着阿无,如同将弄丢了的心爱之物再次失而复得,宇文殊见阿无毫无反应,又站起身来拉着旁边一直未出声的尉迟安与他一起蹲下来,接着道:“阿无,你看这是阿衡,他是你那夜孤身潜入敌营拼了半条命救下来的,你难道都不记得了么?” 尉迟安悠悠蹲在阿无眼前,一时有太多讯息冲击着大脑,沈家小姐凭空出现,落花剑法也凭空出现,再到现在,她和飞凰将军长得一模一样。 所有信息告诉尉迟安:这人就是会用落花剑法的花昭,甚至可能是曾战死沙场的飞凰将军。 可是……她分明是二九模样。 此时的宇文殊已经冷静下来,显然他也想到了这点,他站起身居高临下打量着阿无。 阿无从头到尾都未给任何回应,见宇文殊不再拉着他絮叨个没完,眼一闭,心一狠,下定决心似得,声音婉转绵柔道:“臣女不懂殿下意思,还请殿下明示。” “殿下,她是沈华景,刚刚就是她要将县主推进河里,我们好言相劝,让她道个歉就算了,她却不识好歹竟拿公主说事。”冯元春立马逮住机会告了一状。 “孤问你了么?家道中落连个礼仪嬷嬷也没请?”宇文殊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冯元春,语气随意却透着威压。 顿时吓得冯元春连大气也不敢出,随后将头埋得更低。 “刚刚是孤莽撞了,还望姑娘见谅。”宇文殊弯腰扶起阿无,而后装作无意搭上阿无内腕。 阿无啧了一声,倒也没反抗,只是脸上笑着懒洋洋道:“不怪殿下。” 宇文殊蹙了蹙眉,面上闪过一丝失望,不死心般又不惜动用自身内力去试阿无。 他一把握过近旁那只皓腕,指尖触到对方微凉的肌肤时,阿无只觉一股浩瀚内力如细流般涌了进来,沿着经脉缓缓游走,既带着试探,又藏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阿无并未阻拦,也装作不知情,随了他去,阿无知道这是在探她底子,可不巧了,今日的她刚好没底可探。 宇文殊笑的很勉强,此人体内无任何波动,如一潭死水掀不起丝毫波澜,哪怕丁点儿。 但此番行为在外人看来,太子这是对人摸了又摸,实在不雅。 “姑娘与我一故人实在相似,不知是哪家千金?” 这时宇文呰身旁的钩韫绕到宇文殊身旁,不知说了些什么,宇文殊眼神闪过明显厌恶,口气也与刚刚大不相同:“原来是沈小姐,沈大人倒是费心了,改日定登门致谢他如此关注孤的私事。” 听着像是要把刚刚失态之举的帐算在沈无寂头上。 阿无十分感谢钩韫那日在屋顶的偷听。 而这么一闹,宇文呰只好出来缓和场面,找了个借口将一众人遣散,而安平县主的事儿也就这么不了了之。 时辰尚早,阿无盯着满池子的肥胖金鱼,决定给自己找点事做,她支走文灵,让她去向公主府侍女讨要了些鱼食儿。 廊亭只剩下阿无一人时,她顿感轻松,故人的相认并没有给她带来欢喜,反而牵出了独属于西疆那份的忧愁与悲痛。 若大家都好好活着,若这是实实在在的十几年后的江湖再见,没有算计,没有内斗,她应该很开心吧,她会与他们一醉方休,与他们相谈甚欢。 湖面涟漪渐起,倒映出了很多逝去之人的脸庞,阿无低头笑着,一滴泪猝不及防落到了湖中,晕出了一圈圈水纹。 “我不过是想一个人静静而已,就非要来扰这片刻的安宁么。”身后传来脚步声,阿无知道来人不是文灵,但她没有回头。 她支走文灵,却给了小人有机可乘。 有人趁她独身一人未带丫鬟,便意欲推她落水。这手笔这做法阿无用指甲盖都能想到元凶是谁。 阿无就算没了内力,可她下盘较稳不是随便就能推动,且一早就感知了后面有人猫着身子接近,这种低级的身后偷袭借着巧劲躲过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儿了,奈何有人在此时突然大声叫了一声。 “沈华景!” 阿无一激灵反应迟钝了会儿,而准备推阿无那人见被人发现,这下给阿无推的是又急又猛,阿无一头栽进水里。 这个季节对于京都来说还是冷了些。 河水冰的刺骨,而阿无扑腾的这会儿功夫已有人使了轻功提着她的衣襟将她从湖里拽了上来。 阿无上岸后咳嗽个不停,阿无没被淹死也没被冻死,却快要被这人给勒死了。 阿无抬头看去,见尉迟安一脸茫然,像是有说不口的难言之隐。 他一脸无奈的看着阿无道:“刚刚已经提醒过你了。” 阿无并未领他的好意,自己刚刚分明能躲开的。 她暗叹这人一定与自己八字不和,一碰上他准倒霉。 阿无黑着脸学着宇文殊刚刚的话回他:“此番冯元春计谋得逞全靠你的功劳,不日可能便会登门致谢。” 尉迟安没管阿无的阴阳怪气,招呼了公主府的下人带她去换衣服,顺便将刚才推阿无那人一并交给了公主府。 待阿无换好衣服绞干了头发再故意磨蹭了会儿才出去,再见到冯元春时,她朝阿无笑的像朵花儿,脸上没有半点心虚与愧疚。 阿无:这是第二次推我下水了! 虽然上一次在冯府她未得逞。 殿上男女宾客分了开来,文秀在向阿无招手示意,阿无走至属于她的案桌。 案桌上还摆着几盘看起来毫无食欲的菜肴。 文灵俯身跟阿无说了刚刚审问结果,公主府的人觉得此事没有证据,且凶手还未问出什么便已自尽。 许是公主府怕多生事端,且对她没有造成什么后果,便轻拿轻放揭过此事。 阿无拳头捏紧,怪不得进来时冯元春朝她笑的那般得意。 算了,阿无也没指望公主府的人给她做主,自己一贯秉承的是自己的仇自己报。 “听闻沈小姐琴艺高超,苦于一直找不到机会领教一番,正好今日沈小姐在场,不如弹奏一曲也好予我指点一二。”冯元春挂着大家闺秀的标准笑容看着阿无,还真是猖狂。 “好了!沈小姐大病初愈便在本宫这里遭此劫难,你若是琴技粗鄙该让府上请个师傅教导,而不是在这里请教沈小姐,若沈小姐真如你所说琴艺高超想必你也听不懂。冯小姐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想必不需本宫去教。” 说话的正是居于主位的宇文呰,而气焰嚣张的冯元春此时头埋的极深,活像个鹌鹑,似乎未料到公主会呛她。 看来落水一事宇文呰并不是查不出来,只不过是阿无这种小角色不值得她深究此事,出言针对冯元春不过就是警告她胆敢在公主府生事。 宴席散去时,冯元春起身向阿无迎面走来,她指尖划过阿无微凉的耳垂,拨动着阿无的耳坠,语气很是得意:“推了你又如何。” “对啊,她推了你又如何,不过是我和公主说几句话的事。”紧跟其后的林云枝走过来时故意狠狠撞到阿无,她手臂挽上冯元春,俩人亲密无间站在阿无面前,笑的晃眼。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报复回去 晚风卷着空中最后一点白日余温,上巳节总算结束。 今日人多,巷内马车排着队离去,而赵春斓带着沈筱沈婉早已不见踪影,阿无并不着急回府,她摸着左肩,轻笑了一声。 一个前驸马的妹妹而已,宇文呰何故对她这么上心,宇文呰为人谨慎,为何一再纵容个爱闯祸的林云枝。 按文灵文秀说的,公主驸马二人感情甚笃,可两人感情好,圣上为何让二人和离? 难道是驸马林录提出来的么,是这林录发现了什么秘密么…… 公主和离事关皇家秘辛,阿无觉得此事说不定和她要查的东西有什么关联,或许能从这上面找到些线索也说不定。 可这些事该问谁呢…… 正当阿无一筹莫展时,她看见了前方拐过去一抹熟悉身影。 阿无快步上前追上了前面慢悠悠的尉迟安,挤在荣信身旁问道:“遖佩公主和离原因你可知道?” 很突兀的一句。 尉迟无转身和身后荣信面面相觑:“……” 那两人表情仿佛同时在说:我们何时与你这么熟了? 阿无很自然道:“倒是快说啊。” 荣信识趣的放慢了步子,慢吞吞跟在两人身后。 尉迟安从没见过这般自来熟的,他三言两语解释:“自然是过不下去了才会和离。” “不可能,”阿无兀自摇头:“这遖佩公主看起来爱惨了前驸马,怎么肯可能舍得和离,圣上为何要判他们和离?是不是那前驸马过不下去了?” 尉迟安静静看着阿无,没有反驳,也没有附和。 阿无继续问道:“莫非和离圣旨是林录求来的?” 尉迟安加快了步子,朝后不悦喊道:“腿疾犯了么,走的这么慢!” 荣信快步上前,紧紧跟在尉迟安身后,主仆加快了脚步,将阿无甩在了身后。 阿无自言自语:“也是,宇文呰做人太过虚伪,林录是她枕边人,怕是早看清了其庐山真面目。” 前面尉迟安脚步未停,可神色到底是有了一丝变换。 门口一侧还想着偶遇晋王世子的冯元春刚好瞧见阿无去找尉迟安那幕,在她看来,此人实在厚脸皮。明知道拒人千里的晋王世子一向最不喜旁人靠其太近,还恬不知耻硬生生往上凑。 冯元春死死攥着手里的帕子,咬牙厉声:“真不要脸,刚刚定是她用了什么狐媚手段!” 她心里本像塞了团火,可这团火烧着烧着,倒烧出点别的念头来。 冯元春转念一想,既然晋王世子向来恪守的规矩在今天破例了,那她是不是也可以试试…… 机会是抢来的,不是等来的。 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尉迟安,冯元春心里一直默默说服自己,总算在尉迟安跨过门槛时鼓起勇气上前问候:“好巧啊,世子殿下。” 可还未等她近身,荣信立马拦在了冯元春身前,再看,人已走远。 冯元春看着离去的英姿羞的满脸通红,恰在这时,阿无也迈着阔步走来,冯元春收回目光,丝丝羞涩早已转换成了满腔怒火。 “给我站住!” 阿无一刻未停,只当没听见。这毫不停留的脚步顿时让冯元春想到了刚刚自己被拒之千里的场面。 她那些旖旎心思在此刻全然变成了对阿无的憎恶以及妒恨,冯元春使着全身的劲儿往阿无那冲去,她伸展双臂,往那背影上用力推过去。 阿无脚步微移,一个躲闪,侧身避开了身后那双手,却不曾想刚刚好绊倒在了门槛上,她失了重心往木门旁直直摔了过去。 冯元春扑了个空,也摔倒在地,她气的“啊”的大叫,却转眼看见阿无在木门旁“哇”的一声吐出好大一口血。 “小姐。”四个丫鬟同时出声,纷纷去扶自家主子。 冯元春吓得有些失神,她没想到阿无只是摔一下,会变得这么严重,在其丫鬟的搀扶下,她迅速起身,慌慌张张逃离了现场。 文秀文灵神色焦急,搀扶着阿无起身,阿无知道这并不是摔伤的,不过是莫历给那药的副作用罢了。 “我没事,快走吧,叫人看见了还真以为我命不久矣。” 阿无却觉得摔这一下正好,省的晚上难受了,刚走出门外,阿无又感觉血气上涌,她挣脱了文灵文秀的搀扶,快步走到墙边,又“哇”的吐了一地的血。 鲜血红的刺眼,让人看着害怕。 文秀轻轻拍打着阿无后背让她舒缓些,文灵看着一地的血像要哭出来:“小姐,真的没事么?可是奴婢瞧着您好严重,这该死的冯元春,奴婢回去一定要告诉大人,求他为您做主。” “不用,我自己解决。”阿无弯着腰一下一下抚着自己胸口,好让气顺些。 文灵撇着嘴不信:“您次次在她手上吃亏,哪次见您讨回来了?要奴婢看,就该--” 文灵突然止声,阿无抬眸见墙上出现了一身影,站在自己身后。 阿无扭头望去,见是本应走远的尉迟安,随即朝她礼貌一笑。 “别笑了,”尉迟安递过去一方干净帕子,“一嘴的血,擦擦吧。” 文灵轻哼了声,用气音小声道:“云锦。” 阿无立马收回擦拭嘴角的动作,她用手背抹去唇边血迹,然后很自然地将帕子收入怀中。 尉迟安来也匆匆去也匆匆,送了个帕子后就离开了,阿无觉得他有些奇怪。 马车里,文秀将香囊还给了阿无,语气里带了点烦躁:“奴婢问了好大一圈,几乎快问过来了,无一人认领。” “庆王那边也不识得?” “庆王避宴没来,好像是为了近日花大人启程回京一事,忙得很。”这还是文秀在公主府听别人说的,她道:“庆王与遖佩公主一母同胞,亲姐姐办的宴都未曾参加,八成是真的为了花大人的事,也只有在花大人的事上,才能令庆王如此费心。” 传闻中的花七月要回来了,阿无竟有些期待见到此人风采。 阿无将香囊收入怀中,又将尉迟安刚刚给的那方帕子拿出来,手指感受着布料的柔软,肯定道:“确实是这样的料子。” “这块布料可够做一个香囊?”阿无理了理裙摆,胸口还是溅了些血点,她顺手拿着那块云锦手帕小心擦拭。 “差了点,这一裁剪一缝补就没了,”文秀道:“再多一块就够了。” “嗯。”阿无应着。 “还管什么香囊啊,小姐您还是少说话吧,先前您吐了那么多血,等会儿回了府,奴婢就叫个大夫给您瞧瞧。今天可真够吓人的,文秀你一定想不到,自打你与我们分开后,都发生了什么……”文灵后怕道。 文灵索性坐到了文秀那边,活像天下汇的说书先生样与文秀说起了今日湖心亭一事,文秀听着一惊一乍,很是配合文灵的精彩表演。 马车行至一半,阿无掀了车帘一角,看了眼渐黑的天色,道:“你们先行回府,我去找人算账。” 文灵一把抓住阿无手腕:“不行,您还受着伤呢,况且您一个人怎么去?就算是要报仇,也得将奴婢和文秀带上。” 阿无不顾阻拦跳下了马车,对着车窗那叮嘱:“记住,一定要佯装我已回府,这样,冯元春就算知道是我,也没有证据。” 冯元春的马车走得不快,轱辘碾过路面,发出“吱呀”的轻响,阿无换了身衣服混在晚归行人的谈笑声里,毫不起眼。 趁冯元春的马车行至拐角时阿无一脚将车夫踹下马车,然后劫了冯元春的马车拐进了一条僻静的巷子。 里面传来丫鬟的怒斥,阿无勒紧缰绳,将马车停下来后,把冯元春的丫鬟丢了下去。 阿无把冯元春带到了翠波湖稍偏僻点的地方,她一路求阿无饶命,哭的是梨花带雨,半分没有了之前趾高气昂的样子。 下车之后,阿无拖拽着她的衣服将她拉到湖边,对着她道:“跳下去!” 冯元春脸上全是眼泪和鼻涕,对阿无的话倘若未闻。 “跳下去。”阿无又重复了一遍。 冯元春应是听出了阿无的声音,上下打量她一番后哭着道:“你是沈华景?不对,你是沈华景那个贱人派来的是不是?” 阿无就换了个衣服蒙了个面,身量音色皆未改变,她分明刚刚已认出了阿无,却宁愿觉得阿无是沈华景派来的,也不愿相信她就是沈华景本人。 可见沈华景此人在她的印象中能耐差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女侠,沈华景给了多少?我出双倍!不不不,我出十倍,只要您放了我,我父亲位高权重--” 剩下未说完的话全在水里化成了“咕噜咕噜”声。 冯元春战战兢兢求饶开价,说个没完没了,耗光了阿无最后一点耐心。 阿无索性一脚给她踹了下去。 待冯元春在湖中挣扎了一会儿,阿无又给她拎了上来,而等她稍作喘息后又一脚给她踹了下去,这次等她快要沉入湖底时才将她拽了上来。 不多不少,正好两次。 等冯元春缓过神来时,阿无早就离开了翠波湖旁。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你来我往 回去路上,阿无途径了上次的聚云楼。 此时正是饭点,聚云楼灯笼高挂,来往行客络绎不绝。 阿无想起了自己在慈云山里的日子,虽说整日粗茶淡饭,至少还能偶尔进山打些野味解馋;后来行走江湖,风餐露宿是家常便饭,饱一餐饿一顿更是常态;再到后来行军打仗,那日子就更不必提了,还不如在慈云山里的清苦日子。 如今回想起来,真正过上好日子,还是当了这沈家小姐之后,享受了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才算尝了回安逸滋味。 说来可笑,想当年叱咤武林的江湖第一,吃过最好的一顿饭,竟是上回在聚云楼,沈无寂请的那回。那席间滋味,还真甚是想念。 正想着,阿无的肚子很是应景地“咕咕”叫了起来,她抬手轻拍了下小腹,低声道了句“不争气”。 刚要转身离开,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带着几分似笑非笑的意味:“对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你倒是易如反掌。” 阿无顿时回头呛道:“那刚刚怎么不见你英雄救美?” “你怎么在这?”阿无不知此人是何时出现的,又看了多久,还是说自从公主府门口一别,就一路跟踪她至此。 尉迟低笑一声,没接她的话茬,反倒问道:“我见你在这踌躇已久,为何不进?” 真会明知故问,阿无心里翻了个白眼,若有钱在身还站人家大门口不进去不是脑子有病么! 阿无冲着他有些蔫蔫道:“没钱行了吧。” “是钱都花在了金丝斋?” “你--”阿无本想开口问她怎么知道,但转念一想,这人打小京都长大,消息灵通些也不奇怪,便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尉迟安:“我请你吃。” 阿无“哼”一声转身离去。 “你不是想知道公主和离原因么?”他在身后慢悠悠地补了一句。 阿无脚步一顿,心想还是算了吧,此人心思甚多,待会儿吃这一顿饭又得拐着弯问自己一堆问题。 “不过一顿饭而已。”似是看出了阿无的顾虑与犹豫,尉迟安又添了句:“还是说,你在怕什么?” 话已至此,再扭捏倒显得自己心虚。阿无不再犹豫,径直抬脚走进了聚云楼。 管他的,不吃白不吃。 饭桌上,两人分坐两端,周身都透着一股紧绷的气场,连空气里都飘着几分针锋相对的意味。 这两位架势端的十足,看着不像是来赴宴的,倒像是来谈判的。 “尉迟小王爷,说吧。”阿无率先开口。 “你叫我什么?”尉迟安眉峰微挑,声音里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审视。 “蔺川日日盯着我的动静,没跟你提过我和花昭的关系?”阿无指尖在桌沿轻轻敲了敲,目光直直落在对方脸上,语气里带着点试探的凉意。 跟着她的是不是蔺川阿无并不能确定,阿无也只是曾悄然跟着那人,见其去了晋王府。 尉迟安并未上当,反而反问:“你怎么笃定是蔺川?” 阿无十指交叉,手肘稳稳撑在桌面上,姿态从容:“这可不是我瞎猜的,是花昭告诉我的。”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尉迟安追问,视线紧锁着她的表情。 “自然是上天注定,我们有缘。”阿无答得轻巧,眼底却闪过一丝狡黠。 尉迟安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勾了勾唇角:“敢不敢和我玩个游戏?” “有何不敢?”阿无扬了扬下巴,接得干脆。 “好,我们互相问对方问题,答不上来就喝一口酒。”他说着,指尖在桌上那坛贴着“秋白露”烫金标的酒坛上点了点。 阿无瞥了眼那酒坛,轻笑一声:“晋王府的人果然出手阔绰。这千金难求的京都名酒,竟拿来当游戏的罚酒?照这么说,我倒盼着自己多输几轮了。” 尉迟安没接她这打趣,径直起了头:“你真是沈华景么?” 阿无眼皮都没眨一下,毫不犹豫端起酒杯就饮下了第一口,酒液滑过喉咙,留下一阵清冽的灼烧感。 放下杯子,她抬眼反问:“关于我,你查到了什么?” “什么都没查到,信不信由你。不过……”尉迟安语气平淡,“你赴宴那些事儿也算的话,当我没说,但那是真实的你么?” 阿无避而不谈:“是你问我还是我问你?” “你进京是为人喊冤么?”尉迟安紧接着抛出下一个问题。 “喊冤?”阿无指尖轻轻摆了摆,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你这话说得不对。冤情若是喊喊就有用,这天下岂不是早就没了不白之冤?只有手中掌握绝对的主动权,别人才会低头承认你的冤,体会你的情。” “你似乎对这话深有感触。”尉迟安捕捉到她语气里一闪而过的沉郁。 “谈不上。”阿无垂下眼帘,掩去眸中情绪,“我又没被人冤枉过。” 尉迟安忽然敲了敲桌子,提醒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阿无一顿,拿起酒杯又饮了第二口,酒气在舌尖漫开,带着点微苦的余韵。 “你何时去的西疆?”她避开方才的话题,另起一问。 尉迟安挑眉:“我以为你会问毕家之事。” 阿无确实很想问,但她面上丝毫不显,反而露出一副茫然的样子:“毕家?毕家跟我有什么关系?” “花昭不是在查毕家的事吗?”尉迟安紧盯着她的反应。 “她在查毕家?”阿无装傻充愣地眨了眨眼,“她是她,我是我,我从不干涉她做什么。倒是你,”她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了点探究,“你好像很关注她?” 尉迟安没接这话,只淡淡回了上一个问题:“十岁左右,天下皆知的云城一战那次,我去了西疆。” 尉迟安抓住空隙问道:“我能问关于花昭的问题么?” “不能。”阿无一口回绝,眼底闪过一丝促狭,随即抬眼道:“到我了。” 她看着尉迟安,“说说你和飞凰将军的渊源。” “换一个!”尉迟安的声音瞬间冷了几分。 “不行,就这个。”阿无寸步不让,目光直直撞进他眼里。 两人视线在半空交锋,像两柄出鞘的剑,带着无声的较量,就这么僵持了片刻。 最终,尉迟安先移开目光,端起酒杯饮下了他的第一口酒。 “为什么想知道这个?”他放下杯子,声音里带着点沙哑。 “因为花昭跟我说,你曾亲口说害死了她。”阿无语气平静,却字字清晰,“我想听听,你是怎么‘害死’她的。” 尉迟安握着酒杯的手指紧了紧,仰头又喝了一口,这口酒他喝的有急又猛,酒液顺着脖颈滑下,没入衣襟。 “若是我说了,”他抬眼看向阿无,目光沉沉,“你能告诉我为何你会醉心么?” 阿无被他问得一噎,心里那点探究忽然淡了下去,嘟囔道:“我也不是很想知道了。” 恰在此时,店家领人端着菜盘上来,一道道脚步轻快地打破了这剑拔弩张的氛围。 尉迟安忽然开口:“这聚云楼的顶楼风光,想必你还没见过。” “什么意思?”阿无听出他话里有话,心里泛起一丝不快,觉得对方未免太小瞧人了,难不成这顶楼只有他能来么。 尉迟安伸出四根手指,缓缓道:“聚云楼顶楼雅间只有这么多,分别归我、太子、庆王和花大人所有。这里从不对外开放,更不做寻常生意。” 阿无端着酒杯的手顿住了。 可她分明记得,自己第一次来聚云楼吃饭时,清清楚楚进的就是顶楼。 第40章 第四十章 画中美人 阿无走到门口,抬手指了指上回去过的那间雅间,问道:“这是谁的?” 尉迟安跟了过去,答得干脆:“花七月。” 阿无心里咯噔一下。去年那时,花七月分明不在京都,可自己当时被人领着进了那间雅间,还被奉上了好酒好菜。 难怪宇文殊敢在这聚云楼商议要事,想来是笃定另外三位雅间主人都不在。 但他却没算到自己阴差阳错地坐在了花七月的雅间。 等菜上齐时,店家领着人轻手轻脚地退出去,雅间里又只剩阿无与尉迟安两人。阿无望着满桌热气腾腾的佳肴,眼里只剩下满桌好菜,先前那点与对方周旋的心思瞬间烟消云散。 她抓起手边的银筷,手腕起落间快得像夺命判官挥毫,筷子尖精准地戳住一块琥珀色的排骨,往嘴里送时带起一阵风。 反观对面的尉迟安,执筷的手势端正,夹菜时慢斯条理,每一口都嚼得极细致,衬得阿无活像个三天没吃饭的饿死鬼。 这真不怪阿无,原本以为折腾了一整天,能在晚些时候的宴会上吃顿好的,谁知那宴席上的菜量少得可怜,每只盘内都堆着半盘花花草草当摆设,筷子扒拉半天才能找到蚊子腿大小的肉丁。 阿无暗自腹诽:果真文雅之人只要吟吟诗、赏赏景就够了,根本不用正经吃饭的。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尉迟安的声音里带着点笑意。 阿无含着一嘴菜,含糊不清地嘟囔:“他娘的,真是饿惨了我。” “你说什么?”尉迟安似笑非笑地盯着阿无的眼睛追问,像是捕捉到了什么有趣的词儿。 阿无咽下嘴里的食物,斜他一眼:“你耳朵可真好使,不去军中当个斥候可惜了。” “你对军中……很了解?”他语气微沉,听不出是疑问还是试探,尾音里裹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滚!别打扰我吃饭。”阿无懒得跟他绕弯子,夹菜的动作更快了。 之后尉迟安果然没再出声,只安静地看着她风卷残云。 直到阿无吃得差不多了,他才慢悠悠开口:“你今日如此明目张胆地戏弄冯家小姐,就不怕冯照秋后算账?” “不过她没看见你的脸,或许并不知道那人是你。”尉迟安放下手中的筷子,端起桌边的茶盏抿了一口,语气里全是幸灾乐祸。 阿无瞥了尉迟安一眼,心里嘀咕: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人这么爱管闲事? “与你何干?有本事你直接去尚书府告发我,而不是在这里同我打机锋,问些有的没的,”阿无放下筷子,又顺手端起酒杯,晃了晃里面琥珀色的酒液,提醒道:“你还没跟我说宇文呰和离原因。” “放心,我自不会说出去的。”尉迟安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酒杯上,“这秋白露烈得很,你若不胜酒力就别再饮了。” 阿无不以为然,自己千杯不倒万杯不醉谈不上,区区几壶秋白露远没有军中的烧刀子烈,况且今日自己五感退化,想来对酒的耐力也该更强些,想将她醉倒可没那么容易。 且秋白露可是又贵又难得的佳酿,如今有免费喝的机会,岂能不痛痛快快喝上一回? 尉迟安见她如此,也不再劝,只端着茶盏静静看着阿无将杯中酒一杯接着一杯喝下肚。 阿无喝着喝着发现不对劲时为时已晚。起初只觉得酒液清冽回甘,可喝到后来,眼皮忽然越来越沉,周遭的景物也开始发飘。 阿无:嗯?尉迟家的那小子怎么变成两个了?还有桌上的菜怎么会自己动? 阿无闭眼扶额,轻轻晃动脑袋,只觉得天旋地转,头越发昏沉,里头重得像坠了块石头。 意识彻底模糊前,阿无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她第一次和尉迟安吃饭,就把自己喝醉了??? 等阿无晕晕乎乎再次睁开眼时,鼻尖萦绕着熟悉的熏香,她已经躺在自己那铺着锦缎被褥的床上了。 “几时了?” 文秀就靠在床边,立即应声道:“刚过亥初三刻。” 阿无对自己是如何回的沈府毫无印象,文灵打水进来,朝她笑的一脸荡漾,“小姐你不是去报仇了么,怎么和世子在一块?” “他走的沈府大门么?”尉迟安送自己回沈府,阿无毫不意外,可怎么送的,这很重要。 文秀看阿无不记得,于是道:“不是,她抱着您翻的墙。” 那就好,要是让沈无寂知道又是麻烦,可还未等阿无松了这口气,文灵就道:“刚刚世子殿下将小姐抱回来时,小姐喝的酩酊大醉还对着世子上下其手,还捏世子的脸,调……调戏世子!” “什么?”文灵似是而非的一句话顿时让阿无有点忐忑,她对尉迟安可无任何非分之想。 文灵在阿无耳边滔滔不绝起来:“小姐您好几次偷偷出去是不是去见世子了,怪不得前段日子一直跟奴婢与文秀打听晋王府。对了,您还叫世子尉迟大哥,说世子这么长时间过去了还是如此英俊好看,您什么时候和世子这般熟稔了?还瞒着奴婢与文秀,不过您还是要注意些影响的,毕竟事关您的声誉。” 阿无听完只觉得完了,定是自己将那尉迟安当做尉迟玄了,也不知她还说了些什么其他的。 真是酒后误事,这辈子加下辈子她都不会再与他尉迟安一起吃饭喝酒了。 亥时的东宫,烛火摇曳,将宇文殊的影子投在青砖地上,忽明忽暗。 宇文殊从樟木箱底取出一卷尘封已久的画卷,锦缎画轴上积着薄尘,他指尖轻轻拂过,缓缓将其展开。 画中女子立于一匹杂色战马旁,她手持长剑,剑柄那头挂着的青色花型剑穗垂在手背。她眉眼疏离,眉宇间英气逼人,微微扬起的下颌与眼底藏着的锋芒,透着股不服输的狠劲儿。 美人青色裙裾被风掀起一角,仿佛下一刻就要从画中走出来。 “可知这是谁?”宇文殊盯着画卷中人问向身侧的青衣女子,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喑哑。 瑶知低眉顺眼道:“她是妾存在的理由。” 话音落时,她缓缓抬头。 烛光照在其脸上,那眉眼轮廓、甚至连唇角微微上扬的弧度,都像极了阿无。 只是那笑带着明显被人刻意驯化过的痕迹,有些不自然。她声音软糯,吐字间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温软,如江南春三月里拂过湖面的和煦春风。 宇文殊指腹轻轻摩挲着画中女子的脸庞,语气怅然:“她性子喜静,最是重诺。旁人若敬她一分,她便还人十分;可若有人欺负到头上,睚眦必报四个字,在她身上再贴切不过。”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孤真的很想她。” 瑶知就站在一旁乖乖听着,看着白日里高傲尊贵的太子殿下,此刻话语凄凉,满身落寞。 “孤今个儿见着一人,”宇文殊忽然转了话锋,视线落在瑶知脸上,像是透过她在看别人,“比你还相像。无论样貌身形,处处一样,可……又感觉处处不一样。” 瑶知的睫毛颤了颤,小心翼翼地问:“是……是她么?” 宇文殊收回目光,特地加重了语气:“容貌也一如当年。” 画中女子若还活着,早已过了而立之年,绝不该是今日见着的那般年轻,带着少女的鲜活气。 他用手帕擦着画中浮尘,动作小心又仔细:“她毫无内力傍身,掌心光洁得没有一丝练过武的痕迹,更不像是弯弓持剑的手。” 宇文殊似在回忆中搜寻画上女子身影,淡淡道:“从前,孤还从没见她对谁屈过膝,今日却能说跪就跪,跪得干脆利落。脸上还总挂着笑,说话的方式,也和记忆里的她相去甚远。” 烛火“噼啪”一声爆了个灯花,映得他眼底的疑云更深:“前段时间不是传闻,落花剑法和毕家枪法重现江湖了么?你说,这世上当真有如此巧合的事吗?” 这世上同时会这两大江湖绝学的,宇文殊只知道一人。 瑶知抬眼,眸中闪过一丝狠厉,快得让人抓不住:“妾不知道,妾只知道若是殿下喜欢的东西,那便抢过来。” 宇文殊轻笑一声,笑意却没达眼底,带着几分嘲讽:“抢过来?”他抬手将画卷慢慢卷好,“赝品,有一个就足矣。多了,反倒碍眼。” 樟木箱再次被主人合上,连带着那卷承载着旧时光的画卷也被重新锁回黑暗里。 仿佛也锁起了一段不愿被惊扰的过往。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太后寿宴 蔺川急三火四地冲回府中,原以为能立刻向主子复命,却没在书房见着尉迟安的身影。 正焦躁间,瞥见荣信站在廊下,他几步跨过去,刚准备问下主子去向,却见对方伸手就往自己怀里探:“画呢?快拿出来让我先瞧瞧!” 蔺川往旁边避了避,面无表情道:“没有。” “没有?”荣信眼睛一瞪,压低声音保证道,“别那么小气嘛,我就看一眼,就看一眼。” 话音刚落,尉迟安已进了院中,满身酒气扑面而来,带着秋白露特有的清冽酒香。 荣信连忙迎上去:“主子,您这是喝了多少?”可他见尉迟安步伐稳健,不似喝了很多的样子。 尉迟安没接话,推门进了书房,身后俩人也紧跟着进了书房。 尉迟安径直看向蔺川,眉峰微挑:“是不是没画?” 蔺川点头。 “你真没画啊?”荣信抢先一步凑上前,满脸惊奇:“主子,您怎么知道的?简直神了!” “因为没有画的必要,”尉迟安解开腰间玉带,随手扔在案上,淡淡道:“东宫那人是不是和沈华景长得极为相似。” 蔺川再点头。 荣信这才后知后觉想起什么,摸着下巴道:“难怪今日在公主府,太子做出如此行径,难不成太子真的喜欢飞凰将军?怪不得会出现那般离谱的坊间传闻。” 坊间传闻,东宫禁卫军统领徐炽,乃是飞凰将军与太子当年在西疆所生。 这事旁人或许只当笑谈,但当年在西疆的人却是门清。 此子是当年柳庄一战中飞凰将军亲手救下的遗孤。 尉迟安走至窗边,推开半扇窗,夜间冷风吹散了些他身上挥之不去的酒味儿,“发生的一切都在告诉我们,飞凰将军或许没死,”他声音沉了沉,“可她武艺再高强,也不是神仙。十几年过去,怎么可能还是旧时模样。” 尉迟安想起刚刚抱着她时,无论自己怎么试探,怀中人看着都不像习过武的,且今日在湖边的情形还历历在目。 有人暗中推她入水时,自己就站在暗处盯着。 他早就发现了那鬼祟之人,可他并未阻拦,他倒要看看沈华景是何反应。 可那女子站在湖边,浑身松懈得毫无警觉心,当时四下无人,她又绝不可能发现自己的踪迹,若真是装的,未免也太逼真,逼真到没必要。 最后那一刻,他终究没忍住出声提醒,却没料到对方根本不领情。 尉迟安从不信怪力乱神之说,宇文殊上过战场,想来更不会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可是…… 自打她出现在京都以来,发生了太多太多凑巧,逼着人往不可能的事儿上去想。 尉迟安转过身,眼底一片清明,“现在有人会比我们更好奇她的身份了。” 整个三月,不论昼夜,阿无都没再踏出过沈府大门。 实在是府外盯着她的人又多了一茬,明里暗里的视线像蛛网似的,缠得人脱不开身。 好在公主府那次她被人推下水,倒让阿无顺理成章“大病一场”,名正言顺地躲掉了不少乱七八糟的宴会。 期间李有容倒是遣人来邀了自己几次,但都被她以“风寒未愈”挡了回去。 直到四月初五--太后寿辰,阿无方才出门。 大齐素来以仁孝治国,圣上更是以身作则,早早就下了旨意,要在御花园设宴,邀百官携家眷同贺。 阿无在沈无寂的三令五申下,同赵春斓她们去了宫中参加太后寿宴。 阿无:很好,又逢单! 这是阿无头一回踏入这座巍峨壮丽的皇宫。 红墙绵延如巨龙蛰伏,琉璃瓦在日光下泛着金辉,一根根朱红廊柱上,盘旋的金龙雕刻得栩栩如生,鳞爪分明,仿佛下一刻就要腾空而起。 放眼望去,皆是飞檐翘角的殿宇楼阁,气势恢宏中又带着几分生人勿近的冷漠。 一切显得富丽而神秘。 寿宴设在御花园的水榭之上,雕花栏杆外便是粼粼碧波。百官家眷按品级分坐两侧。人们落座的窸窣声混着丝竹雅乐,呈现一派祥和。 阿无眼观六路,却没瞧见冯元春的身影。 冯元春连这等重要的场合都没来,难不成病倒家中了?自己那日落水“染了风寒”是假,她真染上了风寒?阿无端起茶杯,掩住唇边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这爱惹事的冯元春,倒是比她想象中更经不起折腾。 阿无低头吹着手中茶盏,杯中茶叶被吹得直打着旋儿,她心里却在默默点人数:邓琳琳、宇文殊、尉迟安、邓娴…… 从她坐下开始,这几道视线就没断过,黏在她身上,令人厌烦,烦到阿无想立马掀了桌子走人。 而此时宇文殊对面那桌坐着的宇文刻,只觉今日他们都有些奇怪,老盯着一处发呆作甚,宇文刻便顺着那几道目光望过去。 只一眼,他便觉心跳漏了半拍,握着酒杯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身侧的随从单风更是浑身发颤,眼底的慌张几乎要溢出来。 阿无来了京都后,还尚未与庆王宇文刻打过照面。 若阿无此时抬头看向宇文刻,便能发现他实在不对劲,在吃人的皇宫内摸爬滚打着长大的九皇子,脸上竟露着明显的心虚与害怕。 阿无却没抬头,只觉得那些目光烫得人浑身发热,心里直犯嘀咕:这群人还能再明显点么? 阿无倒不是不好意思,只觉得再被这几人明目张胆的看下去,马上那位着龙袍的天子也要看过来了。 果然,阿无心里刚想着,前头亭内就发出威严的低沉声。 看起来精神头不大好的皇上指尖摩挲着温热的杯壁,眼风不着痕迹地扫过全场,故意问正盯着阿无的几人:“你们都朝那望什么呢?” 眼见宇文殊已起身,他刚要作答,就听见人群里忽然传来一声惊叫,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搅乱了水榭的秩序。 随着“扑通”一声闷响炸开,水榭里已是一片混乱,桌椅碰撞声与惊呼声顿时混作一团。 紧接着场子乱了,水榭中的人更乱了。 阿无静静坐在原位,眼皮都没抬,显然没兴趣管这件闲事。 宫中多的是能救这落水者的人,她实在没必要上前去凑这不相干的热闹,文灵一副想去的样子,阿无这次没再搭理她。 上巳节那热闹看的可是让人印象深刻。 奈何场上多的是文灵这样想看热闹的人,你推我搡间,阿无竟活活被挤到了栏杆边,正对着那女子落水处。 阿无顺势伸头一瞧,只见水里扑腾的锦裙女子双手正胡乱抓着,这人她熟啊! 这不是上巳节那日率先跳出来诬陷她的欧阳慧宁么。 阿无心道还真是报应不爽。 不过……都过去这会儿功夫了,怎么也不见人来救她?再不将这人从水中捞上来,怕是真要淹死了。 阿无看侍卫们握着刀鞘面面相觑,好似谁也不敢下水。而周遭的公子哥们更是个个袖手旁观,有的别过脸去,有的假装看风景,竟无一人上前。 阿无小声问文灵:“怎么没人救她?” 文灵挤在旁边同样小声:“事关未出阁女子的名节,谁敢贸然下水去救,那岂不是有了肌肤之亲。” 阿无一脸不解,“命都要没了,还管名节?” “不应该啊,她不是中书令家的小姐么,想救他的人应该上赶着排队--” 阿无话未说完,后心忽然传来一股巨力,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直直栽进了水里。 湖水猛地呛入鼻腔时,阿无甚至暗自思忖自己是不是跟京都的水犯冲。 阿无很快浮出水面,她拂去黏在脸上的发丝,模糊视线中,岸边邓琳琳得意的笑却清晰得很。 阿无抹了一把脸上冷水,看来刚刚将自己挤到这里是有人设计好的,被推下水也是有人故意为之。 而此人就是邓琳琳,不知这次是邓琳琳自己的意思还是她姑母的意思。 让自己在大庭广众下落水,是想让自己当众出丑么? 不远处的欧阳慧宁已渐渐没了力气,脑袋在水面起起落落,眼看就要沉下去。阿无咬了咬牙,洑水过去。 阿无还是没明白,怎么就是没人救这欧阳慧宁。 阿无一把攥住欧阳慧宁的后领,将其半拖半拽地往岸边游去。 讨厌这人是真,可总不能亲眼看她死在自己面前。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为他人请 阿无与欧阳慧宁在同一间偏殿换衣,殿内透着诡异的安静,俩人谁都没有开腔,只有布料摩擦声传来。 对于阿无方才的救命之恩,欧阳慧宁自始至终绝口不提,连半分感激的神色都没有。 不仅如此,欧阳慧宁更是在临走前狠狠剜了眼阿无,语气冲得像淬了冰:“我今日落水全是因为你,你救我是应该的,别指望我会对你心存感激。” 文灵听后直跺脚:“嘿!什么人呐。” 阿无并不在乎欧阳慧宁什么态度,倒将文灵气个半死:“小姐,就该让她沉到湖底喂鱼,就这性子,怪不得没人救她。” 看着欧阳慧宁愤然离去的背影,阿无猜测欧阳慧宁定是听到了什么。她这话来得蹊跷,倒像是预先听过什么风声,再联想到方才水榭的混乱…… 若不是那场刻意为之的骚动,水榭又如何混乱起来,歹人怎会有机会在众目睽睽下推自己下水? 背后之人倒是费心了。 阿无在偏殿找了个位置坐下,“我们待会儿再出去。” 今日的主角太后尚未出场,设宴的地方倒先乱成了一锅粥。若此时出去岂不正赶上龙颜大怒,何必早早出去淌这趟浑水。 太后寿宴已改在御花园内的暖阁,离那池碧水远了许多。 阿无姗姗来迟时,静寂的暖阁内,还时不时传来圣上的怒吼。 阿无没想到都这么长时间过去了,龙颜还没怒完,金銮宝座旁的香案都被踹翻了一角,香炉滚落在地,龙涎香碎末撒了一地。 这是阿无第一次面见圣上,在西疆时,受封圣旨她接了不少,皇上的面儿是一次未见,次次都是宇文殊代为传达。 阿无从偏门轻手轻脚摸到自己的位置,暖阁中央跪着个穿粉色宫装的嫔妃,哭得梨花带雨,不住地朝正前方叩首:“皇上明鉴,臣妾冤枉啊!” 可见着皇上确实气的厉害,阿无斜眼望过去,瞧着他原本苍白的脸色都气的红润了些。 阿无救了欧阳慧宁,虽是落水时顺手为之,可终究是救了中书令家的女儿,最关键的是没在太后寿宴上闹出人命。 太后信佛,若今日闹出人命来,心中定是忌讳极了。心中有了疙瘩,还怎么开开心心过自己的寿宴。 皇上的目光很快扫到阿无身上,他看着阿无愈发满意,语气也缓和下来:“沈爱卿家的女儿?今日多亏了你。说吧,想要什么赏赐?但提一个要求,只要合情合理,朕便允了你。” 这种讨赏的机会千载难逢。 阿无在沈无寂的催促下起身往暖阁中心走去,她跪在那嫔妃旁,声音平静:“臣女没什么想要的。” “真没有?”皇上挑眉,语气里带着点玩味,“你可只有一次机会。” 阿无脑袋一转,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抬眼时眼底已多了几分恳切:“圣上若这么说,臣女确实有一件事想求。” 今日是个机会,是她兑现一个人诺言的机会。 皇上笑吟吟地问:“什么事?” “臣女并非为自己所求什么,”阿无叩首,声音清亮,“臣女想为一人请命!不知圣上可允?” “何人?” 阿无抬起头,眼神坚毅,一字一顿郑重道:“陈、弃、旧。” 此言一出顿时暖阁内众人噤若寒蝉,方才还窃窃私语的百官像是浑身僵住,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将头埋的极深,众人甚至连呼吸都放轻了,他们看上去比阿无这个发言的人还要紧张。 尉迟安更是死死盯向了阿无。 “大胆!”坐于高位之上的帝王猛地一拍龙椅扶手,震怒之声丝毫不像病重之人,“来人!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拉出去,砍了!” 话音未落,两侧便涌出身着铠甲的侍卫,铁钳似的大手一左一右架住阿无的胳膊,就要将其往外拖。 沈无寂吓得魂儿早就不在身上了,他急急弯腰跑上前跪下,悲怆嚷着:“皇上,此逆女口出狂言,与微臣可没有半分关系啊。” “皇上!”阿无急声喊道,话中却没有惧意:“就因为臣女说了不该说的话,提了不该提的名字,皇上就要当着百官的面滥杀无辜吗?大齐子民谁不知圣上素来仁孝圣德,贤名远播!难道皇上连听臣女说句缘由的耐心都没有,就要斩杀臣女吗?” 等到阿无快被他们拖到门外时,皇上才抬手示意他们停下,问道:“哦?说来听听!” 侍卫们又将阿无拖回原地,她膝盖磕在坚硬的地砖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阿无大声回道:“臣女今日所请,一不是受人所托,二不是被人胁迫,全凭本心!臣女幼时曾遇危难,被一人所救,后经多方打听,才知救我之人便是太傅之子陈弃旧。” 她顿了顿,目光清明,声音愈发恳切:“臣女是大齐子民,自幼便懂得知恩图报的道理。因而才有了今日所请!在臣女心中,他是谁不重要,他犯过何错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救过臣女的命。这份恩情,臣女不能不报。” 阿无垂着眼,掩去眸中的精光。 她太清楚了,这件事与陈弃旧有牵连的人不能提,朝中男子不能提,唯有她这样的“弱女子”,借着“救命之恩”的由头,才最不易引人怀疑。 世人对女子总有些偏见,总将“妇人之仁”挂在嘴边,觉得她们鼠目寸光,所思所想总离不开情爱二字,便也会因此放下戒心。 今日她拿报恩说事,皇上多半只会当她念旧情而已。 皇上靠在龙椅上,漫不经心说着:“朕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了,没有人能提,也没有人敢提,你倒是胆子大得很。不过你说得对,知恩图报才不失我大齐风范,所以?你要为他鸣冤?” “并不是,臣女只是觉得陈弃旧死后多年无一亲人探望祭拜,九泉之下定是孤苦至极,望皇上允其家人祭拜。”阿无扬声道。 皇上声音却在此刻冷了下来,怒色道:“你在同情一个逆贼?” 阿无跪在殿中抬起头迎着皇帝投下来的目光,掷地有声:“臣女只是同情自己的救命恩人!” 突然,殿中传来一阵笑声,皇上笑了会儿又开口道:“朕可以答应你,不过嘛……若是朕让你拿自己的命去换此番请求,你可曾后悔?” 阿无对着皇上深深拜了下去,将头重重磕在地上,随后不卑不亢道:“虽九死其犹未悔!” 皇上像是终于被阿无激怒了,掌心狠狠地拍向面前的案桌,道:“好,好得很,好一个虽九死其犹未悔,来人,赐酒!” 宫人自殿后悄无声息地行来,银质托盘上稳稳托着一杯鸩酒。 银色杯盏边缘镶嵌的宝石在光下闪着妖冶的红光,与杯中深褐色的酒液形成刺目的对比。 尉迟安猛地起身,袍角扫过案几发出轻响,他急声道:“皇上,她刚刚落了水,这会儿脑子还未清醒,一时冲动,请您开恩。” 陈太傅勉力起身,微微颤颤走来,苍老的声音带着颤音却异常坚定:“既然这姑娘是为小儿求情,那恕老臣斗胆,也免不了要替她求个情。” 而沈无寂跪在一旁,眼眶泛红,声音哽咽,“此事与沈家绝无干系,还请皇上明察啊。” “朕若是没记错,太傅与阿衡上一次为别人求情好像也是因着这事儿。”宫人端着托盘将酒递到阿无眼前时,皇帝正缓步走下高位,脸上看不出半分情绪。 阿无指尖触到冰凉的杯壁,抬眸迎上皇帝目光,没有丝毫犹豫便端在手中,眼神平静无波,一副坦然赴死的模样。 皇帝慢悠悠走至阿无身边,目光沉沉看向阿无,只静静看着她将鸩酒举至唇边。 就在杯沿即将触到阿无唇瓣的刹那,尉迟安再顾不得其他,伸手欲打掉酒盏。 不过在这之前,有人快了他一步。 皇上此时忽然俯身,猛地抬手打掉了阿无手中的酒盏! “哐当”一声脆响,深褐色的酒液被泼溅在地,发出“滋滋”腐蚀声。 不愧是剧毒无比的鸩酒。 阿无顺势匍匐在地,青丝如瀑垂落,遮住了她唇边那抹几不可见的、带着几分狡黠的笑意。 师父曾说,她胆子大得离谱,什么都敢拿来赌,早晚要为自己的大言不惭付出代价。 可这一次,她又赌对了。 今日这位圣上若因此事杀他,怕是要彻底寒了陈太傅的心。 阿无从不打无准备的仗,与人搏输赢,除了要自身本事过硬外,关键就看谁胆子大。 皇帝转身,信步走回龙椅,淡淡开口:“罢了,念在你一片赤诚,饶你一命,你今日所请,朕允了,省得你到了九泉之下还要骂朕昏庸无德。” 帝王心术,果然深不可测。方才欲取她性命是真,此刻饶她不死亦是真。 皇上挥挥手,“都别跪着了,回各自位上吧。” “谢皇上恩典。”殿中跪着的人行了一礼后皆缓缓起身回位。 “等等,你先跪着,”皇帝指着阿无,忽然话锋一转:“刚刚既提到逆贼,毕家一事你如何看?” 除了皇上,暖阁其他人只觉得今日这寿宴参加的属实要人老命,提着的心就没放下过,这短短半个时辰竟比半年还要漫长难捱。 阿无又重新跪了回去,“臣女不过一闺阁女子,不敢妄言朝堂之事。” “朕特许你议。”皇帝语气陡然转沉,带着不容置喙的威压。 阿无心中一凛,知道这是要逼着她亲口说出毕家是逆贼,毕家军是叛军。 此人前一刻才佛口蛇心答应自己所求,下一刻就立马按着自己的头逼着她承认毕家罪行。可今日她若亲口承认毕家谋逆,他日为毕家翻案时自己又如何能够服众。 皇上声音平静问道:“你不回答是和你的恩人一样的看法么?觉得毕家无错?” 阿无垂首敛目,就是不开口。 上方目光锐利如刀,命令道:“说话!” “臣女不知。”阿无依旧垂着头。 “什么?”皇帝声音带着些不可置信:“毕家案早已盖棺定论,你敢说你不知?” “毕家出事时,臣女尚且年幼,事后皇上更是不许臣民随意谈论,是以臣女不知。” 此话一出,全场静默。 这句话也彻底触怒了圣颜,“来人,拖出去给朕打,打到她知道为止。” 尉迟安下意识便要上前,皇帝却冷冷瞥向他:“今日若有人敢开口为此女求情,哪怕说半个字,朕便立马下旨赐她死罪。”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臣女不知 “沈家女,你知不知道?”监刑的太监俯身问,声音里带着催促。 阿无趴在椅上,后背的剧痛像火烧一样蔓延开来,她咬着唇,尝到了血腥味,却只从齿缝里挤出二字:“不知。” 随着每一棍落下,太监便会问一句,可阿无每次的回答都一模一样。 御花园外却并未传来女子的大喊大叫,只有无尽的杖声穿堂掠过宫墙,传到了众人耳中。 尉迟安坐在暖阁内,指甲几乎掐进掌心。今日这局触及圣上逆鳞,要么沈华景低头认错,承认毕家之罪;要么被当众活活打死,以儆效尤。 这时宇文殊却勾起唇角,在他看来,今日阿无的一句句“臣女不知”说的皆是“我是阿无”。 太像了,那绝不屈服的倔强太像了。 他朝偏门那处无声使了个眼色,与此同时,尉迟安也朝偏门那使了个眼色,然后就有一左一右两位宫人悄然离开。 大约过了一会儿,就有一嬷嬷来了暖阁,“圣上息怒,今日恰逢太后寿辰,太后希望您看在她老人家今日过寿的面子上,饶过此女,也念在她年幼无知,打几下小施惩戒,此事也就算了。” “母后的面子朕总要给的,让她滚回去,这寿宴她在,朕瞧着碍眼。”皇上目光如炬,看着沈无寂:“好个有骨气的女子,倒真不像平日里谨小慎微的沈家人。” 筵席踩着吉时开场,钟鼓齐鸣间,丝竹声重新漫过暖阁,貌美的舞姬勾着众人视线,锦缎桌布上的鎏金酒壶和满桌珍馐扫去了众人刚刚眉眼间的阴郁。 臣子们举杯向太后祝寿,溢美之词如雨后春笋不断冒出。 尉迟安眼风扫过方才那杯鸩酒泼在地上的痕迹,悄然离开。 此刻沈无寂微微笑着,带着几分真心为寿辰庆贺,但更多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他紧握酒杯,暗自发誓,回府定要那人好看。 阿无被文灵文秀扶着一步步往宫外走,她扭头看着背上渐渐渗出暗红的血渍,真是疼死她了。 心冷如铁的皇帝连让她稍作休息都不准。 “姑娘留步。”太傅被家仆扶着匆匆赶来。 他走到阿无面前,随即弯下腰,阿无忙拉起他,未受此大礼,忙道:“太傅不必如此。” 陈太傅开口道:“老夫此刻不是太傅,只是作为阿原的父亲感谢姑娘,姑娘受得起这一拜。我竟不知小儿与姑娘还有这段渊源。” 他已满头华发,阿无看着面前瘦骨嶙峋的老人,低声道:“没有。” 陈太傅向阿无投来疑惑的眼神,阿无只得又解释道:“我从未见过陈弃旧,刚刚救命之恩是我临时编的。” 闻言太傅更是不解,将阿无拉到角落里低声问道:“那姑娘为何要这么做?这对你没有半分好处。” 阿无浅笑着看向太傅,声音还带着重伤后的微哑:“做一件事非要有好处才去做吗?当年令郎为毕家平反也并无半分好处,不也这么做了?太傅,天下英雄当如陈弃旧,您教出了一个好儿郎。” 陈太傅闻言顿时热泪盈眶,他微微颤颤扶着墙角,另一手拍着阿无肩膀,“好,说得好!世上还有如姑娘这般侠胆义肝之人为我儿发言,我儿便死得值!” 好不容易送走太傅后,尉迟安又凭空出现拦住了阿无去路。 或许说,阿无与太傅说话时,他一直在这。 荣信对着文灵文秀做出请的动作,阿无对着她们微微点头后,俩人跟着荣信去到一边。 尉迟安替了文灵文秀的活儿,他搀着阿无,似是自言自语:“那日你说有机会定让阿原家人能正大光明祭拜他,我只当你说笑,没想到你真的做到了。” 原来那夜身后的尾巴是他!当时子时将至,阿无不想多生事端,只得装作无事发生。 “身处黑暗,依然光芒万丈。此话我咀嚼了许久,当时你说出此话我只觉得你很会安慰人,若是阿原活着听到你如此评价他,定会傲的尾巴都要翘上天了,然后第一时间跑来跟我炫耀。” “而今日见你所作所为,觉得这话只配由你说出口。阿原身处黑暗多年,今日你以命相搏给了他希望,为他无止境的黑暗生生撕裂出一道口子,送进去一束光。”他对着阿无郑重道:“我替阿原谢谢你。” 阿无叹了口气:这人一定又在试探我。 她立马否决:“这话不是我说的,你是听花昭说的。” 尉迟安显然不信,“那你为何?”尉迟安也不明白,很多迹象表明她们是同一人,可一个身手不凡,一个不堪一击,实在难以解释。 “花昭说了,只要我帮他完成这件事,我欠她的金子就可一笔勾销。” “总归这件事是你做的,我谢的没错。”尉迟安不知何时已转换情绪,“一直以来,你所行之事都和那件案子息息相关,但我不敢往那边想,因为我实在想不到你查这件事的理由。直到方才,我才确定,你真的在查这件事,而事到如今,我已经不需要说服自己需要一个理由才能和你成为盟友。” “等等?”阿无道:“什么盟友?” 谁要跟他当盟友。 尉迟安再无试探,眼神透着真诚:“无论你和她是不是同一人,既然我们要查同一件事,那何不一起互通有无。”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阿无还在否认。 “阿原的死跟毕家有关,且无论是你还是花昭,都和毕拂君有某种联系。你还不承认么。”尉迟安侧身低头看向阿无,“你不信我?” “信,”阿无信的并不是尉迟安,而是他的双亲。“你先说查到了什么?跟我当盟友先看你有没有资格。” 尉迟安身体前倾,让阿无将力都放在自己身上,让其尽量站着舒服些,他似在承诺:“我会慢慢证明自己有没有资格。” “这句话没诚意,”阿无直截了当,“拿事实说话。” “今晚亥时一刻,我们准时见。”尉迟安朝着荣信那儿招招手,文秀文灵又从尉迟安手上接过阿无。 待尉迟安一离开,文灵迫不及待想问阿无刚刚尉迟安说了什么。 “他说晚上见。”阿无瞧着俩人欲言又止的样子,充分满足了她们的好奇心。 “啊?”文秀将声音放低,“小姐,你们晚上真的会见?” 阿无缓慢向宫门走着,回道:“随便吧。” “随便?”文灵道:“随便是什么意思,见还是不见?”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答谢恩情 几人一路磨磨蹭蹭到了沈府,半个时辰后,便有人来报:“小姐,府外有人求见。” “来这么早……”阿无一激动扯到了背后伤口,“嘶”的一声,“他走的正门?文灵,你快去看看,给我拦住他,让他翻墙进来。” 文灵带着这奇怪的指令一路生风出了院子奔往府外。 过了会儿,文灵匆匆赶了回来,她摆摆手,整个房内都是她的粗重呼吸声,“小姐,不是……不是世子。 “是陈小姐,”文灵喘了会儿道:“说要见您,奴婢说您刚受了伤,此刻不方便见客,她非不听,硬要进来见您一面才肯罢休。” “哪个陈小姐?”阿无静静趴在塌上,文秀正在给她上药。 “她来干嘛?阿无眼神艰难瞥向自己后背,吩咐道:“打发她走,我没空理。” 阿无稍微一动就带着褐色的药汁顺着腰线滴落在地,文秀眉头微微蹙起:“小姐,别乱动。” “是太傅嫡女陈念初。”文灵无奈道:“奴婢已经说过了,她不听啊,奴婢人微言轻,又不好赶走她。” 陈念初,阿无知道她,在之前各种大小宴会上皆与她见过几次,就是从未说过话,算起来,俩人是陌生的。 阿无回了文灵:“那你让她直接来我房中。” 文灵领着陈念初到了寝卧后,她二话不说上来就跪在阿无面前,猝不及防的一下阿无还未反应过来。 “这位小姐?”阿无看着眼前就快要哭出来的女子,酝酿着道:“你……有话好说。千万别--” 阿无话音未落,下一刻陈念初泪珠如掉了线的珍珠般落个不停。 阿无:“……” 阿无起身要去扶她,却被文秀制止,“小姐,奴婢正给您上药呢,别动,扯着伤处了。” 陈念初抽泣道:“沈小姐不必管我,我先自己哭会儿,你好好上药,别落下病根。” “文灵,扶着陈小姐坐凳子上哭去。” 文灵弯腰去搀扶陈念初却被她拒绝,她与文灵拉扯着不愿起身。 阿无见状却道:“主要是你对我跪着哭,我瞧着怪怪的。” “啊?”陈念初用帕子拭去泪水,像是反应过来,“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 果然,下一刻,陈念初迅速起身,不再跪着。 阿无摆摆手,“没事,去坐会儿喝口水,我这药上好了你再过来。” 但是她也不愿意去坐着,而是…… 陈念初躬身继续哭着道:“沈小姐对我有再造之恩!今日太后寿宴,我因病重未能前去……后父亲回府与我道沈小姐在殿上不畏生死,为兄长求得恩典,今后可允家人祭拜。我虽时常在府中偷偷祭拜,可又怎能比得上堂堂正正去兄长坟前祭拜……这份恩情无以为报,沈小姐日后有任何吩咐,我陈念初万死不辞。” 阿无见陈念初如壮士断腕般一口气说完,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陈念初越哭越凶,一发不可收拾,“我……我太激动……还请……见谅,沈小姐有什么想……要的,我都可以……可以答应。” 一段话陈念初哽咽了好几次才断断续续说完。 她拿着手帕擦擦鼻涕眼泪后缓了会儿又接着道:“沈小姐莫要见怪,我姗姗来迟,实在是卧病太久,我收拾了下才来沈府等着恩人归来叩谢。” 阿无:你不迟,我前脚到府没多久,你就来了。看看,果然将自己弄成“药罐子”了。 那时阿无听文秀所言,就猜测她日后身体必然被自己折腾的极差。 阿无不由道:“你……下回雨天还是撑着伞吧。” “啊?”陈念初直起身子满眼泪光,一脸不解地看着阿无,“撑伞?” “你不是秉承兄长遗志想当位游侠么?” 阿无道:“我上次见你下雨不撑伞。” 不知阿无这句话又戳到了这位陈小姐什么痛点,好不容易歇下去的哭声此刻又在房中扬了起来。 “哎、哎、哎,你别哭啊!”阿无抬眸道:“不撑就不撑,我没让你非要撑。” 陈念初却“噗嗤”一声笑出来,双眼如月牙般弯弯的,这次笑的情真意切,比阿无初见她时那不达眼底的笑意不知美了多少。 上次一笑倾城,这次一笑倾国。 她直言解释道:“兄长哪里说过这种话,这不过是我随便用来搪塞别人的。” 原来这话是出自她自己之口,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阿无观她精神应该也没什么问题,反而拿爱戴的已故兄长遗志作理由去堵住悠悠之口,那只剩一种可能——她不想活。 她想折磨自己,一步步拖垮自己的身体,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觉得兄长死了便活不下去了么?那为何不选择直接一死了之? 阿无想问她原因,可她做的如此隐秘就定是不想旁人知晓。 阿无朝着陈念初勾勾指头,待陈念初将头凑过去,阿无凑近她耳边问道:“你是厌恶自己还是想早早下去陪你兄长?” 她仿佛被阿无戳中了心事,听后站在那手无足措,脸上也显露出不自然的神色,随后蹲在阿无身旁缓缓道:“我藏了很多年都未被发现,沈小姐你是第一个……没错,我对自己厌恶至极,同时也十分想念兄长。” 陈念初顿了会儿又反问阿无:“沈小姐觉得我现在过得如何?” 据阿无所知与传言所道:陈家嫡女兰质蕙心,才貌双绝。可见她出身高贵,自身又卓越,反正文秀说她深受世家子弟追捧。就连兄长出了那样的事,她在众人心中的形象也未损分毫,实打实称得上是“男子仰慕,女子羡慕”的对象。 阿无如实回道:“很好。” 除了她的兄长离去,剩下堪称完美人生。 “大多数人都和沈小姐一样的看法,觉得我当下令人称羡。”她低着头喃喃道:“是啊,我出生好,长得好,于才学方面又小有名气……就连兄长犯下别人眼中诛九族的死罪,皇上都未祸及陈家他人,我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阿无一时听愣住了,这命确实好。 下一刻,陈念初忽然抬头,目光坚定地看着阿无道:“可他们不知道兄长还未离去的那段时光,我过得更好,那是一段犹如神仙般的快活日子。”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弃旧念初 陈念初,乃当今大齐陈太傅之嫡女,其兄长唤作陈弃旧,亲近之人唤他阿原。 陈念初幼时常听母亲说,父亲以前性子古板固执,在朝中得罪了很多人。众人经常寻父亲错处,无论错处大小皆上书弹劾,骂其德不配位。 好在陈太傅为人正直坦荡,他们寻的错处皆不痛不痒。或许是皇上仁厚,也或许是朝中需要这样的耿直之臣,次次皇上都并未深究。 陈弃旧出生时,陈太傅已到不惑,当时领少师一职,还并未位极人臣。太傅中年得子,很是开心。 他几乎宴请了朝中所有大臣,准备了上百人的流水席。可陈弃旧的满月宴上,堂堂太师竟寥寥几人到场祝贺。 那日筵席散去后,陈太傅抱着幼子坐在席上坐了很久。他出淤泥而不染并没有想着要给自己带来多少美名,但如今这样遭众人排挤与孤立并不是自己想看到的。 这样的为官之道,这样的为人处世,何尝不是一种错误。 因此,太傅给怀中幼子取名“弃旧”,寓意丢弃旧状,决定好好改一改之前的执拗性子。 自那之后,陈太傅虽有些事上依旧刚正不阿,但大多数时处理一些小事学会了睁只眼闭只眼,说话方式也委婉圆滑了些。 果然陈太傅渐渐融入了那些大臣,甚至能与曾经的政敌相谈甚欢。 陈太傅就这样从孤臣一路升至文臣之首。 不久太傅夫人再度传出有孕,这是双喜临门好消息,太傅门口门庭若市,入府道贺的身影快要踏破了陈府的门槛。 几月之后,陈念初便出生了。 满月时,陈太傅依旧摆了百人筵席,可这次又何止来了百人。文武百官纷纷携带家眷到场祝贺,与陈弃旧满月时的场景简直天差地别。 太傅抱着襁褓中啼哭的女儿开心极了,席间觥筹交错,他与百官声气相投。等到宾客离去时,太傅拉着夫人说这几年官运亨通,可又怀念起以前直言不讳的模样,怕自己再这样下去,就快要弄丢了文人风骨。 思前想后,太傅给新生幼儿取名“念初”,寓意缅怀过去、不忘初心。弃旧迎新与抚今追昔,可见陈念初与陈弃旧的出生境遇是两个极端。 从陈念初有记忆开始,其兄长便就整天与晋王世子混在一起,陈弃旧与尉迟安是至交好友,待他比陈念初这个亲妹妹还要亲上三分。 陈念初那时很不服气,觉得尉迟安抢走了她的兄长,便整日跟在他俩屁股后面,他们若不带上自己,她就会和父亲告状,无中生有一些事让其兄长被关在家里几日都出不去。 太傅那时以为陈念初年纪尚小,并不会撒谎,便十分信服她张嘴就来的胡言乱语。 无奈,陈弃旧与尉迟安俩人若想凑在一起厮混,就得带上陈念初。 尉迟安的父王是驻守北疆的重臣,而其祖母更是当今天子的长姐,尉迟安身为晋王府嫡长孙,众人对尉迟府上的这根独苗苗很是溺爱,尉迟安从小无法无天,胆大妄为也无人敢管。 可陈弃旧不一样,他出生文人世家,言行举止都要受到约束管教。 陈弃旧生来就被寄予厚望,太傅总是希望其子六艺拔尖,才不负太傅嫡长子的身份,因此对陈弃旧格外严苛。 长此以往,陈弃旧在其父亲给他的重重枷锁下渐渐生出了颗躁动的心,他根本无法老实坐在家中摇头晃脑背着“子曰”。 陈弃旧与尉迟安幼时与皇家子弟一起读书识字,可偏偏陈弃旧又比不过尉迟安,因此太傅便时时在陈弃旧耳边念叨:“你父亲没有家传的剑术给你,只有成箱的诗书,你总不能样样比不过尉迟家那小子,亏你好意思整日与他混在一处。” 因此陈弃旧对尉迟安的感情很复杂。俩人从小一起长大,一起逃学,一起闯祸,一起罚站…… 虽过程一致,结果却不同。 陈弃旧次次考不过尉迟安,可见读书上下同样的功夫时,天赋就显得尤为重要。 他有时很气尉迟安,却又不知该怪他什么,便别别扭扭不搭理他。陈弃旧这小性子如姑娘家一般,尉迟安后来习惯了也见怪不怪,反正过个几天他自己也就好了。 而尉迟安不知道,每次太傅心情不好便将陈弃旧叫到书房,借此事狠狠骂他一通。太傅夫人与陈念初都很心疼陈弃旧,却无可奈何。 直到有次陈念初随兄长出门找尉迟安时,她便支开陈弃旧,与尉迟安说:“兄长总是排名在你之后,父亲已经很久没给过他好脸色看了,你就不能考差点嘛。” 许是陈念初的话起了效果,考试中的万年老二变成了尉迟安。 陈弃旧高兴坏了,跑到其父面前得意洋洋,可太傅却大骂了陈弃旧一顿:“老夫聪明一世,怎的生的你如此愚钝,连人家故意让着你都看不出来。” 这次陈弃旧的小性子使的时间最久,长达了月余都未搭理尉迟安。期间尉迟安曾多次主动找他,皆被陈弃旧拒之门外。 甚至连尉迟安偷跑去了西疆他都不知。 陈弃旧总说尉迟安这人太过完美,让人瞧着不真实,就是明珠同他当伴,也会掩去光辉。可他又过于优异,会让人忍不住想要去认识。 真是令人又爱又恨。 西疆危险重重,陈弃旧盼望尉迟安去西疆最好能多吃点苦头,可又不希望他真的出事。 后来晋王带着九死一生的尉迟安归京,陈弃旧听闻遭遇,愧疚的不行。他觉得许是自己念叨的气话被上天听到了,这才惩罚了尉迟安。 他想去探望尉迟安,可又怕尴尬,便整日在晋王府门口瞎转悠,后来陈念初实在看不下去,便拽着他一道去探望尉迟安。 尉迟安大约知道陈弃旧那傲娇的小性子,先一步笑着开口:“阿原,你的脸色怎么比我这个病中的人还憔悴,莫不是这几月我未在京中陪你,想的我夜不能寐?” 陈弃旧这才上前推了把尉迟安,像往常那样开着玩笑:“你小子怎么不死在西疆?还有脸回来?” “我……是差点死了,我还害死了别人,也确实没脸回来。”尉迟安低声像是在自述罪责,他脸色很是沮丧。 这是陈弃旧第一次看到他露出那样难过的神情。 如此反常的尉迟安吓得陈弃旧很是吃惊,他连忙道歉,说自己不是这个意思。 那时陈弃旧他们还不知道西疆发生的事,只是以为尉迟安劫后余生,还未回过魂来。 从那之后尉迟安便开始整日精进自己的轻功和剑术,陈弃旧问他是不是要打算开宗立派,尉迟安玩笑道:“轻功用来逃命,剑术用来不拖后腿。” 陈弃旧并未在意这种玩笑话,以尉迟安如今的武功又有谁需要让他逃命,又会拖哪位了不得的人物后腿。 但很快,陈弃旧就发现了一个好处:论这晋王世子天赋再强,也比不过自己的后天努力。 他趁着尉迟安习武的时间日夜苦读,终于在十四岁时,成为名副其实的第一,再不需要尉迟安故意让之。 陈太傅也总算欣慰了些,对着嫡子的脸色都好了许多。 陈念初告诉阿无,若是日子就这么一直过下去,她想她这一生称得上圆满。 陈念初出身高贵,生来就是太傅嫡女,且京中一文一武中最负盛名的两位男子皆是疼她爱她的兄长。 她想……若兄长不死,自己该是何等的幸福! 可七年前,陈弃旧下了趟江南,回来后就让陈念初去晋王府偷一封信。 他说到时自己将尉迟安约出来,尉迟安出门见他,必定不会将信带在身上,因为他怕那封信被自己抢了去。 陈念初还问兄长为何要抢,兄长告诉她那信是别人给他的,尉迟安却想着占为己有,陈念初听后顿时觉得尉迟安可真不要脸。 她再三保证一定要帮兄长将东西偷回来。 她那时不知此信日后会要了自己兄长的命,因此欣然答应。 偷信那日,天空下起了阵阵小雨,陈念初冒雨去了趟晋王府。 对于晋王府她简直轻车熟路,府中的人几乎个个都认识她,众人算看着陈念初长大的,因此对她并不设防。 她东逛西逛溜去了尉迟安的书房,陈弃旧告诉她,往书桌夹层里找就对了。 两人是挚友,最是了解彼此。陈念初不负所托,找到了那封信。 陈念初将信拿回去后,见兄长很开心,她也跟着笑起来。 陈弃旧与她说到时自己要做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陈念初闻言甚是激动,开始日日期盼着兄长口中那日的到来,殊不知她日日盼望着的是其兄长的死期。 陈弃旧带着信独自去了宫中,可这趟有去无回。 只有皇上身边的一位宦官到了府上,将整个陈府中的人聚集在一起,敲打了一番,而后说了令人绝望的一句话。 “逆贼陈弃旧七日后斩立决!” 尉迟安听到这个消息后,连夜求见皇上,可皇上像是料定他会替陈弃旧求情,一早下旨近几日晋王世子无召不得入宫。 而尉迟安就这样在宫外跪了整整三日也未见到皇上一面。 到了第四日,皇上将跪在门外的尉迟安与陈太傅一同宣到殿内,至于说了什么,旁人无从得知,可出了宫门,陈太傅就回了家。 那次宣召,陈太傅仿佛一下老了十岁。 之后,宫门外只余尉迟安一人跪着。 处决前的最后一日,皇上下旨,准许陈府中人前去牢中探望。 陈念初去狱中见兄长时,看陈弃旧头发散乱,仅仅过了六日,陈弃旧就被折磨得体无完肤,哪还有半分从前贵公子模样。 他气若游丝道:“妹妹别伤心,往后没了兄长在身边也要记得照顾好自己,有事就去找阿衡,他若敢不理,兄长就是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他。还有尉迟那小子忒没良心,也不知道来看看我。” 陈念初哭的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陈弃旧就一直抱着她安抚她,分明即将身赴黄泉的是自己,却在此刻反过来安慰妹妹。 等陈念初平复了些情绪,求着问道:“阿衡哥哥还跪在宫外为兄长求情,兄长你能不能不死?” 陈弃旧一下一下地摸着陈念初头顶发丝,像以往那样对她宠溺的笑着:“你等会儿出去就找阿衡,与他说,明日万不可劫法场,以我对他的了解,这定是他最后一步棋。” 狱卒的鞭刑在他身上显得触目惊心,陈弃旧说一会儿歇一会儿:“他若是不听,你与他说,让他答应我若还认我这个兄弟就去替我完成我未完成之事,而不是白白搭上一条命来救我。君子一诺值千金,可为兄弟舍生死。他要死得其所,不能死在救我这件事上。” “他若不答应,我陈弃旧死不瞑目。就算到了黄泉也绝不原谅他,不认他这个兄弟。”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好人元春 陈念初说:“我时常恨自己为什么要去偷信,也经常梦回到偷信那日,我在梦中拼命拦着答应兄长要偷信的那个我,可次次都是一样的结果。我看着兄长带着那封信毅然决然走向深宫,就再也没有回来……” 她语气带着厌恶,带着对自己的厌恶:“为什么死的不是我,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这应该就是她讨厌自己的主要原因吧! 天真浪漫的年纪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做了件让自己后悔终身的事,让自己成为了间接杀害兄长的罪人。 死的是陈弃旧,痛的是陈念初,偷信那日下的绵绵细雨淋湿了太傅嫡女的一生。 “京中人人大概都觉得我日后会嫁与阿衡哥哥,若是兄长未出事,我想这是最好的结果。阿衡哥哥待我如亲妹妹,虽无男女之情,但婚后过得必然不差。”她坐在阿无边上,想了会儿又接着说:“也不仅是我,无论谁嫁给阿衡哥哥,依着他的品性,就算不喜欢也不会苛待。” “可是,兄长走了。阿衡哥哥与我都知道,兄长就像横亘在我们之间的一根刺,只要我与他待在一处,就会无时无刻不想起三人的欢愉。” 临走前,陈念初又忽的跟阿无说了这么一句:“说来是我对不起沈小姐,冯家生辰宴那次,我见冯元春欺辱沈小姐时,选择了袖手旁观。” 陈念初执起阿无的手道:“沈小姐可知为何冯元春要针对你?” 经她人挑唆?挑软骨头欺负? “不知道,”阿无微微摇头后道:“不过我也不想--” 陈念初笑看着阿无,许是她眼神太过温柔,又或是眼角的笑来之不易,阿无心底生出丝丝不忍,道:“愿闻其详。” 冯元春此人之前的性子同现在大不相同,是名副其实的滥好人。 所谓滥好人,顾名思义,既不明智,也没主见,还爱管闲事,只有颗没啥大用的同情心。可不知这人是不是老天设定她生来必须就得当坏人才行,冯元春当好人时处处倒霉,但凡帮助别人都会被人误解,她帮人作证到最后成了贼喊捉贼,她劝架时别人骂她装模作样…… 而真正让她转了性子的是一位名叫欧阳慧宁的女子。 欧阳慧宁,身为中书令家的嫡出小姐,当年本要与宣平侯府世子赵惟平喜结连理。 议亲时,双方借着外出之由相看过,欧阳慧宁远远瞧着那俊秀公子,一下羞红了脸。虽传闻他为人风流了些,但此人长得倒还是一表人才。 之后,欧阳慧宁就在家中安心待嫁。 可那世子拈花惹草过了头,婚前就与学士家的杨小姐不清不楚。欧阳慧宁本欲息事宁人,觉得男子在外风流些也正常,只要不将事情弄到明面上令她这个未来正妻下不来台就没什么。 没想到反过来是那杨小姐不依不饶。她看出欧阳慧宁的想法,便总是寻着由头找茬,一次两次的欧阳慧宁也就忍了。 大概是欧阳慧宁笑脸给多了,让那杨小姐真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再后来杨小姐一次比一次变本加厉,竟将自己与赵惟平的苟且一事弄得满城风雨。 欧阳慧宁毕竟不是泥菩萨毫无气性,一次宴会上,在杨小姐的再三挑衅下,终究是没忍住,出手狠狠打了杨小姐,而杨小姐转头就与赵惟平告状,说是欧阳慧宁以未来当家主母的身份教训她。 其实众人都不明白那杨小姐是怎么想的,自古聘为妻奔为妾,像她这样整日与世子暧昧不明地混在一处,还上赶着挑衅人家未来正妻,种种行为简直令人捉摸不透。 这年头真有人正经小姐不愿意当,上赶着给人做妾的。 且他父亲虽现在是翰林学士,一个从五品,可学士一职本就前途无量,她又何愁将来找不着一个好亲事。 那侯府世子听闻后自尊心作祟,加上怀中美人哭的梨花带雨,一气之下便回了府中,要死要活非要退亲,老侯爷拗不过,只得退了这门婚事。 而经过退婚一事,赵惟平与那杨小姐的风流事几乎闹得人尽皆知,男人的风流是韵事,女人的就未必。 但杨小姐不过是一小小学士之女,连大家提一嘴的兴趣都没有。 意料之中,众人纷纷选择议论欧阳慧宁。 欧阳慧宁顿时成了大伙儿的饭后谈资。说起来欧阳慧宁简直无辜,错不在她,却要她来承受被人退婚的流言蜚语。 身份尊贵的中书令家小姐被人退婚,多促进和谐的一话头,仿佛贬低了她就能抬高自己,彰显出自己的优越感。 大家会说:看呐,堂堂中书令家的小姐也不过如此。 阿无听到这时,只觉得自己听出了些窝囊气来。 换做是她不仅要狠狠打一顿侯府世子,连那杨小姐也逃不了。再遇着多嘴多舍的,上去二话不说,先是一巴掌,接着再骂到她们不敢议论,反正我父亲是中书令,京中贵女中没几人身份高得过我。 而且那婚也应该由自己来退,还轮不到他宣平侯府先提退婚的事。既然两人狼狈为奸,不知脸面为何物,何不成全了他们。 这时大家会说:看呐,堂堂中书令家的小姐果然不能惹。 那杨小姐到最后也没能如愿嫁给赵惟平,而欧阳慧宁也至今未嫁。 这时蠢笨的冯元春便要出场了...... 她对欧阳慧宁的遭遇很是同情,每每听到众人议论欧阳慧宁退婚一事时,便会果断出言维护。 可人性使然,大家凑在一起议论一人时,最忌讳此时有人站出来与他们持不同观点。而这人却又言之有理,反而显得她们道德败坏。 冯元春就成了这众矢之的。 小姐们骂她假清高、故作姿态,而这傻子又跑去欧阳慧宁的面前去安慰她,可人家欧阳慧宁根本不买她的账,反而觉得冯元春此时是来借机故意嘲讽,来看她笑话的。 于是欧阳慧宁又将冯元春骂了一通,说她假清高、故作姿态。 之后,冯元春气归气,可遇着议论此事的还是不冷不淡维护一二。 过了不久,冯家也给冯元春相看了一门亲事,对方是翰林院掌院家的二公子。两人皆出自书香门第,又年纪相仿,说起来也算登对。 却未料到对方是个佛痴,整日钻研佛法,立志今生献身佛学,不再娶妻生子。那掌院又怎会任由自己的嫡子随心所欲,便强逼着他娶冯家小姐,未曾想二公子是个烈性子,竟敢在第二日就自行剃度出家,以此明志。 而后关于冯元春的流言四起,说:冯元春丑如夜叉,给翰林院掌院家的二公子直接吓得连夜出家了。 这次换冯元春摇身一变成为了众人议论的中心,大家笑着问她怎么还没嫁人就把人吓跑了,何不追到寺里将人绑回来成亲...... 冯元春性子要比欧阳慧宁强得多,她见旁人议论自己,并未选择冷眼旁观,而是上前为自己大声辩驳,时常骂的对方哑口无言。 可这吵着吵着就吵出事儿来了。 前年中秋,冯元春一时气急便说了句:“别当我是欧阳慧宁那样的软柿子,被人骂着,只能像缩头乌龟一样躲在后面不敢吱声,谁要是骂了我,我就日日骂她,夜夜骂她,我骂她全家!” 这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就这么一句话便得罪了欧阳慧宁。 欧阳慧宁以为冯元春是想“提醒”众人她被退婚一事,以此减少旁人对自己的议论。 于是,对于冯元春发生的这事儿,属最不该多嘴的欧阳慧宁讲得最起劲,她想借此事让大家忘记她的过去,便开始日日谈,夜夜谈,甚至雇人谈。 她笑话冯元春,议论冯元春,全然忘记了当初冯元春以一己之力为她力排众议退婚一事。 从那时开始,冯元春便不再为人出头,反而像欧阳慧宁学习,为了让大家忘记她的过去,也学着搬弄是非、议论他人。 就连她曾最不屑与之为伍的邓琳琳,如今两人玩的情同姐妹。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屋顶夜谈 陈念初走后,文秀轻声问道:“方才小姐为何不劝劝陈小姐?” “什么?”阿无语气平淡,抬眸反问:“我为什么要劝?” “不为什么,只是您可以劝她想开些呀,”文秀道:“您既已瞧出陈小姐的症结,为何不劝劝她好生爱惜自己,那陈……在天有灵,定不想看到自家妹妹变成这副模样。” “如果她觉得这样会好过些,我又为什么要劝她。”阿无冷漠说着。 二炷香后,沈无寂就回了府,这次不用阿无去书房找他了,沈无寂怒气冲冲径直闯入了阿无的闺房。 他挥手屏退所有下人,对着趴在床上的阿无指着鼻子怒骂:“往日倒是我小瞧了你,难得世子亲自来为你求情,让我回府别为难你,你还真是好大的面儿。” “我往日对你还不好么,你跟我沈家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要犯这诛九族的罪,我好吃好喝供着,不成想竟养出你这个胆大妄为的白眼狼,你想死就趁早找根绳子勒死自己,别来拖累我沈家。” “你高风亮节,有骨气,为着个死人出头,他死都死了,人死账消,干你什么事,那是你自己的恩人,别算在我沈家头上!你以为旁人会夸你什么?仗义?哼!我看是愚蠢,实在愚蠢!早知如此,我当初如何也不会让你这个惹祸精进门。” “毕家是死是活跟你有什么关系?啊?你管他有罪无罪,他毕家是能活过来给你添福添寿还是帮你嫁个高门大户……” 阿无始终一声不吭,任由沈无寂痛快骂着。 “大人,冯大人来了,正在前院候着。”门外传来下人的通报。 临走前,沈无寂狠狠剜了阿无一眼,撂下狠话:“以后少管闲事,否则我先要你的命。” 亥时一刻未到,尉迟安就来了,阿无这院子他拢共来过三次。 第一次带着杀心,第二次带着试探,第三次带着…… 他自己也不知道了。 文灵文秀站在门旁,眼神很是复杂。阿无实在不想听他们唠叨,吩咐道:“让他别进来,先在院内等我。” 阿无起身随手抄了件衣服披上,然后微微弓着背慢慢走到院中,他朝尉迟安招了招手,然后抬了抬下巴,“我们去屋顶谈。” “夜风微寒,你穿这么少,小心着凉。” 阿无有些不耐烦:“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墨迹?” “你的伤?”尉迟安的目光落在她紧绷的后背上,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关切:“撑得住么?” 见阿无微微颔首,尉迟安转身不知与身后人说了些什么,之后便伸手提住阿无肩膀,足尖一点,带着她纵身跃上了偏房的屋顶。 紧跟其后就有一人上了房顶,那人手中拿着两块软垫递给了尉迟安。 尉迟安接过后将一块软垫铺在瓦片上,又将另一块垫在阿无屈膝而坐时的胸前,恰好护住她伤处。 “今日的你很冲动,京都怕是没人疯得过你。”尉迟安想到白日暖阁里的场景,闷声问道:“你就没想过后果么?” “人总要为自己说出的话付出点什么,不是么?”阿无望着远处沉沉的夜色,声音轻得像风,“有所得就有所失,我求到了我想要的,这点惩罚不算什么。” “你知道我指的不止是这件事,”尉迟安眉头微蹙,问道:“万一呢?” 天子喜怒无常,何况阿无今日明目张胆的忤逆,算得上是自寻死路。 “若总把‘万一’挂在嘴上,岂不是什么事都做不成,”月光落在阿无脸上,衬得那双眼眸亮得惊人,她淡淡道:“这世上,哪件事没个万一。” “我不怕万一!” “我知道你信毕家无错,但这件事终究不能摆在明面上说。”尉迟安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飓风过岗,万木蛰伏。你又何必逞这一时口舌之快?” 玄月高挂,阿无缓缓站起身,她拒绝了尉迟安伸出来的帮扶。 皎洁月色下,她负手而立,分明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尉迟安却从她背影看出些点点萧条。 尉迟安又想起了阿无今日在堂上那重重一跪,姿态决绝,带着无人匹敌的勇气。 那一跪,跪进了他心里。 “既然毕家无错……”她背对着尉迟安,受伤的背脊挺得笔直,“我为什么要顺着他的话承认子虚乌有的事。” “看人下菜碟”像是人生来自带的技能,无论多小的孩子,都会看脸色,知道常哭有奶,常笑有糖。阿无入过江湖,上过战场,自然知道顺势而为的道理,但人人都学着审时度势,又有什么好呢…… 顺势而为的处世之道固然好,可真话也总要有人大着胆子说。 “云城一战,天下闻名,”这是阿无第一次主动向别人谈起自己,“有人声名大噪,有人跌落尘泥。” 她是功臣,是受人敬仰的大英雄。她的忠诚信徒们,尊她,赞她。 他是逆贼,是受万民唾骂的大坏蛋。他的虚伪追随者,辱他,骂他。 阿无目光落在那轮月亮上,像是在对着月光诉说,“若枉死之人当真能化作地狱恶鬼,夜行于世,那还真是……太平盛世。” 什么人死账消,什么管他有罪无罪……若人人都这样想的话,岂不痛哉!!! 阿无转过身,收了收情绪,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来:“你从来都不是你,你当不了你自己,你是怎样的人,取决于别人让你是怎样的人。” “既然是这样,何不疯上一疯,”阿无像是回答了尉迟安说的第一句话,“这世间的道理千千万,我懂不过来,但怎么做自己,我还是知道的。” 毕怀言不想当逆贼,阿无也不想当逆贼,可结果呢……若不是阿无那战疯了一把,她如今是逆贼还是功臣,谁又能说得准呢…… 眼前人比天上明月更要灼目几分,尉迟安单手支着下颌,目光定定落在阿无身上,带着几分不自知的痴迷。他耐心听着她逐字逐句道来,听那些字句里裹着的、沉沉浮浮的不甘与怨恨,如夜莺啼血。 每一个字都恰好落在了他心尖上。 却不料,阿无忽然话锋一转,抬眼看向他,唐突问道:“倘若此刻让你去死,你觉得你会想什么?” “……”尉迟安沉默片刻后道:“为何有此问?” 阿无垂下眼睫,道:“从前我以为……人在濒临死亡的时候,定会回顾一生,想着可曾留下了什么遗憾。但真到了那刻,人都在生死边缘徘徊着,连喘气儿的劲儿都没了,哪还能顾得上想什么呢……” “我答不上来。”尉迟安以为阿无在感怀当年那些惨死的人,轻声道:“或许……不甘心吧。” 不甘心自己是这样的结局。 尉迟安问道:“你对当年云城的事感触很深,是……有认识的人在里面么?” 话音落下,便是长久的静默。 阵阵夜风吹过京都上空,带着几分凉意。尉迟安几乎以为阿无不会回答这个问题了,阿无却开了口。 “兔死狐悲。”她答非所问。 短短四字,引人遐想又意味深长。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交换秘密 阿无的伪装,只在上巳节那日撑了短短一天,便彻底原形毕露。今日在堂上,她那般行径,阿无知道自己定然已经引起了故人怀疑。 可她别无选择。让她笑着说“毕家有错”,她做不到。 少时不知天高地厚,总以为自己是特殊的。阿无以前从不服输,也从不信命由天定,她觉得人定胜天。 可到头来,她阻止不了别人的悲惨结局,甚至为别人的悲惨结局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我时常会梦见故人,”阿无又坐回到尉迟安身旁,语调悠长:“我梦见他们在怪我,怪我为他们引来了杀身之祸,怪我没能救下他们。” 曾经她自命不凡,落了个“天下第一”的虚名便觉得自己天纵奇才,若不是自己过于自负,去杀人赚钱,也许就不会引来那些仇家,也就不会害了花昭和阮坚。 尉迟安心里感到十分纳罕,故人……指的是毕家的人么,可她这个年纪,不应该跟毕家有所牵扯。 “她知我爱吃腐花,就总磨着豆子,待我回到家中,桌上总有一碗热气腾腾的腐花等着我归来。” “他知我为那件事愧疚,就日夜苦读,与其说他是在为实现自己的理想而奋斗,还不如说是在替我赎罪。” 阿无说的是花昭和阮坚,在尉迟安听来,她或是他都是一个人,那个人可能是眼前人的青梅竹马,也可能是眼前人忘不掉的心上人。 “我那时很累很累,却甘之如饴,我守着他们觉得自己很幸福,看起来是我在照护他们,实则都是他们在照护我。” 尉迟安:他们?原来这青梅竹马还有好几位。 “那他们还在京都么?”尉迟安道:“你若是想念他们,我可以帮你--” “死了。”阿无打断:“都因我而死。” 尉迟安像是想到了什么,顿时感同身受起来,对于这个话题他不知该怎么开口劝慰。 毕竟,这道坎,他自己都还未跨过来。 尉迟安看着阿无眼底翻涌的情绪,手悬在半空顿了顿,指尖微微蜷了蜷,像是鼓足了莫大的勇气,才试探着伸过去。 阿无后背今日受了伤,他的动作带着几分生涩的笨拙,掌心轻轻落在阿无的肩头,一下又一下,做着无声安慰。 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渗过来,不灼人,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感。 尉迟安显然不常做这样的事,他手臂绷得有些紧,连带着拍打的动作都显得有些僵硬,像个初学乍练的孩童,认真里透着几分无措。 阿无的脊背微微一僵,却没有立即躲开。 过了会儿阿无才抬手打掉了尉迟安的手,“干什么?我不过有感而发,说的是真是假还不一定,用不着你同情。” 夜风吹过庭院,带着春天里特有的芳草香。尉迟安脸上无半分尴尬,他轻声道:“你有时候还挺可爱的。” 今晚是试探眼前人的大好机会,可尉迟安却私心的不想她总是沉浸在这种忧伤与悲痛中。 “不是说要交换秘密么?”尉迟安转开话题,试着商量:“公平起见,还跟上次聚云楼一样?轮流说?” “上次是你先问的,这次换我。”阿无问道:“我要毕家当年谋逆的证据。” “人证和物证。”尉迟安:“到我了,我想知道--” “你这算什么答案?等等……”阿无摸着下巴盯着尉迟安,“上次被你混过去了,你好像还欠我一个答案。” “想起来了?谁让你记性差。”尉迟安嘴角噙着点若有似无的笑意,语气带着几分揶揄:“那喊得一声声‘尉迟大哥’想起来了么?” “你找死!”阿无猛地转头瞪他,语气里的愠怒还带着不易察觉的窘迫。 尉迟安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些,“当年宇文呰对探花郎林录一见钟情,但林录钟意的人却是花七月。林录蝇营狗苟多年,总算摆脱了这道赐婚圣旨。” “没了?”阿无歪着头骂道:“你真卑鄙。” 尉迟安表现得很无辜,“其实答案很简单,是你想的太复杂。” 阿无:这是我想的复杂么,这分明是你误导我想的复杂。 阿无有种被尉迟安骗了的感觉,这和离圣旨还真是林录求来的。那她一开始不就猜对了……结果就这么个答案,还被这厮弄得甚是神秘,兜了好大一个圈子。 “轮到我问了,”尉迟安道:“你、花昭、飞凰将军,你们三位什么关系?” 阿无摇摇头,没说话。 尉迟安也不勉强,继续问道:“我换一个……宇文呰的秘密?” 阿无再摇头,却补充了句:“和毕家一事无关。” 尉迟安盯着她的眼睛,又问:“那……你为什么会帮毕家?” “只有害人需要理由,帮毕家……想帮就帮了。”阿无抬眼,迎上他的目光,语气斩钉截铁:“这世间总要有人愿意为好人出头。” 尉迟安心头一震,却听阿无又道:“倒是你,你愿意帮毕家正名,有些让人不敢相信。” “你的意思……我就不能帮毕家沉冤昭雪吗?”看着她坦荡的眼神,尉迟安竟莫名生出一丝委屈来。 他想说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那句“我尉迟安在你心里,就如此卑劣么”在舌尖打了个转,终究没能说出口。 沉默再次在两人之间蔓延,不过这次只是片刻功夫,尉迟安深吸一口气,抬眼看向阿无,目光锐利:“你就当我也是……兔死狐悲。” 阿无想开口解释,她想说自己并不是这个意思,可话到嘴边又觉得自己根本没必要跟尉迟安解释这么多。 “连着问了我这么多,该换我了。”阿无迎上他视线,缓缓开口:“我想知道雷勇之死。” 尉迟安虽问得多,但阿无一句也未应答,换做以前,尉迟安早就转身离去,不再同她浪费时间。 但今时不同往日了。 尉迟安声音里带着一丝复杂:“这一切说起来……都是因为一封书信惹的祸!”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江南旧案 七年之前,江南府上奏朝廷,称水患不断,灾民太多,就连前阵子刚修好的水坝又被大水冲毁,请求朝廷再次支援。 可之前已有大量的白银与粮食涌入江南府。皇上为此甚是忧思,下旨集众思、广忠益、宽小过、总大纲,昭告天下搜集治水的法子。 尉迟安、陈弃旧、花七月与宇文殊四人几夜未眠想了很多关于止水引流的办法,皇上龙颜大悦,并派他们几人亲自领兵南下治水,监工修建大坝,顺道体察民情。 他们快马加鞭提前到了江南后,欲隐瞒身份先去当地探查实情。可几人还未至城门口便看见官兵在四处抓捕灾民。 尉迟安塞了锭银子给那守城士兵,问道:“官爷,我们几人皆是绸商,路经此处瞧见官兵四处抓人恐殃及自己,还请官爷给个示意。” 那士兵笑着接过银子咬了口后,走到一旁低头小声道:“放心,不会抓你们的,不过是上头交代抓些流民充数,到时候好给贵人交差。等贵人离开,这些流民便会被拉去修建大坝。” 他将银子塞入怀内,转身回到城门口,边走边念叨:“贱民芸芸,也算物尽其用咯。” 几人又打点了一番后被客客气气引到城中,他们换了灾民的衣服,混在其中询问当地灾民情况。 这才方知南方百姓民不聊生,不仅前不久的赈灾物资未领分毫,就往年而言赈灾的银两经过上头一层层克扣后,一分都到不了百姓手中。 他们看着手中的粥,那是刚刚几人在施粥处领的,碗内几乎见不到米,与清水的区别无非就是颜色浑浊些。可朝廷前些日子才拨的款放的粮,就算克扣了钱财,也实在不该再克扣粮食。 这是不让百姓活。 之后几人又去了修建大坝的地方,放眼望去,石头和黏土堆得到处都是,地上的木料并不是报上去的松木,而那所谓花大价钱雇佣的能工巧匠也都是他们强行抓来的流民,根本不付工钱,说是在这到处闹饥荒的世道里,能管饭都已经是天大的恩惠了。 几日后,到了他们应该来临此处的日子,几人换了身衣服,出城和大军汇合,又一起往了城门方向去。城中知府大人张祺祥早早就侯在了城门口,下马跪迎。 他摘下官帽,将头磕在地上,诉说着城中百姓的不易,感叹天灾无情,导致百姓流离失所......要不是几人已经了解了一番实情,怕是也觉得面前的这个哽咽着替黎民诉苦之人是百姓的父母官。 张祺祥带领着他们巡视各个官府赈灾的地方,前几日还稀得找不到一粒米的粥,今日就变得浓稠了许多;而那日参观的修建大坝的地方今日再看也完全不同,只见旁边堆放着上好的松木原料,众人井然有序的运送着石头和黏土,而随便一问,大家都领着相对较高的工钱。 四人面面相觑后嗤笑着摇了摇头。 城内随处可见灾民,他们窝在墙边,怯生生看着这些衣着华丽、通身贵气的大人们一边走一边对着各处指指点点,而城内的灾民比前几日多了不少。宇文殊随口问道:“这城中灾民怎会如此之多?” 张祺祥鞠着身子忙回道:“回殿下,有些并非是城中灾民,可他们都是我大齐子民,好不容易逃到此处有个避风之所,下官实在不忍心赶他们走。” 随后其又用宽袖拭泪轻声道:“所以银子和粮食才会用的如此之快,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下官中饱私囊了呢。” “张大人用心良苦,孤与众人皆看在眼里,他日回京定如实回禀父皇,让父皇好好嘉奖张大人。”宇文殊刻意加重“嘉奖”二字语气。 此刻大家都顺着张祺祥的话头夸赞此人,没有人出言反驳张祺祥的话,几人决定从长计议,先稳住他,再收集他贪赃枉法的证据。 月上中天,宇文殊还在与张祺祥等当地官员商讨治水和修坝之事,而尉迟安和陈弃旧借着水土不服再次夜探知府大人的书房。 已过了快一个月,二人找寻很久也没发现任何证据,这书房翻的比自己的卧房还要熟悉了。书房内隐秘的地方装的都是张祺祥询问其他地方官员治水法子的信件,连房内密室也未曾发现,这张大人的谨慎程度令人发指。 而就在两人再次败兴而归时,这次不巧被一花匠撞见,那花匠端着盆君子兰正往堂中的方向赶去,尉迟安跃到此人身前正要灭口,却发现此人长得像极了当年军中一人。 这就不得不提到当年毕大都督之子毕怀言,而面前这人就是像极了当年毕怀言的心腹将领雷勇。 他被尉迟安掐的脸色发紫也未曾放开手中的君子兰。尉迟安示意他别发出声音,随后放开了他,那人猛地咳嗽几声后,道:“尉迟家的小公子,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不用验证了,他已然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陈弃旧闻言立马阴阳怪气道:“还尉迟家的小公子,我怎不知你名声大到江南府中的小小花匠也识得你了。” 尉迟安并未搭理陈弃旧,问道:“你怎会出现在此?” 当年都以为他与毕家父子一同死在沙场,却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 雷勇退后几步微微颔首示意,道:“等我送完手上这盆,自会回来解你心中疑惑。花房等我!”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陈弃旧用手肘杵了下尉迟安,问:“你们认识?你怎会认识江南府中的仆人?你以前还背着我偷偷来过江南?他说的你就信他?” 尉迟安叹了口气,拉着陈弃旧往花房的方向而去,答道:“他叫雷勇,我去西疆时见过,没想到会在这里出现。嗯......我信他,因为他是毕怀言带出来的兵。” “毕、毕家?那不是......”余下的话陈弃旧没有说出口,但尉迟安也能知道他要说什么。 卖国叛贼?残害忠良之徒? 两人刚到花房坐下不久,雷勇也就回了,他拿起剪子给一旁不知名花草修剪起来,漫不经心道:“我若不诈死离开军中,等待我的只有死路一条。” 尉迟安问道:“当年到底发生何事?” “建和三十六年春,宫内传密旨两道:其一是秘密处死飞凰将军,余下一道是让尉迟玄之子有去无回。” 两人闻言同时从凳子上噌的站起来,尉迟安上前捏住雷勇的臂膀,厉声道:“你从哪里得知?若是胡乱编造我让你血溅当场!” 雷勇没有丝毫挣扎,只是放下剪子淡淡道:“若连你尉迟家都信毕家是叛臣,那怕是这天下已经无人可信毕家的冤屈了。” 话中满满都是对尉迟家的信任。 尉迟安放开了雷勇,重新做回了石凳上,道:“我自是不信,可你怎知宫内密旨?” 雷勇轻笑一声,也做到了石凳上,回道:“我怎知?当然是大公子得知,什么逆贼……也就那些昧了良心的人才会去信这种荒唐话。毕家覆灭也不过是因为大公子无意中知晓了这两道密旨,便遭了这等污蔑。可怜毕家世代忠勇,到最后在战场上一边杀着敌军还要一边被自己人在背后捅刀……” 雷勇细细说着当年她所知道的一切,到后来眼泛泪光跪下求道:“那场栽赃死的又何止是大公子,是整个毕家军……他们怕毕家军反扑,怕我们为主报仇,索性一起了结了整个毕家军。” 他愤愤道:“若不是飞凰将军那绝世一剑,那场战咱们就输的冤枉!云城便是柳庄的下场。” 当年因战机延误,导致柳庄倾灭,等大军赶到时,整个柳庄的人早已被蛮夷屠戮殆尽。 柳庄倾灭是每个将士心中的痛。 “本来是要赢的,要赢的啊……结果落得个惨胜如败,而毕家军全军覆灭,晋王军死伤惨重,飞凰将军也这么没了……” “这些冤屈不方便从小的口中喊出,还请尉迟公子帮毕家军和飞凰将军讨回一个公道!” 第50章 第五十章 雷勇之死 雷勇不停地朝尉迟安磕着头,额头磕在地上的声音一下比一下重,一会儿地上便有了殷红的血迹。陈弃旧赶紧过去将他扶起来道:“此事我答应了!” “陈弃旧!”尉迟安喝道,他很少这样连名带姓唤陈弃旧。 而此时雷勇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般,立马调转个方向朝着陈弃旧疯狂磕头:“谢谢这位公子,谢谢这位公子......小的虽不知您是何人,但瞧着您气度不凡,且与尉迟公子同行,身份必然尊贵,在御前定能说得上话。” “好说好说,不过……”陈弃旧黑着脸手指向尉迟安道:“你夸我就非得带上他么!” “我可以帮你,”陈弃旧问道:“你可有证据在手?” 雷勇并未作答,只默默将二人带到一处荒废的柴房后,抱走几捆发霉的柴火,又用脚踢开地上铺着的厚厚稻草......最后他扳了下闲置在角落里已经落灰的烛台,然后尉迟安和陈弃旧就看见了一道密室的门在地上缓缓打开,此时雷勇低声说道:“我知你们在找什么,这是作为报答。” 甫一进密室,扑面而来的重尘就呛的人咳嗽不止。几人捂着口鼻,不敢将动静闹得太大。 借着火折子微弱光点,他们看到了这间密室内随意堆地的金银、财宝、古玩、字画…… 而这次发现的信件不再寻常,信上写的再不是询问治水的法子,账本上的桩桩件件记录了张祺祥如何贪赃枉法,丧尽天良! 他不仅将赈灾银用以“媚上”,还将每年朝中运来分发给百姓的赈灾粮收集起来,再高价卖到别处。 国难当前,他倒借此发起了财。 雷勇又从众多信件中挑出一封,递给陈弃旧,“公子,这是当年大公子的亲笔书信,您一看便知。” 此人也是妙,竟将自己的信混藏在了张祺祥的密信中。 也是,这里应是整个江南最安全的地方,就连张祺祥自己也不会发现。毕竟……谁吃饱了没事干总去翻自己的犯罪证据。 信件已经发黄,可见年数已久,尉迟安与陈弃旧打开看了下。 上面写了关于当年毕怀言无意知晓宫中密旨,本不知是真是假,毕竟尉迟玄之子不在军中。可不久之后,本在京中的尉迟安真的就凭空出现在了军营,奈何尉迟玄将尉迟安藏的太好,等到自己发现时却是他被歹人掳走的那晚,然后紧接着飞凰将军下落不明,蛮夷带兵大举进犯…… 可信中毕怀言还是没提自己是怎么发现这道密旨的,只说无意得知,到底如何无意得知?且很多重要细节都是一笔带过。 这信再次重现于人前仿佛勾起了雷勇当年的记忆,他怔怔道:“可怜毕家世代为国,最后落得如此下场,而飞凰将军和尉迟小公子又做错了什么就要招致杀身之祸。将士们都是整日将脑袋别在腰带上为我大齐冲锋陷阵,实在不该是这种结局……” 那年毕家军全军覆没,毕家家破人亡,余下毕拂君一人存活于世;尉迟玄之子险些丧命;天下第一剑客阿无命陨西疆。 两人回房后,尉迟安将信从陈弃旧那要了过来,“事关重大,诸多细枝末节还需考证,切不可鲁莽行事。信先放我这,由我保管。” 陈弃旧:“你觉得他是骗我们的?可你不是说他是毕怀言带出来的兵嘛,你信他,我自然也就信他!” 尉迟安白了眼陈弃旧,“这是两码事!信上内容不似作伪,可很多细节模模糊糊,我们不能只听信他一面之词。” “当年情况紧急,哪里有时间写那么多细节……信中所述环环相扣,且都对得上当年发生之事。”陈弃旧却想越觉得雷勇可怜,连语气都带上了一丝怜悯:“他说的情真意切,又与我们无冤无仇,为何要害我们?不过就是想为旧主讨回公道罢了,况且我都答应他了……对了,他还帮我们拿到了罪证,要不是他,这种密室等我们发现怕是这些歹人都已经安享晚年了。不行,你把信还给我,是我答应的,又不是你小子答应的。” 陈弃旧一直围着尉迟安讨要那封被拿走的信。不提还好,提到此事尉迟安便气不打一处来,他语气不善道:“对啊,你的嘴可真快,没半分迟疑,说答应就答应了。” 那信中提的都是后面所发生之事最合理的解释,尉迟安嘴上虽有怀疑,可心中已对此信的真假信了**分。 事后尉迟安和陈弃旧两人皆心照不宣没有告诉宇文殊和花七月,只说密室是撞见有人开启,便顺藤摸瓜找到罪证。 之后就是张祺祥等官员落马伏诛,众人将张祺祥这些年贪的钱财部分用来救济灾民,部分押送回京。不久大坝在花七月的督促下修建完成,灾民也被安置妥当,而新官也走马上任…… 去时那几人容光焕发,而在返京时几人皆憔神悴力,宛如大病了一场。 回到京中后,尉迟安与陈弃旧就带着雷勇与此信去找了趟如今世上仅存的毕家人——毕拂君。他们将信拿给毕拂君看,毕拂君接过信还未看内容,便潸然泪下:“这是兄长的笔迹,你们从何处所得?” 他俩询问当年之事,而毕拂君也验证了当年其兄长身陨前那段时间确实神神秘秘,只与她道:“拂君莫管此事,若是得空记得提醒下阿无,让她小心些身边人。” 毕拂君说那时并不以为然,只敷衍道:“知道了知道了,不过阿无那么厉害,谁能伤的了她。” 因此陈弃旧和尉迟安更笃定此信的真实,可信上没说密旨是谁传的,宫里那么多大人物,一宫妃嫔都代表了一方势力,到底是谁要害飞凰将军与尉迟家。 陈弃旧便决定先上奏请求翻案,再调动人马查明真相。 可此事不能由毕家女出面,她是毕家人,自证清白是最愚蠢的一条路;可也不能由尉迟安出面,当年一战损失了太多大将,尉迟家如今在朝中的地位本就很微妙,为叛贼平反一不小心就会有谋反的嫌疑。 常言有“文死谏、武死战”,陈弃旧认为自己生在文臣之家,由自己出面最是合适,可他忘记了帝王的无情,人心的险恶。 之后,他哄自己的妹妹去晋王府偷出了那封信,不与尉迟安商量就独自带着此信交由天子,面呈皇上。他跪在殿前,替毕家喊冤,替毕家军喊冤,替飞凰将军喊冤…… 可最后的结果是查出此信是由他人伪造…… 皇上念在陈弃旧是受人蒙骗,未牵连其家族。但陈弃旧为逆贼喊冤,乃是其心有异,是以难逃死罪,当下就被判七日后斩首示众,尸身丢于乱葬岗,死后不许任何人祭拜。 事发之后尉迟安提剑找到了雷勇,问他为何信是假的,雷勇喝着茶悠悠道:“那陈家公子愿意当你的替死鬼就去当好了。” 尉迟安一剑戳穿雷勇手背,咬牙问道:“你到底什么意思?” 雷勇疼的龇牙咧嘴,头上冒着汗,冷声道:“这世上哪有什么大公子的亲笔书信,不过是当年毕家出事后我伪造的。我跟随大公子多年,见多了他的笔迹,就是大小姐也难认出来,可宫中不一样,能人众多,是不是亲笔所写定然能识出一二......你知道吗,那次本来要对付的是飞凰将军和你尉迟家,到最后你尉迟家却独善其身,可当年毕家出事……你们尉迟家未替毕家上奏只言片语……” 他冲着尉迟安吼着:“哪怕半句!你们只怕危及到自己,事发之后像缩头乌龟一样躲在身后,为何当年死的不是贪生怕死的尉迟家?为何当年全军覆没的不是晋王军?偏偏是毕家,偏偏是我们……” 雷勇不甘心死的是毕家军,而当年要针对的却不是毕家! 他本设下此计,欲拉尉迟家下水,让尉迟家也尝尝被诬陷的滋味。没想到被陈弃旧抢了先,给雷勇的计谋做了陪葬。 尉迟安将剑猛地从雷勇手背抽出,也冲着他怒吼:“那你冲着尉迟家来啊,你冲着我来啊,为何要残害无辜之人,你不配为毕家军。” 雷勇舔舐着手背上的伤口,又哭又笑:“这世上早就没毕家军了,我已随毕家军死在了当年,如今活着的雷勇不过是个苟延残喘的疯子罢了。大公子临死前含泪说了句‘天家无情,兔死狗烹’,可见,信是真的,你们也讨不得好……” 雷勇嘴中念念有词,却突然双手握拳扑向尉迟安,尉迟安下意识提剑相迎,雷勇却在此时收手并将身子凑过去,撞在剑上,无名当场穿胸而过。 顿时,他口中涌出大量鲜血。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雷勇笑道:“等着吧,早晚会到你尉迟家的......” 雷勇故意死在了尉迟安的剑下。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原谅自己 “此事一出后,肖柏便铁了心要杀我为雷勇报仇。”尉迟道:“如今他被人救走,也不知是死是活了。”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阿无像是没在听尉迟安说话,她目光发怔地望着远处,喃喃念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这是什么意思?” 尉迟安愣了下:“什么?” 阿无抬手示意尉迟安先别出声,她总觉得这句话里面一定有什么关键所在。当年雷勇身在江南,为何别出心裁伪造一封书信,若按尉迟安所言,那信件发黄,已有年头,难不成雷勇料事如神,就能知道在几年后,尉迟安一行人会下江南治水患么…… 可他为什么一心想要用信去害了尉迟安呢……会不会是因为在当年的云城一战中,雷勇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他逃了命后才会有此想法…… 难道…… “信,是信!”阿无猛地回过神,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急切:“他们一定是在信上吃了亏,才会拿信来让你们上当。他拿一封书信加害于你,是因为当年毕家军吃亏上当,就栽在一封书信上!” 并不是雷勇料事如神,而是他恨意滔天。 复仇的心理一直在苦苦支撑着他,雷勇宁愿用整个余生去赌,赌一个机会,若有此机会,他就会疯狂报复回去。 而他……还真在七年前的江南等来了这个机会。 尉迟安身为尉迟玄独子,在很多人心中,想的都是:要想报复尉迟玄,最好的办法就是杀了尉迟安,这样更能令亲者痛仇者快。 可是当年两军并无冲突,何况毕怀言一直与尉迟玄交好,为何雷勇要这么做…… 除非令雷勇痛恨的那信跟晋王军有关,亦或是说跟尉迟玄有关。 那当年毕家谋反的证据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谁是人证,物证为何?”阿无强调:“这很重要,你给我好好回答。” 尉迟安敛了敛眉,沉声道:“吴垣曾亲眼看到毕怀言与乌达尔私下会面,此为一证;毕家军前锋营俞可平曾率领一支分队,上来不由分说便与晋王军打了起来,此举误了军机,致使蛮夷有机可乘,此为二证;李有典亲口作证,曾见毕怀言用毕家枪将飞凰将军诓骗去了蛮夷老巢,此为三证。” “李有典?”阿无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诞事,“他疯了不成?” 阿无万万没想到,在本就错综复杂的案情里,还出了个搅屎棍。 毕怀言能诓骗她什么?那一晚,她与毕怀言连面儿都没见上。 她算是知道那句“毕怀言战时反水害死了飞凰将军”是怎么出来的了,好一个李有典。 “那夜,飞凰将军潜入蛮夷老巢分明是为了救我,怎么会是被毕怀言诓骗去的,我也不知他为何要这么说。” “就是,分明是去救……”阿无顺嘴后又反应过来,等等,刚刚尉迟安说了什么?! “你说飞凰将军潜入蛮夷老巢是为了救……”阿无指着尉迟安不可置信问道:“你?” “是……”尉迟安顿了顿,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带着几分悠远的怅然:“若不是为了救我而受伤,以她的本事,不可能会战死沙场。” “你没框我吧?”阿无斜眼看过去,脸上震惊一览无遗,她难得将问题问了两遍。 “这种事有什么好骗的?”尉迟安低着头,嘴角扯出一抹讥诮,“我倒希望是假的,这样不至于害死了她。” 原来是你,原来竟是你! 阿无看着眼前已然长大的俊俏公子,不经有些感慨,缘分这东西还真是奇妙。 “这不怪你。” “怎么不怪我?”尉迟安指尖都微微发颤,“若不是我任性,偷偷跑去西疆,后面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事。” 阿无忽然开口,“不要欺负他。” “嗯?” “不要欺负他。”阿无又说了一遍,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在水面:“他那时很小,也很害怕,他并没有做错什么,他什么也不知道。” “雷勇给你们的那封信,信是假的,信上内容却未必,由此可见,那份在京都城看似安稳的日子里,藏着多少险象环生的**。你幼时离开京都城,也是别人计中一环。” “他那时十岁未到,并不知道自己早已成了别人棋盘上的子,你该可怜他的遭遇,同情他的劫难,而不是在这责怪一个孩子。” “这么多年了,也该原谅他了。” “该原谅了么……”尉迟安的声音里裹着点点涩意:“你又不是她,我也不是她,我们怎么能替阿无姐姐原谅他呢。” 阿无以往倒没看出眼前人这么轴,“在你眼中,飞凰将军只救过你一人么?” “自然不止,我是她救过的千万人中的其中一个。” “那不就行了,她不会怪你的,”对于阿无而言,她甚至都没有将这件小事放在心上,“你简直是自寻烦恼。” “你不懂。” “看着我。”阿无命令道。 尉迟安正低头沉浸于一片悲伤,闻言抬眼,按照阿无所说,怔怔望着她。 阿无对着尉迟安郑重道:“阿无她说,她从没怪过你。” 尉迟安盯着阿无双眸,见她眼底亮得惊人,而自己像是在迷雾里骤然抓到了一线光亮。 阿无已转过脸去,目光落在远处三两烛火,“听不懂算了。” “听懂了,谢谢你安慰我。” “不是安慰,”阿无认真道:“我就事论事。” 后来尉迟安想起此事时,只恨那时的自己确实没懂,他不知道那些被人刻意掩盖的真相,也被人刻意表露过。 阿无的很多答案都藏在了她的答非所问里。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与飞凰将军的渊源么?”尉迟安望着天边被云翳半遮的月亮,眼底翻涌起复杂情绪,“我告诉你。” 这段尘封往事,像是随着俩人关系的缓和而一点点松动了边角。 阿无:如果那孩子是你的话……我也知道了个大概,倒是不用你告诉了。 “你看着又不是很想知道了。”尉迟安眉峰微蹙:“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下次我可就不--” “说吧。” 阿无倒想听听,为何自己救了他,他却看起来毫不认识自己这张脸。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天神降临 “当年,因着前朝旧事,大齐国力孱弱,却又恰逢西疆蛮夷猖獗,边城百姓不胜其扰,无数封折子上奏朝廷,请求圣上支援边关。 因此京都中很多大将都在那时受了调令前往西边抵御外族。 当时西疆战事吃紧,兵将又少得可怜。将士们只能在关外与蛮夷死磕,拿命去防着外贼进攻。 可尽管这样,自远方传来的捷报还是少之又少,但凶讯却像雪片似的往京里送。 众人坐在京都听闻噩耗,只觉得风尘仆仆的信封上吹来的风都带着关外的那股血腥味儿。 那会儿父亲母亲已在前线守了四年多未曾回过家。 别说是回家,就算连封家书都很难传来,我几乎快忘了他们长什么样子。 而这一切的转变直到第五年年中,源自于西疆来了位奇女子。 那年,人人听闻江湖横空出世了位武学天才,竟说她……她一剑斩断了滚滚而下的惊涛骇浪。 此事传的神乎其神,一时间众说纷纭,唯一认同点便是,此女实力不是夸张。 故事传到这个程度,怎么都值得亲自去瞧个真假。 万一传闻是真……此力若是用于杀敌,如神兵利器。 彼时边境不稳,朝堂上几位皇子却还在争的头破血流,他们都想将这个天降神兵收入囊中,好为自己将来的谋划助一份大力。 那阵子,很多人纷纷南下去寻这位赫赫有名的虚无剑主阿无。 后来,她跟着五皇子宇文殊去了西疆,也就自她去后,一切都好转起来。 也因着她,到了第二年,投军的人数倍增。 父亲常说飞凰将军胆子大,路子野,打法从不照着兵书,经常打了个蛮夷措手不及。 军中人人皆知,越往西边走,就越危险,那头是蛮夷境地,他们仗着熟悉地形,常常引着我军扎进那片无垠的瀚海,借此将我们打个猝不及防。 事实证明,大齐将士以往在沙漠地界确实吃过不少亏。 但飞凰将军偏不信这个邪,也从来不知什么“穷寇莫追”,将士们都道飞凰将军是头不知疲倦的狼,时常领着兵追着蛮夷打到沙漠腹地。 蛮夷熟悉地形,飞凰将军就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常带着部下四处乱窜,从其背后绕过,抢了他们粮草后还带着他们往沙漠深处乱窜。 到最后,竟让蛮夷都迷了方向。 之后,蛮夷渐渐被打的退出了边谷关,退出了嘉月关,一路退到了蛮夷老巢。 在之后,捷报一封接着一封传来,信封上就算带着干透的血渍,也再令人闻不到血腥味,只余胜利的香甜。 圣上龙颜大悦,要大赏飞凰将军,意欲让她封侯袭爵。 众人都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他们就会彻底消除这边境隐患,举着胜利的旌旗归来。 我日夜盼着,盼着父亲母亲赶紧回京,却盼到了五皇子回京述职。 那日一早,我便央求着祖母带我入宫,希望能多听到些有关双亲的消息,可还未等我走近,老远就听见三皇子宇文隽在殿前跪着请命。 他素来瞧不上五皇子,总说其是跟在众人身后捡功劳,非要闹着去西疆沙场,说要亲手挣一份军功回来。 那会儿三皇子受宠,皇上自然舍不得让他去那刀光剑影里蹚浑水,于是不允。五皇子乐见其成,他在殿前当着众人面掀开上衣,露出蜿蜒的陈年旧疤。 刀刀凶险,刀刀致命。 大抵是近些年赢惯了,倒是令人渐渐忘记了战场的残酷与恐怖。 他说:“黄沙之下,处处是陷阱。一不留神就会丢了性命。当然不止是我差点丢了命,也包括晋王,包括毕将军,包括飞凰将军。” 短短数语,却让我连做了几夜噩梦。 第一夜,梦中冷箭射穿了父亲咽喉,鲜血溅在我的脸上,父亲拉着我的手,想叫我“阿衡”,却怎么都喊不出口。 第二夜,梦见母亲浑身是血地朝我招手,那血把她身下的沙子都染成了黑红色,她疼的直喘气,依旧没能跟我说上半个字。 到了第三夜,父亲母亲双双被伤兵从阵前抬下来,这回俩人竟是连哼都哼不出声了。 …… 一夜接一夜的噩梦让我发起了高热,祖母说我是冲撞了五皇子身上的战场煞气,这才高热不止。我并没有跟祖母道明我的噩梦,而是趁着五皇子返回西疆那日,偷偷爬上了随军车架。 由于即将见到数年未归的双亲,我异常激动,连马车的颠簸都觉得格外有趣。 走了约莫半月,等到车轱辘碾过石子路的颠簸都变得麻木,而我带的干粮也已吃完。 后来,我实在饿极了,便偷偷下车找些吃食充饥,没想到却被逮个正着。 五皇子本想差人送我回去,又觉得途中危险,生怕我再出了什么意外。最后还是决定先传信给祖母,然后让我先跟他一道去了西疆再做打算。 五皇子因着其生母地位不高,自小在宫中受了不少苦,祖母便将其带回了晋王府,由祖母亲自带大。等他再大些时,父亲便带了他一道去西疆建功立业。 他待晋王府如自家,待我更是感情深厚,去西疆的路上,我一点儿苦都没吃上。 这一路,我见到了起伏蜿蜒的山脉,辽阔的草原,看到了金黄的沙漠,那处的山与云,水与石,如瑰丽的画卷一般,一切都让人感到自由舒心。 就连风都与京都城的不一样,那里的风白日里总是滚烫的,夜晚里的风又带着几分危险的肃杀,但都总带着沙砾的味道。 到了西疆后,五皇子带我去见了日思夜想的父亲母亲,他们见了我,喜悦盖过了责备,骂了我一顿后,见于事无补便决定隐瞒我的身份,让我就乖乖待在账内,没有他的吩咐不得出去。 那时年幼,我又自小在京中长大,危险一词与我而言甚是遥远。 我并没把父亲的叮嘱放在心上,时常趁着父亲军务在身就偷偷跑出去,而母亲整日忙于看顾伤员,也没那么多时间管我。 西疆牧民的歌声特别好听,仿佛能净化心灵,抚慰人心。我那会儿最常做的事,就是坐在绿油油的草原上,听着穿透云层、顺着风飘过来的曲儿。 有一日我听得入了迷,回过头发现,身后大军的营帐早已不见踪迹,而随着天色渐黑,我开始害怕。 军中法度森严,严令禁止夜间私自外出。 好在我足够幸运,碰上了个不爱守军规的飞凰将军。 那时飞凰将军问我家在何处,是否迷了路。 我就谨记着父亲的交代,没有告知身份,谎称家在附近,名叫阿衡。 她捏我的脸说附近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大齐疆域,没那么大危险,等她追到那只兔子,就来送我回家。 那晚,我吃了个兔腿,味道跟我在京都吃的无半分相同,却异常美味。 吃饱喝足后我让她将我带到军营附近,最终还是没有告诉她--我的身份。 自那之后我便经常偷跑出来找她,她看着我一言不发总跟在身后,也就默许了。 她说军中将士才叫她将军,我一个半大的孩子叫她阿无姐姐即可。 她身边整日跟着个李有典,李有典总爱拿她逗趣儿,我也从没见她生过气。 不过……就是事后揍一顿罢了。 俩人总爱约着夜间打猎,李有典倒是非常愿意带上我,因为他懒得拾柴火,并总将这项重任交给我。每次李有典趁阿无姐姐不在都会欺负我,使唤我干所有的活儿,我次次告状李有典都会被骂。 那段日子我跟在他俩人后面吃了不少的野鸡野兔。 当然,我躲在父亲账内时常听到阿无姐姐挨骂,父亲骂她作为将领却明知故犯,屡教不改。 飞凰将军次次认错,也确实次次不改。 后来偷跑出去的次数多了,就被父亲发现了,我一一交代了这些天的行踪,他听闻我是与飞凰将军待在一处也没多说什么。 父亲很赏识阿无姐姐,言语中都是夸赞,还与我说认了她当义妹,她也算尉迟家的一份子,算我名义上的姑姑,让我下次若是出去找她不用偷偷的,且在飞凰将军面前没必要隐瞒我的身份。 当夜我正要找阿无姐姐分享这个消息,却没想到军中乱了。大乱特乱,乱的猝不及防。 我还没等到阿无姐姐,便被人从后击昏。 醒来时我已在一处昏暗的柴房,并有两个蛮夷人一左一右看着我。 他们说些我听不懂的话,见我醒来,用充满血腥味的脏手碰着我,脸上露着令人恶心的笑。 我不知为何他们能悄无声息摸到我方营帐内,还正好带走的人是我。 我的身份除了父亲母亲和五皇子外,甚至连阿无姐姐都不知道,蛮夷人肯定是知晓了我的身份才会绑了我。 他们逼我给父亲写信求救,我不愿意,他们就用带着倒刺的藤条狠狠抽我,我疼得浑身发抖,以为这次死定了。 可就当我以为会死在那里的时候,阿无姐姐手持虚无站到了我的面前,杀光了所有欺负我的人,那一刻的她宛如天神降临! 她不过一人一剑便深入敌营,将我救了出去。 她背着我拼命地跑,跑的时候发出很大的喘息声。她好像浑身无力,后背沁出的冷汗都打湿了我的前胸,我在她背上都能感受到她的战栗,她将我藏在一处山洞内,与我说沿途已留下印记,让我安心呆在这,千万别乱跑。 她匆匆交代后就出了洞,替我引开那些紧跟其后穷追不舍的蛮夷兵。 她那会儿的情况很不好,我很想让她与我一起躲起来等着父亲救我们,可我疼的一句话都说不出,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出去引开追兵,后面我实在坚持不住就晕了过去。 当我醒来时,已经在父亲的营帐内了,母亲在旁为我煎药,我张着嘴想问问阿无姐姐的情况。 母亲明白了我的意图,哽咽着告诉我,半月之前,阿无姐姐在与蛮夷一战中,靠着那倾尽全力的一剑力挽狂澜,保下了云城。 但也因此身疲力竭,消散在了一道道凌厉的剑气中。 当时阿无姐姐带着我逃命,由于时间紧迫,印记做的潦草至极,父亲第二天夜里才顺着她留的印记找到我,那时我的伤口恶化,已经奄奄一息。 所以我昏睡了半个多月,而再次醒来,世上再无飞凰将军此人。 而我不知是因为生病还是愧疚,我清楚记得所有发生过的事,却独独忘记了救命恩人的样子。 父亲事后责备我,怪我害了飞凰将军,质问我为何不老老实实待在京中。 是啊,我那时觉得自己真是个祸害,为什么死的人不是我…… 为什么我不老老实实待在京中,为什么要跑出来害人……”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以彼之道 “所以你不记得飞凰将军长什么样子……是你选择性失忆了?”阿无倒是有些惊讶这世上还有这么奇怪的病症。 尉迟安点了点头。 “怪不得……”这次换了阿无拍了拍尉迟安肩头,“你别老沉浸在这种没必要的悲伤中行么?屁用没有!别整天死不死的,这都过去多久了,飞凰将军马上又是一条好汉了。” 当年她就觉得那阿衡长得粉雕玉琢的样儿一点儿也不像当地人,偏的李有典硬要跟她犟,说什么每个人的种不一样,生出来的自然不一样。 阿无咬牙暗道:我现在真想砍死另外一个搅事儿的。 而经尉迟安这么一说,阿无又想起来当年自己的异样,结合她在聚云楼偷听到的……阿无只觉得这事儿跟宇文殊脱不了干系。 “你说你的身份除了父亲母亲和五皇子外,无人知晓。”阿无有些疑惑地看着尉迟安,“这你都不怀疑下宇文殊?” “怀疑过的,但祖母不信,于是亲自在府中大查,后面果然发现是我身边嬷嬷出了问题。她是宇文隽的人,太子回京那段日子,她总趁我熟睡后点着迷香,在我耳旁不停的说些关于父亲母亲的噩耗,让我做噩梦。” 阿无微微点头,看来此事每人都掺了一脚进来。 “后来呢?后来我……”阿无顿了会儿道:“后来她死了,可还发生了什么别的事儿?” “她那惊天动地的一剑,令蛮夷元气大伤,边境也安稳至今,五皇子因此当上了太子,”尉迟安用指关节一下一下叩击着瓦片,像是在敲击一段结痂的旧伤,“她惠及众人,却无一人能救得了她的命。” “这个死白眼狼。”阿无低声喃语。 “尉迟安,”阿无突然叫道,“别太信身边人。” “好!就听你一回。”尉迟安看似是在说笑,可语气十分笃定。 “父亲就快回来了,信上说应该会在月底前到达京郊。”尉迟安道:“你既然同花昭是好友,记得告诉她一声。” “好。” 故人此时归来,也不知是福是祸。 计划赶不上变换,之前阿无恨不得立马找到吴垣,揍他一顿,可现在比起暴揍吴垣,她更要问问当年之事。 其实她并不怎么信吴垣会害毕怀言,可他竟然是作为毕家谋逆案中最为关键的人证,这阿无倒是打死都没想到。 他是怎么看见毕怀言密会乌达尔的?难不成是有人设计毕怀言去见了乌达尔?又设计吴垣碰巧看见? “吴垣他……他当年怎么指证毕家的?” 尉迟安微微摇头,“父亲母亲也觉得疑惑,因为吴都统并不是那样的人,何况他当时已与毕家结了亲。” 就是因为他们之间还有这层关系,吴垣的证词就显得更为真实可靠。阿无问道:“就没人当面问过他?” “问了,我们都问过无数次,”尉迟安叹了口气,“次次都是一样的答案,他说他亲眼所见,他不清楚毕家有没有谋反,只知道自己看见了那令人痛心的一幕。” 尉迟安仿着吴垣那日告诉众人的话:“浓浓月色下,毕怀言穿着他那身银色铠甲,与乌达尔勾肩搭背,活像兄弟般。” “他有病么!”阿无脱口而出,尉迟安一时拿不准这话是在骂毕怀言还是吴垣。 “除去吴垣这个关键人证,还有俞可平,他曾身为毕怀言座下一员大将,当夜带着毕家军就与晋王军打了起来,还反过来喊着我们‘逆贼’,这很多将士都能作证。” “叫你们逆贼?”这模式阿无顿感熟悉,“是俞可平他们叫的?” “嗯,”尉迟安点头,“他们叫的怒气冲冲,在场的几乎都听见了那一声声来自毕家军口中的‘逆贼’。” 阿无听后有些气极生笑,看来当年云城那一战,自己是逆贼,毕怀言是逆贼,尉迟玄也是逆贼。 背后之人是要在她们三股势力中,随机挑一个出来当逆贼么? 俞可平与雷勇为毕怀言左右先锋,雷勇痛恨信,俞可平有此反常行为大概率也是因为信…… “信……”阿无将右手撑到腰间,又想起虚无不在身边。 忽的,她又站起身来,清辉漫过她的眉骨,阿无面色铁青。 阿无想到了宇文呰在广安寺荒山藏得那些信,封封述说的不正是尉迟玄与乌达尔暗中往来的证据么……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可能远不止她想的那个意思,本用以对付晋王军的这阴招不正是用来对付毕家军的套路么…… 那这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当年有人意欲拿信陷害晋王谋逆,却被毕怀言提前知晓,可论本事还是势力,尉迟玄都不比毕怀言差,为什么此事单单就毕怀言知道了呢…… 难道是有知情人故意透了消息给毕怀言,让他提前知道有人要对尉迟玄不利? 那又是谁拿这种信忽悠了毕家军,挑起两军纷争…… 阿无又想起尉迟安刚刚跟他说过的,雷勇曾说:“建和三十六年春,宫内传密旨两道:其一是秘密处死飞凰将军,余下一道是让尉迟玄之子有去无回。” “秘密处死飞凰将军”这简短几字阿无已经体验过,那“让尉迟玄之子有去无回”就很有可能也是真的。 这话八成不是雷勇在扯谎,可宫里传出来的,又是密旨…… 那日聚云楼,宇文殊字字道来:“孤当年所做之事并未对阿衡造成实质性伤害,他如今不是全须全尾的坐在晋王府吗!贸然下手才是风险极大,于孤不利。” 尉迟安说: “我日夜盼着,盼着父亲母亲赶紧回京,却盼到了五皇子回京述职。” “五皇子因着其生母地位不高,自小在宫中受了不少苦,祖母便将其带回了晋王府,由祖母亲自带大。等他再大些时,父亲便带了他一道去西疆建功立业。” “我的身份除了父亲母亲和五皇子外,甚至连阿无姐姐都不知道,蛮夷人肯定是知晓了我的身份才会绑了我。” …… 比起毕怀言,尉迟玄对皇帝的威胁更大。世人注重血脉一说,甚至……尉迟家跟皇室还沾亲带故。 当年局势怎么看,都是有人要除掉晋王军这股势力。但有人在背后保住了晋王军,从而牺牲掉了毕家军。 是谁愿意保住晋王军,这不言而喻。 阿无指节骤然收紧,骨缝间传来清晰的“嘎吱”声,原来从头到尾都是他宇文氏在作怪。 也是,稳坐高堂的天下之主眼看着边境的心腹大患即将被除,那眼前的心腹大患自然也要尽快除掉。 可话说回来,那处死她作甚?她与京中各方势力都无任何牵扯,还能带兵造反不成? 尉迟安看着阿无变幻莫测的表情,“你可是想到了什么?不妨说来听听?” “帮我查件事?”阿无不答反问。 见尉迟安点头,阿无才道:“帮我查下宇文呰身边有没有擅长仿人字迹的奇才。” “好,回去我就查。” “夜深了,你回吧。”檐角月影斜斜西沉,阿无已经连打了几个哈欠,“对了,之前你给我的手帕,能在给我一块吗?” “你要这个做什么用?”尉迟安眼底带着几分疑惑。 “没用过好东西行么?” “行。”尉迟安瞧着阿无那副故作随意的模样,嘴角忍不住勾了勾,连眼底的倦意都淡了些:“现在就要么?” “不--” 还未等阿无说完,下一瞬,尉迟安不打招呼就搂着阿无腰间将她带下了房顶,“等我!” 阿无想说不急,可尉迟安看起来比她急。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苍阳弟子 眼看丑时都要过了,而阿无等得都要睡着了,也没见尉迟安带着云锦过来。 阿无暗道:莫不是这厮觉得云锦贵重,又舍不得了?可自己不过要了一方手帕罢了,不至于放人鸽子啊…… 正想着,阿无就听着院外传来窸窣声,她还以为是尉迟安来了,舒了口气,出了卧房,叹道:“你总算来了。” 再一看,是一身形挺拔女子立于院门前,阿无等来了另外一位不速之客。 此人腰间挂着两块圆形玉佩,穿着深蓝色长袍。蓝衫下摆被夜风拂得微动,却丝毫不乱。 她未曾蒙面,模样俏丽,却不苟言笑。 见阿无出来,她却先上前拱手作揖,道:“在下不才,受人所托,来取姑娘性命,还望姑娘见谅。” 此人既不偷袭,还有几分礼貌。 “你还真会挑时候。”阿无看着手心已然恢复的内力,与她打着商量:“会吵醒别人,出府杀我可以么?” 她身姿端正,又作了一揖:“都听姑娘的。” 这般行事……俨然一副名门正派的作风。 阿无与她一前一后出了沈府,到了林中,那人刚落地,就道:“你竟然还会些功夫!” “只会一些,用来对付你足矣。”阿无拢了拢微凉的衣襟,“报上名来!” “禾桑苗。” 她说完就将手上宝剑出鞘,剑锋直指阿无喉咙,阿无足尖轻点,后飘数丈远,瞬间与刚刚近在迟尺的人拉开老远距离。 “好厉害的轻功。”禾桑苗下意识赞叹。 “禾桑苗?没听过!”阿无语气中带了点似有若无的痞气:“谁派你来的?” “等你死了去阴曹地府问阎罗吧。”禾桑苗语气温和道。 “不说?”阿无站在树下,看着悠然自得,像是来林中散步的,“那就别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此举在禾桑苗看来傲慢极了,她眉宇间也不自觉带上来几分倨傲:“不需要你留情。” 阿无抬抬下巴,示意对方先行出招。 禾桑苗微微躬身,依旧礼貌:“那就承让了。” 话落,禾桑苗的剑锋在阿无瞳中越来越近,剑招没上敌人身,银亮的剑锋就已经在月光下连续变换了几道招式,划出的剑气擦出无数道细碎弧光。 阿无看着自己那招简单利落的“落英缤纷”被这人改的眼花缭乱,眉头都紧蹙起来。 眼瞧着就要刺到自己,阿无脚尖点地侧转旋身,双指并出,在银白剑身上敲出“铛”的一声。 “小姑娘,这招可不是这么用的。” 禾桑苗根本没看清阿无是何时出的招,怎么出的招,而刚刚还握在自己手中的剑就到了她手上。 “你……”禾桑苗低头盯着自己两手空空,又抬手看向对面阿无,“你是怎么做到的?” “刚刚这招是谁教你的?”阿无怎么也没想到,有人拿她的剑招来杀她。 “关你什么事?”禾桑苗已没了刚开始的淡定,她语带三分愠怒:“我赤手空拳照样能杀了你。” 禾桑苗手中不知何时多了几枚银针,她手腕一转,手臂在空中环了个圈,几枚银针以极快速度飞出,让人看不清方向与实物。 若是懂行的便能发现,这针法与阿无的落花剑法有些异曲同工之妙。 紧接着阿无就听见斜后方有破空声传来,阿无向后弯腰,一个翻转,再停下时,只见重影的三枚银针已被她稳稳夹在指间。 此针泛着寒光,在阿无指缝间微微颤动,细如牛毛。 “芙蓉绣花针?”阿无轻笑出声,“苍阳山莫历是你什么人?” 禾桑苗闻言不由有些得意:“算你有见识!” 可转头又一想,连一向引以为傲的绝招都被眼前人轻松破解,禾桑苗又顿时泄了气,没了再打的精神。 师父告诉她,天下能徒手接住这针法的只有一人,但那人已然不在了。禾桑苗宁愿觉得是自己的火候不够,没学到位,也不愿承认师门秘法就这样被人轻松破解。 可银针所出方向皆不相同,她是怎么做到在瞬间将几枚银针精准夹住?还夹在了同一指缝间…… 禾桑苗又问:“你是怎么做到的?”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我就告诉你。” 禾桑苗目光沉了沉:“回答哪个?” 阿无指尖捏着那三枚银针,针身的凉意让指腹感觉异常寒冷,“先说说是谁派你来的?” “能请得动我苍阳派首席大弟子禾桑苗出山,自然是天下最厉害的姓氏出马。” “你?”阿无抬眼看向对面禾桑苗,满眼不敢置信。 “我怎么了?”禾桑苗迎着阿无的目光,“你瞧不起我?” “并无此意。”阿无心里想的是,苍阳山首席弟子的位置不是莫历的嘛,怎么成了个小姑娘。 阿无总是忘记自己在古墓躺了十几年的事实,沧海桑田,故人早就变换了身份。这天下闯荡江湖的,也早就换了一批年轻人了。 “你分明就是这个意思。”禾桑苗猛地一拍身后树干,作势要赤手空拳再与阿无打上一个回合。 阿无却一个反手就制住了禾桑苗,不知手上使了什么掌力,一下叫禾桑苗泄了劲儿。 阿无没管禾桑苗蹭蹭上涨的火气,她又看了眼指间夹住的细小银针,接着低头问道:“苍阳山莫历是你什么人?” “你敢一而再地直呼掌门师父名讳。”禾桑苗甚是不满,“你再这样不尊重她老人家,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你好看。” 后面这句禾桑苗说的底气十分不足,她知道自己和眼前这人差距过大。 “掌门师父?”上次阿无同莫历匆匆一别,还来不及叙旧,她竟然不知,莫历都当上了苍阳派的掌门了。 那眼前这人岂不是……莫历的徒弟? “我不杀你,你走吧。”阿无松手放开了禾桑苗,并将牢牢夹住的银针“嗖”地射出,禾桑苗立马接过,阿无又将其剑插在地上,转身离去。 走前,阿无道:“关于我的事,你先回去禀报了你的掌门师父,再决定要不要向宇文呰说明今晚发生的一切。” “站住!”禾桑苗不抱希望的问道:“你不是说,我回答了你的问题,你就告诉我是怎么做到的么……” 闻言,阿无转过身来,弯腰捡起了地上的长剑丢给了禾桑苗。 而阿无则在地上随便捡起一截枯枝,她将枯枝拿在手里弯折了几下,见不易折断后,道:“接招!” 话一出口,禾桑苗只觉得这人周身气势都瞬间变了。哪怕只是一截枯枝拿在她手上,那枯枝都显得格外不同。 阿无手腕翻转,枯枝陡然下沉,直冲冲朝着禾桑苗而去。此招就像春日里纷飞的落英,给人很缓慢之感,却又能瞬间近身,禾桑苗一个紧急后飘侧翻,堪堪擦身避开对方横劈过来的招式。 阿无又趁势斜挑,直逼其心口,这次的剑招相比前一个,招式快了数倍,像骤雨前的闪电,只余片刻的残影。 这招避无可避,阿无见禾桑苗无力抵挡,枯枝在离对方寸许处骤然收势,转而挽出个精巧的剑花,而枯枝已架在了禾桑苗脖颈间。 “落花一招,浮光掠影;虚无一剑,惊为天人。”禾桑苗下意识吐出师父常念叨嘴边的那句话。 她脸上无半分害怕,只有对阿无身份的好奇,“你……你是?” 禾桑苗看是看明白了,但是……她学不会啊!!! 她不知是这人的身影更快,还是剑势更急。总而言之,一切都太快了,她根本做不到这么快! 这招“落英缤纷”在禾桑苗看来阿无用的极快,但她不知,阿无为了照顾她,已经算是把一招一式拆开教给眼前这人了。 “把银针给我!”阿无伸过手去。 “不必了,”禾桑苗喃喃道:“反正也学不会,何必瞎耽误工夫。” 阿无“啧”了一声,“你这个功夫也能当首席弟子?如今这江湖还真是一茬不如一茬了。” 阿无遥想当年,莫历初入江湖时,也没差劲成这样。 其实阿无这话有失偏颇,是别人与她之间的差距过大,而不是别人太差劲,是她总在无形中给旁人设定的标准太高了。 禾桑苗在她眼中看着差劲,可如今江湖上,人也是赫赫有名的“素衣飞针仙”,谁不道上一句“芙蓉绣花针”后继有人。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下不为例 “师父?您来了?”就在这时,禾桑苗陡然出声,朝着阿无背后唤道。 阿无眉峰微挑,顿时脸上挂了笑,她正要转身,禾桑苗却在此刻逮住时机一剑刺了过去。 阿无一时不察,竟被眼前之人偷袭了。 禾桑苗站在那有些手足无措,但心头却掠过一丝得意。她得意阿无武功深不可测,却被她一招偷袭成功。 剑锋没入了阿无胸膛,伤口沁出的鲜血顺着银白剑身滴落,在阿无衣襟上开出一朵绚丽的花儿来。 这个位置……这个位置还没被人刺过。 忽的,阿无笑了下,短暂笑声中藏着几分戾气。禾桑苗若不是有“莫历徒弟”这个身份在,她早成了阿无的剑下亡魂。 而刚刚那一剑她也不可能有机会得逞。 说到底,阿无因着与莫历的关系,对眼前这人并无防备。 “你猜错了,要杀你的人不是宇文呰,而是庆王。”禾桑苗看着阿无磊落眼神,心中又不禁涌出丝懊悔来。 这等小人行径,以往禾桑苗最是不齿,如今,她自己也用上了。 “宇文刻?”阿无双指夹住剑身,稍一用力,直接徒手折断了禾桑苗的佩剑,“如此奸诈!你当真是莫历的徒儿?” “你……”禾桑苗震惊之余后便是无尽的愤怒,“这是师父送的,我要你的命。” 她举着断剑架好剑招,想都不想,就要朝着阿无再刺下一剑。 突然,下一刻有人凭空出现一脚狠狠踹向了禾桑苗胸口,禾桑苗被这突如其来的大力,踹翻倒地,顺势滚出了几丈开外。 “你没事吧?”尉迟安看着阿无胸前还插着一点断剑,眼中怒火蹭蹭上来,他提着无名,向罪魁祸首走去。 “你伤她?”尉迟安周身乌云密布,他嗤笑一声:“我要你拿命赔。” 禾桑苗胸口上下起伏,还没缓过来刚刚那口气,就见着这黑煞神带着一股子杀气向自己慢慢走来。 “我……我……”禾桑苗到底是有些怕了。 她“我”个半天也没我出个所以然,这人定是在莫历的呵护下没吃过什么亏,求饶的话她说不出口。 尉迟安正在找寻同样位置刺下,忽听得身后人扬声阻止:“等等--” 对于小辈中人,阿无多了一份宽容。若是十几年前,这人必死无疑,可这已经不是十几年前了。 阿无也早已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虚无剑主了。 禾桑苗是莫历的爱徒,四舍五入,勉强算自己的后辈。 反正就……犯不着。 “让她走,”阿无捂着伤口走过来,当着禾桑苗的面儿将体内的断剑猛然拔出,丢到了她身旁,“下不为例!” 禾桑苗临走前拾起那枚小小的剑头,“哼”了声后,恶狠狠道:“这么爱断别人的剑,你早晚要死在断剑上。” “你找死!” 阿无一把拉住了冲动的尉迟安,嚷着:“快滚,否则你真的会死。” 禾桑苗抬头望着眼前两道身影,再不敢耽搁,她足下轻轻一点,使着轻功遁入了深深夜色中。 尉迟安将阿无带到了上次他喝醉的那方小院,里面存着很多上好的军中伤药。 尉迟安静静守在窗外,他匆匆瞥过窗前,见屋内的朦胧身影正在包扎伤口,又立马别开脸去,“刚刚为什么不让我杀了她?” “也……罪不至死吧。” 尉迟安想说:你以往瞧着也不是心慈手软的主儿,怎的今日格外好心。 可这话说出来好似显得阿无不是个良善之辈似得,尉迟安又换了个问法:“她对你可没有留情,那剑再用上半分力,你就被捅穿了。” “不会,你不是来了么?”阿无正用布缠着伤口,还不忘抽空打趣下尉迟安,“刚刚你宛如天神降临,” 尉迟安:“别说了。” 空气静了片刻后,尉迟安问阿无:“可知禾桑苗为何要杀你?” 房内并无只字片语传出,阿无看着渗血的伤口,还有疼痛的后背,她猛地一拍桌案,将药粉都拍的飞散空中。 “怎么了?”尉迟安语气中带着明显慌张。 “没什么,你认识她?”阿无手指死死攥着药瓶,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她低声暗骂:“宇文家还真没一个好东西!” 她几时与这宇文刻又结了仇?为什么要来杀她?难不成是知道自己发现了广安寺后山的秘密么……那也应该是宇文呰派人,而不是宇文刻。 尉迟安在窗前背过身站着,答道:“她是苍阳派掌门的徒儿,近些年在江湖也混出了些名头,算是小有名气。” “就她这样的?还能混出名头?”阿无实话实说,尉迟安听着却觉得里头这人属实有些嘴硬,自己都被伤成这样了,还瞧不起别人。 “进来吧,我有话问你。” 尉迟安推门而入,见阿无身前扣子还未扣完,又立马抬手遮掩,转过身去,话里带些训斥意味:“你衣服没穿好,就让我进来?” “里面不是还有衣服么?”阿无不解,这有什么要紧的。 阿无在军中呆的那些年,早就不拘小节了。在戈壁沙漠间,那一身带血的衣物,大家伙儿不都是顺手脱下外袍,等晾干了再穿。 “我扣好了,你过来吧。”阿无感叹这京都城长大的孩子,心里装的条条框框倒挺多。 她问道:“你怎么看宇文氏?” 尉迟安正掩上门,闻言愣了愣,他道:“这能怎么看?你什么意思?” “若有朝一日,我将所有证据找了出来,拿到他宇文氏面前,他们愿意重申案情么?” 尉迟安在京都沉浮多年,自然看得比她清楚。今夜的刺杀让阿无醍醐灌顶,宇文刻杀她,她应该找谁说理去?! 如果说毕家脏水都是皇室泼的……那她找皇帝伸冤岂不等同送死! 尉迟安踌躇半天,道了一字:“难!” “‘沉冤昭雪’四字说起来轻飘飘的,可落在人身上,却是山一样的重,”阿无话中带着试探,紧紧盯着尉迟安的表情变换:“这条路走的艰难,你其实不用勉强。” “这本来就跟你尉迟家没有关系。”阿无有些故意刺激眼前之人,“你这样掺和进来,一着不慎,等于把尉迟家往死路上引。” 果然,尉迟安闻言噌的一下从椅上起身。 “我查毕家一事比你早,想替他们鸣冤的决心也不比你小,说到底你还是不信我!”一声怒喝震得烛火都晃了晃,尉迟安胸口剧烈起伏着,“我在你心中就是这样--” “好了好了,最后一次!”阿无见这人如此急眼,大概是真心想要帮助毕家的,且就算他来日反水,好在他父母…… 嗯!自己信得过。 “你想当皇帝么?”阿无想了想觉得这话不对,复又问:“你能当好皇帝么?” “……”话题跳转太快,尉迟安还没反应过来。待他听清时,又再三确定自己并无听错,于是更震惊了。 他听到了什么!? 尉迟安本以为阿无在开玩笑,可目光扫过她眼底时,却发现那深处竟没有半分戏谑,反而藏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认真。 “你要造反?”尉迟安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你疯了不成?” “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你就是书读得太多,规矩重了。”阿无却不以为然,在她看来,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以她的能力再加上南边毕家军残部,造个反什么的应该不成问题。 这天下,自古都是强者说了算,你不公不仁不义,那我就换个公的仁的义的来当大齐的家、做老百姓的主。 “我大惊小怪?”尉迟安与无数人秉烛夜谈过,却无一人跟他挑灯探讨过“造反”一事,且这件事在这人眼中,好像还很容易做到似得。 “别开玩笑了!”尉迟安扯了扯嘴角,以此来掩饰那瞬间的怔忡。 “我认真的,你当不当?”阿无甚至开始思考起来,她这几次与尉迟安接触下来,觉得其还是有些可靠的,“反正我是坐不住,我观你倒挺适合,你若不愿意,你父亲……” 尉迟玄那个性子,还没他儿子稳重,阿无摇摇头,排除了这个人选。 “你为何要想着造反?”尉迟安失声低语,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君不仁,臣就不义,”阿无语气有些轻描淡写,懒洋洋道:“他宇文氏又算个什么东西,那么多人的生死竟就在他们一念之间。” 忽的,尉迟安抓住了重点,他一时情急,伸手逮着阿无手腕,急急问:“你的意思……毕家之祸是……” 尉迟安终究没有说出口,他以往也有此猜测,只是没有证据,而他打心底也不想去相信这寒心之举。 他更宁愿毕家出事是臣子们之间的较量或者是来自旁人的报复。 阿无却没有顺着他的话应答:“我就随便说说,你别多想。” 尉迟安实在想不出眼前这人有何实力去造反,她甚至都没有一兵一卒,可观其样子,可着实不像是在随便说说。 “算了,我再试探下吧。”阿无句句说来,都像是在随口拉家常,可细听每一句都是诛九族的死罪。 “你要试探谁?”尉迟安指节不自觉地收紧了些,连呼吸都重了。 阿无那意思明显是要试探皇上,可这…… 尉迟安安慰自己,一切都是他想得太多。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前尘往事 天色微亮时,尉迟安将阿无送回到沈府,她刚进院子,就看到蹲守院外的蔺川正寸步不离守着很多布匹和三个木箱。 “什么意思?”阿无转身问身后尉迟安。 “你不是要云锦么?”尉迟安指着那一堆布匹,“整个晋王府能找到的云锦都在这了。” 阿无:难道自己没有说清楚么,她分明只向他讨要了一方手帕。 怪不得尉迟安来得那样迟。 阿无摆手拒绝了尉迟安此番好意,“我只需做个香囊,用不着这么多,剩下的你拿回去吧。” “我送出的东西从无收回的道理,你若是不要,就赏给别人吧。” “木箱装的什么?” 尉迟安言简意赅:“钱!” “好端端给我钱?”阿无走过去挨个打开,见暗色箱体内盛放着满当当的金子,阿无感觉自己心都跳快了些,“你有什么目的?” “我钱多,想送就送了。” 其实这真是送到阿无心坎上了,她看着欢喜极了,可眼前这人着实不是爱吃亏的主儿,眼下给了她这么多好处,日后还不知道要怎么找她讨回来。 阿无盯着黄灿灿的金子忍痛道:“拿回去!” 尉迟安还是如刚刚所言,道:“我说了,我送出的东西从无收回的道理,你若是不要,就--” 阿无闻言也懒得跟他在这种无聊小事上浪费时间,打断尉迟安:“那为何不放进去?” “当时发现你不在沈府,根本无暇顾及其他,蔺川身为男子,又不好随便进姑娘家的卧房。” “他?”阿无指着蔺川,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 蔺川坦然站在尉迟安身后,见阿无这样看着他,猛然想起了一桩事,他好像……大概……或许……悄摸进过这位沈小姐卧房。 可当时她不是没醒么…… “他怎么了?”尉迟安声音都明显变了个调,“莫非他进过?” “没有。” 蔺川忽的脸色煞白,阿无看着他祈求的眼神,只觉得这有什么不能说的,但看他吓得那样,虽不明所以,还是替其瞒了。 尉迟安:“没什么事我就先回了。” “等等--”阿无弯腰抚过异常柔软的云锦,跟尉迟安建议:“能别让他守着了么。” “不行!”尉迟安毅然拒绝。 他想到昨夜场景竟生出些后怕,自己就让蔺川陪他回府去取布料那会儿功夫,这人都能出事。 “那就随你了。”阿无想着反正这人也守不住她,正好用来防防别人。 主仆刚出沈府,尉迟安就对其身后蔺川淡淡吩咐:“自去领罚吧。” 而阿无回了房后,就提笔写了一封信,随后一封印着虚无剑鞘上暗纹的信封自京中寄往了江南。 阿无想知道如今那毕家军残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此时公主府中。 “失手?”宇文刻喉结下意识地滚动了一下,“她……很厉害么?” 禾桑苗松开攥紧的拳,那人曾说:“关于我的事,你先回去禀报了你的掌门师父,再决定要不要向宇文呰说明今晚发生的一切。” 如果……她真的跟师父有关系的话……可她是京都城里二九年华的闺中小姐,怎么可能会认识师父? 可……万一呢? “庆王问话,为何不答?”宇文呰倚在榻上,抬了抬眼皮,不怒自威:“说话!” 禾桑苗将拳松了又握,“我刺了她一剑,她……并不厉害,是有人在关键时刻出手救了她,否则她必死无疑!” “京都城附近还有几人武功能高得过你?”宇文刻急急追问:“是谁?” 尉迟安来得匆忙,衣未换,面未蒙,禾桑苗当然识得晋王世子,“来人黑衣蒙面,并不知晓身份。” 禾桑苗此刻心里乱糟糟的,她躬身道:“我受了重伤,需立刻回苍阳山找师父替我疗伤,公主和庆王还是另请高明吧。” 宇文呰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待禾桑苗离开后,她才道:“你为何就偏要杀她?就因为她长相?我不是跟你说过了么,她不可能是那人,她不过是沈无寂找来迷惑东宫的,你又何必放在心中,以此多生事端。” “皇姐,您不懂,七月马上就要回来了,她……太像了,”宇文刻只感觉胸口发闷,手心里的冰凉玉佩被他捂得发热,“就算她不是那人,我也不允许任何意外出现。” “我不懂?”刚说完,宇文呰自己先低低笑出了声,她有些自嘲道:“宇文氏还真是……竟出情种。” 宇文呰此时方有些懊悔,早知如此结果,当年,她必不会让这唯一的亲弟弟去那江南找什么天下第一了。 宇文呰抬头看着一脸苦恼的宇文刻,若他没走那一遭,也就不会遇上这个花七月。 “旧人对于你那心肝而言,已是前尘往事,你何必多心。”宇文呰说着说着有些不满起来,“整日就知道儿女情长,你看看你如今哪还有半点……算了,我懒得说你!眼下晋王军班师回朝,东宫再这样下去……你要想坐上那个位置,恐怕就只能篡位,而不是夺嫡了。” “万一她瞧见故人摸样,一切都想起来了呢……”宇文刻踱步到宇文呰面前,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我一定要杀了她!” “……”宇文呰指着身旁之人心口,“你能不能动动脑子?只要她不是,花七月想起来又有什么用,她是自己死在了西疆,又不是你派人去杀的,左右花七月姐姐之死跟你没有任何关系,懂么?” 宇文刻似是明白过来其中关窍,他点了点头。 “而且……杀她有什么意思!”宇文呰半边身子斜斜靠着塌:“过几日的接风宴上,父皇定要提起晋王世子婚事,你说……将这个惹祸精推给晋王府如何?” 宇文刻双眸一亮,晃了晃手里的折扇,“啪”地一声打开,“你是说将沈家小姐许给尉迟安?” “太后寿宴上,她所行之事实在令人叹为观止,可见此人行事横冲直撞,是个没脑子的粗鄙蠢妇,那我们不如就赐她一份天大的好姻缘。”宇文呰一脸戏谑,“尉迟安做事滴水不漏,要是娶个这样式的,岂不有趣?想必这桩婚事,父皇应该也很满意。” 闻言,宇文刻却有几分拿不定主意,犹豫道:“他晋王府的人……向来我行我素惯了,能同意么?” “不同意?”宇文呰笑意极淡,眼神如淬了冰,“他们越是不愿意,父皇就越要摁着他们头,逼他们愿意。”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大军归来 近几日阿无都躺在沈府休养生息,也都在思考一个问题,她如今不是一人,她身后还有个无辜的沈府。 若是自己贸然行事,会给沈府带来麻烦。所以,她要在此刻脱身么…… “小姐,您的腐花又送来了。”文灵端着托盘进了卧房。 自打阿无那夜一不小心跟尉迟安透漏了点儿往事,自那之后的每日都有碗热腾腾的腐花送到她的院中。 “你跟他说,我现在口味变了,不爱吃了。” 文灵有些无奈:“奴婢说了,非不听啊,送食盒的说他主子吩咐过了,您吃不吃都行,只当是瞧个念想。” “放那吧,等凉会儿再吃。”阿无瞧着正冒着热气儿的腐花,暗自发誓下次定要谨言慎行。“近日外头闹得沸沸扬扬,大军是不是要回京了?” “正是呢,外头摊贩都多了不少,全是要去瞧个热闹,小姐,到时候咱们去不?” “不去。”阿无一条腿屈着,另一条腿随意地搭在案桌上。 “啊?”文灵殷切望着阿无,有些讨好意味,“小姐小姐,去看看吧。” “香囊今日能绣好么?” “奴婢现在就去盯着那绣娘,让她先帮我们绣,保管日落之前,让她给您绣出来。”文灵立马积极道:“我让她给您多绣几个,奴婢一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的云锦,给您绣上百个都不成问题。” 文灵说完就一溜烟跑得没了影,阿无看着脚下生风的小丫头不由失笑。 到了四月二十八这天,街头巷尾都迎来了晋王归京的消息。 阿无戴着幂蓠挤在人群中,早早就等在了城门口。 她嘴上虽说不去,表现得一副无所畏的样子,可要真来了,却比文灵还要激动。 宇文殊今日也在城外相迎,还有尉迟安和朝中大臣们,阿无混迹在人群中,借机看看往日战友们。 远处传来阵阵战马嘶鸣声,时隔多年阿无再次见到了尉迟玄。他面目看上去苍老了些,但依旧龙马精神,神采奕奕的牵着战马在百姓的欢呼声中进了城内,旁边与他一道的女子是他的夫人任青悦,脸与脖子都成了两个色儿。 紧跟在尉迟玄后面的是孙福,这么些年过去了,还是又黑又壮,他憨笑着与两侧百姓打着招呼。 阿无:也不知如今孙福混了个什么官儿当当。 孙福此人性格及其执拗,刀架上脖子上也只听尉迟玄一人的,是军中有名的犟种。阿无曾对他动用数次军法也不管用,偏偏此人于御阵杀敌方面又颇有才华,让阿无深深领悟了一把“用之生气,弃之可惜”这八字含义,后没办法只得先将命令传达给尉迟玄,再让尉迟玄使唤他。 若说尉迟大哥有孙福,阿无也有属于自己的孙福。此人就是李有典,他是阿无麾下副将,虽不像孙福那般一根筋,但也是唯阿无之命是从。 就是吧…… 他这人有些油嘴滑舌,特爱与人玩笑,总给人种不着调的感觉,曾在撮合吴垣与拂君这件事上任阿无私人军师一职。 阿无今日在队伍中并没有见到他,也不知其如何了。 大军陆陆续续从眼前经过,军中出现了较多生面孔,很多将领阿无都不认识了,想来过去诸多袍泽十几年间死的死伤的伤,怕是剩不了多少人了。 等到大军都过去了阿无也没看见吴垣,阿无心道莫不是吴垣变化太大,自己刚没认出他? “你在找谁?” 阿无正穿梭在人群中探头搜寻吴垣身影,尉迟安突然在背后拍了拍她。 “吴垣。”阿无低头看了眼裹得严严实实的自己,“你怎么知道是我?” 阿无暗自感叹尉迟安这个技能倒真是一项她学不会的本事,她趁此机会问道:“吴垣没有回来么?” 尉迟安连忙将阿无拉到一旁,低头小声道:“你想知道的我不都告诉你了么,为何还要找他?” “阿衡,这姑娘是?”还未等阿无回答尉迟安的问题,尉迟玄就已经带着满脸好奇走过来问道,随后目不转睛地盯着尉迟安拉着阿无胳膊的那只手。 机会来了! 阿无径直绕过尉迟安走向尉迟玄,单刀直入问道:”“尉迟大……人好,敢问吴都统可回来了?” 尉迟玄本笑的春风得意且一脸慈爱看向阿无,不知怎的听阿无问到吴垣后笑意顿时僵在脸上。 “原来你是来找吴垣啊,他还在后面,估计要晚到几日。” 阿无听这失落的语气,尉迟玄好像也不怎么喜欢吴垣。 阿无:不愧是尉迟大哥,果真英雄所见略同。 尉迟玄停顿了会儿又略带遗憾道:“不过吴垣已有妻室,且年纪大你许多,与你并不相配。” 这扯到哪里去了?! “好。”阿无已经知道答案,也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她向面前俩人道别后便匆匆离去。 傍晚时,文灵打趣着说有人找,阿无步履款款走出卧房,见着了尉迟安。 斜阳拉长了他的身影,尉迟安背对着阿无,披了一袭暗纹锦衣外袍。 阿无感到奇怪,这人近日来自己院里倒挺勤快,“你不用去接风宴?” 尉迟安听到阿无声音,转过身来向她解释道:“父亲已向皇上禀明,待到后面将士一同归来再举行不迟。” 也是,后面还有吴垣那批呢。 “你今日问起吴垣……”尉迟安有些忐忑,话音发涩:“难道你真如父亲所说--你喜欢他不成?” “……”阿无扭动了下手腕,问道:“你就是来说这个的?” 阿无:一个两个的真是……真不愧是一家人出来的。 若他真的只是来说这个的,阿无保证一拳头下去……让尉迟安接下来几天那张漂亮的脸蛋都见不了人。 尉迟安见阿无没有当面回答他那个问题,便转身就走了。 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五月初二这日,京都城的气温猛然上升,吴垣是在昨个夜里归京的,接风宴也就定在了今日。 “这五月的京都怎的这么闷燥,”阿无半陷在软榻里,有气无力道:“接风宴在哪办?” “接风宴以往都是在宫中办的,由皇上宴请归京功臣与肱股之臣,剩下受邀名录由太子定夺。”文灵在一旁为阿无挥着扇子打趣道:“小姐这次您就是想去也去不了。” 话音刚落,文秀就从院外奔来,“小姐,大人让您去书房一趟。” 阿无打了个绵长的哈欠,她耷拉着个脑袋,揉了揉眼遮住眼底的乏意,慢腾腾来到了书房后,听着沈无寂坐在桌前絮叨。 “进宫?”阿无一下清醒了。 “殿下说邀你进宫叙旧,他这是什么意思?”沈无寂有些摸不着头脑,今日下朝时,太子突然半路拦住了他,跟他交代了此事。 “叙旧?”阿无站在案前喃喃自语:“这是要逼我。” “逼你什么?”沈无寂一头雾水,脱口问出:“逼婚么?” 阿无斜眼看了下沈无寂,“对,我成功引起了太子殿下的注意。”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接风洗尘 这是阿无第二次进宫,她刚到宫门下了马车,就有一宫人迎来:“是沈小姐吧,殿下特意交代奴婢在宫门口候着您。” 沈无寂朝阿无微微点头后就先行离去。 阿无被宫人引进了一处偏殿后,那宫人又带着她进了里间。 里面卧房空旷,除了张木床外,只摆着一张梳妆台和一个木架,架上挂着件崭新的青色衣裙,是阿无以前最爱穿的那款天水碧。 阿无在梳妆台前坐下,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 宫女以为阿无没领会她的意思,上前恭敬道:“奴婢为沈小姐更衣。” “必须换?” “还请沈小姐别让奴婢为难。”宫人说完见阿无也无所行动,便开始跪下“嘤嘤”哭了起来,“殿下……殿下交代了,若奴婢没能让……让沈小姐换装,奴婢只能……只能以死谢罪。” “行了行了,”阿无额角青筋被哭声吵得直跳,她不耐烦道:“你先出去吧,我自己换。” “奴婢谢谢沈小姐救命之恩。”宫人说完赶紧出了门,生怕迟上一刻,阿无又反悔不愿意换衣服了。 她将殿门从外关门,守在门口,有些惊讶,太子竟然真的对这沈家小姐了如指掌。 太子殿下告诉她:“若是这位沈小姐不愿意换,你就跪下来一直哭,她嫌你烦定会应允你的。” 一炷香后,那宫人再次打开了门,她见阿无已将衣服换过后,下意识松了口气,连语气都比平常礼貌上三分:“沈小姐,殿下说您不必闷在屋子里,可以四处逛逛,您要是不熟悉宫中,奴婢可以在前面为您带路。” “不用了,我一个人就行。”阿无随口问道:“他邀我来接风宴,敢情接风宴上是没我的位置么?” 宫人抱歉的笑了笑。 阿无挥挥手屏退了那宫人,她闲着没事,只能四处溜达打发时间。 可刚一转角,就听见有几个宫人聚众大声议论: “吴都统大义灭亲,真当得起‘英雄’称谓,听闻那毕拂君到今日还在念着吴都统,也不知是真的情深似海还是不甘寂寞。” “吴都统为人谦逊有礼,年轻有为,换我也念念不忘……” “你听说了嘛,当年毕拂君跪在都统大人面前,苦苦哀求了许久,求他不要和离,给她一方庇护之地,奈何吴都统慧眼识人,并未答应那罪人的无理要求。” “就是,她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一介罪臣之女,也好意思舔着脸说出来,我都替她丢人。” “她当然好意思,当年若不是吴都统强行将其驱赶了出去,恐怕以此人的厚脸皮,到现在还赖在吴都统家不走。” “谁知道她独处城西,有没有找机会跟野男人厮混,不过也混不久了,好像那毕家孤女不久后就要处决了。” “……” “你说什么?”宫人们还在讨论的热火朝天,阿无已从角落跨步而来,她肩膀微微起伏,似在极力忍耐,只差一点就要发作出来。 阿无上前几步,来到众人面前,笑得令人发怵,“再说一遍。” 几人吓得立马要走,阿无在其中随便挑了一人留下。 她钳住其中一人肩头,眼睛死死盯着她:“毕家孤女不久后就要处决了?这话你听谁说的?” 阿无脸色太过骇人,被留下的那宫人冷汗瞬间湿了全身,她拼命挣扎,可身体却像被钉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奴……奴婢不过在与姐妹们……瞎……瞎编排,这做不得真的。”她扑通跪下,一直给阿无磕着头,呼吸急促道:“求您,大人有大量,放过奴婢,奴婢以后定将嘴巴闭紧,再不敢胡说八道了。” 阿无视线落在脚下宫人后背,问道:“前面的……吴垣不念旧情,将毕拂君强行驱赶出府也是你们编排的?” “这是……是真的。”宫人忍着背后蚀骨的寒意回道。 阿无蹲下挑起那宫人下巴,打量起她的整张脸来,“我可记住你了,若是以后再让我听到类似的污言秽语,我一定拔下你的舌头,再用寒针刺瞎你的双眼。” “这话,你逐字逐句也带给你的姐妹。”阿无手上一松,放开了她。 那宫人连滚带爬跑开了。 阿无知道,不会这么巧,她转个背就能听见这些所谓的“编排”,很显然,这是有人要故意说给她听。 阿无靠在红墙旁,后背紧紧贴着冰冷的墙壁,“宇文殊啊宇文殊,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虽是故意为之,但那些刺耳的话听来,真是令人深恶痛绝。 吴垣此人真是罪大恶极!阿无心道:今日她一定不能碰见吴垣。 阿无靠在那平复了会儿心情,正打算按着来时路离开,却在此时见到了尉迟安。 同时,尉迟安也看见了阿无。 此时远处的尉迟安正紧紧盯着阿无,她虽不知阿无为何凭空出现在这接风宴上,但立马脚步一转,向阿无这边快步走来。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他与阿无并肩而行。 “别跟着我。”阿无出了拐角,自顾自地向前走去。 尉迟安见阿无情绪不对,刚要追上去问个明白,就又听见了尉迟玄在后面唤他:“阿衡,你在跟谁说话呢?” 尉迟安只能作罢,又转了回去,道:“没什么,认错人了。” 半个时辰后,宴请百官的殿内就传来众人把酒言欢的吆喝。 龙椅上的皇帝眼帘半垂着,遮住眼底那点漫不经心的笑,“爱卿立下的汗马功劳如巍峨山峰,朕实在不知该赐你些什么好了。” 尉迟玄手里举着杯盏,笑得爽朗:“哈哈,老臣也不缺什么,戍边杀敌本就是臣子本分,圣上实在不必如此客气。” “哎—”皇帝似乎很满意尉迟玄的回答,但面上依旧装作不赞同:“晋王劳苦功高,朕什么都不给,倒显得朕小气。” “当这晋王就甚好。恕老臣无礼,要辜负圣上一番美意了,“尉迟玄故作玩笑道:“老臣到如今什么也不缺,就是这小儿的婚事头疼得很,已经二十有五了还整日不像个样子,臣像他这么大的时候,这小子都会满地跑了……” 顿时,堂内传来阵阵笑声,皇帝也大笑着道:“说到阿衡婚事,上次是朕对不起他,沈爱卿,还不出来给晋王与世子赔罪。” “不必,”沈无寂刚要起身,就被尉迟玄出声阻止了,“两姓缔结秦晋之好讲究缘分,这并不是沈大人的过错。” 沈无寂闻言又重新坐了回去,他端起酒杯对着尉迟玄与尉迟安各自饮了一杯当做赔罪。 “也是,不过阿衡这婚事再这么拖下去也确实不是个办法,如今都快二十五了,房中也没个知冷知热的,不如朕今日给你赐婚如何?”皇帝看着尉迟安问了后,又扭头看着陈太傅,“朕的太傅有一独女,年方十八,至今未有婚约,家世样貌与阿衡倒是相配。” 皇上说完顿时大殿之上传来阵阵抽气声,可见这两位天之骄子的仰慕者都还不少。 “回圣上,臣还不想成婚。”尉迟安嘴角弯得恰到好处。 “为何?”皇上问道:“那阿衡可有心上人?” 尉迟安顿了下,不过瞬间又看回皇上:“并无心上人。” “既然你……咳咳咳……”皇上还欲开口,却遭不住病体拖累,猛地咳嗽起来,无奈因身体缘故暂离席休息。 过了片刻后,皇上就又回了殿中。因是服了药的缘故,皇上面色较之刚刚红润了些,整个人的气色都明显好了很多。 “父皇,儿臣那日迎晋王进城时瞧见沈家小姐与阿衡甚是亲密,不知他们二人……”皇帝正准备继续刚刚话题,却被宇文刻抢了先。 “哪位沈家小姐?” 宇文刻出席躬身提醒:“太后寿宴,沈小姐一鸣惊人。” “哦……是她啊。”老皇帝立刻心领神会,脑海中想起了那个胆大包天的闯祸精。 他明黄色袍角扫过椅上同色系龙头,抿唇低头,似在沉思。 将当朝太傅之女许给尉迟安本就是老皇帝的无奈之举,如今能借着城门那日的事把阿无指给尉迟安,他必然会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可见任何给尉迟家壮大声势的助力很多人都不愿意看到,宇文氏首当其冲。 阿无在四月初五那日的疯狂有目共睹,若是将此女嫁进晋王府,还愁日后挑不出晋王府的错处么…… 阿无简直是踏破铁鞋无觅处的天选之人。 “沈爱卿可在?” 沈无寂赶紧起身跪到殿中:“回圣上,小女性子顽劣,微臣不知此事。” “臣不愿。”尉迟安再次出声拒绝。 尉迟安知道阿无对自己的心思。不是他不愿,而是她肯定不愿。 “胡闹!”皇帝猛地把手中银盏往桌上一摔,“你既不愿朕赐婚又无心上之人,也不能拖着迟迟不肯成亲,否则你父亲岂不是三天两头要找朕的麻烦,沈家女虽身份上与你差了些,想必礼仪方面也不会差了去,就允了她做你的世子侧妃,至于正妃之位日后再议。” “圣上,万万不可!”尉迟安急切开口,比之前面语气要着急得多。 “圣上,阿衡的婚事还是让他自己做主吧。”尉迟玄也在此时开了口,他有些惋惜道:“那姑娘……老臣在进京时也见过,哎!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就算阿衡对她有意,可……她喜欢的是吴垣,咱们又何必--” 吴垣此时正在位上痛快饮酒,乍一听到自己的名字,有些发懵。再仔细回想起来晋王所言,顿时觉得冤枉。 他都几年没回过京了?!怎得还能惹上一朵烂桃花? “好了!此事到此为止,朕今日身体不适,就先行一步了。”还未等尉迟玄说完,皇上就打断了他并拂袖离去。 在这场赐婚中,没有人问阿无是否愿意,甚至沈无寂作为父亲都没有开口的权利。 阿无甚至都不在场。 众人恭送皇上后,下面窃窃私语声不断,大多都是对晋王府好事将近的恭贺声。 吴垣仰头将酒饮尽,随手将酒杯丢在面前桌上,起身朝着众人点头示意:“我出去透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