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干清洁我就世界最强了?》 第1章 第 1 章 从隔离区高耸的穹顶俯瞰下去,延伸至视野尽头的合金廊道像冰冷的机械血管。 其中蠕动着的,是一个个包裹在银色防护服里的人影。他们缓慢、沉默,像工蚁般清理着“产品”肆虐后留下的狼藉—— 林和色就是其中一只。 她戴着厚重的防护手套,小心翼翼地用刮铲清除地上一片已经半凝固的深色残骸。 身旁清洁车的影子伴随着嗡鸣声掠过她脚下,没过几秒,声音由远及近,一道影子罩住了地上的光。林和色抬起头,正对上阿城诧异的脸。 “林姐?你今天没轮休啊?” 林和色没停手,刮铲蹭过地面,发出沙沙的声。她腾不出手,只好耸耸肩:“该轮到我了,谁叫老李不舒服……” “不是,我记得你连轴转快一个月了,”阿城的语气带着诧异和一点不满,“管事那周扒皮居然还让你顶?” “人家哪管你累不累。”林和色偏了下头,用下巴示意自己脚边那滩污血,让他别光站着,“不过这次还不是他,是老李,食堂碰上的时候,求我跟他换的。” “豁,那老抠儿得出大血吧?”阿城凑近了点,“这时候找人顶班可不容易。快说,他给你划了多少积分?” “没给积分。”林和色直起腰,故作神秘地拍了拍制服口袋,声音里带着一丝小得意: “果干,两袋。” “我靠!稀罕物!”阿城夸张地叫了一声,随即又猛地捂住嘴压低声音,“不对啊,林姐,他连着都舍得拿来换。老李怎么了?我早上看他脸色是有点发青,咳得厉害,别是……” 他没说完,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他们正在清理的这片狼藉。 林和色沉默了一下,没有接话:“……听说‘阿尔法小队’回来了?” “何止回来了!”阿城立刻被带跑了,语气里充满了羡慕嫉妒恨,“前天的事,威风大了!就那个谁,沈津渡,从外头押回来一只活的S级污染物,现在就关在咱们底下B7区的最底层。” 他酸溜溜地啧了一声,“人家那才叫活一辈子,万人敬仰一呼百应。再瞅瞅咱们,同人不同命啊。” “沈津渡?” “嘘——!小点声!” 阿城几乎要扑上来捂她的嘴,“他是资历最老的执法者。长得人高马大的。脾气超暴,从不正眼瞅人。”阿城压低声音,“这是所里最不能得罪的大人物,以后万一走狗屎运碰上了,赶紧低头贴墙根溜走,千万别让他注意到你!” “那边的!嘀咕什么呢?!” 一声粗暴的呵斥破空而来。两人浑身一僵,只见一个穿着黑色监察制服的警卫面露凶光地走近,毫无预兆地抬腿,踹在林和色膝盖上。“活干完了吗就想偷懒?!” “呃!”一股钝痛炸开,林和色猝不及防,趔趄着险些跪倒。 她硬生生咽下冲到嘴边的痛呼,忍着痛弯腰捡起刮铲,心里恶狠狠啐了一口。不都是底层刨食的牲口,踢我能让你多块肉吃? 再抬头时,脸上已隔着面罩挤出一个模糊又卑微的笑,“对不住,长官,我们这就好好干,绝不再闲聊了。” 然而,下一秒,她的目光定格在警卫身后从侧廊蹒跚挪出的人影上,那点抱怨瞬间飞走了——她猛地想起自己负责的隔离区里有个污染物:体型微小,能分泌菌丝污染,感染者最明显的特征就是关节反向弯曲。 “还敢愣神是吧,贱骨头是不是挨打没够啊。” 林和色回过神来,张了张嘴:“你身后……” 听她这么说,警卫也下意识转头:“少给老子故弄玄虚,后面怎……”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是一声扭曲变调的: “——操,又跑出来了!” 训练有素的本能让他立刻拔枪射击。 麻醉弹刺入□□发出闷响,紧接着,是一声绝非人类能发出的、凄厉到足以刺穿脑髓的尖啸! 一只巴掌大、透明如扭曲竹节虫的生物毫不犹豫脱离原宿主的躯体,从尾部喷射出一团灰白色的菌网! “快躲开,别让它接触!” 警卫同样发觉到污染物的意图,惊恐大叫。 “等等。”林和色眼看着污染物的身体干瘪起皱,心底一抹不详的预感骤然升起,“它不是要转移,这种行为是……” 然而已经晚了,白嗳虫的身体被瞬间抽空,如同纸屑般碎裂开来。 相反,那团菌网开始疯狂扩张,被触及的清洁工甚至连惨叫都未能发出,身体便被菌丝当作孵化在生体的温床。 “不对,这不对……” 白嗳虫的观察室上明明写着,白嗳虫是性温和的污染物,几乎无自主攻击性。这种自杀式的群体污染行为完全违背了它的生物本能。 一个让她浑身冰冷的念头窜上头顶。白嗳虫是唯一能无视部分空间限制、干扰基地设备的污染物。它想跑完全没必要制造这么大乱子……谁能从中受益? 难道地底那位,根本不是“被关”起来的? 这个想法让她不寒而栗。 毕竟,这是人类捕获的第一个S级污染物,谁也不知道它的真正能力是什么。如果……如果它从一开始就是故意被抓的呢? 林和色的目光惊恐地投向脚底的方向,仿佛能穿透层层合金甲板,看到那个最深处的恐怖存在。 那个所谓的“囚犯”—— S级污染物! 没有一秒犹豫,她猛地一把抓住阿城的胳膊,扭头就往隔离门冲去: “跑!” 几乎下一秒。 轰!!!! 一声足以震裂灵魂的巨响从地底最深处传来,整个合金廊道如同玩具般被疯狂摇晃!所有的灯光在爆闪后大片熄灭,血红的应急灯伴随着嗡鸣的警告凄厉亮起。 在这片令人窒息的红色血雾中,林和色听到了…… 咔哒。 嗤—— 那是远处,一扇接一扇…… 数不清的隔离门,被同时打开的声音。 庞大、非人、难以名状的阴影从廊道尽头弥漫开来,开始了重见天光后的第一次捕食。 人类短暂而凄厉的惨叫,旋即又被怪物的咆哮吞没。 “B7区!整个隔离区全失守!请求支援!妈的!请求立刻支援!!” 那名警卫早已没了之前的嚣张,对着通讯器声嘶力竭地吼叫,可回应他的只有通讯频道里滋滋啦啦的忙音和混乱不堪的其它求救喊叫。 “林姐……”阿城吓得魂飞魄散,一把死死抓住林和色的胳膊。 “别愣着。”林和色头也没回,目光飞速扫过一片血红、明灭不定的走廊,朝着来时的重型隔离门冲去,“去大门。” 二十米。 十米! 林和色拽着阿城猛地拐过最后一道弯,本以为会看到希望的曙光,却没想到,比它更先到来的——是猩红色的十字指示灯。 在无情地、死寂的闪烁。 隔离区被封锁了。 林和色浑身的血液仿佛被瞬间抽干,又在下一秒被冰水灌满。她耳边不断传来其他清洁工崩溃的哭嚎和徒劳砸门的巨响。 窸窣——窸窣—— 身后,那令人头皮发麻的爬行声,近了。 “别哭了。他们来了。” 林和色压下喉头的尖叫,强装镇定拽起蹲在地上崩溃哭泣的阿城。 “走!” 林和色几乎是拖着他在跑,“找地方躲起来,等救援。” 林和色死死抓着阿城的手,一前一后冲进岔路深处的杂物间,用力关上门,靠着墙滑坐在地上。 还没等她平复剧烈跳动的心脏,耳边就听见阿城抽噎的哭声,以及他抑制不住的反问: “林姐,我们会死吗?” 林和色被噎住了,阿城那双充满绝望和依赖的眼睛,像一面镜子,照出了她自己也即将崩溃的内心。 她不敢回答,因为她心里同样回荡着这个问题。 可她还是强撑着,用故作活跃的声音回复道:“不会。” 像是强行给自己打气,她语速飞快地补充:“发生这么大的事,组织不会不管我们。更何况……” 她顿了顿,却压不住持续的牙颤,“还有特遣队呢。” “可是特遣队昨天就出外勤了,现在还没回来。”阿城情绪终于决堤,痛哭的声音尖锐地刺进林和色耳中,“现在基地里只有几个值班的和……那个沈津渡!” “他才不会救我们!” 他猛地抬起头,泪水混着汗水在脸上扭曲:“那种大人物……在他们眼里……” 阿城的声音低下去,只剩下一种刻骨的绝望。“我们就是地沟里的老鼠,死了……也就死了。没有任何存在价值。” 每一个字,都像一根冰冷生锈的钉子,硬生生楔进林和色的骨头缝里。 嗤——!!!! 一声尖锐的汽响如同警报,撕裂了短暂的死寂。林和色和阿城同时猛地抬起头。 只见头顶所有的通风口格栅在同一秒砰然打开! 一股浓密的、带着奇异甜味的灰白色气体,被高压急速喷涌而出,翻滚着,瞬间吞噬了周围的视野。 “这……这是什么?”旁边的阿城控制不住地猛咳起来。 林和色下意识地吸入了少许,喉咙深处立刻传来一阵熟悉的灼烧和麻痹感。 “是高强度抑制剂……”她的声音因麻痹而嘶哑,脸色死灰,“是给污染物用的……但这东西……。” 组织放弃了他们。 他们是次抛品。这个认知比死亡更让人心寒。 闻言,阿城立刻陷入了绝望中,无助地哭出声。 “还哭。”林和色没忍住低吼一句,随后又语气又柔和下来,“你就是把眼泪都流干也打不开门,出去吗,赌一把找找有没有别的出口。” “可隔离区建立严密守卫森严,哪有……” “那在这儿等死?”林和色打断他。 “那还是出去吧。” 外面的世界,死寂取代了之前的喧嚣。林和色已完全看不见浓雾中的影子,就连应急红灯,也只能看见一团团晕开的红团。 林和色眯着眼睛,蹑手蹑脚地凭记忆朝一个方向走,她记得那有一个应急出口。 “咳咳!” 这一声吓了她一跳,林和色差点跳起来捂他的嘴,看见周围没有异常才安心:“小点声。”她尽可能放低声音:“这群污染物,灵着呢,要是让他们发现咱们,咱们就成盘中餐了。” 阿城跟在后面,闷闷地“恩”了一声。 也许只走了五分钟,也许是十分钟。时间在浓雾中失去了意义。林和色唯一的感知,是握着自己的那只手,正一点点地松开。 从死紧,到无力。身后的脚步声,也变得越来越拖沓。 “林姐……” 他终于开口,声音被咳嗽撕扯得破碎不堪。 “我们歇会再走吧。” 林和色找了个角落,拉着他坐下。浓重的白雾几乎吞噬了他的轮廓。 “就歇一会。”她说,“一会我叫你。” 一片死寂里,只剩下她自己的呼吸声。 过了一会儿,她轻轻碰了碰他。 “阿城?” …… 没有回应 林和色心中一紧,猛地扭头看去。 阿城低垂着头,整个人安静得像一座雕塑。 他死了。 面罩的玻璃上,覆盖着一层不正常的、正在蠕动的灰白菌雾。 是之前的菌网,还是这该死的毒雾? 阿城的脸凝固在惊恐中,眼睛空洞地望着穹顶。林和色下意识伸手,想替他合上眼。 ——但手指在触碰到面罩前硬生生停住。 被感染者的尸体,也具有污染性。 她猛地缩回手,像被烫到一样,心脏狠狠一抽。咬紧牙关,不再看那具曾经的同伴,强迫自己站起身,拖着灌铅的双腿,继续向浓雾深处挪去。 不能停,停下就是死。 应急门被封锁。 备用门不存在。 她从没想过自己能独善其身,在这里这么久,见过很多人的死亡,她知道自己不会永远被幸运眷顾。 却没想到,这一天来得那么早。 林和色瘫倒在地,静静听着,毫无动静的空间。 然后。 她听见了脚步声。沉重的、规律得近乎冷漠的脚步声,穿透浓雾。 是濒死的幻觉? 不,她看见了。 一个从雾中走来的人。 浓雾似乎在为他让路,那个身影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 直到那张脸——完完全全地映入她眼帘。 她是在做梦吗? 因为已经死了,所以才会和他再次相见? 否则……她为什么会看到霍司原呢? 所有的坚强、恐惧、悲伤在这一刻彻底决堤。她像是迷路已久终于看到家长的孩子,拖着麻木的身体,不顾一切地、踉跄着扑向那个背影。 男人似乎察觉到了身前的动静。枪口下意识地微调。 然后,他就看到一个穿着银色清洁工制服、满脸泪痕的娇小身影,像一枚被风吹落的叶子,直直地扑进了他的怀里。 一双纤细的手臂死死地环住了他的腰,仿佛用尽了生命全部的力气。 男人身体猛地一僵,握枪的手顿在半空,显然对这突如其来的投怀送抱毫无防备。 “………你终于来了……”女孩把脸埋在他冰冷的、沾染着硝烟和怪物血液的作战服上,声音含混不清,带着极致的委屈、依赖和崩溃的哭腔,“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一个人……” 她的声音越来越弱,紧绷的神经和到达极限的身体终于在找到这个“安全港湾”后彻底放松下来。 意识彻底陷入黑暗之前,她仿佛听到头顶传来一声极其压抑的、带着难以置信和冰冷质感的: “……你是谁?” 但她已经听不清了。沉重的黑暗彻底吞噬了她,她软软地瘫倒在男人的怀里,昏迷不醒。 只留下被她错认的男人——沈津渡,僵硬地站在原地。 怀里抱着一个突然出现、语无伦次、然后莫名其妙昏过去的陌生清洁工。 冷峻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堪称错愕的神情。 第2章 第 2 章 林和色是在自己那张硬邦邦的单人床上醒来的。 最先恢复的是听觉。 钟表宁静摆动的滴答声一下接着一下,彻底把如同噩梦一样的寂静抛向昨天。 然后,她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那一颗小小的脏器正在固执地跳动着。 林和色猛地睁开眼。 天花板上那盏半坏不坏的灯发出稳定但微弱的光,勾勒出她这间狭小居所熟悉的轮廓。 她还活着?得救了? 这个认知让她紧绷到极致的神经骤然一松。 但下一秒,昏迷前最后的记忆便如同高速撞击的列车,轰然冲入脑海! 炽红闪烁的警报灯。 弥漫的甜腥毒雾。 阿城失去生息的苍白脸庞…… 以及,那双穿透无尽的浓雾、跨越了时间与生死向她望过来的——浅灰色眼眸。 ……霍司原? 心口像骤然塌陷成一个深渊,剧烈的震荡过后,只剩下坠落的失重感和无声的回响。 原来只是临死前的黄粱一梦。 “吱呀——” 一声极轻微的金属摩擦声打破了寂静。 林和色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房间角落,那把唯一的金属椅子上,坐着一个人。 一个男人。 他微微低着头,侧脸轮廓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但那个身形,那道身影…… 不是幻觉。 昨天那个在毒雾弥漫的走廊里,被她不管不顾扑上去抱住的人……是真的。 “你终于来了……”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记忆中自己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的同时,林和色的呼吸骤然停滞。 她不仅扑了上去、哭闹,最关键的是—— 沈津渡。 这个阿城提到的名字,所有人避之不及的大人物。很有可能就是昨晚的另一位当事人。 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 林和色的脸颊煞白,羞耻和后怕像两把冰锥,狠狠刺穿了她刚刚凝聚起来的一点点安全感。 她几乎连滚带爬地下床,甚至来不及站稳就朝着角落的方向深深鞠躬,根本不敢抬头看这位大人物的脸色。 阿城的警告言犹在耳,可她不但惹了,还是以最愚蠢、最僭越的方式。 “对、对不起!我昏迷前认错人了!绝不是有意冒犯您,请您原谅!” 她低着头,不敢看他的反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等待着审判。 寂静在狭小的房间里蔓延,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就在林和色快要被这沉默压垮的时候,男人低沉的声音终于响起,听不出什么情绪: “嗯。” 只有一个简单的音节。 没有斥责,没有追问,甚至没有多余的情绪。 林和色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偷偷瞥向他。 他依然保持着那个姿势,似乎对她的道歉并不在意,眉头紧锁,甚至感觉有些疲惫。 他身上那件灰扑扑的“制服”……款式很旧,颜色混着灰白,领口和袖口都有些磨损的毛边。 看起来不像威风凛凛的执法者战斗服,倒和清洁服的服制有些相像。 一个念头如同野草般疯长。 “那个……”林和色深吸一口气,声音也稳了些,“我能冒昧问一下,你的名字吗?” 男人闻言,抬眸看了她一眼。 他的眼神很深,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探究意味,让林和色刚放松的心情又微微一紧。 “月弥。”他笑着回应:“我叫林月弥。” 听到对方报出的名字是“林月弥”而非那个令人胆寒的“沈津渡”,林和色紧绷的肩膀肉眼可见地松弛下来。 她就说,那种大人物怎么可能出现在她这种的房间里。 林和色余光瞥过他那身有点老土的制服。他会出现在B区,所以是负责善后清理的? 林和色顺手提起凳子坐在他对面:“月弥先生?你也姓林啊?好巧,那咱俩是本家呢!你这打扮……是负责B区善后清理的?昨天谢谢你。” 提起昨天,阿城的脸突然出现在她脑海里,林和色语气一滞:“B区那边现在怎么样了,还有其他……幸存者吗?” 沈津渡——此刻是“林月弥”,他无比自然地默许了林和色的误认。“情况已经控制住了……” 林和色心里咯噔一下,明白了那未尽的含义。 “你吸入毒气,又接触了污染物,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林和色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状况。 除了虚弱、饥饿和膝盖有点疼之外,好像……并没有什么特别不适的感觉?喉咙之前的灼痛感也几乎消失了。 奇怪,她昨天吸入的抑制剂对人类是有毒性,虽然只是微性,但以她吸入的剂量,不该恢复得这么快…… 是基地给她用了解毒剂? 于是她摇摇头,尽量轻松地回答:“我没事了,谢谢关心。就是有点没力气。” 男人盯着她,片刻后,他才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像是确认了什么:“嗯。恢复得不错。” 房间里陷入一阵短暂的沉默。 在确认对方并非那位大人物后,林和色目光也更大胆了些,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对面男人的脸上。 这一看,林和色今天又被那张极度相似的脸摄住了心神。 ……好像。 怎么这么像?不是说世界上不会出现两片一模一样的叶子吗,怎么会出现两个如此相似的人呢? 林和色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可他的眉骨,他呼吸间的神态,都像磁石般将她的目光一次又一次拽回那张脸上。 就在她几乎要溺毙于这无声的漩涡时,男人忽然抬起了眼。 他的目光扫过来,恰好撞上她来不及闪避的窥探。 那双眼里看不出情绪,林和色却心头一虚,仿佛自己被从里到外看了个透亮。 她下意识就要低头躲开,他却忽然动了。 没有预想中的质问,他只是极轻地、近乎慵懒地笑了一下。 随即抬手,用指关节快而轻地敲了下她的额头。 “还看?” 咚! 那一声轻响仿佛不是敲在额头,而是直接敲在了心尖。 不疼,却炸开一阵令人晕眩的麻痒。 一股强电流般的悸动窜遍全身,头皮阵阵发紧,心跳骤然失序,一瞬间,她甚至听不见门外机器的轰鸣。 下一秒,滚烫的自我鄙夷扑灭了这阵慌乱。 她猛地清醒过来——林和色,你疯了不成?不过是个眉眼有几分相似的陌生人,你竟对着这点虚无缥缈的联想寄托哀思,还为个意味不明的动作心跳加速? 林和色手忙脚乱地摸出那张三日份的粮票,几乎是塞到他手里,指尖都在发颤:“这个……谢谢您救了我。” 话出了口,她的目光却像被粘在了对方脸上,怎么也挪不开。 一股冲动顶到喉咙,脑子好像被搅浑了,声音不受控溜了出来:“……那个……您家里,有没有兄弟?” 完了! 这没头没脑的问题,简直是把心事明晃晃地摊在了对方面前。林和色恨不得立刻咬掉自己的舌头。 而“小月”只是微微向后一靠,那个短暂的停顿,他的目光掠过她骤然绷紧的神情,才慢条斯理地开口:“没有。” 他顿了顿,才清晰地补上最后三个字:“独生子。” 一股说不清是落寞还是释然的情绪堵在,胸口,闷得发慌。 因此,当管事粗鲁地一把推开她的房门时,她竟从这动静里获得了一丝解救。 “林和色,B3区有几个小型污染物,受之前暴乱影响,躁动的厉害,你顶一下,把食喂了。” 林和色如蒙大赦,几乎是抢步上前,只仓促地朝沈津渡的方向偏了下头,便闪身出门。 哪想管事往屋里一扫,瞥见还有个灰扑扑的身影坐在椅子上,大手一挥,“那个谁,你也跟上。” 林和色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跟着管事走出房门,感觉后背快要被那道目光灼出两个洞来。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刚从一个尴尬的漩涡里挣脱,下一秒就被管事随手一指,又和这个让她心乱如麻的“林月弥”捆在了一块。 “小月。”她有意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气氛,拉近关系,“B3区这边关的都是一些低威胁性的小型污染物,平时挺安静的,但不知道昨天被B7区那边吓成什么样了。喂食的时候要小心一点。” “恩。”沈津渡温声回应。 C3区的灯光比居住区更惨白些,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消毒水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属于“非人”生物的淡淡腥气。 一个个透明观察室排列在通道两侧,门上亮着不同颜色的状态,能从观察窗里瞥见它们弓背嘶叫的模样。 喂完最后一间,看着不足小臂长的矿山鼠还缩在角落里,用爪子抹脸时。 林和色才发现,今天好像顺利的过头了。 就连刃爪鼬这种性情暴躁,平常最喜欢亮出自己背上的锋利的矿山石,在观察室横冲直撞,攻击饲养员的污染物,居然也这么轻松。 “你还真是个幸运儿。” 林和色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和谐的场面,真情实感地推了沈津渡一下,“遇到你好像什么事都变顺了。” 沈津渡的目光淡淡扫过那几间已然恢复“平静”的观察室,最后落在角落里那只蜷缩着、用爪子抹墙的刃爪鼬身上。 “我也觉得,遇见你……”他唇角几不可察地牵起一丝极淡的弧度,“真幸运。” 那只刃爪鼬,分明是在投食口开启、她的身影挡住光线的那一刹那,才从狂躁骤然僵直,恐惧到缩成一团。 但无关环境,也非饥饿。 他的视线落回身旁对此毫无所觉、仍带着雀跃的林和色身上。 这个笑,他同样笑得真情实感。 第3章 第 3 章 通往核心区的专用转运通道旁,队伍沉默地向前移动。 林和色站在队伍末尾,打量着这群养在珍珠匣里的宝贝——那些穿着光鲜、来自核心区的人们。 他们低语着,目光偶而扫过她,又不着痕迹地迅速弹开。默契地在她周围留出一小圈真空地带。 宝石和岩石,毕竟泾渭分明。 林和色也乐得清静,猛地一吸通道里的空气。 味道淡淡的,是很清新的味道,与她熟悉的、带着铁锈和污物酸腐气的边缘区空气截然不同。 能享受到这种特权,还得益于前面这位与本次转运的负责人低声交谈的男人。 几个小时前,这个男人突然出现在她门前,在天还没亮的时候,敲响她的房门。 而平常对她吆五喝六的管事,当时正弯腰跟在那个黑衣男人身后半步的位置,脸上堆着一种近乎谄媚的、小心翼翼的笑容。 男人没多看她一眼,只是用一种毫无起伏的声调,递给她一张新的通行权限卡,和一份调任至核心区的调令。 没有解释原因。 没有说明任务。 只有一条冷冰冰的指令,要整理好随身物品。 一个小时后,跟他走。 “哐当——” 气密门滑开的声响打断了林和色的回忆。队伍开始向前移动。 她随着人流上车,麻利地摸到车厢最角落一个靠窗的位置,把自己塞进去。 然而刚坐下,车厢前部就起了一阵极其轻微的骚动。 一个人紧挨着她坐了下来。 林和色下意识抬眼,心里猛地一咯噔—— 他依旧穿着那身代表身份的黑色制服,甚至还如早上一样,没有说一句话,仿佛只是随意找了个空位坐下。 但他的到来,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打破了车厢内原有的氛围。 刹那间,好几道目光明晃晃地投了过来,那些目光先是落在男人肩头的徽章上,然后才不可避免地扫过她,带着衡量意味的审视。 窃窃私语声像潮水般细微地涌起。 “……那位怎么会坐那里?”“他旁边那是谁?边缘区来的?”“没见过……怎么凑到一起的……” 声音很低,但林和色能捕捉到碎片。她听得最清楚的,是斜前方一个压低嗓音、充满难以置信的疑问: “等等……她怎么会跟‘执法官’……?” 执法官? 这个词穿透嘈杂,清晰得骇人。 一股凉意瞬间从脊椎窜上头顶,呼吸为之一窒。 管事的卑微、不合常理的调令……无数画面在脑中炸开。 她最近是走了什么霉运,刚从疑似扑倒执法官沈津渡的灾难里爬出来,又落入另一个执法官的视线? 列车在漫长的沉默中抵达了终点。 宿舍区的通道比转运通道更安静,空气里那股属于核心区的、刻意的清新感更浓了。林和色按照那位沉默的执法官临别时指的方向,一路找到门牌号。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推开命运的大门一样,刷开了权限卡。 气密门滑开。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宽敞得不像话的空间,恒温系统发出细微的白噪音。 然后,她的目光猛地定格—— 房间中央,一个身姿挺拔的男人背对着她,正在调试室内温控系统。 他穿着一身深灰色的常服,剪裁合体,勾勒出宽肩窄腰的流畅线条。 听到开门声,他回过头。 暖白色的顶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眉眼深邃,鼻梁高挺。 林和色的呼吸猛地一窒。 手里的行李袋“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对方似乎也略显意外,眉梢微挑,随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极淡的笑。 朝她微微颔首,语气自然得像是在讨论天气: “好巧。” …… “先喝点水,别着急,慢慢说。” 沈津渡将水杯递给她,自己则靠在桌沿,保持着一点距离。 猛灌几大口水,林和色呼吸才平复。 她放下水杯,目光不自主地扫过这个宽敞明亮到不真实的新环境,一股凉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小月,”林和色两只手扒着桌面,声音沙哑,“你是怎么被调来的?也……这么莫名其妙? “今早上突然接到的调令。”对方语气自然,带着点底层工作人员对这种突发任务的惯常无奈,“什么也没说,就让我来核心区,你呢?” “我可太是了。”像是终于找到了组织,林和色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凑近些压低声音:“而且你知道给我调令的是谁吗?是执法官。” 话音顿了顿,仿佛光是说出这三个字就需要莫大的勇气。 “一上车,他就坐在我旁边,紧挨着我,明明空座那么多……”她语速越来越来,压抑的焦虑几乎溢于言表。“虽然他没正眼看过我一次,但我敢确定,他在盯着我。” “可我有什么值得他这么‘亲自’看管的?” 说完这句话,她紧紧盯着沈津渡,想从他脸上找到一丝认同或惊骇。 对方沉吟着,像是仔细掂量她的话,最后才用一种带着些许共谋意味的语气低声说:“听你这么一说,是有点不对劲。你怀疑什么?” 这次停顿持续了许久,林和色视线扫过宿舍——恒温恒湿,空气清新,生活设施一应俱全,宽敞得令人心慌。 可世上怎么会有白得的好处? “你看这地方,比起在边缘区的住宿大了两到三倍不止,事少钱多住的好,好的反常了……”她顿了顿,压低的嗓音里透出确信。 “咱们,应该是被当小白鼠了。” 这想法确实天马行空,但也并非没有道理,因而当林和色听见耳边传来沈津渡的失笑声时,没忍住推了他一下:“笑什么,我很正经的。” “好好好。”被她愤而制裁的人笑着推手,“那你说说为什么?” 林和色指指这奢华的宿舍,声音压得更低:“你在末世前去过农场吗?有些农场主为了追求质量,会给牲口喂最好的饲料,让它们住温控房。” 短暂的停顿后,一种冰冷的结论取代了之前的疑虑:“但养肥了,不就是为了宰吗?” “我们没法做食物,思来想去,”她的目光死死锁住沈津渡,“我只能想到这一个可能。” 这个笃定的念头让她猛地环抱住自己,“升职加薪gogogo,人体实验nonono啊。” 听着林和色完整的、自洽的“论证”,沈津渡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他预想过她的无数种反应,唯独没料到,自己那份“特殊关照”,竟被她脑补成了如此惨烈又……生动的阴谋。 沉默了几秒,沈津渡斟酌着开口:“应该……不至于吧?或许只是核心区缺人手,我们运气好被选上了?” “我不相信天上掉馅饼,我也不相信天上掉的馅饼会轮到给我。” 林和色拍了拍他的肩膀,直言道:“小月,我希望你也不要信。” 看着她那“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模样,沈津渡知道不拿出点“实据”是无法过关了。 他像是终于想起什么似的站起身:“好了,不逗你了。核心区的安排已经发到我这里了。” 几步走到床边,他拿起那个与边缘区同款的工作屏,熟练地划开,递到她面前:“看,是正经的工作任务。我们不是来当实验品的。” 林和色将信将疑地接过。 【任务类型】:生态观察与基础养护 【目标对象】:D-747级非攻击性污染物“苔藓球” …… 所以……不是人体实验?是来伺候污染物的? 巨大的荒谬感冲散了之前的恐惧,她愣愣地抬头:“所、所以……咱们真是来干活的。” “不然呢?”男人微挑的眉梢和那双深邃眼睛里闪烁的光,明确无误地传递着戏谑——他分明就是在笑她刚才那套丰富的内心戏。 “核心区薪金高、待遇好,但也不是白养闲人的。” 林和色的脸颊“唰”一下红了。 “你!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在你进门前。” 这话无异于火上浇油。 “林月弥,你耍我。”林和色嗷一嗓子,抓起抱枕就砸了过去,“亏我这么担心你,生怕咱俩一不溜烟儿做了刀下鬼。” 这记攻击被沈津渡侧身轻松躲过,他眼底的笑意随之更深,故意晃着电子屏:“我还拍了视频,新室友,我一定会好好珍藏的。” “啊啊啊!你是嫌工作设备内存太大了是吧!” 更盛的怒气让她像只被惹毛的猫,直接扑上去抢。 “不给。” 手一举高,沈津渡仗着身高优势,让那屏幕瞬间成了林和色蹦跳也够不着的月亮。 “给我删掉!” “不删。” 不管林和色怎么争抢,沈津渡都能游刃有余躲避。 她一心夺回证据,完全没注意脚下,忽然被什么一绊,“啊!”地惊呼着失去了平衡,整个人直直朝前扑去—— 预想中撞到冰冷地板的疼痛并没有传来。 她撞进了一个坚实温热的怀抱里。 男人的手臂下意识地环住了她,稳住了她的身形。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胸膛传来的热度,以及……那之下,沉稳而有力的心跳声。 咚……咚…… 一声声,清晰地震动着她的耳膜。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滞了。 林和色借此机会赶紧把他压倒在地,不让他有一点逃走的可能,昂首挺胸像个胜利者一样,指着沈津渡乱跳的胸口说: “喂……心跳这么快。你是在勾引我吗。” 沈津渡被她扑得猝不及防,后背结结实实地撞在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眼中闪过一瞬间的错愕,好像根本没料到她会突然发动攻击。 但这错愕只持续了不到半秒,就化为了更深的笑意。他甚至没有试图挣脱,就这么顺势躺在地上,任由她得意洋洋地压制着自己,声音暗哑: “如果我说是呢?” 这句话轻飘飘的,却像一块巨石砸进她心里。 上一秒还在得意忘形、以下犯上的“暴徒”,顷刻间便被这句反问缴了械。 眼前那道活生生的、带着热意的身影,因这句话被记忆里冰冷而熟悉的旧影彻底覆写。 攀升到极致的滚烫灼热,还不及荡开,便被刺骨的浪潮彻底吞灭。 只留下胸腔里一场骤然掀起的兵荒马乱。 “你知道本姑娘人见人爱就好啦。”林和色从地上爬起来,若无其事地拍拍手,对着还躺在地上的沈津渡伸手,“走吧,去看看咱们今后伺候的对象什么样。” 第七生态观察室比林和色想象的要大得多,更像一个模拟了潮湿苔原环境的小型生态舱。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腐殖质的清新气息,温度也偏低,让穿着普通制服的林和色忍不住搓了搓手臂。 她隔着防护玻璃,几乎把脸贴了上去,打量着房间中央那团毛茸茸的蓝绿色小球。 “这就是D-747?” 她呼出的热气在玻璃上晕开一小片白雾,“圆滚滚的,看起来比B区那些张牙舞爪的家伙友善多了。” 沈津渡的脚步声在身侧半步处停下。 他的声音随即响起,对照着工作屏念污染物信息:“资料上说,它性情温和。以菌类和碎屑为食,几乎不动,危险评级最低。但很怕生,一有人来就缩到角落里,不好喂食。” 几天工作下来,林和色几乎要相信自己当初的“小白鼠”论调有多好笑了。 这工作清闲得令人发指,环境舒适得像一场梦。每日定时检测环境数据,调配营养膏,写实验记录。 就连眼前这个毛茸茸的蓝绿色小东西,看久了也显出几分憨态可掬。 林和色很快就习惯了这份“闲差”。 平常,沈津渡主要负责记录数据,他总是安静地待在一边,操作着仪器,或者只是看着她和苔藓球。 但正是这种朝夕相处,林和色心里那种古怪的熟悉感越来越强烈。 不是长相,沈津渡的容貌和霍司原本就无比相似。是那些细微末节的小动作。 他思考时,食指会无意识地轻轻敲击桌面,三下一顿。 喝水前,又总会先看一眼杯口,一个极其快速、几乎无法察觉的习惯。甚至只是一个拄头思考时会用食指敲击自己的太阳穴的动作…… 每一个细节,都像一把小锤子,轻轻敲打着林和色记忆的闸门。 那些属于霍司原的、早已被封存的习惯,此刻却在另一个男人身上复现。 她一次次告诉自己,这只是巧合,世界上总有习惯相似的人。 可那种萦绕心头的疑惑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却挥之不去。 林和色伸出手,准备将营养膏推进投喂口。 阳光透过观察室的玻璃顶,在苔藓球柔软的绒毛上晕开一层温暖的光晕,一切平静得如同一个标准的午后。 就在指尖即将松开容器边缘的刹那—— 那团一直安静的“苔藓球”骤然发难!几根蓝色绒毛闪电般绷直刺出,竟像细针一样精准刺穿防护服,扎进林和色手腕。 “呃啊!”一阵刺痛混合麻痹感窜上手臂,她猛地甩手。 那诡异的蓝色绒毛如同受惊的触须般迅速缩回,重新蜷缩成那副毛茸茸、人畜无害的模样,甚至微微颤抖着。 但林和色手指上那两个细小的、正迅速渗出暗红色血珠的牙印,却清晰地昭示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几乎在她痛呼出声的同一刻! 一道阴影已从她身后罩下——原本几步外记录数据的沈津渡,竟已瞬间逼近身旁。 以不容抗拒的力道猛地钳住她的手腕,将她向后狠狠拽离了投喂口。 “别动!” 冰冷的断喝砸入耳膜,那声音里再无半分“林月弥”的温和,只剩下全然的凌厉。 她的视线茫然下移,只见他死死盯着自己正渗血的手指,那眼神阴沉得骇人。 耳边沈津渡的低声厉呵犹在回响,林和色突然有些恍惚,从被紧握的隐隐作痛的手腕逐渐上移,最终停顿在防护手套的两颗破损上。 “这种小东西……”控制不住的颤音从她喉咙里挤出来,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瞬间席卷了全身,“……也是有污染性的吧?” 第4章 第 4 章 这是林和色被勒令休息的第三天。 说是休息,实则为监禁。 每天都有穿着不同防护的人进入这间宿舍,带她抽血,做各种检测,然后沉默地离开,将她一个人扔回这片令人心慌的寂静里。 墙上,时钟的指针刚抹过十二点的尾巴,林和色便又听见门禁解锁的轻响准时传来。 来人反手关上门,动作比之前的医官多了几分利落。 林和色无所谓是谁,无非又是哪个裹在防护服里的“太空人”,来取走她的血液或者别的什么样本。 熟练地撸起袖子,她将手臂微微悬停在桌面上,思绪却早已飘远,目光涣散地投向墙壁某一点。 时钟的滴答声一格一格跳动。 直到抬起的手臂开始发酸,一丝凉意掠过皮肤,林和色才面露不解地拉回思绪,低下头。 垂眸的瞬间,视线不期然地直直撞上了防护面罩后,一双正望着她的眼睛。 没有丝毫属于陌生医官的冰冷,反而漾着一种她无比熟悉的、如同阳光穿透林叶的光斑般,跳跃又温暖的笑意。 随后,那双眼睛朝她飞快地一眨。 “小月?” 看着眼前被包裹严密的“太空人”笑着点点头,光是震撼已经无法概括她的心: “你怎么进来的?”她甚至下意识伸手去推沈津渡的肩膀,声音因急切而拔高。 “你不是看着我被污染物咬了,来这你不怕有危险?” 相较于她的惊慌失措,沈津渡却显得过分淡定。甚至反过来拍了拍她的肩:“朋友遇难,我怎么能旁观。塞了三个月津贴,才让今天值班那家伙突发急症。” 他解释地轻描淡写,仿佛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为了见你,我可是煞费苦心。” “那你也不能……”急促的声音被中途截断。 食指竖在唇前,沈津渡唇角勾起恰好的弧度:“别担心,来之前我看了眼你的检查报告,所有指标完全正常,没有任何感染或变异的迹象。” 林和色眼睛一亮,这就代表—— 果然,下一秒对面这只衔来好消息的“喜鹊”便说:“看来我马上就能和某位幸运儿继续做室友了。” “真的?!” 像是被阴云笼罩多日后终于透进了一丝天光。她几乎尖叫出声。 她的欣喜沈津渡尽收眼底。 身体微微后靠,环抱起手臂,他嘴角噙着一丝笑,随口一提:“所以,有什么独门小窍门吗?分享一下?” “小窍门?” 林和色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什么小窍门?” “能在那种污染里全身而退,连道疤都没留下?”抬了抬下巴,他目光似笑非笑地锁住她,“这概率,低得可以买彩票了。说实话,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我能有什么窍门。”回想起那天的场景,林和色还有些心颤,“当时你不也在场,可能……它等级不高,加上当时处理的及时。” “行吧,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沈津渡笑着从身后摸出一个本夹,语气一本正经,“公事公办——我顶了人家的班,总得把人家工作完成。” 清了清嗓子,他照着屏幕念道:“根据流程,我需要确认一下,隔离期间,你是否有任何生理上的不适?比如……” 沈津渡抬眼,目光从屏幕上方轻飘飘地扫过来,带着点例行公事的无奈,“……持续的乏力、疼痛、或者不明原因的晕眩?” 手指在屏幕上向上划了一下,然后继续念:“哦,还有感官是否出现什么变化……比如听觉、嗅觉突然变得特别灵?或者,反过来变得有点迟钝?” 林和色被他那副“被迫营业”还硬要装严肃的样子逗笑了。 挺直腰板,配合地举起三根手指,绷着脸回答:“报告医官,以上症状全部没有。我感觉好得能马上啃下三头牛。” “嗯,还不错。”沈津渡在屏幕上装模作样地记录着,“看来是真没事了。我估计,这份报告交上去,流程走完,他们最多再观察你一天,就得把这尊活蹦乱跳的‘大佛’请出去了。” 事实证明。 沈津渡的预估准得出奇。 甚至没等到第二天,就在当天傍晚,那名为她办理隔离手续的行政员去而复返,用与来时别无二致的公式化口吻,在门口宣布:隔离解除。 通知完毕,便像完成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日常任务,转身离去。 几秒的怔愣后,林和色才试探着迈出。 踏入主干道的瞬间,一片光晕投落在她身上——不是隔离区那种刺眼、惨白的工业照明。 而是明黄色的、如同融化了的琥珀一样,温润地包裹住她的皮肤。 这感觉太过熟悉,以至于她的呼吸为之一窒。 下意识地抬头—— 视野所及之处,让她如遭雷击。 头顶之上,展开的并非她熟悉的银色天幕。 而是湛蓝的天空。 一轮柔和的“夕阳”悬在天边,为云层镀上金边,玻璃幕墙折射着温暖光辉,勾勒出繁华而熟悉的天际线。 “这不可能……” 混乱的大脑甚至无法思考。她被带走不过几天,这里怎么会…… 林和色猛然回头,想抓住身后那座监禁她的银色建筑,作为现实的证实—— 然而。 那座本应矗立在原地的庞大建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被花丛簇拥着的白色花房。 过路的行人讨论着最新的时装和去哪享用晚餐。这些早已被末世抹平的琐碎话题,织成一片她记忆深处最熟悉的网,将她困在路中央 。 一瞬间,天旋地转的恍惚感攫住了她。好像将她抛回末世前的和平。 林和色心甘情愿地踏入了不敢奢望的旧梦,放缓了呼吸。 她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掠过这片失而复得的繁华,随即,不由自主地停驻了。 只见一只色彩斑斓的小鸟,正敛起翅膀,轻盈地落在她身旁的栅栏上。 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 自从末世降临,这种鲜活的、脆弱的小生命早已绝迹,只存在于旧日的影像和她的记忆里。 可现在,它就在那里,歪着头,发出清脆的鸣叫。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疯长起来:万一呢?万一这不全是假的?万一……她真的回到了…… 这个渴望压倒了一切理智与怀疑。 林和色屏住呼吸,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祈求,小心翼翼地伸出了手。 然而——预想中羽毛的柔软触感并未出现。 没有阻力,没有温度。 指尖毫无阻碍地穿过了那只小鸟的身体,只激起一圈细微的光粒涟漪,像戳破了一个美丽的泡沫。 小鸟振翅飞走,融入了那片虚假的蓝天。 而心中那份无声的期盼,也随之变成空洞的回响。 “总算不用对着那些冷冰冰的墙壁了,这套破全息系统修了半个月,憋死我了。” “听说再有两个月这套系统就会换代升级,到时候不仅能看,还能摸呢?走吧,听说商业区新开了家虚拟海滩咖啡馆。” 旁边两个路过的年轻人的闲聊,将所有的困惑、怀疑与短暂的沉溺,在这一刻,尽数化为冰冷的、实质性的失望,沉沉地坠入心底。 手,沉默地收回。 四周的繁华依旧喧嚣,却只让指尖那片穿过光影的空无感更加清晰…… 宿舍的感应门在身后合拢,林和色踩着拖鞋,将一袋子沉甸甸的、装着新鲜番茄和牛肉的袋子放到餐桌上。 厨房的门帘一动,沈津渡闻声探出身。 胸前挂着一条与他气质格格不入的深色围裙,手上还沾着水珠。“回来了?比我想的要早……”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目光落在她身后那抹鲜活的绿色上。 林和色的动作也僵住了。 视线越过他,恰好能瞥见厨房里料理台上,同样摊开着几种包装精致的食材。 “你这是……”两人异口同声,又同时顿住。 火红的番茄向上抛了抛,最后稳稳落回手心里,林和色昂首挑了挑眉:“某人不是挥霍了三个月津贴吗?看在他这么破费的份上,我大发慈悲给他补补。” “巧了,”沈津渡笑着用下巴指了指厨房,“我也正想着,某人关了好几天,出来得吃点好的压压惊。” 他侧身让开通道,同时挽了个夸张的“请”的手势,“不然……一起?” 本就不算宽敞的厨房,因挤进两个人更显局促。 胳膊肘不时轻撞,转身都需错身而过。 可洗菜的水声,刀刃与食材、案板接触的轻响,或是偶尔掺杂的几句互相调侃……这一切都让林和色觉得有一种不同于外界的、莫名的温暖和心安。 直到一阵急促的蜂鸣打破了这片温情。 拍拍切肉的沈津渡,林和色垂手指指他手腕上的黑环,“小月,通讯器。” 沈津渡擦擦手,点开腕机屏幕神色立刻凝重起来。 “临时工作?” 看着他两头为难的脸色,林和色就猜到还有别的事要忙,大度地摆摆手,“去吧,等你回来就能吃到我主掌的美食佳肴了 。” 沈津渡离开后,宿舍重归寂静。 林和色看着料理台上刚刚备好、还带着水珠的食材,长叹了口气,继续处理食材。 就在这时—— 叩。叩叩。 一阵短促的敲门声响起。 她应了一声,随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压下心中的纷乱思绪转身去开门。 感应门滑开,门外走廊空无一人,只有头顶温暖的光洒在花圃上。 “听错了?”探出头左右看了看,她确实没有任何人影。“难道是隔壁的动静……诶。” 摸了摸鼻尖,指尖上是一抹湿凉。 几乎是下意识地,她抬头看向天花板——是空调冷凝,还是哪条循环水管道又泄露了? 走廊里干燥而温暖,头顶也只有发出柔和光线的平板灯,并无异样。 “……怪事。”她低声咕哝了一句,心里揣着这点微不足道的疑虑,重新关上了门。 门一关,那股莫名的潮气似乎更明显了些。 空气里像是悬着看不见的、冰凉的水粒,贴在皮肤上,带来一种不同于室内恒温系统的粘稠的冷。 林和色拧着眉回到厨房,看看时间,便将红菌下锅。 随着温度升高,一股异常浓郁醇厚的香气渐渐弥漫开来,比普通菌汤的香味更具穿透力,勾得她胃里微微一动。 听到门禁划开时,其他几道菜也陆续好了。 沈津渡走到跟前,往餐桌看了一眼,又笑:“今天请我吃全红宴啊。” “我就得意红色。”回怼声先行一步,林和色拉开椅子入座,看着满桌赤红也不由拧紧了眉——当时怎么没发现? 看着对方夹起块牛腩。 她也舀一勺汤,吹了吹,送入口中。 从未体验过的、异常霸道的鲜味,瞬间席卷了整个口腔。这味道好得过分,好得……令她脊背莫名一紧。 菌菇在齿间抵抗般地微微回弹,然后“啵”地断开,带着一种不该属于植物的、诡异的韧滑。